第88章 最后一个时辰
乌跳跳和秦君清都感觉到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石国皇宫中了。
乌跳跳原本是站在秦君清肩上的，抓着她的衣领才没掉下去……他蹦到她脑袋上，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吓得差点没再次掉下去……
“哈哈哈哈……”
对面传来无情的嘲笑声，一只黑猫在地上打着滚，“胆子这么小，是乌跳跳没错了。”
乌跳跳怒，“不要叫我的全名！”
秦君清：“……”
重点在这里么？居然不否认胆小？
这里是固京城上方的夜空，他们此刻正在幽华那只不知是花瓣还是飞船的飞行法器上。
刚刚那只黑猫自然就是小白，明烬和幽华站在船头。而令人惊讶的是，船中央躺着一堆人——
尚乘升那一身红衣尤其显眼，在他左手边是云缺，右手边是叶念一，再右边就是洛夕和他的轻骑队，连马儿都在。
不过，所有人都晕倒了，马儿倒是清醒着，却温顺得跟睡着了似的。
乌跳跳问道：“小白大人怎么也来了？魔界不是封印了吗？你怎么出来的？”
小白朝他翻了个白眼。
“啊！”
乌跳跳看到这熟悉的眼神，突然灵光一闪，恍然般大叫了一声，“这不是幻境，而是个循环梦境！”
小白撇嘴，“还没有笨到无药可救。”
乌跳跳跟明烬是三十三万年前在东海认识的，那时候小白并不在他身边。而他第一次见到小白，是在二十一万年前，明烬成为魔君之后，在梦境中相见的。
他跳了下来，站在秦君清和小白之间，视线在一人一妖上来回了一圈，最后落在黑猫身上，“她是你徒弟？”
小白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本猫怎么可能收这么笨的徒弟？”
“别闲聊了。”
明烬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秦君清面前，道：“还有一个时辰，你可以跟一个人告别。”
秦君清一脸的困惑，“什么意思？”
明烬俯身，将脚边的黑猫拎了起来，道：“小白是三界第一梦修，要打破这个梦境很简单。虽然强行破梦或许还会导致梦主人境界下跌，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转头看了眼身后倒了一地的轻骑队，道：“若是他们再不回去，黎国和燕国就该打起来了。而且，外面还有个痴心的姑娘等着他们呢。”
小白打了个呵欠，道：“放心，难得遇上一个梦修，本猫会小心点儿，在两次循环的间隙破梦，梦境的反噬程度会降到最低，受伤是免不了的，境界下跌是绝对不会的。”
秦君清神情略茫然，“……就是说，循环会结束？”
明烬点头，神色歉然，“抱歉。”
幽华提醒道：“君清，你父亲在皇族密室，已经开启了结界，不过我可以送你进去。你母亲刚从长阳宫跑了出来，随时都可能遇到妖族。你想去见谁？”
她这般说着，抬手一点，水镜中倒映出石国皇宫内的景象——
妖族的攻击刚开始没多久，不过，因为“仙君”的突然消失，又传来结丹妖修的消息，石皇没有足够的威信让臣子们上战场，尤其是已经筑基的修士，因为更加清楚境界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反倒更加害怕，一早就逃之夭夭。
宫城因此变得格外的混乱。
内监宫女们四散而逃，却也不知该逃往何处，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争抢，有人落了水，有人在疯狂……
蕙妃娘娘大概觉察到不对劲，跑出了长阳宫……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走出这座宫殿……她想了一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有人搭理她，最后还被一个侍卫推倒了。
石皇那边倒是最安静的。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周围很亮，白茫茫的空间里伫立着一座高台，上面刻着一座巨大的阵法，镶嵌着五颗上品灵石。而石皇本身，正盘腿坐在阵法中央，双手结成了复杂的手势，浑身流转着淡淡的光芒，仿若仙神。
水镜微波荡漾，场景转换到固京城——
城墙上下已经是一片血色。
虽然有不少人逃了，却还有更多的人留了下来，坚守着身为军人的职责，视死如归的奔赴战场。
“……”
秦君清看着那一张张嘶喊着的扭曲了的脸，记忆再次回到三十三万年前——
她被父亲发配到了边疆矿场，结果，刚到目的地，就看到护国军的警报信号。
护送她前往矿场的侍卫头领是御前侍卫郭侍卫，见状第一时间将她推进了一个隐蔽的石洞，叮嘱她说：“公主，护国军败了，兽潮很快就会到达这里。你就在洞里呆着，千万别出来，知道吗？”
郭侍卫搬来一个大石头将洞口堵住，转身就去了矿场，靠着手中的令牌，阻止了负责开矿的京师北军的逃亡，用最快的速度组织起了一道防线。
然而，那道防线并没有坚持多久。
秦君清当时躲在洞穴里，感觉那震天的脚步声就踩在自己的心脏上，那喊杀声与惨叫声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很害怕，蹲在洞穴之中抱紧了自己，瑟瑟发抖，直到战场平息了很久很久，都无法站起来。
等到她终于鼓足勇气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满地的尸体与鲜血。
从未有过那么一刻，她那么的悔恨，那么的憎恶自己，憎恶自己的懦弱，憎恶自己那没用的天赋。
她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正睡在一个洞穴里，不是天息石矿山那座洞穴，而是石国南方的一座山洞——
洞口有温暖的篝火，她周围有熟悉而陌生的人群。
——那是石国幸存的百姓。
三十三万年前，她没有看到兽潮入侵的场景，没有跟随石国将士一起抵抗兽潮，也没有看到固京城的百姓是如何的仓皇失措……她以石国公主的身份生活了十七年，却并未尽到一个公主该尽的义务与责任。
而在三十三万年后的今天，她被困在这梦境循环中将近三个月，经历了八十多个十二月十二日，曾坚持跟边军将士共进退，曾帮助固京城的百姓逃离固京城，也曾尝试跟父皇沟通提前撤离……可是，无论她怎么做，她都无法改变结局，最后的最后，她总会看到血流成河的天水街，看到满目苍夷的固京城。
她知道那个人想告诉她什么，可是啊——
“我没有错。”
秦君清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仰头望向水镜中兽潮汹涌着扑向固京城的场景，望向那些嘶吼着倒下的战士，望向那些痛苦而无助的百姓，目光微微颤抖，神情却坚定——
“那些跟我一样幸存下来的百姓都没有错！”
第89章 另一个灵魂
“我没有错。”
秦君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声音略暗哑，几乎是嘶吼一般，竭力喊道：“如果弱小就是错，他们、那些为石国牺牲的将士又算什么？！”
她话音刚落，身体却骤然僵住，神情凝滞了一瞬，然后，低下头去，嘴角在阴影中弯起一个略诡异的弧度，轻笑一声，“告别吗？我去见……”
她一句话未说完，一只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抓住你了。”
秦君清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而幽深……她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同时身形微动，绕到他身后，扼住他的脖子，“别动。”
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出手干净利落，跟之前柔弱可欺的模样完全不同。众人一时间也毫无防备，惊愕之下竟来不及救援。
小白起身而立，化成人形，怒目而视，“你找死！”
幽华也往前走了半步，却又立马定住，还一把将小白给拉了过来，“等等。”
秦君清下手颇为不留情面，明烬的脖子上已经沁出了一串血珠。她抬头，冷冽的眼神中带着威胁之意，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她身后蓦然出现一处黑洞，将她与明烬两人都包裹了进去……
小白此刻倒是冷静了下来，淡淡道：“别以为你能逃得掉。”
回应她的，只有渐渐闭合的黑洞。两人消失，没留下丝毫的痕迹。
“放手。”
小白回头，瞧了身后的女子一眼，结果却对上一双略泛红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愣，然而，想到万年前的事，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儿，“他可是魔界之君，还不用你这个幽冥公主担心。”
幽华眨了下眼，移开视线，抬手轻轻一点，半空中的那边水镜上荡起水波，场景变化，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秦君清刚刚放开了明烬，独自往前走去。她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袍，个子长高了些，身材也丰腴了不少，只眉眼间依稀能看到从前的模样。
明烬捂嘴轻咳了几声，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珠，抬头，似乎朝水镜的方向看了一眼，咧嘴笑了笑，然后，转身跟了上去。
幽华皱了下眉。
小白摸着下巴，“啧，君上这是要使坏啊。他发现什么了？没道理在梦境里我还能输给他啊。”
“小白大人……”
这时候，乌跳跳终于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望向水镜之中的两道人影，“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白斜睨他一眼，“还真看上人家了？你小子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乌跳跳：“……”
那丫头，这是恢复修为与记忆了？
可是，她到底想做什么？
……
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照耀着一座石头城。
城墙已毁，建筑都已经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寒风一吹，便卷起飞沙走石。
明烬望了望星空的方位，推测出这里的大概位置，应该是在天息界的南边，并不是固京城。
秦君清在他前面，三两步之间上了城墙，也不管明烬是否会跟上去。
明烬看了看那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台阶，抬脚，刚一踏上去，顿时滑落一层砂石……他舒了口气，更加小心翼翼的走了上去。
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站在山顶上，城内外都是一片荒芜。这座城比固京城小点儿，四周群山环绕，却都是灰白的岩石，几乎看不到半点生机。
秦君清没有回答，沉默了一阵，突然道：“来了。”
黑暗中，街巷中不知何时冒了几道黑影，排着队，安静的出了城。
“在石国之前，这里是天息界最大的城市。周围都是盛产天息石的矿山，后来，因为过度开采，矿产资源枯竭，整座山的生机断绝，这座城市也荒废了。”
秦君清顿了下，看向城外越走越远的人影，继续道：“当年，妖族占领了固京城之后，大肆屠杀人族修士。所有幸存下来的修士都逃到了这里，过着如同老鼠一般的生活。”
明烬略想了想，道：“三十三万年前，辰元界的人族与妖族达成协议，这里被划分为了人族的领地。这说明，当年人族与妖族进入天息界的时候，人族应该是胜者。”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是你吗？你是从何处得到梦修之法的？”
秦君清转过视线，与他对视了会儿，眼神毫不闪避，甚至带着几分审视与锋芒。
她翘起一边的嘴角，无声的讥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抬手推了他一把——
这城墙只剩下半截，并不算高，就算摔下去也无碍。
明烬并未反抗，也无从反抗，倒下的瞬间却感觉陷入了万丈深渊，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面孔渐渐模糊，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令人头晕目眩。
“你是谁？”
——略熟悉的声音。
明烬揉了揉脑袋，站起来，循声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是十七岁的秦君清。
她看着比之前在石国皇宫的时候更加瘦弱，脸色蜡黄，带着洗不净的污渍，仿若那些生活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的流民。
不过，她此刻并未看着明烬，刚刚那句话，也并不是对他说的。
在她的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身量高挑，肤若凝脂，眉眼微微挑起，带着几分高傲与不屑一顾。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女子跟秦君清长得有些相似，但因为气质神韵相差太多，一眼看去并不会觉得两人有多相像。
白斗篷的女子伸手，指了指秦君清的胸口，神情淡漠，道：“我是一缕神魂，原本栖居在那颗石头里。”
秦君清眨了下眼，从衣襟中摸出一颗黑色的石头，那是她之前躲在天息石矿山的山洞里的时候，因为太害怕，随手抓起的一块石头。
她抬头，问道：“你要夺舍我？”
白斗篷的女子反问道：“你觉得呢？”
秦君清握紧了手中的石头，道：“我听说只有在结婴之后才能夺舍别人，你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修士吧？若是你能将妖族赶出固京城，帮人族重回家园。我愿意把我的身体让给你。”
白斗篷的女子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你这样子，又能拿我怎么办？”
秦君清咬了咬牙，道：“天息界没有高阶修士，你应该是意外之间才到这里来的，你在那山洞里呆了多少年了？现在应该也很虚弱吧？要不然也不会留我到现在。”
她顿了下，睁大眼睛盯着她，仿若在显示自己的决心与勇气，“若是你不答应，我拼了玉石俱焚，也绝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第90章 她和她的梦境
白斗篷的女子自称姓石，名小寻。
她是个梦修，那颗天息石也并不是普通的天息石，而是一枚记录了一门梦修功法的储存法宝。
她答应了秦君清的要求，但相对应的，她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以后，你都按照那石头上的功法修炼。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会出来，占用你的身体来修炼。你醒来我自会离开。”
石小寻说完，张开双臂，看着对面的女孩，道：“来吧。”
秦君清抬眸望着她，略犹豫了下，伸手，往前踏出一步，然而，就在她的手快要搭在对方的肩头之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
明烬将秦君清拽到身后，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毫不回避的看向对面的石小寻，笑了下，问道：“你是在欺骗她，还是在欺骗你自己呢？”
“你又知道什么？”石小寻冷哼了一声，抬手便拍出一掌，“多管闲事！”
“哇啊——”
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挡在了两人中间。那一块石头眼见着一座五指山压了过来，嗷嗷的叫唤着，绕了个弯，朝前方那高耸的双峰一头扎了过去！
石小寻身形急退，抬手一挥衣袖，冷冷道：“找死。”
乌跳跳的实力还未恢复，贼心还未得逞就被拍飞。然而，等石小寻再抬头，眼前已经没了明烬和秦君清的身影。
她冷笑了一声，“这里可是我的领地，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
水镜前的小白听到这话，撇了撇嘴，“大言不惭。让你见识见识什么真正的梦之术！”
她这般说着，正想把明烬和秦君清拉回来，就听见一旁的幽华道：“先别轻举妄动。”
小白偏头瞧了她一眼，“什么叫轻举妄动？你把乌跳跳丢过去有什么用？那家伙现在就一破石头。”
幽华抬手轻点水镜，解释道：“这个叫石小寻的姑娘，有些不对劲。小瑾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他好像有什么计划。”
她说这话的时候，水镜之中的石小寻已经消失不见，而明烬和秦君清所在的天息界，也再次发生了变化。
……
明烬拉着秦君清逃跑后，没多久就反过来被她拉着跑了。
明烬察觉到她体内的灵力在攀升，被封印的真元渐渐恢复了，然而，她周身的气势却没怎么变化。
不是因为什么敛息类秘法，更不是所谓的返璞归真。
明烬感觉，那些真元带给她的，除了更强大的力量之外，再无其他。
秦君清的力量恢复至筑基初期之时，便带着明烬御“剑”飞行起来，而她的修为，最终停在了结丹后期。
明烬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着的，是一支画笔。
“对不起。”秦君清目光直视着前方，轻声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石小寻给的。她跟我不一样，是个很有修炼天赋的人。”
三十三万年前，秦君清答应了石小寻的条件。而在那之后的一百年里，秦君清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石小寻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多。
不是因为石小寻的力量恢复之后不守承诺，而是秦君清在主动退让。
秦君清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过着那般惨淡的生活，而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知道若是不依靠石小寻，她可能永远都报不了仇，而人族，永远都会是妖族的奴隶。
秦君清道：“她虽然看着挺凶，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三十三万年了，她一直说要夺舍，却一直都未付诸行动。她把我扔进这里，也是因为我太不争气。三十三万年了，修为却一直停在结丹期……”
她笑了一下，“若不是有她在，我早就死了。这世上恐怕没有我这般冥顽不灵的吧。”
明烬沉默了一阵，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君清姑娘，天息石有安魂的功效，但即便是把它制成空间法宝，也是无法让灵魂长久的栖居的。”
秦君清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
明烬道：“如果真如石小寻所说，她是来自上界的大能修士，是一缕魂魄，她的确能够支配你的身体，能够吸收你的真元来恢复修为，但是，不夺舍的话，她是无法利用你的身体来修炼的。”
秦君清怔了下，“什么意思？”
“你……唔！”
明烬刚开口，就感觉脚下一轻，身体一晃，两人猝不及防的掉了下去！
秦君清的画笔失去了控制，她抓住明烬的胳膊，努力的保持平衡，落地之时两人仍旧摔了个狗啃泥。
明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结果，一抬头，就见前方矗立着一座黑色的城市，城门紧闭，城墙上空无一人，寂静得仿若一座空城。
他问道：“那是固京城？”
秦君清神情黯然，点头，“被妖族占领之后的固京城。”
明烬问道：“妖族呢？”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脚下的土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
兽潮？
明烬回头，却见远远的地平线涌来一股黑色的浪潮——
不是兽潮，而是人族的军队。
骑兵冲在最前方，他们穿着黑色的战甲，骑着形态各异的妖兽，高举着剑呐喊着，嘶吼着。而在最前面，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夺目而耀眼，正是石小寻。
轰。
另一边，固京城的城门骤然开启，妖族军队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怒吼着奔涌而来。
“那是复国军。”
秦君清神情怔然，见明烬看过来，定了定神，道：“这是石小寻率领人族军队夺回固京城的最后一战。”
他们此刻正处在战场的正中央，双方都在朝他们冲杀而来，一边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兽潮，一边是人族的复国军。
选哪一边？
似乎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秦君清道：“不论如何，她遵守了她的承诺，我有什么理由逃跑呢？”
她这般说着，朝复国军的方向走了过去，然而，她刚踏出一步，明烬就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
明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若惩罚，又似是在忍耐着什么，沉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入那样一个梦境？循环了这么多次，你还是看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秦君清怔了怔，想起之前那颗天息石的石灵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迷路才怪！”
——是这样吗？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为什么无法走出那个十二月十二日？
她为什么一直在当年那个固京城徘徊？
如果只能有一次告别，她会找谁？又能够找谁？
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撤退着，或者说，在往固京城的方向靠近。
明烬笑了，顺势拉着她，转身就往固京城的方向跑去——
兽潮离他们只有二十丈！
秦君清瞳孔微颤，“来不及了。”
“来得及。”
明烬回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笑，目光坚定，“这是她的梦，也是你的梦。君清姑娘，只要你愿意，就来得及。”
第91章 她替她留在了那里
“我的梦……吗？”
秦君清似懂非懂的，问道：“可是，我要怎么做？”
明烬朝固京城的城门冲过去，仿若挡在前方的妖族大军不存在一般，朗声大笑道：“做你最擅长的事！”
前方的兽潮越来越近，他们这般挑衅的举动迎来了一阵激奋的喊叫——
“嗷——”
秦君清一惊之下闭上了眼睛，最后那一道光从眼前消失的时候，她感觉脑中闪过了一道灵光，如同一道闪电般，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是画画啊！
若闭上眼睛后的世界是一席黑色的幕布，那梦境，不就是织梦人在这黑幕之上画的画吗？
明烬已经跟妖族的先锋部队照面了，就在他准备挥拳的时候，感觉眼前那只蛮牛的大脑袋似乎晃了晃，紧接着，那只才练气三层的牛突然飞了起来！
那动作很是缓慢，明烬能够清楚的看到那蛮牛眼中的惊恐。
不只是这只蛮牛，整个妖族大军、所有妖的爪子蹄子都离了地，身体如同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拉扯着飞向了……天空？
“我去……”
明烬正觉得不对劲，一股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天地旋转之间，他终于明白，牛没有飞起来，而是掉了下去——
在他脚下，原本飞沙走石的土地此刻一片寂静，深沉的黑幕之上点缀着一颗颗红色的星辰，拱卫着一颗血色的明月。
这是那幅“星月夜”的画。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的了。
重点是，这画中的夜空正是刚刚的大地……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呜呜哇~~”
下坠的速度骤然加快，成群的妖们雨点般的砸向地面，在狂风中哇哇乱叫着，眼看着就要被拍成肉酱却毫无办法……它们并没有到达可以抵抗物理学定律的境界。
“哈哈哈哈……”
明烬也在坠落，却乐得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因为眼前滑稽的场面，而是因为，这种让身体在重力中完全失控的感觉，他真是很久不曾体验到了。
风在耳边呼啸，星空渐渐远离，他笑得肆意疯狂，那纯黑的瞳孔却比夜色更深邃，仿若透过眼前这幅画，看到了三十三万年前的天空。
呼——
就在他快要坠地之时，一道黑影闪过，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带着他滑翔而上。
明烬回过神来，抬头，见到一张略熟悉的侧脸，却是幽华。只是，她的神情难得的严肃，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正准备问一句，就见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落地了，连忙喊道：“秦君清！你已经是个结丹修士了！！”
秦君清蓦然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红色的星月，眨了下眼，仿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后，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境地——
一片羽毛落在她眼前，也不知是哪只妖掉的毛。
她伸手接住，突然笑了，身形翻转，背后生出了一双洁白的翅膀，仰头朝着高空疾冲而去！
她此刻很高兴，比当初大仇得报的时候更加欢喜……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回到了长阳宫那座小阁楼，又像是翱翔在无边无际的长空……自在，从容。
她在这属于她的星空飞了几个来回，才想起还有事情未完成，再次回到原地……她眼中的那股怯懦的、踟蹰的、怀疑的眼神变弱了，慢慢的透出些许光彩。
明烬抓着幽华的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做的不错。”
“哪里就不错了？”小白也冒了出来，凌空站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一个结丹修士被一群炼气修士给吓得手足无措，真是给我们梦修丢脸。”
秦君清行了个礼，道：“瑾七前辈，谢谢你。”
明烬摆了摆手，道：“事情还没完呢，现在说谢还太早了点儿。”
秦君清闻言，看了看脚下的大地，之前的妖族大军和石国的复国军，早就消失不见了，只余一座巨大的城池屹立着，而东方的地平线，已经升起了一道晨光。
——天快亮了。
不过，就如同刚刚的星月夜不仅仅是黑夜一般，此刻的晨光也不只是代表清晨。
明烬道：“下去看看。”
顿了下，又仰头，道：“小花，你能不能先让我上去？下次记得别提我衣领，又不是猫。”
小白闻言怒了，“猫也不带这么抓的！”
明烬略惊奇，回怼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感觉不对劲，抬头，正对上一双可称得上森然的眼睛……这……
他下意识的有些紧张，“小花，你……别说，这样子还真有几分弱水神女的模样……咳咳，那个，你怎么了？”
幽华皱了下眉，“不会有‘下次’的。”
她咬了下唇，眼中带着几分懊恼，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信任我呢？”
明烬听出来她是在担心自己，原本还有些隐秘的欢喜，但紧接着的那句质问，又将那才冒出来的新芽给烧得一干二净。
他沉默了下，突然笑了，道：“进城吧。”
众人朝脚下的固京城飞过去，小白留在最后，化成了人形，看着自家君上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啧，君上居然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啊。这个弱水神女，看来当真是很不一般啊。”
……
固京城中一片欢腾。
天水街上，百姓们几乎都穿着略破旧的麻布衣，甚至很多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同从难民窟里跑出来的流民。
有人仰天大笑，有人跪地痛哭，有人欢呼着舞蹈，有人呐喊着对歌……如同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
明烬几人站在屋顶上，脚下是从前那家朝阳楼。
酒楼中的人早已不是从前那群，甚至楼也不是那栋楼，在妖族统治的时期还改了名……此刻，新掌柜刚刚将封存已久的招牌挂了上去，正趴在梯子上抹眼泪……凡人的生命很短，传承却可以很长，很长。
秦君清道：“复国军胜利了，他们在庆祝新皇归来。”
她顿了下，看向明烬几人，道：“这是仙元纪第二世两万零一百一十三年的十二月十二日，距离固京城破过了整整一百零五年。石小寻特地在这一日凌晨发起最后的进攻，特地选在今日进城，她说，从今以后，这一日，就不仅仅是人族的受难日了。”
明烬笑了，道：“你终于明白了。”
秦君清垂眸，点了下头，“嗯。三十三万年前的那场劫难，困住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这般说着，转身，抬头望向了皇城的方向，“应该说，是她替我留在了那里。这次，该换我去把她拉出来了。”
第92章 一个人与两个人
石国皇宫，石小寻正在接受复国军的朝拜。
她披着白裘衣，站在高高的玉墀之上，俯视着底下的万千臣民，目光移动间，仿若要将每一个人都记在心中。
半晌，她抬手，剑指长天，高声道：“石国，我们回来了！”
顿时，底下所有人都跟着喊——
“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一喊出口，便热泪盈眶。当前几位将领率先跪下，高呼一声：“恭迎吾皇回宫！”
将士们当即跟着喊道：“吾皇万岁！”
石小寻神色自若的受了这一拜，待那声音稍稍平息，她仰头望向了天空，道：“人族万岁！”
利刃刺向长空，将士们跟着喊道：“人族万岁！”
不过，站在前方的几个将领却察觉到新皇的神情有异，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几道白芒倏忽而至，转眼间便至眼前，却是一群凌空而来的修士——
“看来是人族获胜了。”
“这便是此界的最强世家？”
“小世界而已……咦？居然有个结丹修士？”
站在宫城上方的一共有十个人，或者说，是七个人和三只妖，修为基本上都在元婴后期。
“云缺？”
幽华在看到当中一人的面容之时，微微一愣——
在那群修士中，有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修士，眉清目秀的一张脸，跟云缺一模一样。
她抬手，掌心里托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他们还在里面睡觉呢……怎么会有两个云缺？”
明烬摇了摇头，“那是长离。”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道：“天华门、黎山派、冰泽岛、云霄宗、青莲禅院，还有夏河王家，再加上长离所在的七星宗。这是三十三万年前，辰元界实力最强的宗门或世家。”
小白站在他肩膀上，点着头，“那三只妖，是辰元界三位妖王的手下。”
秦君清看向那位跟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子，道：“当年，石小寻率领复国军击退了妖族，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可是，就在她登上皇位的那天，上界的仙君来了，告诉她说，人族与妖族已经握手言和了。”
她说着笑了一下，看向明烬，“你知道她当时做了什么吗？”
明烬没有回答，却感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柔软而温润……他微微愣了愣，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看到了那双眼睛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安慰——
三十三万年前，人族与妖族的那场战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最后的结局也是他促成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会因为眼前之事而产生动摇，然而，在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心中仍旧微微触动，然而，他很快就笑了笑，看似随意的将她的手拂开，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在仙界，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场战争是怎么回事。”
小白感受到自家君上心中的那点儿波澜，略困惑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然后，纵身一跃，朝幽华怀里扑了过去。
幽华连忙接住，略茫然的与那双猫眼对视……小白倒是颇不见外，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继续看戏……
石国的复国军中没有人知道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可是，即便是在小世界，只要还与上界有所交流，修士们也都知道，凌空而立，是元婴修士才能做到的。
长离看向玉墀之上的那位女子，问道：“姑娘便是此界人族的君王？”
石小寻抬手行了礼，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长离道：“姑娘在此界能结成金丹，可见天资不凡，不知姑娘可愿随我去往辰元界，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石小寻愣了愣，“辰元界？”
长离以为她没听说过上界之名，解释道：“此界名为天息界，是一个小世界，而它所属的中世界，便是辰元界。”
石小寻略心动，却低眉看了眼底下的臣民……她若是走了，妖族再来的话，人族该怎么办？
长离似乎知道她的想法，道：“从今以后，这里由辰元界的人族修士庇护，妖族不会再侵扰人族的国度。”
一旁的妖修冷哼了一声，道：“人族无故也不得找妖族的麻烦，不然，也别怪我们不守承诺。”
长离笑笑，“那是自然。”
石小寻将这话在脑中绕了几圈，似乎终于明白了他们话中的意思，却是莫名的愤怒了，握紧了拳头，“你们早干嘛去了？！”
“小丫头，”天华门来的是个女剑修，穿一身红若骄阳的短裙，说话直来直往，道：“你该庆幸我们没有早到一日，否则，你们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你也该庆幸此界还有一点儿我们看得上眼的东西……”
她这般说着，眼神骤然冷冽，一丝威压释放出去，底下所有人顿时“咚、咚、咚”地跪倒在地。
那女剑修沉声道：“没有谁有义务帮你们。”
石小寻艰难的抬头，泛红的眼睛瞪着她，立时就吐出一口血来——
“噗——”
鲜血溅了一地，红色好似染红了整个世界。
——不是好似。
在石小寻的眼中，那血红色，的确铺满了她整个世界。
她抬头，望向明烬几人的方向，目光盯着秦君清，擦了擦嘴角的血，道：“呵，你之前说什么？如果承认弱小就是错，就等于在说那些为石国牺牲的战士活该死？
“可是，你来告诉我，如果弱小不是错，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出来？
“你没有勇气面对鲜血的时候，把我叫了出来。我来替你修炼，替你复仇，替你将妖族赶回北方森林，替你面对所有你不愿面对不敢面对的人和事，到头来，你告诉我说，你没有错？
“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
“我算什么？我做的那些事，算什么？
“你怎么能那般轻易的说出这种话？你有什么资格？！”
秦君清道：“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你跟我说你是大乘修士的灵魂……”
“不知道？”石小寻抬了抬嘴角，“你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想知道？你现在又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强大到足以面对这件事了吗？你想知道就知道，不想知道就不知道吗？你可真行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最后一句话喊出来，一道剑光已经飞射而来！
秦君清飞身而下，手中的画笔迎着剑光一点，水波荡漾之间，惊起千层浪……战斗的余波扩散，整个天息界……或者说，整个梦境，都模糊成了一片白雾茫茫。
幽华抬手打了个响指，在周围设置了一层防护罩，然而，对于刚刚发生的事，她却有些迷糊，问道：“石小寻跟秦君清是同一个人吗？”
小白也略不解，“难道跟乌跳跳一样，是大乘修士转世？石小寻是秦君清的前世？也不像啊。”
若是大乘修士转世，石小寻是转世之时预留下的一道意识，那么，她的力量会减弱，但修为仍旧会是大乘期。
明烬道：“她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归根到底，还是同一个人。”
小白龇牙，“说人话！”
明烬笑了笑，微微叹了口气，道：“是双重人格，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立的人格。”
第93章 心想事成的天赋
三十三万年前，兽潮入侵固京城的那一夜，秦君清被石皇罚去矿场，刚好碰到妖族来袭。
她藏在了洞穴里躲过了一劫，等她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伏尸遍野。
也就是那个时候，石小寻出现了。
不过，石小寻的诞生，并不能完全归结于那个时刻。
秦君清在长阳宫生活的那些年，每天听到自家母亲骂她“没用的废物”，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她那“没用的天赋”……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能看懂她的画，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小疯子。
秦君清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自己，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她的天赋不是绘画而是修炼，如果她拥有的不是最劣等的五灵根，她的母亲就不会从一个雍容典雅的第一贵妇沦落为冷宫的疯妃，她的父亲也不会从那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变成她不敢面对的模样。
而在那一夜，那满目的鲜血与堆积的尸体，让她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修仙界的弱者所面临的下场；让她不得不承认，那些人说的都是对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或许是不愿面对事实，或许是不甘心放弃自己的使命，又或许是心中变强的愿望太过强烈……总之，石小寻被她叫了出来。
石小寻跟秦君清很不一样，她拥有秦君清没有的修炼天赋，充满勇气与决断力，拥有能够率领人族军队战胜妖族的所有优秀品质。
可以说，石小寻，就是她的父母所期待的模样，是这个世界公认的天才的模样。
“难怪啊。”
小白听得略迷糊，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弄明白了，“她们就是同一个真灵嘛。结丹修士哪能活这么久？哼，在梦境里还想骗过本猫的眼睛？”
幽华倒是颇为惊奇，“因为很想要拥有修炼天赋，所以就真的诞生了一个修炼天赋极高的人格？这可能吗？”
修士的修炼天赋包括三个部分：灵根、悟性和气运。
灵根基本上是出生就决定了的，悟性有先天也有后天培养的，气运就比较玄乎了，完全就是看老天爷的心情。
而这三者，倒不是说无法改变，但无论想改变哪一种，都必得付出无数倍努力或者极其惨重的代价，最后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秦君清与石小寻或许经历过无法想象的痛苦，可这个故事若是传到修仙界，旁人只会羡慕嫉妒她或者她们的“心想事成”。
修仙界有哪个修士不希望自己拥有更好的天赋呢？
如果只要拥有强烈的愿望就可以达成，修仙界，甚至于整个三界，也不会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故事了。
明烬摇了摇头，道：“不止是如此。双重人格是很多种因素综合影响形成的，遗传……呃，就是先天的因素，成长的环境，等等，具体是如何形成的，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
他顿了下，望向另一边的战场，道：“它本身是一种矛盾的存在，内心的矛盾，自我与世界的矛盾。这种矛盾若是不解决，她是无法飞升的。这大概也是石小寻制造这个梦境的原因。”
幽华问道：“要怎么做？”
明烬道：“最好的结果，就是她们能够接受彼此，融合成统一的人格。”
幽华问道：“若是不能呢？”
明烬道：“你死我活。”
秦君清只是个结丹修士，而石小寻已至大乘。她们之间的战斗是毫无悬念的，而在明烬几人说话的这期间，秦君清也的确一直都在挨打。
石小寻没有打死手，最后甚至扔掉了手中的剑，拳拳到肉的打在秦君清的脸上，分明就是在泄愤。
“就这么点儿能耐吗？”石小寻一把抓住秦君清的衣领，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了吗？怎么，不行了？”
秦君清脸上都是血渍，看着颇为惨烈，略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道：“不，我从来都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世界。小寻，我承认，我早该发现你就是我，可是，我没有骗你。这个身体，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石小寻跟她对视了会儿，眼神似乎略有动摇，然而，很快，那这种的迟疑便消失了——
“砰！”
她一拳打在她的肋骨上，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就是你？别开玩笑了。”
石小寻从未说过自己是大乘修士转世，只是，秦君清那么认为了，而她一直都没有反驳——
秦君清的误会是潜意识的，而石小寻，她从未承认过秦君清。
即便在之前的循环中，秦君清也曾直面兽潮，也曾与石国的将士并肩作战，但那只是因为，她想要逃离那个循环，想要逃离那个噩梦……逃离……逃……
石小寻一拳挥出，停在秦君清眉间三寸的位置，冷眼看着她，“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没有杀你，是杀不了你吗？我要这具身体，哪里需要你的允许？你个只会逃避的懦夫，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秦君清伸手按了按肋骨的位置，疼得皱起了眉头，道：“我知道，我永远都成为不了你，永远都无法学会如何去面对这个世界，所以，我不能没有你，可是，你不一样。”
她顿了下，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就算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不，是活得更好。你会飞升，成为仙君，成为了不起的梦修。”
石小寻听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了，却并没有多高兴，反倒更加愤怒了，“除了逃跑，你还会什么？”
秦君清微微一愣，突然笑了，“我……”
她刚开口，天空骤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轰隆隆——”
天地陡然一颤，整个世界都在战栗。
秦君清的身体一晃，直接摔倒在地，“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石小寻也不好受，抬手捂着脑门，抬眼瞪视着北方的天空，怒喝一声，“什么人？”
回答她的，是又一阵地动山摇——
“轰——”
“这是怎么回事？”幽华倒是没受到影响，却对这骤然发生的变故有些吃惊，问道：“莫非是乌跳跳？”
小白爬到她肩头，道：“有人在破梦。来的是个真仙，正在强行破除通道口的结界。”
她皱了皱眉，抬头望了望自家君上，道：“仙界的人怎么会到辰元界？你被发现了？”
明烬耸了耸肩，“大概是来找长离的。”
他进来的时候，顾衡就已经发了讯号给七星宗。若是一般的弟子被困在这里，七星宗的宗主的确很难请到帮手，但云缺不一样，他是长离的转世。
真灵转世，若是死了，可就是真死了。
看来，无论他是因何转世，仙界都没有置他于不顾。
小白撇了撇嘴，“那家伙果然是个灾星。青域的人么，哼，本猫去会会他。”
她还未跳下去，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尾巴，惊得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
“嘶~~”
抬爪就挠了过去，“你做什么？！”
明烬笑笑，揉了揉她的耳朵，“你之前为了整长离，在这梦境里融合了你的梦元之力吧？咱们小白可是三界第一梦修，区区真仙而已，哪里就能轻易打破这梦境？”
他这般说着，转眼看向脚下，道：“剩下的，交给她们就好。”
第94章 未完成的画
雷鸣不断，天崩地裂，犹如末日降临。
石小寻跪倒在地，感觉那雷击像是打在她的脑海，那种快要炸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仰天大叫了一声——
“啊——”
识海震荡之间，她的视线略模糊，苍茫的天空似乎更加朦胧了，整个世界仿若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就在这时候，一点鲜红出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略粗糙，不柔软，也不温暖，却握得很紧，充满力量。
她听见她说：“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梦。”
所谓梦境，就是织梦者用自己的梦元之力，在梦主人的识海之中构建的世界。
这两者可以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
若是梦境坍塌，织梦者多半只是轻伤，而梦主人，识海会受到重创，能够捡回一条命就算是幸运的。
之前，石小寻告诉秦君清，这个梦境是为秦君清织的，映射的是秦君清的心结。可是，了解了一切的秦君清终于明白，被困在那一天的，其实是石小寻。
那个循环梦境的织梦者是石小寻，梦主人也是石小寻。
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石小寻也无法否认。
“我只是……不信任你。”
石小寻想要挣脱她的手，但仅仅只是说话就已经很费力了，实在是无法摆脱……当真是，不堪啊。
秦君清也很难受，用力的握着那只跟自己一样冰冷的手，深吸了几口气，摇着头，道：“不只是你的梦，也是我的梦。”
她话音刚落，天空又是一声巨响，白茫茫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道裂缝，很细，却很是显眼。
石小寻惊了一惊，也顾不上疼痛了，猛地一下站起来，“这么下去，天息界要毁了。”
梦境世界其实是很难被攻击的，因为它本身是虚无缥缈的。要破坏梦境一般都必须进入梦中才行，而梦境世界又是属于梦主人与织梦者的领地，在这里他们几乎是不可战胜。
即便是遇到比自己境界更高的对手，她们打不过，逃总是能逃掉的。而那梦境的梦主人若不是梦修本人，她甚至可以在脱身的时候将对手永远的困在梦境世界之中。
但是，眼前这个梦境不大一样——
它与现实世界是有结合的。
石小寻在辰元界进入天息界的入口处设置了一道墙。她原本的目的是想要阻止辰元界的修士进来，可是，对于修为比她高的修士来说，那道墙就像是一道没有锁的门。
在外面攻击结界的那位真仙，其实是很轻易就能够进来的。但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他自是不会贸然行动，便尝试着打碎那道墙。
若那只是一道寻常的墙，即便是打破了也无碍。可是，石小寻在那里设置的是一道承重墙，是这个世界的基石。
石小寻这番举动，很有几分与天息界同生共死的觉悟，或许是当年天息界的主权被夺走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
不过，她当时这么做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小世界的封印会引来一个真仙呢？
总之，梦境的基石若是毁了，整个梦境就碎了，而因为这个梦境与现实结合，梦碎之后，真仙的力量会直接由整个天息界来承受。
这个小世界，多来几个化神修士就足以毁天灭地，哪里能够承受得起真仙的全力一击？
而此刻，她们想要离开，想要主动结束梦境也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让天息界完全暴露在真仙的拳头下……
这，才是真正的劫难。
秦君清上前，与她并肩而立，脸上的血痕犹在，却是抬起嘴角笑了一下，伸手一指，“你看，这混沌的世界，像不像是一张白色的画布？”
石小寻偏头看她，“什么意思？”
秦君清道：“我有一幅画，一直都没能完成。”
她这般说，将手伸到了她面前，目光平静的望着她，“你能帮我吗？”
世界就要毁灭了，天息界所有的人族、妖族，所有的生命就要消失了，甚至再无法转生，这个时候，却想着还未完成的画？
那重要吗？
石小寻本该愤怒的，可是，她或许不了解自己，却非常的了解秦君清——
或许这也是她诞生的意义之一。
她知道，对于秦君清来说，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能做一件事，她不会跟任何人告别，她只会画完她最后一幅画，或者，毁掉她所有的画。
石小寻不认同这种价值观，但她足够了解，所以能够理解，也能够包容。
呵，她憎恨这种包容，却无法拒绝。
最后的时刻啊……
石小寻的生命走到尽头，会想要做什么呢？
报仇？
夺回天息界？
还是成为三界最强的存在？
她怔然半晌，突然很悲哀的发现，她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的那些执念，到最后的时刻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如此，所谓的执念又算什么执念呢？
石小寻看着眼前的那只手，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她……是的，羡慕……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
这个她一直都看不起的人，拥有她不曾拥有的东西，那是她存在这个世界上，无法被替代的证明。
她抬手，握住了眼前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若是她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帮助她，那么，最后的时刻，再回到最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秦君清握紧了那只与自己一样冰凉的手，淡淡笑了下，她知道她不会拒绝的，就如同她一直做的那样。
“咔——”
梦境再次颤抖了一下，天空有劫灰落下，仿若祭奠。
秦君清抬手，召回自己的画笔，道：“别看。”
石小寻从未见过她画画，却知道她画画的时候不喜欢旁人看着，冷哼了一声，还是闭上了眼睛。
秦君清抬手，在空中一点——
她有足够的想象力来构建一个梦境，却没有足够的梦元来维持这个梦境。
淡蓝的颜料泼墨般倾洒，与劫灰混合，融为一片灰蓝，浸染着整个天地。
“轰——”
世界仍旧在摇晃，秦君清却死毫无所觉，画笔转下——
是稍深一点儿的蓝色。没有线条，色块重叠着，看不分明画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却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那是固京城，是群山，是河流……是整个天息界。
最后，她将画笔扔掉，抬起那只交握的手，“借你的手指用用。”
“你做什……喂！”
石小寻正莫名，就感觉指尖一片温润，疼痛紧随而至——
她竟然咬破了她的手指！
石小寻诧异之下，顾不得什么画没画完不许看的规矩了，睁开眼睛，却愣住了。
秦君清拉着她的手指，虚空中一点，露出满足的笑容，“终于完成了。”
第95章 无法直面的自我
天地一片苍蓝，城市与山峦也只剩下隐隐约约轮廓，空气湿冷，却是薄雾笼罩的固京城。
秦君清握着石小寻的手，朝东方的天空一点，一滴鲜血沁出，在地平线的尽头晕出一抹红色，缓缓的，升起——
是固京城的日出。
——那幅她摆在阁楼里，尚未完成的画。
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普照大地，熠熠生辉。
就在石小寻愣神的时候，秦君清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我在梦境中一直寻找的东西。”
她的声音略微弱，好似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我知道的，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如何的，知道弱小只会任人宰割，知道身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可是，也只是知道而已。
“我就只是知道而已。
“但那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她的语调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在看到横尸遍野的时候，在得知国破家亡的时候，我知道我该害怕，该悲伤，该愤怒，该带领着人族去复仇，可是，我没有。
“那些身为一个人、身为子女、身为公主该有的感情或想法，我都没有。
“我的心情很平静。
“我唯一想着的是，那幅画再也无法完成了。
“然后，我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的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
石小寻感觉她有些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不由得一惊——
眼前的女子似乎长大了些，轮廓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长成了石小寻的模样。
——石小寻，本身就是秦君清成年后的样子。
只是，秦君清此刻沐浴在阳光下，身影似乎变得浅淡了许多。
就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一样。
石小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神急切，“你做了什么？”
秦君清笑了一下，很轻淡的笑容，“我不是不想知道你就是我，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你是我的幻觉。”
“你闭嘴！”
石小寻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瞪着她，怒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丫的，你又想逃跑！”
秦君清摇了摇头，也不知在否认着什么，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活着，便是我活着。”
……
辰元界，天息山。
通往天息界的入口处站着个黑袍男子，手腕上绑着黑色的绷带，脚上穿着不知什么皮的靴子，看着颇为利落，正拿着把剑刺向前方的结界——
“轰——”
即便是在这里，也能听见里面天地崩裂的声音。
在黑袍男子身后，站着几个剑修，神情谦恭而敬畏。顾衡也在其中，皱了皱眉，略担忧，“前辈，这么做会不会毁了天息界？”
黑袍男子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又一道剑气飞入结界之中——
一个灵气贫瘠的小世界而已，哪里比得上一位仙君的分量？
然而，这一次，那道剑气消失之后，却仿若泥牛入海，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黑袍男子收了剑，神情略疑虑，怎么回事？
大乘修士的结界怎么会如此厉害？
莫非是仙界的？难道是针对长离仙君的伏击？
……
天息界。
太阳升起，云开雾散。
金色的阳光照进固京城，城头柳色已深，新燕已安家，街道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包子铺里冒着热气，菜市场里五味陈杂，小孩子举着风车追逐着风和伙伴。
没有人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灭世之劫。
也没有人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女皇就在他们的头顶。
更加没有人知道，那位女皇经历了多么艰难的一场战斗。
石小寻站在半空中，仰头望向更高的天空，看着那道熠熠的金光升空，消散，无影无踪。
——秦君清消失了。
不远处，明烬几人正自感慨，幽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小白姑娘，你怎么了？”
小白的身影也在变淡，此刻已经是半透明的了。她倒是很平静，道：“梦境结束了，我自然要离开了。”
她只是一道在梦境中遨游的意识，无法穿越梦境与现实的屏障。
小白抬眼，看向自家君上，扬了扬下巴，“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明烬：“……”
摸了摸鼻子，“家里怎么样？”
小白斜了他一眼，“自己回去看！”
明烬点着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略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放心。”
小白冷哼了一声。
幽华掩嘴笑，“小白姑娘，后会有期。”
小白摆了摆手，轻轻一跃，跳入了虚无之中，临到最后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
“主子，差点忘了告诉你，那时候我没说谎，那小丫头是藏虚宫的。”
最后的尾音落地，黑猫的尾巴已经消失不见。
“藏虚宫？”
幽华转头看向那边正自茫然的石小寻，问道：“小白姑娘是在说石小寻？藏虚宫是什么地方？”
明烬道：“从前是个妖修宗门，小白的母亲曾是藏虚宫的宫主。我当年在天息山遇到她的时候，她是来这里寻找宫主的信物的。”
幽华眨了眨眼，恍然，“那颗天息石？”
明烬点头，“那应该是一颗梦石，跟天息石很像，但珍稀得多。”
他说着，伸手下意识的想要揉她的脑袋，结果半途顿了下，只在她脑袋上拍了下，笑了笑，道：“走吧，该出去了。”
幽华略困惑的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天边突然就飞来一道黑芒——
“君上，等等我！”
一块黑石头飞跃而至，直直的朝明烬怀里扑、扑、扑……扑不过去！
幽华抬手，轻飘飘的抓住长条形的石头，弹了弹他的额头，道：“跳跳，小瑾现在只是个凡人之躯，经不起你这么砸。”
“……老乌讨厌这个名字。”乌跳跳略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自家君上，“真是凡人啊？”
他虽然早就听说了这事儿，但一直都不敢相信，还自我催眠说只是在梦里的缘故，没想到竟然真的是真的。
他眼睛一转，露出一个略奸诈的笑容，“这么说，只能任老乌我调戏了？”
明烬微微一笑，“你可以试试。”
幽华抬头弹他额头，“不许欺负他。”
正说着，她感觉一股略强大的气息靠近，抬头朝北方望了一眼，道：“他们进来了。”
她偏头看了明烬一眼，略一想，突然伸手朝乌跳跳的眉心一点，道：“来的是长离身边的人，可能会认出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的镇纸微光一闪，变成了一个面具。
乌跳跳：“……”
这是他的身体啊喂！
他刚刚就是开玩笑，调戏君上什么的，他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第96章 她可是非常记仇的
明烬和幽华还未出去，外面的人就已经进来了。
那位身穿黑袍的真仙直冲他们的方向飞来，见到幽华的时候，神情微微一变，“弱水神女？您怎么会在这里？”
幽华弯着嘴角笑了笑，“原来是阿诚啊。”
这位名叫阿诚的真仙，飞升的时间比长离早，原本是青域的一个小兵。在长离成为天仙之后，就一直跟着他，起先是亲兵，后来是护卫兼管家。
阿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太失礼，连忙行了礼，“殿下，不知可曾见过我家仙君？”
幽华正点头，天边又飞来几道白芒，却是顾衡赶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尚家的人。
众人见这位高人对幽华如此恭敬，都颇为诧异，尤其是顾衡。他猜到这姑娘的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深不可测。
幽华见到他倒是挺高兴，道：“这里是七星宗的地方吧？那边有个姑娘，她可能需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你可别为难人家。”
顾衡拱手应是，“不敢。”
四下里看了看，见到了不远处正发呆的女子，却没见到云缺前辈，便问道：“不知云缺前辈在何处？”
尚家的人也连忙问道：“还有我家少主呢？”
幽华伸手，手心里躺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道：“在这里。”
她说着，两星光点自花心飘出，分别朝阿诚和尚家的那位修士飞了过去——
飞到一半，那光点就骤然变成了大活人，朝两人压了过去。
阿诚颇有经验的提前做好了准备，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自家仙君。尚家那位就比较惨了，直接被尚乘升给扑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
明烬问道：“顾兄，不是外面形势如何？”
顾衡这才注意到他戴了面具，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问，只道：“比较紧张，不过，还没打起来。”
明烬又问：“华裳姑娘呢？”
顾衡道：“挺好。”
明烬道了谢，幽华拉着他正准备离开，就听见阿诚叫了一声——
“殿下，稍等。”
阿诚将自家仙君交给顾衡，拱手行了礼，问道：“殿下可否告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幽华眨了眨眼，正想着该如何解释他一个真仙无法打破大乘修士的结界这种事，就听见一旁的明烬开口道：“是魔界。”
阿诚怔了怔，“魔界？这怎么可能？”
明烬道：“那只黑猫说，她的主人是魔君。”
阿诚睁大了眼睛，黑猫？明烬魔君的灵宠？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比仙帝还傲慢的猫妖？
可是，魔界不是封印了吗？
明烬道：“那黑猫是个梦修，是通过那位大乘修士的梦境来到这里的。哦，对了，她知道你也来了，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有本事今晚睡觉的时候弄个梦石枕，她要好好给你算算万年前的那笔账。”
他说着，十分好奇的问道：“阁下得罪过那只黑猫吗？可千万要小心啊，她可是非常记仇的呢。”
明烬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阿诚一时间还无法消化，只胡乱的点了头，心思却是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明烬忍着笑，朝顾衡几人点了点头，便跟幽华一起离开了。
出了天息界，幽华问道：“你说出小白的事，会不会有麻烦？”
明烬道：“没事。就算五位仙帝出手，在梦境中也不一定是小白的对手。”
幽华道：“一万年的时间，仙界好不容易降低的警惕，这下又该对魔界心生警惕了。帝丘那边肯定会加强防备，还有业焰之海……”
她说到这里，看了明烬一眼，神色略紧张，“他们会不会发现你已经转生了？”
明烬怔了一瞬，笑笑：“放轻松，没事的。”
幽华点了点头，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眨了下眼，道：“就算发现了也没事，有我在呢。”
她想通了，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拉着明烬的手，道：“走，去找阿裳。她见到心上人，一定会很高兴。”
“小花。”
明烬却突然拉住了她，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在对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伸手摘了面具，揉了揉眉心，道：“没事，我们先去军营。”
……
幽华在去军营的路上就已经把洛夕等人叫醒了。他们都还记得在天息界发生的事，只不过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有些不真实。
——那本身也就是一场梦。
明烬道：“没时间等你们了，黎国和燕国快打起来了。”
洛夕果然瞬间就清醒了，问道：“怎么回事？”
明烬简单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问道：“若是你们回去的话，这场仗能打起来吗？”
轻骑队听到要打仗倒是气势高涨，“打就打，怕什么？有头儿和先生在，咱们镇北军还怕它们燕狗不成？”
洛夕与叶念一却是对视了一眼，沉默了许久，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与落寞。
黎国与燕国的恩怨由来已久。
在二十年前，天息山颇不平静，而黎国因为刚建国不久，在燕国与幽国的夹缝中生存，颇为艰难。
燕国尚武，因为天池尚家的存在，武将几乎都出自天池尚家，虽然没有灵根，但比之寻常武者也是高明很多的，而很多无法筑基的外门弟子也因此选择了参军。
至于幽国，也有个神秘莫测的玄一门。不过，他们比较低调，就是墙头草，那边强大了，就与另一边联合抵制。
这些年，黎国多年风调雨顺，国力渐盛，而且，自从十多年前洛夕和叶念一加入之后，镇北军虽说不上常胜，至少是从未吃过亏的。
但是呢，这也产生了新的问题。
镇北军的主帅是平州大都督，洛夕是主将。不过，这些年来，因为洛夕卓越的战绩，大都督那个主帅算是名存实亡，基本上常年都呆在都督府，偶尔才去军营视察走个过场。
问题就在于，主帅是皇帝的人。
京城偶尔也有传闻，说镇北军成了洛夕的私军。从前，因为洛夕与巩家的关系，皇帝即便有所不满，也不过一笑了之。但如今不同，巩家不在了，黎国也强盛了，皇帝难免会有些想法。
黎皇这次看似是想为洛夕等人报仇，实际上是想借机收回兵权。
另外，燕国方面，因为皇权与军权的分割、军队内部的争斗，这些年也渐渐的暴露出不少问题。其他人怎么想的不知道，至少燕皇是不想打仗的。
所以，之前顾衡才会说，决定这场仗要不要打的关键在于黎国。
到了军营附近，小白船落地，洛夕也叶念一率领着轻骑队下船。临走的时候，洛夕请他们再次稍等，道：“我等会儿就出来，跟你们一起去无终城。”
叶念一拱了拱手，道了谢，又道：“放心吧，这场仗打不起来的。”
第97章 感觉太欺负人了
洛夕和叶念一进了军营，明烬和幽华在外面等待着。两人刚站了会儿，幽华就喊了一声：“跳跳。”
乌跳跳会意，直接拍到自家君上的脸上。就在这时候，一道流光便飞跃而至，却是急匆匆赶来的阿诚。
他行了礼，道：“殿下，小的有一事相求。我家主子转世一事，还望殿下能够保密。”
幽华眨了下眼，问道：“这事儿仙界也都不知情？青帝呢？”
阿诚道：“除了青帝，其他人都以为主子在闭关。”
幽华问道：“能告诉我长离仙君是为何转世的吗？”
阿诚道：“小的不知。”
幽华还未说话，就听明烬突然问道：“他是修炼出了问题吗？”
“嗯……嗯？”阿诚第一次正眼看了明烬一眼，眼中警惕而困惑，“阁下是……”
明烬抱拳道：“在下瑾七。”
幽华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阿诚犹豫着点了头，又深深鞠了一躬，“殿下，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请殿下助我家主子渡过这一劫。”
幽华耸了耸鼻子，撇过脸，道：“这个不行。”
阿诚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干脆，恳求道：“殿下若是能出手相助，让小的做什么都行。就算是看在幽冥王的份上，殿下，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幽华颇为坚定的摇头，轻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看在我义父的面子上，本姑娘一早淹了他那玉荣宫。”
阿诚神色略僵了僵，是真的意外了，却是不好再多问什么，行了礼便告辞了。
明烬也很惊讶，问道：“长离怎么得罪你了？”
长离在青域的职位就相当于外交官，跟幽冥界多有来往是可以想见的。可他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很难让人讨厌，尤其是女人。所以，即便他本人不近女色，仙界仍有他风流多情的传闻。
幽华却是一脸无辜，“我不讨厌他啊，我就是不想帮他。”
明烬摘了面具，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淹玉荣宫？”
幽华摸了摸鼻子，道：“那个……万年前，他提议把你的灵魂镇压在刑天台。”
乌跳跳恍然，“哦，原来是跟你抢男人啊，是该……”
明烬抬手弹他，“胡说什么呢？”
仙界有不少囚禁魂魄的牢笼，而刑天台是最厉害的一处，即便是仙帝被囚在此处，时日多了也会魂飞魄散。
相比起来，业焰之海算是很舒适的地方了。
明烬沉默了好一阵子，道：“长离跟我交情不一般，仙帝问他意见多半是存了试探之心，而长离那么做，其实是在以退为进，他知道仙帝不会真让我死了。”
幽华却道：“我知道，义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终究还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帮他？”
她顿了下，抬头看着明烬的眼睛，认真问道：“云缺见过你，飞升之后会不会想起前世的事？到时候他来替天行道，你想看着我跟他在你面前打一架吗？”
明烬无话可说，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他觉得长离不会那么做。不过，他是三界亿万年才得一个的修炼天才，既然选择了转生，定然是有把握的。
他如今不过一缕残魂，的确是不需要替他担心。
他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幽华突然道：“小瑾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明烬微微一怔，还不等有何反应，正巧听见洛夕和叶念一出来了——
洛夕已经脱了军袍，叶念一背了个小包袱。在两人身后，一队小兵追了出来，当中有几个熟面孔，想来都是轻骑营的。
“洛将军，您真的要走了吗？”
“洛将军，您走的话，我们跟您一起走！”
“就是，将军，先生，大伙一起走！”
“……”
洛夕转身，喝道：“闭嘴！”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洛夕瞪着他们看了半晌，怒道：“本将军不在，你们就没胆子上战场了吗？一个个孬种，以后甭说是老子的兵！”
说完了，转身就走。
叶念一看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众将士，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们是镇北军最勇猛的轻骑营，你们的责任是守护大黎国，保护你们身后的百姓，无论我们在不在，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笑了下，上前拍了拍一位将士的肩，看着众人，道：“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明烬看着他们走过来，问道：“你们辞职了？”
洛夕瞧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叶念一道：“当年从军，也只是因为黎国初立，边疆不稳，如今也该功成身退了。”
洛夕和叶念一还活着，黎国没有了出兵的理由；而他们离开，黎皇的目的也达到了，自然不会再动兵戈。
……
无终城。
明烬几人进了城便直奔君安客栈。
洛夕和叶念一想到华裳，刚刚那点儿离愁别绪也都烟消云散了，跑得比谁都快。
然而，他们在客栈里转了几圈，引起一阵混乱，却没找到华裳。
洛夕一把抓着来拦他的伙计，凶神恶煞的问道：“华裳呢？”
叶念一也着急，倒是记得拉住他，没让他真动手，问道：“小二哥，快说呀。”
伙计都快哭了，他哪里知道啊。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一个声音——
“洛夕，你别发疯。”
明烬站在柜台前，摆了摆手中的登记手册，道：“华裳姑娘退房了，他们现在住在飞天楼。”
飞天楼是一栋歌舞坊，因了一曲飞天舞，在无终城很有几分声名。
明烬几人刚到门厅的时候，被两个小姑娘拦了下来——
“哎，公子稍等，我们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这两姑娘看着都不过十五六岁，一人穿青衣，一人穿粉衣，说话的是那粉衣姑娘，看着就是个活泼的，青衣姑娘神情冷漠，拿着把剑守着入口。
洛夕略着急，“我们是来找人的。”
粉衣姑娘冷哼一声，“来这里谁不是找人的？”
明烬上前，提着洛夕的后衣领，将人扔给也叶念一，看着那小姑娘笑了笑，问道：“小姑娘，不知要如何才能进去？”
粉衣姑娘伸手一指，道：“自己看啊。”
明烬转过头去，就见旁边有块木板，上面写着入店的条件：作诗、作画，作曲，或者表演一曲歌舞。门口还摆了张桌案，放着笔墨纸砚，也是准备得很充分了。
明烬“啧”了一声，“叶先生，这歌舞坊莫不是天问书院开的？”
叶念一略哭笑不得，问道：“舞剑可行？”
粉衣姑娘道：“剑舞可以，打架不行。”
明烬摇摇头，“你这书生忒不厚道，抢我们这些粗人的活做什么？”
叶念一不跟他贫嘴，跟那青衣姑娘借了剑，舞了一段……别说，那姿态还真有那么回事，虽是从剑招演化而来的，却没有杀伤力，还带着几分力量的美感。
而在他舞剑的时候，洛夕那边提笔画了幅画，是个跳舞的女子，笔触略粗糙，不过，从体态上还是能看出来，画的多半就是华裳了。
粉衣姑娘勉强点头，“行，算你们过了。”
洛夕和叶念一进去了，明烬偏头，“小花，要不然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苏先生知道我们来了，应该会出来接我们。”
幽华将一张纸递给那粉衣姑娘，咧嘴一笑，“小瑾自己等吧，我要进去看阿裳跳舞。”
粉衣姑娘看了眼那纸上的曲子，哼哼了两句，眼睛一亮，又跟那青衣姑娘凑在一起小声讨论了许久，最后恭恭敬敬的把幽华请了进去，“姑娘快请进。”
幽华朝明烬做了个鬼脸，小跑着进去了。
明烬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手中的面具，道：“莫不是真要作诗？”
乌跳跳：“……”
这么多美人就在眼前，摸不到也就算了，竟然都看不到……他忍着想要骂人的冲动，传音道：“君上，您会作诗吗？”
明烬摸着下巴，“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
乌跳跳问道：“那是什么问题？”
明烬正色道：“当然是原则问题。”
乌跳跳奇了怪了，“作个诗又不是杀个人，什么原则不原则的？”
明烬叹了口气，一脸寂寞的望天，“你懂什么？我拿出来的诗太过惊世骇俗，若是旁人见了，生出再不敢作诗的念头怎么办？”
那两小姑娘听明烬一直自言自语的，正想着这人是不是疯了呢，听见这一句，都不由挑了挑眉，那粉衣姑娘嗤笑一声，道：“嘿，这位公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倒是惊世骇俗一个给本姑娘瞧瞧。”
明烬被推到桌案旁，略无奈，最后又问了一句，“真要作诗啊？”
粉衣小姑娘道：“必须的！”
明烬提笔，略一想，道：“那张画给我。”
粉衣姑娘一眨眼，“什么画？这个？”她说着，把刚刚洛夕画的那张舞女图递给他，“这画虽俗气了些，但落笔流畅，也算是不错了。”
明烬心道，那家伙不知道画了多少遍了，能不流畅么。
他舔了舔笔，看着画中人，叹道：“总感觉太欺负人了。”
乌跳跳：“……”
他算是知道小白那傲慢劲儿是哪里来的了，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灵宠。
明烬落笔，几行小楷，一挥而就，道：“写完了，两位小姐姐来看看够不够格？”
两小姑娘围了过来，青衣姑娘只看了一眼，便道：“字不错。”
明烬摸了摸鼻子，笑笑，“过奖。”
他祖父颇好风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明烬虽比不上自家祖父，但自小跟着祖父长大，耳濡目染的也都会一点儿。
粉衣姑娘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看字。”
说着，看着那纸，念出了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上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旁边还有几个小字，青衣姑娘念道：“赠华裳。”
第98章 好事和坏事想先听哪个
飞天楼。
过了门厅，眼前是一座庭院，亭台阁楼，小桥流水，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石子路通往前方的主阁楼，路边芳草萋萋，清新而雅致。
明烬刚走过庭院，就见门口的廊下坐着个人，一身白裳，却是叶念一。
他问道：“叶先生怎么不进去？”
叶念一朝他笑笑，没有回答，不过，那眼神深处藏着的寥落，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华裳至今都未曾原谅他。
若非他，她的父母不会死，她会无忧无虑的长大；若非他，洛夕不会跟着来从军，她不用再次陷入那无休无止的梦魇。
她的血液恐惧症是因他而生的，第一次是，第二次也是。在不确定她安然无恙之前，在不确定她的意愿之前，他没有勇气去见他。
明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她会没事的。”
两人一坐一立的静默了会儿，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群玉山是什么地方？”
是幽华的声音。
她就蹲在屋檐上，黑色的裙摆逶迤而下，脑袋枕在膝盖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望过来，如同一只好奇的猫。
她眨了下眼，问道：“还有瑶台，在魔界吗？”
明烬抬头望着她，略怔了怔，道：“是仙界。”
幽华歪了歪脑袋，仔细回忆了一番，“我从未听说过。”
明烬道：“是人间传说中的仙界。传说仙界有位西王母，是孕育万物的女神，居住在群玉山，山上有座瑶池，池边有座瑶台。”
他说着，不由缓缓笑起来，“西王母有七个女儿，姿容各异，容颜倾城，被世人尊为‘七仙女’。她们经常在瑶池沐浴，把换下的衣物放在瑶台之上，传说只要能够在七仙女沐浴之时偷走她的衣裳，便能够把她娶回家。”
幽华点了下头，“嗯，很美。”
明烬却道：“只是听起来很美而已。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就好好的追求，好好的表白，这般趁人之危算什么？”
幽华眨了眨眼，道：“仙女那么厉害，如果她不愿意，谁又能偷走她的衣裳呢？”
明烬好似无言以对，只仰着头，静默的望着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春日午后的太阳略热烈，河边吹来一阵清风，带来袅袅花香，“咯吱”一声，阁楼的门扉开启，丝竹之声随之飘扬而出。
一袭白衣自那背景乐中走出来，略困惑的开口：“瑾七，怎么站在这里？这位想必便是叶先生了，久仰，在下苏泽。”
叶念一起身，“在下叶念一。”
明烬垂眸，转目之间神情已经如常，佯怒道：“苏泽啊，你这地方可不好进。”
苏泽理了理衣袖，先给叶念一回了礼，然后，抬头瞧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上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诵到最后一句，已经走到明烬身后，完了回头，眼中竟闪着光，“若非如此，在下还不知瑾七兄于诗词一道竟有如此高的造诣。”
明烬盯着他的看了半晌，确定这家伙并没有在讽刺自己之后，突然抬手捂脸，嘀咕了一句“太丢人了”，便掩面而逃。
苏泽站在原地莫名其妙，抬眼看向刚从屋顶下来的幽华，“幽姑娘，瑾七这是怎么了？”
幽华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大概是害羞了吧。”
君安客栈的掌柜说，苏泽和华裳如今住在飞天楼。但是呢，飞天楼只是座歌舞坊，并不提供寄宿。所以，明烬一早就知道他们并不是普通的顾客。
一开始明烬以为，苏泽或者华裳在这里找了份工作。直到刚刚，他在门口写下那首诗，落款写下了“赠华裳”三个字，才从那两个小姑娘口中得知，苏泽是把这地方买下来了，如今是飞天楼的老板。
苏泽最初来这里，本意是想让她想起自己对舞蹈的热爱，如此心情兴许会好些。华裳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事，有主动配合的意愿，所以，苏泽稍加劝说，她便同意了。
他们原本只是来看表演的，结果看着看着，华裳突然说，她想跳舞。
苏泽是很欣慰的，去找飞天楼的老板商量，但那老板却说，飞天楼的舞台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的，砸了她的招牌谁负责啊。
苏泽好说歹说，那老板就是不同意。
最后，苏泽提出说，顾客若是不满，他可以赔偿店里所有的损失，那老板颇为不屑斜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有钱人啊，呵，飞天楼最不待见的就是附庸风一身铜臭的富家少爷。想上台，行啊，您不是有钱么，把这飞天楼买下来，随便您让什么人上台都成。”
明烬问道：“所以，你就真把这栋楼买下了？多少钱？”
此刻他们正坐在二楼的雅间，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听故事。苏泽泡了茶，将茶水递到众人面前，道：“一颗灵石。”
明烬默默喝茶：“……”
难怪……无终城的房价并不高，飞天楼的贵，一是招牌贵，其实就是人贵，二是它背后有着不一般的背景，这点看这里的顾客就知道了……可是，在这个世界，再贵，哪里有修士贵？
他问道：“那老板敢收么？”
苏泽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实不是那样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云老板其实是故意的。”
云老板，想必就是飞天楼原来的老板了。
明烬问道：“怎么说？”
苏泽道：“飞天楼的舞女其实都是些孤女，战乱、饥荒，或者瘟疫，边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天灾人祸，那些孤儿最后大多会流落至人市，男孩子还可能找个殷实之家，女孩儿多半都流落风尘。
“云老板见她们可怜，便建了这栋飞天楼，买来那些女孩儿，教她们识文断字，教她们音律歌舞，也算是有了谋生的手段。
“不过，最近飞天楼遇到了些变故。”
明烬点了点头，“出了什么事？”
苏泽笑笑，道：“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个？”
明烬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一扬眉，“啧”了一声，“苏兄也学坏了啊。”边说边摇头，道：“你先别说，让我来猜一猜。好事嘛……”
他顿了下，喝了口茶，道：“那位云老板要嫁人了，是也不是？”
苏泽点头，“不错。”
明烬继续道：“至于坏事，一定是有人找茬……飞天楼在无终城颇有声名，云老板要出嫁这件事，定然早就传了出去……有人想趁机强买强卖？”
苏泽朝他拱了拱手，“瑾七兄果然厉害。”这般说着，给他添了茶，“不如在猜猜看，想买下飞天楼的是哪位？”
明烬瞧了他一眼，“莫非，是天池尚家？”
苏泽点头，“正是。”
“燕国？”叶念一原本略心不在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警醒，“他们想做什么？”
明烬不由笑了，举着茶杯道：“叶先生，是天池尚家，可不是燕国皇族。无终城除了一个平州都督府，可还有一条藏龙街。”
虽然天池尚家有不少门人弟子都在燕朝为官，但大多都是不知道隔了多远的旁支，不过挂了个尚家的名头而已，实际上是进不了尚家的大门的。
辰元界可不是天息界那般闭塞的小世界，天池尚家身为修士宗族，可看不上燕国皇族那点儿权势，更加不可能为了区区燕国搭上宗族仙途。
天息界这次变故，造成了两个方面的对峙，凡间是黎国和燕国，修仙界便是七星宗和天池尚家。
燕国是否在无终城安插了细作尚不可知，但即便有，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的。
但天池尚家就不同了，他们只要不去藏龙街作威作福，想要在无终城收购一家歌舞坊，还是能够做到的，尤其是，这次尚家弟子的的确确在七星宗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可是，为什么呢？”幽华不解，问道：“小瑾为什么知道云老板要嫁人了，又是如何知道天池尚家要买下飞天楼呢？”
明烬笑了笑，道：“歌舞坊的女子大多身世凄苦，对她们而言，最大的喜事莫过于找个可靠的良人。至于为什么是天池尚家……”
他顿了下，抬手指了指苏泽，“他告诉我的。”
苏泽其实也很困惑，“我说了什么？”
明烬略想了想，道：“你说你用一颗灵石买下了这座飞天楼，是也不是？”
苏泽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明烬道：“当然有问题，普通人哪里认识什么灵石，认识的又哪里真敢收？可是，那位云老板不仅认识，还收了，收得很是爽利。你说过，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说她是在知道你是个修士，还是个很厉害的修士，这才把这座楼，还有楼里的姑娘都交给你的。对吧？”
幽华恍然，“哦，强买飞天楼的是个修士，所以，云老板只能找个修士来对付他。”
明烬点头，“不错。”
幽华摸着下巴，“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天池尚家特地买下飞天楼的目的是什么呢？天息界只是一个灵气贫乏的小世界，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天息石，尚家不都是剑修吗？要天息石做什么？”
明烬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明烬手边的一只黑面具突然跳起来，喊道：“我知道！”
幽华和叶念一都知道这面具就是乌跳跳，但苏泽却是不知道的，骤然间被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难得的露出几分略带孩子气的表情。
明烬忍俊不禁，介绍道：“他叫乌跳跳。”
苏泽点了点头，眼中还略带几分惊愕。
明烬喝了口茶，将笑意忍了下去，略漫不经心敲了敲面具，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莫非天息界还藏了什么宝藏？”
乌跳跳道：“是一个传说，关于暮光城的传说。”
“咳、咳咳——”
他话音刚落，明烬一口茶水到了嗓子眼，差点直接喷了出去，呛得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
幽华伸手帮他拍了拍背，问道：“没事吧？”
明烬摆了摆手，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抬眼望向那面具，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传说？”
第99章 妖孽与猴子
黑面具在桌子上蹦了蹦，乌跳跳略自得，道：“暮光城，不知道了吧？这是流传在人间的传说，哼哼，跟我比对凡间的了解，老乌我转世上百次，那是白转的么。”
明烬问道：“那传说怎么说的？”
乌跳跳道：“传说暮光城只在落日时分、天地阴阳交汇之时出现，城中住着一位谪仙。据说只要能够找到那座城，便能够让那位谪仙帮忙实现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行，最重要的是，传说他能够帮助仙途走到末路的修士重新获得生命，甚至飞升成仙。”
幽华眨了眨眼，“真的吗？”
乌跳跳道：“谁知道呢？不过，仙途本就缥缈不可寻，对于很多修士来说，即便只有一线希望，就足以拼了性命去争取了。”
明烬揉了揉眉心，抬眼斜了他一眼，“你小子转世这么多次，其实是为了寻找那什么暮光城吧？”
乌跳跳立马立正，肃然道：“那怎么可能？老乌对君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得了。”明烬摆了摆手，道：“照你这么说，那暮光城应该是个空间法宝，漂浮不定的，跟天息山有什么关系？”
乌跳跳道：“我上一世认识了一个搜集志怪故事的书生，从他那儿得知，暮光城的传说最初来源于无终城，他猜测所谓的暮光城其实就是无终城的藏龙街……”
最后一个字落地，那黑面具啪嗒一声趴在了桌子上，不动了。就在这时候，雅间外面传来略轻微的脚步声，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是洛夕和华裳。
华裳上前，给明烬行了一礼，道：“七爷大恩，妾身无以为报。”
洛夕也跟着行了礼，抱拳道：“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一声，上刀山下火海，小爷我在所不辞。”
明烬起身，扶了华裳起来，笑道：“华裳姑娘也太小气了，既然是大恩，怎么能一拜了事？说好了要给七爷跳支舞的呢？心上人找回来就不认账了？”
华裳忍不住笑了，道：“七爷想看，妾身自当从命。”
她朝众人点了头，又拍了拍洛夕的手，转身去了舞台。洛夕看着她下了楼，走到叶念一身边坐下，撞了撞他的胳膊，道：“阿裳有礼物送给你。”
刚才两人过来的时候，叶念一一直在埋头喝茶，如同喝酒一般，完全当自己不存在。而他也能够感觉到，华裳的目光扫过他的时候，并没有停留。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奢求她的原谅，但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掀起波澜，问道：“什么礼物？”
洛夕神秘兮兮的摇头，看向下面的舞台，挑眉，“你猜。”
叶念一怔了下，疑心这又是自家兄弟的安慰，便笑了笑，沉默着看向楼下——
华裳刚从琴师那边走来，站在舞台中央，在万众瞩目之中躬身，朝四周的观众行了礼，最后起身的时候，朝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洛夕立即朝她挥手示意，叶念一也回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
琴声起，绯红的衣衫飘飞，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幽华也在看舞，但只有一分的注意力在舞台上，其他九分都在桌子上的那张面具上——
“小跳跳，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
幽华发现乌跳跳有些不对劲，他刚刚说到藏龙街的时候，语气就不大对，不过因为刚好华裳来了，所以没人注意到。
乌跳跳听到传音，惊了一惊，半晌才镇定下来，道：“什……什么啊？没有啊，小的哪敢。”
幽华道：“阿裳可是个大美人，若是平常，你早就跳过去献殷勤了。刚刚却那么安静，你还不承认？”
乌跳跳：“……”
幽华继续道：“你刚刚一直在偷看小瑾，是不是跟他有关？”
乌跳跳无语了，“我都这样了，您还能看出我的眼睛在哪儿呢。”
幽华道：“信不信我把你变成虫，以后姑娘们见了你就跑。”
“哎，别，我说我说，我说就是了。”
“那个，怎么说呢。”
乌跳跳瞟了自家君上一眼，见他正专心看舞，轻咳了一声，小声道：“您也知道，当年，君上成为魔君之后，他的经历就被扒拉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时候进入七星宗的，什么时候筑基的，在哪里结丹的，甚至曾住过哪家客栈、吃过哪家的包子喝过哪家的汤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幽华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呢？”
乌跳跳道：“当年，我得知这些事的时候，就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小白姑娘。听她说，这些都是仙界的伎俩。”
幽华问道：“仙界调查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想看看君上的道。”
乌跳跳道：“君上命途多舛，仙途艰难，经常遇到各种随便换个人都能死翘翘的劫难，但他每次却都能化险为夷，甚至更上一层楼，那些劫难反倒像是送给他的仙缘。
“世人都说长离公子是亿万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可再如何难得，亿万年也总有一个，咱们君上呢？仙元纪以来，三界可从未出过像君上这样的……呃，君上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嗯……是了，妖孽。”
他轻啧了一声，再一次感叹，“真是妖孽啊，难怪仙帝也眼红。”
幽华问道：“那仙界调查出了什么呢？”
乌跳跳道：“那些调查开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冒出来很多真假难辨的消息，我听着都觉得不靠谱，也不知道仙界能从中得出什么结论。”
他说着，摇了摇头，道：“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之后，民间关于君上的传说越来越多了。可是，无论是传说还是什么说，有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出结论的。”
幽华问道：“什么事？”
乌跳跳沉默了下，声音沉了几分，道：“君上的来历。”
幽华微微一愣。
乌跳跳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模样，道：“所有关于君上的调查，最后都止步于无终城的藏龙街。
“三十三万年前，北方妖族入侵的时候，藏龙街的修士都死了，就只有君上和小白姑娘这一人一猫活了下来。
“藏龙街上都是些已经退隐的修士，说白了就是一群将死之人。君上不可能是他们的孩子，他的父母是谁，祖籍是哪里，是从哪里来的？
“小白姑娘都有个来历，君上却没有。”
幽华略不解，问道：“这很重要吗？”
乌跳跳微微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道：“不重要！英雄不问出处么。”
幽华摇了摇头，“这跟暮光城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们觉得小瑾是从暮光城出来的？”
乌跳跳点头，又连忙道：“其实这也没什么。”
他解释道：“仙界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在人界，且不论民间传说，单单修士当中，也有不少关于君上来历的传闻，有说他是老魔君的私生子什么的，也有人说他是被如今的五位仙帝联手打落凡间的第六位仙帝。
“不过，若君上曾是仙君或者仙帝，如今的几位仙帝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必费那么大劲儿调查他了。
“总之呢，传言太多，反倒不可信。
“说起来，我上一世认识的那个书生，就是搜集志怪小说的那个，他倒是跟我讲过一个传说，说的是一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的故事。
“我听着的时候，就想到君上。我感觉啊，君上就像是那只石猴一样，天地孕育而生，吸收日月精华……唔哇啊！”
他说到这里，一只大手突然拍了过来，抬手就将它扔到了桌子底下，然后，抬脚踩住。
乌跳跳哇啦啦的大叫起来，“呜呜呜……您老不是肉体凡胎吗？是怎么听见我们的传音的？啊啊啊……我错了，君上，我错了，我不该说您是猴子……啊！君上饶命！”
他最后一句顾不上用传音之术，直接喊出来的，顿时将桌上其他几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不过，洛夕只瞧了一眼，就又回过头去看自家心上人跳舞了。
明烬笑笑，道：“跳跳不懂舞，以为在唱戏。”
叶念一笑笑，撇过头去。
苏泽倒是多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幽华，突然道：“瑾七，真心难得，不论如何，请定要珍之重之。”
明烬微微一愣，偏头，只见到幽华的半张侧脸，微微颤动的睫毛掩饰着几分失落……他感觉心中似乎也跟着抽动了一下……他动了动嘴角，轻声道：“我知道。”
他话音刚落，四周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好！”
“华裳姑娘！”
“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
……
藏龙街，石头记。
云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他看着远处的落日，回想起在天息界发生的一切，恍然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双蓝眼睛……那个黑猫姑娘……她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呢？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缺前辈？”
顾衡正汇报这几日发生的事，主要是关于那位名叫“阿诚”的前辈，说完了却发现对面的人正在发呆。
云缺回过神，道：“阿诚前辈吗？我在青临界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他人呢？我得去好好谢谢他。”
顾衡道：“已经走了。前辈离开的时候留过话，说若是您问起他的话，就说日后定会再相见。”
他顿了下，问道：“云缺前辈，尚家那边，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云缺觉出不对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衡略想了下，道：“尚家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第100章 我可以讲给你听
华裳那一舞之后，飞天楼便暂时歇业了。
苏泽说，今日有喜事，免了所有顾客的酒水钱。飞天楼的姑娘们做了一大桌酒宴，招待自家老板的贵客。
明烬因为那一首抄来的清平调，受到了姑娘们热情的欢迎，一个个的排着队跟他敬酒，还说什么一首诗换一杯酒，弄的他都不好意思不喝。
幽华则被那位琴师给拉了过去，请教那首曲子。不过，幽华说，她不懂音律，那曲子是她义父作的。
琴师不死心的问她，能否跟令尊见一面。
结果不等幽华开口，苏泽便将那姑娘一把拉开了，说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琴师莫名其妙。
幽华咯咯直笑，说几日不见，苏先生都有了几分人气儿了。
乌跳跳表示，若是他是这天上人间当老板，哪怕只一天呢，都会有一百分的人气儿。
酒宴正酣，洛夕突然站到椅子上，抱着只酒坛子喊了一声：“诸位，我有件事要宣布。”
众人都安静下来，有姑娘笑着问道：“这是要办喜事吗？”
姑娘们又是一阵笑嘻嘻的哄闹，弄得华裳那般见多识广的女子也微微红了脸。
洛夕抬手，笑道：“喜酒会有的，不过，今日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他说完，从椅子上下来，偏头朝华裳看了一眼，笑道：“阿裳，你来说吧。”
华裳点了头，端着酒杯起身，抬眼看向坐在洛夕另一边的白衣人，缓步走到他身边，道了一声，“叶先生。”
叶念一半晌抬起头，眼神还带着几分茫然。
他们认识了将近二十年，华裳从未叫过他的名字，更加不曾如此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过话。
华裳朝他举了举杯，道：“这一杯，我要跟你说一声抱歉。”
她说完，仰头就要喝。叶念一终于回过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洛夕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胳膊，道：“念一，你先听她说完。”
叶念一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朝自己坚定的点了下头，终于松了手。
华裳喝尽了杯中酒，示意洛夕给她继续满上，道：“这一杯，我要跟你说一声谢谢。”
叶念一抬了抬手，“你……”
华裳又是一饮而尽，把空酒杯递到洛夕面前，目光却仍旧与也叶念一对视着，道：“我无法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你从未做错任何事。我从前恨你，是因为我只能恨你，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叶念一摇头，摆了摆手，道：“别这么说。华裳，你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样。”
华裳眼眶微微发红，举着酒杯，“最后一句。第三杯酒，叶先生，可愿认下我这个任性又不懂事的妹妹？”
叶念一怔了怔，“什么？”
华裳双手端着酒杯，看了眼洛夕手中的另一杯酒，道：“叶先生若是愿意，便喝了这杯酒。”
叶念一看了看那杯盈着月光的酒，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半晌没说出话来。
有个姑娘看的着急，带头喊了一声：“快喝呀！”
——竟然还带了几分哭腔。
姑娘们顿时回过神，齐齐喊道：“喝！”
叶念一眼眶微微湿润，抬手接过那杯酒，笑了笑，仰头，将眼泪连同酒水一同咽了下去。
一场接风宴变成了结拜宴，掀起了一轮更加高涨的热潮，酒水与眼泪，歌声与笑声，尽情的展示着这浊浊红尘的悲与欢，爱与恨。
明烬提着酒葫芦退到人群后面，却见苏泽独自坐在廊下喝着酒，便朝他举了举酒葫芦，笑道：“苏先生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苏泽瞧了他一眼，道：“幽姑娘刚刚走了。”
明烬的手顿一顿，酒葫芦放了下来，问道：“她去哪儿了？”
苏泽伸手一指，道：“不知道，不过，她走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他说着，顿了下，道：“你也不必担心，那边是丛极渊的方向，兴许是幽冥王来了。”
那个方向不仅有丛极渊，还有藏龙街和天息山。不过，苏泽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要么是离得太远，要么是对方的修为太高。
明烬在原地思索了两秒，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跑了起来。
在他身后，一道黑影飞掠而至，传音道：“君上，小的带您过去！您可一定要把魔后娘娘抢回来！”
……
无终城外，天息山脚下一片荒芜，草地在月光与夜风中起伏。
两道身影走在夜色中，一前一后，一白一黑。
后面那位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长发略散乱的披在肩头，显得那身影愈发的娇小，正是幽华。
而在她前面的那位，披着一件白斗篷，却是石小寻。
之前在飞天楼的时候，幽华感觉到她的气息，却迟迟没等到她进来，还以为她是来找明烬的，不过因为心怀愧疚，不好意思进去。于是，她便找了出去，却是没想到，石小寻说，她是来找她的。
“就这里吧。”幽华站定了，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石小寻转身看她，抬手打出一道亮光，道：“这个给你。”
幽华取过来瞧了瞧，是一枚略圆润石头，跟天息石很像，其中的灵力属性也略相似，不过，还是有些不同。
她略诧异，“这不是藏虚宫宫主的信物吗？你给我做什么？”
石小寻道：“那只黑猫让我给你的，她找你有事。”
幽华眨了眨眼，“小白？”
她想起她之前说的那番想报仇她随时恭候之类的话，心想，她大概是第一个真正见识小白实力的人了。
她将那枚梦石枕收下，道：“我明白了。”
石小寻见她转身，疾走几步，抓住她的衣袖，“等等。”
幽华回头，“嗯？”
石小寻望着她的眼睛，嫣红的唇微微动了动，犹豫了之下，又放开了她，摇了摇头，“没事……”
幽华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突然道：“秦君清没有死。”
石小寻抬眼望她，“真的？”
幽华道：“你跟她是同一个真灵，从幽冥界的角度来看，你跟她就是同一个人，你活着便是她活着。但是……”
她伸手，指了指她心口的位置，道：“真灵之外的事，取决于这里。”
石小寻握拳，放在心口的位置，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她沉默着听了许久，眼中渐渐透出光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行了一礼，道：“谢谢你，还有你们。”
抬头望向无终城的方向，鞠了一躬，“后会有期。”
那边，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地之时踉跄了一下……幽华一个闪身过去，扶了他一把，“没事吧？”又看向地上那张黑面具，“小跳跳，胆子不小啊。”
乌跳跳一蹦三丈远，“哎，冤枉！这可不关我事啊。”
幽华正准备追过去，就感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回头，正对上那双如夜色般漆黑的眼睛，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慌。
“你……”
明烬望着她的眼睛，刚开口，却见幽华把眼睛一闭，喊道：“我错了！”
明烬不由得一愣。
幽华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听你的事了。”
她说着，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瞧着他，“我就是担心尚家会对你不利……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明烬怔然，慢慢的松开她的手，捂着脸蹲下，在掌心中轻笑了几声……那笑声听起来略闷，也略显诡异……
幽华略不知所措，“那个，小瑾，你怎么了？”
明烬摇了摇头，半晌才抬起脸来，仰头看着她，道：“我没生气，我也不会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
“太好了。”幽华笑了，抬手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果然舒服多了。”
她似乎很高兴，跳着转了个圈，又躬身看着他，好像担心他反悔似的，“真的没生气吧？”
明烬伸手，拉着她在草地上坐下，道：“暮光城的确跟我有关，也的确跟藏龙街有关。”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道：“还有乌跳跳说的那只猴子，也跟我有关。”
幽华“哦”了一声，对他突然自己说起这件事感到略茫然，随口问了句，“那只猴子是你的朋友？”
明烬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石猴，它本就不存在。”
乌跳跳自诩在辰元界的红尘中混迹了七八千年，自问没人比他更加了解辰元界，尤其是凡间的传说。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里的很多传说，其实都是出自明烬之口。
当年他为化神而体验世情之时，曾以游方道士的身份游历人间，算命、卜卦、看风水、捉鬼除妖……前世被他父母称之为封建迷信的事几乎都做了个遍。
而他最常做的事，其实是讲故事，有时候是为了隐瞒某个不可言说的真相，更多的时候就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
他讲过的故事，大多来源于前世的神话传说，不拘什么教派，盘古与耶稣同在，阎王与死神争锋，二郎神与吸血鬼大战……古今中外的各种官方或民间的传说都糅合在一起，再结合此方世界的修仙故事，真真假假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不过，有一种传说，他是会记得很清楚的。
那就是，他的原创故事。
而暮光城的传说，正是他来到这个修仙世界之后写的第一部小说。
明烬盘腿坐在草地上，仰头望向星空，道：“石猴的故事，还有我跟你讲过的死神的故事，都不过是拾人牙慧。但暮光城的传说，是我自己写的。”
他说着，看着她笑了起来，“我是真不会写诗，写的故事倒是还成。”
幽华眼神微亮，“你写的？能给我看看吗？”
明烬摇头，道：“在我成为魔君之后，仙界担心那些书中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都给列成了禁书，估计是找不着了。”
他顿了下，“不过，我可以讲给你听。”
第101章 消失的暮光城
暮光城讲的是一个在妖族之祸中失去金丹的少年修士的故事。
少年在战场上失去金丹之后，侥幸活了下来，却没有回宗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刻不停的往前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某一日，他实在是太累了，在路边晕倒了，醒来之时，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城，城门上“暮光城”三个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少年莫名的感动，流下了眼泪，也留在了这座城中。
暮光城里没有谪仙，没有法宝，也没有仙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城。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或许就是这里住了一群特别的人，脾气特别怪，想法特别的奇特，天赋特别的异禀——
天赋并不是修炼天赋。
他们没有灵根，在某些方面却拥有不输给修士的能力，比如某个能够给人安装假肢的大夫，比如某个制造出能够飞上天的大铁鸟的机械师，又比如某个时不时弄出一场爆炸的炼金师。
少年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认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见到他们制造各种麻烦惹出各种是非，见到他们帮助很多人解决很多问题——
暮光城似乎永远都鸡飞狗跳，吵闹又平静。
直到某一天，这座城市被修士发现了。暮光城的人对少年说，他们该离开了，而在那之前，他们会送他回去。
少年这时候才知道，暮光城是修仙界的敌人，这里所有人都是修仙界的通缉犯。
故事的结局，暮光城的神医与机械师合作，给他安装了一个人工金丹，而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宗门。
同门师兄弟抱着他又哭又笑，说他在战场上失踪了十年，说如今战乱平息了，说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口气……
少年问，暮光城如何了。
师兄弟们却听不明白，颇为困惑的问他，暮光城是哪里？
少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少年都在寻找那座暮光城，他走过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却怎么都找不到了，甚至从未有人听说过那座城。
它就那么消失了，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少年有时候也会想，那段经历或许只是一场梦，但当他感受到丹田的那颗不同寻常的金丹，就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也是真的存在的。
……
故事讲完了，幽华原本有很多疑惑，可是，一转头，却发现明烬已经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他已经很多天不曾睡觉了。
幽华抬手打出一道灵光，一片花瓣缓缓的落在他身上，化作了一张轻薄的被子。
乌跳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道：“小花殿下，君上刚刚以为你走了，可着急了呢。”
幽华略不解，“走？去哪儿？”
乌跳跳笑了，“就是，我就知道，您不会离开君上的，是不是？”
幽华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低眉看向躺在身边的人——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么的安静，那么的温柔，也显得那么脆弱。
——他本是那么强大的人呢。
幽华伸手，看了看手心里的那颗梦石，道：“小跳跳，你来守夜，我要睡一会儿。”
啥？
睡一会儿？
乌跳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只这么一愣神的工夫，眼前的神女殿下已经躺在自家君上身边，双眸紧闭，呼吸微弱……竟真的睡着了？！
……
“啊——！”
幽华刚进入梦境之中，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那喊声中带了太多的情绪，悲伤、愤怒、不甘，乃至绝望。
在她的前方，是一座城池，高耸的城墙上堆满尸体，血水在墙角汇成一道道小溪，将护城河的水染成一片绯红。
城中的景象更加惨烈，残破的建筑，遍地的死尸，聚集的黑鸦，嗡嗡的苍蝇……这场景比她在天息界见到的更加悲怆更加苍凉。
而刚刚的哭喊声，来自一个少年，他看上去只十四五岁，一身略破旧的白衣上沾染着血渍，此刻正跪坐在城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婆婆，脚边还放着一把剑。
他抱得那么紧，哭得那么伤心，甚至没有注意到，一只三尾鼬从城墙下的地洞里冒出了脑袋，正朝他扑了过去——
“小瑾！”
幽华惊呼了一声，正准备出手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划出三道白刃，洒落一地的鲜血，那只三尾鼬已经没了声息。
“小白姑娘？”
黑影轻盈的落地，却是一只黑猫，双眸碧蓝，正是小白。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小白抬头，朝幽华走了过来，身后的一切渐渐遥远，所有的颜色消失，变成了一幅黑白色的画卷。
幽华抬头看向城门之上，“无终城……是三十三万年前的无终城吗？”
小白点头，静默了会儿，道：“当年，北方妖族入侵，人族修士在天息山战败。妖族追击之时，藏龙街的修士加入了战斗，组织起溃逃的士兵进行抵抗，最后，所有修士都战死了，无终城的百姓也因此几近被屠杀殆尽。不过，他们给援军争取了时间，后方建立新的防线，阻止了妖族继续南下。”
她顿了下，回头，看了眼定格在画卷中心的那道人影，道：“他怀里抱着的，是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收留了他的婆婆。她原本是七星宗的摇光真人，在战争中受了伤，无法修炼，隐居在藏龙街的时候，开了家打铁铺子，是个很受欢迎的铸剑师。”
幽华突然道：“七姑姑。”
小白略诧异，抬眸看她，“你……你看过《暮光城》？”
幽华摇头，“小瑾跟我讲的。暮光城里有个机械师，是个脾气很糟糕的老太婆，周围的人都叫她七姑姑。”
小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果然。”
幽华眨了眨眼，不解。
小白却是转过身去，摇了摇尾巴，道：“自己想。”
她抬起前爪一点，眼前的黑白画卷骤然碎裂，纷纷然坠地之时，却再次展露出一座城池——
旭日东升，城墙上的兵刃闪着冷冽的寒光，城门口进城的百姓互相打着招呼，街道上熙熙攘攘，一幅盛世太平的模样。
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个少年正在奔跑。
他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喊着“抱歉，让一让”，绕开行人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水果摊，甚至都不及停下来说一声对不起。
——是明烬，不，是少年时期的明瑾。
他跑出了城，一路跑到了天息山，找到了人族修士的驻地，不过，他还未跑到营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他不在意，抓住一个人就大喊着：“妖族要进攻了！北妖王快要化神了，他想在最后的时刻发起一次全面进攻，快跑！”
他说的话太令人惊骇，神情又不像说谎，守门的哨兵不好做主，只得去请元婴修士过来。
然而，他们不信他。
他当时已经是个炼气九层的小修士，但是，为了保存战力减少牺牲，那时候是没有炼气修士上战场的，即便是筑基修士也只能做后勤工作。
他要如何解释，他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甚至都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出身和师门，无法证明自己不是投靠妖族的奸细……最后，他被关了起来。
他的这番话也并非没有效果，有几个元婴修士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组织人手加固了天息山的结界。
不过，没有人觉得他们无法抵挡这次妖族的进攻，即便是元婴大圆满的妖修又如何？他们又不是没遇到过。
直到最后，整个天息山的防线溃败之时，终于有人想起了他。
他们问他，该怎么办？
他苦笑着说，逃吧。
天息山的修士撤退了，他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往无终城的方向赶去，御风诀被他发挥到极致，灵力用尽了就跑的，跑得比之前更加用力，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他没有发现，一只苍鹰就在他头顶盘旋，跟着他一路追到了无终城，找了藏龙街……
画面最终定格的时候，小小的明瑾倒在血泊中，偏头努力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嘴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一张嘴就鲜血就汩汩的往外冒……
幽华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怔然良久，“这……循环梦境？”
小白道：“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梦境，以为时间真的倒流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幽华握紧了拳头，盯着那画面中的少年，眼眶微微发红，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白反问道：“你觉得呢？石小寻为什么要把她自己和秦君清困在那个循环梦境里？”顿了下，微微叹了口气，“因为，他不愿意离开。”
幽华咬了咬唇，问道：“几次？”
小白沉默了会儿，道：“三百三十三次。”
第二次循环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最信任的婆婆。为了让她相信，他将整件事都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来自未来的”，讲述了他经历过的悲剧，以及上一次循环发生的事。
婆婆原本不信他，以为他是在恶作剧或者只是做了个噩梦，但是，他说出了人族修士军营里几个元婴修士的名字，其中有一个是七星宗的。
她不得不信。
不过，她说，他们不能撤退，也不能逃。
婆婆带着藏龙街的所有人去了前线，最后，所有人仍旧死了。
第三次循环的时候，明瑾已经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人族与妖族的生存之战，没有人会不战而逃，因为那样只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帮助人族击退妖族，才有可能救下所有人。
第102章 未结束的梦境
区区练气九层的小修士，竟然想要击退由即将化神的妖修率领的妖族大军。
这可能吗？
任谁都不敢、也不会生出这种疯狂的念头。
若是他们拥有无限的时间呢？
或许在他们达到元婴大圆满甚至是化神之后，才敢一试。
但明瑾不行。
他无法保证下一个循环会不会继续，更加无法忍受那些人在他眼前死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种伤痛不会因为经历的次数多了而减弱，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难以忘记，无法磨灭。
他在第三次循环的时候，就已经制定了一个计划。因为那场袭击发生在黄昏时分，他把这个计划称之为“暮光”，寓意是即将消逝的希望。
而在之后的循环中，他所有能找到的材料，并将之与修士的能力结合起来，制造出了一种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
也就是炸弹与毒药。
因为整个世界只有他记得所有的循环中发生的事，他必须精确的计算所有的人力、物力，确保在一天内完成所有的工作。
他一次次的尝试，试验元婴修士的防御能力与抗毒能力，对比不同等级的修士攻击与弹药的威力，不断改善炸药的配方……甚至很多次，他还未等到妖族的袭击，就把自己给炸到了下一个循环。
他了解藏龙街每个人的能力，知道无终城每个人的故事，每一次循环都用尽可能短的时间获得所有人的信任……而也因此，每次循环结束的时候，他都会失去更多。
最后，他利用七星宗的阵法布置了一座爆炸之阵，在第三百三十三次循环的时候，设法将所有的妖族都引入了陷阱，不费一兵一卒，将妖族大军一举歼灭。
画面再次定格，轰然的战火中，天崩地裂，山呼海啸，无数的山峦化为平地，蘑菇云翻涌着久久未平，天空仿若能看到无数白色的灵魂，宛若传闻中的天倾之祸。
人族的修士大军欢呼着，举着剑冲向对面，气势昂扬。
明瑾却仍旧站在原地，那座距离爆炸区最近的山巅，被溅了一身的尘土，看着最后一线夕阳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嘴角带着笑，眼底深处却藏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苍凉。
画面停止了。
小白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君上有过跟秦君清相似的经历，能够理解她的痛苦，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幽华静静的看着它变成灰白，良久良久，伸手，似乎想要触摸那双眼睛，问道：“他不是已经救下所有人了吗？他为什么还是如此悲伤呢？”
小白道：“我不知道。可是，在这之后，他的梦境并未停止。”
她在说“他”的时候，语气略异常。幽华听出来了，眨了下眼，“他的梦境？”
小白道：“在这之后，我就被挤出了梦境。但他并未醒来，仍旧被困在梦中。”
幽华略诧异，“小瑾也懂梦修之法？”
小白摇头，“应该不会。但这是我第一次给他织梦，也是最后一次。此后，我再无法进入他的梦中。”
幽华问道：“后来呢？他什么时候醒的？”
小白道：“那时候援军已经找到了我们，因为他手中有秋水剑，七星宗的弟子便带他回了青要山。他在七星宗睡了一个月才醒来，不过，梦中的时间与现实中是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梦中过了多久。”
她顿了下，抬头望她，道：“他醒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密室，一个月之后才出来，告诉我说，他写了一本书。”
幽华道：“《暮光城》？”
小白哼了一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旧不免生气——
那时候，明瑾把自己关在密室的时候，小白守在门口，一边不停的唤他出来，一边又凶神恶煞的阻挡任何人进来，简直是心力交瘁。
而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身后的门终于打开了。
明瑾蓬头垢面的走了出来，整个人饿得都瘦脱了形，面容憔悴，仿若风一吹就能消散。
小白气得想揍人，见他这模样都不敢扑过去，更不敢挠他，最后猛地大叫一声，红着眼眶哭了起来，喊道：“你怎么不索性死在里面？”
明瑾眨了眨眼，终于透出几分活人的气息来，开口却云淡风轻，道：“我写了本书，你要不要看？”
小白更气，写什么书那么重要，不吃不喝不睡觉的？转身就走，“不看！”
——
小白如今隐约能够明白，那本书对于自家君上的意义非同一般。可是，她仍旧无法理解自家君上的行为，也无法了解自家君上到底在承受些什么。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想起自家君上看她时的眼神，心想，或许，如果是她的话，或许能够让君上不再那么孤单。
幽华摸着下巴，问道：“为什么呢？在梦境之中，暮光计划帮助人族击退了妖族大军，可是，那个故事中，暮光城却成了修仙界的敌人。”
小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道：“三十三万年前的那场战争，辰元界这种中世界，没有人知道战争的起源，也没有妖知道所谓‘逐王之战’的真正含义，所有的人族都渴望将妖族消灭干净，所有的妖族都想要占领人族的领地，死的人越来越多，仇恨也越来越深，似乎只有人族或者妖族都死绝了，战争才会停止。
“但君上却不一样，他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就在致力于促进人族与妖族的和谈。没有人理解他，妖族视他为异类，人族当他是通敌的奸细。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在还是个练气修士的时候，就击退了辰元界最强大的妖族大军。
“我不知道君上在那个梦境里经历了什么，但在得知那场战争的真相之后，我也能够猜到，他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那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愚不可及的战争。”
幽华沉默着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抬眸，道：“小白姑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小白冷哼一声，道：“我原本打算把你的意识跟君上连在一起，让你好好感受下困在别人的噩梦之中的感受的。”
幽华眨了下眼，一副对这提议挺有兴致的模样，好奇的问道：“那为什么改主意了？”
小白一扬扬脑袋，撇开视线，咕哝了一声，道：“我把你的事跟魔宫里那几只魔将说了。司睿那只老狐狸说，幽冥界卷进仙魔之间的争斗对他们毫无意义，相反的，幽冥王其实更倾向于魔界，他特地揽了看守君上魂魄的活，只可能是为了救君上，多半……仙界原本打算把君上的魂魄镇压在刑天台。是不是？”
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转过目光，瞧了她一眼。
幽华道：“业焰之海的刑罚，也是很痛苦的。”
小白重重点头，前爪抱胸，道：“就是。不过，我原谅你了，你就不必跟我道谢了。”
幽华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噗”地一声笑了。
小白怒目而视，“你……”
幽华连忙止了笑声，眼角却仍旧带笑，道：“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她顿了下，神情认真，道：“即便小瑾没有经历这些，他也会帮她们的。”
小白微微一怔，看她的眼神变得疏离，“是啊，他一直都是如此。”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君上是个很温柔的人。
所有人都这么说，花容月也说过，他很温柔，却是世上最无情的温柔。
小白听不懂这么绕口的话，却知道，即便是花容月，即便是魔族七将，他们会信任他，忠诚于他，却也无法陪伴他。
她原以为眼前这位弱水神女会是个例外，可是，真的会是吗？
就在小白胡思乱想的时候，幽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发现她神情的异常，道：“不好，外面打起来了，我得出去了。”
小白心不在焉的挥了挥爪子，“赶紧走！”
见她身影消失，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只是，幽华已经听不见了。
……
“小花殿下，您可算醒了。”
乌跳跳见幽华醒了，松了口气，化出一只半透明的手，一指，道：“殿下快看那边。”
天光已经大亮，太阳也升得老高了，明瑾周身有灵力隔绝，倒是未被惊动，仍旧睡得安然。
而此刻，在无终城的上空有两股十分强烈的灵力波动，位置很高，又正好在太阳附近，城中的百姓就算看到了估计也只会当成是两只大鸟在打架。
不过，幽华自是看得很清楚的。
正在斗法的是两个人，一人一身红衣似火，剑气也如火一般，攻势凶猛而凌厉；另一人却正好相反，穿了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的，浑身带着股森然的冷意。
却是尚乘升和苏泽。
这两人都是元婴初期，实力是差不多的。
只是，苏泽是个鬼修，还是个魂修，元婴期的鬼修还未诞生元神，在没有肉身作为载体的情况下，仍旧无法长期呆在阳光下。此刻青天白日的，那地儿离太阳又近，对他的战斗力会有很大的影响。
乌跳跳指天骂道：“那姓尚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们才救了他的性命，他不说声谢谢就算了，居然还恩将仇报，什么修仙世家，救只狗也比救他强。”
说着，略着急的蹦了蹦，“那书生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是鬼修还是魔修？简直不伦不类，太给鬼修丢脸了。小花殿下，您快把他弄下来，让那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家伙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