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原来是颗灵珠
因为昨日的变故,顾衡把许易、张晓叫过去叮嘱了一番,顺带商讨接下来的策略。赵芸儿也在,不过,她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听,主持大局的仍旧是顾衡。
明烬得知几人准备再次进山,终于起了身,问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赵芸儿道:“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明烬明显感觉,她这话一出口,身后的张晓松了口气……他不由好笑,倒也没有勉强,道一声:“一路顺风。”
他应得爽利,却是待赵芸儿四人离开后,就起身出了门,说是难得进了仙门,要好好参观一番,回去了也好跟阿泉他们几个吹嘘一番。
玉笙不好让他一个人乱走,叮嘱了玉鸣一番,就跟了上去。
巩家堡很大,大概可分为三层。最里面住的是巩家的直系子弟,再往外是旁支弟子,而最外围,就是投靠而来的散修清客。
不过,若是有实力就另当别论了。
世家再如何排外,总不会亏待了元婴高手。
七星宗这些个受邀而来的客人,客院安排在了内堡最外围,不过行动也会受到限制。
明烬一路走一路看,好似真是游玩来的,若是不小心踏入了禁地,便会有巩家护卫现身提醒,明烬道一声抱歉,换条路再走。
玉笙跟着他绕到了外堡,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做什么,问道:“你……”
明烬突然停了下来,抬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侧耳似乎在认真听着什么。
玉笙眨了下眼,凝神探听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转身,“谁在那里?”
他们此刻在一条略幽静的小道上,左手边有条小溪,水边几棵垂柳刚发芽,倒是颇为清新。
玉笙那话音落地,四周沉寂了会儿,半晌,一个身影从溪水中站了起来——
她就站在石滩上没有上岸,只露出了颗脑袋,低着头,长发遮了半边脸,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抱歉。”
这女子说话的时候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颇客气的行了礼,往小溪尽头的方向指了指,“我是药园的弟子,惊扰贵客了。”
玉笙连忙摆手,正准备道歉,就见明烬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那女子,低声问道:“你哭了?”
那女子猛然抬头,眼神略慌乱,很快意识到什么,又连忙低下头去,惊慌失措间陡然听到一声惊呼,扔下一句“抱歉”,竟直接御剑逃了!
不过,刚刚那么会儿工夫,明烬和玉笙都看到了……女子的眼睛红红的,犹自带着泪痕,更令人诧异的是,她左脸上有道血痕,从耳廓延伸到嘴角,看着颇为可怖。
明烬略无奈的看了眼身旁的少年,道:“你吓唬她一个女孩子做什么?”
玉笙顿时面红耳赤,“我……我就是……我不是故意的。”抬眼见明烬忍俊不禁的模样,终于回过神来,望了望天,这家伙……
明烬已经走到了那溪水边,站在岸边朝那姑娘刚刚站立的位置看了过去——
这小溪有两级阶梯,最底下是鹅卵石的河滩。有几块石头个头略大,往角落里一蹲,即便有人走过也很难发现。
明烬暗自叹息一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突然闪过一道光,明晃晃的……他眨了眨眼,跳了下去,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石子堆里混了一颗灵珠。
玉笙也跟了过来,看了一眼,道:“是那位姑娘掉的吧,只是普通的灵珠,品质不大好。”
修仙界的通用货币是灵石,而灵珠是比灵石更小货币。而这一颗,只是灵珠中的下品灵珠,最不值钱的那一种,一般只有炼气期的小修士才用得上。
明烬将那灵珠收起来,上了岸,继续往前走着。
玉笙跟在他身后,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那姑娘应该已经结丹了吧?怎么会被人欺负呢?”
他看不出那女子的修为,只是从她御剑的灵光来推测的。
在七星宗,结丹之后就能够拜入主峰,成为亲传弟子。而在巩家,即便是投靠而来的散修,结丹修士也是颇受重视的。
这女修却被人欺负到偷偷躲在这里哭,还有她脸上的伤,虽然很恐怖,但要消除也并不难,她却完全没有治疗,想也知道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玉笙虽对修仙界的规则有所了解,但仍旧想不明白,身为结丹修士,怎么能让人欺凌至此……为什么不反抗呢?为什么不逃走呢?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明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散修不易啊。”
明烬凭借着前世的经验,大概能推测出巩家堡的基本布局。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诸如药园在哪儿、杂务间或者寝室在什么方位,之类的,就不知道了。
玉笙看他走得极为坚定,却是不知道,他到了外围之后,只是随便挑了个方位走来的。
明烬之前就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有几栋屋子,却是刚刚从那女子口中知道那边是药园。
玉笙一路想着心事,没怎么注意,等到他停下,才发现已经站在了药园门口,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他,道:“我们进不去的。”
药园是很重要的地方,之所以布置在巩家堡的外围,也是各种客观原因,比如草药生长的环境需求之类的。不过,这里必定是有高人守护的,门口也布置了结界,即便是巩家弟子,没有令牌也进不去。
明烬晃了晃手中的灵珠,道:“放心,她会让我们进去的。”
玉笙一怔,皱了皱眉,道:“这……不大好吧,那姑娘想必不想再见到我们。”
明烬扬了扬下巴,“谁说的?这不是出来了?”
药园门口的结界泛起一阵灵力波纹,一道黄色身影走了出来,正是之前两人在溪边遇到的那位姑娘。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长裙,头发梳得很整齐,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只是,离得近了,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玉笙连忙行礼,“抱歉,之前多有失礼,还望姑娘勿怪。”
那女子垂眸,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向天边——
一道流光闪过,朝此处疾飞而来!
“灵珠!”
一个青衫男子落地,收了剑,站在女子面前,似乎想要上前拉住她,不过,那只手刚伸出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收了回去,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目光停在她脸上那道血痕上,神情愧疚,“对不起,我代阿枝向你道歉。她这些天心情不好,情绪经常失控,不是有意针对你的,你不要怨她。”
第15章 推理就是合理的猜测
突然到来的男子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不算多俊朗,难得的是眉眼间温润的气质,很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修士多桀骜,即便表现出平易近人的姿态,骨子里也是带着几分傲气的。
所谓平易近人,本身就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这男子已经是结丹修士了,那份谦逊却颇为诚恳,实在难得。
灵珠,也就是那女子的名字,她仍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脊背却挺得很直,语气也是淡淡的,“谦少爷多虑了,师父失踪,师母伤心,灵珠即便有怨,也是怨自己实力不够,救不了师父,也没法帮师父报仇。”
谦少爷听她这般说,倒是更加不忍了些,张了张嘴,“灵珠……我……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定尽力帮你。”
灵珠笑了一下,道:“倒是有件事。灵珠这些日子不好去冷香园了,师母那边,还望谦少爷照看一二。”
谦少爷连忙点头,“那是自然。”
灵珠行了礼,道:“灵珠还有客人,谦少爷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谦少爷略犹豫了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了一圈,总觉得说什么都多余,最终只暗自叹了口气,朝明烬和玉笙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了。
好巧不巧,他刚转了身,天边又一道流光。
“谦少爷!”
这回来的是个略粗壮的汉子,一脸的络腮胡子,眼神略焦急,“您快去山门口看看!”
谦少爷问道:“怎么了?”
那壮汉道:“表少爷回来了!”
谦少爷惊了一惊,“夕儿?!”
这下轮到他着急了,正准备赶过去的时候,想起件事,回头问道:“父亲知道了吗?”
那壮汉点头,道:“家主和戚玉少爷都受了伤,门厅的弟子将这事报到大老爷那里。大老爷已经吩咐下去,说不许他踏进巩家大门半步。”
谦少爷想了下,道:“你去冷香园找小姐。”
那壮汉一惊,“这……”
谦少爷拍了拍他的肩,径自走了。那壮汉叹了口气,朝灵珠点了点头,领命离开。
灵珠看着那道光消失在天际,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咬了咬唇,神色略担忧……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句——
“去看看吧。”
转眼,就见对面的男子朝她笑了笑,下一瞬却伸手拉住了身边少年的衣袖,“玉笙,快点儿啊,晚了可看不到热闹了。”
灵珠目光微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句话似乎是对她说的……不过,想想也是,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她去这一趟也就不会引人注目了。
这里毕竟是巩家堡,巩谦可以毫无顾忌的御剑,玉笙身为客人,修为又低,自不可做那般无礼之事,故而只能使个御风诀过去了。
灵珠原本跟着他们一起,但心下着急,招呼一声,很快就超过他们,消失在天际。
明烬刚从玉笙口中了解到巩家的主要成员关系。从刚刚的对话中,不难猜出这几人的身份——
那位谦少爷应该就是巩维的儿子,巩谦。
他口中的“阿枝”,自然就是他的妹妹,巩枝。
而灵珠,称巩枝为“师母”,又说什么“师父失踪”之类的话,想必就是巩家那位赘婿洛泠的徒弟。
至于那壮汉口中的“表少爷”,此刻他们正要去看的热闹,大概是巩枝与洛泠的儿子。
明烬理清了几人的身份,但刚刚几人透出来的几个信息,颇有些耐人寻味之处……他直觉这几人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啧,侯门深似海,这话当真不仅仅只适用于凡间的王侯世家。
“玉笙,你认识那什么表少爷的吗?”
明烬趴在玉笙的背上,他个子比玉笙高了一个头,这姿势本有些别扭,偏偏他一脸的坦然,竟让人觉得似乎理所应当就该是这样的。
“嗯?”
玉笙的脚离地三寸,速度比御剑稍慢,不过灵力消耗也少些。他原本正在想事情,回过神来,过了一瞬回想起明烬的问话,道:“不认识。洛泠前辈很有名的,但并没有听说他有儿子。”
明烬正点着头,又听见玉笙叫了一声“瑾七”,应道:“怎么了?”
玉笙偏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看向前方,问道:“你怎么知道灵珠姑娘会亲自出来呢?”
明烬怔了下,这小家伙,不会一直在想这么点儿小事吧?
他笑了笑,道:“猜的。”
玉笙怔了怔,“哦”了一声,也没再问了。
明烬说是猜的,倒也不算说谎,不过是“合理的猜测”,也就是所谓的推测。
灵珠的修为是结丹后期,年龄不到三百岁,还是木属性的单灵根,资质上佳,不出意外的话,结婴是迟早的事。这般人才,放到各大宗门也是极为优秀的弟子,只要巩家家主还有点儿智商,就绝不会亏待了她,尤其是在巩家正元气大伤的时候。
如此一来,能让她受委屈的,除了元婴期的高手,也只有巩家直系的弟子。
她得罪了巩家某个人,只是受了罚,说明巩家并不想放弃她,如此,定会有另一方人给她一个“甜枣”,所谓的惩罚也只会是象征性的惩罚。
根据明烬的经验,巩家看守药园的,修为多半也就是结丹期。再联系灵珠的灵力属性,她本人就是药园的管事的概率是很大的。
即便不是,她在药园的地位也不会低。
明烬他们到药园的时候,她定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她不想让人知道她躲在溪边哭,也很有可能已经发现自己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如此,自然是会亲自出来的。
这般解释起来很复杂,但对明烬来说,这些念头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就像看到乌云自然会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一般简单。
而他之所以不解释,倒不是嫌麻烦,只是,他没法解释为什么他知道灵珠的修为是结丹后期,为什么能看出她的年龄,又为什么对修仙界那般了解……
药园离巩家堡的山门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明烬远远的看到站在山门口的男子,微微挑了挑眉,心中略诧异。
这位表少爷长得一点都不像个少爷,身材很是高大,皮肤黝黑,下巴长满了胡渣,满脸的风霜,风尘仆仆的。他只有练气十层的修为,看着有四十来岁的模样,跟巩谦站在一起,倒显得他更像是长辈。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穿了一身战甲,黑铁铠甲,玄色战袍,怀里还抱着一顶略厚重的头盔,肩上挎着长弓,背后背着箭筒。
在他身旁还立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
当真是颇为帅气。
只是……
明烬在豫章城街头混了那么久,对这身装束再熟悉不过,这是黎国边军的战甲。
第16章 切莫在家门口吵架
山门口的气氛略紧张。
“谦少爷,请您不要为难田某。”
巩谦朝他鞠了一躬,道:“田前辈,夕儿虽已经不是巩家人,但毕竟是洛泠唯一的孩子,血浓于水,还望田前辈能网开一面。事后我定会亲自去跟父亲说明,不会牵连到您的。”
“……”
双方僵持不下,明烬听得略迷糊,问道:“这位表少爷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什么表少爷?”
旁边一个小弟子听言,撇了撇嘴,“不过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弃……”
他还未说完,突然感觉一阵威压压了过来,顿时冷汗连连,差点直接跪了下去,再说不出半个字了。
“主人家的是非,也是你们这些人能妄自议论的?”
灵珠站在了一个略隐蔽的位置,倒是刚好在这群小弟子的身后,淡淡道:“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烬感觉她的视线朝自己扫了一眼,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转头道:“玉笙啊,白水观的书房里有本书,里面有句话,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玉笙自小修道,道书读了不少,俗世书籍却所知甚少,但这句话却是不难理解的,不过,他也知道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灵珠心下斟酌一番,觉得这话的确几分道理。当年那件事并不算什么秘密,由她来说,总好过乱七八糟的流言漫天飞。
“夕公子是自己离开巩家的。”
灵珠道:“他的资质平常,也知道自己筑基无望。在四十岁生日,他那天下山散心,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回来之后突然说要为凡人做些事。因为这件事跟大老爷和阿枝小姐生了嫌隙,在他离家那日,大老爷放话说,他若是敢踏出家门半步,日后便再也不要回来。自那之后,他便不再姓巩,也不再是巩家的表少爷。”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看了明烬一眼,那意思……“表少爷”这个称呼,私下里叫叫就可以了,若是被大老爷巩维听到了,可就要吃苦头了。
不过一个“道不同”的故事。
明烬看向台阶之下那位身披战甲的将军,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敬重,“这位夕公子,倒是个颇有决断之人。”
他正感慨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谦儿,你在做什么?回来!”
却是巩维到了。
巩谦皱了皱眉,转身,将自家外甥护在身后,语气带着几分恳求,道:“父亲,夕儿毕竟是您的亲外孙,就算做错了什么,您看在洛泠和妹妹的份上,有什么事先让他进门再说,行吗?”
巩维将眉毛一竖,怒道:“亲外孙?你问问他,有把我当成他外公吗?当初是谁说‘此生再不入巩家大门’的?现如今反倒来指责我不近人情了?”
巩谦略无奈,“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洛泠不在,阿枝又……那般……儿子想,阿枝见到夕儿,兴许会好些。”
巩维仍旧不为所动,“我还活着呢,你若是不想管阿枝,我自己的女儿自会照顾。”
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巩谦知道自家父亲在气头上,并未放在心上,他身后那位将军却是再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
“外公……”
巩维冷笑一声,“这里没有你的外公。”
“巩大老爷,这件事与舅舅无关。”
洛夕从善如流,很快就改了口,抱着头盔,躬身行了礼,“洛夕虽已不是巩家人,但从未忘记父母生养之恩,如今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夜不能寐,还望巩大老爷体谅在下身为人子之心。”
巩维一甩衣袖,朝他打出了一道灵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来装什么孝子贤孙?滚!”
他这一击虽只用了三分力,但毕竟也是元婴修士的一击,洛夕不过一个炼气弟子,哪里受得了?
“夕儿!”
巩谦离得最近,却是没想到自家父亲会下如此重手,一惊之下直接将自家外甥扑倒了,险险的将人救下了,自己却是闷哼了一声。
就在两人倒地的瞬间,山门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阿泠!”
一道白色的身影冲了过来,飞奔而下,“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来人是个女子,看着三十来岁,五官精致,是个难得的美人。不过,她的脸色看着颇为憔悴,原本十分的姿容减了三分。
她扶着倒地的将军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受伤了?你的修为呢?怎么会这样……”
洛夕一脸的惊愕,张了张嘴,“娘……你……”他不知现下是什么情况,只好抬眼看向自家舅舅。
巩谦也略错愕,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道:“你母亲这些天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想必是把你当成了你父亲。”
那女子正是洛夕的母亲,巩枝。
她伸手摸他的脸,眼神颤抖着,“是他们对不对?”
洛夕听不明白,只道:“娘,我没事。”
巩枝却像是听不见一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转身将他护在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死死的瞪着台阶之上的人,“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过他的,是谁?!”
“咚!”
一道黑影蓦然出现,抬手将那略疯狂的女子打晕了,却是巩家家主出现了。
“都什么时候了?”
巩嵩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淡的,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有什么事非得在门口闹?还嫌不够丢人吗?”
众人都低下头去,巩维请罪道:“愚兄处置不当,惊扰家主了。”
巩嵩神色缓了缓,目光扫了一圈,道:“如今巩家正值危难,越是这种时刻,越是要团结一心。我辈求仙之人,本就是危险中求那一分天机,我相信,只要渡过这次难关,巩家定会越来越昌盛。”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的,分明就是再告诉在场的诸位弟子:谁在这次危机中表现良好,巩家定会有重赏。
巩家这段时间有不少优秀弟子牺牲,想必早就有人在打着主意,这话一出,当真是很能撩拨人心啊。
明烬抬眼,果然看见几位巩家弟子面露光彩,大概已经畅想着如何大展拳脚建功立业一飞冲天了……啧,这巩家家主,还真是会转移话题啊。
不管怎么说,这场闹剧算是落下帷幕了。
众人各自散去,那位表少爷也总算是顺利的进入了巩家堡的大门。
第17章 不会受罚的绝招
天光暗淡之时,赵芸儿几人终于回来了。
张晓进门就扔了个储物袋给玉笙,里面是几只低阶妖兽,没有开智,没有内丹,对结丹修士没什么用。
明烬摸着下巴,“我还以为你们是去地狱一日游的呢,原来是收报酬去了。”
他这般说着,转眼见到玉笙拿出了只卖相颇为不错的牛,却是十分不客气的讨了过来,说要吃烧烤。
玉笙问道:“张师叔给你的辟谷丹呢?”
明烬“啧”了一声,“世上有那么多美食,为什么要吃药?‘吃’分明是人生难得的趣事,偏偏被你们弄成了无聊的修行,当真是不解风情。”
这是歪理邪说,不过他一介凡人也的确没有辟谷的必要。
玉笙没与他争辩,见那是只炼气三层的踏金牛,对修士而言比较有价值的是他的蹄子,至于肉……灵力微弱,凡人吃了应该也无碍。他将那只踏金牛简单处理了一番,将肉分给了明烬,然后转身进屋了——
玉鸣没有完成惩罚任务,正在挨训,他得去帮自家小伙伴说说话,要不然他能把自己坑死。
“……秽浊之气什么的,冥想一刻钟,真气多运转几个周天就能排出去了。”
玉鸣跪在地上,睁着双大眼睛,颇为无辜的伸手,“不信的话,许师叔您看看,我体内绝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质。”
玉笙进来就听到这番话,连忙走了过去,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这家伙,犯错了还狡辩,这不是罪加一等吗?
许易是个沉默寡言的,并不与他多言,道:“晚上我看着你,没抄完不许睡。”
玉鸣哀嚎,“许师叔……张师叔救命!”
张晓目光微闪,但平日里教导玉鸣玉笙的都是许易,这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
玉笙道:“玉鸣不喜读书,许师叔这般做也是为他好,我保证日后每日监督玉鸣念书,将这册道经背熟。玉鸣你能做到的,对吧?”
玉鸣:“……能。”
玉笙拍了拍他的后背,“许师叔,玉鸣已经知道错了。”
玉鸣低头,“……是,师叔,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
少年在屋子里挨训,明烬在外面搭起了灶台,刚把那两块牛肉处理好了,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咚、咚。”
明烬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两位师叔似乎训弟子训得忒认真的些……听着那不急不缓却节奏稳定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的敲门声,他微微叹了口气,在衣摆上擦了擦手,走过去开了门,“来啦。”
来客是个黑衣男子,五官略深邃,就是略憔悴,没什么血色,面无表情的,木头人也似。
明烬见过这人,就是在那处极阴之地,被赵芸儿救出来差点死掉的那位。他问道:“巩南?”
巩南点头,道:“求见摇光真人,有劳阁下通报一二。”
明烬笑笑,“等着。”
转身走到客厅门口,正好两位少年被自家师叔训得抬不起头了……至于赵芸儿,跟顾衡坐在厅堂的另一边,正在商议着什么……她在巩南到来的时候就知道,也记得他是自己昨日顺手救下的那位巩家护卫,略想了想,道:“请他进来。”
张晓出门迎客,顺便对两位师侄道:“还不快走?”
两位少年反应过来,匆匆行了礼,“谢师叔!”
明烬走到两位少年中间,抬手搭在他们肩上,推着他们走着,笑嘻嘻道:“正好,来帮我一个忙。”
院子中喷泉旁,有块凹槽形的假山,里面铺了一层鹅卵石,看样子是从那水池里捞起来的,洗得还挺干净。
玉鸣问道:“这是做什么?”
明烬按着他坐下,道:“把这的石子弄热,能做到吗?”
玉鸣点着头,“可以倒是可以……”
明烬道:“那就快动手吧。玉笙,那把匕首借我用用?”
玉笙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黑色的匕首,是他刚刚处理兽肉用过的。明烬接过来,盘腿坐下,拿过早已洗净的牛肉,在上面轻轻一划,轻巧的片下一片,赞道:“好刀就是不一样。”
将那纸片般的肉片铺在刚烧热的石头上,肉汁嗞嗞的冒了出来,香气四溢……这会儿,两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玉鸣眼看着他挑着肉片送进嘴里吃得旁若无人如痴如醉的,瞪眼道:“你这家伙故意的是不是?”
早间当着他的面喝酒,这会儿又当着他的面吃肉,真是……太欠揍了!
明烬颇为无辜,道:“我一整天都没吃饭,都快饿死了。”他这般说着,手上的动作没停,肉片很快就铺满了石子,“小玉鸣,你行不行啊,石头都要冷掉了。这是妖兽的肉,你们也不能吃?”
玉鸣磨了磨牙:“……”
玉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慰,道:“这么吃太浪费,妖兽的肉一般都用来炼丹。”
明烬耸了耸肩,“真是无趣,原汁原味才有味道啊。”
这时候,张晓和许易也都出来了。
张晓看着刚刚那一幕,只对这种烤肉的方法略好奇了一番……却是突然听到许易的传音——
“这个瑾七,有些奇怪。”
张晓偏头,跟他对视了一眼,颇为诧异的发现了他那双平静的眼眸中隐藏的警惕……对瑾七吗?
她略不解的回头,再次将看向庭院中的烤肉三人组——
玉鸣一边挤兑着明烬,另一边却又在他的指挥下十分“尽责”的加热着石子;玉笙已经接过了匕首,削了双筷子给他,又顺手帮忙片着兽肉;至于明烬,吃一口肉,喝一口酒,还时不时的逗弄着两位少年,笑容恣意,好不惬意。
张晓毕竟是结丹修士,经过提醒,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个瑾七,到底把修士当成什么了?
他怎么就能如此理所当然的指使他们做这种事呢?
啊,是了,理所当然。
张晓终于明白最大的问题在哪里了……这个叫瑾七的凡人,对修士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而玉笙和玉鸣,竟然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甚至,就连她,一个结丹修士,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这事有什么不对。
就在两人再次对视的时候,听到那位不可思议的凡人说了一句:
“小玉鸣,你师叔不许你喝酒,无非是觉得酒惑人心,沉迷其中会让你剑心蒙尘。我有个办法,保证你以后再怎么喝酒,你家师叔都不会罚你。”
玉鸣发现自家许师叔的时候,想起今晚的惩罚,神情略黯淡,听到这话眼神顿时亮了,别说以后,能让他今晚逃过一劫就谢天谢地了。
明烬放下筷子,拿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起身——
毕竟是仙家的酒,比廖记酒馆的酒烈得多,明烬许久不曾喝,略有些不适应,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也不在意,甩着衣袖,拍了拍衣摆,“小玉鸣,借你的剑用用。”
玉鸣面露怀疑,“你还会使剑?”
这般说着,却还是将剑拿出来,递给了他,“当心点儿啊,这剑锋利着呢。”
这剑只是把下品灵器,不过,在凡俗世界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明烬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握着剑,随意的挽了个剑花,手腕一转,剑尖一指,“晓晓姑娘,来比试比试?”
张晓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我?”
玉笙玉鸣也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家伙是疯了吧?
明烬含笑点头,“我不是修士,也不练真气,你不能占我便宜。我们只比剑招,若是我胜了,二位就饶过小玉鸣这一回,如何?”
张晓挑眉笑了,“行啊!本姑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第18章 酒,与剑,与血
庭院中,两人相对而立。
明烬握着剑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酒葫芦,仰头,喝了口酒,“出招吧。”
他嘴角带笑,望过来的眼神略朦胧,氤氲着三分醉意,身体微微摇晃着,似是站都站不稳了。
张晓原本还有些下不去手,见他这般模样,也有些恼了,这家伙是在戏耍她么?看不起她就算了,这般侮辱剑道,绝对不可原谅!
她冷哼了一声,抬剑刺了过去,“看剑!”
修士的战斗主要是法术对决,虽然在炼气期也会锻体,但也是依靠灵力淬体,而不会特地去练外家功夫。于他们而言,尽快筑基才是重点。
所以,如果没了真元,修士跟凡间武者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不过,剑修是个例外。
七星宗的玉衡峰,都是剑修。
张晓自然也是。
而且,她是个已经凝聚了剑心的剑修,早就领悟了属于自己的剑意,出剑并不拘泥于一招一式。
她有心教训明烬一番,那一剑刺出,看似简单,却是无招胜有招,无法判断会落向何处。
明烬仍旧站在那里,眯着眼睛,东倒西歪的,似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就在张晓那一剑刺向他的右肩之时,他脚下一个踉跄,刚好往左边倒了过去,险险的避开了。
“咦。”
张晓略意外,又接着连刺了几剑——
明烬仍旧是一副站不稳的模样,脚步踉跄,好似来个孩童都能将他推倒。她每次都感觉那一剑刺中了,可是,偏偏最后关头那家伙就躲开了!
最后那一剑刺出——
明烬闪躲之时,左脚拌右脚的,身体竟直直的往后倒去,情急之下,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腕一转,剑尖杵地,将他支撑住了。
他双脚仍旧站在地上,身体几乎躺平了,只一双脚固执的黏在地上……他掩饰尴尬般的顺势喝了口酒,擦擦嘴角,微红着脸笑道:“这叫醉卧沙场。”
运气吗?
他那副走两步就能倒下去睡一觉的醉汉模样,实在是很难令人相信这是所谓的实力。
可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十来剑都躲开了,就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事了。
张晓这般想着,却不肯输了气势,嗤笑一声,“我看叫懒驴打滚才是。”
不仅仅是张晓,那边玉笙和玉鸣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分明几次都感觉瑾七那家伙死定了,下一刻他却又歪歪倒倒的站在那里。
玉鸣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阿笙,张师叔是不是也喝醉了?”
玉笙沉默着摇了摇头,只是,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张师叔的剑就是刺不中瑾七呢?
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一句:“看他的脚下。”
却是许易。
两位少年连忙去看明烬的脚,却是更加惊讶了——
明烬的动作看似很大,双脚却一直都在方圆三步之内的一个圆形区域内移动。
玉笙身体不由往前倾了倾,“这是阵法?”
七星宗以阵法闻名修仙界,即便是剑修,阵法也是必须学习的。两位少年很快就发现他脚步之间的玄奥,似是蕴含着八卦之理。
只是,八卦阵……能这么用的吗?
许易的话,张晓自然也是听见了,也看出了明烬那看似随意的步法的微妙之处。
她虽没见过这种招式,但这并不妨碍她破解阵法。
张晓脚步轻移,手中的剑再次刺出,直朝他心口刺过去……这一剑比之前的任何一剑都要快,看着只有一剑,其实同时刺出了七剑,几乎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封住了。
明烬仿若被这一剑吓得惊慌失措,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的抬起了右手,剑在眼前转了半圈——
是一个本能的格挡动作。
张晓的神色却是变了变,这看似无可奈何的一剑,角度竟颇为微妙,时机也把握得十分精准,将她的剑挡了下来。
哧——
双剑相击。
明烬似是无法承受那剑的力量,踉跄着走了几步,身体如风中杨柳般摇摆着,手中的剑也随之旋转,竟带着她的剑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张晓竟有种进退不得的感觉。
剑指云天。
明烬往前走了一步,半眯着眼睛像是没睡醒一般,笑道:“这叫举杯邀月。”
他举起左手的酒葫芦,朝夜空中的弯月敬了敬,仰头,又喝了口酒。
张晓趁机退开,再次举剑进攻,却突然发现,这一剑刺不下去了——
他站得很是随意,歪歪倒倒的,仿若浑身都是破绽,可是,那姿态又仿若暗合天地之道,一丝破绽都无。
她竟不知该刺向哪里。
“这就不行了啊。”
明烬身体一歪,整个人的重量都支撑在剑上,望向对面沉思的女子,这酒后劲儿略大,活动了会儿,酒劲儿冲了上来,他的脸颊也飘上了两坨红晕,“那我可要上了。”
他仰头,举着酒葫芦,将剩下的酒都灌进嘴里,然后,将酒葫芦一抛,道:“小玉鸣,接住了!这招叫做挑灯看剑。”
玉鸣见那酒葫芦朝自己飞了过来,连忙伸手接着,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的战斗,却见明烬以左脚为支点,如同不倒翁一般,旋转了半圈,身体前倾,剑尖直指前方,往上轻轻一挑,以一种颇为刁钻的角度刺向对方的手臂内侧。
“哼。”
张晓被一个凡人逼到如此境地,也打出了几分火气,足尖一点,轻轻跃起,抬脚,正好将那飞到半路的酒葫芦拦下,朝他的面门踢了过去——
“还给你!”
玉鸣瞪大了眼睛,伸出的手都忘了收回去,喃喃道:“糟了,张师叔生气了。”
“美女敬的酒啊……”
明烬微微一笑,上挑的剑势未减,仰头望着那逼近的酒葫芦,脚步随之而动,略迷蒙的眼中竟带着几分痴迷,仿若一个见了酒就走不动的醉鬼——
那酒葫芦落下,却刚好从他手中的剑身上滑过。
而这时候,张晓的剑也到了。
明烬连忙后退,却是不肯放弃剑上的酒葫芦,左支右绌的躲得十分的艰难,剑上的酒葫芦也左摇右晃的,似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却始终不曾落下。
“这招叫曲水流觞。”
明烬手腕一抖,剑势往后,将酒葫芦轻轻抛起,一个转身,直接朝那酒葫芦扑过去,竟堪堪躲过了张晓从身后刺过来一剑。
“这叫醉翁扑蝶。”
明烬这一扑却并未倒地,抱着那酒葫芦,生生的往后转了半个身,脚步仿若打了个结一般,右腿竟直接跪了下去,反手一剑送了出去——
“这是浪子回头。”
张晓那一剑未收回,也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回转过来,一时没防备,眼看着那一剑从她腰侧擦过去,显然是他刚刚手下留情了的。
明烬抬起左手,打开那酒葫芦,可惜那里面已经一滴酒都没了……他却并没有看那酒葫芦,似是不知道就已经完了一般,仍旧仰头做了个喝酒的动作,目光却转向身后的女子,眯着醉眼笑起来,“可不能不喝。”
张晓微微一怔,才发现两人此刻的姿势十分的暧昧,竟不自觉的红了脸,恼羞成怒间,憋屈了一晚上的火气腾腾的冒了上来,咬着牙,抬手一挥衣袖,“登徒子!”
她一气之下,这一击动了真元,直将人给打飞了——
“啊!”
“小心!”
玉笙和玉鸣惊呼了一声,却见张晓收了剑,转过身,冷哼了一声,“放心,死不了。”
“咚!”
不远处的水池蓬起巨大的水花!
第19章 做到极致就是绝技
明烬的确没什么大碍,不过从水池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看那脸上还未消退的红晕,真不知到底是醉的,还是给拍晕的。
玉笙和玉鸣将他送回了房间,而此刻,今晚的访客也起身告辞。
巩南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问道:“诸位今日进山可有什么收获?”
顾衡道:“狐妖没有现身。”
巩南默然一阵,道:“或许是掉进深渊了吧。”
这般说着,行礼告辞了。
张晓和许易去送客,顾衡整理了桌子上的茶杯,偏头看向站在窗口的白影,道:“他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师叔有什么看法?”
赵芸儿道:“如果不是年龄不对,我会认为他是个谪修。或许,这就是天飞找上他的原因。”
谪修,取自“谪仙”之意,指的是从高境界跌落下来的修士,一般是指化神期到大乘期的高阶修士境界跌至筑基以下,几乎再无踏上仙途的可能。
至于杨天飞,他勉强能算半个谪修。
顾衡沉默了会儿,道:“凡俗间偶尔也会出现惊才绝艳之辈。”
明烬的表现的确很令人意外,不过,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并没有超越凡间武者的能力。一个凡人再如何厉害,都不值得他们多重视。而如果他是一个能够在他们面前隐瞒年龄和修为的大能,也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赵芸儿关注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弟子杨天飞的缘故。而顾衡,对他并没有太过在意……他说完这句,顿了下,道:“我刚刚问的是巩南,师叔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
巩南说是来感谢摇光真人的救命之恩的,还特地带了谢礼来。另外,他还问了她一个问题:那黑影到底是什么?
因为极阴之地的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巩南关于“阴风怪”的说法,却是忘了,他加在前面的那个“像”字,以及一开始说的那句“不知道”。
赵芸儿是从那黑影中救出巩南的,身为七星宗的摇光真人见识也更广些,巩南想听听她的意见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赵芸儿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当时情况紧急,她能够把人救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正好外面的战斗也开始了。等到看完这场略诡异的比试,巩南便告辞了。
不过,他离开时问的问题很令人在意。
今日,不只是七星宗,其他门派或世家也都有进山。不过,这次所有的队伍都没有巩家人跟随。
想也知道不是为了抓狐妖。
巩南那个问题有些冒昧,不过,他问那问题的时候神情很是认真,倒是让人无法生气。
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狐妖坠入深渊……是有所指吗?
不过,他身为巩家护卫,不管是有狐妖的线索,还是觉得那黑雾有蹊跷,为什么特地来告诉七星宗的人呢?
赵芸儿想了想,道:“明日再去那深渊看看。”
明日……
所有跟赵芸儿一样暗自计划着明日的人,未曾想到的是,明日会发生一场变故,让这件扑朔迷离的事件义无反顾的冲向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方向。
……
第二日清早,明烬是被闻着酒香醒来的,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我特地去膳房偷的酒,要喝吗?”
玉鸣晃着他的酒葫芦,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玉笙站在餐桌旁,手边放着一个食盒,道:“先吃点东西吧。”
张晓坐在窗台上,回头瞥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眨了眨眼,“你受伤了?”
“……”
明烬坐在床边,无语望天,真是,要不要每天起床都这么刺激啊?换个有起床气的,非得揍人不可。
他正暗自叹气,就见一双手伸了过来,抬手一抓,“女孩子家家的,别总动手动脚的。”
张晓反手拍他手背,皱眉道:“我是给你看伤。”
明烬低眉瞧了瞧,肩头沁出了血渍,不过并不是昨晚受的伤,而是昨天早上张晓刺的那一剑,原本就没好,昨晚一番折腾,似乎更加严重了。
七星宗的道袍绣了有避尘阵,倒是看不出来,里衣却是染了一片血红,略刺目。
他无所谓的笑笑,“没事。”
这剑伤没伤着筋骨,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毕竟伤口略深,对凡人来说,还是略严重了些。
玉笙帮他检查了一番,掀开衣衫的时候感觉又将伤口扯开了几分,顿时不敢动了。
明烬轻嘶了一声,嘴角却带着笑,“手脚利索点儿就不会疼了。”
玉笙感觉昨日给他敷的药完全没起作用,想了想,拿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道:“这是治疗外伤的丹药,我分成八份,你每日吃一份。”
明烬推开他,叹了口气,道:“多大点儿伤啊,你不如把这药给我去换些酒钱。”
玉笙皱眉,“讳疾忌医,小伤也拖成重伤了。”
明烬略无奈,“得了,你去找些针线来。”
修士的丹药药效太强,蕴含有大量的灵气,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也着实有些浪费。不过,量少些,还是有效的。
明烬拒绝丹药,倒不是替他们省,只是有些担心。昨日外敷的灵草对他无用,还能用打架来忽悠过去,但这次若仙家的丹药仍旧对他无效,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穿好衣服,坐在桌子旁,看着满满一桌子的早餐,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玉鸣凑了过来,问道:“瑾七,你昨晚那是什么剑法?”
明烬夹过一个小笼包,道:“醉仙剑。”
说着,抬眼看他,又看了看张晓,“杨老头教我的,应该是七星宗的剑法吧,你们没见过?”
他早就想好了,无论什么事,推到杨老头身上就行了。再者,他这话也不算说谎。
三十三万年前,他还是七星宗弟子的时候,就将这套剑法献给了师门。
不过,看这几人的反应,他也能想象得到,那套剑法若是还在,也一定是被封存在了禁书室。
张晓问道:“所以,那步法,也是杨师兄教你的?”
明烬点头,“是啊。”
修士本身的速度足够快,高阶修士之间的战斗一般也都是远距离战斗,那步法虽神奇,但没什么实用价值。不过,它的原理跟修仙界的阵法是相通的。杨老头在失去修为之后,改造出这么一种步法,也是很合理的。
明烬道:“杨老头刚遇到我那会儿,见到我被一群小乞儿欺负,想教我武功来着。不过,我嫌练武太累,不乐意学。杨老头见我喜欢喝酒,就教了我这套剑法。”
他这般坦然的说着如此不思进取的话,脸皮之厚也实在是令几人无语。
明烬拿了一张不知什么饼咬了口,继续道:“他说啊,任何事情啊,做到极致就是艺术。”
玉鸣眨了眨眼,“艺术?”
明烬:“……是绝招。你到底想不想学?”
玉鸣:“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传来——
“砰——”
仿若雷鸣,连大地都震了三震。
明烬掏了掏耳朵,“哪位元婴修士这么想不开?”
玉鸣受到了惊吓,还迷糊着,“啊?”
明烬失笑,张晓斜了他一眼,不过没工夫跟他计较,三两步从窗口跳了出去——
赵芸儿、顾衡和许易,也都闻声出来了。
受邀而来的客人大多住在这片区域,此刻所有人都冒了出来,住在七星宗隔壁的是空桑谢家和御灵宗。
乌涯问道:“摇光真人,这是什么情况?”
赵芸儿瞧了他一眼,“说不定是狐妖闯进来了。”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朝爆炸声的方向飞掠而去。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巩家人应该出来给一个解释,阻止他们过去的。
可是,没有人出现。
这已说明太多。
明烬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饼子,仰头望了望天,“……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第20章 传说也是空穴来风
巨响来自巩家家主的院落。
赵芸儿等人到的时候,巩维和巩家其他几个元婴长老也是才刚到。
他们倒是有心阻止众人入内,不过,一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二来,他们刚到就发现事态比想象中更加紧急——
这院子的门楼塌了小半,匾额掉落在地,碎成了两半,倒是仍旧能辨认出是“念尘居”三个字。最重要的是,这院子周围原本是有禁制的,此刻却已经不见了,只余下残存的灵力波动。
——想必这就是刚刚爆炸声的来源了。
所以,是有人擅闯家主宅邸?
刺客吗?
最令人心惊的是,此刻,这宅子里静悄悄的,一丝动静都无。
巩家一位护卫道:“大老爷,禁制是从外面破坏的。刺客应该还没离开。”
巩维点了点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手发了一枚讯号符——
尖锐的啸声划破云霄,绽放出红色的焰火。
这是巩家堡的最高级危险预警,所有的护卫都行动了起来,尤其是守结界的几位元婴前辈,绝不会放一只虫子逃出去。
巩家家主的院落,长年跟在巩嵩身边的元婴护卫早就现身了,至于这院子里的侍女和随从,因为修为太低,在结界被破坏的时候受到波及,已经晕过去了。
巩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家主呢?”
领头的元婴护卫道:“家主在寝殿,入口有禁制,我们进不去。”
顿了下,伸手指了指,“这边的结界是从外部破坏的,看方向是从南边过来的,巩夏已经追过去。我一直守在这里,在诸位进来之前,没有任何人闯进来。”
众人到了寝殿门口,巩维试着传音进去,并没有收到回应。
巩维朝赵芸儿拱了拱手,“有劳摇光真人。”
这禁制的威力不弱,在场的合力自然是能最快打破的,不过,七星宗对禁制之术颇有研究,不需要强制打破禁制。
“可以了。”
赵芸儿解开禁制之后,巩维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巩家家主的寝殿颇为奢华,灵珠嵌顶,灵玉铺地,还布了个聚灵阵。
虽然略珠光宝气了些,但效果的确很好,室内灵气浓郁,众人刚进去就感觉浑身舒畅。不过,此刻并没有人在意这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白玉床上——
床上有一棵泛着血色的树,长长的树藤相互缠绕着,几乎将整个白玉床包裹了起来,在上方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如同一个血色牢笼。
巩家家主,巩嵩,就在那牢笼之中,身体蜷曲着,如同婴孩。
“家主!”
巩维惊呼一声,疾冲过去,看着那树藤编织的牢笼,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门口又传来一声惊呼,还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叔父!”
却是巩谦到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巩枝和洛夕。
巩谦见到房间里的状况,跑进去试图将自家叔父拉出来,然而,那树藤颇为坚韧,一时间竟奈何不得。
他回头喊了一句,“都过来帮忙啊!”
众人倒不是见死不救,只是,他们能够感觉到,巩嵩已经死了。而那树藤略诡异,他们谨慎些也是正常的。
此刻眼见巩谦无碍,众人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纷纷出手,直接将那树藤斩断,把人给弄了出来。
而此刻,众人才发现,那些树藤,竟是从巩嵩的体内长出来的!
他的真元与血肉已经完全被树藤吸收了,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完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巩谦的问题,不过,众人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忌惮。就这时候,一个略低沉的声音响起——
“情魔种?”
这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困惑,不过,此刻房间里正安静,这声音就很引人注目了。
巩谦最先回头,却见白玉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看衣着应该是七星宗的,拾起了床上的一截树藤观察着,若有所思。
巩谦的神色还算平静,眼睛却是不受控制的红了,问道:“情魔种是什么?”
明烬道:“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传说东始山有一片红树林,里面有个红衣女妖,长得很是漂亮,专引诱过路的男子,尤其是有女伴的男子,若是被她的美貌吸引,跟着她进入了森林,心口就会被种下一颗种子。
“那种子以他的血肉为养料,生根发芽,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最后长成一棵树,树的纹理和叶脉都是红色的。
“据说,那红衣女妖也是个为情所困的伤心人,所以,世人就把那颗种子成为情魔种。”
玉鸣听着故事,看着不远处的干尸,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这略熟悉的感觉……他抬眼,问道:“又是凡间话本上的故事吧?”
明烬耸了耸肩,“传说大多也是空穴来风啊。”
话本故事?
众人因为不知他的深浅,有些不确定该不该信,不约而同的看向摇光真人。
赵芸儿却是伸手,指了指,“你脚下有东西。”
明烬眨了眨眼,低头,才发现自己差点踩到了一朵花——
形态有些像是牡丹,颜色却是黑色的。不是如墨的那种黑,而是红到极致的那种黑,仿若凝结多年的血。
明烬俯身,正想将那花捡起来,就被一只手拦住了,却是张晓闪身过来,低声道:“是殷华教。”
明烬正不解,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一身白衣的女子抱着自己的脑袋,神情慌乱,眼神颤抖,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那朵黑色的花,失声叫道:“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回来了!”
却是巩枝,她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似乎被自家叔父的死吓到了,神情一直都有些呆愣,直到看到那朵黑花,听到殷华教的名字,突然就失控了。
“母亲!”
洛夕一直陪着她,见状连忙抱住她,拍着她的胳膊,“我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巩枝却是摇头,眼神更加惊恐,盯着那朵黑色的话,重复着:“她回来了!一定是她!”
洛夕问道:“‘她’是谁?”
“洛夕!”
巩维突然喊了一声,道:“带你母亲回去。”
洛夕点头应是,然而,其他人却不买账,也纷纷开口——
“那可是殷华教,巩枝道友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尽早说出来。”
“就是,之前不是说是狐妖作祟吗?怎么会扯上殷华教?”
“该不会狐妖之说都是假的吧?巩家故意把我们骗来对付殷华教吗?”
“……”
巩维面色铁青,分辩道:“绝没有的事……”
他刚说了一句,巩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似乎想要摸他的脸,笑得很是诡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戚……唔……”
她还未说完,一阵威压袭来——
“哼。”
略浑厚的声音,直击众人的元神,“巩家堡家主刚死,诸位就在这里逼问孤儿寡母,是不是太着急了些?老夫还没死呢。”
第21章 杀手与蛇
门外进来一位黑袍老者,头发花白,脸上长了许多皱纹,略瘦削。不过,他骨架很大,脊背挺得很直,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上位者的威势,显得颇为高大。
“父亲。”
“祖父。”
巩维和巩谦敛容行礼,其他巩家弟子一早就被压得跪倒在地,至于巩枝,已经晕倒在洛夕怀里了。
洛夕的神色也很不好,脸上血色尽失,还好他离巩谦近,撑在门框上坚持着没倒下去。
明烬和玉鸣、张晓、许易都及时的被赵芸儿和顾衡护在了身后,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此刻还略好奇的探着脑袋,看向上座的那位老者——
想必,这位就是巩家修为最高的长辈了。
元婴大圆满吗?
看他如今的状态,应该是没有化神的可能了。
这位老者就是巩家上一任家主,巩嵩和巩维的父亲,巩信。
他旁若无人的走进来,连躺在地上的家主都没看一眼,在主座上坐下,目光扫过,最后落在巩维身上,沉默着看着他半晌,直盯得他几乎要跪下去,才冷哼一声,“拿出来。”
巩维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听到这话终于“咚”地一声跪了下去,颤抖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黑色令牌,躬身,双手奉上,“父亲,孩儿错了!”
巩信一抬手,将那令牌招了回去,握在手中,目光终于移开,看向在场的客人,道:“巩家遇难,诸位道友能仗义相助,老夫感激不尽。如今节外生枝,诸位若是想离开,随时都能走,巩家的承诺仍旧算数,这个月东始山都对诸位道友开放。”
他说着,稍顿了下,“只是,在找到凶手之前,此间之事,还望诸位保密。”
前来帮忙的客人中,除了赵芸儿的修为与巩信对等,其他都比巩信低些。
不过,元婴后期对上元婴圆满,尤其是一个已经走到末路的元婴圆满,也未必没有胜算。
再者,他们所在宗门或世家的力量并不是巩家一个连化神修士都没有的小世家能够招惹的。
所以,在座的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
扶阳岛的领队叫沙海生,是个面容和气的中年男子,问道:“那处极阴之地,不知巩老前辈准备如何处置?”
巩信淡淡道:“诸位若是有本事,尽管下去便是。”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他把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殷华教的事,在座的不想管,巩家也并没有让他们插手的意思。
诸位若是信得过巩家,想帮忙继续抓狐妖的就留下,不乐意的尽管离开就是了。
如此再好不过。
众人起身告辞,明烬朝上座的那位老者多看了几眼,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中的那枚令牌多看了好几眼……直听到张晓喊他,才回过神,跟了上去。
明烬问道:“那枚令牌,是巩家家主的信物?”
张晓眨了下眼,“大概吧。”
家主的信物,并不是说谁拿在手中谁就是家主,不过,那多半是开启家族秘库之类的地方的钥匙。
明烬摸着下巴,微微皱了眉,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枚令牌的模样——
那是枚黑色令牌,盘踞着一条蛇。
一条长了翅膀的,飞蛇。
……
明烬随七星宗的诸位走到客居的小院门口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摇光真人。”
众人回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位蓝袍公子和一位白衣姑娘,却是住在隔壁的谢家兄妹。
两人行了礼,谢澹开口道:“我们兄妹二人有些事想请摇光真人指教一番,不知摇光真人是否有空闲?”
赵芸儿点了点头,伸手做请,“进来吧。”
众人给两人让了路,赵芸儿和顾衡带着谢家兄妹去了客厅,许易和张晓在庭院中戒备着。
明烬进屋的时候,见到站在门口的玉笙……他去找针线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没人了……刚刚听到他们回来,跑过来开了门,不过,见到有客人,又站到一边了。
明烬问道:“回来的时候没遇到麻烦吗?”
案件刚发生不久,巩家堡的结界也并未被破坏,凶手仍旧藏在堡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巩家堡的护卫应该已经在搜查了。这个时间还在外面游荡的修士,定然会遭到盘问。
玉笙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明烬,道:“遇到灵珠姑娘了,东西也是她帮忙借来的。灵珠姑娘原本想来寻你,见到讯号就先走了。”
针线这种东西,凡俗世界很常见,修士却是用不上的,要找来还真不大容易。
明烬接了针线,道:“那得好好谢谢她。”
他在喷泉边的假山上坐下,掀开肩头的衣物,解开绷带……玉笙见到一只手不大方便,过去帮忙,问道:“要怎么弄?”
明烬取过腰间的酒葫芦,道:“先用酒水清洗下,然后把伤口缝起来就是了。”
玉笙拆绷带的手一顿,“缝起来?”
明烬点头,“跟缝衣服一样缝。会吗?”
玉笙:“……”
这是会不会的问题吗?
不只是玉笙,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实在是没想到他借针线是来缝伤口的……或许也不是想不到,而是因为未曾见过,根本就不会这个方向想。
明烬道:“没事。凡人的自愈能力没那么好,这伤口太深,缝起来会好得快些。等伤口长好了,那线会自己长出来的。”
玉笙面露疑色,是这样吗?
“我来。”
张晓闻言走了过来,伸手接过针线,一脸的跃跃欲试。
明烬一拉衣襟,往后一缩,“这个……不敢劳烦晓晓姑娘,我还是自己来吧。”
张晓颇为利落的穿好了线,斜了他一眼,道:“本姑娘小时候也是学过刺绣的。”
明烬面露怀疑,“是吗?”
张晓夺过酒葫芦,一拍他后背,“被我娘逼着学的。麻利点儿,把衣服脱了。”
明烬:“……”
张晓颇为利索的将酒水浇在了他的伤口上,发现明烬的身体不自主的颤抖了下,额头也冒出一层冷汗,撇嘴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怕疼啊?”
这么说着,却是给他递了块手帕。
明烬努力翘了下嘴角,转移注意力般的问道:“晓晓姑娘,殷华教是什么门派?很厉害吗?我怎么从未听过?”
一介凡人,能知道多少仙家门派?
张晓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倒是没把这话说出口,道:“殷华教大概是万年前成立的,是修仙界的杀手组织,非常的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山门在哪儿,教主是谁,有多少弟子。
“不过,他们杀人,总会在现场留下一朵黑色的花。
“那花被称之为‘死亡之花’,有毒的……下次别什么东西都乱摸。”
明烬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又问道:“他们杀人有什么规律吗?比如说专杀负心汉之类的?”
张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有,生意而已。”
手中的动作没停,想了想,又道:“殷华教杀的人都有该死的理由,不过,修仙之路本就是残酷血腥的,没有谁真正无辜。”
也就是说,谁该死,谁不该死,本就是强者说了算。
张晓说完这话,明烬便再没出声……她缝合好伤口,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不由愣住了——
他的额头一直在冒汗,汗水从脸颊滑落,自下颚低落,仿若泪水一般。他也的确很能忍,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那双漆黑的眼睛仿若在专注的看着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倒映出来,好像那些疼痛都只属于身体,无关灵魂。
这本该是堪称坚毅的表现,不知为何,她脑中却突然冒出一个词——
寂寞。
这个家伙,很是寂寞。
明烬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转头,目带询问。
“好了。”
张晓收了针线,却并未移开视线,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明烬微微愣了愣,很快就笑了,“没什么,一些很无聊的事。”
张晓却并未放过他,“无聊的事是什么事?”
明烬略无奈的笑笑,拿起身旁的酒葫芦,晃了晃那只剩下一半的酒,道:“你不觉得很讽刺吗?踏着无辜者的鲜血能够证道成仙,喝一杯酒却会道心蒙尘,呵,若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又哪里值得舍弃一切去追求?”
张晓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末了,随手将针线盒扔给玉笙,淡淡道:“的确很无聊。”
呵。
修仙界,哪有什么无辜?
第22章 人心不可问
“……这许多天,狐妖不见踪迹,殷华教倒是出现了……”
谢仪神色温和,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问道:“不知摇光真人有何打算?”
赵芸儿淡然道:“巩家堡似是不愿我等插手此事。”
谢澹明显没有修炼到自家哥哥那般面不改色的程度,眼神中带着几分焦虑,问道:“摇光真人,顾真人,二位不觉得巩家堡有些不对劲吗?”
赵芸儿问道:“谢澹道友此话何意?”
谢澹看了自家哥哥一眼,然后,深吸了口气,道:“我们兄妹二人,跟洛泠是好友。早在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洛泠的信,信上说灵珊的死可能有蹊跷,等到秋猎的时候就能知道真相了。”
赵芸儿面露困惑,“灵珊?”
谢澹解释道:“是洛泠从前的道侣,也是投靠巩家的清客。一百年前,她在秋猎的时候去世了,据说是死于妖兽之手。”
赵芸儿点头,“后来呢?”
谢澹道:“洛泠在那封信的最后,说了一句话,‘人心,怎么可以险恶到那种程度?’”
她咬了咬下唇,微微垂眸,“后来,谢家接到巩家堡的求援信,我才知道……”
她说着,蓦然抬头,眼眶微湿,却强忍着没流泪,“洛泠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
她没有明说,不过,很明显是在怀疑洛泠是被自家人害死的,或许还跟百年前的旧案有关。
谢仪握了握自家妹妹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再转眼看向赵芸儿的时候,脸上没了笑容,眼神却真诚得多,“摇光真人,这些天,我们没人真正见过狐妖。还有前两日那个黑影,真的是被顾真人追得走投无路逃入那山洞的,还是故意将我们引过去的?山洞中的那些白骨,又是怎么来的?”
赵芸儿笑了笑,道:“若巩家真犯下逆天之罪,七星宗定不会袖手旁观。”
关键在于,证据呢?
……
“当——”
“当——”
“当——”
“……”
明烬刚穿好外套,天空就回荡起阵阵钟声,浑厚而低沉,仿若远古蛮族最原始的招魂舞曲。
九九归一。
这是巩家宣告家主去世的钟声。
仙家不重礼仪,看淡生死。
若是在宗门,掌门陨落,弟子们默哀一刻钟也就过去了。世家重亲缘,在这方面比宗门也更重视些,却也只有一个告别仪式而已。
丧礼是由巩戚玉主持的。
他是巩嵩的长子,想必也会是新任家主。自上次从极阴之地回来,他一直都在闭关疗伤,这次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巩嵩的尸骨和牌位被送到宗祠,哪些人可以进祠堂祭拜,哪些只能在外面的道场行礼……血缘,实力,地位,凡人总觉得在神佛的眼中众生平等,却不知道修仙界的等级划分亦无处不在,甚至更加的赤果果。
七星宗是外客,自然是不能入祠堂的。
明烬看到巩家宗祠的时候略略意外,巩家的宗祠竟然是一座塔,黑色的高塔,道场也是黑色的玉石铺成的,周围没有围墙,只十二根黑色石柱,看着倒像是同一种材质。
明烬之所以感觉意外,一个是因为塔祭是佛门的盛行的,道门倒也并不是没有塔,不过大多用来镇压妖魔之类……他看周围的修士都见怪不怪,想必如今佛、道两家的关系还挺和谐;另一个是因为,那座塔的六角上都有一只黑色的飞蛇石兽,道场周围的石柱上也雕刻着同样的石兽……跟之前他见到的那枚令牌一样,看来并不是巧合。
他没跟七星宗一起,道场最外围的石柱旁,也没行礼。
玉笙问他为什么。
明烬笑笑,说他受不起。
玉笙以为他是因为狐妖之事对巩家心怀芥蒂,倒是没多问,却是不知道,明烬若真行了这一礼,那位巩家家主下辈子就只能用一个惨无人道来形容了。
整个三界,能够受得起魔君这一礼的,屈指可数。
明烬心中有事,只瞧了会儿,没有留到仪式结束便悄悄离开了。
“瑾七。”
他走了没多远,听见一个略熟悉的声音,转身之时将眼中的情绪都掩下,挑起嘴角笑了,“原来是灵珠姑娘。听玉笙说你帮忙借了针线,谢谢了。”
灵珠换了身素净的白衣,垂落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抬头望了他一眼,略犹豫了下,问道:“那颗灵珠,能还给我吗?我可以用一块灵石换。”
明烬摆出一副心碎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原来在灵珠姑娘心中,在下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灵珠:“……”
她活了两百岁,流言蜚语的桃花不少,这般跟调情似的玩笑,当真是头一次遇到,一时间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了。
明烬见她茫然无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没再继续逗她了,拿出那枚灵珠,递给她,含笑道:“以后躲起来的哭的时候,记得布个禁制啊。”
灵珠略羞恼,几乎是一把抢过那灵珠,转身就想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吹来一阵风——
“抓住你了。”
明烬感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略冰凉,他极力忍住了没躲,抬眼抬过去,就见眼前出现一个白衣女子,面容苍白,脸颊瘦削,挂着略诡异的笑容,半点没有金丹修士的模样。
却是巩枝。
她看着似乎比上午更瘦削了些,一只手抓着明烬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灵珠的手腕,“咯咯咯”地笑起来,眼中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只是,那深陷的眼窝让那笑意显得有几分可怖。
灵珠挣扎了下,却又不好弄伤自家师娘,好言好语的劝道:“师娘,这位是七星宗的贵客,您先放开他。”
巩枝摇头,笑吟吟道:“我要带你们去见洛泠。我早告诉过她的,你是个坏女人,你不是真喜欢他,我才是最爱他的人,不是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拽着两人往宗祠的方向走,言语间有些颠三倒四的,力气倒是颇大。
明烬无力挣脱,灵珠原本有所顾忌,但这地儿离宗祠不远,很快就引起了几个护卫的注意……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这般连累无辜,倒是略愧疚,伸手抓住了巩枝握着明烬的那只手,沉声道:“师娘,我跟你去找师父,你先放开他,好不好?”
巩枝道:“那可不行。他是奸夫,我要让洛泠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要让洛泠知道你是个三心二意的坏女人,以前勾引谢家大少爷,现在又勾引七星宗的弟子,我要带你们去见他,他会相信我的,一定会的。”
巩枝眼见已经有人围了过来,暗自咬了咬唇,使了个法决,打在了巩枝的手腕上,迫使她放开了明烬。
巩枝怔了一下,突然愤怒起来,“你敢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巩家养的一条狗而已,竟敢跟本大小姐抢男人,你为什么不死?!”
声音越来越高,仿若嘶吼,气愤间从衣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竟直接朝灵珠脸上刺过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灵珠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脑袋,正闭着眼睛等那匕首降落——
喊声停止了,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
灵珠没有等到意料中的疼痛,却能够感觉到眼前投下来的阴影……她略茫然的抬头望去,就见眼前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瑾七?
他伸手握住了那把匕首,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顺着手腕往下,沾染得满手都是,衣袖浸出一片绯红。
灵珠睁大了眼睛,“你……”
她刚开口,就被一声尖叫声打断——
“啊啊啊——”
巩枝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松开了匕首,抱着头后退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的看着明烬……或者说,他那只流着血的手……她大喊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
第23章 疯言疯语引风波
动静终究大了些,暗地里围观的护卫也不敢看热闹了。
只是,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此刻出来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最终也只能挡在自家大小姐身前,将双方隔开,那模样,好似无理取闹的、伤人的是明烬一般。
在宗祠外面观礼的巩家弟子和宾客也被巩枝那一声尖叫引了过来,见到这般情形都是一惊,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瑾七?”
玉鸣惊呼了一声,穿过人群跑了过来,看着他那只流血的手,“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宗祠里面的人也被惊动了,巩戚玉听说“枝小姐跟灵珠姑娘起了冲突,刺伤了七星宗的弟子”之类的,本就低沉的心情更加烦乱了。
不过,等到他到了现场,却是惊了一惊。
“前辈,”巩戚玉将自家姑姑挡在身后,颇为恭敬的给明烬行了礼,“这位是晚辈的姑姑,因为姑父去世,行事有些疯癫,无意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前辈?
明烬听到这孩子如此恭敬的称呼,总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考虑到这孩子刚没了父亲,也没纠正这种细节。
他已经跟玉笙要了绷带,将手上的伤口缠住了,闻言笑笑,“无妨。我倒是没事,不过,今日若非我在这里,灵珠姑娘的脸上恐怕又要添一道伤疤了。”
巩戚玉面露愧色,倒是颇为深刻的领会了这话里的意思,转而给灵珠行了一礼,道:“灵珠,我代姑姑给你道歉。”
起身之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护卫,几乎是瞬间就冷了脸色,淡淡道:“带姑姑回冷香园,别让她再乱走了。”
这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巩枝不知何时跌到在地,脸上的疯狂之色已经消失了,神色黯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
巩谦将她扶了起来,正安慰着她,却完全无济于事,只挡开了走过来的护卫,道:“我送她回去。”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
“借过。”
一个身量魁梧的男子挤了进来,眼中带着几分焦急,“娘!您怎么弄成这样?”
却是巩枝的儿子,洛夕。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喘,似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巩枝见到他,就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眼中出现了些光彩,却喊了一声:“洛泠!”
她朝他扑了过去,抓着他的衣袖,急急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她,你看,她好好的活着呢。”
洛夕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到了受伤的明烬,还有站在他身旁的灵珠。
他伸手拍了拍自家娘亲的背,道:“嗯,我相信你,娘只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灵珠不会怪娘亲的。”
他这般说着,略带歉意的朝灵珠笑笑,又看了巩戚玉一眼,道:“我带她回去。”
“等等。”
一袭白衣站了出来,却是空桑谢家的谢澹。她走到灵珠身旁,看着趴在自家儿子怀里的女子,问道:“阿枝,你还认得我吗?”
巩枝瞪了她一眼,伸手将自家儿子抱紧了,护食的母鸡一般,“谢澹,我不会让你抢走阿泠的。”
谢澹略无奈的笑笑,倒是没有与她争辩,又伸手一指,“那她呢?”
巩枝眼珠子一转,神色突然变得怨毒,几乎是喊了起来,“灵珊也不行!她已经死了!死……”
“咚!”
一直装鸵鸟的巩维终于出手,抬手打出一道灵光,直接将自家闺女打晕了,然后,略冷淡的看向自家孙子,“还不快带她回去!”
谢澹冷笑了一声,“巩维前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下如此重手,是担心她说出什么秘密吗?”
巩维浑不在意的哼了一声,“一个疯子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言语间的淡漠,仿若昨日在山门口说出“我自己的女儿自会照顾”的不是他一般。
巩戚玉此刻也觉出几分异常来,不过,毕竟也是马上要当家主的人了,知道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让众人各自散了,只离开的时候深深的看了自家伯伯一眼。
……
七星宗客居的小院。
“嘶——”
明烬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一缩手……手腕被抓得牢牢的,半分都没晃动一下,只手指止不住的抽搐着……好半晌都没缓过气来。
“哼,空手接白刃呢,你不是挺能的吗?”
张晓缝着针,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英雄救美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那是两个结丹修士,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此刻,明烬救下的那个美也在。
张晓虽性子爽利,却不是鲁莽之人,不会不知道自己这话听在那位耳朵里,更像是对她的指责。
明烬笑了笑,不过因为疼得厉害,笑得略勉强,“晓晓姑娘别生气,下次若是你遇到危险,我一定也会救的。”
这家伙,总有本事在旁人担心或感动的时候点一把火,气的人牙痒痒。
不过,张晓还是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回护那位姑娘,也不再说什么了。
灵珠她进来之后,一直都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目光似是落在明烬受伤的那只手上,又似乎看着更遥远的地方。
无论是张晓暗藏机锋的埋怨,还是明烬有意无意的维护,她都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另外,谢家兄妹也在。
他们跟洛泠是好友,自然也是认识灵珠的。这次他们不是来找摇光真人的,而是想跟灵珠谈谈。
“灵珠。”谢澹见她神思不属的,伸手拉了她的手,诚恳道:“你师父在失踪之前,给我和哥哥写了封信,说他找到了杀害灵珊的凶手,就等秋猎的时候证实。后来他失踪,我跟哥哥都怀疑,这件事跟灵珊的死有关。”
她捏了捏她的手,神情带着几分不忍,道:“巩枝虽神志不清,说的话未必不可信。灵珠,我知道让你在师父和巩家之间抉择很是为难,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了。”
灵珠的目光终于回转,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让她本就略淡漠的神情显得更加疏远了几分。她看着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道:“去年秋猎之前,我奉师命出海采药,上个月才回来,当时师父已经不在了。”
谢澹神色一滞,心下明白洛泠是特地将她支开的,想必是预料到危险,担心自己出事之后连累到她,如此,当是什么都不会告诉她了。
谢仪倒是多问了一句,“洛泠那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吗?”
灵珠想了想,道:“巩家的秋猎之争涉及到亲传弟子的名额,我为这件事准备了三年,问师父能否等秋猎过后再去。师父难得发了怒,训斥的时候倒是说了句奇怪的话。”
她顿了下,道:“师父说,亲传弟子都是踏着鲜血爬上去的,他教我修炼不是为了杀害同门的。”
她这话说的平静,但谢仪谢澹能够想象得到,洛泠说这话的时候的语气定然是十分严厉的,而且,他这番指责很没道理。
修仙本就一直在“争”,与天争,与人争。
世家或宗门大多有禁止内斗的规矩,但为了培养弟子,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鼓励弟子们相互竞争。
即便巩家的亲传弟子都是杀出来的,沾染了同门的鲜血,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就是他洛泠,手上的鲜血也不会少。
谢仪和谢澹跟洛泠相识两百多年,对他的性子再熟悉不过,那人看着冷冰冰的不好亲近,实际是个很温柔的人,绝不会这般不讲理。
或许,巩家的秋猎,真的有问题?
第2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谢家兄妹跟洛泠是知交,很清楚他这个女弟子在巩家的微妙地位。从前有她师父护着还没什么,如今洛泠走了,她若是真知道点什么,巩家不可能留她。
谢澹虽说了不想让她为难这种话,实际却很清楚没法从灵珠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般开口问她,本身就是在让她做选择,在赌她师父在她心中的分量。
谢家兄妹撩完了就走人,徒留灵珠径自茫然又挣扎——
她站得那么直,昂首挺胸的摆出一副冷硬的姿态,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脆弱。
明烬低眉,看了看手掌细密齐整的针脚,朝张晓道了谢,又道:“晓晓姑娘总说修仙界无情无欲,我看这谢家兄妹就颇为有情有义。”
张晓轻笑一声,“谢家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把人卖了还能让人帮他们数灵石的那种。”
明烬一脸的不信,“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对洛泠前辈……”
张晓道:“世家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洛泠是巩家赘婿,谢家兄妹是谢家家主继承人的人选,他们之间可能有交情,但若是相交过密,洛泠在巩家不会得到重用。”
轻笑一声,“巩家的女婿死了,谢家人来替他主持公道?这话传出去,于洛泠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即便最后查出什么,巩家还会反咬一口,说他吃里爬外,杀他也是清理门户。”
明烬张了张嘴,“你是说,他们在说谎?”
张晓倒是没有完全否定,只道:“那也不尽然。巩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多半是真的,不过这消息怎么来的、谢家又有什么目的,那就难说了。毕竟,巩家可是有世家都非常想知道的秘密呢。”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朝明烬挑了挑眉,明烬笑笑,知道她说的是“六世同堂”,若这之中若真有什么秘密,不仅仅是世家,整个修仙界都会为之疯狂。
张晓的目光已经转向了那边的灵珠姑娘,道:“很多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要有自己的判断力。”
张晓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在明烬问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倒也乐于拉这姑娘一把。
灵珠朝她行了一礼,不过仍旧没有说话,看上去心情仍旧颇为低落……不管谢家兄妹是否居心不良,她师父很可能是被主家害死,这件事也是事实。
明烬道:“灵珠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完了便拍了拍她的胳膊,走在前面,听见她沉默着跟了上来,不由想起杨老头当初领着自己回白水观的情形——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时候是绝望的,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更多的是茫然。
而灵珠,比他更多了几分无助。
快到药园的时候,明烬在溪边停了下来,捡了几颗石子,使劲儿一扔,“咚”地一声溅起一蓬水花。
他笑了笑,将剩下的石子递给她,“俗世的女孩子喜欢这样来发泄情绪,愤怒、悲伤,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跟着石子扔出去,心情就明朗了。试试?”
灵珠接了石子,却没有扔,沉默了半晌,道:“抱歉。”
明烬抬了抬受伤的右手,笑道:“不是该说谢谢的吗?”
灵珠短促的笑了下,“谢谢。”
顿了下,又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明烬道:“哪有把女孩子丢在路边的道理?”
灵珠移开了目光,暗自咬了咬唇,压下了所有的思绪,看着溪水上闪烁如星辰的波光粼粼,似是从那流水与阳光中得到力量一般。
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师娘刚刚说了些胡话,她认错了人,旁人应该不会信。可你这时候跟我走在一起,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那些话想必你也听到了,还是离我远点儿比较好。”
之前巩枝闹的时候,周围的巩家弟子也在议论,说灵珠与自家师父那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虽然声音很小,但明烬并不是一般的凡人,还是能够听到的。
明烬道:“若是那位谦少爷又来找你道歉呢?”
灵珠目光讶然,没想到他问出这么一句话。
明烬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开,叹息一般,道:“你可是前途无量的结丹修士,报恩的方式那么多,没必要为了谁委屈自己。日后再遇到无理取闹的人,可别心慈手软。世人大多欺软怕硬,你退一步他们不会感激,只会得寸进尺,还自以为理所当然。”
灵珠怔了怔,眼眶不由得一酸,仿若受到惊吓一般,连忙后退一步躲开——
为什么是他呢?
从她被师父带回来的那一日起,旁人就告诉她说,那个人是大小姐,她只是个女奴,传些流言蜚语有什么打紧?那个人是师娘,是师父最亲近的人,她受些气就当是尽孝了;那个人失了道侣,控制不住脾气,她一个结丹修士何必跟病人计较?
她觉得这些人说的很有道理,一直都努力的将所有不甘的、不平的思绪都压下去,稍一冒头就觉得罪大恶极……她给自己裹上了层层外壳,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自以为早已修炼得心如磐石,刀枪不入。
她都快忘了,她其实很想有人能够告诉她,她也是可以愤怒的,可以委屈的,可以将那些欺凌和侮辱一一奉还的。
可是……
为什么第一个跟她说这些话的,会是一个才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呢?
或许,如果是他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秘密,也可以说出来?
“我是师父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他给我了一颗灵珠,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灵珠开口的时候很紧张,但真正说出来,却发现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难过,甚至感觉到一种奇特的平静,便继续道:“他给我取名叫灵珠。第一次进巩家堡的时候,我就听到守门人惊呼了一声‘灵珊前辈’,师娘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后来我也渐渐知道,那是师父心上人的名字。
“师父待我很好,从前年纪小还没什么,等到筑基之后,师娘便将我打发到了药园。不过,即便如此,师娘也并不放心,有次生气了,告诉了我关于灵珊的事,说我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她说着,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那道疤,道:“我尊敬师父,感念他的恩情,但也难免会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待我好只是因为我长了一张酷似他旧情人的脸……真傻……师父没了,我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傻。”
明烬这才明白,她留着脸上那道疤,并不是不敢忤逆自家师娘,而是对自己的惩罚,对师父的愧疚。
灵珠静默了一阵,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石子,继续道:“我进巩家的时候,入的是奴籍,即便后来意外测出灵根,也无法改变。
“我唯一的机会就是秋猎,进入前十名……不,我必须以绝对的优势获得第一名,成为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争取脱了奴籍。
“师父知道我的想法,却在秋猎前将我支开。我当时很愤怒,感觉天都黑了,头一次跟师父吵了一架……我原本年前就完成了任务的,故意在外面耽搁了两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师父失踪了,凶多吉少……
“我真是傻……当初分明是师父提醒我奴籍的身份多有不便,为了让我在秋猎获胜,亲自带我在东始山历练了大半年,还帮我寻找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竟然会怀疑他……”
她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明烬站在一旁,有心想安慰她一下,却也知道语言在生死面前有多贫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略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丫头,的确很傻……
也很难得。
他见惯了天道无情,便格外珍视世间的温情。
第25章 为何如此逼他
“……护山结界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刺客应该仍旧在堡中……”
巩维坐在下手,给自家侄子汇报着调查结果,“阿玉……家主有什么安排?”
巩戚玉道:“还未举办典礼,大伯还是叫我阿玉吧。”
顿了下,突然问道:“大伯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小侄?”
巩维面不改色,“不知家主所言何事?”
巩戚玉问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得罪殷华教的?你和祖父是不是知道杀父亲的是谁?”
巩维道:“修仙之人,谁没有几个仇人?”
他偏头,与自家侄子对视了一眼,眼神略意味深长,“阿玉,每个世家,能够传承下来,必然有自己的秘密。那些秘密,是家主的权力,也是家主该背负的责任。”
这话的意思,等到巩戚玉继承了家主之位,老祖宗自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他,而现在,追问巩维是没用的。
巩戚玉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微微躬身,“谢大伯教诲。”
巩维连忙回礼,“不敢。”
巩戚玉道:“这几日我要闭关,查找刺客之事,有劳大伯多费心。”
巩维领命,又道:“我还要去看看阿枝,若是无事,便告辞了。”
……
巩维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堂屋里站立着,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收紧,眼中的怒火终于无法掩饰——
“轰——”
一拳打碎了乌漆木桌,茶壶杯盏散落在碎木屑之中。
为什么?
当年父亲退位,他跟巩嵩都刚刚结婴,父亲却把家主之位交给比自己小三百岁的小弟,如今……如今……他竟然还要向自己的侄子行礼!
凭什么?
那毛小子为巩家做过什么?
天资?
呵,他可知道巩家人的天资是怎么回事!
若当初继任家主的是他巩维,若是他有家主拥有的资源,怎么会多年停滞在元婴初期?还有那个毛小子,若非有个当家主的爹,哪里比得过自己的儿子?
巩维越想越是愤怒,吼了一声,“巩青,阿谦在哪里?去把他找来!”
巩谦在冷香园。
他跟巩枝虽是兄妹,实际年龄差了有一百岁,并不算很亲近。
倒是巩枝成亲之后,因为巩谦与洛泠交好的缘故,双方来往多了,也熟稔了许多。
不过,他跟自家妹妹的脾性不大相合,若非巩谦素来温逊,估摸着每次见面都能吵起来。不管怎么说,巩枝都是他妹妹,他不可能不管她。
说起来,巩谦的性子,跟巩家任何人都不大像,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像个修士。
他从不争,不抢,巩家很多清客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也因为这点,他父亲训斥了他很多次。
巩谦到来的时候,见到屋里的一地狼藉,心里大概有了底,行了礼,“父亲。”
巩维的神色原本已经缓和了些,见到他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你但凡争点儿气,你爹我今日也不必受辱。”
巩谦笑笑,“父亲,家主的人选是祖父指定的。阿玉实力虽强,但毕竟年纪小,对家族的事务不熟悉,日后还要仰仗您,怎么会给您难堪呢?”
巩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家族的事务?”
巩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目光闪躲着低了头,“父亲,我……”
巩维见他又要搬出那一套借口,略不耐,开口打断他,“你以为他巩戚玉的元婴是怎么来的?”
巩谦一怔。
巩维道:“那小子闭关三百年,一出关就是元婴初期,你觉得正常吗?”
巩谦嗫喏道:“叔父爱惜他……”
巩维一拍扶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你当你那叔父又是什么好人?!你爷爷只让我们找混进巩家堡的奸细,却禁止所有人议论殷华教之事,你当是为何?”
巩谦神色黯然,叹息一般,“我知道。”
巩维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巩家宗亲之中,除了你之外,所有结丹修士的金丹都来路不正。你若真想救他们,就更该往上爬,实力足够强,地位足够高,你才能让旁人遵循你的规则。”
他说着,起身,走到自家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祖父说让他继承家主之位,却没有把飞蛇令交给他,你还有机会。该怎么做,你好好想想。”
巩谦面若死灰,眼神颤抖着,“父亲……”
为何……
为何定要如此逼他?
……
明烬送灵珠回了药园,再返回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他今日就只吃了个早餐,吃到一半还被打断了,肚子早就饿了,酒也喝完了,便顺道去了趟膳房。
明烬无法像玉鸣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膳房顺走食物和酒,自是大大方方走进去的。
他穿着七星宗的衣服,无人敢拦他,不过略好奇,七星宗的弟子还未辟谷就下山历练了?
膳房的伙计都是没有修仙资质的杂役,不敢把这话问出口的。而且,贵客来临,他们还必须得好好招待。
明烬颇为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对略殷勤的膳房管事道:“不必麻烦,我是背着师长偷跑来的,若是被抓到了是要受罚的。”
这般说着,凑近了些,塞了个白玉瓶给他,“小哥可千万帮我保密。”
膳房的管事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没有修仙资质,看体型就知道是个吃货,听这话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意思,见对方连酒钱都准备好了,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于是,没多久,膳房后边的角落里就多了张小方桌,摆了几样热气腾腾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这叫花鸡不错,一点都不比豫章城的廖记烧鸡差。”明烬啃着鸡腿,真心实意的竖了个大拇指。
这膳房的管事姓巩名庄,是巩家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旁系族人,也是因此得到了这个位置。他听到这话,眼神倒是亮了亮,“道长还去过豫章城?”
明烬略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怕小庄哥笑话,这口腹之欲,我还怎么都戒不掉,平时就喜欢搜寻个特色美食。”
说到吃的,巩庄果然热络了许多,开始都不好跟他同坐,一口一个“道长”的叫得明烬略糟心,几杯酒下来,已经拍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道:“瑾七兄弟,别的不说,你在巩家堡一日,这酒保准管够。”
明烬举着酒杯道谢,笑道:“这几日恐怕不好过来了,刚刚我过来的时候还遇到了一队巡查护卫,盘问了许久才放行。”
巩庄略好奇,凑近了些,低声问道:“瑾七兄弟,早上那声巨响……”
他借着酒胆问出这话已是不易,倒是没敢继续说下去,只用眼神示意,是在问他们家家主是不是在那时候遇害的。
明烬点了点头。
巩庄四下里看了看,声音放得更低了,问道:“听说是狐妖跑进来了,瑾七兄弟,这……都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能抓到那狐妖啊?”
明烬略无奈的摊了摊手,道:“狐妖不现身,我们也没办法不是?”顿了下,又问道:“对了,小庄哥,你知道巩家哪些人得罪了狐妖吗?若是能预测狐妖下一个目标,我们就占了先机了。”
巩庄摇摇头,“这我们哪能知道啊?”
明烬点头,“也是,我听说是三百年前的恩怨,那时候小庄哥的爷爷怕是都还没出生吧?你上哪儿去知道?”
喝酒的人最受不得激,巩庄听到这话反倒不乐意了,“三百年有什么了不起?我爷爷没出生,还有爷爷的爷爷呢,不就是只狐妖吗?当谁不知道?”
明烬微微一挑眉,略不信,“哦?”
巩庄俯身,几乎是抵在他耳边,酒气喷了他一脸,“白水娘娘,听过没?”
第26章 乖,别闹了
明烬心下微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白水娘娘?”
巩庄点着头,坐回去又喝了口酒,道:“这事是我小时候跟我爷爷出门砍柴的时候听说的,我爷爷也是听他爷爷说的。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东始山上有个狐妖,喜欢幻化成美貌女子的模样,披散着头发在山林里飘荡,逢人便问:‘你有梳子吗?’若是你答应了,她便会跟你回家,半夜给你梳头,把你的头皮都梳下来。
“所以,我爷爷跟我说,在山里见到漂亮女人,马上就跑,千万不能跟她说话。”
明烬:“……”
这到底是狐妖还是女鬼啊,……他呵呵的笑了两声,问道:“那后来呢?那白水娘娘去哪儿了?”
巩庄道:“白水娘娘害人无数,当然是被巩家堡……”
他抬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候,一墙之隔传来一声嘶鸣——
“吁——”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膳房隔壁是百兽园,养了各种能吃的飞鸟走兽,还有几只没什么攻击力的妖兽。那一声叫喊,就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就带来噼里啪啦的倾盆大雨,隔着墙壁都能听到乱七八糟的兵荒马乱。
百兽园也是巩庄管的,听到这动静,他的酒惊醒了一般,吼了一嗓子,“出了什么事?!”
这般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出了膳房的后院。
明烬也跟了过去。
百兽园的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口蹲着个十五六岁的伙计,正瑟瑟发抖。而大门里面,各种兽类嘶喊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的,若非那声音太过凄厉,也算一曲百兽鸣奏曲了。
“瑞哥儿!”巩庄一把抓起蹲在地上畏畏缩缩的少年,神情焦急,问道:“出了什么事?小环呢?”
少年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伸手一指,道:“爹!小环她……”
他刚开了口,里面就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大门之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这地儿虽叫百兽园,养的其实都是食材,跟寻常人家的马厩差不离,所谓的院子本就是木头桩子围起来的,那木门自然不会很扎实。
明烬听出声音不对,抬手拉了两人一把,“闪开!”
他刚把两人拉开,就听见一声巨响,那扇中看不中用的大门终于轰然倒塌——
“吁——”
一声嘶鸣,一道黑红的身影踏着碎木奔了出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身体几乎直立而起,显得格外的庞大。
却是一匹马儿。
马背上还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儿,十二三岁的模样。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紧紧的抱着马脖子,一动不敢动,闭着眼睛小声的呜咽着。
“小环!”
巩庄大喊了一声,直接冲了过去,马背上的女孩也睁开了眼,眼中满是惊恐,“爹!救命!”
那马儿本就受了惊,哪里经得起这般冲撞,竟直接朝他踩了过去!
巩庄眼看着那庞然大物压下来,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道月白的身影站在他面前。
是瑾七兄弟!
他就那么随意的站在马蹄前,抬起左手,竟拿了个肉包子,往前一送,哄孩子一般道:“乖,别闹了。”
这家伙在做什么?!
巩庄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害怕都忘了,然而,下一刻,令他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马儿竟真的安静了下来,轻轻的放下马蹄,张嘴吃了肉包子,还低了低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似乎是在……撒娇?
明烬笑眯眯的摸摸马耳朵,安抚了马儿,这才上前,将马背上的女孩抱了下来,见她怔怔的似是吓傻了一般,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小环吗?真勇敢,去找你爹爹。”
小环回过神来,立马朝自家爹爹跑过去,“爹!”
这边父女相聚,少年却是被晾在了一边,嗫嗫的不敢靠过去。
那马儿又凑了过来,蹭着明烬的胸口,动作颇为亲昵。
明烬笑笑,抬手摸了摸它的脖子……这马儿看着眼熟,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洛夕带回来的马……战马,还是一匹上等战马,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受惊的。
他正这般想着,就听巩庄恶狠狠道:“今晚就把这不听话的畜生给宰了,给小环做红绕马肉吃,好不好?”最后一句声音又温和了些。
明烬偏头看过去,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踏尘!”
马儿听到这个声音,在原地踏了踏,欢快的叫了两声,若非明烬仍旧按着它的脖子,估计已经跑过去了。
明烬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匆匆奔来的马主人,淡淡一笑,叫一声——
“洛将军。”
来人正是洛夕,他原本是过来拿晚饭的,顺带看看自己的坐骑,却是不料,还未走到膳房门口,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嘶鸣,立马就跑过来了。
他在听到那一声“洛将军”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不过,看到现场的情况,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上前拱了拱手,道:“这位是七星宗的道长吧?多谢了。”
他跑得略慌张,鼻息略粗重,身上青色长袍也略凌乱……他这身衣服也不知是年轻时候的,还是他父亲的,袖口略短了些,翩翩衣摆配上他那黝黑而坚毅的面容,略显违和。
明烬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他,问道:“洛将军带银子了吗?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
洛夕又是一愣,倒是很快就从衣袖中逃出了一枚黑色的石头,“我没带钱袋,只有这个。”
石头不大,跟鹌鹑蛋差不多,倒是颇为圆润,色泽也不错。
明烬接过来,笑笑,“洛将军说笑了,天息山的天息石,虽不是玉,却比宝玉还难得。”
他这般说着,转身,走到那对父女面前,举着那石头问女孩,“喜欢吗?”
小环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朝自己笑了笑……此刻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丝云彩都消散,天色略暗,那笑容略朦胧……小姑娘略怔了怔,只觉得这人真好看,也不知怎么的就点了点头。
明烬笑了,将石头送到她面前,“小环今天很勇敢,这是给你的奖励。”
小环下意识的伸手去拿,伸到一半又回头,看了自家父亲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将那石头拿过来,握在手心里,放在胸口,道:“谢谢。”
明烬笑笑,又看向巩庄道:“小庄哥,孩子们也都没事,我挺喜欢那马儿,跟你讨个人情,饶它一条小命,我想洛将军肯定会好好教训它的。”
巩庄虽也姓巩,但跟如今的家主不知隔了多少代。即便如今洛夕已经被逐出家门,也不是他这么个小人物能够揉捏的。若是洛夕没来,他或许还真能宰了那马儿,但既然洛夕来了,这事儿自然是做不得的。
再者,这件事要真论起来,说不得还是自家孩子先招惹了那马儿。
更何况,明烬,一个七星宗的弟子,来给他说情,还帮他讨了好处,巩庄自然满口应承。
第27章 拐来一匹马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便黑得很快。
黑暗中有一点灯光摇晃,马蹄得得,走得不快,倒是显出一种别样的宁静悠长。
洛夕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灯笼,偏头看向马背对面的人,道:“今日在祠堂的事,我听我舅舅说了,我替母亲给您道歉。”
明烬摆了摆手,“我倒是没事,不过,灵珠姑娘估计不大好受。”
洛夕沉默了会儿,道:“我母亲很爱父亲,她一直都是这样,父亲跟旁的女子多说了几句话,她就会生气。父亲失踪对她的打击太大,她神智有些不清楚,生怕父亲又不见了,所以才会……实在是很抱歉。”
明烬笑笑,见踏尘又蹭了过来,顺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道:“洛将军,能不能借你的踏尘给我骑两天?”
洛夕不由得再看了他一眼……因为巩枝情绪不稳定,他还真不放心把踏尘带去冷香园,再者,这边不好找马饲料,他也没时间照看它……这个要求,说是索要赔礼,不如说是帮了他一个忙。
明烬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道:“我喜欢骑马,不过已经很多年不曾骑过了。”
洛夕便应了,“如此,便劳烦阁下好好照看踏尘了。”
“阁什么下啊?叫我瑾七就行。”明烬咧嘴一笑,解下酒葫芦,越过马背扔给他,“多谢了,敬你一口酒。”
一口啊……
洛夕也笑了,喝了口酒,“瑾七兄弟。你也别一口一个将军了,叫我洛夕就好。”
喝了酒,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放松了些,聊着马儿,说了些照顾踏尘需要注意的地方……等到七星宗的客居小院,两人便分别了。
“瑾七,怎么这么晚?我和阿笙正准备出去寻你呢,张师叔说……啊!”
玉鸣过来给他开门,出来就怼到马脸上,惊了一惊,“哪来的马?”
明烬笑眯眯道:“跟洛将军借来玩两天。它叫踏尘,威风吧?”
……
在巩嵩的丧礼的第二日,赵芸儿按照计划,带着顾衡、许易和张晓出了门,应该是继续探查那处极阴之地。
明烬也想跟去,再次提出来,仍旧被赵芸儿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张晓还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跟许师兄都只能在外面守着,你小子去干嘛?”
玉鸣对他这种找虐的行为也是颇为不解,道:“满地的骷髅,有什么好看的?”
明烬问道:“骷髅?人类的?”
玉鸣点头,“听说东始山是个古战场,那里可能是从前埋葬战死的修士的墓地,所以才会诞生岩哭鬼。”
明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心道,或许得找个借口单独出去一趟。
赵芸儿几人离开没多久,巩家送来了一份请帖。
帖子是玉笙接的,原本想等自家师叔回来。结果,被明烬拈了过去,随手就拆了,还一本正经的教育道:“玉笙,你也是大人了,别什么事都指望你家师叔。”
玉笙:“……”
请帖上说巩家堡三日后举办新任家主的继任典礼,邀请各大宗门、诸大世家参加。至于家主的人选,自然是巩戚玉。
明烬收了请帖,扔还给玉笙,笑了说了句:“巩家为了把你们这群可疑人士留下来,还真是费尽了心思,也是挺不容易的。”
玉笙打开请帖瞧了一眼,道:“我们原本也是准备留下来的。”
玉鸣点着头,一扬手,“就是,狐妖还没抓到呢,殷华教的杀手一来就跑路,回去可要被阿语笑死了。”
明烬略好奇,“阿语?小玉鸣的青梅竹马吗?”
玉鸣脸色微红,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要教我剑法吗?”
明烬笑,拿着酒葫芦起身,“行啊,去给踏尘弄五斤豆子三斤玉米两斤胡萝卜。”
玉鸣挥了挥拳头,“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
巩嵩死后,巩家堡的戒备更加森严。
巩家堡并未公开殷华教之事,底下的弟子只当是狐妖已经混了进来,人心略惶惶。
客居修士倒像是丝毫未受到影响,赵芸儿每日仍旧带人进山,探查那处极阴之地。其他宗门与世家自是不甘落后的,只是因为之前的变故,这次的探索谨慎了许多。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御灵宗的倒是没有行动。
明烬有次出门遇到住在隔壁的乌涯,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听说乌道长是修鬼道的,对那极阴之地没有兴趣吗?”
乌涯仍旧披着黑斗篷,宽大的帽兜遮了半张脸,似是见不得阳光似的,略凉薄的嘴角微微翘了下,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下,“本座对阁下更感兴趣。”
明烬:“……”
轻咳一声,“打扰了,告辞。”
不管怎么说,赵芸儿等人这般趁火打劫的行为让巩家弟子颇为不忿,倒是冲淡了那股子惶恐,竟有些同仇敌忾起来。
明烬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是悠闲,骑骑马……他没法出巩家堡,但好在巩家堡够大,跑马也是足够的……喝喝酒,吃吃肉……倒是因了那日驯马救人之事,从项庄那里顺来了不少私藏好酒……偶尔闲了也会指点下两位少年的剑法,更多的时候就是躺在院子里的假山上晒太阳。
洛夕倒是来拜访了一次,看了看踏尘,在院子里骑了几圈,又陪明烬喝了坛酒。
明烬难得碰到个酒友,颇为高兴,拉着他聊了许久,问了许多道听途说的皇家秘闻……洛夕一一回答了,略自嘲的笑笑,道:“我筑基无望,自觉难以在修仙界有所作为,只能去凡尘作威作福了,让瑾七兄弟见笑了。”
明烬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有些疑惑,洛夕如此这般,对巩家来说,贡献应该更大些吧?为何巩家会如此待你?”
世家与宗门不同。
世家重血脉,但整个家族中有修仙资质的可能就只那么几个人,绝大多数的族人仍旧是凡人。这些凡人当中,少数会为修士服务,但更多的仍旧过着凡人的生活,发展家族在凡间的势力。
家族修士的力量,会成为凡间势力在暗中的依仗。而凡间亲族的繁荣昌盛,也是世家得以延续的基础。
好比空桑谢家,修士都住在空桑城,但在凡间,谢家也是传承已久的富商。即便修士不插手凡间事务,有了个修仙世家的名声,谢家在凡间行商也会更加顺遂;另一方面,若非谢家在俗世那般庞大的人口基础,要找到资质优秀的继承人也非易事。
洛夕神色微微一黯,道:“是我辜负了外祖父的期望。”
他这般说着,眼神微动,转移话题一般道:“瑾七兄弟似乎对豫章城颇为熟悉,倒是少见。”
明烬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在下本就是一介凡人。”
洛夕愣了愣,一脸的不敢置信,“这……”
他上下打量了明烬一番,将信将疑的,明烬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瞧着,含笑给他倒酒,道:“待此间事了,我请你去满庭芳喝酒,那里的留芳酒可是京城一绝。”
洛夕摸了摸鼻子,笑着答应,“一定,到时候不醉不归。”
他不能久留,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明烬送他离开,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慢慢拿起酒葫芦,喝了口酒,笑笑,转身回屋了。
第28章 继位典礼那日起了风
巩家堡上下在风声鹤唳中风平浪静的过了三日,继任典礼的前一晚,夜浓如水,不见星月,寂静的道场仿若有风吹过,呼啸声如同小儿夜啼。
黑暗中,一双眼睛睁开,花白的发丝在背后张牙舞爪,似是主人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不回应?”
老者的语气虽愤怒,但跟上次相比,很明显能听出来语气中的虚弱。在他对面似是有道黑影,缥缥缈缈的看不真切,“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要闭关?”
女子的语气仍旧平静而淡漠,仿若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触动。
“哦?”老者语调略意外,也略讽刺,“那不是你的借口?”
“故人来访,总要准备些礼物。”女子不想继续谈论这个问题,似是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何事?你最近现身了?我跟你说过这样做的后果。”
“要不然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你?你再晚来一天,我也等不及了。”老者忍不住又带了怒气,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继续道:“巩家堡有老鼠混进来的,杀了我儿子,我若不现身,巩家就乱套了。明日巩家堡举办家主继任典礼,我已经下令说所有弟子都必须参加,烦请阁下帮我把人找出来。”
女子问道:“不是之前那个?”
老者嗤笑了一声,道:“那阴魂若是有本事进来,何必躲躲藏藏?这次来的是殷华教的杀手,他们的隐匿手段十分高明,我找了三日也没能找到那人的藏身之地。”
女子不知为何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更沉了几分,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夜色笼罩之下,藏着无数的秘密,不尽的心事。
一个略单薄的身影站高耸的宝塔前,手中的令牌覆盖在大门上,如水般的波纹荡开,那身影消失在原地。
三千蜡烛静静燃烧,照亮了塔内层叠的牌位,也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夜半来祭拜先祖的是巩家的谦少爷,只是,他此刻看上去很是憔悴,面色苍白如纸,眼底青黑,早已没了素日里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跪了下来,仰头,看向那寂静的烛火,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牌位,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喃喃的张嘴,“……”
他的嗓子太干,竟没有发出声来,自是无人听见他的祈求。
他的眼角怔怔的流下两行清泪。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两双眼睛正看着他——
黑暗中的两人早就发现了他,原本谁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可是,在那人的泪水流下来之时,那黑影笼罩之中的女子突然朝他看了一眼。
“你好像很不关心这个孙子?送给我如何?”
“随意……我要睡了,记住你的承诺。”
封闭的空间,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烛火剧烈的摇晃着,幽蓝的光点闪烁不定,终于再次燃起。
火光之央的男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面色似乎更加灰败了,眼神空洞无神,嘴角却提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快就消失不见。
……
巩家家主继任典礼那日起了风,层层阴云在空中聚集着,翻滚着,似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举办典礼的场所仍旧在宗祠……门口的道场。
巩家家传法典为一本《厚土载物诀》,属土系,家族以黄色为尊。黑石铺就的道场周围,飞蛇浮雕的石柱上挂着家族的幡旗,是黄底黑纹的“巩”字;中央铺了一条明黄色的地毯,将整个场地平分为两半,一路延伸至高塔前的玉墀之上,道场四周是身披黑袍腰系黄腰带的护卫。
这便是新任家主接受众多弟子朝拜的地方了。
明烬跟着七星宗进入道场的时候,感觉一道神识从身上扫过……他径自跟玉鸣玩笑着,浑不在意……也不知是不是对他的好奇心堆积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那神识竟来来回回的扫了三次。
听说这次典礼巩家堡所有弟子都必须参加,即便是没有修为的巩家亲族,也须得在道场外面行礼。
如此这般,从巩家最外围过来的弟子,至少需要走过三道结界,经过三次检查。
每次检查都有两位元婴后期的修士,一位是巩家人,一位是客居的修士,赵芸儿也在其中。
——是巩家那位新任家主今日一大早特地去请的援手。
巩戚玉是刚刚出关就跑去了客居的院落,那会儿天还未亮,不过,考虑到修士不怎么需要睡眠,也不算太失礼了。
说起来,巩戚玉拜访七星宗的客院之时,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新家主巩戚玉原本在邀请赵芸儿之前,先邀请的是明烬。也不知道他是试探他的底细还是真有什么误会,见到明烬的时候总是颇为恭敬的行礼,喊一声“前辈”……又或许是明烬一直没解释,受礼受得比堂堂摇光真人还从容,他也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总之,最后在七星宗全员看热闹、明烬万般推辞之下,这家伙还颇有些可惜。
不管怎么说,如此严密的检查,若那位刺客真的混在巩家堡中,定然知道这是针对他的,不过,这种时候,要找借口不来,反而更加受人怀疑。
就看谁的手段更甚一筹了。
明烬等人差不多是最后才到的,跟上次家主的丧礼不同,客人们站得位置都在东侧,靠前。七星宗在辰元界的地位本就非同一般,又因为摇光真人亲至,稳稳的压了众宗门一筹,自然是站在最前面的。
“奇怪……”
明烬听张晓这般低喃了一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站在客居修士最后面的乌涯,那一身黑袍隐藏在众多修士中,几乎连脸都看不到。
他问了一句,“乌涯怎么了?”
张晓想了想,道:“之前抓狐妖的时候,乌前辈挺积极的,对巩家提出的要求也多有配合,可是,自从那日从岩哭之渊动乱之后,他便一直都很低调,甚至有几次还有意无意的为难巩家,若非如此,这次巩戚玉最先找上的应该也是他才对。”
岩哭之渊,就是他们给那个有岩哭鬼的深渊的极阴之地取的名字。
明烬听得略惊奇,“他还有积极的时候?什么样的?”
张晓磨牙,抬脚踩了他一脚。
明烬:“……”
他是真的挺好奇的啊。
几句闲聊,没等多久,新任家主的仪仗就到了。
巩戚玉穿了件明黄色的长袍,金线绣着日月星辉,银线绣着云纹符箓,袖口与衣襟是黑色的滚边,显得颇为华丽。
在家主前面是一队十人黑衣护卫,领头的两位是元婴初期的修为,其他都是结丹期。
家主身后的是巩维并七个老者,除巩维是元婴初期,其他都是元婴中期,想必是巩家的长老之类。
再往后便是巩家下一代略优秀的弟子,出色的散修清客,最后面是普通的武者,浩浩荡荡的,倒是颇为几分威势。
这般看起来,巩家虽没有化神修士,但元婴修士还真不算少,恐怕四大世家之一的空桑谢家都没有这般底蕴,难怪巩家堡能够在皇城脚下占据一席之地。
明烬这般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玉鸣看过来,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明烬道:“没什么。只是感觉,修仙界的一个家族的继位典礼,跟俗世皇帝登基也差不多了。”
这话说得很客气,表面上是恭维与赞叹,实际却带着几分调侃,别有用心之人甚至会觉得这话里暗藏讽刺。不过,玉鸣是听不出来的。
修仙界装逼跟俗世是不同的,大多在坐骑上花工夫或者用法术展现实力,像这种仪仗却很少见的……巩家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巩家堡禁飞,这里结界套结界的,一般人飞不了多远就能被撞下来……倒是在俗世王朝倒是比较常见,尤其是,这满眼的明黄色,实在是无法不让明烬产生联想。
而明烬在看到前面那几个护卫紧张得冒汗差点同手同脚的时候,心中默默响起一段运动员进行曲,配着脑海中冒出来的“前面走来是巩家方队,如何如何”的播音……实在是忍俊不禁。
只是,此间王朝并不以黄色为尊,加之世家本就比宗门更重仪式,在场的修士少有与之相同的感觉。而运动进行曲之类,三千世界也找不到一个能明白他的感受的。
这般想着,心下略略怅然,笑容便多了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