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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耳朵会笑     魔君的礼物txt下载     魔君的礼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章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仪仗队完全走过,巩戚玉已经登上了玉墀。

    明烬微微皱了眉,道:“奇怪,怎么没见到灵珠?”

    灵珠在清客中的修为算是不错的,又是木系单灵根,没道理不在列队之中。明烬没在仪仗队中看到她,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却也没找到她。

    玉鸣道:“大概是不想来。”

    明烬摇头,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想要离开巩家,可以她的身份,要脱离巩家何其困难?

    他想起三日前,那姑娘在河边说的那番话,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去问问。”

    他刚想离开,就被张晓一把抓住了,就听她道:“别乱走。灵珠姑娘可是结丹修士,轮不到你来操心。”

    明烬摸了摸鼻子,也是无言以对。

    张晓却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道:“灵珠姑娘也就罢了,巩谦竟然也不在。莫非巩维有什么计划?”

    明烬眼神微亮,“夺家主之位?”

    “他争不过巩戚玉。”

    张晓说了这么一句,托着下巴,继续道:“巩谦性子软和,不喜争斗。倒是他父亲巩维,从巩嵩死的那日就能看出来,这人野心勃勃的,若非因为他们家老祖宗还在,巩戚玉这个家主之位定然不会坐得如此顺利。”

    她顿了下,又道:“不过,巩戚玉的资历的确低了些,在他结婴之前,修仙界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巩家老祖宗这般硬推他上位,并不一定是好事。”

    明烬微微挑眉,“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晓晓姑娘,若是你爹逼你跟顾衡抢玉衡真人的位置,你怎么办?”

    顾衡就站在张晓的前面,自然是听到这话了,却是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这口无遮拦的,换个心眼小的不抽他才怪……张晓斜了他一眼,“我爹早三百年就死了。”撇了撇嘴,又道,“我又不傻。”

    明烬道:“若是无法拒绝呢?”

    张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的瞧了自家师兄一眼,只看着背影就顿感压力山大,撇了撇嘴,嘀咕道:“正大光明的比一场呗,实力不如人,谁也没话说。”

    明烬笑了,这的确是她会做出的选择。

    只是……

    他抬眼看向站在新任家主下首的巩家大老爷,略期待,那位谦少爷,会如何选择呢?

    可千万不要让人失望啊。

    修仙界的典礼无论办得多么盛大,都略显无聊,没有酒宴,没有歌舞,也没有焰火,来来去去也无非祭天拜祖,然后,几个位高权重的老前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家族信物交给新任家族,新家主再讲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弟子们拜见新任家主,最后就是祝贺了,参加典礼的客人奉上贺礼说几句客套话,论论交情,最热闹也不过门下弟子玩闹似的斗斗法,也就结束了。

    当然,这是正常的流程。

    现实是总会有意外,尤其是巩家今日的典礼,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典礼。

    举办典礼的、参加典礼的,都各怀鬼胎,要不发生点儿什么,也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兴致勃勃的看客了。

    明烬几人低声议论之时,那边典礼终于进入正题。

    “……巩家有子,其名戚玉,承天眷,受遗命,即日起,继家主位。”

    巩维一脸肃然的念完了家主继任的文书,转身面向站在玉墀之上的新任家主,高喊一声,“拜!”

    这般说着,带头躬身行礼,底下的巩家弟子也都纷纷行礼。

    就在这时候,道场入口处来了三个人——

    领头的是个青衫男子,眉眼清秀,正是巩家谦少爷。而在他身后,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扶着一位身量娇小的白衣女子,却是洛夕和巩枝。

    洛夕身份尴尬,巩枝仍在禁足中。

    守在入口处的元婴修士将人拦了下来,却未曾想到,素来温煦的谦少爷冷了一张脸,淡淡道:“我是奉家主之命,特地去请他们过来的。你有何意见?”

    那元婴修士感觉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这位谦少爷难得生气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被震慑住了。

    至于巩谦这番话,他倒是没多少怀疑,毕竟新任家主势弱,巩维想趁这个时机提一些条件才是正常的……那位大老爷从前可是非常疼爱这位被逐出家门的夕少爷的。

    巩谦带着人走过了结界,走进了道场,踏上了黄色的地毯,一步步走向前方的高塔……当他站在玉墀之下的时候,新任家主的致辞刚刚结束。

    他行了礼,道:“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来迟了,还望恕罪。”

    巩戚玉看了眼自家堂哥,瞥了眼站在左手边的老者,笑了下,道:“不知堂兄准备了什么礼物?”

    巩谦再行了一礼,抬步往台阶上走去,走到中段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身,抬手一指,“他,便是杀害先家主的凶手!”

    空气似是凝滞了一瞬。

    自巩谦出现,所有人都在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热闹,然而,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找出混进巩家堡的刺客,的确是这场庆典的目的之一。

    所以,这位谦少爷之所以来迟,是奉命搜查刺客去了?什么内斗、什么争权,都是没影的事?

    最先开口的是洛夕,他只稍微怔了会儿,神色颇为诧异,“舅舅,你在说什么?”

    巩谦的回答很简单——

    他抬手捏诀,一只巨大的手掌朝下方直扑而去!

    “砰!”

    青色的光芒闪现,挡住了巨掌的攻势,灵力波动之间,发出巨大的声响。

    地毯两侧的护卫都不过是普通的武者,哪里受得了这番波及,几乎是被击飞了,幸而身后的修士出手相助,将人给接住了。

    顾衡等几个修为高的前辈默契的站到前面,玉墀之上也下来了几个巩家长老,联手打出一道结界,将后辈子弟护在身后。

    光芒散去,洛夕仍旧站在原地,不过,挡下那一击的并不是他,而是巩枝——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这个看着柔弱的女子挡在自家儿子身前,朝那双巨掌击出一拳,凹陷的眼窝让那双发红的眼睛中的疯狂更加噬人,“好哥哥,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嫉妒洛泠是不是?他那么有天赋。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每次到冷香园都是为了他对不对?呵,说的那么好听,什么为了我好?你跟爹爹一样,都一样……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是我的……”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偏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末了又看向了高台之上的人,吼道:“你们休想夺走他!”

第30章 本命法宝也会上当

    巩谦对自家妹妹的指责毫不在意,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动,那巨掌上的光芒更盛了几分,也更凝实了几分,继续往下压——

    缓慢,却带着股磅礴之气,令人无法阻挡,让人感觉如山一般的压力。

    一道青光闪现。

    巩枝身前突然出现一把剑,青色的剑气如无数飞舞的树叶,朝那巨掌席卷而去!

    就在那把剑气将巨掌完全缠绕的时候,一声惊呼响起——

    “青木剑!”

    开口的是谢澹,她就站在顾衡身旁,目光紧紧的盯着巩枝手中的那把剑,惊讶得连维持结界都顾不上了,“青木剑不是灵珊的本命法宝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灵珊?”玉鸣抬头看向明烬,“那个跟灵珠姑娘长得很像的前辈?”

    明烬微微皱着眉,道:“玉鸣玉笙,你们去找摇光真人。”

    两人不解,不过,或许是这几日被他支使惯了,倒是没问什么,点了头转身就走了……倒是一旁的张晓转头,盯了他看了半晌……不过,明烬这时候已经没空在意旁人的目光了。

    七星宗这边的动静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因为刚刚谢澹那番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那把不大起眼的剑上——

    巩枝手中的那把剑略奇特,剑身流转着墨绿色的光芒,剑柄缠绕如树藤,主要材料应该是某种灵木,倒是跟她的真元属性很是相合。

    青木剑吗?

    没听说过……跟它的主人灵珊一样,一个巩家的清客,一个结丹没多久就陨落的修士,再有天资,也不会有人记得。

    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理解谢澹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一般来说,修士陨落之后,生前的财物落在谁手里都很正常。可是,本命法宝不一样——

    每个修士,终其一生都只有一件本命法宝。它就像是修士的第二生命,本命法宝受损,修士也会遭到反噬。

    最重要的是,在修士陨落之后,它的本命法宝便会陷入沉寂,旁人是无法使用的。

    所以,如果那把青木剑是灵珊的本命法宝,为什么巩枝能够使用它呢?

    难道,巩枝和灵珊是同一个人?

    修仙界有不少易容术,当中自然也有能够瞒过比自己更高阶的修士的秘术,可是,改变真元或者法宝却并不容易。

    通过本命法宝认人,比看容貌要可信的多。

    因而,在场的修士,包括谢澹在内,都不免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莫非那个叫灵珊的女子没死,真正死的是巩家千金?

    这倒是有趣,不过,也只是多了件茶余谈资,并不值得在意。

    战斗结束了。

    这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双方虽然都是结丹期,但巩谦是结丹后期,而巩枝只是结丹初期。越阶战斗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巩枝心境早就出了问题,更加没有获胜的可能了。

    “母亲!”

    巩枝已经被剑气刺伤了好几处,一身白衣都是血渍,摇摇欲坠的,却仍旧坚持着没倒下,听见声音还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阿泠……”

    那笑容带着几分痴狂,又因为受了伤显出几分虚弱与凄然,令人心惊又心疼。

    只是,她这一回头,一分心,对面的剑气瞬间就飞射而来——

    “噗。”

    巩枝吐出一口血,身体被那一掌拍飞,摔倒在洛夕的怀里,似是一个拥抱一般……她伸手,似乎想要摸他的脸,但已经没有力气举起手了,断断续续的喘着气,说道:“别怕……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一定……”

    巩谦再次捏了个手诀,不过,这次他的法术还未释放,那边一直惊疑不定的巩维终于出手了——

    “阿谦!你在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谢澹也开口道:“慢着!”

    巩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想做什么,他让他想一想自己该做什么,这就是回答吗?!

    巩谦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他是刺客。”

    巩维怒了,道:“他只是个练气士!”

    “呵。”

    巩谦没有开口,倒是谢澹轻笑了一声……她已经捡起了掉落在一旁的青木剑,站在那对母女身前,有意无意的防备着巩谦的进攻。

    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低眉看了眼躺倒在实际是自家儿子却自以为是自家道侣的怀里的女子,道:“巩枝能够模仿灵珊的真元,甚至连她的本命法宝都骗过了……想必,巩家定然有不输给殷华教的伪装秘术吧?如此一来,这位夕公子是不是真的只是个练气修士,甚至是不是真的夕公子,还真不一定呢。”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问一句“巩家跟殷华教有什么关系?”了。

    这番推测自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自从他们受邀来到巩家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扑朔迷离,有太多不合理之处。不过,众人也都明白,谢澹这番话,并不是真的怀疑巩家与殷华教有所勾结,只是想借机窥探巩家的秘密而已。

    不论如何,这件事事关巩家声誉,刚刚上任的巩家家主自是无法再保持沉默。

    巩戚玉神色淡然,面上看不出喜怒,道:“巩家虽比不上谢家家学渊博,毕竟也是出过大能前辈的,总有一两种拿得出手的秘术。”

    他在“秘术”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既然是秘术,无论有还是没有,又怎么会告诉旁人?打探这种事本就是忌讳。

    另外,他把巩家那位大能前辈拿出来提了提,也是在提醒众人不要欺人太甚。

    三言两语下来,将众人的好奇心都堵了回去。

    “呵。”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全身裹在黑袍之中的乌涯开了口,淡淡道:“想必巩家堡也没那个胆子戏耍各大宗门。”

    巩戚玉微微皱眉,没有理会这话中的威胁之意,目光一扫,道:“先父遇刺之事,本座定会查清楚,不论凶手是谁,本座都不会放过他。诸位若是不放心,大可留下来,等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再离开。”

    他微微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威势,“来人,将巩谦、巩枝和洛夕带去绝灵室。”

    绝灵室是巩家用来关押触犯家规的修士的,进去之时会被封住真元。他话音落地,巩南便从他身后出列,带着两个结丹修士下了玉墀。

    “谦少爷,夕公子,请。”

    巩枝已经晕了过去,洛夕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抱着自家母亲的手却是紧了紧……巩谦倒是面色如常,只是,也没有动,却是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个略清淡的声音飘了过来——

    “巩道友,且慢。”

第31章 被埋葬的历史

    来人一袭略清凉的月白裙装,缓步轻移间,三两步便到了近前,却是摇光真人赵芸儿。

    她朝自家弟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似是担忧,又似是戒备。她先是朝顾衡点了点头,又往明烬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了然。

    明烬笑了笑,一副无所畏惧的坦然模样,大大方方的与之对视。

    巩戚玉并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对视,尤其是在看到刚刚跑回来的玉笙玉鸣之时,已经猜到人是明烬请来的……他心中原本的那几分怒气消散了,只剩下不解与困惑,问道:“摇光真人有何指教?”

    语气还带着几分诚恳,不得不说他对明烬的尊敬实在是莫名其妙且毫无底线……不过,旁人只当这敬意是给摇光真人的,也并未在意。

    赵芸儿回了半礼,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想到一个关于东始山的故事,不知巩道友可有兴趣听一听?”

    巩戚玉伸手做请,“洗耳恭听。”

    赵芸儿道:“故事发生‘妖族之祸’时期,大概三十三万年前,当时人族与妖族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上万年,而东始山,正是东方的主战场。这段历史,想必诸位都听说过。”

    所谓的“妖族之祸”,当然只是人族对那场战争的称呼,妖族则把它称之为“逐王之战”。这是修仙界近百万年来的规模最大的三次战争之一,其影响之深远,即便是当年身处其中的很多修士都无法想象。

    这是一场被写进修仙界历史的战争,哪怕是如玉鸣这般不学无术之人,也是了解一二的。

    赵芸儿道:“妖族之祸时期,东始山的妖族以腾蛇一族为尊,也就是史书上的‘东妖王’。人族与妖族都有停止战争的打算,最后,东妖王派出了自己的继承人,人族则由七星宗宗主作为代表,双方在约定的地点商议如何结束战争。”

    辰元界的这场人族与妖族的会晤是那场战争的一个转折点,在那之后,战争基本上进入尾声,人族与妖族开始探索和平共处的可能。

    不过,官方的史书上关于那场和谈的记载却并不多,因为它进行得很顺利……顺利得仿若之前那上万年的战争都是儿戏。

    赵芸儿道:“七星宗关于那场和谈的记载,还有一个版本。据说腾蛇一族的少主,在前往和谈的路上,遇刺。凶手是七星宗的弟子,使用的是七星宗的法术,刺杀用的法宝是七星宗一位弟子的本命法宝。”

    这话一出,旁人还没什么反应,玉鸣便义愤填膺道:“七星宗怎么可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赵芸儿道:“经过查证,刺杀腾蛇族少主的那名弟子,几十年前就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宗门里他的那盏长生灯也熄灭了。”

    玉鸣松了口气,“就说嘛,肯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玉笙问道:“那弟子是被夺舍了吗?”

    赵芸儿道:“凶手的确另有其人,但并不是夺舍。”

    不过,其他人已经听出来赵芸儿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了,神色可没法这般淡定了。

    赵芸儿继续道:“真正的凶手是一位魔道修士,原本是从界外逃来的,在辰元界收了几个弟子,建立了一个小宗门,叫做‘无极观’,那位邪魔也就被称之为无极观主。后来无极观被辰元界各大宗门联合追杀,逃往战场,投靠了东海蛟龙一族。

    “无极观的弟子修仙资质平平,若是按照正常的修炼方式,他们可能连筑基都很难达到。但那位无极观主有个非常极端、非常残忍的修炼方式。”

    她说到这里,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目光扫过了巩家堡的诸位弟子,最后直视着巩戚玉的眼睛,道:“他们在筑基之时,会找一个已经筑基了的弟子,抽离他的筋、骨、魂、根,将之一一吸收,为‘夺基大法’。同理,还有‘夺丹大法’、‘夺婴大法’,被他们夺取的鼎炉死前如受酷刑,死后连魂魄都无法转生。”

    故事讲到这里,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眼前的巩枝是真正的巩枝,她能够使用旁人的本名法宝,并不是巩家有什么改变真元的秘术,而是因为她夺了那人的金丹!

    那人……叫什么来着,哦,灵珊……是巩家的清客吧?

    巩家之所以养那么多清客,也都是为了夺他们的丹吧?

    既然巩枝是用这种方法修炼的,巩家其他人呢?难怪巩家的家主之位都是父子相承的啊。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了谢澹手中的那把青木剑,又看了看巩维那一家子,眸光闪烁——

    话说,这法子虽残忍了些,邪恶了些,可是,如果真的能成功,想必不会有人拒绝。

    天道么,本就是一个“争”字。

    这秘法,可比什么隐匿秘术要珍贵得多了。

    巩家几个长老倒是很想反驳一下,可是,赵芸儿又没有提半句巩家,这会儿开口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样的了,要威逼……对方可是赵芸儿!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看这些个道貌岸然的嘴脸就知道了……若是能有让自家子女一步登天的机会,旁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芸儿显然也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不由得微微叹息,大概,前辈们也想到无人能够抵抗这般诱惑,才将那段历史完全抹除的吧。

    “咳。”

    明烬轻咳了一声,道:“既如此,有没有‘夺神大法’呢?巩家老祖宗不是已经元婴大圆满了吗?不能用这种方式化神吗?”

    赵芸儿瞧了他一眼,道:“这便是此法的弊端。只要走上这条路,便无法回头,筑基之时夺了旁人的基,到结丹时也必须夺丹才有结丹的可能。然而,这条路走到元婴便是尽头了。修炼此法之人,永生都无法化神。”

    她顿了下,微微眯了眼,目光顿时凌厉起来,缓慢的扫了一圈,道:“这是禁术。诸位不妨回去问问自家在天舟城的长辈,触犯禁忌的下场是什么。”

    天舟城……那是辰元界化神以上修士聚集的仙城,也是辰元界通往外界的门户……这个名字本就极具威慑力,赵芸儿又特地用了断喝之音,众人一惊之下纷纷醒悟过来……啧,差点儿陷入魔障了……修仙之路,果然步步惊心,须得时时警惕。

    这时候,巩家弟子也终于从震惊与怀疑中回过神来了,再也无法淡定,纷纷看向刚刚上任的家主——

    “家主,摇光真人说的是真的吗?”

    “灵珊前辈到底是怎么死的?”

    “谦少爷,你夺了谁的金丹?”

    “洛前辈是被家主夺了元婴才死的吗?”

    “什么狐妖,都是假的,杀他们的是你们!”

    “家主……”

第32章 反驳有什么用呢

    面对众弟子的质问,巩戚玉沉默着没有开口,倒是巩维和几个长老,放出了元婴期的威压,原本想要用这种方式让门下弟子闭嘴,却是不料,顾衡和谢仪谢澹已经站到了对面,将那威压都挡了回去。

    不过,比他们更早出手的,也是一位巩家长老,是个留着长须的男子,原本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此刻也红了眼眶,不知到底是愤怒还是悲伤。

    他死死的盯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家人”,似乎想要看清楚那皮囊底下藏着的真实,开口时嗓音干哑,“你、你们的元婴,是谁的?”

    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巩戚玉和巩维之外,巩家在场的七位元婴,竟有六位都是夺婴而来的。

    巩维却是丝毫不愧疚的,厉声道:“石岚!我看你是早就想要叛逃,七星宗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面色通红,却并不是羞愧,而是在与顾衡的较量之中落败了……这让他更加恼怒,七星宗、七星宗,又是七星宗!

    这群天之骄子知道什么?

    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跨过一个一个境界,哪里曾体会过修行的艰难?又怎么可能会明白数十年修行无法寸进、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回报的绝望?!

    他愈发的愤怒起来,瞪视着摇光真人,喝道:“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巩戚玉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他也很想大喝一声“血口喷人”,可是,在看到巩维的眼神、那几个长老的眼神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真的,巩家真的做了那些事,真的修炼了邪功,真的杀了那么多自家清客……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想起了三天前巩维跟他说的那些话……巩家的秘密,身为家主所必须背负的责任,就是这个吗?

    “呵。”

    一声轻笑骤然响起,声音很低,却带着股诡异的阴冷之气,仿若直击神识一般,令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小心!”

    一道黑芒飞射而至,正是七星宗的方向,然而,此刻赵芸儿和顾衡都离得较远,救援不及。

    站在最前面的张晓和许易几乎是同时出剑,然而,不等他们拔剑,伸手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两人拉开了——

    “瑾七!”

    明烬的身体被击得倒飞出去,不过,没飞多远就撞到了身后的少年,与此同时,许易和张晓也都反应过来,反手就拉住了他,到底没让他摔倒在地——

    “你逞什么能?!”

    明烬听见张晓的喝骂声中带着几分哽咽,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别怕。”

    他一开口,一道黑色的血线便从嘴角流了下来,然而,他的眼睛却并未看向身边的人,而是一直都盯着前方,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一击之后,一道黑影就往玉墀之上飞掠而去,一抬手,幻化出阵阵黑雾,席卷着正自惊愕的巩戚玉,朝前方的高塔冲了过去!

    一道星光紧随而至,然而,那黑雾的速度极快,星光击打在塔门之上,荡出如水的波纹。

    那黑影站在高塔之内,转身,嘴角翘起——

    “他们这般污蔑你,你都不反驳吗?”

    高塔关闭,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睛似乎仍旧留在那里,仿若诅咒一般。

    这一番动作非常快,在明烬嘴角的血流出来的时候,高塔已经封闭了。而现场很多人,甚至都没能看清那道黑影到底是谁。

    “谦儿?”

    巩维半晌才回过神来,还往自家儿子原本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才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巩谦今日有很多地方不对劲,可是,从未有过这么一刻,让他感到害怕……

    赵芸儿道:“那不是巩谦。”

    最开始那一声轻笑听不大出来,但后面那句话,很明显是个女人的声音……是什么人?狐妖?还是殷华教的杀手?

    刚刚她没能留下对方,一方面是事发突然,又被明烬那边扰乱了心绪,另一方面,也是对方的确很强……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皱了皱眉,问道:“这结界能撤掉吗?”

    巩维微微失了神,半晌才回了一句:“有玉牌就能进去。”

    他这般说着,十分自觉的将自己的玉牌拿了出来,却道:“摇光真人,谦儿不是……他没有夺谁的金丹,他是自己修炼的。”

    ——竟是下意识的承认了巩家的罪行。

    赵芸儿道:“我知道了。”

    只是,刚刚那般情形,巩谦要么是被人附身了,要么是被夺舍了……若是前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后者……

    谢澹道:“摇光真人,我跟你一起进去。”

    赵芸儿道:“如此甚好。”

    她没要巩维的玉牌,倒是把巩家几个元婴长老的玉牌都收了过来,让巩维一起进去,也好带个路。

    然而,就在赵芸儿等人刚进塔没多久,底下就传来一声惊呼——

    “他们想逃!”

    “拦住他!”

    却是巩家的几个元婴长老,想要趁赵芸儿这个最强战力不在的时候逃跑。而结丹修士见状,自然不甘落后,也纷纷逃离。

    只是,其他人,尤其是以石岚为首的、那些刚刚得知真相正义愤填膺的巩家清客,一直都盯着他们,立马就发现了他们意图,双方很快就打了起来。

    在巩家清客们看来,冒充巩谦的人多半就是混进巩家堡的刺客,殷华教的杀手或者从未见过的狐妖,随便什么吧,总归也是巩家的仇人,那就是自己人,逃了就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放过眼前的仇人——

    巩家这般行为,跟圈养牲畜有什么分别?!

    这般邪恶而血腥的修炼方式,是为整个修仙界所不容的。

    结婴之战在空中爆发,除了石岚之外,几乎都是客居的修士。而底下的结丹之战也颇为激烈,倒是结丹之下,无法承受战斗的余波,想逃都逃不及。

    七星宗这边,顾衡也加入了元婴之战,许易将道场上的凡人武者送了出去,张晓护着自家两个师弟和一个伤患。不过,他们刚到道场边的石柱下,就听到一声惊呼传来——

    “当心!他要自爆!”

    “快闪开!”

    话音还未落地,紧随着便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

    “轰——”

    却是几个元婴修士,眼看着就要被包围了,不惜自爆身体,趁着混乱之时元婴迅速遁走!

    联合自爆的威力非常大,即便是化神修士都不敢摄其锋芒,所有人都迅速亮出防御法宝,同时飞速的后退着,离得近的低阶修士几乎直接被炸飞,道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七星宗弟子身上都有保命符,因为原本预想中的对手也是逼近化神的存在,那保命符也是最高级的,能够抵抗化神修士的一击。

    饶是如此,顾衡仍旧在第一时间瞬移到自家师弟师妹身边,扛住了大部分的冲击……不过,许易离他们有段距离,不知是否平安,就在他正寻找着自家师弟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瑾七?!”

    玉鸣感觉身上一沉,身体微微一晃,稳了稳身形,好歹没后退,却是被吓了一跳,连声喊道:“顾真人,您快看看,瑾七是不是要死了?”

    “啪!”

    张晓抬手拍他脑门,“闭上你那乌鸦嘴……”

第33章 简直就是逃跑

    明烬并没有完全昏过去,他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手腕,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不知是谁把他背了起来……那后背倒是挺宽阔,就是略硬了些……耳边的打斗声与惨叫声越来越大,让他有些恍惚——

    呵,逃跑有什么意义呢?明知道怎么都逃不掉的。

    他感觉很累,脑袋很沉,意识似乎飘得很远,却有那么一小部分仍旧坚持着保持着清醒,脑中再次浮现刚刚那一幕——

    “他们这般污蔑你,你都不反驳吗?”

    所有人都以为,这话是对巩戚玉说的。不过,明烬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污蔑吗?

    其实也算不上。

    赵芸儿说的基本上是事实,只一点,那个刺杀腾蛇族少主的修士,并不是魔修。

    不过,她并不是故意的。

    三十三万年前,辰元界,或者说,整个人界,都没有多少修士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魔修。因为他的缘故,当年那段历史绝不会写进正史里,赵芸儿看到的应该是某位前辈留下来的手札之类的东西,那上面多半也就是那么写的。

    呵,成魔哪有那么容易啊。

    但这些都不重要……明烬知道,她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一万年前的那件事……不止是她,大概很多人都在问他。

    虽然他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听到过这个声音,很多很多年不曾见到那双冰冷的眼睛了,但他还是在她开口的瞬间就想起来了,在跟她对视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是恨着他的吧?

    他们呢?

    他紧闭着眼也无法抑制不断涌出的泪水,心中却是高兴的——

    她还活着,真好。

    ……

    夜空中闪过一道白光,一声惊雷紧随而至,酝酿了一整日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雷雨夜,森林里最是安静,低阶妖兽伏在洞中瑟瑟发抖,高阶妖兽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出门。

    噗。

    黑夜中燃起了一丛火光,温暖了一室的微凉。

    山洞中,站在篝火边的女子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裙,长发束在脑后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白皙的面容在火光中闪烁不定。

    那道长长的疤已经消失了,仿若从未存在过。

    灵珠环顾四周,这山洞是上次师父带她进山历练的时候发现的。

    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也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当时他们正在寻找炼制她的本命法宝需要的一种材料,原本还有两处可能的地方没有去,计划第二日去看看。

    可是,等到天亮的时候,师父却说要回去了。

    灵珠问他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只说秋猎快到了,得回去帮忙。她看出了师父的脸色不大对劲,却没有多问。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那时候吧。

    师父在这里,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她在山洞中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山洞,东始山有许多这种山洞,巩家堡弟子狩猎时经常会在这些山洞留宿,炼气修士之间还流传着一张山洞分布的地图,标识着哪里能够找到补给品。

    她在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食指与拇指夹着颗灵珠,看着火光映照的闪烁不定,仿若透过那浮光掠影,望向了从前的岁月,那些人,还有从前的自己。

    她的资质很好,修炼的过程虽然辛苦,虽然也会遇到瓶颈,但总能找到方法突破。

    不过,有一次她差点死掉。

    那是她结丹的时候,她记得当时师父吓坏了,若是她再晚点儿出关,说不定就直接动手阻止她结丹了。

    师父问她出了什么问题,她没有回答。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她一早就知道结丹会面对心境拷问,却没能想到,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看到了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对师父的埋怨,对师娘的嫌恶,对那些或真或假的善意的嘲讽……她当时很惶恐,很愤怒,挥剑杀了那个自己,自以为斩断了所有的罪恶。

    可是,如果真的斩断了,当时她就不会那般倔强的沉默着,也不会在师娘提出让她去药园的时候感觉松了口气。

    简直就跟逃跑一样。

    如今回想起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火光摇曳中,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微微笑了,渐渐模糊,幻化成一张陌生而熟悉的笑脸。

    陌生是因为她认识他的时间真的很短。

    熟悉是因为她前几日才见过,也因为这张脸给她的印象很深,或许此生都不会忘记。

    她想起那日在溪边说的那番话,想起那日流的泪,至今仍旧有些奇怪,那些心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甚至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是一种罪恶,为什么就对那个人说出来了呢?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是他的话,大概是可以理解的,理解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自己。

    接受自己啊……

    她尊敬师父,依赖师父,也因他的移情而悲伤;她可怜师娘,也对她的所为感到不耻;她感动于巩谦的亲善温柔,也怀疑过他的动机……所有这些,不都是身而为人最正常不过的情绪吗?

    没有必要埋葬它们,坦诚的面对它们就行了。

    山洞外风雨交加,雷声轰鸣,她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

    巩家堡,七星宗的客院。

    明烬躺在床上,脸色很是苍白,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身体却止不住的战栗。

    房间里站了许多人,赵芸儿正在给他试脉,顾衡也在一旁看着,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很艰难的问题。

    许易和张晓站在房间门口,玉笙和玉鸣围在床尾,一会儿看看床上的伤患,一会儿看看摇光真人,一会儿看看顾真人,见两人神情肃然,越看越着急。

    其实,一开始是顾衡给明烬看伤,却发现他体内有一道很奇怪的黑线,攻击性很强,还具有极强的排外性。

    在他试图输入真元将其驱除的时候,真元刚进入明烬体内就被发现了,那黑线立马就冲杀了过来……更重要的是,那黑线分明看着只一丝,力量却极强,几乎是刚照面,顾衡的真元就被对方粉碎了。

    顾衡无法,这才请了摇光真人过来。

    “摇光真人,”玉鸣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瑾七到底怎么了?”

    赵芸儿松了手,摇了摇头,道:“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两位少年瞪大了眼睛,连摇光真人都没有办法……这……玉鸣的眼神略茫然,问道:“您是说,瑾七……会死吗?”

    站在门口的两人也是一怔。

    赵芸儿起身,道:“那倒不一定。他体内的那道黑线与灵力相斥,若受伤的是个修士,不死也会重伤,但他本是个凡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张晓听了这话,想起之前在道场上,他毫不犹豫的拉开自己的那一幕……她暗自咬了咬下唇,心中略愤然,很想朝他大吼一声——

    谁要你救我了?!

    赵芸儿并未注意到自家师侄敏感的心思,对顾衡道:“宗主的回信已经到了,我要去一趟天舟城。”

    顾衡点头,“师叔一路小心。”

第34章 突然想吃白糖粥

    明烬睁开眼睛的时候,怔了会儿,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做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梦,似乎隐隐还听到了雷声。

    他目光略迟缓的转了一圈,见到盘腿坐在床头打坐的玉笙,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玉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躺在七星宗客院的房间里。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酒味,周围很安静,窗外的天色仍旧黯淡。

    他刚动了下,在一旁打坐的少年就睁开了眼睛,一脸的惊喜,“瑾七,你醒了?”

    玉笙见他要起身,连忙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想起之前摇光真人的话,神情不免担忧,道:“你……伤得有些重,摇光真人也没有办法。”

    这般说着,帮他按了按被子,道:“你就别再折腾了,想做什么就跟我说,要喝水吗?还是饿了?”

    明烬很清楚自己的伤势是怎么回事,并未在意,问道:“我睡了多久?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玉笙道:“你睡了大概七个时辰,现在是寅时,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明烬问道:“其他人呢?”

    玉笙道:“巩家修士都被关在了绝灵室,巩家的清客还有各派的结丹修士都在那边看守着,张师叔和许师叔也都被叫过去值守了。”

    明烬问道:“摇光真人出来了吗?”

    玉笙点头,道:“不过,摇光真人进去的时候,刺客就已经跑了,巩家主和谦少爷也都不见了。”

    明烬对此并不意外,若对手是她的话,别说赵芸儿,就是七星宗的宗主来了都找不到她。

    玉笙看着他那仍旧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家伙分明都快死了,醒来之后却一直都问着旁人的事,对自己的伤却是毫不关心……他起身去倒了杯水,“摇光真人去天舟城了,现在那边是顾真人,还有几个元婴前辈守着。”

    转回来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了些,把水杯递给他,似乎才想起来自己面前是个凡人,又解释道:“天舟城的前辈是辰元界最厉害的修士,一定能够抓到凶手的,说不定……还有办法治好你的伤。”

    明烬喝了口水,并未在意他后面几句话,只微微皱了下眉,已经惊动了天舟城吗?

    天舟城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此间修士,化神之后便可破碎虚空,前往辰元界所属大世界青临界,也可在青临界所属的各个中、小世界之间游历。如此,为了防备从他界来的大能修士,大多数中世界也都会有大能修士驻守。

    天舟城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那里的修士至少是炼虚期的高手,一般只在有强大的外敌入侵,或者发生了影响修仙界稳定的重大变故的时候才会现身。

    至于巩家这件事,夺基、夺丹、夺婴,虽然有违天和,但顶多就是几个大宗门或世家联合围剿,按理说天舟城是不会出手的。

    之前在巩家宗祠门口,赵芸儿也提到了天舟城,想必是那时候就已经打算去请天舟城的大能修士了。

    所以,她是在岩哭之渊发现了什么吗?

    玉笙见他神情有异,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道:“放心,那个刺客一定是殷华教的杀手,不会是那只狐妖的。”

    七星宗的规矩多,尤其是玉衡峰,教导弟子颇为严格,少年大概从未说过谎,这会儿只半真半假的说句违心话,都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当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明烬想到他是在安慰自己,本不想笑的,实在没忍住,索性拉他的衣袖,颇为没节操的撒起娇来,笑嘻嘻道:“玉笙,我突然很想吃白糖粥。”

    玉笙倒是见惯了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点头道:“我去膳房看看。”

    待玉笙离开后,明烬又笑了两声,然后,略费力的起身,先喝了口酒,感觉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力气,揉着肚子舒了口气。

    “瑾七!”

    明烬正穿衣呢,冷不防间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却见原本趴在桌案旁睡觉的少年腾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手臂道:“我要跟你决斗!”

    然后,又咕咕哝哝的趴下了,绊倒了脚边的酒壶。

    明烬看着桌脚一溜的空酒坛子:“……”

    这家伙,要练醉仙剑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都醉死了还练什么剑?

    他继续穿好衣服,将自己原本那间略破旧的道袍穿在里面,再穿上七星宗的道袍,然后,拿着酒壶,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他走到庭院的时候,才发现正在下雨,应该已经下了许久了,此刻已经小了许多,估计快停了。

    他没有去找雨伞……这屋子里估计也没有……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暗红的身影跑到他面前,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袖,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呜鸣。

    “踏尘啊。”

    明烬伸手揉了揉它的耳朵,嘴角微微翘起来,“你是在担心我吗?”

    马儿放开了他的衣袖,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然后,走开几步,侧身站在他面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烬眨了下眼,笑了,道:“我正担心走不到山门口就得晕倒了呢,我便再借你骑上一晚。”

    他牵着马儿出了门,上马的动作很潇洒,却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眉,略自嘲的笑笑,拉着缰绳,“踏尘,走了。”

    天还未亮,巩家堡很是安静,堡内的结界有被破坏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扫荡了一遍。巩家没有修为的凡人住的地方也是漆黑一片,估计一家人正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连门都不敢开。

    山门口有守卫,是巩家的两个结丹期的清客,知道明烬是七星宗的弟子,自然不会为难他。

    明烬出了山门,走了没多远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抬脚踢了踢马肚子,道:“踏尘,走错路了。”

    踏尘跑得更快了几分。

    明烬冷不防颠了一下,连忙夹紧了马肚子,稳住了身形,暗自叹了口气,也不再挣扎了。

    ……

    巩家的绝灵室是座地牢,四周都密密麻麻的刻着绝灵阵法,入阵之人无法动用真元。

    巩家修士中,知道夺丹之法的,有巩家宗族的,有巩家家奴,也有巩家清客。

    巩家族人,筑基以上的修士基本上都是知情人。而当知道有速成之法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抵抗诱惑。

    巩家家奴是巩家护卫的主要来源,他们自进入巩家起,体内都种下了禁制,性命完全掌控在主人手中,对巩家绝对忠诚。

    至于巩家清客,巩家会特地挑选那些资质不是很好,卡在筑基后期或者结丹后期多年的修士,告诉他们夺丹或者夺婴的法子,若是对方同意合作,便能更进一步,若是不同意,自然就成了旁人的补药;而那些资质好,可以靠自己结丹或结婴的,就是巩家圈养的鼎炉。

    总之,要么做待宰的羔羊,要么成为拿屠刀的猎人,这本就是一个强者生存的世界,很容易的选择。

    张晓、许易,还有几个客居的结丹修士,站在绝灵室入口的位置。相比里面的囚徒,他们更担心的是不远处的巩家清客,若是他们义愤填膺的再次冲过来,可就糟糕了。

    “你们是七星宗的弟子?”

    张晓听见声音,转头看过去,就见绝灵室里面有个黑衣男子走到了门口……他的神情不似旁人那般慌乱或绝望,反倒很是平静,眼神仍旧坚毅……张晓认出了他,是巩戚玉身边的护卫,叫巩南。

    巩南问道:“瑾七前辈在不在?”

    张晓神色一滞。

    许易问道:“何事?”

    巩南道:“我有些事想告诉他。”

    许易道:“你说。”

    巩南摇了摇头,“我只告诉他。”

    张晓神色终于恢复如常,问道:“为什么?”

    巩南道:“我家主人很敬重他。”

    这倒是实话,巩戚玉似乎是认定了明烬是世外高人,待他比摇光真人还客气。

    许易道:“瑾七受伤了,还未醒来。”

    之前在宗祠门口发生的事,巩南自然是知道的,但对于明烬真的受伤了这件事,似乎仍旧很意外。

    他问道:“能带我去见他吗?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告诉他。”

    顿了下,又道:“是关于岩哭之渊的。我知道摇光真人去了那里,若是迟了可能就来不及了。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抽出一部分魂魄交给你们。”

    许易想了想,道:“稍等,我去问问顾师兄。”

第35章 别那么骄傲

    踏尘停了下来,在原地踏着步子。

    明烬下了马,朝四周看了看,眼前是一片树林,距离巩家堡不远,不过挺隐蔽,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的幽深黑暗。

    “瑾七兄弟?”

    一棵树后面走出一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面容坚毅,身后还背着把弓,正是踏尘的主人,洛夕。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上前牵了马儿,笑了,道:“踏尘怎么把你也带来了?你这……怎么也不打伞?你的伤势如何?”

    雨虽小,毕竟也不是杏花春雨,明烬的衣服上绣了有避水阵,倒是不见湿意,头发却湿了,不见多狼狈,只是脸色看着更苍白了几分。

    他淡淡笑了,道:“无妨。洛将军这是准备离开了?”

    洛夕点头,“边疆来信,原本昨日就在走的。”他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是特地来拦我的吧?”

    明烬低笑了一声,猝不及防的轻咳了几声,略无奈的摊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怎么拦?”

    他话音刚落,天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飘了过来——

    “瑾七!”

    是个女子的声音,略耳熟。

    明烬暗道一声糟糕,正想说什么,就感觉喉头一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瑾七兄弟,得罪了。”

    这时候,一道流光落地,一道月白的身影落地,看到这般情形也是不敢上前,怒道:“你在做什么?!”

    却是张晓。

    她脸蛋偏圆,便是生气也带着几分娇俏,此刻那双大眼睛中还带着几分慌乱,就更加没有威慑力了。

    洛夕拿了枚箭矢抵着明烬的脖子,道:“不知在七星宗,置同门性命于不顾是什么罪。”

    张晓咬了咬牙,“你……”

    明烬虽不是七星宗的弟子,但毕竟救过她,她的确不可能不管他……她深吸了口气,道:“你放开他,我不为难你。”

    洛夕摇了摇头,“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追上来?我带他离开,行至千里之后,自会放了他。”

    张晓道:“若是七星宗真想对付你,你逃到哪里都没用。”

    洛夕意义不明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明烬微微动了动脖子,示意洛夕放松些,不过他这一动作一串血珠立时就冒了出来,倒是把张晓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

    明烬略艰难的开口,道:“晓晓姑娘,洛将军不会杀我,我跟他去边疆见见世面也好。”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两句,道:“你告诉顾衡,尽快带所有人离开巩家堡。若是实在无法离开,记住不要让人破坏那座塔,别轻易进去,把巩家堡原本的结界也都修复好。”

    张晓愣了一下。

    洛夕趁机将明烬扔到马背上,翻身上马,一踢马肚子,“走!”

    张晓下意识的追了两步,不过很快又停了下来,恨恨的跺了下脚,咬牙切齿道:“简直是找死……”

    这时候,又两道流光飞掠而至,少年落地之时微微喘息,玉笙急急问道:“张师叔,找到了吗?瑾七呢?”

    张晓转首,双目微红,瞪着他,“不是让你看着他的吗?”

    玉笙素来乖巧,还是第一次挨骂,不由得懵了一瞬,很快就低了头,“对不起。”

    玉鸣连忙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偷懒睡觉,张师叔你要罚就罚我。”

    张晓抬手,捂住了眼睛,仰头望天——

    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不过几个邪修而已,绝灵室那边哪里就差她一个人了?

    若非她太骄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知该如何对待一个凡人的救命之恩,她本会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好好说一声谢谢的……

    ……

    天还未破晓,雨一直在下。

    灵珠正盘腿坐在篝火边在冥想,周围的景象在识海中清晰的铺展开来——

    雨水落在树叶上,落在树下的腐叶堆里,落在裸露的岩石上,飞溅着,汇聚成一股股小溪流,顺着山沟流淌着……

    她不是第一次用神识看这天地万物,却是第一次看得如此清晰,好像那每一滴雨水都是她的眼睛。

    突然,一道白影闯进了视线中——

    那身影的速度极快,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躲过了灵珠的神识,在她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洞口三丈之内!

    若非她事先在入口处设了阵法,或许等到那白影到了近前都不知道!

    “什么人?!”

    灵珠一惊之下,抬手便打出了一道青色剑气——

    “哧!”

    青色的剑气与黑色的雾气相接,其实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

    灵珠只觉得自己的剑气仿若打入一汪水潭之中,分明轻飘飘的,却有好似连绵不绝,还带着股森冷之意。

    “是你?”

    对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略暗哑,说完之后就收了手,似乎完全不担心对方趁人之危,“我记得你,你是洛泠的弟子。”

    灵珠一惊,“你是什么人?”

    那人沉默了,看着那快要燃尽的篝火,似是无声的笑了下,道:“抱歉。我看到篝火,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咳、咳咳……”

    明烬本就受了伤,半路又将七星宗那件能避雨的道袍扔了,趴在马背上淋着雨颠了一路,顶得他五脏庙里翻江倒海的浑身都不舒服,刚下了马背就猛地咳嗽起来,好似要生生把那内脏咳出来似的。

    踏尘拿脑袋蹭着他的腿,也不知是在道歉还是在安慰。

    洛夕将水壶递给他,问道:“你伤得很重?”

    明烬接过水壶喝了口,不在意的笑笑,“没事。有吃的没?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着实饿得慌,都要咳出酸水了。”

    洛夕走到路边,随手扯了一把草,递给他。

    明烬:“……”

    轻咳一声,道:“洛将军身手这般好,就不要跟兔子争食了。”

    洛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他不认识这草,当自己在敷衍他,解释道:“这是祝余草,辟谷丹的主要原料,凡人也能吃的,很顶饿。”

    明烬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没滋没味的嚼着,随口问道:“你想救巩谦和巩戚玉吗?”

    洛夕出了巩家堡之后,并没有往豫章城的方向去,反倒是往深山走的,很明显不是要离开。

    不过,要说去救人……

    其实洛夕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现在可是脱身的最好时机,若是按照原计划离开,巩家堡便与自己再无瓜葛……这正是他所期盼的……若是错过了,很可能就再也走不掉了。

    他为什么要去救他们?

    他摸着挎在肩头的长弓上的叶形纹饰,笑道:“我不过一个无法筑基的练气修士,拿什么去救他们?”

    明烬将手里的几根草都喂给了粘过来的踏尘,起身拍了拍手,道:“我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们,不过那地儿很危险,你要不要去?”

    洛夕略带探究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捉摸不定,也有些警惕——

    每次在他快要相信他真的是个凡人的时候,又似乎总会发生些事让他否定这个论断。

    然而,明烬仍旧笑得漫不经心,嘴角上扬的弧度跟上次邀请他一起去满庭芳喝酒时一模一样。

    洛夕什么都没看出来,便也笑了下,“愿同君往。”

第36章 借点儿真元用用

    岩哭之渊。

    风很大,黑雾浓重如水,汹涌着冲向崖壁,鬼哭声如泣如诉,如疯如癫。

    踏尘受了惊,不安的踏着马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吼。

    之前在巩家堡,听张晓几人说,这段时间岩哭之渊都很平静,但明烬此刻站在这里,却感觉那些岩哭鬼比上次更加激动。

    真的是冲他来的啊。

    明烬站在悬崖边,摸着马耳朵安抚着它,问道:“你知道岩哭鬼是如何形成的吗?”

    洛夕的弓已经握在了手中,闻言道:“人死后执念太深,不愿转生,便化为孤魂在世间飘荡。然阳间不适合鬼物生存,死灵为避免消亡,便附生于阴气较重的岩石上,为岩哭鬼。”

    顿了下,又道:“东始山是妖族之祸的古战场,这些岩哭鬼也可能是被束缚与此,才无法转生的。”

    明烬不置可否的笑笑,沉默了半晌,才道:“他们其实都是一群可怜人。”

    洛夕不知他们可怜在哪里,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问道:“莫非附身我舅舅的,是鬼族之人?”

    明烬皱了下眉,道:“不是。”

    洛夕愣了下,不知为何,感觉他似乎难得的生气了。

    “这下面有个洞穴。”明烬这般说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道:“下去看看。”

    洛夕:“……”

    炼气修士是无法御剑的。这家伙是笃定了自己有飞行法器,还是在试探他?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突然感觉体内的真元正在流失!

    他大惊之下,正想要反抗,就感觉肩膀上一紧,身体一轻,整个人往深渊之下坠落!

    黑雾愤怒的翻涌着,朝两人拍打而来。岩哭鬼的哭声凄厉而惨烈,张牙舞爪的扑过来。整个深渊仿若化为一只巨兽,誓将两人吞噬。

    洛夕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岩哭鬼,一时间被那鬼哭声震得识海动荡,也顾不上真元流失的问题了,连忙集中精神稳住识海。

    其实只有一瞬,却仿若过了很久很久。

    洛夕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洞之中了,前方甬道的尽头有光亮透过来,身后洞口处的结界流转着光芒,将黑雾与鬼哭声都阻挡在外。

    而明烬,正背对着他,伸手摸着洞壁,不知在探查着什么。

    洛夕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握紧了左手的长弓,右手已经搭上了弓弦……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并未受伤,只是真元消耗了一点,只有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可是,想起刚刚那一刻的感受,他内心仍旧震动,喉头涌动着,竭尽全力都无法制住身体的颤抖——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

    他初次见到这人的时候,就知道他深藏不露……即便明烬从未释放一丝威压,他也会种忍不住臣服,而这种感受即便是在面对摇光真人的时候都不曾有过……此刻,他却是第一次感到害怕,甚至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洛将军?”

    洛夕再次回神,却见明烬已经转了身,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明烬笑了笑,想拍拍他的胳膊,然而,刚伸出手就见他不自觉的瑟缩了下,略无奈的将手收了回来,道:“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法保存真元,所以借你的真元用用。抱歉,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

    洛夕张了张嘴,半晌,问道:“真元还能借的?”

    明烬点头,“可以,不过是有条件的。”

    却也并未多作解释,道:“走吧。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前面应该就是巩家夺丹的地方。”

    明烬能够感觉到洛夕的紧张与不安,特地走在了前面,感觉他没有跟上来,也不催促,径自往里面走着。

    然而,就在他还差几步就要踏入那光亮之中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扑了过来,带起一阵黑色的旋风——

    “小心!”

    明烬猝不及防间,差点被卷入那旋风之中,身后的洛夕反应过来,一瞬间什么也来不及想,一声惊呼还未落地,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将人甩了到身后,同时张弓拉箭——

    箭矢如流光般射出,直冲那黑影而去!

    眼前的黑影很是奇异,像是一团黑雾形成的旋风,然而,那箭矢射进去的时候,却发出了“噗”地一声,似是射中了。

    或许是受了伤,黑色的旋风几乎已经到近前了,却突然停止了前进,旋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倒是能够依稀看到黑雾之中的身影,是类似人的形状,正伸了手似乎想要抓住眼前的入侵者。

    “阴风怪?”

    洛夕皱了皱眉,手中的动作并未停止,这次并未取箭筒中的箭,只空手拉弦,那弓弦上却出现三支黑色的箭矢,流转着墨绿色的光芒,仿若淬了毒一般。

    就在他准备松手的时候,甬道的尽头飞来一道剑光——

    “别伤害他!”

    是个女子的声音,焦急而惊慌。

    洛夕并未理会……来者是这怪物的朋友,自然不会是他的朋友,怎么能放过削弱对方实力的机会?不过,就在三支箭离弦之际,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肩头——

    他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应对眼前的敌人,使用这件法宝对真元的消耗很大,相比而言,那只手“借”走的真元当真是微乎其微,他若不仔细感知甚至都无法察觉,却仍旧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的手指一抖,箭矢偏了几分,穿过黑雾射中了甬道顶部的山体——

    “嗷——嗷嗷——”

    “嘤嘤——”

    “呜——”

    甬道并未坍塌,甚至连一块山石都未落下,山洞中却传来一阵阵鬼哭之声,愤怒的、疯狂的、悲伤的……那声音略沉闷,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浩瀚而辽远,整座山似是都跟着那声音晃了晃。

    ——好似那一箭将整座山的牛鬼神蛇都惊动了,又好似,那声音是这座山本身发出来的。

    “哇啊——”

    眼前,原本渐渐平息的旋风也不知是被那一箭激怒了,还是被周围的声音所扰,再次旋转起来,卷起重重黑雾朝前方冲了过去!

    完了。

    洛夕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被卷入了那旋风之中,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仿若要将他的身体撕碎一般,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别抵抗。”

    他突然想起,肩头的那只手好像一直未曾放开,而这一次,不知为何,他竟然不觉得害怕,反倒有种心安的感觉。

    是被那鬼哭声乱了心神吗?

    还是因为耳边的声音坚定得几乎蛊惑?

    他竟然觉得,只要听从这个声音,就真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37章 真是你爹

    洛夕被旋风裹挟着,识海在昏昏沉沉之间,不大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甬道中刚刚赶来的女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鬼哭声响起的瞬间,黑色的旋风便狂吼着呼啸而过,席卷着前方所有的阻碍,眨眼间就冲出了甬道,冲破了洞口的结界,坠入茫茫黑雾之中!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女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几乎在黑色旋风冲过结界的瞬间就追了过去——

    “不——!”

    女子睁大了眼睛,惊愕之下似是完全忘记了那黑雾的可怖,竟似是要跟着跳下去,幸而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冷静点儿。”

    是一个白衣男子,穿着宽袖长衫,长发松松的束在脑后,五官很是俊秀,只是眼神如同一汪死水,毫无光彩,仿若对世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那女子不管不顾的挣扎着,甚至动了真元,撕心裂肺的喊叫着——

    “你放开我!”

    “我要去救他们!”

    “你不是说有结界在,他出不去吗?”

    “……”

    男子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沉默着承受着她的攻击,握着她的手腕却丝毫未动,不让她踏出结界半步。

    许久,女子终于安静下来,蹲了下来,抱着双膝,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

    男子放开了她的手腕,道:“放心,他不会有事。”

    女子摇着头,也不知在否定着什么。

    男子道:“你先回去,我去找他。”

    女子抬头,眼眶微红,哑着嗓子,道:“我跟你一起去。”

    男子道:“很危险。这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女子起身,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坚定道:“我也是个结丹后期的修士,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他是因为我才掉下去的,我必须去、把他带上来。”

    ……

    巩家堡以南,十里外的某处山林。

    月白的身影在草丛中若影若现,一道星光闪过,那身影瞬间倒地,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呜呜……”

    “找到了!”

    少年兴奋的跑过去,一边举着剑喊着,“瑾七,别跑了!我们救你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声音……”

    这少年正是出来寻找明烬的玉鸣和玉笙。除了他们之外,顾衡、张晓和许易也都来了,刚刚出手的就是顾衡。

    七星宗的弟子服上绣着阵法,可以通过师门秘法进行追踪,是用来保护弟子的。

    不过,顾衡在锁定那件道袍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而张晓和许易,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也意识到了,那并不是瑾七。

    “瑾……”

    玉鸣扒开草丛,见到倒在地上的生物,略愣了一下,继而睁大了眼睛,“瑾七,你怎么变成一只猪了?!”

    这般说着,还上前摸了摸那肥大的猪耳朵,略忧伤的叹了口气,“难怪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别担心啊,本少侠不会笑话你的。”

    玉笙:“……”

    这是酒还没醒么?

    张晓走过来,朝玉鸣的后脑勺拍过去,“瞎说什么呢?”

    她将那件道袍收了回来,放了那只野猪,“那个洛夕怎么会知道七星宗的道袍上有追踪阵的?”

    七星宗擅阵法,这是修仙界人所共知的,但知道七星宗道袍上的秘密却是鲜有人知的。

    一般来说,劫持人质的时候担心被追踪,首先应该丢掉的是储物袋,检查各种法宝,至于脱掉人质的衣服……若是没有某种不可说的恶趣味,那只能说那人谨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玉鸣却是挠了挠脑袋,道:“会不会是瑾七自己脱的?”

    张晓问道:“为什么?”

    玉鸣耸着肩摊了摊手,“我就是觉得,一般人就算知道道袍上有追踪阵,也只会直接扔了,或者毁掉,但像这样……把道袍穿在一只猪身上,比较像是瑾七能做出来的事。”

    玉笙道:“可是,我没有告诉瑾七道袍上有追踪阵,他应该不知道。”

    张晓拿着那件道袍,手指握紧了些,“大概是杨师兄告诉他的。”

    她直觉玉鸣的猜测是对的,而这只能说明:那个家伙,不想让他们找到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了!”玉鸣突然叫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瑾七为什么这么做了。”

    玉笙问道:“为什么?”

    玉鸣认真道:“瑾七会不会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就躲起来了?”

    张晓:“……”

    抬手,又一掌拍了过去,“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

    岩哭之渊。

    深渊之下的天空是黑色的,阳光透过浓重的黑雾,到达这里也只城下一片灰败,给所有的景物都铺了一层苍凉。

    这里是一片森林,树木高大茂盛,幽绿中隐隐带着几分血色。此刻,白衣人正坐在一棵树下,拿着酒葫芦喂一只……猴子?

    洛夕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不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就被眼前这幅略诡异的场景给惊了一惊,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没礼貌。”

    明烬抬头瞪了他一眼,神情似乎还带着几分怜悯,“这是你爹。”

    洛夕:“……”

    那“猴子”并不是真猴子,而是一个人。

    他顶着一头鸟窝般的头发,身上稀稀落落的挂着几根疑似衣物的布条,脏兮兮的看不出本色。他长得应该挺高大,不过太瘦了,此刻蹲在明烬的脚边,两只手放在地上,姿态颇为卑微。

    在明烬揉他的脑袋的时候,还仰着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讨好的动作让洛夕想到了他那匹吃里扒外的马儿,也让他终于看清了他口中的“猴子”的脸——

    真的很瘦。

    深陷的双颊衬得嘴角微微突出,也的确很像……猴子吗?

    洛夕怔住了,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洛泠?”

    ——还真是他爹。

    明烬点了下头,道:“果然如此。”

    他并未见过洛泠,不过刚刚在上面的洞穴,他认出了追着旋风出来的声音——

    那是灵珠的声音。

    她没有参加巩家家主的继任典礼,特地跑来这里,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她师父。

    明烬确认了他的身份,大概也能猜到他是如何沦落到如今这模样的。

    想必,洛泠无意间得知了昔日青梅的死因有疑点,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巩家修炼邪功的秘密,却也被巩家发现了。

    巩家抓了洛泠,估计原本是想夺取他的元婴,但中间发生了意外,洛泠逃跑的时候掉到这深渊了。

    巩家人以为他死了,将整件事伸手推给了狐妖……

    狐妖……

    至今都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只狐妖……

    明烬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担忧,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38章 情魔丛林的生存法则

    洛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洛泠。

    而眼前的洛夕,也不是真正的洛夕。

    ——所以,无法上演父子相认感人场面或者父子相见不相识的悲情戏码。

    明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洛夕”现在回想起来,至少在明烬跟他借真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那时候,他也本该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的——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法保存真元,所以借你的真元用用。’

    真元……

    修士在练气期将灵气转化为真气,称之为后天真气;筑基时吸收大量的灵气将真气压缩为液体,形成先天真气;在结丹时真气化为固体结成金丹,便是真元之力的源泉。

    也就是说,修士只有在结丹之后,其力量才可称之为真元之力。

    真正的洛夕不过一个无法筑基的练气修士,怎么会有真元呢?

    再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洛夕”一直以为是他将明烬劫持来的,如今想来,或许这一切早就在明烬的掌握之中。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因为那个“巩谦”在典礼上的那番指认吗?

    还是之前两人聊天喝酒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又或者,更早的时候,在他跟自己借踏尘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后来的一切?

    “洛夕”越想越是心惊,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手中的长弓,体内的真元运转,灵光在周身缭绕,激荡起落叶飞舞。

    明烬连忙提醒道:“当心那些树藤!”

    这座森林生长的都是同一种树,树枝上垂落一根根树藤,原本并不很长,从枝蔓叶茂的树冠垂落,丝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洛夕”释放出真元之力时,那树藤像是闻到什么美味的食物一般,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如同一只只触手,朝“洛夕”射过去——

    “快跑!”

    明烬喊了一声,冲过去想要拉“洛夕”的手腕,然而,“洛夕”却不为所动,抬手拉弓,转瞬间就射出数道灵光,那树藤应声粉碎,只余漫天的碎叶飞舞——

    不过几根树藤而已,真是大惊小怪。

    然而,他眼珠子刚一斜,轻蔑的眼神还未成形,就只见那树藤在粉碎的瞬间,立时以更快的速度疯长起来,几乎眨眼间就伸展出十来丈!

    明烬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终于无法淡定了,气急败坏的骂道:“你找死啊?!”

    话音还未落地,“洛夕”还不及惊讶,整个人就被包裹了起来!

    很快,他便感觉自己被拉扯着离开了地面,也终于意识到这树藤非同一般,奋力挣扎着,真元运转得越来越快,无数的灵光随着喊叫声释放而出——

    “啊——!”

    碎木与树叶纷飞,却总有新藤飞速补上去,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像是以死为生似的,每一次死亡都带来爆发式的生长。

    那些看着柔弱的叶片贴在他身体上,如同一张张小嘴一般闭合着,紧紧的咬着他的血肉,与此同时,他感觉体内的真元迅速流失着,经由树藤源源不断的流向了树干!

    他竟成了一棵树的养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格外的愤怒,真元运转的速度愈发的剧烈——

    那是他的真元!

    谁也无法夺走!

    谁也不能……

    可是,他无法阻挡,无力抵抗……这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剥开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为什么呢?

    他已经变强了,为什么还是跟从前一样?

    他分明已经把那个人杀死了,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从前的噩梦?

    他……会死吗?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别动真元!”

    与此同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略冰凉,却很是奇异的,令人感到心安。

    “洛夕”终于平静下来,同时平静下来的还有体内萎靡的小人……那是他的元婴,闭上眼睛缩成了一团,如同婴儿一般沉睡着……毫无防备之下,他感觉树藤似乎缠绕得更紧了些,那些树叶似乎咬得更深重了些……

    真疼啊。

    他流下了一滴泪,突然,身体一轻,整个人不自觉的往前一扑——

    “唔~”

    落地之时听见一声闷哼,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略无奈的眼睛——

    “我不过是个凡人,你到底在怕什么?”

    明烬看着他那一身的血肉模糊,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暗自叹了口气,道:“你若真不放心,结个契约就是了。”

    “洛夕”:“……”

    这想借真元就能借走,哪个凡人能有这般本事?

    他默默的爬起来,抬眼看向旁边的大树,那些树藤已经都缩回去了,除了地上散落的残枝落叶,仿若一切如初。

    明烬仍旧躺在地上没起来,感觉手上传来湿糯糯的触感,转眼看过去,就见洛泠凑了过来,正舔着他的伤口……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我没事。”

    “洛夕”虽不是真的洛夕,看到这一幕也是颇为震惊的,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明烬就只右手和手臂被“咬”了,不过伤口略深,流了许多血,看着有些可怖……他坐起来,撕了衣摆随意的包扎着,道:“他失了神智。”

    这解释跟没解释一样。

    洛泠这模样,分明成了魔物,应该是会不分敌我的伤人的,怎么会对他这么亲近?

    “洛夕”将弓箭都放入了储物袋中,又摸了瓶丹药出来,自己吃了一颗,然后将药瓶扔了过去,道:“治外伤的。”

    明烬接了,反手就扔还给她,道:“我体内有道很霸道的真气,不能吃任何蕴含灵气的东西。”

    “洛夕”怔了下,无法分辨他这话的真假。

    明烬包扎好了伤口,起身整了整衣服,目光一扫,指了指周围的树木,问道:“你不认识这种树?”

    “洛夕”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诧异,很是坦然的摇了摇头,这里的环境不一般,生长的灵植自然也不一般,不认识才正常啊。

    明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不大相信,确认一般问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殷华教的杀手,对吧?”

    “洛夕”点头,“是。”

    明烬问道:“是你给巩嵩种下情魔种的,没错吧?”

    “洛夕”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明烬与他对视,很有些难以言尽的感觉,道:“这里是情魔丛林,情魔树的森林。”

    “洛夕”眨了下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情魔树?”

    再仔细看看,那树藤跟情魔种生出来的树藤的确很像……所以,这树的种子不落地,直接在树枝上发芽的?

    只是……

    “我只见过情魔树的种子。”

    “洛夕”解释了一句,神情略不解,道:“情魔种长出来的树藤很坚韧,斩断了也不会再长。”

    明烬道:“在它没有吸干宿主的真元之时,也会跟刚刚一样。准确来说,脱离了母体,特性就会发生变化。”

    “洛夕”默然,情魔种是从丹田开始长的,长到体外的时候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宿主就算提前发现了,也没那个魄力去斩一斩。

    明烬继续道:“在情魔丛林中的第一禁忌,就是不能自相残杀。”

    这一点“洛夕”已经深有体会了,也深知情魔种的厉害,再不敢掉以轻心,问道:“还有其他禁忌?”

    明烬点头,“第二点,不能单独行动;第三点,不能见死不救。”

    “洛夕”撇了撇嘴,这情魔树到底是痴情女妖,还是正义使者?不过,听到最后一点,再看到他右手的伤,也不那么愧疚了。

    “走吧,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明烬带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颇为认真的再次提议道:“结个契?”

    “洛夕”:“……不必了。”

    看了他一眼,略想了下,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即便没有之前的变故,你也是要下来的,对不对?”

    他话只问了一半,明烬很清楚他想知道什么,坦诚道:“抓走巩谦和巩戚玉的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不过,我害死了她的族人,她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想让我死的人之一。”

    他说完,浑不在意一般,扬着嘴角笑笑,“作为交换,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洛夕”似是太过惊愕,又似是在犹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紫萱。”

    是女子的声音。

    两个字还未落地,魁梧的将军已经摇身变成了身子曼妙的女子,不过脸上带着面具,黑色的,额角的位置刻了朵花,跟留在巩嵩房间里的那朵很像。

    明烬盯着那面具看了半晌,神情微怔,“……”

    紫萱道:“我不信任你。”

    明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笑笑,道:“面具很别致。”

    那一瞬间,他略有些恍惚,仿若时光回到了三十三万年前——

    ‘这面具黑乎乎也太难看了。’

    ‘要不然姑奶奶再给你雕朵花儿?’

    ‘好呀,就雕你头上这朵花吧,还挺好看。’

    ‘……’

    ——啧,修士就这点不好,多少年前的少年荒唐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埋得多深,随便什么东西那么一勾,就汩汩的往外冒。

第39章 怕蛇是人的本能

    三十三万年前。

    这世上还没有明烬,只有明瑾。

    他初来此方世界之时,有个老太婆很喜欢他的名字,赠了他一把剑,还有八个字——

    明若秋水,心似怀瑾。

    ——前世的前世,他祖父去世的时候,握着他的手说了相同的话。

    因为这个缘故,当时身在异界的他瞬间红了眼眶,自此对那老太婆掏心掏肺言听计从,也因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了。

    且说当年,明瑾还是筑基初期的小修士的时候,误入了情魔丛林,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把自己吓得半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僵尸或者死灵,但也不见得更好——

    他看到了一只蛇。

    一只身形巨大的,黑色的蛇。

    科学研究表明,怕蛇,是人,或者说,是地球人的本能。

    明瑾在极度害怕之时,反倒冷静下来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身形急退,手中的剑一挑,发出清越的剑鸣——

    七星剑之飞星雨!

    星光如雨,射向那巨大的黑蛇!

    黑蛇的眼神微动,似有忌惮,却只犹疑了一瞬,竟毫不避让,甩着尾巴就朝明瑾攻了过来——

    哧。

    星光击打在蛇尾上,其实是没有声音的,只瞬间就消散,连烟花都没打出一朵。

    只是,明瑾并未看到这一幕。

    就在他那一剑出手之时,周围的树冠之中突然伸出无数条树藤,如同一只只触手,铺天盖地的朝他抓了过去!

    明瑾急退之中,很快就发现了异常,立马就止住了身形,手腕一转,又是一剑——

    他本就对这森林颇为忌惮,这一剑比刚刚更强,那星光几乎凝成了实质,状似飞羽,旋转着四射而去!

    然而,他的攻击越强,那树藤毁灭得越快,便也爆发得越发的迅速。

    不待那星光消失,他就被成千上万的树藤包成了粽子——

    ……还真是树妖。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时候,他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果然植物的凶残都是不动声色的。

    而回应他的,是无数叶片的撕咬。

    嘶~

    真疼啊……

    他一张嘴,嘴边的树藤很快就挤了进去,然后,他上下颚一合,狠狠了咬了下去——

    因了之前的教训,他不敢再用法术攻击……事实上,刚刚那一剑消耗了他大部分真气,又被树藤吸了一口,已经几乎耗尽了……而且,此刻他身体被束缚得紧紧的,动动手指头都困难,也只能用这最原始的武器了。

    虽然没什么用,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也算是以牙还牙了。

    汁液流进嘴里的时候,似乎有点儿甜……他正想再尝尝的时候,嘴边的树藤突然缩了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举动整怕了,明瑾感觉脖子以上的树藤都迅速后退了,心道,果然高手也怕流氓打架。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树藤的触感怎么如此奇怪?

    他睁开眼睛一看,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缠绕在他身上的哪里是什么树藤,分明那只巨大的黑蛇!

    虽然是第二次猝不及防的对视了,明瑾仍旧顿感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不过,他脸上倒是没表现出害怕,还尽力扬起嘴角笑了笑,道:“大恩不言谢。”

    若非这黑蛇,他刚刚定然没命了。

    所以,他这话说得颇为诚恳,发自内心的。

    黑蛇那双眼睛仍旧平静无波,听到这话知道他不会再动手,便将人放开,还颇为体贴的退远了些。

    明瑾刚刚站定,正想为之前那一剑道歉,还未开口,就见黑蛇周身闪过一道朦胧的黑光,那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只破了洞的充气玩偶一般,骤然收缩,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小黑蛇……只食指一般粗,不足一尺长……堪称玲珑小巧。

    明瑾惊了一惊,也顾不得害怕了,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这是……受伤了?”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黑蛇身上的鳞片似乎也黯淡了一些……是被他之前那一剑伤的,还是被那树妖伤的?

    可以确定的是,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

    明瑾回想刚刚的事,顿觉愧疚——

    他怎么能因为对方是一只蛇就起杀心呢?

    他不是一直都觉得人族与妖族之间莫名其妙的敌视很愚蠢吗?

    如今他这般行径,跟那些欺凌小白的修士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白是他在无终城捡到的一只黑猫妖,这次东始山之行,因为是人族与妖族的战场,带着一只妖容易受人诟病,便把她留在七星宗了。

    就在他深刻的检讨着自己的偏见与无知的时候,听到了黑蛇的回答——

    “只是真元耗尽了而已。”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淡漠,跟她那双眼睛一样,毫无温度。

    明瑾已经意识到黑蛇已经成了妖,却是没料到竟然是个女妖,又想到她之所以耗尽真元,估计也是在救他的时候被那树妖伤了的,更加愧疚,垂眸道:“抱歉。”

    蛇女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不过,也并未解释,只道:“这里应该就是情魔丛林。”

    明瑾刚来战场没几天,并未听过这个在人、妖两族都颇为闻名的生死绝地,所以,他只耸了耸肩,道:“我看是嗜血丛林还差不多。”

    他使了个小法术整了整略破烂的衣服,又问道:“你知道如何出去吗?我好像迷路了。”

    蛇女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番,道:“情魔丛林是东始山的禁地,从没有人能走出去。”

    明瑾倒是挺乐观,道:“总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嘛。”

    他这般说着,蹲了下来,将手伸到她面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提议道:“若是不介意的话,一起走?”

    蛇女略意外,看了看那只手,又仰着脑袋看了看眼前这张脸……这个人族的小修士刚刚分明那般怕她,此刻的眼神看着却如此真诚……呵,宫主说得没错,人族果然都很虚伪。

    不过,她之所以现身,本就是想找他合作。原本以为要颇为一番工夫,如今这人类如此识时务,倒也不错。

    另外,她伤得的确有些重,若能够好好休息一番恢复真元,再好不过。

    蛇女这般想着,便没有拒绝他的邀请,然而,她脑袋刚接触到他的指尖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下,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故意放慢了速度,如同一只普通的、受了伤的蛇一般,动作迟缓的从他的手心滑过,继续往前,慢悠悠的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得有些乱,果然还是害怕的吧。

    明瑾起身,看了看手腕上的那一圈,扬眉道:“你倒是找了个好位置,看着跟手镯似的。”

    蛇女心道,可不是好位置?

    她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脉搏附近,略带威胁的吐了吐信丝——

    听说这里是人族的命脉,轻易不让人碰。只要这人类稍有不对劲,她定会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明瑾没读懂她动作中的警告之意,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命悬一线,还以为她在跟自己打招呼,笑了笑,道:“在下明瑾,敢问姑娘芳名?”

    蛇女似乎犹豫了下,道:“墨翳。”

    ——他的脉搏,似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第40章 生态平衡很重要

    明瑾带着黑蛇,一路走得颇为艰辛。

    说来奇怪。

    他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周围除了树还是树,连根杂草都看不见。

    但跟墨翳一起,便再没再绕圈子,重点是,他终于看见了除了树之外的生物。

    一开始是一只筑基初期的侏儒剑齿象,一种体型比较小但攻击力很强还颇为皮糙肉厚的象族妖兽。

    明瑾也是筑基初期的修士,若是平常时候,对上这只象还是很有胜算的。只是,他之前几乎耗尽了真气,身上没有灵石也没有丹药,这森林里又危机四伏的,可不敢跟它硬碰硬。

    于是,他察觉到前方有妖兽的时候就藏了起来,准备绕过去。

    然而,那象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们,直直的就朝他藏身的地方冲了过来。

    无法,明瑾只有跑路了,呃,这是他的长处——

    他跑得很快。

    或者说,飞得很快。

    森林里不知还有多少妖兽,他自是不敢飞太高的,只是使了个御风诀,脚不沾地,一步踏出便在十数丈之外,速度甚至比御剑还快上几分。

    最重要的是,这法术只是最基础的法术,消耗的真气很少,而他,几乎只用吸收的灵气就行。

    这御风诀他可是练了十多年,都成了本能了。

    ——他最初修行,本就是想飞。

    炼气期的时候没法御剑,他便学了许多这种类似轻功的法术,最喜欢的便是御风诀。

    这法术初始的时候飞不高,但若是练到后期,可真正御风而行,那时才是真正的天地任遨游,随心自在。不过,修士到了筑基便可御剑,到了元婴自可凌空,所以,这法术其实很是鸡肋,没多少人会如他一般练这么多年。

    且说明瑾正踏步如飞,如同一阵风穿过丛林,很快就将那只象抛在了身后。然而,他跑了不过十里,前方又出现了一只妖兽。

    这次是一只长鼻猪,也是筑基初期。它像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明瑾似的,见他跑近了,就立马嗷嗷的冲了过来。

    明瑾立马掉转方向——

    又十里,出现了一只筑基初期的短颚蜥蜴……

    接下来是蓝电狐、白头狮虎、黑冠灵猴……竟然全是筑基初期。

    就好像,整个森林的妖兽都知道有个人类跑进来了,特地排着队等着来吃他似的。

    “不对劲。”

    在遇到第八只妖兽之后,明瑾停了下来,道:“这森林里只有一种树,还是个吃肉的主,怎么养活这么多妖兽的?那侏儒剑齿象虽脾气暴躁了点儿,但的确是吃灵草的;还有黑冠灵猴,那小家伙挑食得很,素来只吃灵果……它们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墨翳:“……”

    她提醒道:“它们怎么活下来的无所谓。不过,再这样下去,我们马上就会被包围了。等会儿我来对付他们,你别乱跑。”

    明瑾摇了摇头,道:“刚刚那些妖兽都是筑基初期的,若是你去的话,引来一群元婴期的妖兽,可就真的无处可逃了。”

    他这话说得略邪乎,墨翳问道:“什么意思?”

    明瑾左手托着下巴,思忖着道:“此界天道规则虽多有悖科学,但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这森林应该是一处类似秘境的地方,生态完全失衡也就相当于规则极不稳定,迟早会自我崩溃。”

    他稍顿了下,低眉,看向手腕上的黑蛇,道:“我有一个猜测,那些妖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很可能陷入了幻境。”

    墨翳听不懂他前面那段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最后的结论是明白了的,微微一愣,终于略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说……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

    明瑾仰头看向头顶的树冠,还有那些楚楚欲动的触手,道:“你有没有觉得,一直都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墨翳:“……”

    她想了想,道:“这些树没有灵智,只是灵植而已。”

    有吃肉的植物,自然也有会吸**血的灵植。

    而不管是吃肉还是吸食灵气,只要没有开智,便算不得妖。就像是在鸟兽一族,妖兽的实力再如何强,没有开智便只是凭借本能行动,妖修也不会把它们当成同类。

    所以,无论是此刻正渐渐包围他们的妖兽,还是周围伺机而动的情魔树,都不可能布下如此天罗地网……那么,幕后之人是什么人呢?

    墨翳是元婴中期的妖修,若是真有人盯着他们,而她却没有发现,对方很可能是化神期的大能。若真是如此,对方要杀他们就只需要动动手指而已,没有必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明瑾似乎想到了什么,俯身,伸出右手示意她先下去,道:“你在这边等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跑。”

    墨翳猜到他要做什么,道:“我已经恢复了些真元,对付那几只小妖还是没问题的。”

    她不在意这人类的生死,可若是他真把自己给作死了,她可能也出不去。

    明瑾摇头,道:“说不定对方只是个有什么特殊能力的小修士,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拖死我们,可不能顺了他的意,得想办法破局。”

    他将她安置好,走到一棵树近前,先是试探着摸了摸树干,又扯了扯树叶,再拉了拉树藤,然后,用力一拽——

    咔。

    那树藤竟直接被他拽断了!

    然后,很快就新长出了一根新的树藤,只长到原来的大小就停止了,丝毫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这样都无动于衷啊。”

    明瑾略想了下,手腕微动,抬剑朝远处打出了一道剑气——

    星光一闪,木叶飞舞。

    待一切尘埃落地,那树却似是比之前更茂盛了,却是仍旧安静如初,丝毫没有反击的迹象。

    明瑾微微叹了口气,摸着下巴,问道:“阿墨,你觉得放一把火把这森林烧了如何?”

    墨翳听到那一声“阿墨”,愣了愣,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虽不大习惯这家伙的自来熟,但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她的语气不由缓了缓,道:“大概是……”

    只是,她刚开了口,那边明瑾突然抬手阻止了她,微皱着眉头,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幻听了吗?”

    墨翳将脑袋太高了些,道:“我也听到了。”

    “……救命……救救我……”

    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些,明瑾听得很清楚,道:“在那棵树上。”

    刚刚被明瑾的剑气打中的那棵树,树冠之上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花,花瓣鲜红如血,层层包裹着,远远看去,仿若整棵树都只是它的绿叶。

    那声音就是从这朵突兀又怪异的红花中传出来的。

第41章 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人吗?救救我……”

    花朵中传出来的是个女子的声音,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

    明瑾刚想出手,墨翳便飞身而至,缠住了他的手腕,提醒道:“小心有诈。”

    明瑾抬起另一只手,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追着他们的妖兽都不见了。

    如此看来,刚刚明瑾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这些情魔树虽然没有灵智,但这座森林很可能有个主人。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座森林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吃掉他们,反倒很有兴致的跟他们玩起了游戏。

    之前的游戏他们过关了,所以妖兽都消失了。而这花中的女子,若不是跟他们一样误入此地的,多半就是下一个游戏的关键。

    那些妖兽无法沟通,但这里面的女子,却可能给他们提供线索。

    墨翳想明白了这些,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不过并未离开。

    明瑾笑了笑,转而安慰被困在花中的人,道:“姑娘,别怕,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他将那花一层层剥开,却见里面是个红衣女子——

    她那一身红裙本就略清凉,又裂开无数道口子,几乎无法蔽体,身上布满伤口,正往外渗着血,或许是因为她的肤色略白,那一身的血显得颇为惨烈。

    女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不大雅观,弓着身体侧卧在树上,抬起眼皮看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眼,很快就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犹自颤抖着,轻声道:“多谢公子。”

    明瑾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这般说着,脱了自己的外袍,俯身盖住了那满身满身伤痕,略关切的问道:“姑娘能站起来吗?”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一只手抓着外袍的衣领,一只手去握他的手,略费力的站起来,结果刚起身就晃了晃,趔趄着栽倒在明瑾怀里——

    “姑娘当心。”

    明瑾及时的扶住了她的胳膊,道:“这树上不大稳当,我们先下去。”

    红衣女子微微倾身,靠在他身上,微红着脸,道:“劳烦公子了,妾身感觉浑身酸软,使不上力。”

    明瑾见状,道一声“得罪了”,便抓着她的胳膊跃了下去,正想扶着她靠着树坐下,那女子却突然惊叫了一声,转身就扑进了明瑾的怀里,浑身颤抖着,仿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这一乱动,原本就只是披在身上的外袍也掉了下去,温软的身体靠过来,血腥味中似是还带着几分香甜。

    明瑾微微一怔,左手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了,那些树不会再伤害你的。”

    好半晌,女子终于安静下来,放开他,低着头行了礼,“妾身如今看着这些树就害怕,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勿怪。”

    “无妨。”

    明瑾笑着摆了摆手,又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这种症状,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在遭受死亡死亡威胁之后很容易产生。不过,最好还是尽早治疗,否则,心境受到影响,你日后的仙途很可能难以更进一步了。”

    红衣女子面色一僵,虽然不知道那什么伤什么障碍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她总归还是知道“症状”、“治疗”这两个词是用于疾病的——

    这小子,看着也不像个不解风情的啊,怎地这般煞风景?

    红衣女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维持住了面上的表情,“多谢公子提醒。”

    明瑾拱了拱手,含笑道:“在下明瑾,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道:“妾身姓花,花容月。”

    明瑾道:“在下是跑路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误入此地的。不知花姑娘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花容月听言突然红了眼眶,声音都略哽咽的几分,道:“我原本跟夫君一起狩猎,不知怎么的就到这里了。”

    明瑾问道:“不知尊夫……”

    花容月突然恨恨道:“他该死!”

    明瑾原以为她是因为自家道侣生死不知才伤心落泪,如今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花容月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之前那朵花追着我们跑,他为了自保,竟然把我推了进去!”

    明瑾摸了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好,看了看天色,轻咳一声,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现在此地修整一番,明日再找找出去的路?”

    墨翳和花容月自然没有反对。

    明瑾盘腿坐在树下,一边冥想,一边在脑海中构建这森林的地图——

    这森林占地面积太大了些,若是按照正常的空间来算,差不多是半个东始山的面积,这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之前他才确定这里多半是个秘境,只是入口在东始山,实际却是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不知道这里的时间跟外界是不是同步的。

    七星宗在东方战场的主事人是天璇真人,想必她应该已经知道他失踪的消息了,不过,更有可能收到的是他的储物袋和死讯。

    虽然师门有他的长生灯,但如今他们在战场,也不会有人特地发讯回去问一个筑基小弟子的生死。

    退一步讲,即便天璇真人知道他还活着,要找到他也是极困难的事。

    总之,他不能期待师门的救援。

    明瑾回忆着这几日走过的路,路边的树木与石块,在哪里上了坡,又是在哪里下坡的……他脑海中出现无数的线条,交叠的,错乱的,旋转的,就快显出雏形之时,又飞快的崩溃,然后又继续……不对,还是不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明瑾再一次推翻模型之时,突然感觉不对劲,蓦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伸到耳侧的手,偏头问道:“姑娘有事?”

    因为建模出现问题,他微皱的眉头还未舒展,脸上也没了惯有的笑意,语气略沉,看着倒像是压抑着怒火。

    原本在不远处疗伤的花容月,此刻正跪在他的身后,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似是要给他一个拥抱。

    她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会被抓包,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微挑着眉眼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道:“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甘愿为奴为婢服侍公子,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她穿着明瑾的外袍,整理了仪容,没了原先的楚楚可怜,那张精致的脸很是艳丽,尤其是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自带三分深情,实在是十分魅惑。

    她说完这句话,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被握住的那只手微曲着手指,十分恶趣味的在他手心里挠了挠。

    明瑾:“……”

    放开她的手,起身,站远了点儿,道:“姑娘不必如此。”

    想到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便多说了两句,耐心开导道:“我既救了你,就不会对你有恶意,也不会扔下你不管,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明白吗?”

    花容月眨巴着眼睛,颇为委屈的模样,道:“是因为她吗?那条蛇都扔下你了自己走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在明瑾冥想的时候,墨翳离开了。

    这件事明瑾是知道的。

    他觉得花容月误会了什么,倒也没多解释,只道:“阿墨只是去探路,很快就会回来的。”

    花容月问道:“若是她不回来呢?”

    明瑾道:“那她要么是遇到的意外,要么是找到了出去的路。”

    花容月听他的语气颇为平静,眼神微动,“你希望是哪一种?若是她没有回来,你希望她是遇到了危险,还是平安的出去了?”

    “自然是希望她找到出路了。”明瑾觉得她这话问得实在是怪异,道:“哪有期待旁人遇险的道理?”

    花容月问道:“你不恨她吗?”

    明瑾略想了下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笑了,“她能够离开,总比我们三个人都困在这里好吧?而且,如果她离开了,就说明这里是有出路的,我们不是也有希望能离开了吗?”

    花容月似是愣了一下,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沉默了半晌,突然再次开口,问道:“如果你跟她只有一个人能够出去呢?”

第42章 洒一捧狗血

    墨翳想要印证一件事。

    有件事明瑾不知道,其实她是一路跟踪他,才进入这座森林的。

    她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跟错了人。

    身为初云宫的继承人,这实在是她蛇生中的一大耻辱,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进入情魔丛林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她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走出丛林,而且,每次都会在同一个地方遇到她的“耻辱”。她气愤之下攻击了他一次,结果反倒弄的自己遍体鳞伤。若非她身上有东妖王赐的防御软甲,恐怕当时就会死掉。

    她想起了关于情魔丛林的传说。

    因为从未有人从情魔丛林走出去,所以,世人对这里的了解并不多。但有一点,就是失踪在这里的,都是成双的男女,有凡间夫妻,也有修士道侣。

    于是,人、妖两族都有不少关于这座丛林的浪漫而血腥的传说。

    情魔丛林或许以为她跟那个人族男子也是道侣。

    当真是愚蠢的。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解决问题。

    若是两个人单独走怎么都会回到原地,或许要走出这里的前提,就必须是两个人一起。

    所以,她决定找那个人类合作。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不过,她还要再验证一番。

    她之前已经休息了许久,所以,在明瑾冥想的时候,她便离开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必须两个人一起才能出去。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一刻钟之后,她又回到了原地。

    然而,就在她看到那袭熟悉的白衣之时,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听见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想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她抬眼,正对上了那个红衣女子的眼睛,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意……是她?一定是她!

    墨翳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就见那红衣女子起身,跪在明瑾的身后……接下来,听到那些对话……她初始有些困惑,然后,想到了她问的那句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却不由好笑——

    真面目?

    她可从未信任过他。

    不过,她渐渐的无法笑出来了。

    ——“如果你跟她只有一个人能够出去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墨翳发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竟隐隐有些期待那个人的回答。

    明瑾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道:“花姑娘的‘花’,是情魔花的‘花’吧?”

    花容月却是笑了,“你一早就猜到了?”

    明瑾坦诚道:“你问起阿墨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花容月问道:“那你为何要揭穿我呢?若是你说出合我心意的答案,说不定我就放你们离开了。”

    明瑾道:“若是让姑娘知道我欺骗了你,下场会很惨的吧。”

    他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大好的回忆,摸了摸鼻子,笑道:“而且,创伤后应激障碍可不是那么好治的,我又不是心理医生,自问没本事只凭一两句话就能让姑娘相信我。”

    花容月:“……”

    眨了好几下眼,“那什么什么障碍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瑾随口道:“就是在经历过重大伤害之后出现的一种心理疾病,比如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猜,花姑娘多半曾为情所伤……噗——”

    他话未说完,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身体瞬间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摔在身后的树干上,立时就吐了口血出来。

    花容月冷哼了一声,“自作聪明。”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就消失在树林深处,却远远的传来一句话,“下次见面,我便告诉你出去的方法。”

    明瑾擦了擦嘴角的血,“啧,恼羞成怒了?姑娘没受伤的话,能否把我的外套还给我啊……阿墨?”

    他刚叹息了一声,就见一道黑影扑了过来,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却突然睁大了眼睛,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你长翅膀了?!”

    墨翳:“……”

    她并不是普通的黑蛇,而是一只腾蛇。

    腾蛇一族在初云宫的身份不一般,她之前隐藏翅膀是为了掩饰身份,不过刚刚死里逃生一回,又略心不在焉,一时间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明瑾却是十分的兴奋,道:“腾蛇啊,传说中的腾蛇,竟然是真的存在的!能让我摸摸你的翅膀吗?”

    墨翳:“……”

    满头黑线,收起了翅膀,淡淡道:“不能。”

    明瑾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略歉意的笑笑,“抱歉。我以前看话本故事,有不少关于腾蛇的传说……”

    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出去了。”

    墨翳见识过花容月的实力,可没有他这般信心,只觉得心情更加沉重。

    明瑾继续道:“我刚刚惹怒了花容月,她暂时应该不想看见我。我们得尽快,在天亮之前找到她。”

    墨翳抬眼,略诧异,“你知道花容月藏在那里?”

    明瑾笑笑,“这是秘密。”

    花容月并没有藏。

    这座森林是她的领地,她可以无声无息的改变这里的所有东西的位置,包括入侵者的。所以,若是她不想让人找到,就没有人能找到她。

    她说出“下次见面”这句话,也并不是让明瑾来找她。而是说,若是他能够再一次破了她的局,逼得她不得不现身,她便给他一个机会。

    所以,当明瑾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是很惊讶的。

    花容月略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件衣服?”

    明瑾摸了摸鼻子,“我在上面画了一个追踪阵。”

    花容月笑了,“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她仍旧穿了一件红衣,不过是紫红色,广袖长袍的,黑色丝线绣着繁花却并不似锦,额角也戴着一朵花,层层叠叠的,红中透着黑,略沉重,将她那张过分艳丽的容颜压下三分,倒是显出恰到好处的风情。

    她走近了,伸手挑起明瑾的下巴,像个调戏良家少年的纨绔,“我都不想放你走了,怎么办?”

    明瑾略尴尬,笑容略勉强,“前辈想必不会言而无信。”

    花容月从来不知道“信”字怎么写,不过,她也只是觉得这小子挺有趣,成心想戏弄戏弄他,此刻如愿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心情更加愉悦了,不由大笑起来。

    她回到主座上,抬手弹出一道黑色的光,道:“这是情魔种。吃下这枚种子之后,它便会在你的丹田内生根发芽,吸食你的真气与精血,长成一棵树。”

    那朦胧的微光之中,包裹着一枚墨绿色的种子,带着几道红色的血线,若隐若现的,仿若某种蠢蠢欲动的恶念。

    明瑾微微皱了眉,“外面那些情魔树,都是误入此地的修士?”

    花容月支着下巴,眼角的笑意愈发明媚,“情魔树长成之后,会开出一朵花,是修士的灵魂所化。那花开放的瞬间,这里的出口会打开,只有一瞬,若是错过了,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这便又回到昨晚那个问题了,若是两个人当中必须有一个人死,另一个人才能生,他会如何选择呢?

    明瑾心情略复杂。

    他前世看到这种桥段的时候,都觉得十分的狗血,却是没想到如今自己成了狗血的一部分。

    按照那些前辈们的经验来看,他此刻应该心甘情愿吃下这枚钟子,墨翳再配合他上演一段情深义重的煽情大戏,两个人便都能得救。

    可是,现实并不是小说。

    他吃下这枚种子,很可能就真的死了。而墨翳,是否能够真的顺利出去,也是个问题。

    最重要的是,花容月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第43章 如此雕花

    明瑾突然哂笑一声,伸手取过那枚种子,道:“阿墨,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墨翳仍旧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抬起了脑袋,看了他一眼,眼神仍旧淡漠。

    明瑾道:“我养了一只猫,是只黑猫,叫小白。我若是不再,她定会被人欺负,她又不是个会服软的性子……不过,她其实脾气很好的,就是有点儿起床气,也很好养活,不挑食,只要有个舒服的窝睡觉就满足了。”

    他这般说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下,眼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唯一的牵挂便是她了。她若是知道我死了,定会来东始山寻我,你若是遇到了,能不能帮我照顾下她?”

    他说出这番话,就算是做出选择了。

    墨翳觉得,这是很聪明的选择。

    明瑾不过一个筑基初期的小修士,而她已经是元婴中期的妖修。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一定有个人要牺牲,那必定是明瑾。

    他主动吃下种子,并借此提出要求,尽力争取自己可能得到的利益,总比被迫吃下种子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要强得多。

    情魔种生长的速度非常快。

    明瑾几乎没什么感觉,就成功的晕过去了。

    他失去意识之前,朦朦胧胧间看到墨翳消失在了一团光晕之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至少,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然而,当明瑾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却仍旧是熟悉的丛林。他正困惑,就听见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醒了?”

    明瑾坐了起来,看见坐在情魔树上的女子——

    她用情魔树的树藤编了个秋千,此刻正赤着脚玩弄着翩飞的落叶,看上去心情不错。

    明瑾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我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花容月眨眼,“你自己觉得呢?”

    明瑾略感受了下,道:“好像变成鬼了。”

    花容月笑了,花枝乱颤的,“恭喜你,答对了。”

    明瑾在原地蹦了蹦,感觉身体颇为轻盈,十分心大的乐呵了一下,问道:“有奖吗?”

    他问这句纯属顺口,却是没想到,花容月还真点了头,笑吟吟的看着他,“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略好奇的问道:“你小子对那只小蛇妖分明没有分毫爱慕之情,为何会愿意为了她死呢?”

    顿了下,又道:“可别说什么为了报恩之类的话。姑奶奶可不信,你小子这般机灵,会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你。”

    “说什么‘利用’,也太过分了些,只是合作而已。”

    明瑾笑笑,想了想,认真道:“在当时那种情况,我只有吃下那枚种子,才有活路。”

    正是因为他知道,墨翳当初救他别有用心,所以才确定,要让墨翳做出牺牲是不可能的。他又打不过她,如此一来,他只能赌花容月的心意。

    只要花容月不想杀他,他便死不了。

    花容月无法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被他这般略隐晦的奉承了一番,还是颇为愉悦的,便不再计较,问道:“那你如今真的死了,后悔吗?”

    明瑾耸了耸肩,“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花容月却摇头,道:“不,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虽然墨翳的修为比明瑾高太多,但实际上,在情魔丛林的规则下,只要明瑾不主动吃下那枚种子,他们就没人能够出去。

    明瑾笑了一下,道:“那岂不是跟殉情似的?显得我真有多喜欢她似的。”

    花容月:“……”

    她微微挑眉,继续逼问道:“你知道那小蛇妖是只腾蛇,却不知道她马上就要成为初云城的继承人吧?

    “东妖王已经没多少年可活了,若是小蛇妖也死在这里,到时初云城必将经历一场动乱,到时候人族便可趁虚而入,结束这场战争。

    “可因为你的缘故,小蛇妖平安回去了。她很快便会突破至元婴后期了,快的话,百年内化神成功便可继承王位,到时候她可不会对你的同胞手下留情。”

    明瑾闻言皱了皱眉,摸着下巴,“那可没多少时间了……”

    他略思忖了一番,抬眼问道:“花姑娘,不知在下能否离开这里?”

    花容月问道:“你想去哪里?”

    明瑾道:“初云城。”

    花容月笑了,笑得很像是看见上了钩的鱼儿,道:“你现在这模样,出了我这丛林就会被送去幽冥界。”

    明瑾身为修士,倒是可以抵抗幽冥界的力量,可是魂体无法在人间长留,若是他强留在世,最终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明瑾见她神情,心下微动,颇为恭敬的行了一礼,“还请前辈指点。”

    花容月微微挑眉,抬手弹出一道光,道:“给你的奖励。”

    黑色的光团中是一个黑色的面具,木质的,样式颇为朴素。

    明瑾问道:“这是什么?”

    花容月道:“‘情魔的假面’,有类似定魂玉的作用,时限稍微短点儿,你只有一百年的时间。不过,这面具最大的作用是伪装,不仅仅是样貌,修为、气息都能伪装。”

    明瑾伸手接过,感觉这面具跟花容月的风格实在有些不搭,便说了句,“这面具黑乎乎也太难看了。”

    花容月笑眯眯道:“要不然姑奶奶再给你雕朵花儿?”

    明瑾居然点了头,“好呀,就雕你头上这朵花吧,还挺好看。”

    花容月:“……”

    她是被这小子调戏了?

    她这般想着,取下鬓角的花,抬手一弹,那花竟化作一道光点,直接扑到了面具之上,微微一闪便消失了——

    面具的额角多了一朵花,也是黑色的,隐隐带着几丝血色。

    花容月道:“这里面有我的一丝神识。”

    明瑾:“……”

    瞪着眼睛盯着那朵花瞧了半晌,道:“这般贵重的礼物,晚辈愧不敢当。”

    花容月颇为欣慰的点头,“你知道就好。”

    捧着心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难得遇上个看得顺眼的郎君,原本是想让你在这里陪我的,你既然一定要走,我只牺牲一下,分点儿神识出来,就当是陪着你了。你若是想我了,就对着她说说话,我是听得见的。”

    明瑾:“……”

    颇为诚恳说道:“在下惶恐,有件事想请教前辈,不知前辈为何如此帮我?”

    花容月“咯咯”的笑起来,桃花眼一挑,“你猜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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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958/ 第一时间欣赏魔君的礼物最新章节! 作者:耳朵会笑所写的《魔君的礼物》为转载作品,魔君的礼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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