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血染的夜色
“咚——”
“咚——”
“咚——”
“……”
黑压压的兽群如同浪潮一般奔涌而来,脚步声震碎了凝重的冬夜,大地颤抖着,站在城墙上的战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洛夕拉着长弓,看着那浪潮一步步逼近,看准时机,手指一松——
咻。
银色的箭矢划破夜色,刺入最前方那只踏金牛的眼睛。那只踏金牛瞬间倒地,被同伴的脚印所淹没。
墙头的战士欢呼起来。
洛夕举起手中的剑,斩落,高喊一声:“放!”
早已瞄准的箭矢瞬间齐发,射过一轮之后立即后撤,又一排弓箭手再次顶上。
密集的箭雨落在兽潮之中——
它们虽是妖,却也是最低等的妖,小世界的规则之下无法结丹,筑基期便已经足够称霸一方,即便是凡间的武器,也足以令它们受伤。
箭矢刺穿了它们的皮肉,血流不止,脚步踉跄……然而,兽潮并未停止,一只妖倒下了,后面更多的妖扑上来,踏过它的身体,继续往前冲……
此刻它们之中,无论是开智的妖修,还是未开智的妖兽,都已经无法思考。它们看不见前方可能致命的危险,看不见倒在眼前的同伴,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口正在流血……它们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冲!
往前冲!
冲进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气势浩荡,踩踏中却令伤亡更加惨重。
城墙之上的士兵见状信心倍增,大吼着将恐惧粉碎,继续更加猛烈的进攻。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啸突然响起,一道黑影自兽群之中腾飞而起——
月色下,那黑影脚踏飞剑,状似人形,头顶却长了一对黄色的猫耳朵,臀部也伸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幽华道:“是一只结丹期的猫妖。”她说着,偏头看了明烬一眼,眼神略困惑,“天息界怎么会有结丹期的妖修?”
天息界的世界规则,无论是人是妖,都不可能结丹。而此刻,整个世界都在那位神秘大乘修士的“域”当中,所有大乘之下的修士进入此界,修为都会被压制在结丹之下,就连云缺都只能发挥假丹期的实力。
明烬仰头望着那只猫妖,眼神深邃,没有回答。
而此时,也并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叶念一一把抓住明烬的胳膊,问道:“那只猫妖交给你们,可以吗?”
明烬与幽华对视了一眼——
“小花,小心点儿。”
“明白。”
一只结丹妖修而已,以幽华仙君级的实力,连手指都不必动,就能直接灭了它。
不过,幽华并未直接杀它。
那只猫妖龇牙咧嘴的朝下挥出一爪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威压侵袭而来,它的身体顿时发起抖来,心中惊骇不已。
幽华御空而行,站在它面前,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猫妖是个颇为壮硕的男子,望着她的眼神颤抖,显得很是弱小无助,战战兢兢道:“辰、辰元界。”
它话音落地,眼中的惊恐骤然消散,嘴角露出一个略诡异的笑容,恶狠狠道:“去死吧,人类!”
“小花!”
明烬觉察到不对劲,惊呼了一声,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见眼前爆开一蓬巨大的血花——
“砰——”
巨大的轰鸣声回荡着,耳朵却似是失聪了一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夜色染上一层鲜血,扩散着,似是没有尽头。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耳边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小瑾?”
明烬眨了眨眼,看着站在眼前的女孩,那双眼睛仍旧乌黑而明净,没有受伤,甚至连一滴血都未曾沾染。
他挠了挠鼻子,笑笑,“没事。”
哪里就没事了?!
兽潮已经涌至城墙下,几个有飞行能力的筑基妖修已经飞至城墙上,正被一群将士围攻着。
洛夕只是炼气期的修士,不过,他所率领的轻骑队很是骁勇善战,配合之间,尚且能够支撑。
叶念一也没有闲着,他虽是个书生,毕竟也曾是个修士,就算金丹碎了,身体的素质也比凡人要好些,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更多的士兵站在城墙之上,用战甲与兵戟筑起一道防线,大吼着将爬上来的妖兽刺下去、砸下去、撞下去……只是,妖族的战斗能力天生比人族强大,牺牲的士兵越来越多。
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又来了。”
幽华随手打了个响指,拍开冲过来的几个妖兽,抬眼看向远处的夜空——
那里,数道光芒划破了黑暗,飞速朝此处靠近。
“一只元婴,三只结丹。”
幽华这话刚落地,离他们最近的叶念一猝然回头,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怎么回事?”
幽华看向明烬,“我去解决它们?”
明烬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城市,道:“不必了。”
幽华眨了眨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不由得一惊,“这……其他的城门……不对,兽潮还未蔓延到那边。”
在他们的眼前,固京城的街道上燃起了大火,妖兽肆意的奔跑着,嘶吼着破坏眼前的一切,建筑,或者生命。
房屋倒塌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埋葬了多少尸骨;女人跌到了,爬起来之后又能逃向何处呢;孩童在哭泣,喊叫声淹没在战火之中,无人听见……
“洛夕!!!”
叶念一离两人不远,刚刚幽华那一击让他得了空闲,转身就发现了城中的异样。他不知道是其他城门被攻破了,还是说这些妖兽是从某种不可知的途径进入的——
这些都不重要。
城已经破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救人。
洛夕正在苦战,听到他的声音只转头看了一眼,眼中顿时一片血红,不过,他无法脱身,大吼着斩落一道剑气,道:“轻骑队,跟叶先生进城救人!”
“将军!!!”
“这是军令!”
“是!!!”
年轻的战士嘶吼着,战甲与兵戈碰撞着,如同带着铁与血的誓言,奔向另一个战场。
然而,就在叶念一等人走下城墙的时候,之前还在远处的元婴妖修和结丹妖修赶到了。
幽华偏头看了明烬一眼,而明烬,只沉默着看着眼前的战火纷飞,眼神深邃而遥远,仿若看向了某个她所无法到达的时空。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明烬回神,偏头看她——
人族与妖族在厮杀。
在元婴面前,炼气修士与筑基修士毫无反击之力,血色浸染了夜色。
她的眼睛映着这一切血腥与暴力,却仍旧那般澄澈,跟她刚刚那个问题一样的不合时宜,一样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他却是笑了,“你还会唱歌?”
幽华认认真真的点了头,看上去还有些紧张,“我义父对音律之道颇有研究,我听了这么些年,耳濡目染的就学会怎么哼了。”
她说哼,就真的只是哼。
只有曲子,没有词。
很简单的旋律,来来回回的重复着,一如回荡在三界的弱水之河,没有来处,却给了所有灵魂以归途。
那歌声在血染的大地上飘荡着,在喧嚣与喊杀中游移着——
城破了。
妖族涌入城市。
屠刀举起来了,长街流淌成了血河。
……
歌声止歇之时,东方的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
天又亮了。
第74章 今日是几月几日
天色微明,晨露已白。
城门开启之时,早起排队的商贩进了城,洋溢着笑脸跟每一个相遇的人问好。
天水街的早点摊子陆续的冒出白烟,叫卖声此起彼;客栈的大门开了,伙计提着菜篮子上了集市;茶馆的老板大开四方之门,拿条帚清扫落了一地的枯叶……
城墙坚固而雄伟,城外远山雾气朦胧,城内房屋鳞次栉比,行人如织。
一切喧嚣而静谧,生机勃勃。
没有妖族入侵,没有血流成河,也没有杀戮与嘶喊。
仿若那一首歌的时间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哇哦~”
幽华惊叹了一声,“都恢复原状了,真的是时光倒流?”
明烬道:“准确说是时间循环。”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巡防的士兵发现了两人,喝道:“你们两个怎么上来的?军防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幽华眨了眨眼,道:“是吗?抱歉,我们这就下去了。”
这般说着,拉着明烬的手,从城墙之上跳了下去。
那巡防兵看得目瞪口呆,愣了一瞬,急忙跑到城墙边,探着脑袋往下瞧,却没见到想象中血肉模糊的景象,甚至连那对男女的身影都找不到了。
“奇怪,大清早的见鬼了吗?”
巡防兵打了个寒颤,抱胸轻嘶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另一边,明烬落地,手背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女孩子的手很小,只抓住了他大拇指的侧肌部分。
明烬并不是没有跟女孩子接触过,这种程度的肢体碰触是很平常的,而且,修仙界对男女之防并没有那么敏感,这丫头之前也经常颇为莽撞的拉他的手,甚至还摸他的头。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心中微微有些异样,让他感觉略陌生、也略警惕的异样。
他转了个身,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站到街角的屋檐下,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城墙,笑了笑,道:“你吓他做什么?”
幽华对他的异常毫无所觉,没有回答,只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又道:“你在这边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就飞快的跑开了。
明烬往后靠了靠,倚在墙壁上,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长长的舒了口气,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将心中那点儿还未完全滋长出来的念头给驱逐出境。
只是,他那一口气刚吐完,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突然站直了,怔然一瞬,低头笑了几声,又摇着头往后靠过去。
“给你。”
幽华很快就回来了,将一个纸包送到他眼前,自己也拿了个纸包,跟他并排站着,道:“我问过了,那个卖包子的小孩儿说,今日是十二月十二日。”
明烬早有猜测,也就不意外了。
他打开纸包,里面正是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咬一口,嗯,青菜豆腐馅儿的,味道还不错。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问道:“你身上还带了银钱?”
身为弱水神女,堂堂仙君,身家自是不可估量。可是,别说仙人,一般结丹期以上的修士都少有携带凡间银钱的。
毕竟不怎么用得上。
幽华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抬手打了个响指,那纸包瞬间消散,连点儿灰烬都没剩下,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这毁尸灭迹的手法,当真是熟练啊。
她笑着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明烬正色道:“堂堂弱水神女,自是不会吃白食的。”
幽华“噗”地一声笑了,抬手,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铜币,拉过他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道:“我从前游历人间的时候赚了不少银子,足够养你几十万年的。”
明烬失笑,这神女的爱好也略略特别了些。
幽华拉了拉他的衣袖,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他们来了。”
她视线所及,是城门口的方向。
此刻,一行人刚入城。
为首的是三个男子,当中那人是个青衫书生,长得颇为儒雅;在他左手边的是个身穿黑色战袍的将军,身量魁梧,牵着马儿背着弓箭;书生右手边是个红衣男子,手中拿着把剑,生了一双凤目,眉眼飞扬,长得很是漂亮。
在他们旁边,还有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的男子,宽宽的额头,一双精明的眼睛,神色颇为恭敬。
在几人后面,正是两纵十行,共二十骑轻骑兵。
而之前那几位,书生正是叶念一,在他左右的是洛夕和尚乘升。那位精明的中年人就是领他们过来的监军大人。
进城的时候,尚乘升问那守城官,“今日是几月几日?”
那守城官颇为奇怪,却仍旧答了一声,“十二月十二日。”
尚乘升皱了眉。
守城官略忐忑,“有什么不对吗?”又跟身边的同僚确认了一遍,就听那人也道:“的确是十二月十二日。”
尚乘升的眉毛更加纠结了,进城之后,拉一个人便问一句,“今日是几月几日?”
“十二月十二日。”
就在旁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之时,叶念一上前将他拉了回来,淡笑着解释道:“抱歉,我们在山里狩猎太久,没想到几个月就过去了,我这兄弟担心回家挨骂呢,到现在都不敢接受事实。”
原来如此啊。
山中狩猎啊,那可不是普通猎人能干的活。
众人立时对几人肃然起敬,拱手回礼,玩笑几句,各自散去。
那位监军大人却是记得,之前在矿场上,这群人听到日期的时候,神色似乎都有些不对。他直觉这件事似乎很重要,小心翼翼的问道:“诸位仙君,这日子有什么不对吗?”
叶念一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监军不敢多问,继续在前面带路。
不过,几人走了没多久,前方突然迎面走来一个白衣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阁下可是天池尚家的弟子尚乘升?”
来人一身白衣胜雪,容颜俊美,自带一股出尘之气,仿若谪仙下凡。
尚乘升拱了拱手,“还未请教阁下尊名。”
那白衣男子道:“在下云缺,七星宗玉衡峰弟子。这几位,想必就是黎国镇北军的将军吧。”
洛夕和叶念一朝他拱了拱手,“不敢当。”
尚乘升神色却略不善,“七星宗在搞什么鬼?”
天息界是七星宗的地盘,他们进来之后就发现种种异常,如今又遇到七星宗传说中的高人,难免会认为这是七星宗的手笔。
云缺道:“这件事与七星宗无关。尚公子失踪半月有余,天池尚家将此事报予七星宗,我们才发现此界有异。我此行也是来救诸位出去,只是……”
他微微皱了下眉,看了看四周聚集的百姓,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好好商谈一番?”
尚乘升双手抱胸,突然笑了,上下打量他一番,“阁下是七星宗玉衡峰的弟子?如此甚好,在下此行本就是去找贵派的顾衡顾道友比剑,不如阁下代劳一番?”
这般说着,举剑便朝他刺了过去。
周围的百姓见他们亮了兵器,连忙散开,却也并未走远,只远远的看着热闹。
尚乘升一击未得手,气势却是不弱,追着对方上了屋顶,略带嘲讽的笑道:“就你这样还敢冒充七星宗的弟子?看剑!”
他手腕微动,剑气刚刚聚起,底下传来一个略清朗的声音——
“尚少爷,这里可都是一群凡人。”
“你这家伙到底哪边的?”
“在下一介腐儒,自然是站在老百姓这边的。”
“我们换个地儿比划比划。”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越过重重屋檐,往城外飞跃而去。
不远处的屋檐上,明烬和幽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看着眼前略熟悉的景象,听着那些一字不差的对话,心情都莫名复杂。
幽华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莫不是在做梦?”
明烬闻言笑了下,“说不定真是个梦。”
第75章 吹出一道彩虹
这次明烬和幽华并未插手,洛夕和叶念一一行人一直在原地等待。到云缺和尚乘升比试结束之后,几人再次见面,终于找了家酒楼,将事情说开了。
——仍旧是那监军大人介绍的地方,仍旧是那家朝阳楼。
也因为没有明烬和幽华在,这四人虽然都觉得操控时间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却也无人敢肯定大乘修士,或者飞升之后的仙者,是否真的有此通天手段。
几人没能商谈出结果,酒楼外就被一队身披黄金甲的士兵所包围,与洛夕率领的轻骑队对峙。
“都是误会,误会!陛下只是听闻有高人来访,想请诸位的将军入宫喝杯酒,以示石国对诸位的欢迎。”
监军大人壮着胆子站在两军之间,一番话说得冷汗直流。
“……”
朝阳楼的屋檐上,幽华看着躲在军队后面的那位石皇,略不解,道:“石皇明知道来的是上界的‘仙人’,很可能是金丹期之上的修士。这种情况下,他带再多人都没用,反倒会触怒‘仙人’,得不偿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明烬道:“有时候道理是一回事,真情实境下会如何行动,又是另一回事。情感、责任、意志、性格,甚至周围的环境,身边的人,都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
仿若是为了印证他这番话一般,两人的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二楼的窗户直接被击碎,木屑纷飞中,一道红色的身影飞跃而出,落地之时平地风起——
冬日最凛冽的寒风,混杂着假金丹修士的威压,对面的士兵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就纷纷倒飞而出——
“咚、咚、咚……”
兵器落地,铠甲如同树叶一般哗啦作响,士兵们倒地后用尽全力都无法抬起头来。最倒霉的还是石皇,乘坐的车撵被吹翻了,整个人在地上倒翻了两个跟头,滚到了墙角才停下。
良久,风息,尘落。
红衣人抱剑站在道路中央,衣袂飞扬,嘴角带笑,眼神却颇为冰冷,淡淡道:“啊,抱歉,高度预估失误了,力道大了点儿,诸位没事吧?”
他开口之时,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终于消散。离得最近的那位监军大人抬头,正想说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的眼前,那位红衣仙君的脚下,青砖铺就的长街上布满裂纹。
而令人心惊的是,所有的裂纹都是菱形的,大小几乎完全一样,如同一张天罗地网,将整个黄金甲都笼罩在当中……
“尚公子。”
酒楼中的另外三人也终于出来了,叶念一走到尚乘升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力道略重,“损坏窗户的银钱,一共三两银子,记得还我。”
尚乘升随手就扔了颗灵石过去,“不用找了。”
叶念一颇不客气的收下,然后,转头,看向对面那位看着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华服男子,笑眯眯道:“这位想必就是石皇陛下吧?”
“……”
屋檐之上,明烬转身,道:“小花,我们去沁阳殿看看。”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衣袖被拉住了——
“等等。”
一回头,眼前蓦然出现一只风车,七片叶子,其中一片叶子瘪了下去,吹一口气就鼓起来,呼啦啦的旋转出彩虹的颜色。
幽华颇为满意的点头,笑嘻嘻道:“这个给你。”
明烬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眼中带着几分幽华看不懂的探究与深邃,她略困惑的眨了下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已经坏掉的,不用付银子吧?”
“噗。”
明烬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拍了下她的额头,接过那只风车,道:“谢谢。”
幽华摸了摸额头,笑了,问道:“你是想去找秦君清吗?她昨天好像是说了很奇怪的话……不过,她这会儿不在沁阳殿哦。”
……
石国皇宫,北辰门附近的宫墙之上,在某个略隐蔽的垛口,有个略娇小的身影——
她穿了一身灰布长袍,里面的棉衣略单薄了些,鼻尖被冷风吹得通红,她却毫无所觉一般,只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的天水街。
——正是石国的君清公主,秦君清。
她今日没有去学堂,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
她看到来自矿山的监军大人急匆匆的跑进了御书房。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石国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在石国最精锐的护卫军的簇拥下出了宫。
——黄金护卫军。
这是一支完全由修士组成的军队,直接听令于石皇,地位超然,若非事关石皇生死或石国存亡,轻易不会出动。
宫城的防卫由御石军负责。御石军分为左右两卫,分管而负责宫门守卫的是御石军左卫的王校尉,四十来岁,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
因为事发突然,那位监军大人觐见皇帝的时候也没有旁人在场,这位王校尉反倒是最早得知消息的那一批人,接到消息就匆匆的赶来了北辰门。
“是不是妖族打来了?”
“有护国军在呢,妖族怎么可能打过来?”
“我看那监军大人喜滋滋的脸色,多半是矿山中挖出了什么宝物。”
“需要黄金护卫亲自护送的宝物?难道是发现了史上最大的天息石?”
“去!什么天息石,没见识!我看定然是挖出了个上品灵器。”
“上品灵器?哇,我还从没见过上品灵器是什么样呢。听说黄金护卫军也只配了下品灵器……头儿,你见过吗?”
“闭嘴!”
王校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兵还未回来……他总觉得有大事发生,感觉有个天大的机会摆在眼前,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且烦躁……也不知哪个属下那么没眼力见儿的凑上来,平白承受了一顿无名之火。
不过,他那句“闭嘴”刚落地,就听见一个声音——
“三、二、一。”
“来了。”
声音略暗哑,很轻很低,不过因为长官刚刚发了怒,城门口正安静如鸡,加之王校尉虽不是修士,却也是个武者,耳力比一般人好点儿,听得很清楚。
这声音来自宫墙之上。
然而,不等他抬头看,身旁的小兵也略激动的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头儿,快看!是黄金护卫军!”
黄金护卫军是石国的最强战力,是石国所有人、尤其是所有军人最神往的地方,只是说到这个名字就肃然起敬。
城门口的小兵不由自主的站直了,一脸肃然的挺了挺胸……虽然只是守宫门的小兵,但也是军人啊,不能在偶像面前丢脸……
王校尉抬眼看过去,就一道人影正朝这边飞奔而来,远远的,那金黄的铠甲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异常的璀璨。
正是传说中的黄金护卫军。
然而,却只有一个人。
那位黄金战士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近前,高举着一只手喊道——
“御石军听令,恭迎仙君!”
离得近了,王校尉才发现他手中举着的是一枚令牌,刻着云箓的黑色令牌,是如帝亲临的令牌。
王校尉连忙跪下,然而,那名黄金护卫并未在城门口停留,如同一阵风一般进了宫,举着令牌的手未曾放下,一路高声呼喊道——
“恭迎仙君!”
仙君?
什么仙君?
第76章 意料之外的石头
黄金护卫队终于到了。
不过,这次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再是那些耀眼的铠甲。
在这支传说中的护卫队前方,多了一支轻骑队,战马矫健,战袍漆黑,是石国百姓从未见过的军服。
而在这支轻骑队的最前方,是四个存在感极强的男子,气质截然不同,气度却都颇为不凡。
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此刻就站在当中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身旁,态度十分恭敬的说着什么。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君?
镇守宫门的御石军兴奋又紧张,而城楼之上,秦君清的神色却是一黯。
没有吗?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宫城门口再次安静下来,她听到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的蓝天,已经是正午了。她早上就没吃,又在宫墙上吹了半天的冷风,现在是又冷又饿,可是,该去哪儿吃饭呢?
若是回长阳宫,母亲会骂她,会支使她去六尚宫领食物和火炭,然后,她会遇到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书生。
若是去沁阳殿,会被彭先生抓个正着,到时候不仅吃不到午饭,还会挨训,罚跪。
若是继续留在这里,那个粗鲁又惹人讨厌的王校尉就该上来了……
秦君清转身,下了宫墙。而就在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之时,一只军靴踏上了宫墙另一边最高的那级台阶,一身褐色军袍的男子举目四望,眼神略困惑——
咦,人呢?
——正是负责守卫宫门的王校尉。
秦君清熟练的避开了宫中的侍卫与宫女,绕过仙人和仙人的簇拥者们,穿过了一座座庭院和一条条甬道,往宫城西南的方向小跑而去——
是长阳宫的方向。
她可以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去膳房里偷个窝窝头,然后躲在小阁楼里画画。等到被发现了,索性让母亲骂一顿,还可以在她烧自己的画的时候帮她点个火。
呵,母亲总以为她有多宝贝那些画,并不知道她每次在画完一幅画之后,也都很想毁了它们。
秦君清正这般想着,转过一道弯的时候,脚下突然绊到了一块石头——
“咚——”
因为略冷的缘故,她跑得有些快,也实在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一颗石头,猝不及防间,整个人被绊得飞了起来,摔倒的时候几乎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秦君清轻嘶了一声,然而,爬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却不是看自己的伤,而是回头去看那颗绊倒自己的石头,眼神略意外——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形状是规整的长方体,大概七寸长,一寸高,一寸宽。
却是一块天息石制成的镇纸。
边角完全看不出打磨的痕迹,也不知是天生此形,还是制作这枚镇纸的师傅手艺太过高超。
秦君清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这里离长阳宫已经不远了,连巡守的侍卫都很少走动,这会儿更是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无。
这方镇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秦君清将它捡了起来,触感温润,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冰冷。她把它藏在衣袖里,然后,继续往长阳宫的方向走着,开始有些踉跄,多走几步也便渐渐不觉得疼了。
不远处的屋檐上,幽华摸着下巴,道:“那块石头就是昨晚摸那什么娘娘的胸的那个。”
明烬略忍俊不禁,这小丫头,还真是总能口出惊人之语。
他笑了会儿,问道:“天息石诞生的灵?秦君清应该记得之前的循环里发生的事,但她刚刚的神情似乎颇为意外。”
幽华微微挑眉,“可能是遗珠哦。”
两人正说着,前方突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往宫城外的方向飞掠而去。
幽华道:“是云缺。这次只他一个人,尚乘升没跟着。”
明烬微微皱眉,“昨晚他们直到最后都没回来,是闯入妖族大本营了吗?”
幽华偏头问道:“要去看看吗?”
明烬略想了下,道:“先去长阳宫。”
……
秦君清不在的时候,她的母亲大多时候是很安静的,有时候在庭院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过,偶尔也有疯狂的时候。
这次,秦君清回来的时候,母亲正在书房里画些没用的符——
她也曾是个修士,还是个悟性不错的符师。
但在秦贺还只是个皇子的时候,她跟随他一起前往边疆抵御兽潮,有次为了救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便再无法修行了。
因为这件事,石皇待她很是特别。
——也只是曾经。
父亲罚母亲禁足长阳宫的时候,回答母亲说,他是真的爱过她。
秦君清觉得,母亲不该问那个问题,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都无法消解她的痛苦,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深渊,让她显得更加的可怜。
而父亲,秦君清那时候才开始真正认识他,她的父亲真的是个很狡猾的人。
秦君清去了趟厨房,结果一推开门就见到一片狼藉。
她早上出去的时候做了早饭和午饭。母亲吃了早饭,但把午饭都摔到了地上,还推倒了碗柜,打翻了水桶。
她并没有很意外,踩着碎陶瓷片,十分熟练的移开一只木桶,捡起一个被压扁的白馒头,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君清的寝宫里有个小阁楼,屋顶有个机关,开启之后阁楼就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天台。她把这里布置成了画室,也兼做卧室,除了刚搬来的那几日,晚上都是在这里过夜的。
这里的星空很美。
秦君清上来之后,小心的关上了入口的门板,开启天窗之后,在屋子里扫了一眼——
阁楼的空间略小,画板占了大半的面积。中间支了幅还未完成的画,主色调是略清冷的苍蓝色,看不出线条轮廓,无法猜测画的是什么。
她站在这幅画面前,慢慢的吃完了那只白馒头,然后,转身在一堆已经完成的作品中翻找着,没一会儿,她拿着一块画板,走到中间光线最好的地方,看向那幅画——
黑色与红色的交织。
她取了一支笔,在画板的背面题上了画名:“星月夜”。
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她的画风便跟从前不同了,越来越让人不可捉摸,无法理解。她知道宫里很多人都在传,蕙娘娘疯了,她也疯了,只是她疯得比较含蓄。
她听得好笑。
不过,她的画让人觉得不知所云,也是事实。
真是奇怪啊。
为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画得是星空呢?
只是,为什么他不见了呢?
秦君清心想,或许她是真的疯了,那个人并不存在,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抬了抬嘴角,轻笑了一下——
“噗。”
她愣了一下,蓦然转身——
身后是她的小窝,草席上铺着旧床单。
其他的,除了画板,就是颜料。
一眼就能看到头,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可是,她很确定,自己刚刚并未笑出声,而且,那也不是她的声音,更不是她母亲的声音。
她哑着嗓子低声喝道:“谁在装神弄鬼?”
第77章 原来是情劫啊
秦君清话音刚落,就感觉衣袖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看哪儿呢?我在这里。”
一道黑影应声飞跃而出,“咚”地一声落在房间中央的那张画板之上,正是她之前捡回来的那块天息石镇纸。
这天息石的表面此刻浮现出一张脸,略胖乎乎的,脑袋上光溜溜的,却是个稚气十足的小男孩。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叹息一声,“太瘦了,摸起来都硌手。”
秦君清在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对他这番评价不予置喙,只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石头伸出一只小手,摸着肉乎乎的双下巴,轻咳一声,道:“本座姓乌,乃天地初开之际,受天地之理、日月精华,而诞生的石灵。”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身体骤然拔高,长成一个黑衣黑发的俊秀青年,“本座本为大乘修士,此番下界历劫,恰逢此界遭受劫难。”
这阁楼略矮了些,他站得位置又高,整个脑袋都窜到外面去了,原本居高临下的姿态顿时显出几分滑稽。
不过,那股筑基期的威压稍稍释放出来,仍旧让秦君清后退了三步。
那威压消失之际,黑发青年又迅速缩小,又成了个拳头大小的稚子脸,摆着一本正经的神色,道:“本座本不欲插手,但相逢便是缘分,便渡你一劫吧。”
秦君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却突然往旁边走了几步,一脚踩在入口木板上,将门栓给别上了。
几乎是同时,她的脚下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死丫头,你在上面是不是?”
——却是秦君清的母亲,荀蕙。
秦君清没有理会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抬眼看向站在画板之上的石头,问道:“你要怎么救?”
嗯?
乌石头看着她脚下的那方木板,感觉有些不对劲,尤其是这小姑娘的目光,不知为何,竟然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他压下心中的异样,道:“今晚会有兽潮来袭,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秦君清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有兽潮?”
秦君清没有回答,抱着几块木板,走到入口处,“你能救我,却无法救下整个石国的百姓,无法逃离这无止境的循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打开了入口的木板,在自家母亲反应过来之前,将手中的画板立在她面前,道:“母亲是来找柴火的吗?这些都拿去烧了吧,反正也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荀蕙神情错愕,略茫然。
秦君清笑了一下,“要不然我来帮你吧。”
她说着,打开后院那边的窗户,将画板都扔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动作很是熟练,显出几分难得的洒脱与利落。
秦君清用木柴架起了一堆篝火,然而,就在她准备把画板扔进火堆的时候,一道身影猛地跑过来,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喝道:“死丫头,你发什么疯?”
秦君清神色平静,“母亲很不喜欢这些画吧?其实我也不喜欢。”
她顿了下,低眉,看了眼手中的画,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莫名其妙线条和色块冷不丁的闯进来,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召唤着我,让我将看到的那些美表达出来。”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眼神很是悲伤,“我无法拒绝。真是奇怪,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被某个无聊的神明给盯上了。
“或许,我是真的疯了吧。”
她说着,轻笑了一声,抬手,毫不犹豫的将那木板扔进火堆,然而,就在此刻,一道黑影伴着一声惊呼疾射而来——
“哇啊——”
一颗石头从阁楼上的窗户扑了下来,后发先至的、十分精准的拍在那堆篝火上,“啪”地一声,将那火焰都给扑灭了,连火星都没剩下,只余烟尘袅袅。
“哎呦……”
尘埃落定之时,方头方脑的石头从灰烬中蹦了起来,双手叉腰,怒喝道:“艹,哪个不要脸的敢暗算本座?!给老子滚出来,我定要……”
“哦?”
屋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一身略破旧的白衣在寒风中飘摇着,那张略欠揍的脸上带着戏谑十足的笑容,一挑眉,问道:“定要如何?”
那石头正跳到半空中,看到这人立时定住了,惊讶得一双眼睛都要掉下来了,“君上?”
明烬笑笑,“乌跳跳,三十多万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不准叫我全名!”
那石头吼了一嗓子,眼眶却是瞬间就红了,大哭着扑了过去——
“啊啊啊,君上,老乌我想死你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哭了七天七夜,东海都涨水了……啊!”
乌跳跳喊着“君上”,却是一头往站在他身边的幽华身上扎过去,半路被明烬颇为轻松的拍了下去,砸出老大一个坑。
明烬拍了拍手,偏头道:“小花,以后离这家伙远点儿。他要是扑过来,直接拍飞就是了。”
幽华眨了眨眼,“哦。”
乌跳跳又窜了上去,倒是没再扑过去,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在下姓乌,跟君上是三十三万年前在东海认识的,姑娘叫我小乌大乌或者老乌都行。”
幽华点了头,“幽华。”
乌跳跳又行了一礼,“原来是幽姑娘,在下有礼了。”
起身之时,看了眼自家君上,笑得颇为意味深长,道:“我们都推测君上您一定是在历劫,却是没想到原来是情劫。哈哈哈,难怪君上您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呢。”
明烬没理会他的调侃,问道:“你这是转世了?怎么想着……嗯,弄成这样?这一蹦一蹦的倒是跟你的名字挺合。”
乌跳跳本身是大乘修士,跟长离的转世不同,他并不是真灵转世,不会丢掉原本的记忆,还能保留一部分大乘修士对天道的感应能力,以便能逢凶化吉。
“咱能不提名字的事吗?”
乌跳跳颇为悲伤的叹了口气,“遇到年少轻狂的同伴就是这点不好,尤其是对方还比自己境界高,真是什么破烂事儿都瞒不住,辛苦营造了三十万年的形象瞬间成渣啊。”
说着,一脸无奈的摇头,回答了他的问题,道:“我这不是想趁机潜入七星宗偷师学艺来着吗?也算是打入敌人内部了,对吧?谁能想到,刚恢复意识就遇到这破事啊。”
明烬忍笑,“行了,别贫了。你这一世是在天息界转生的,知道这里的时间为何会停在十二月十二日吗?”
乌跳跳垂眸,“小的惭愧。”
明烬问道:“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乌跳跳捂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明烬诧异道:“还有人能暗算你?”
乌跳跳不服气了,冷哼一声,跳脚道:“那家伙是趁人之危!”
明烬斜了他一眼,“要不然那能叫暗算吗?”
乌跳跳:“……”
郁闷了,蹲在墙角画圈圈,“本座的一世英名啊。”
这时候,那边的秦君清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睁大眼睛看向站在屋顶上的两人,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明烬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着看了她许久,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清公主,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
第78章 关于死神的传说
秦君清沉默了。
她怀里还抱着一叠画板,指间捏得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倔强的神情,分明是默认了。
明烬走到那堆灰烬旁,捡起那幅差点被付之一炬的画,问道:“你知道我从你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吗?”
秦君清抬眸,眼前正是那幅星月夜。她的目光移动,看着明烬一眼,很快又撇开了视线。
明烬却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继续逃避,道:“我听到了你的求救,想要把你从漩涡里拉出来,可是,你也要把手给我才行啊,对不对?”
秦君清略怔了怔,泪水毫无预兆的,啪嗒一下就往下掉……
明烬道:“诶,我又没责怪你,你别哭啊。小花,你……不是,你怎么也哭起来了?”
“我才没有哭呢。”
幽华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努力将那眼泪给咽了回去,抬手揉了揉秦君清的脑袋,耸着鼻子轻哼了一声,道:“明明就是你先招惹的……”
乌跳跳抹了几滴泪,感慨道:“君上还真是一直都没变啊,说这种令人想流泪的话,居然也不觉得难为情。”
明烬望天,并不是很想承认。
两人这般插科打诨的,秦君清也忍不住笑了,气氛倒是轻松了起来。
“谢谢你们。”
秦君清低着头,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下心情,道:“这是我经历的第七十九个十二月十二日,仙元纪第二世两万零八年的十二月十二日。”
她这话音一落,就听见“咚”地一声,乌石头直愣愣的从半空中掉落,砸起了一地的灰尘,“天!我就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兽潮?君上,你看看,咱们当年拼命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仙元纪,是修仙界的纪年方式。而所谓的“第二世”,是因为仙者的寿命太长,便将“一亿年”记为“一世”。
当年的明瑾穿越至修仙界,是仙元纪第二世两万年整,而那之后第八年,正是辰元界的北方妖族大举入侵人族领地、无终城破的那一年。
如此一来,天息界的兽潮为何会出现金丹期的妖修,也有了解释。
明烬倒是面色如常,问道:“你知道时间循环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秦君清点了下头,低头藏起了眼中的愧疚与悲伤,道:“对不起。”
明烬皱了下眉,问道:“你是主动进入循环的,还是被人扔进来的?”
秦君清沉默了会儿,道:“是……我师父。也是我不争气,一直都无法对这件事释怀,修炼也一直都停滞不前,惹得师父生气,她便将我困在了这里。”
明烬问道:“那你知道要如何结束循环吗?”
秦君清道:“击退妖族,守住固京城,保护石国所有的百姓。”
她是三十三万年前那场劫难的幸存者。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夜固京城燃起的战火,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夜天水街的血流成河,永远无法忘记血与火中的哭泣与呐喊……更加无法忘记的是,那时候,弱小而无能的自己。
她经常回想,若是她拥有的不是如此没用的天赋,她的亲人和子民或许就不会死,她的国与家也不会灭亡。
“霍!”
乌跳跳听言却是瞪大了眼睛,道:“令师还真是够严厉的啊,上次的兽潮可是连元婴妖修都出现了,你如今的修为被压制到炼气二层,别说保家卫国了,能自保就不错了。”
秦君清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
明烬注视着她,只问了一句,“你确定?”
秦君清与他对视着,很坚定的点头,“嗯,确定。你能帮我吗?”
明烬伸手拍了下幽华的胳膊,道:“能帮你的是她。小花是掌管弱水之河的仙君,负责接引灵魂前往幽冥界,也就是凡俗世界传说中的死神。”
秦君清怔了下。
幽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弯着眉眼笑了笑,道:“放心。我保证,今晚一个人都不会死。”
……
酉时,宫宴开始了。
而另一边,明烬和幽华也已经到了固京城北城门的城楼之上。
上次帮忙守城,幽华虽并未当回事儿,但最后当真让妖族成功在她眼皮子底下侵入固京城,还是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冒出来的,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与好奇欲。
“小瑾,”幽华坐在城楼上,支着下巴看着身边的白衣人,问道:“‘死神’是什么意思?”
明烬抬眼往她,略诧异,这丫头,有时候还真是意外的敏锐啊。
人间的确有关于远古神族的传说,不过,凡俗世界关于修仙界的传说更多,真真假假的,受众更多。
对凡人来说,泅渡灵魂的弱水神女,是比所谓的死神更加熟悉的存在。
打比方或者做类比的时候,一般都是用熟知的事物来解释一个陌生的事物,而若是反过来,并不能起到解释的作用。
所以,明烬那句“死神”,的确是有些不妥当的。
明烬笑笑,道:“在我的家乡有个传说,人死后会见到死神,而死神在将灵魂带往幽冥界之前,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允许他跟一个人告别,并且告诉他,告别之后一定要回来。
“传说,若是答应了死神的要求,最后却并没有遵守承诺,就会陷入时间的漩涡,困在幻境之中无法自拔。”
幽华眨了眨眼,“幻境?”
“君上!”
一块黑石头蹦了起来,“您不是辰元界出身吗?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传说?”
明烬道:“你一个生活在东海的乌贼妖,能听过人族多少传说啊?”
“哼。”
乌跳跳小手叉腰……呃,上下一般粗的也找不到腰……扬着下巴挑眉,“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在辰元界转生了近百次,大多数都是转生成人族,加起来也有七八千年了,王公贵族、浪人乞儿,小爷我可都体验过。君上您当年可是五百岁不到就化神了。别的不敢说,但要论对辰元界俗世的了解,还是我比较强。”
他说完,半晌没得到回应,转目一看,就见自家君上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神情略复杂。
“你看什么?”乌跳跳神色一紧,双手捂胸,往后一跳,义正言辞道:“我跟你说啊,我老乌虽好美色,但对君上这种美色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您就算逼我也没用,老乌我宁死不从!”
明烬:“……”
抬手拍过去,黑石头骨碌碌的滚到屋檐,又十分欠揍的滚了回来,站得远了些。
明烬问道:“其他的魔修呢?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笨蛋?都转世了就不知道换条路走走?”
乌跳跳仰头看他,突然笑了,眼神略带戏谑,“啊,君上,您这是被我的诚心给感动了吗?感动了就好好说声谢谢啊,骂人做什么?这么别扭。”
乌跳跳原本是个大乘修士。
因为魔界封印,魔君又被俘,他们无法渡劫,更加无法飞升。不少魔修在发现前途无望之后选择了转修。
也因为这个缘故,当年明烬死后,仙界并未对魔修赶尽杀绝。
可是呢,总有一部分人或妖,如同乌跳跳一般,坚持着原本的道路,等待着魔君归来、魔界再次开启的那一天。
明烬没有道谢,只望向远处的山峦,轻声道:“抱歉。”
乌跳跳不跳了,仰头望天,真是……
“不对劲。”
两人正默然,一旁的幽华突然站了起来,偏头看了明烬一眼,道:“来了个炼虚妖修。”
第79章 诞生于魔界的
妖族之祸,是一场波及三界的战争,人间三千界都无可避免的卷入了这场漩涡。
但是,战争也因此划分了几个等级。
如同天息界这般的小世界,不会有结丹期以上的修士出现,自然也就不会出现结丹之战。
而辰元界这类中世界,会有化神修士坐镇,但战争的胜负仍旧取决于元婴之战。
至于炼虚修士,只有在大世界才能见到,绝不可能参与中世界、甚至是小世界的战争的。
这违反了战争的规则。
天息界这场兽潮,之所以出现实力不对等的情况,是因为当年辰元界的北方妖族攻占了天息山,继而也接手了天息界的通道,派了妖修下来接手整个小世界。
按理来说,这其实也是违背了战争的规则的。但所谓的规则,本质上是上位者制定的,是手执棋子的下棋人需要遵守的,而中小世界的修士,不过是棋子而已。
他们甚至并不知道规则的存在。
另外,因为实力所限,他们即便打破规则,于整个战局、整个修仙界而言,也是无伤大雅的。
所以,在中世界的战场,小世界被当成“战利品”来处理,在当时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天息界都不可能出现炼虚修士。
明烬问道:“能让我看看前线的情况吗?”
幽华一点头,抬指在空中点了点,空气中水波荡漾,出现一面水镜,显现出二十里外的画面——
幽华在天息石矿山的北边设下了结界,兽潮已经冲击了将近一个时辰。
一开始只是筑基妖修率领的兽潮,不多久就出现了一群结丹妖修,继而是元婴、化神……
而此刻,最前方的正是二十来只炼虚期的妖修,外形与人族无异。从他们的天赋技能来看,应该是一群虎妖。
而就在他们说好的这会儿工夫,天边再次飞来几道光芒——
“妖仙?!”
幽华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眼睛睁得圆圆的,“这怎么可能?秦君清的师父只是个大乘修士,就算这一切都是幻境,也不可能出现超出他本身修为的修士啊。”
即便是妖仙,要穿越仙君布置的结界也是不可能的。
那群妖仙刚到战场,幽华却突然转身,看向固京城内,抬手打了个响指,冷哼一声,“来了?”
因为昨晚的教训,她的神识几乎覆盖了整个天息界,无论哪里有异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边的结界还在,兽潮连天息石矿山都未曾越过,固京城中却出现了妖修——
没有秘密通道,也不是事先潜伏,它们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幽华撇嘴道:“这根本就是作弊嘛。”
明烬道:“还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跟上次的时间一样。想必,这也是三十三万年前固京城破的时间。”
“君上!”
乌跳跳突然惊呼了一声,“咚”地一下蹦到明烬的肩头,伸着小手一指,“快看!那几个是不是巫骨鹰?”
明烬一愣,抬眼看过去,就见水镜之中,五只黑色的大鸟正自夜空俯冲而下,朝那结界撞了过去——
那通体几乎融进夜色的羽毛,琉璃一般妖异的黑眼睛,正是诞生于魔界的……巫骨鹰。
……
石国皇宫,长阳宫。
秦君清站在阁楼的屋顶之上,看着繁华而寂静的宫城,拢在袖中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冬日的夜风很冷,呼啦啦的吹在脸上,有如刀割。
但她这会儿紧张得背后都湿了,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冷热。
快到子时了。
宫宴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自从那群“仙人”进来之后,这是第一次,宫宴顺利的结束。
没有妖族入侵的警钟,没有边军来报,甚至没有人来打扰她们母女……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固京城,会平安无事吗?
“当、当、当。”
打更的梆子声在夜色中回荡着,更夫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没有惨叫声,没有血腥味,宫城里仍旧点火辉煌,远处的固京城寂静无声。
结束了?
秦君清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无声的击中了脑袋……她瞪大了眼睛,蹲下来捂着脑袋,喊道:“不……”
然而,一个字的尾音还未结束,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表情木然的站在原地,无神的眼眸中倒映着这座城市最后的光景——
夜空、建筑、灯光,突然变得扭曲,旋转着混淆在一起,好似一幅莫名其妙的画。
秦君清转身,从天窗进了阁楼,躺在墙角的草窝里睡下。
屋顶闭合的时候,启明星升了起来,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天又亮了。
固京城北城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站在城墙之上。
水镜之中的妖兽消失了,那几只巫蛊鹰也不见了踪迹,辽阔的旷野只有北风呼啸。
而在他们脚下,城市渐渐的苏醒,如同前面两个月的每一个清晨,也如同每一个安稳而平和的冬日清晨。
一切都结束了吗?
还是又一次循环的开始?
此刻,他们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君上。”
乌跳跳拽着明烬的衣领站稳了,道:“我既然能够记得所有循环,说明设下这个时间循环的修士,修为不会在我之上。我不知道飞升之后是否能够掌控时间法则,可是,大乘修士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顿了下,道:“所以,我推测我多半并不是陷入了时间循环,而是陷入了幻境,或许是类似溯流之镜的法术。”
溯流之镜,是个空间类的幻术。
修士进入其中之后,会看到自己的过去。
它会根据修士心境上的弱点来制造幻境,而当修士无法克服那些弱点,就很容易迷失在幻境之中。
这是幻术类的攻击法术,但也因为这种特殊性,常常用来辅助炼虚期修士的修行。
乌跳跳道:“炼虚期重走修仙路,这是那群臭道士的正道,跟魔修可没什么关系。”
明烬瞧了他一眼,道:“你真觉得秦君清是来渡心劫的?”
乌跳跳一愣,“难道不是?她不是也说了吗?是她师父扔她进来的。”
明烬道:“若真是如此,为什么要封印她的记忆和修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炼虚期重走修仙路,弥补过去的遗憾,是以更加强大的内心、更加强大的力量去面对从前无能为力的事情,否则,所谓的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幽华回头,道:“所以,秦君清这是遇到仇家了?可她为什么要隐瞒?”她说着,顿了下,眨眼,“莫非是师徒反目?”
“不管怎么说,秦君清并不是魔修。”乌跳跳竭力保证道:“君上,这件事跟咱们魔修绝对连半枚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明烬瞥了他一眼,笑笑,“小跳跳,你在怕什么呢?”
第80章 暴走的石头
洛夕率领的轻骑队准时进了城,尚乘升逮着人就问:“今日是几月几日?”
明烬几人坐在街角的面馆吃着鸡蛋面,乌跳跳望向那红衣男子一脸懵样,颇为不怀好意的道:“君上,我去告诉他们今年是哪一年如何?”
明烬掀了掀眼皮,“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乌跳跳冷哼了一声,道:“就那个穿红衣服的,忒没眼力见儿,竟然说老乌我是个鸡肋,拿来铸剑都嫌属性不合,还拿老乌我跟安神香相提并论,当真是欺人……啊,不,是欺石太甚。”
明烬想到上次在玄渊殿附近见到的那位娘娘,想起当时两人的对话,大概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乌跳跳是个见不得美人受苦的主,即便知道此处并非真实世界,也会想办法救下遇到的漂亮姑娘。而在兽潮来袭之时,唯一可能活下来的方式,就是寻求修为最高的人的庇佑。
乌跳跳为了救美人甚至不惜卖身,最后却遭到一番无情的奚落。
——也的确是挺可怜的。
明烬笑笑,道:“尚公子也没说错啊。”
灵族的诞生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天地自然诞生的灵,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几乎具有无可战胜的强大力量。
比如说石灵,在岩地可算是同级无敌的存在,甚至可越级战斗。
若乌跳跳的本体真是一颗天息石,的确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对剑修也是一样。
普通的天息石的确只有安神的作用,但诞生灵之后,也是具有强大攻击力的。若是将石灵与本命灵剑融合,石灵便成了剑灵,会大大增加剑修的战斗力,而天息石的安神作用,也能让修炼更加顺畅。
只是,“嫁接”而来的灵,比之真正的剑灵终有不足。
尚乘升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自然是想要培养自己的剑灵,不过,那至少要等到大乘甚至飞升之后才行,能否成功还得看机缘。
所以,对他而言,天息石的石灵是个宝物,却也是个考验。
明烬见乌跳跳要暴走,拿筷子敲他,“大街上呢,别吓着人。”
喝了口面汤,又道:“是你找错了人。这里有一个七星宗的弟子,一个天问书院出身的书生,你都不找,偏偏找上一个剑修,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乌跳跳倒是奇了,“有吗?哪一个?”
明烬道:“就那,那个穿白衣服的叫叶念一,是十万年一见的儒道天才。”
乌跳跳:“……”
筋脉都断了,再天才有什么用?!
明烬又一扬眉,“七星宗的弟子,那不就来了?”
乌跳跳转眼一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长离公子?!”
他之前一直呆在宫里,在所谓的仙君进宫的时候,他都在跟娘娘们调情,而在那之后,长离就出城了。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
明烬道:“他叫云缺。”
乌跳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长离公子的私生子?”
明烬:“……”
“噗。”幽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事儿要传到仙界,青河估计都要泛滥了。”
乌跳跳虽不知青河是哪条河,却死听懂了这话的意思,不满道:“仙界的姐姐们还是这般没眼力见儿。这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的?男人还是得像咱们君上这样硬气才更有魅力。”
说着,一挑眉,问道:“幽姑娘,你说是不是?”
幽华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谁告诉你小瑾在仙女姐姐中的人气不高的?”
乌跳跳眨了眨眼,更加好奇了,“难道君上在仙界很受欢迎?”
明烬略无奈的望了望天,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小花,秦君清是在长阳宫吗?”
……
秦君清的确仍旧在长阳宫。
这个早晨,她一如既往的醒来得很早。但她没有做早饭,没有洗衣服,没有去学堂,也没有去看仙君进宫……她哪里都不想去。
若非母亲在下面敲门惹得她心烦意乱,她或许都不会起来。
明烬几人到来的时候,她正蹲在阁楼的屋顶上,抱着腿将脸埋进了膝盖里,一副想要隔绝整个世界的姿态。而在楼下,荀蕙仍旧锲而不舍的敲着阁楼入口的门板,持续不断的叫骂着。
明烬暗自叹了口气,道:“君清公主,逃避是没有用的。”
秦君清抬头,眼神死寂而疲惫,“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亲自上战场去抵御兽潮?”
她突然愤怒起来,瞪着明烬道:“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可是,没有用啊!我死了,一切又会重新开始。你们这群天之骄子,怎么可能懂?”
“虽然你也算个小美人,但这话老乌我可听不下去。”
乌跳跳站在明烬的肩膀上,双手抱胸道:“三十三万年前,整个天息界的修士都被灭了,就只你活了下来,还成了大乘修士的弟子,怎么说也炼虚了吧?这般得天道眷顾,天之骄子,说的是谁呢?”
秦君清道:“我宁愿当年死在了兽潮中。”
“是啊。”
乌跳跳翻了个白眼,略不屑,道:“若是当年就死了,转生之后就能顺理成章的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了,多轻松。”
秦君清抬眼瞪着他,眼神甚至算得上仇恨。
明烬敲了敲乌跳跳的脑门,“刚刚面条里的辣椒放多了?火气这么大。”
乌跳跳冷哼一声,扭脸不理人。
明烬笑笑,转眼道:“秦君清,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连你都死了,就再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了,到那时候,他们就真的消失了。是不是?”
秦君清暗自咬了咬牙。
明烬道:“你是不是觉得,就这么一直留在这里也不错?虽然他们会死,但也一定会再回来。是不是?”
秦君清握紧了拳头,仍旧倔强的看着他,眼眶却开始泛红。
明烬叹了口气,问道:“你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吗?”
秦君清低头,沉默着没有回答。
明烬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结束,你也该知道,我们帮不了你,谁都帮不了你。”
他说完这句话,抬眼望北边看了过去——
一道白影越过重重屋檐,是云缺出了宫,寻找时间循环的来源去了。
明烬偏头,朝幽华点了下头,道:“我们走吧。”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衣袖被拉住了。
秦君清抬头望着他,眼眶渐渐湿润,“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次,才会习惯?”
明烬道:“永远都不会。”
秦君清神色一黯。
“哎呀,你这样子到底怎么修到炼虚的?”
乌跳跳看不下去了,道:“为什么要习惯?老乌我若是看到美人惨死都无动于衷,跟那些个破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斩七情也不是这么斩的啊。你这丫头真是笨得人神共愤,君上,快走,老乌我不想破戒。”
明烬忍不住笑了,抬手将他从肩上扒拉下来,随手一扔,“喜欢人家就直接说啊,骂人做什么?这么别扭。加油啊,我看好你。”
乌跳跳眼看着自己朝那笨蛋小丫头飞过去,欲哭无泪,“……君上!”
——他想泡美人,可不想带奶娃娃!
第81章 这绝对是羞辱
天息石矿山以北是一片茂林的森林。此刻,丛林深处有一道白影正踽踽而行,正是每次循环都来此处探查的云缺。
云缺早上是在朝阳楼醒来的。
酒楼的掌柜说,他是昨晚入住的,还收了他二两银子。
云缺并不记得这件事。他身上也很久没带银子了,但他发现自己的确有几样储物法宝不见了。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进入天息界的,但那之后的事情就都没有印象了。
可是,很奇怪,他感觉那间酒楼很熟悉,固京城的街道、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曾经在梦中见过。
这事有些诡异。
以至于,他在听说此界的时间是十二月十二日的时候,听尚乘升说他们才刚刚进入此界的时候,在震惊之余,还有种原来如此的释然。
至少他还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冬日的森林很安静,脚下厚厚的落叶层十分的柔软,连脚步声都听不见。所以,当云缺走到一座山顶上,突然听见一个声音的时候,略略受到了惊吓——
“你怎么又来了?”
云缺循声看去,抬头,就见旁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上站着只猫,一只黑色的猫。
“不说话啊。”
黑猫轻轻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之时化成了一个妙龄女子,一身黑衣十分的利落,衬出了姣好的身材,倒是比她猫形的时候看着矫健了不少。
她看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轻蔑,“不会又忘记了吧?真是没用。”
云缺行了礼,“失礼了。不知姑娘能否替在下解惑?”
黑猫姑娘冷哼了一声,“本姑娘有什么义务做这种麻烦事?你当你是谁啊?”
云缺又行了一礼,“请姑娘赐教。”
黑猫姑娘双手抱胸,“咱这地儿入了冬就格外冷,这城里好些人家的柴火烧完了,阁下不如先砍一百担柴送到城门口,说不定守城的城门官感动之下就放您进去了。”
这座山的北边,有一座城,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
那城市是黑色的,即便此刻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仍旧给人一种阴森之感。它那般突兀的伫立在这森林之中、这天地之间,就好像在心口压了一座大山,令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天息界的妖城?
云缺很是震惊——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城市,别说石国的固京城,就连辰元界的仙城……不,即便是青临界的第一仙城,也没有这般宏伟。
远远的,他还能看到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
那是已经化形的妖修。
——妖修化形,至少是元婴期的修为。
虽然在看到这位黑猫姑娘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些猜测,但看到这么多元婴期以上的妖修,他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呢?
天息界怎么可能会有元婴期以上的妖修?
莫非是从辰元界来的?
这跟他失去记忆、跟天息界的时间异常,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云缺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眼前的黑猫姑娘明显记得,所以,时间异常的只是固京城,或者说只是人族那边,而妖族却无恙。
由不得他不怀疑妖城。
也由不得他拒绝黑猫姑娘的刁难。
……
天空之上。
水镜之中映出下方的情景,巍峨的城市,打呵欠的黑猫,砍柴的白衣修士。
幽华颇为惊奇,“这就是魔界啊,好壮观。”
这是重点吗?
明烬略失笑,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道:“真正的魔城更壮观。”
幽华从未去过魔界,不过她认识那只黑猫——
三界最有名的一只猫。
不过,小白此刻应该在魔界,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莫非是长离仙君的心劫?”幽华摸着下巴猜测着,“这就是他转世的原因吗?小瑾,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烬微微皱了下眉,神情略无奈,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是二十一万年前,魔界给我这个新魔君举办继位典礼的那天晚上。”
那次,长离代表仙界前往魔界,跟他商谈停战和谈之事,还顺便送了份贺礼。
仙界都知道,他明烬魔君,跟长离是好友,是知交。
不过,也正是因此,长离其实很少去魔界,或者说,在和谈结束之后,在仙魔两界和平共处的那些年,他从未去过。
倒是和谈期间,他作为仙界修为最低的代表,经常做些跑腿的活,往魔界跑得很频繁。
而小白迎客,也只有那么一次。
心劫吗?
明烬看着水镜中的影像,看着那座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看着那个陪伴了自己三十多万年的人,心中暗自叹了口长长的气——
那些个魔,当真是……无可救药啊。
……
一个时辰之后,云缺站在城门口,将一个储物袋递给守城门的小兵。
那小兵拿过来瞧了瞧,却是怒了,眉毛一竖,“哪里来的穷酸?几根柴火就想进城?成心来消遣爷几个的是吧?”
这般说着,抬手一招呼,“打出去!”
话音落地,一拳头就招呼了过来,周围几人也都蜂拥而上——
分明都是已经化形的妖修,却没用法力,跟流氓打群架似的,一拳一脚的揍过去,还不忘辱骂几句。
云缺的修为被压制在金丹之下,无法反击,又想着此行的目的,也不能反击。
他自小是天之骄子,从未被这般揍过,也没点儿挨揍的经验。那几个下手也黑,还重点照顾了下他的脸,最后的形容颇为惨烈。
“诶,干什么呢?”
黑猫姑娘终于出现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这边走,“人族好不容易有个胆大的敢来咱妖城,别让人真觉得我们妖欺负人。”
那几个小兵总算是停了手,之前收了储物袋的那位道:“月姑娘,这可怪不得我们。你看这白纸黑字的都写着呢,入城费一百灵石。
“再瞧瞧这个,这小子只拿一百担柴火就想入城,这什么柴啊这么贵?我看他就是故意的,骂我们妖城里住的都是废柴呢。哼,人类就喜欢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黑猫姑娘摆摆手,道:“哎呀,你看看人家这模样,这衣服,这料子,像是缺灵石的吗?这柴火不过是小费,是吧?云缺公子?”
云缺理了理略散乱的发髻,整了整仪容,摘下了腰间的玉佩,递过去,道:“在下身上没带那么多灵石,还望官爷能通融一番。”
——也算是知道他那些储物法宝去了哪里了。
第82章 背后那一剑
云缺踏入妖城的那一刻,感觉整座城的视线都看了过来,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让人感觉整个城的妖在议论他。
那位自称是“阿月姑娘”的黑猫姑娘在前方带路,“你是妖城接待的第一个人族客人,也是唯一一个,离开之后还敢回来的客人。”
云缺正点头表示荣幸,就见左手边飞过来一道黑影,随手一接,却是一朵红色的牡丹花。他略诧异,抬头——
街道边有个卖胭脂的姑娘,穿一身红裙,头上戴着朵红牡丹,十分大方的看着他笑,见他看过来,还给他抛了个媚眼。
云缺天资好,长得也好看,一直都是同辈中人的佼佼者,自是有不少追求者,当中也有不少性情奔放的,甚至还有女修邀请他双修……这八千年来,当真是什么样的女子都遇到过。
他正准备将花还回去,前面的黑猫姑娘回头,戏谑道:“接着吧,这是妖城的习俗,是表示欢迎的意思。”
云缺恍然,原来是自己误会了,朝那姑娘点头表示感谢,耳朵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
“嘻嘻。”
街道上的姑娘们见状都笑起来,纷纷将手中的花扔过来——
一开始是几朵,接着是十几朵、几十朵……
——整条街的姑娘都在朝他扔花。
黑猫姑娘笑嘻嘻道:“云缺公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姑娘们会不高兴的。”
云缺施了个御物诀,所有的花儿都像长了眼睛似的,纷纷往他手心里飞过去,继而消失——
他的小指上戴了枚戒指,是个空间法宝,正流转着淡淡的光芒。
他将所有的花都收入戒指中,朝四周拱了拱手,多谢诸位的抬爱。就在这时候,身后风声突袭——
砰!
云缺转身,抬手一挡,那东西却应声碎裂,飞溅着,扑了他一脸——
却是一颗柿子。
——黏糊糊的,还挺甜。
“哈哈哈哈哈……”
黑猫姑娘笑弯了腰,肆无忌惮的,见他皱眉,连忙摆手道:“诶,云缺公子可别生气。这也是妖城的习俗,姑娘们扔花,小伙子扔的自然是水果。”
这般说着,抬手一招呼,“妖城的小伙子们,别输给姑娘们啊,让云缺公子看看咱们妖城的热情!”
“喔喔——”
一颗颗水果雨点般的砸了过来,跟之前的扔花的时候不同的是,这水果上都带着些灵力,操纵起来很不容易,尤其是云缺的修为被压制在结丹之下,应对得左支右绌,很难不被砸到几次。
妖城的小伙子们热情太过,一边扔还一边往客人身边挤。等到水果的雨点散去,周围的人群散开,云缺松了口气,再抬头,已经见不到那位黑猫姑娘了。
“哇啊啊——”
在他眼前倒是有个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蓝色的小裙子,此刻正站在街道中央抹眼泪,也不知是不是在刚刚的拥挤中跟父母走散了。
最让云缺不解的是,他在这小姑娘身上没感觉到一丝灵力,像是个人族的小女孩。
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回到了三十三万年前,可是,从刚刚黑猫姑娘的话中也可以推断出来,此界的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这座妖城里不该出现人族的女孩。
云缺放下心中的疑惑,走上前,蹲下来,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女孩哽咽着,“我爹娘不见了!”
云缺道:“没事,大哥哥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小女孩终于放下揉眼睛的手,红着眼睛看他,“真的吗?”
云缺点头,又问道:“你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小女孩摇头,“不记得了。”
“没关系。”云缺将手伸到小女孩面前,“我们一起找。”
小女孩没有牵他的手,抬起两只胳膊,鼓着腮帮子道:“要抱抱!”
云缺笑笑,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
他一句话还未问完,就感觉胸口一冷,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喉头涌起一阵血腥……他一低头,就见自己的胸口插了把匕首——
小女孩的眼睛仍旧红红的,却没了那股娇滴滴的柔弱表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他一松手,小女孩就跳了下去,站在他对面,咧嘴露出一个略诡异的笑容,道:“大哥哥,我的父母早就死了,被你们人类杀死的。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她冷哼了一声,“你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你是坏人!”
她转头看向周围的妖群,眼神悲愤,“你们送花给他,送水果给他,也都不是好人!我讨厌你们!
“人类杀了那么多妖,我们为什么要欢迎他们?!
“滚出去!!”
云缺施了个法术止了血,半蹲下来,默默运气疗伤。而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周围的目光有些不对劲——
好像小女孩的举动激发了他们心中的种子,那些原本带着几分打量、几分好奇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仇视的目光。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
“人类滚出妖城!!”
整条街的妖都喊了起来——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他感觉不对劲,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一抬头,就见前方不知何时涌来了一群妖,手中拿着各种武器,面目狰狞的朝他冲过来,大喊着——
“杀了他!”
“杀了人类!!”
云缺顾不上身上的伤,一拍脚上的鞋帮子,转身就跑!
众妖腾空之起,紧追不舍!
云缺脚上那双靴子不一般,是个飞行类的法宝。原本是他化神之时,青临界的长辈送给他的见面礼,在他游历各界之时,助他逃出生天过多次。
不过,化神以上的法宝消耗的灵力太多,而他此刻的能调动的灵力太少,这法宝只能坚持一时,在他跑出妖城之时,就感觉有些后继无力。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前方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云缺!”
他一抬头,就见一道红影飞掠而至,却是本该留在石国皇宫中的尚乘升!
尚乘升抬手拿出一道卷轴,往那妖群的方向一扔,顿时,一道道剑气飞出,如万箭齐发——
惨叫声起,妖群纷纷坠落,追击的速度滞了一滞。
尚乘升提着剑,来到云缺身边,跟他背对而立,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缺道:“天息界的人族与妖族好像结了仇。你怎么来了?洛将军只是个炼气修士,叶先生又失了修为,他们两人应对石皇,没问题吗?”
尚乘升手腕一转,手中的剑光芒流转,剑气交错,斜了他一眼,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当心,来了!”
他刚刚扔出去的是尚家族长给他的剑气,威力巨大,那边的妖族损失大半,剩下的却更加悲愤,已经组织起了阵势,朝这边攻了过来。
尚乘升抬手往前挥出一剑,然而,就在那剑气飞掠而出之时,他的手腕突然一转,猛地朝身后刺了过去——
哧!
毫不留情的一剑,直接刺穿了背后那人的丹田。
云缺正警惕前方的妖族,惊愕之下,甚至没感觉到疼痛。他低头,看着刺穿身体的那把剑,脑中一片空白,“……噗。”
——堵在胸口的血终于吐了出来。
他体内的真元散逸,无法支撑,整个人往下掉落,砸在地上的时候,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
他费力的爬起来,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抬眼看向眼前的红衣人,张嘴,喃喃问道:“你……为什么?”
尚乘升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为什么?我也很想问问你,为什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中不知为何微微润湿了,语气悲愤,声音却微微发抖,“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却在背后刺了他一剑?”
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告诉我啊,为什么?!”
第83章 真的假的都要揍
云缺听不懂尚乘升的话,但已经感觉到了,眼前这人,并不是真的尚乘升。
“你……是谁?”
他刚问出口,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风拂面——
冬日的森林里,寒风本就颇为凌冽,但这一阵风很温暖,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只想好好睡一觉。
云缺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风不同寻常,心下生出警惕,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温柔的风中带着股不容抵抗的力量,强大而坚定。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他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
“小白。”
晕过去的云缺没有见到,在这一声仿若叹息落地之时,“尚乘升”脸上错愕的表情——
淡淡的光晕闪过,略高大的身影缩小,变成一个身材玲珑的女子,正是之前那位黑猫姑娘。
她循声看去,就见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当前那位,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君上?”
黑猫姑娘眨了眨眼,很快又摇头,“怎么可能?君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回事?姑奶奶虽然有些想念那个家伙,可没让他出来啊!梦境失控了?”
站在她对面的明烬:“……”
他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黑猫姑娘突然抬头,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既然出来了,至少要揍一顿才能解姑奶奶的心头之恨!”
话音落地,身体往前一扑,在空中就变回了猫形,抬爪就挠了过去!
“喂!”
明烬现在不过凡人之躯,可受不住这一爪子,连忙闪身躲开,“刚刚还说想我来着呢!”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啊,你是不知道。”黑猫站在半空中,眼神轻蔑的看着他,“哼哼,姑奶奶早就想把那家伙拉进来痛揍一顿了。这里可是我的领域,你躲得掉么?”
若是明烬的修为还在,若他还是从前那个魔君,进入到小白的领域,能够躲开她的爪子嘛?
明烬从未试过。
不过,他很确定此刻自己是躲不开的。
“嘶。”
那猫爪终于得手,划破的明烬左肩的衣袖,伤口略深,瞬间就血流如注。这时候,一道黑影闪过,挡在了明烬身前,“抱歉,我知道不该插手你们的事,可是,我没忍住。”
她这番话是对明烬说的,说完了,又看向眼前的黑猫,道:“小白姑娘,打也打过了,你别生他的气了好不好?他受了很重的伤,你这么打下去,他会死掉的。”
黑猫看着眼前的女子,略诧异,半晌才开口,“……弱水神女?”
——这是怎么回事?!
幽华点了头,道:“他不是你的幻觉,是真实的。跟云缺一样。”
小白怔了怔,转眼看向明烬,眼神略茫然。
明烬撕了衣料,随意的将伤口缠了起来,道:“别说我了。小白,这是你的梦境吗?”
整个三界都知道,魔君身边的黑猫不是普通的黑猫。至少,她的修炼速度,即便是在最得天独厚的人族当中,也是天赋异禀的类型。
不过,关于黑猫小白的能力,很少有人真实的了解。
——小白修炼的是梦之术。
这种功法很特别。它可以收集梦境之力,并将其转换为自己的真元。
梦境是一个很特别的世界。几乎每个人都会做梦,每个人梦境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但也都有连接。
这一点跟幽冥界有些类似,却也不一样。
幽冥小世界之间是由弱水之河连接在一起的,它是具象的,只要修为足够就能够渡过的。但梦境之间的连接,就跟梦境本身一样,是不可捉摸的。
小白的梦之术修成之后,可以随意的在不同的梦境之中穿梭,甚至操控他人的梦境,最终成为梦境世界的主人。
不过,也因为梦境的虚无缥缈,梦之术是对修士要求很苛刻的功法,并不是每个具有灵根的人都能修炼的,没有天赋都入不了门。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修士,尤其是飞升成仙之后,几乎是不做梦的,基本上只会做跟天道启示有关的梦。
所以,很多仙都以为梦之术对他们没有效果,但这其实只是他们对梦之术的无知所造成的误解。
事实正相反,因为梦境的不可捉摸,导致它的随心所欲,以及,无处不在。
小白也是参加了仙魔之战的。
她那时候最常用的手段是将梦境与现实结合,制造幻境。因为这个原因,加之梦术着实罕见,不少仙魔都以为她修习的是幻术。
天光渐渐黯淡,妖群消散,那座按照魔城建立的妖城也不见了踪迹。
突然,一声略惊心动魄的叫声打破了冬日黄昏的寂静——
“啊——!”
小白素来傲娇,深情在她这儿就是矫情,刚刚若非以为眼前的明烬只是梦境,是绝不会说出“想念”这种话的。
所以,她心中的万般情绪,无论是思念、担忧,还是惊喜与困惑,最终都是以愤怒发泄出来的。
“真的又如何?揍得就是你丫的!”
“敢暗算姑奶奶,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还封印魔界?你有胆子去送死,有没有胆子信任我们一回?!”
“竟然让长离那小子刺了一剑?没本事干翻仙界逞什么英雄?”
“弄成这副鬼样子算什么啊,丢不丢脸?”
“死就死了,有本事就别回来啊!”
“谁会想你啊……”
小白骂一句挠一爪子,不过,这次下手有分寸多了,只划出一道道红痕,连皮都没破。
她之前没注意,这时候已经发现了,她家君上此刻就只剩下一缕残魂……她因为能穿梭梦境的缘故,对当年那一战有所了解,但看到他此刻的状况,还是略略心酸,虽然骂着人,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打着打着也下不去手了。
“我听说你的魂魄被镇压在了业焰之海。”小白想到此处,转眼再看那位弱水神女,眼神便有些不善,“幽冥界什么时候成了仙界的走狗?”
“小白!”明烬皱了皱眉,见她气愤不过的模样,略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小花救过我的命。”
幽华倒是笑了,不在意的摆手道:“没事的。而且,业焰之海的事,我的确欠你一句抱歉。”
这般说着,转头看向那只黑猫,正色道:“不过,小白姑娘,这件事与我义父无关。魔界若是想报仇,找我便是。”
小白冷哼了一声。
明烬暗自叹了口气,偏头看了眼昏睡在一旁的云缺,转移了话题,道:“小白,先说说眼前的事。”
小白咕哝了一句,撇过头,“长离那小子刺了你一剑,我不过是戏弄他一下,怎么,你要帮他报仇啊?”
明烬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心虚什么?我问你天息界的事,这梦境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这里是为一个叫‘秦君清’的女修士营造的,你不是嫌教徒弟麻烦吗?什么时候收了个女弟子?”
第84章 那不是同一个人吗
秦君清说,她是被自家师父扔进循环的。
而这里的时间循环实际上是一个循环梦境,三界之内,还有哪个仙魔人鬼妖对梦境的操纵能力在小白之上呢?
再联系之前那座妖城和上一次循环中出现的巫蛊鹰,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梦境的主人就是小白。
不过,小白却说:“这不是我的梦。”
天色略晚,小白在空地上生了堆火,还架了个烤肉架子,正烤着两只鱼。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她可是梦修第一,只要是在梦境之中,她随便想要什么,只要生出一个念头就行。
虽然烤鱼不是真的烤鱼,但是在梦中,它给人的感觉就是真的,甚至比现实世界的烤鱼更加美味。
“我原本就只是在天息山单纯的睡个觉,突然来了个小丫头在这里做白日梦,那喊声震天的,把本猫给吵醒了。”
小白想起这事儿,仍旧有些生气,“我原想直接把人给扔出去的,结果发现这梦还挺有意思,就陪她玩玩了。”
魔界封印的时候,小白也是身处其中的。她能够在梦境中穿梭,能够用这种方式了解外界的情况,但以她现在的修为,还无法通过梦境实现现实世界的空间转移。所以,在此处的小白并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意识形态。
小白所说的在天息山睡觉,可以理解为意识的“梦游”。
至于她为什么特地梦游来了天息界……呃,那是不可问的,问了就是:“本猫乐意,你管得着么?”
小白是个傲娇的性子,不过并不刁蛮,相反的,因为太懒的缘故,懒得计较太多,反倒会让人觉得她的脾气很好。
但有一点例外,那就是:绝对不能打扰她睡觉。
——这猫的起床气忒大,被吵醒的时候就更加糟糕。
所以,小白说“陪她玩玩”,可不是简单的玩玩。
明烬帮她烤着鱼,问道:“结丹期以上的妖修,都是你弄出来的?”
小白甩了甩尾巴,“也不全是。三十三万年前,天息山那场战争是怎么回事,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的确有结丹妖修入侵天息界,不过只有一位。”
也就是说,除了那位结丹妖修,其他的,结丹期及结丹以上的妖修,都是她弄出来的。
不过,小白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捣乱。
小白理直气壮道:“是对方先违规的啊。”
这个循环梦境,原本就是根据三十三万年前的那场战阵设计的,最基本的设定就是,妖族的力量比人族要强大,甚至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但是,在尚乘升和洛夕一众人进来之后,原本的平衡结构就被打破了。
小白原本以为,只要人族胜利了,这个梦境循环就结束了。这也的确是很多炼虚期修士重走修仙路,解决心结的一种方式。
她怎么可能让对方如此轻易的通过考验呢?
所以,在尚乘升几人进来之后,她给妖族这边添了两只结丹妖兽;而云缺进来之后,因为直觉过于敏锐,直接送上门,小白自是不会放弃复仇的机会,也不用增加妖兽了,亲自上阵清理非法入侵者;至于结婴以上的妖修,是在幽华出手之后才出现的。
只是,小白没想到的是,这场循环的基本设定并不仅仅是妖族比人族强大,而是妖族一定会入侵固京城,梦境的主人一定会看到人族伤亡惨重。
甚至,即便是妖族入侵失败,人族成功守住了天息石矿山的防线,梦境的循环仍旧没有结束。
所以,她原本想捣乱的,结果反倒帮了对方的忙。
不过,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这么个机会报复长离,更不会见到明烬……小白这般想着,心情还颇为高兴,吃了鱼,舔了舔猫爪子,道:“看在她也是个梦修的份儿上,本姑娘就不跟她计较了。”
小白三两句话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待完了,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明烬很了解小白,或者说,已经习惯了她这种简略的描述方式,所以,他轻易就从这三言两语中察觉出不对劲之处。
他问道:“小白,你说‘不跟她计较’,那个‘她’指的是谁?梦境的主人还是织梦人?”
梦境的主人,就是梦境的主人公,整个梦境就是围绕他或者她来营造的。而织梦人,就是营造梦境的人。
从明烬几人目前了解的状况来看,天息界循环梦境的主人是秦君清,而织梦人,就是她师父。
小白从烤鱼中抬起头来,眼神却是颇为不解,“那不是同一个人吗?”
……
固京城,石国皇宫。
秦君清站在荷塘边的一棵大树下,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
玄渊殿的宴会已经开始了,郭护卫正领着一众皇子皇孙等在殿门口的广场,等着宣召入殿给仙君们斗法助兴。
乌跳跳就站在秦君清头顶的一根树枝上。
他原本是不想管这丫头的,可是,只有解开这丫头的心结,这见鬼的循环才会结束。
再说,毕竟也是魔君的命令,总不能违抗君令。
他也是个大乘修士,也是带过几个弟子的。虽然魔修与道修不同,但魔修也是要渡心劫的,只是,渡的方式不同而已。
所以,他能看出秦君清的问题在哪里,却不好教她什么,只能引导她自己去面对,面对自己的问题,面对自己的内心,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他原本提了很多建议,其中一个是让这丫头到晚宴上找石皇,当着仙君的面,将兽潮将至的事上奏。有他这个天息石的石灵在此,众人没有不信的道理。
这丫头来是来了,却只是站在这里,怎么都不肯进去!
当真是太怂了!
还没有那些个没有灵根的、看着娇滴滴的娘娘们果敢。
所以说啊,还是成熟点儿的美人比较省心,这种没长大的女娃娃实在是太麻烦了。
乌跳跳想起曾经那些个红颜,突然想到件事,跳到她肩膀上,道:“之前我听说有个公主放火烧了宫殿,将她母亲也烧死了。说的就是你吗?”
秦君清点头,“是。”
乌跳跳问道:“那么,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只在这里发生过?三十三万年前的今天,在兽潮来临之前,你都在做什么?”
秦君清道:“是真实的。”
乌跳跳见她又沉默了,颇为气闷,“然后呢?”
秦君清咬了咬唇,“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乌跳跳双手抱胸,神色难得的一本正经,道:“你要面对现实,首先得学会面对自己,听一听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他说着,抬头望向头顶的夜空,眼神如星空般遥远,难得的显出几分大乘修士的历经沧桑,“三十三万年前的选择,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是好是坏,那途中的每一步都是你遵从自己的内心所做的选择。可是,在这个幻境中,你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或者说,知道他们不会真正死亡,所谓的选择也就失去了意义。”
死亡没有意义,所以,选择也就没有了意义吗?
秦君清略触动,却也更加不解,问道:“死亡让生存拥有意义?既如此,追求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乌跳跳冷哼一声,又回到原本那个不着调的模样,仿若刚刚那一瞬只是错觉,嗤笑道:“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想什么长生?!”
第85章 最后的那句话
三十三万年前,十二月十二日。
那一日,秦君清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月亮仍旧很亮,还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子,整座宫城里寂静得仿若空无一人。
她下了阁楼,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开始做早饭,熬粥的时间里还洗了衣服……等到她忙完这一切,宫里负责打扫的内监宫女才刚刚起床。
“快来不及了。”
秦君清没有吃早饭,回阁楼取了画板,背在背后,急匆匆的跑出了门——
“哒、哒、哒……”
“唰、唰、唰……”
她跑过长长的甬道,听见宫女们打水的声音,听见内监清扫落叶的声音,听见夜巡的侍卫进行最后一次巡查的踢踏声……还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秦君清习惯早起,但并不是每一日都起得这般早,不过,这几日是例外——
她正在画一幅画。
最近,她脑海中时常浮现出一个场景,画面的基调是苍蓝色的,有一个红点,还有一些黑色的影子。
那画面太过模糊,其实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固京城的清晨,冬日的清晨。
她在第一眼“见到”那幅画的时候,就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它那么美,那般令人感动。
她要把它画出来,必须画出来,不得不画出来。
在今日之前,她已经在阁楼的屋顶上看过第七十个清晨,却没有找到脑海中那幅画给她的感觉。
她想,或许是地点不对。
她要看的是固京城的清晨,不是石国皇宫的清晨。
所以,她想亲眼去看一看,固京城的清晨是什么模样。
“呼——”
秦君清爬上北辰门的宫墙之时,长长的舒了口气,“赶上了。”
石国皇宫的北辰门正对着固京城最热闹的天水街,此刻天色蒙蒙亮,街道上人烟稀少,只依稀望得见几缕炊烟。
她走到宫墙的东北角,爬上墙垛,盘腿坐下来,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倾听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城市……
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的,直到太阳升起,直到朝霞散去……她看见了很多颜色,听见了很多声音,却又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直到一声断喝——
“什么人?!”
那声音太大,秦君清感觉像是一棒子打在脑袋上,冷不防间身体一晃——
“当心!”
冬天的早晨太冷,她穿得又实在太过单薄,坐了几个时辰,早就冻僵了。她原本只是想站起来,却没想到,身体刚往前一倾,整个人就直愣愣的往下坠!
“啪!”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往上一甩,“咚”地一声拍在宫墙上。
身后的士兵顿时一拥而上,将她包围起来,冷冷的枪尖对着她的脑袋。
“呵……”
拉她上来的那位上前,正准备呵斥,看到那张脸,不由得一愣,“君清公主?愣着干什么?还不让开!”
这位是御石军左卫的王校尉,专门负责宫门守卫的。原本他只是在百官入朝之时过来转一转,正准备去城楼里睡个回笼觉,就见到城墙上坐了个黑影,没想到居然是君清公主。
王校尉将她扶了起来,问道:“公主,大清早的您在这里做什么?”
秦君清这么一摔,没觉得疼,倒是清醒了不少,摇了摇头,道:“抱歉。”
这般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不过,她刚走了两步,身体就往前扑,眼看着就要摔倒了,身旁出现一只手将她拉住了。
王校尉拽着她的胳膊,惊出了一身冷汗,道:“公主,您是在这里坐了多久?身体都冻僵了,先去城楼里坐一坐,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再走吧。”
秦君清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公主,但毕竟也是也公主,若是真死在这里,王校尉可担不起责任。
秦君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应了,“谢谢。”
城楼里有休息室,是值夜班的士兵歇息的地方。王校尉偶尔不想回家,也会睡在这里。地方略简陋,却也还算暖和。
王校尉到了盆热水,道:“公主,惠妃娘娘虽被禁了足,但陛下并没有迁怒于您,想必心中还是惦记着您的。您喝杯热水,属下送您去沁阳殿。”
秦君清的手指略僵硬,在热水盆里泡了泡,终于有了些知觉,刚刚摔倒的疼痛齐齐爆发,疼得她脑门冒出了一层冷汗,倒是不那么冷了。
她笑了下,没有接话,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负责镇守宫门的校尉吧?不知最早开的宫门是哪一处?”
御石军不论官职大小,军袍都是一样的。
王校尉虽认识君清公主,却也只是远远的看过,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最是清高的君清公主竟然记得自己,诧异之余,冷静了下,问道:“公主想做什么?”
秦君清道:“我要在寅时三刻之前出宫,不知可以走哪处宫门?”
王校尉愣了愣,道:“公主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秦君清摇了下头,又点头,“嗯,是很重要的约会。”
王校尉打量了她一番,沉默了会儿,回道:“六尚宫的东北角有个小门,御膳房的内监五更天便会出去买菜。”
秦君清道了谢,起身告辞,拒绝了王校尉的护送,抱着画板离开了。
她没有去沁阳殿,已经到了巳时了,等她赶过去,上午的课程也快结束了。而且,上午是彭岩先生的课,她带着画板过去,除了挨骂,也不会有旁的事。
嗯,或许还会挨罚。
她回了长阳宫。
母亲见到她的时候,很是诧异,问她为什么不去上课,是不是惹夫子生气了,为什么带着画板,是不是又在夫子讲解道经的时候画画……
秦君清原本不想理会她,在阁楼里对着淡蓝色的背景画发了一个时辰的呆,也听自己的母亲骂了一个时辰的“废物”、“没用的东西”……
也不知是灵感在她脑中来了又去的令人烦躁,还是母亲的哪句咒骂触动了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吃午饭的时候,她听着耳边那一句句“废物”,生平第一次顶撞了母亲——
“我是个废物,可您呢?没有我这个废物,您能活下去吗?”
母亲听到这话愣了半晌,突然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掀翻了饭桌,踢打着将她赶出了门,让她“滚”。
然后,她真的滚了。
只是,她从未想到,她此生唯一的一句刻薄话,会成为压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有想到,那一个“滚”字,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86章 是谁需要谁
秦君清跟自家母亲吵了一架,出了长阳宫,便往沁阳殿的方向走去。
下午是实战课。
她的实战能力很糟糕,不过,教实战的老师姓程,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虽然很严格,却从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区别对待……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以前不懂,很不喜欢他,如今才知道这种人有多难得。
只是,她没想到,程先生请了假,下午仍旧是彭岩彭先生的符术课。
然后,意料之中的,彭先生当众训斥了她一顿,打了她十棍,罚她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
秦君清知道彭先生不喜欢她,但一直都不知道原因。这一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自家母亲吵了一架,竟然在彭先生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问道:“彭先生,您为什么如此讨厌我?”
她的确很没有天赋,但并不是最笨的学生,也不是唯一一个母亲被打入冷宫的公主,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她呢?
彭岩让围观的同学都回了课堂,沉默着看了她一阵,问道:“君清公主可还记得,十年前您说过什么?”
秦君清很是困惑,“十年前?我那时候还未引气入体,也没有进入内院,怎么会跟先生有交集?”
彭岩听到这话却是气笑了,上前抓住她的衣领,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道:“十年前,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来这里教书?”
沦落吗?
沁阳殿虽是皇子公主的学宫,却也只是炼气六层以下的修士。到了炼气六层之后,会有专门的师父亲自教导。
所以,这里的老师虽也算是少傅,却是最没有地位的少傅,一般都是群英殿里的修士担任的。
而群英殿,是一群只修炼,不担任任何官职的皇家门客。
十年前,秦君清只有七岁,是石皇最喜欢的君清公主。
那一日下朝之后,石皇与左右丞相、兵部尚书在御书房议事。
因为兵部侍郎两个月前运送粮草前往边境,遇到妖族袭击,牺牲了,同行的还有两位书令史,也都死了。
石国素来以武治国,兵部是很重要的部门,原本是很吃香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百官也有所顾虑,尤其是冬天快到了,这意味着兽潮也快到了,这之中的危险更是加倍的。
一时间,朝堂上竟找不到替代的人选。
石皇震怒之时,左丞相提议从群英殿挑选两个人。原本,群英殿也就是朝堂官员的储备宫,石皇也无其他办法,自是同意了,请左右丞相、兵部尚书举荐几个人,最后的人选在他看过之后再定夺。
而这一日,就是石皇面试几位候选人的时候。
候选人一共有四位,其中一位修为已经到了炼气大圆满,很快就要筑基了,顺利的入选了。而另外三位都是符师,修为和年龄都差不多。
石皇需要在三位符师当中选两位,便让他们当场画了一张自己最擅长的符。
就在石皇举棋不定之时,君清公主闯了进来——
也算不上闯,那时候石皇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甚至允许她随意进出御书房。所以,门口的侍卫压根儿就没拦她。
石皇见到她也没生气,甚至很高兴,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随手指了指面前的三张符纸,问道:“君清,你看看这三张符,你最喜欢哪一张?”
底下的候选人听到这话都懵了,甚至都忘了该有的君臣礼仪,竟然直接抬头直视自家皇帝陛下,眼中颇为诧异——
竟如此儿戏?!
两位丞相倒是见怪不怪,气定闲神的站在原地。
小小的君清公主并不知道自己正掌控着三个人的命运,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眼桌子上的三张鬼画符,伸手一指,道:“这个盾牌画得好丑。”
盾牌?
君清公主不认识符也是正常的,兵部尚书正准备打个圆场,就听见石皇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吾的君清公主!”
左丞附和道:“这一张防御符,可不就是盾牌吗?君清公主不愧是皇上和蕙妃娘娘的孩子,天资和悟性非同寻常,日后一定能成为石国最好的符师。”
石皇笑得更加开怀,亲了自家小女儿一下,笑呵呵问道:“君清,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
左丞相拿起那张“很丑的盾牌”,交还给那位符师,道:“你回去吧。”
至此,已成定局。
十年后,十七岁的秦君清跪在沁阳殿的庭院,听到这个遥远的故事,眼神茫然,“你就是那个符师?”
她是真的不记得。
怎么会记得呢?
可是,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彭岩道:“当年那两位符师,如今都已经筑基,一个成了兵部尚书,一个进了内阁。我呢?我呢?!”
他说着,愈发的愤怒起来,“君清公主,你觉得我该不该恨你?”
秦君清倒是平静了下来,唯一一次注视着他的目光,突然轻笑了一声,淡淡道:“这不正好说明,我当时的眼光是对的吗?”
彭岩被她这话彻底激怒了,抬手一扔,拿起惩戒棍就揍她,“你以为你是谁?石国最好的符师?第一天才?开什么玩笑?!不过一个十五岁才引气入体的废物!一个疯子的女儿!你也是个疯子!只会画乱七八糟的画的疯子!”
最后,还是外院的先生听到动静,担心真闹出人命,去请了周围的护卫过来,才没让彭岩当场打死她。
护卫想送她回去,她却摇头拒绝了,费劲儿的站起来,坚持要自己回去。
然而,等出了沁阳殿,她站在长长的甬道,看着周围高高的宫墙,看着那宫墙之上的天空,苦笑了一声——
回去?
她能回哪里去呢?
这皇宫不是她的家,父亲不需要她,母亲让她滚,她还能回哪里去?
她走了很久,最后走得累了,靠着墙坐下来,结果碰到背后的伤,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得站了起来。
她抬眼,突然发现长阳宫的方向冒起了炊烟……是母亲在做晚饭吗?母亲一直都很能干,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她突然想起早晨那位王校尉的话——
父亲罚了母亲,却并未迁怒于她。
这的确是事实。
原本她是可以住在蒲英宫的,那宫殿就在沁阳殿旁边,是无法跟自己的母妃一起居住的皇子公主的住处。
而当年,她之所以坚持搬过来,倒不是多有孝心,只是她知道,整座宫城,如今需要她的,只有母亲一人而已。
可是,现在,秦君清带着满身的伤痕在这宫城游荡之时,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母亲需要她,而是她需要母亲,需要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她略自嘲的摇摇头,舒了口气,终于抬步,往长阳宫的方向走去。然而,就在她走到那条积水与落叶混杂的甬道之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长阳宫冒起的烟与火,并不是炊烟。
——长阳宫,失火了。
第87章 沉默的罪恶
“所以,三十三万年前,长阳宫的那把火不是你放的,而是你母亲自己放的?”乌跳跳听完秦君清的讲述,微微皱了下眉,问道:“然后呢?”
秦君清淡淡道:“你不是都知道了?”
乌跳跳的确是知道的,甚至比秦君清知道得更清楚。
巡守的侍卫发现长阳宫失火之时,已经来不及救援,只在火场发现一具焦尸。而据侍卫说,他们赶到的时候,君清公主正站在长阳宫门外,声称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石皇听闻之后,并没有给君清公主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将她流放至天息石矿山,此生不得踏入固京城一步。
而乌跳跳在意的是,石皇之所以连见都没见君清公主一面,还与他有关。
在尚乘升等人进入天息界之前,十二月十二日这天原本也是有个宴会的,不过只是皇帝的家宴。在宴会结束之后,皇帝原本计划前往长明宫闭关修炼。
石皇已经在筑基中期停留了太多年,如今已经八十岁了,若是再不更进一步,就没有机会了。
因为要冲击筑基后期,石皇这次闭关的时间会很长。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朝堂上的事情都已经安置妥当,剩下的就是跟后宫的嫔妃们告个别了。
不过,对于嫔妃们来说,这场宴会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石皇后宫有三千佳丽,后位却一直空虚,执掌后宫的便是最受宠的那位妃子。只不过帝心难测,几乎从未有哪位妃子的荣宠能够长盛不衰。
若是哪位妃子能够在这最后的晚宴上表现惊人,令帝心大悦,很可能会被委以重任。
而乌跳跳,恢复意识之后,就进入了石国皇宫。
他那会儿不知道时间循环的事,入宫完全是因为这里的美人多。不过,因为性格太过轻挑,他第一次勾搭美人的时候,直接被扔进炭盆子里给烤了,真是太烫了。
所以,在刚意识到时间循环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如此一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每一个美人,失败了还可以重来,总有一天能俘获美人的芳心。
但是,他很快就厌倦了。
倒不是追求美人受挫,而是因为,每一次循环的最后,他都会看到心心念念了一整日的美人惨死在眼前……那场景太过难忘,以至于他再次见到同一个的美人,都会想起她血肉模糊的面容……当真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如此这般,勾搭美人计划就变成了拯救美人计划。
在尚乘升等人进来之前,天息界实力最强的就是石皇,跟着他就是最安全的。
乌跳跳说服妃子在宴会上把自己献给石皇,天息石在天息界有些非同寻常的地位,石灵可算是神灵一般的存在。所以,在石皇前去开启结界的时候,乌跳跳提议让某个人跟随,石皇是不会拒绝的。
然而,多次实验表明,跟着石皇也难逃一劫。
这是后话了。
继续说长阳宫失火一事。
石皇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家宴已经进行了有一段时间了,乌跳跳刚到石皇手中,气氛正热烈,所有人都说天息石石灵的出现是吉兆,石皇这次闭关定能更上一层楼。
而就在这时候,侍卫来报说长阳宫失火了,蕙妃娘娘被烧死了。火势太大,长明宫也受到波及,烧了一栋宫殿。
那侍卫大概也知道难辞其咎,见石皇脸色不好,又道:“幸好君清公主无碍。”
石皇果然追问了一句,“君清呢?”
侍卫道:“属下赶到长阳宫时,公主就跪在宫门口。属下去扶公主起来,但公主却推开了属下,说什么一切都是她的错。属下想,公主大概是在为没能救出惠妃娘娘自责。”
说着还磕了个头,道:“陛下,公主在长阳宫门口长跪不起,您去劝劝她吧。”
石皇还未表态,倒是刚刚觐献石灵的那位妃子惊呼了一声,“是她放火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吗?这怎么可能?她是真的疯了吗?”
侍卫不敢言语。
石皇看了那位妃子一眼,眼神淡漠,却并未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道:“将君清公主发配至北方矿场,非诏不得踏入固京城半步。”
这个过程,看上去跟乌跳跳毫无关联。可是,循环的次数多了,就会发现,每次挑明“君清公主烧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件事的妃子,都是献石灵的那位。
当然,三十三万年前,没有乌跳跳,秦君清的结局也并没有什么分别。也正是石皇这一道命令,让她躲过了那一晚的兽潮,从那场劫难中活了下来。
但是——
他本可以改变的这一结局的。
在乌跳跳看来,那侍卫的表演太过拙劣。他当时就知道,那位公主多半是冤枉的。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如果他当时多说了一句,石皇至少会见一见曾经最疼的那个女儿,听一听她是怎么说的……而这对当时的秦君清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当年有一个人愿意给她一丝温暖,或许她就不会把自己困在这回忆里这么多年了。
如果啊……
为什么呢?
竟然犯了同样的错误。
乌跳跳仰头望天,视线仿若穿越星空,看向了三十三万年前的自己——
“你的确什么都没做。可是,很多时候,沉默又何尝不是一种罪恶?”
当年,蛟龙一族横行东海之时,东海的水妖都被压迫得无以为继,却也只能饮泣吞声,敢怒不敢言。
乌跳跳那会儿已经是个元初妖修,虽不是蛟龙,却也是蛟龙宫的一员。他不认同蛟龙一族的所作所为,从未参与过他们欺凌弱小的活动,然而,他也从未阻止他们。
直到一个奇怪的水妖突然出现,跟他说了那么一番话,然后问他,“你愿意跟我一起,改变东海的浪潮吗?”
那是改变乌跳跳整个妖生的契机。
改变啊……
乌跳跳苦笑了一声,真的有所改变吗?三十多万年了,他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旁人呢?
“你怎么了?”秦君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神色突然黯淡下去,略诧异。
乌跳跳回过神,双手抱胸,瞪了她一眼,撇嘴道:“叫你笨蛋还真没叫错。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迷路才怪!”
他话音刚落,一道血色的焰火照亮了北方的夜空,很快,宫城中响起一声急促的钟声——
“当——!”
“当——!”
“当——!”
“……”
乌跳跳一惊,“兽潮?不是有结界在的吗?他们怎么可能突破天息山的防线?君上呢?”
他正惊愕,突然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身体顿时失去了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