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她真是个天才
丛极渊的上空仍旧暗淡，阴龙之眼肆掠过后的厮杀还未止歇。而在战场的边缘，一座石林静静的伫立，仿若一座千疮百孔的远古城邦。
数道黑芒倏忽而至，几个人影停在了石林之上的半空，正是明烬几人。
杨天飞抓紧了巩戚玉的衣袖，道：“这石林中藏了许多阴风怪，阿玉，你可要好好保护老头子啊。”
明烬就在两人身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遗迹？”
杨天飞眼珠子一转，回头，洋洋得意的摸着胡子，“怎么样？想不到这里曾有如此壮观的一座鬼城，啧，比之豫章城也不差了。”
他话音刚落，前面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他那花白的胡子，扯得他直叫唤，涨红了一张脸，怒道：“松手！哎，疼疼疼疼疼疼……”
明烬总算是放开了他，道：“这一看就是风蚀林。”
杨天飞揉着下巴，“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较真做什么？”
明烬正想说什么，感觉手臂被人拉住了，回头就见苏泽正看着下方的石林，神情略奇怪……
苏泽正看着石林中的某个地方，神色虽极力保持着平静，眼底深处却流露出几分忌惮，手上的力道也略大了些，道：“……就是这里。”
他说的含糊，明烬却是瞬间便明白了，“跳跳是在这里被带走的？”
苏泽点头。
无霜原本跟郁沉走在最后面，难得的沉默，听到这话眼中就燃起了小火苗，跃跃欲试的，道：“那个神秘的高手就在这里？本王倒想会会他。”
明烬道：“那人应该不在这里。”说着，伸手拍了拍苏泽的胳膊，“苏先生，跳跳是在哪里失踪的？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石林中，阴风怪与游魂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在乌跳跳失踪的地方，两只元婴期的阴风怪正在互相吞噬着……在这重重石林之中，不知正上演着多少厮杀的戏码，一切那般自然，一如春暖花开，寒冬萧瑟，天道使然。
无霜将化神后期的威压放出去，周围的阴风怪瞬间仓皇而逃，方圆一公里内一片寂静。
石柱下有一滩血，是那日乌涯被阴风轮反噬留下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明烬站在那根石柱前，看着那堆血迹，良久，偏头问道：“小糊，乌涯怎么样了？”
小糊从苏泽的衣领中爬出来，道：“死不了。七爷，要我把他叫醒吗？”
明烬略想了想，道：“暂时不用。老头子，那遗迹在哪儿？”
杨天飞伸手一指，道：“那边，朱雀之翼的方位，石林的尽头有个阴风洞。”
朱雀之翼，大概是南偏西二十五度的位置。
石林的尽头是峭壁，没有阴风洞，只有几道长满石蕨的裂缝。
杨天飞伸手敲了敲石壁，略挑衅的朝明烬吹了吹胡子，道：“阴风洞就在这里，你小子不是挺能的？有本事自己进去啊。”
无霜挽起袖子，“我来试试。”
这般说着，抬手就是一掌拍了过去——
“砰——”
巨大的轰鸣声中，无霜被自己的灵力反击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一根石柱上才停了下来。
他略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朝明烬瞧了一眼，“现在阵法师如此泛滥的？”
——明显是想到了明烬之前在山洞入口布下的阵法。
明烬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着，也不知在找什么，半晌，就在他摸到石壁下方某块石头时，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用力往里按了按——
“咔。”
一声轻响，眼前的石壁突然升起，露出一个一人来高的洞口。
众人目瞪口呆，敢情就是凡间的机关啊。
明烬道：“云老板与老头子都失了修为，他们都能来去自如，自然不会是修士的手段。”
门口是一条隧道，却不是笔直往前的，而是横向的。
明烬摸着下巴，道：“分头行动吧。我跟老头子、阿玉走左边。无霜兄，你们走右边。如何？”
无霜道：“我跟你一起。”
明烬偏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很快就回避了视线，略无奈的笑了笑，道：“随你吧。苏先生，郁门主，你们小心些。”
无霜当先一步进去了，明烬紧随其后，其他人也依次入洞。
杨天飞走在明烬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瑾七，鬼王是不是看上你了？”
若只是听到这话，只当他是在说鬼王想收他做军师之事，偏偏这老头子的眼神实在太过猥琐，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某些不可说的心思。
明烬抬手便扯他的胡子，道：“你这为老不尊的，知道猫儿是怎么死的吗？”
杨天飞问道：“好奇死的？”
明烬道：“自己作死的。”
山洞略狭窄，只容一人同行，也略矮了些，明烬需得低头弓背的才能通过，略不舒服。不过，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任何危险，阴气很是薄弱，没有阴风怪，也没有游魂。
然而，小半个时辰之后，无霜突然停了下来，抬手召出一片龙鳞，神情戒备的盯着前方的黑暗，喝道：“什么人？”
漆黑的山洞中一片寂静，半晌，对面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瑾七？是你们吗？”
黑暗中走来两个人影，正是苏泽和郁沉。
无霜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绪本就略烦乱，一把抓起杨天飞的后衣领，一脸不耐的逼视着他的眼睛，“老头儿，你莫不是在耍我们？”
杨天飞失了修为，又不比明烬，在黑暗中无法视物，挣扎之下手脚胡乱的扑腾着，喊道：“瑾七，救命啊！杀人啦！”
明烬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老头子又在成心戏弄人……真是，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无霜一定不会杀他的？
明烬略无奈的扶了扶额，道：“无霜兄，我们到了。”
无霜冷哼了一声，道：“你也不必为了救他睁眼说瞎话。”这般说着，倒是将人放开了。
明烬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压抑的怒火，道：“是真的到了。不过，不是目的地。”
他这般说着，在左侧的岩壁上摸索了一阵，在摸到一块凸出的石头时，往下按了按——
“咔。”
石壁再次上升，光亮透了进来。洞口的对面不再是隧道，而是一片茫茫石林，阴气缭绕。
——这是他们进来的地方。
明烬道：“我们在绕圈子。”
无霜惊愕，“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一直在往前走吗？”
苏泽点头，“我们也是。”
他们是往像个相反的方向走的，走的还都是直线，为什么最后会相遇呢？而且还是在起点相遇。
这怎么可能？
明烬笑了，不是平素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心实意的开心，眼中还闪着略兴致盎然的光芒，“你们在识海中构建一下山洞的模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对那位云老板越来越好奇了，她真是个天才。”
第134章 起点也是终点
第一次行走的时候，无霜等人的注意力都在警惕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险，并未太在意山洞的走势。而第二次，在明烬提醒之后，他们再次在同一个地方相遇之时，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山洞的走势很奇怪，在入口往左走与往右走，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同一条路。而若是一直走下去，继续走下去，会一直在绕圈子。
明烬跟苏泽要了一张纸，将其折叠成纸条，在其中一面涂上了墨汁，然后，将纸条的一端旋转一百八十度，与另一端粘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略扭曲的环。
无霜眼神微亮，“就是这个！”
杨天飞失了修为，又不比明烬，在黑暗中无法视物，连声问道：“什么什么？你们发现什么了？”
明烬掏出夜明珠，柔和的光辉散发出来，照亮了他手中黑白交汇的纸环——
这其实是个简单而美好的结构。而在明烬的前世的几何学中，它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莫比乌斯环。
每每在修仙界看到与从前那个世界在某方面惊人的巧合，明烬的心情都百感交集。他此刻的兴奋很大程度上也都来源于此，只是，他无法向任何人说出口。
苏泽看着那纸环，若有所思，道：“的确是……”
“无聊。”
无霜随口接了一句，双手抱胸，望了望天，道：“不过就是利用引力阵来干扰对方向的判断，小孩子的把戏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莫比乌斯环并不是没有转弯。它仅仅是在二维空间上是一直往前的，而在三维空间它明显是有弯道的。
人并非蚂蚁，修仙界也是存在重力的，这条隧洞也并不算太长，若只是单纯的莫比乌斯环，还是能够察觉到不一样的。
而建造这座山洞的人，在这座山中布置了很多的引力阵，混淆了他们对重力的感知，这才骗过了无霜等人，让他们忽略了山洞走势的变化。
苏泽被抢了话倒是不在意，不过，小糊见主人被欺负可不会罢休，冷哼一声，道：“哟，刚刚是哪只臭虫被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哦？”
无霜本就是因此才恼羞成怒，见到小糊又想起那个令人恼火的前世故事，还哪里忍得住，抬手就去抓他，“本王今日非油炸了你这只鼻涕虫不可。”
他刚伸出手，就见一口未知的白色液体朝自己喷了过来，连忙躲开。
而小糊也趁机爬到石壁上，颇为招摇的伸长了脖子，“呵呵，有本事再来啊！”
明烬没理会两人的打闹，倒是对杨天飞此刻的表情略感兴趣，晃了晃手中的纸环，问道：“老头子，你见过这个？”
杨天飞在看到纸环的时候，神情就不大对，此刻目光还略闪躲，道：“找到真正的遗迹，你自会明白。”
明烬摇摇头，道：“你这老头子，也真是够别扭的。”
这般说着，倒也没再为难他，垂眸看着纸环上黑白交汇的那一点，道：“真正的遗迹吗？应该就在‘日月轮换之时，阴阳交汇之地’吧。”
在这条隧洞之中，阴阳交汇之地，对应的，正是入口的地方。
明烬在石壁上摸索了一番，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找到另一个开关，按下之后，有一扇石门开启——
又是一条隧洞。
不过，这条隧洞不长，沿途的石壁上镶嵌了几枚夜明珠，尽头是一座圆形的洞室。
这洞室不算很大，陈设也很简陋，中间有一座半人来高的石台，上面有个黛蓝的石盒，大概五尺来长，手掌宽，里面空空如也。
不过，石盒上的花纹略奇特。
杨天飞指着石盒上的白色纹章，道：“是不是很像？”
明烬点头，那纹章应该是剪成了三段的莫比乌斯环，在平面上看上去像是三个“∞”的符号叠在了一起。
杨天飞道：“这盒子里原本放着一把剑。当时我跟倾云是一起进来的，但进来之后，她趁我不备将我敲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剑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他说着，苦笑了一声，道：“她带我来的时候，还特地在外面的迷宫里绕了两圈，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找到出口。”
明烬眨了下眼，“所以她是故意扔下你的？”
杨天飞吹着胡子瞪了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当谁都跟你一样没良心呢？”说着，拉着他转到石台的背面，伸手一指，道：“看。”
这石台的背面，正是前任鬼王的流传出来的四句颂词——
“皇皇鬼王，威威暮光；血海滔滔，噬魂证道。”
杨天飞斜了他一眼，“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字，这也不是倾云的字迹。当时这洞室中一定还有旁人，倾云是为了保护我才会那么做。”
明烬回头看了眼郁沉，见他摇头，摸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云老板平素是用右手写字的吧？”
修士一般左右两只手都能写字，而且，两只手能写得一样好。但还是会有惯用的手。
杨天飞道：“我只知道她握剑是用右手。”
苏泽看着爬到自己脚下的小糊，将它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道：“云老板跟我签契约的时候，是用右手写字的。”
明烬伸手摸了摸那几行字，道：“这字迹是左手写的，明显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杨天飞连连摇头，“不可能，倾云没必要做这种事，这绝不可能！”
他说的义愤填膺，语气却并不是那么的斩钉截铁，明显心中也意识到了：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看到这四句颂词之人，自然会觉得，尚倾云是被鬼王带走了。
可是，如果尚倾云就是鬼王呢？
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却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座山洞很奇怪，没有任何致命的攻击手段，机关也都是凡人能够打开的，就好像是云老板特地为她自己准备的。可是，一位天资不凡的修士，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如此安排呢？
另外，为什么尚家的这位天之娇女，在修仙界会籍籍无名呢？
气氛正凝重，苏泽走了过来，伸手拍在杨老头肩上，道：“不是她。”
杨天飞转头看他，目光略茫然。
苏泽道：“创建飞天楼的女子，定然是个心地善良而温柔的姑娘。”
明烬掩嘴笑了笑，一拍老头子略佝偻的背，“走吧。”
杨天飞愣了半晌，反应过来的时候，洞室中就只剩下巩戚玉一人了……他眨了眨眼，道：“阿玉，那小子是不是在耍我？”
巩戚玉不好说什么，道：“杨老伯，前辈他们走远了。”
巩戚玉还未回答，外面就传来了明烬的声音——
“阿玉，你带老头回鬼王宫去。”
杨天飞一听这话就知道发生了意外情况，连忙追过去，“你小子言而无信！说好了带我一起的！！”
第135章 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杨天飞猜得不错，明烬几人刚走出山洞的时候，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苏泽告诉明烬说，棋子停下来了。
他所说的棋子，自然是被卷入阴龙之眼的棋子。
明烬原本的计划，是让苏泽循着棋子上的真灵印记，找到可能存在的、操纵阴龙之眼的人。
只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乌跳跳的失踪、鬼王的“噬魂”计划，还有那个冒充暮光城主的神秘人……明烬无法确定这所有的事是不是同一人所为，也不知道阴龙之眼的出现跟这一切是否有关。
不过，丛极渊已经出现了那么多受害人，他无法对乌跳跳、对郁沉、对那位壮怀激烈的桂将军、对那些无辜的冤魂置之不理。相比较而言，阴龙之眼那边有无缺在，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只是……
明烬觉得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那些棋子这几日一直在移动，刚刚才停下来的？它们在丛极渊？”
苏泽点头，见他神色严肃，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明烬皱着眉，道：“阴龙之眼的破坏力极强，只持续一个时辰便足以毁灭整座丛极渊了。”他顿了下，问道：“之前棋子移动的速度呢？阴龙之眼蕴含空间法则，感觉更像是瞬移。”
苏泽缓缓摇了下头，“它们这几日都没有换过位置，都在同一个地方移动。”
阴龙之眼不是一般的风，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圈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若这场阴龙之眼真是人为操控的，那地方很可能就是那幕后人的巢穴或者是他囚禁云缺等人的牢笼。
而此刻棋子停下，说明风停了。
是云缺等人逃出来了，还是幕后人想对他们做什么？
苏泽略犹豫了下，道：“有一件事，我对棋子的感应一直都比较微弱。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受到阴龙之眼的影响，但现在棋子停下来了，感应仍旧很弱。”
明烬道：“先过去看看。”
……
“……父亲……”
“……乘升！”
尚乘升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阵的恍惚，张了张嘴，“……母亲？”
“噗。”眼前那张略熟悉的脸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乘升，母亲也很想你。”
尚乘升意识回转，终于看清了女子的眉眼，神情却是更加激动，腾地一下跳起来，直接就扑了过去，“云姐！你还活着，太好了！”
这女子素衣白裳，不施粉黛，眼角已经长出了几道皱纹，却仍旧风华不减，自有一番清静宁和的气韵，正是尚家大小姐，尚倾云。
也是飞天楼的创立者，云老板。
“倾云。”
尚均也醒了。他素来不会将情绪表露出来，此刻见了失踪二十年的女儿，万般心绪涌上心头，也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
不过，他毕竟是一家之主，知道此刻不是叙旧的时候。
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记得他们刚到丛极渊，还未落地，就被几个诡异的黑点给吞噬了。而进入黑点之后，他才发现，那是旋风的中心。
不等他们想办法逃风暴，就感觉空间发生了扭曲，他们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了。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黑森林，是从未见过的树。而他们父子俩，此刻的状况都不大好，身上伤痕累累，体内的真元也所剩无几。
尚倾云放开自家小弟，道：“这里是幽冥界。”
尚乘升略诧异，“幽冥界？我们莫非已经死了？”
尚倾云抬手拍他脑门，道：“别胡说。你们是被阴龙之眼带来此处的，这里很危险，你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尚均皱了皱眉，盯着自家女儿看了好半晌，分明是熟悉的眉眼，但不知为何，竟给他一种略陌生的感觉。
尚乘升见自家父亲没说话，便道：“阿姐，我们是来找暮光城的。找到了暮光城，你就能重新踏上仙途了。”
尚倾云摇头道：“没有暮光城。父亲，乘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暮光城！”
尚乘升道：“不可能！玄一门的郁沉你还记得吗？五百年前化神失败的那位，他回来了，还成了化神修士……”
“乘升！”
尚倾云握住他的胳膊，握得很用力，紧紧的盯着他，目光严厉，“修仙路从来都只能自己走！你忘了吗？身为剑修，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剑！记住了吗？”
尚乘升不由得想起曾经被她教导的日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立正站好，道：“记住了！”
尚倾云道：“如今情势紧急，我无法解释太多。这是个陷阱，那个人只是想要引我现身，他……”
她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猛地转身，盯着前方黑暗的森林——
树林中不知何时走来一个黑衣男子。
他走得不急不缓，脚步却很是坚定，衣摆轻轻晃动着，几片形似羽毛的图案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显得悠闲而自信，仿若他只是来这森林里散步的。
只是，尚乘升感觉，这人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层雾，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那张脸，只能觉察到迷雾背后冰冷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男子停了脚步，看着对面警惕的女子，道：“那么短的时间，欺骗乌跳跳，利用空间乱流逃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狡诈。可是，以你现在的实力，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尚倾云道：“乌跳跳只是不认同你的做法。”
男子道：“哦？那你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呢？让他拖住我，你没想过他会遭遇什么吗？”
尚倾云一惊，“老乌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子微微挑起嘴角，“你觉得呢？”
尚倾云咬了咬牙，道：“他跟我们不一样！”
男子冷哼了一声，目光愈发的冷冽，“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罪孽。你是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想让我动手把你们都抓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朝她身后的两位亲人看了一眼。
尚倾云握紧了自家弟弟的手，道：“我跟你回去。不过，他们是无辜的，你放他们离开。”
男子淡淡道：“我对他们没兴趣。”
尚倾云转身，轻声道：“乘升，带父亲离开这里，不要担心我，也不要再找我。”她理了理自家弟弟的衣襟，“你已经结婴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能够做到的，是不是？”
尚乘升抓住她的手，略不赞成的摇头，“云姐！”
尚倾云拍了拍他的手背，朝自家父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对面的黑衣人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出第三步的时候，头上的木簪掉落，长发披散下来，轻轻的飞扬着……她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仍旧是那张脸，眉眼间却添了几分高洁之气，那一身素衣白裳也似是缭绕着几分清冷之意，犹如高山之雪。
她抬手，手中渐渐出现一把剑，剑柄是上缠绕着奇特的圆环，剑身一半雪白，一半乌黑如墨——
观云剑！
平地风起，落叶簌簌而下。
尚倾云身影一晃，白影倏忽而过，朝黑衣男子刺出一剑——
“哧——”
黑衣男子不知何时也召出了一把玄色宝剑，利刃交错之间，激荡的灵力中空间仿若都错位。
尚倾云手中的剑抵着对方的剑，眼睛逼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回头，声音清冷而凌厉，“还不快走？！”
尚乘升握着手中的玉符……这是尚倾云在黑衣男子出现之时悄悄塞给他的……他抬眼望着眼前那白色背影，不知为何，竟感觉到一丝陌生——
她到底是谁呢？
第136章 不过一个实验品而已
丛极渊。
明烬几人正在追踪被阴龙之眼卷走的棋子。
苏泽与明烬在前方带路，身后是巩戚玉和杨天飞，无霜与郁沉断后。
苏泽走的速度略慢，时不时便停下来仔细感应一番……他感觉有些奇怪，一般来说，距离越近对真灵印记的感应会越强烈，可他感觉已经很近了，但感应却仍旧很微弱……那感觉，就好像他永远都不可能到达似的。
他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明烬似是觉察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道：“苏先生，相信你自己，不要被外物影响。”
苏泽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没一会儿，前方的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座黑色的森林。
众人刚靠近，数道白影便尖啸着扑面而来！
苏泽抬手扔出几枚棋子，那几道白影瞬间便化作一股白烟……然而，这白影刚消散，更多的白影从森林飞跃而至。
明烬道：“苏先生，先下去。”
这森林中不知藏了多少游魂，站在上面就是活靶子，杀死了一个结丹期就能冒出三个元婴期，他们可耗不起。
众人刚落地，便感觉森林深处吹来了一阵阴风，周围的游魂尖叫着围攻了过来，上方的游魂也追了下来……加起来足足有七八只，不过只有结丹期的实力，不待苏泽出手，巩戚玉便一剑解决了。
明烬问道：“苏先生，那棋子在什么方位？”
苏泽伸手一指，道：“东边。”
明烬点头，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道：“接下来我来带路，你们跟紧点儿，不要说话，我没有开口也绝对不要动手，能做到吗？”
他的眼神很平静，声音很温和，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信服力，众人不由自主的就点了头。
明烬手心中握着镇魔塔，往前走了一步——
呼。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律动，倾听着森林的声音，调整着呼吸的节奏……阴风拂过他的脸颊，吹乱了他的头发，轻扬起他的衣摆……
苏泽恍然间感觉身边的人似乎消失了，偏头看了过来，而就在这时候，眼前的白影一晃，明烬的脚步动了。
“……”
苏泽微微一愣，连忙跟了上去，也不由自主的开始跟着调整了呼吸……他们在黑色的森林中穿梭着，阴风从指间溜过，落叶自眼前飘落，游魂从身边路过……却对他们视而不见。
是的，视而不见。
众人的感觉很是奇怪，有很多次他们与游魂的距离不过一丈，他们极力的克制才忍住了出手的冲动……可是，不知为何，那些游魂都没有攻击，就仿若看不见他们，无法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怎么可能呢？
大概一刻钟之后，苏泽仍旧沉浸在刚刚那种微妙的感觉中，就听见明烬的声音——
“苏先生，是这里吗？”
在他们前方有一座湖，湖水平静无波，幽黑的水面弥漫着浓重的黑雾，阴森而神秘。
苏泽回过神来，认真感受了下，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应该是，不过感觉有些奇怪，我先下去看看。”
明烬点头，“小心。小糊，保护好苏先生。”
小糊冒了出来，“那是当然。”
苏泽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谢谢。”
明烬笑笑，并未说什么。
苏泽纵身跃入湖中，很快就沉入湖底，消失不见。
明烬感觉身后有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回头，“老头子，有什么事？”
杨天飞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小子藏得够深的。”
他虽在初遇明烬之时就感觉这人不一般，但顶多也就是怀疑他跟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却是从未想过，这小子的修为很可能在化神之上。
明烬却是耸了耸肩，“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先生应该也能做到。”
杨天飞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若是那书生也会，何必不让他继续带路？
巩戚玉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微光，“他刚刚说‘谢谢’。”
他想起了东始山的那只“狐妖”，当初苏泽以元婴初期的修为躲过众多化神的追捕，不就是因为高明的隐匿之术吗？
苏泽的那一声谢谢，并不似在说小糊之事，而是因为隐匿之术。
明烬道：“我这算不上是法术，简单的说，就是感知周围的环境，并与之融为一体，将自己想象成一阵风、一只飞鸟，或者一棵树、一颗石头。”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微微叹了口气，“苏先生作为魂修的资质上佳，悟性也非同寻常，技巧掌握得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防备心太重，能骗过修士，却骗不过游魂。”
杨天飞不解，“这跟防备心有什么关系？”
明烬伸手，指间似有风缠绕，轻声道：“若是无法信任风，又如何把自己交给它呢？”
信任……风？
杨天飞满头黑线，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莫不是在耍我？”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湖面上骤然掀起巨大的水花，轰然间，一道白影仓皇而出，身后紧跟着一个红衣剑修，却是个化神修士！
“苏先生！”
“宣照影！”
明烬和郁沉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往苏泽的方向跑了过去，一个召出大刀就朝那位红衣修士迎了过去——
那人一身暗红长袍似是沉寂千年的血，摇曳的红玉耳坠衬得容颜倾城，若非熟识之人恐怕都会误认为是个绝色女子。
正是玄一门门主宣照影。
刀剑相击之后，两人迅速分开——
宣照影神色冷淡，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而郁沉却是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仔细想来，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他、他们，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两人沉默着对峙，在他们脚下，水花早已回落，湖面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郁沉来丛极渊，原本就是为了找宣照影问个清楚，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更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却不知从何问起……待心绪平复，开口之时，他的眼眶仍旧带着血红，“为什么骗我？”
宣照影看着他的目光略带怜悯，“你想知道真相吗？那便告诉你吧，你……不过是一个实验品而已。”
郁沉神情一怔，“什么意思？”
宣照影抬起手中的剑，剑尖直指他的心口，道：“好好的门主不当，偏来自寻死路。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话音落地，手腕一转，随手挽了个剑花，白色的剑光几乎瞬间就弥漫了整个湖面，无数的白色灵魂在阴气中隐没，尖啸着朝对面冲了过去！
郁沉以斩马刀开路，朝对面逼近，目光逼视着对面那道红影，眼眶愈发的血红，“什么实验品？你给我说清楚！你跟师父，到底在做什么？！”
第137章 白骨生花剑
郁沉手中的斩马刀一挥，斩出一道道幽冥之火，与此同时，纵身朝前方一跃，朝宣照影的方向逼近而去，想要拉近双方的距离。
然而，那些白色的魂灵在遇到幽冥之火时并未逃避，反倒更加凶恶的扑了上去，将那些火焰吞噬殆尽！
郁沉手腕轻转，刀锋一横，周身的白色魂灵骤然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哀嚎，绽出蓝色的焰火……他趁机再次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斩马刀未停，幽蓝的火焰如同闪电一般，精准的刺中前方挡路的魂灵……
这一幕如此熟悉，简直与当日断魂台一战一模一样！
无霜看得摩拳擦掌的，道：“幽冥之火可是魂灵的克星，郁沉对自家师弟的怨恨很深啊。”看他那跃跃欲试的架势就知道他此刻心痒难耐，不过他不是想跟宣照影打，而是想跟郁沉干一场。
杨天飞瞧了他一眼，“郁门主在结丹期领悟的就是幽冥之火的刀意。”
明烬难得听他回护一个人，略诧异，“老头子，你跟郁门主有交情？”
杨天飞抬头望着天空中拿到黑色的身影，道：“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我只是一个筑基后期的小修士，他大概是不记得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几分崇敬，几分惋惜，语气难得的认真。
明烬笑了下，并未说什么，正转过头准备继续观战，却被杨天飞逮着瞪了一眼，怒道：“你小子笑什么？郁门主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修仙界对鬼修的看法，足见其品性与脾性俱佳。他如今这般失意潦倒，也不过因为他重情重义，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嘲笑他！”
明烬不笑了，拱手点头，“受教了。”
他没解释，小糊却是见不得他受半点儿委屈，冷哼了一声，道：“连自家师弟的剑意都看不懂，也叫重情重义？简直可笑！”
杨天飞几人愣了愣，连无霜都略困惑，“宣照影的剑意？他那不是御灵之术吗？”
他话音刚落，战场上的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噗、噗、噗……”
郁沉已经到了宣照影身前三丈之内，斩马刀已然自他头顶落下，然而，就在这时候，一簇簇幽蓝的火焰相继寂灭，焰心绽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闪烁着纯白的光辉，不耀眼，却如月华般圣洁无暇。
郁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手中的刀却是怎么都无法落下了。
宣照影手腕一转，白骨剑在身前开出一朵剑花，红唇微启，“魂兮归来，白骨为葬；魂兮归去，白骨生花！”
郁沉感觉自己的真元在流失，但很奇怪，灵魂感觉很舒服，仿若漂浮在云端……他不想抵抗，甚至想跟随着眼前的白光一起回归无垠的天空……他手中的刀消失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就在他眼前最后一丝亮光即将消失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哧——”
郁沉识海一震，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背影——
发丝微乱，旧旧的衣衫略泛黄。
正是明烬。
他垂落在袖中的手中握着镇魔塔，另一只手中拿着把剑，正与那把白骨剑对峙……巩戚玉看着那把剑略眼熟，猛地一低头，看到手中空荡荡的剑鞘，都不知道那把剑是何时出鞘的……
明烬淡淡笑了下，“郁门主，打断了你的轮回路，抱歉了。”
郁沉正不解，刚想问什么，一张嘴体内的一口气就泄掉了，身体一个踉跄，从半空中直坠而下……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魂体已经浅淡了三分，惊惧之下不由得冷汗涔涔……轮回路吗？
“砰——”
郁沉坠入黑色的湖水之中，眼中映着上方那个暗红如血的身影……白骨生花，原来如此啊……他闭上眼睛，嘴角却弯起，笑容渐渐扩大……
湖面之上，白色的花朵凋零，光华消散。
明烬与宣照影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剑锋与剑锋交击着，谁都没有动，仿若在衡量彼此的实力，又仿若在等待某个微妙的时机。
无霜见明烬出手，原本是期待又紧张，见到这般情形不由得莫名其妙，也略焦躁不安，抓了抓脑袋，“他们这是做什么？”
杨天飞皱着眉握了握拳头，这小子，莫不是在唱什么空城计？
苏泽将晕倒的郁沉捞了上来，直接扔进了小糊的空间，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心中略担忧。
小糊对自己家里住进两个“混球”很是不满，不过，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还是安慰道：“七爷刚刚那一剑就已经破了他的白骨生花剑。那红衣小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七爷，但又不肯认输，正硬撑呢。”
众人听他这么说，稍稍放心了些。
无霜却是不解，“瑾七兄既然破了他的剑法，还等什么呢？”
小糊白了他一眼，“七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无霜愣了下，撇嘴，“你也不知道啊。”
小糊怒了，冷哼一声，“知道也不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战场那边，宣照影突然动了——
红影倏忽间后退，白骨剑上萦绕着白色的雾气，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尖啸着斩落！
明烬仍旧静静的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看那些扑面而来的剑气，仍旧看着对面那张冷淡而疏离的脸，目光平静，略带悲凉，仿若叹息。
他的悲凉与叹息都是给自己的，只是，在宣照影看来，那更像是对自己的怜悯与同情。
呵，他有什么资格？
宣照影暗自咬了咬牙，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心微蹙，又一剑斩出——
白色的剑气更盛，无数的魂灵张开大嘴，呼啸着朝他眉心直射而去！
“瑾七！”
无霜心惊之下，总算意识到这家伙修为已失，正想冲过去，却迎面被小糊砸了个正着……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再抬头，却是不由目瞪口呆——
一道白刃闪过。
却是明烬手中的剑骤然飞落，还入了巩戚玉手中的剑鞘之中。
与此同时，明烬伸手朝前方轻轻一点，食指正点在最前方那只魂灵的额头上……那魂灵滞了一滞，竟然止了声，奇异的平息下来，面目渐渐模糊，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剑气……剑气似是停了一瞬，蓦然回转，缠绕在剑身之上……
宣照影只觉得手中的失了控，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力量脱离了他的掌控，朝对面疾驰而去！
“叮！”
白骨剑剑柄朝上，剑尖朝下，停在明烬身前三尺之地，然后，剑柄往前点了三下，仿若在行礼。
明烬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不必替他求情，这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错。”
第138章 是弱点还是陷阱
白骨剑脱离主人的掌控，主动朝明烬行礼，是对明烬的尊崇，也是在为宣照影求情。
只是，无霜等人听不懂明烬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看到这番景象只觉得震惊不已，对明烬的身份有了更深层的认知……这家伙，莫非是个谪仙？如此，他们还找什么暮光城啊？
无霜正惊愕，突然感觉脑袋上湿哒哒的，正想将那只鼻涕虫扒拉下来，却是不由得讶然，“鼻涕虫哭鼻子了？”
小糊趴在他脑袋上，怔怔的望着那把白骨剑，泪流不止，“……小骨……哇啊啊……对不起……哇啊啊啊……你还活着……太好了……哇啊……”
他哭得稀里哗啦，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听得无霜满头黑线，最终忍无可忍，抬起手指将他弹给了苏泽。
而此刻，战场之上再次发生了变化。
宣照影飞身而至，一把抓住了骨剑，手臂一转，剑尖在身前画出一道半圆，白骨剑发出了一声轻吟，猛地朝明烬的咽喉刺过去！
明烬身体往后一仰，抬脚朝对方的手腕踢了过去，逼得对方后撤……然而，不待他站稳，白骨剑再次刺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一幕，宣照影知道自己的剑意不会攻击明烬，索性不用剑意，只用最直接的剑招进行攻击。
明烬若是认剑法第二，恐怕三界之内无人敢认第一。他此刻虽手无寸铁，但有镇魔塔在，跟塔中的魔物借些真元，很轻易的便能取胜。
只是，他无法那么做。
白骨剑啊……
难怪那日在断魂台，乌跳跳那般极力的阻止他下来……他早该想到的。
这把白骨剑，就是白骨生花剑。
——这是他炼制的剑。
三十三万年前，明烬还是明瑾的时候，刚筑基没多久就在东始山遇到了花容月，成了一道魂，而后潜入初云宫，大战东海蛟龙，几经生死……所幸的是，东妖王与人族的和谈虽历经波折，也总算是成功了。
只是，明瑾的身份被东妖王识破了。
东妖王并未为难他，却也并未放过他……他在与人族谈判之时，提了明瑾的名字……只一句话，便让他成了修仙界的公敌。
明瑾回到七星宗没多久，就带着小白去了南方的鬼修之地。
他那时候只是个结丹期的魂修，为了在那个连元婴修士都难以立足的极阴之地活下来，炼制过两个法宝，一个是阴风轮，一个是白骨生花剑。
阴风轮能够将阴风怪、阴气以及所有阴属性的生灵转化为阴元，而白骨生花剑，则是游魂的克星。
它们刚刚炼成的时候，并没有诞生器灵。在十二万年后，魔陨之战的最后一战，明瑾坠入断墨渊，小糊和小骨才出现。
九幽之下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充斥着暴戾与血腥。明瑾那般坚韧而理智的人都无数次的濒临崩溃，更何况是单纯的器灵？
只是，从九幽之下爬上来的明烬，并未觉察到器灵心底的阴影。直到后来，他们闯下了无法挽回的祸事，身为魔君的他不得不降罪于他们——
小糊被封印了二十万年；而小骨，被送往幽冥界转生，承受轮回之苦。
所以，小骨不是那把白骨剑，而是宣照影。
……他才是器灵的转世。
二十万年前，明烬没能及早听到他们的求救，如今，又怎么能再次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们坠入深渊呢？
“哧——”
白骨剑朝明烬的右肩刺了过去，明烬却是脚步不退，反倒往前走了两步，仿若完全没看到逼近的利刃。
然而，预料中的血花四溅却并未发生。
宣照影只觉得眼前的白影似乎微微晃了下，刺出的剑便落了空，同时，手腕上传来一阵麻痹之感——
很轻微的感觉，真元只微微一滞，便毫无感觉。
不过，只这么短短的一瞬，明烬已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宣照影的剑法无法施展，连忙后退。
明烬如影随行，并指为剑，抬手朝他右肩的肩井穴点去。宣照影抬手抵挡，明烬那一指却在半路下沉三分，正好点在他的小臂上——
又是一股略酥麻的感觉，转瞬即逝。
是巧合吗？
宣照影心中略警觉，却无法闪避，也想不明白他的用意……他可是化神修士，真元不受筋脉的限制，灵穴对真元的运转微乎其微……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他困惑不解之时，明烬就突然退开了。
宣照影犹豫了一瞬，手腕一转，正准备一剑刺过去之时，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的真元，似乎……消失了？
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惧意，眼神也止不住的颤抖，却因此更加的咬牙切齿。
一只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宣照影怔怔的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
“魂兮归来，白骨为葬；魂兮归去，白骨生花。”
宣照影恍然间感觉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似乎有什么进入了自己的识海，然而，他仔细搜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你做了什么？”
明烬的手指并未离开，只轻轻笑了下，道：“这剑法是我创的，没人比我更清楚它的弱点在哪里。”
宣照影并未得到想要的回答，却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睛中倒映的影子，心中的恐惧与愤怒竟然渐渐的平息了……心中竟然还顺着他的话语想了下去：他练了千年的剑法，竟然有如此多的弱点？说起来，到底是弱点还是陷阱呢？
明烬佯怒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略无奈的笑了笑，点在他眉间的手指加重了几分力道，道：“心思这般重可不好。”
宣照影想起刚刚那道进入识海的白光，惊异之下未察觉到他略异常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神略带颤抖，“你……”
明烬点头，“我能读取你识海中的想法。所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他顿了下，问道：“鬼王是什么人？他的炼魂之术是从哪里得来的？”
宣照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道：“阁下如此神通广大，不妨自己读读看啊。”
话音刚落，长发飞扬，暗红的衣袂翻飞，仿若有某种无形的东西挣脱了枷锁，一股巨大的真元波动扩散开来——
“砰——”
明烬的身体倒飞而出，瞬间便吐出一口血来，底下几人猝不及防，惊惧不已——
“瑾七！”
“七爷！”
无霜最先反应过来，飞身而上，将人接住了。而此刻，一旁也传来了小糊的急切的喊声——
“小骨！”
一点血红在湖水中晕开，宣照影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第139章 这不是反抗了吗
幽冥界没有十八层地狱，只有一座业焰之海。
不过，业焰之海看上去也的确是分层的。
这片火海的表层是如太阳一般的火红色，越往下，红色越加深沉，直到最后变成黑色。
而此刻，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一点微光闪烁。那光芒很亮，却无法穿透浓重的黑暗，仿若随时都会被那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光团之中是一座宫殿——
一座红如烈焰的宫殿，朱红的雕栏画栋，七彩的琉璃瓦，长长的白玉墀，威严的神兽祭台。
——正是被伪装成暮光城的赤雪宫。
此刻，祭台的周围整齐的站着一排排黑甲战士，黑色的面甲遮住了他们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双炙热的眼睛，带着无上的崇敬，以及视死如归的无畏。
在这威严而肃穆的气氛中，却弥漫着略违和的酒气。
“这里真的是业焰之海吗？怎么会如此安静？”
祭台中央立着一张黑面具，正是被挟持的乌跳跳……他协助尚倾云逃跑，并未受到太过严重的刑罚，甚至还讨了壶酒喝，只是被禁锢在此，无法离开这座祭台。
他见无人回答，抬手叫酒壶朝前面的黑皮靴扔了过去，“哎，鬼王大人，小爷问你话呢。你是叫何成？生前也是鬼修吗？哪个门派的？”
黑皮靴的主人是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长得很是瘦削，显得五官尤为突出。他长得还算俊朗，不过神情太过冷峻，尤其是那一双灰色的眼睛，毫无神采，显得颇为死气沉沉。
这位灰眼睛正是丛极渊的鬼王，何成。
何成的任务是看着他，不过，他得到的指令是，尽量满足乌跳跳的所有要求，只两点，不能让他离开祭台，不能让任何人跟他说话，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乌跳跳撇了撇嘴，“好歹也是称霸一方的鬼王，这般被人拿捏着，竟然连反抗都不敢，当真是窝囊！”
何成并未被这番话激怒，淡淡道：“阁下误会了。我是自愿追随主上的，为什么要反抗？”
乌跳跳伸出两只小手，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不是反抗了吗？哈哈哈哈。”
何成皱了皱眉，抬手望向远处，不再理会他。
乌跳跳却是不肯放过他，道：“说一句是说，说一百句也是说，现在背过去也没用啦，不如来陪小爷聊聊天，等会儿小爷帮你求求情，你也就不用受罚了。”
他话音刚落，祭台中央突然闪过一道黑芒，一袭黑色的长袍骤然降落——
“乌跳跳，不要白费力气了，他不敢背叛我。”
何成连忙低头，单膝跪地，“恭迎主上！”
周围的黑影也纷纷跪地，齐齐高呼：“恭迎主上！”
乌跳跳撇嘴，“大木头教出来一群木桩子，无趣。”
黑色长袍犹自翻飞着，那位主上才站稳，突然“噗”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主上？！”
何成从未见过他受伤，惊愕得睁大了眼睛，跪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过去扶他一把，问道：“您怎么样？”
乌跳跳也颇为诧异，“你输了？”
黑袍男子抓着何成的手臂，抬头朝乌跳跳看了一眼，道：“这不正是你希望的结局吗？”
深吸了几口气，又道：“她转世前就留了一手，已经恢复了大乘期的修为，呵，那个女人素来狡诈，也就只有你才会信任她。”
乌跳跳道：“即便她恢复了修为，也不可能轻易打败你。她能够逃跑，是因为君上已经到了幽冥界吧？她无所顾忌，你却担心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敢使出全力。”
黑袍男子道：“她也不敢去见君上。”
乌跳跳略无奈，语气颇为真诚的劝道：“停手吧。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君上的实力，你跑不掉的。”
黑袍男子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偏头道：“何成，你靠近些。”
何成俯身，离他近了些。
黑袍男子跟他耳语了几句，然后，拿出一枚符纸交给他，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我受了伤，你跟我一起驾驭这座暮光城，用这张符纸定位不回渊的位置。明白了吗？”
何成低眉拱手，“属下遵命。”
两人相对而立，黑袍男子抬手捏了个法诀，祭台周围升起一道黑色的光柱，直达结界之处，继而散开——
光柱越来越亮，结界上光芒流转，越来越快，如同一场光的风暴。
“唔。”
黑袍男子却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皱紧了眉头，极力的克制之下，嘴角仍旧流出了一滴血，鲜艳而刺目。
何成握着符纸惊呼了一声，“主上！”
黑袍男子闭着眼，“专心！”
何成看了他好半晌，眉宇间带着几分犹疑，半晌才咬牙应了一声，“是。”
他说着，突然抬手朝前拍出一掌——
“砰！”
巨大的灵力激荡，黑袍男子倒飞而出，撞到身后的白虎石柱上，胸口上插着一把黑色的短剑！他抬首，张了张嘴，却猛地咳出一蓬血来——
那血是黑色的，泛着幽幽的火光。
……这是玄一门的秘宝，也是一件大乘鬼修的传承之物，幽火冥剑！
何成并未等他反应，抬手将幽火冥剑召了回来，抬手挥出一道剑意，幽蓝的火焰弥漫整个苍穹，祭台之下的黑甲战士蠢蠢欲动，黑甲面具之下的流出噬人的目光。
何成低诵道：“皇皇鬼王，威威暮光；血海滔滔，噬魂证道！”
骤然间，黑影像是得到某种指令，纷纷朝祭台之上冲了过去——
“嗷啊~~”
黑甲面具掉落，露出一张张血盆大口，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汹涌而来，瞬间就将倒地的黑袍男子淹没！
乌跳跳惊得目瞪口呆，终于反应过来准备过去救人，结果刚一动就被何成抓住了。
何成握着剑升上了半空，双目通红的看着脚下的一片黑影，五官略狰狞，与之前木然的模样全然不同，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主上，被你亲手炼制的游魂吞噬，感觉如何？”
“……果然。”
重重叠叠的黑影之中突然闪现一点黑芒，逐渐扩散，“轰”地一声，前仆后继的黑甲战士纷纷倒飞而出，砸在头顶的结界之上，继而坠落。
黑袍男子站在祭台之上，双目迥然有神，丝毫没有被游魂侵蚀过的迹象，只胸口留下一点血渍，看着却毫无影响。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头，看着站在半空中的人，“你想起来了。”
何成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上了当，惊惧之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剑意都无法维持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咬了咬牙，“……你早就知道？”
黑袍男子淡淡道：“游魂生性残忍，你觉得我为何会信任你？”他说着，伸手朝他的眉心点了点，“我在你的识海里留了一丝神识，无论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何成瞪大了眼睛，瞳孔颤抖着，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挥剑朝下方冲了过去，大喊道：“我要杀了你！！！”
乌跳跳正准备阻止他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略熟悉的灵力，猛地抬头——
“哧——”
白色的剑光划过，暗红的长袍如一双染血的蝶翼，将嘶吼着的黑衣男子拥入怀中。
“汩汩……”
何成张了张嘴，鲜血滴落在那身红袍之上，“……照影……你……”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眼前那张脸，涣散的双眼并未察觉到，那只手已经变成了透明色，“……为师对、对不起……你……”
第140章 忠于自己的道
何成生前是玄一门的门主，宣照影与郁沉的师父。
一千年前，他化神之后便离开了宗门。只是，他并没有去天舟城，也没有离开辰元界，而是到了丛极渊。
而在更早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筑基修士的时候，就曾到过“暮光城”，认识了如今的主上。
他并不是个天赋多好的修士，能够化神全然是因为主上的教导。
他在那时候是很感激他的。
可是……
如今，什么都迟了。
若非因为他的愚蠢，玄一门不会卷入如此巨大的阴谋；若非因为他的贪婪，他的弟子不会自相残杀；若非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宣照影不会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
“……对不起……”
何成的魂体渐渐消散，略带哽咽的声音仍旧在空中回荡，仿若深藏了千年的悔恨，久久不散。
宣照影看着手中的白骨剑，道：“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殷红？！”乌跳跳飞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真的是你……你受伤了？”
宣照影的确受了伤，伤得还不轻，虽极力掩饰，但哪里瞒得过大乘修士的眼睛？他没有回答，手腕一转，将白骨剑收了起来，道：“我是宣照影。”
乌跳跳眨了下眼，“还没有恢复记忆？”
“呵。”那位主上轻笑了一声，道：“他记得。你看不出来他如今走的是什么路吗？怎么会认我们这些歪魔邪道的故人？”
乌跳跳道：“倾云不也走了仙道？”
那位主上道：“倾云是为了悟道。但他不一样，他背叛了君上。”
宣照影冷声道：“是他先背叛了我们！”
那主上的目光更冷，道：“君上行事自有他的缘由，我们只需要遵从。魔界封印不过万年而已，君上如今还在业焰之海受苦，你们不想办法如何救出君上，反倒急不可待的投奔那群臭道士，还敢大逆不道的指责君上的不是？”
宣照影道：“魔界封印了，我们连飞升都不能，如何能救出君上？君上无法逃出业焰之海，魔界的封印又要何时才能解开？我们可以等一万年，门下那些弟子呢？我们凭什么让他们一起等？”
那主上漠然道：“当初你选择追随君上的时候，可没有任何人逼你。”
“够了！”乌跳跳看了看两人，神情难得的严肃，道：“君上如果听到这番话，不知该多难过。”
他顿了下，道：“我走上这条路是因为君上，可是，我能够走到如今，不愿意离开，也不想离开，是因为这里……”
他伸出一直小手，想要点自己的心脏，发现自己此刻只是个面具，反手就点向了宣照影的心口，道：“若此道便是你心之所向，君上一定很高兴。”
乌跳跳看了看那位主上，“君上见到我的时候，说我傻，问我怎么不试试走别的路。我试过的啊，可是，我走不下去，我讨厌那群臭道士！”
顿了下，开口掷地有声，道：“魔道不是忠于君上，而是忠于自己的道。”
此界最早的魔修，几乎都是跟明烬有关的人或妖。他们信任他，感激他，崇敬他，可是，他们很多时候都忘了，他其实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修士之路，永远都是要自己去走的。
无论是仙途还是魔道，都是如此。
他们都是曾到过人界巅峰的天之骄子，未必不明白乌跳跳这番话，只是，这条路太过漫长了，随时都可能迷失自己，又或许……
那位主上道：“老乌，你说得或许是对的。可是，谁都可以离开……”他伸手指向宣照影，“唯独他，绝对不能背叛君上。”
乌跳跳不解，“为什么？”
要说的话，他们之中，每个人都与魔君有故旧，唯独殷红……他可是从未见过魔君的，他要换条路走，不是最没负担的吗？
那位主上没有解释，抬头往上头顶的黑与红的火焰，道：“你杀了何成，剩下的，就自己去背负吧。如果你想让你的徒子徒孙落得相同的下场，就不要耍什么花样。老乌，我们走。”
乌跳跳急退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那主上道：“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乌跳跳哪里逃得掉呢，被抓了犹自挣扎道：“你想让殷红替你背锅是不是？可是，君上若是找不到我，必定会继续追查！”
那主上道：“他会找到你的，但不是现在。”
乌跳跳放弃了，冲宣照影喊道：“别听他的！把一切都告诉……”
话未说完，一阵风起，已经消失了踪迹。
祭台上，只余一抹暗红的身影静静的站立，如血，如火，一如这罪与罚的火海。
……
明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颇为精致的房间里，暖玉做床，蚕丝为被，床头柜上还摆了一束幽兰花。
——是幽冥界特有的花。
这是已经进入幽冥界了吧，想必，那座湖底就是丛极渊通往幽冥界的入口了。
他起身，在床边坐了会儿，想起了湖上那一战，也想起了小骨——
二十万年前，是他把小骨送到辰元界转世的，也封印了小糊的力量……那时候，他算到了他们终有再遇的一天，以为他们在来世仍旧会互相扶持，却是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如今这般场景。
小骨跟着他的时候，一直都是小女孩的模样。而且，当年她转生的时候，白骨生花剑也受了很大的损伤，如今再见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所以，他一开始没能认出来，一直以为宣照影只是跟小骨有关，或许是她转生之后收的弟子，或许是用其他某种方式继承了小骨的传承。
却是没想到，宣照影就是小骨。
他一直觉得，转世之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这二十万年来也并未过多的关注小骨的转世，只是偶尔会从明逸或者腾渊那里听说一些她的状况……他记得，在十万年前，小骨的转世就已经大乘了……所以，宣照影应该是转世之后的转世。
宣照影的前世走的是魔道，而他如今走得是仙道。明烬从他对自己的态度能够看出来，他应该是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事，却并没有想起他曾是剑灵的事。
可是，郁沉说，鬼王是他和宣照影的师父。
如果宣照影只是宣照影，那么，他听从自家师父的安排，出现在那里阻拦他们进入幽冥界，是很合理。但他若是想起了前世，以他大乘修士的意志，就不大可能任由他师父摆弄了。
另外，从鬼王秘密找上郁沉这件事来看，他应该也是被逼迫的。
那么，宣照影会是主谋吗？
如此一来，郁沉的事又如何解释呢？
宣照影让他去“暮光城”走一遭，用五百年的时间重新化神，难道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世人暮光城的存在？这方式未免太过迂回了。
最关键的是，那个所谓的“噬魂之术”，他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骨是知道“噬魂之术”的，但它并不是白骨生花剑的传承，宣照影不应该知道……莫非，这背后还有人？一个能够胁迫大乘修士的人？
明烬正思索着，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你醒了？”
无霜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幽冥界特产的幽莲荷叶粥。”
明烬问道：“我睡了多久？”
无霜将汤放下，瞧了他一眼，“睡？按你的说法，你这分明就是晕倒了。”顿了下，摇摇头，道：“一个时辰而已。幽冥界刚刚经历了一场暴乱，苏先生他们正在帮忙安顿这里的小鬼。”
第141章 他的目光
明烬晕倒之后，无霜等人在湖底发现了空间通道。进入幽冥界之后，苏泽很快就找到了所有的棋子，不过，只有找到了一个人。
那便是，云缺。
云缺是被阴龙之眼卷入幽冥界的，他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却是幽华。
准确来说，是幽华把他们从阴龙之眼中救出来的。
那时候，幽冥界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忘川之雨，游魂之风。
忘川之雨的缘由正是云缺他们所经历的那场阴龙之眼。
丛极渊通往幽冥界的空间裂隙，是与忘川河连通的，阴龙之眼从丛极渊到达幽冥界之后，在忘川中掀起风浪，破坏了忘川的规则，导致忘川倒流上天空，形成了忘川之雨。
幽华将他们救出来的时候，发现了明烬留下的棋子，也感觉到了留在上面的真元印记，便将所有的棋子都收集了起来。
不过，那群人当中，只有云缺跟着她来到了幽冥府，其他人都自行离开了。
明烬问道：“小花呢？”
幽冥府所在的鬼城为幽都，也是整个幽冥界的中心。
灾难过后，流离失所的鬼民都朝这边涌了过来，幽冥府在城门口设了粥铺，明烬和云缺正在帮忙给流离失所的鬼民施粥。
而苏泽几人，正跟着一群鬼差帮着盖房子、修理破损的道路、清理被暴风雨堵塞的河道，之类的。
云缺道：“幽姑娘去业焰之海了，就在你们到这里之前一刻钟才走的。”他见明烬神色微微变了变，安慰道：“放心，幽姑娘修为非常，这里没有人能伤害她，而且，幽冥府主也跟她一起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烬神色却并未放松，问道：“游魂之风是从业焰之海爆发的吗？”
云缺点头，“幽冥府的刑司叛乱，驯服了业焰之海的恶鬼，操纵他们形成了游魂之风，意图夺取幽冥府主的位置，成为此界鬼王。”
幽冥府是掌管幽冥界的衙门，府主便相当于俗世的藩王。在府主之下，设有三司，分别为掌管刑罚的刑司、掌管鬼族民生的徒司，以及掌管山川工事的水司。
云缺继续道：“那刑司是个化神后期的魂修，倒是很有几分能耐，若非幽姑娘在，幽冥界的子民如今估计还在战火之中。”
明烬愣了愣，手中盛粥的瓢差点掉了下去，听见对面小鬼催促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道一声抱歉，然后问道：“那个刑司在哪儿？”
云缺道：“在幽冥府的炼狱。”
明烬把手里的瓢交给他，道：“云缺兄，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炼狱瞧瞧。”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跑了。
“哎，瑾七！”
云缺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叫他时候，明烬已经进城了……他略无奈的招手，叫来了在一旁维持秩序的鬼差……这里的鬼差听他的话，一来是看幽华的面子，再者也是因为他的修为比较高，瑾七这般闯过去，哪里能进得去？
……
云缺急匆匆的跟来，原本是担心明烬无法进入炼狱，甚至是被狱卒刁难，没曾想，之前还一直都恭恭敬敬的狱卒，这会儿的态度颇为强硬，连他都不让进。
牢头是个结丹后期的鬼修，带着属下在炼狱门口站了一排，生怕云缺硬闯，道：“这是府主大人的命令，还请阁下不要为难小的。”
幽冥府府主不在，刑司下了狱，水司在忙着修筑在暴风雨中毁坏的工事，这时候坐镇府中的应该是徒司。
云缺正想去找那位徒司大人，就见明烬朝那位牢头走了过去，直接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上——
“咚——”
明烬这一拳是用了全力的，但他毕竟没有真元……一个没有真元的人，能够打中一位结丹后期，本身就是一件颇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是对他造成伤害呢……可是，那牢头却被他打得连退两步，刚站稳就流下了两行鼻血……
牢头看不出明烬是真的没有修为还是修为太高，被这般挑衅了却是不会忍气吞声的，立刻招呼手下的嗷嗷的扑了上来——
就算是炼虚修士又如何？这里可是幽冥界，什么时候轮到几个臭道士在这里指手画脚了？欺他幽冥界无人么？
云缺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只得动手了。以他炼虚期的修为，站着不动就能将这群狱卒给打趴下，但是，他毕竟是天舟城的人，心中有所顾忌，不好做得太过分，原本打算拉着明烬离开，等会儿找个机会溜进去就是了。
可是，明烬在狱卒们冲过来的同时，说了一句：“云缺兄，交给你了。”便也对面冲了过去。
云缺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衣袖，那白衣就从指间溜走了，再抬眼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明烬也不知如何动作的，身形化作一道道残影，如同一只鱼儿一般避开了重重包围，很快就消失在炼狱的入口。
云缺终于明白他那话是什么意思，捏了个法诀，身形一闪便到了炼狱大门口，反将那群狱卒堵在了门外……
他一个炼虚修士，要拦着这群结丹鬼修闯进去，还是很容易的。
且说明烬，进入炼狱之后，直接往底层走去。
幽冥府的炼狱是关押触犯此界律法的鬼修之地。根据罪犯的修为与身份、罪行的严重程度，划分为九层。
刑司是一人之下的位置，是化神后期的修士，犯的还是谋逆罪，自然是被关在最底层的。
底层只有他一个罪犯。
此界刑司名为辛慎，外貌是个中年男子，留着一把络腮胡子，不苟言笑的看着颇为严肃。
监牢里的环境略简陋，不过，这位刑司大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只是被封灵锁束缚着，活动范围仅限于三步以内。
辛慎听见有人进来，睁开眼睛见到站在牢门外面的人，瞳孔不由得颤了颤，半晌才道：“尊上有何赐教？”
明烬问道：“炼魂之术是从哪里来的？”
辛慎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尊上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明烬沉默着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很是平静而幽深。
辛慎对上那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恍然间感觉自己正身处一片黑暗而荒芜的世界，在他所不知道地方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雪，一种莫名的恐惧包裹着他，而他无处可逃，无所遁形。
“……”
他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与敬畏，咬紧了牙关却仍旧止不住的战栗，甚至连沉默都无法保持了，颤抖着声音道：“……是、鬼王！”
明烬问道：“为什么谋反？”
辛慎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假的……我、我只是听令行事……”
明烬问道：“鬼王的命令？”
辛慎重重的点了下头，“是。”
明烬问道：“你们府主知道这件事吗？”
辛慎道：“知道。”
明烬面色平静，声音却更沉了几分，“业焰之海有什么？”
辛慎终于不堪重负，“咚”地一声跪了下来，瞳孔蓦地放大，“什么都没有！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带着那些游魂扰乱幽冥界，将弱水神女引到业焰之海……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暗渐渐散去，辛慎恢复意识之时，眼前的走道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第142章 业焰的罪与罚
业焰之海是什么地方？
它是个惩治罪孽的地方，也是个净化灵魂的地方。
世间生灵，死后化为死灵，来到幽冥界。
这之中大多数的死灵都会在懵懵懂懂中转生，而在死灵转生之前，都经过业焰之海，消解自己生前的罪孽。
还有一小部分意志力比较强大的死灵，或许是为了成为鬼修，或许是心有执念，选择了留在幽冥界。
幽冥界一般不会强迫鬼去转生，但普通的鬼在幽冥界停留的时间久了，心中的执念往往会变质，转化为怨恨。若是置之不理，便会成为恶鬼。
所以，幽冥界的子民，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来业焰之海朝拜，消解心中的恶念，获得内心的宁静。
而那些已经化为恶鬼的，在第一次被幽冥府抓住之后，也会被扔进业焰之海。不过，等到第二次，就会被扔进忘川强制转生了。
业焰之海的火焰对灵魂本身是没有伤害的，只是会焚尽灵魂所背负的罪恶，或者愤怒、仇恨、暴戾等等负面情绪。
灵魂进入业焰之海之后，罪恶越深，便越往下沉，遭受的火焰也会越加的强大，所承受的痛苦也愈发的剧烈。
这种刑罚无关修为，只取决于灵魂本身的罪。
对生活在幽冥界的鬼来说，它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圣地，如同他们的王的化身。
业焰之海的岸边建了一座祭台，供奉着幽冥王的雕像，是幽冥界的子民朝拜的地方，能够感觉到业焰之海的气息，却也不至于强烈到让人觉得痛苦。
幽华看着那雕像，很有几分庆幸无人在弱水边给自己立个什么像……不过，业焰之海虽与凡俗传闻中的地狱不同，却也有几分相似之处，灵魂在业焰之中燃烧必定会发出痛苦的嘶吼……她站在这里却未曾听到任何的喊叫声。
符峥道：“殿下，即便辛慎身负秘法，要擅自将所有灵魂从业焰之海放出来，也是不大可能的。”
据辛慎交代，他用来制造游魂之风的灵魂都是从业焰之海跑出来的。他只是将灵魂的记忆抹除了，然后用神识控制了他们，逼迫他们认主，听从他的指令。
至于灵魂为何会从业焰之海逸出，辛慎说他也不知道，还说忘川都已经失控了那么多次，业焰之海失控个一两次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幽华来这里，主要就是查看业焰之海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站在祭台之上，盯着下方的火海看了许久——
她以前修炼的时候，幽冥王曾带她深入业焰之海，人界的、仙界的都去过。不过，万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幽冥王就禁止她靠近业焰之海了。
仙界中人说，明烬魔君杀戮过多，罪孽深重，坠入业焰之海之后绝对是再也无法上来的。可是呢，他们在将他镇压在业焰之海的时候，却又加了重重封印，担心他逃出来。
——当真是可笑。
幽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符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殿下请三思。”
幽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需要思的，道：“若是不查出哪里出了问题，恶灵再跑出来就麻烦了。”
这般说着，已经纵身跃下火海。
符峥诧异之下往前踏出一步，却被突然席卷而上的业焰逼退，来自灵魂的痛苦让他不由得变了脸色……呵，他的罪孽吗？
只是，这位神女殿下无惧业焰，是因为灵魂纯净无垢，还是因为他们低估了仙君的实力呢？
……
幽华一路往下，视野由红转黑，陷入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没多久，她就发现了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这里的黑暗很是深沉，连上方的红色火焰都无法穿透，那光芒甚至都无法散发至一丈之外，非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无法感知。
她能够看清楚，那光点是一个结界，包裹的是一座红色的宫殿……是有什么人侵入业焰之海了吗？
幽华朝那光点靠近，很快便看见了宫殿前方的祭台，以及站在祭台上的红衣修士——
红衣修士也看到了她，目光平静而坚定，仿若一早就等着她的到来。
在幽华逼近之时，他抬起了手中的白骨剑，朝前方斩出了一道剑光——
哧。
仿若某种信号一般，光点消散，结界开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喊声传来——
祭台周围，无数的黑影飞跃而起，如同一场黑色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宽大的帽兜落下，露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张开大嘴朝她扑了过来。
幽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平息游魂之风的时候，遭遇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攻击。
只是，这一次的规模更大。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并未急着进攻……这些灵魂并不能对她造成伤害，她此刻比较奇怪的是，他们在离开结界之后，那喊声仍旧只有噬杀与血腥，没有丝毫的痛苦，不带任何感情，完全不受业焰之海的影响……这怎么可能呢？
即便是失去了记忆，灵魂只要产生的杀戮之心，便会受到业焰的惩罚。
莫非，他们……
三界之中，除了纯白无暇的灵魂之外，的确还有一种灵魂，是不惧业焰之海的。
那便是，游魂。
它们没有记忆，没有情绪，吞噬于它们而言就是一种本能，就如同人吃五谷食肉糜，如此，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罪恶。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眼前这些灵魂，很可能真的是游魂。
可是，游魂是无法操控的。
幽华想到了一个传闻，三十三万年前发生在此界的浩劫……一场人为制造的游魂之风……这件事很是隐秘，整个三界知道的人都不多。而她之所以知道，还是幽冥王告诉她的。
那场劫难，最令人震惊的，并不是操控游魂，而是，那些被人为操控的游魂，是被人为炼制出来的！
幽华记得，当年制造那场劫难的修士，最后就是被镇压在此界的业焰之海的……她想起三十三万年前的事，想起明烬曾经遭受的和如今正在遭受的苦难，难得的愤怒了。
只这么转念的时间，黑色大军已经将她牢牢包围，最里面的几只游魂张口就朝她的脑袋、脖子、肩膀、手臂……全身各处咬了下去！
幽华抬手，打了个响指——
砰。
清脆的声音淹没在嘶喊声中，很轻，却很是清晰。
那声音仿若击碎了什么，白色的花瓣从重重黑幕之中倾泻而出，黑色大军尖叫着倒飞而出，一蓬巨大的白花盛开，盛极之时层层花瓣如同烟火般散落，形成一张巨大的花网，朝那些游魂撒去！
幽华用花瓣缠住了游魂，目光微凛看向祭台之上的那袭红衣，抬手之间，弱水在手中凝聚成一把幽黑的剑——
弱水之剑！
这是给罪灵最后的惩罚。
然而，就在她正准备刺出这一剑的时候，周围的游魂突然停止了嘶喊，很短暂的停顿，很快就再次发出更加尖锐更加凄厉的喊叫——
却是纷纷调转身形，朝那红衣修士攻击而去！
幽华微微一愣，这是……禁术反噬？
第143章 这不是罪
明烬到达业焰之海的时候，被幽冥府的几个鬼差拦了下来——
业焰之海虽是圣地，毕竟也是惩戒之地，平日里是没有哪只鬼愿意靠近的，并没有守卫。这些鬼差也是因为叛乱之事，今日才调过来的。
明烬问道：“弱水神女是不是在里面？她跟幽冥府主一起进去的吗？”
鬼差喝道：“你是何人？府主之事岂是什么人都能打听的？”
这几个鬼差中，领头的是个结婴修士，虽修为远不如那位刑司辛慎，但都是正经的鬼修，明烬无法用魔君之威令他们臣服，却是实在没有时间跟他们纠缠，只好拿出镇魔塔，借了些真元，直接用御风诀与步法从守卫中穿了过去。
领头的鬼差连忙带着属下追击，“站住！”
祭台上，符峥府主听到这边的动静，知道有人闯了进来，见到人影飞速逼近，抬手便打出了一道灵光——
砰。
黑色的灵力撞击在镇魔塔上，并未发出一丝声响，立刻就被吸收殆尽！
明烬停了下来，看向站在祭台之上的府主，问道：“你可认识我是谁？”
他随意的站在那里，一身旧道袍略凌乱，形容风尘仆仆的，甚至略显狼狈，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势，令人不敢直视。
符峥未曾感觉到丝毫的威胁，心中却不由升起一股敬畏之心，低头行礼，诺诺不敢言。
鬼差们原本已经将入侵者包围，本就被这人的气度所慑，再见自家府主的状态，不由自主的就退了开了几步。
明烬踏上祭台，问道：“她在哪里？弱水神女，她在哪里？”
符峥看了眼前方的业焰之海，“殿下跳下去了。”
他说完，见明烬往那边走过去，也不顾上许多，上前拦住他，“您不能下去！”
明烬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略淡漠，“让开。”
符峥咬了咬牙，“您若是要下去，就先杀了小的。”
明烬抓住他的衣领，“你当我不敢？”
业焰之海的热浪拂过，火红的火焰倒映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天地仿若也为之变色。
符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腿发软，几乎就要跪下去了，却仍旧不肯让开，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犹自带着几分战栗，“如果能够让您离开业焰之海，小的万死不辞。”
他的眼神恐惧，却坚定。
明烬看了他一眼，道：“你的确该死，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犯下的罪，为了被你、被你们断送的那些灵魂。”
他拎着他的衣领将人往后一扔，淡淡道：“你的事，等我上来自会跟你算。”
这般说着，纵身便跃入那红色的火海。
……
业焰之海的深处，幽华面对的红衣修士自然就是宣照影。
那位主上原本的计划，是想让何成来背负所有的罪孽，炼魂之术、伪造的暮光城，还有五百年前郁沉的那一场劫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师父为了成为真正的鬼王而做的。
至于他宣照影，只是无意中发现了何成的所为，想要救出郁沉而被卷入进来的一颗棋子。
不过，宣照影用白骨剑杀了何成，搅乱了神秘主上的计划，所以，如今得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对、不起……”
他耳边又想起了何成临死前的那句道歉，呵，他没有必要道歉的。
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他才是。
哧——
结界开启的瞬间，成千上万的黑影疾冲而去——
那嘶喊声中不带任何的感情，却疯狂而尖锐，不似人声，令人不寒而栗。
宣照影手腕一转，白骨剑竖在身前，看着那一张张疯狂的脸，心中微微黯然，他们都是因他而丧失了生而为人的资格，如此，由他来将这条命还给他们，似乎也不错。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使出白骨生花的剑法之时，体内飞速运转的真元却突然不受控制的转了向，“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感觉很是痛苦，真元在发生某种他不了解的变化，那种感觉像是拿着小刀在他体内千刀万剐……他紧咬着牙关，却仍旧忍不住发出一声喊叫——
“啊——”
宣照影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咬着牙盘腿坐下来，脑中不由浮现之前在湖面上的那一战，想起那个人决斗时用的招式，想起他在自己身上点的几个穴道……此刻真元正顺着他点的那几个穴道在运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一只略虚幻的手指揉着他的皱起的眉心——
“……心思这般重可不好。”
“……”
那张笑吟吟的脸似是与某个遥远的记忆重合，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下翁动着，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宣照影重重的喘息着，体内那把无处不在的小刀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真元缓缓流转着，疼痛消失无踪——
在他体内，真元流转的路径跟从前不大一样，却让他感觉更加舒畅了，就好似它原本就该如此运转。
然而，他却感觉自己失去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眼角不自禁的流下一滴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却终于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
“这剑法是我创的，没人比我更清楚它的弱点在哪里。”
是弱点还是陷阱？
其实都不是。
白骨剑的传承，是藏在白骨剑中的，而白骨剑，是他出生之时便戴在身上的。到达某个境界之后，他自然就能看到白骨剑中的功法与剑法。
——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可是，他前世是魔修，而今生走的是鬼道，功法与真元总有几分不契合。也因为这个缘故，他这一世都已经化神了也没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剑神境界。
然而，现在，那些不契合消失了。
是那个人，那个很可能是魔君的人……他看出来了他是魔道的叛徒，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不是罪。
只是，为什么呢？
他在转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决定要转修鬼道了，当时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放弃这把白骨剑、放弃白骨生花剑法，最终还是无法舍弃。
这把剑，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它跟魔君又有什么关系呢？
宣照影前世只修到大乘境界，却并未飞升，并未见过魔君……这是魔君的阴谋吗？还是说，他曾跟魔君有过交集？
他很迷惑。
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迷惑了。
他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抬头，望向上方的战场——
弱水之华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将所有的游魂都束缚住了。而幽华，握着弱水之剑站在半空中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困惑，甚至还有几分担忧。
宣照影手中的白骨剑消失了，看着那位姑娘，道：“能帮我给魔君带句话吗？”他顿了下，没有等她回应，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幽华正不明所以，就见他突然纵身一跃，朝自己冲了过来——
那红影周身围着一道白光，仿若一把巨大的白骨剑。
——人剑合一！
白骨剑刚冲出了赤雪宫的范围，那光芒骤然炸裂，化作无数道小剑，冲向那些被困在弱水之华中的游魂——
“魂兮归来，白骨为葬；魂兮归去，白骨生花！”
幽华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白骨生花剑？！”
几乎是同时，她听见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宣照影，你给我停下！”
——是明烬！
第144章 我又来晚了
业焰之海太过浩大，明烬本是循着弱水之华的灵力波动寻过来的，却没想到刚到这里就见到那道人剑合一的白光——
那是白骨生花剑中的“葬魂”！
明烬对这剑法再熟悉不过，以宣照影如今的修为，以人剑合一的状态使出如此大规模的“葬魂之术”，简直就是在自杀！
他握紧了手中的镇魔塔，将御风诀使到极致，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道道小骨剑刺中游魂，那尖锐的嘶喊声消散了，黑色的外袍坠落，狰狞的面目渐渐平和，化成了骨剑上的一张脸，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纷纷扬扬的，飘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小剑倏忽间合为一体，柔和的白光微微一闪，露出一把白骨剑——
那骨剑不再光华流转，颜色略暗淡，剑身布满裂纹，好似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小骨。”
明烬伸手握住剑柄，抚摸着剑身，神色略黯然，“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幽华靠近，见他这般神态，心中更添几分歉疚，安慰道：“小瑾，你别伤心。他合剑的时候，我把分散的剑灵融进去了，只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他就能回来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即便是灵魂融了进去，也只是残魂而已，也不知要沉睡多久才能养回来，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谁能说得准呢？
明烬抬头朝她笑了下，“谢谢你。”
幽华摸了摸他的头，“别笑了，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这般说着，伸手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明烬微微愣了下，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伸手抱住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湿了眼眶。
幽华拍了拍他的背，“小骨有句话让我转告你。”顿了下，道：“他说，‘谢谢。’”
明烬轻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谢谢吗？
他这种不称职的主人，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呢？
良久，明烬抬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将白骨剑收了起来，握着幽华的肩膀上下大量了她一番，道：“小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还跳进来，你傻不傻？”
此界幽冥府的府主符峥和刑司辛慎都是魔修，以幽华仙君级的修为，不可能看不出来。
“我没事。”幽华见他心情好转，眯着眼睛笑了，略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反正他们也伤不了我。”
业焰之海对灵魂的伤害是不受修为的限制的。
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不论是炼气期还是大乘期，只要进入业焰之海，灵魂承受的痛苦便只与其身负的罪孽有关。
正是因此，符峥才会竭力阻止明烬下来，幕后那位神秘人才会将最终的决战之地选择在这里。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对人界的修士而言的。
在飞升之后，灵魂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人界所对应的业焰之海是无法惩治他们的罪孽。
所以，对幽华而言，此处不过是一处略燥热一点的火炉而已。而明烬，他虽失了修为，灵魂却是魔君级的灵魂，自然不受人界业焰之海的影响。
不过，符峥等人敢在业焰之海伏击一位仙君，必定也有应对业焰之海的能力，如此一来，未必没有能够伤害一位仙君的手段。
只是，幽华身为幽冥公主，身为弱水神女，眼见着此界幽冥府被魔族侵占，仍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陪着符峥玩了儿这么一遭，个中缘由，明烬不是猜不到。
他拍了拍她的肩，道：“幽冥王所为，于我是恩情。”
幽华道：“我知道啊。可是，当年我本可以救你的。”
明烬笑着摇头，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若是如此，幽冥界与仙界该开战了。你希望二十万年前的战事重演吗？”
幽华皱着眉耸了耸鼻子，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明烬怔了怔。
幽华眨了下眼睛，“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当然也要保护你珍视的东西。”
她说的不是万年前的事，而是眼前的事……她来幽冥界是为了守护他心中的暮光城，来业焰之海是为了保护他的子民，只是……她想起那把在自己眼前陨落的白骨剑，垂了眸，神色略黯然，“对不起，如果我细心一点儿，本该早些发现他就是小骨的……”
明烬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不怪你。”他顿了下，抬眼望向已经一片虚无的战场，“这是他的选择。”
幽华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他最后使出的那一招，就是传说中能够让游魂转生的‘白骨葬魂术’吗？”
明烬点头，“不错。那些游魂应该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游魂，而是用死灵炼制而来的。”他顿了下，眼神微微一凛，“说不定是生魂。”
幽华道：“我听父王说，整个三界知道炼魂之术的不超过五个。小瑾，你觉得这件事跟三十三万年前那场游魂之劫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当年那个人……是被你打入了业焰之海吗？”
明烬点头，“如今看来，他已经离开了。”
三十三万年前，幽冥界的那场劫难极其隐秘。不过，实际上将它被埋葬起来的并不是仙界五帝，而是幽冥王。而这之中的原因，则是因为一种极为邪恶的炼魂之术——
一种将正常的死灵炼制成游魂的方法。
很多修士都以为极阴之地最大的威胁就是阴风怪。
实际上，游魂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它们几乎没有致命的弱点。在化神之下，只有高出一个大境界才能对它们产生压制，而在化神之上，它们在同级别中是无敌的存在。
不过，游魂的数量一般是很少的。
幽冥界的三大灾难，游魂之风素来是最罕见的。
没有人想过这之中的原因，甚至没有人会去想这世上为何会存在游魂，就如同没有人会奇怪这世上为什么会存在妖兽一样。
如果追问一位修士的话，他肯定会把这之中的原因归咎为天道规则，觉得是天道为了维持幽冥界的平衡才诞生了游魂，也限制了游魂的数量。
这种说法的对错且不论。
只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够用天道来解释。
所以，它就是一句废话。
不过，三十三万年前，有一位对游魂研究颇深的修士，在辰元幽冥分界制造过一场人为的游魂之风，不仅给此界鬼族带来灭顶之灾，还险些让整个辰元界陷入万劫不复。
那位修士就是——
无极观主。
第145章 是无极观主吗
“无极观主？”
幽华问道：“就是创造‘夺丹大法’的那位？他不是死在东始山了吗？”
明烬道：“就是因为死了，所以才来了幽冥界啊。”
说起来，明烬与这位无极观主也算是颇有几分孽缘。
三十三万年前，明烬还是个筑基小修士的时候，跟随宗门前往东始山的战场历练，却在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就误入了情魔丛林，遇到了花容月。
而这件事，跟无极观主也是有关的。
那时候，明烬跟同门的师兄弟一起打扫战场，却遭到几个结丹期修士的伏击。
因为当时战场上对峙的双方是人族与妖族，在种族大战面前，人族内部的矛盾退而居其次，各大宗门之间的关系都颇为友好，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所以，明烬几人在战场上遇到陌生人，也只当他们是其他宗门的弟子，并没有防备。直到被他们偷袭成功，才意识到来者不善。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最后，明烬的几个同门都死了，只他一人逃脱了。
直到数十年之后，明烬才知道，那时候他遇到的是无极观主的弟子，当时无极观主本人也在场。而他能够成功逃脱，不是因为他的御风诀有多么登峰造极，而是因为他误打误撞的跑进了情魔丛林，也是因为，他们的目标原本并不是他，而是东妖王的继承人，墨翳。
那时候，无极观主在修仙界已经颇有几分凶名，在各大宗门的联合追杀之下逃到了东海，投靠了蛟龙一族。
而明烬从情魔丛林出来之后就潜入了初云城，渐渐的与腾渊成为了朋友，跟他一起征战东海，平息蛟龙之乱。
在那场战争的最后，腾渊与蛟龙王一决生死，无极观主却提前逃走了。
明烬虽然知道蛟龙王身边有个神秘的谋士，却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无极观主，更加不知道他就是杀害同门师兄弟的仇人，并没有将他的逃跑放在心上。
而无极观主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踪迹。
直到人族与东妖王迎来第一次和谈，无极观主再次出现，一出手就破坏了人族与妖族本就不大牢靠的信任。若非当时明烬救了墨翳一命，东妖王即便真的知道那场战争的真相，也不可能再与人族签订停战协议的。
那一次无极观主原本也可以全身而退的，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花容月……呃，那个女人生起气来，连身为魔君的明烬都不敢轻易招惹……若非明烬阻止，无极观主在东始山就被花容月打得魂飞魄散了。
若真是那样，或许，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之人受到伤害了。
因为各种原因，很少有人知道当年那场和谈与明烬有关，而他与无极观主的这段恩怨，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直到后来，明烬成为魔君，仙界五帝开始探寻他的“道”，这些事才渐渐的被人们所熟知。只是，因为小白和几个魔将的捣乱，那时候关于新任魔君的各种消息满天飞，真真假假的，虚实分辨，最终也不过一笑了之。
幽华知道这一段故事，还是缠着幽冥王告诉她的……因为当年辰元幽冥分界的游魂之劫，幽冥王对当时还只是个结丹修士的明瑾多了几分关注……不过，幽冥王的位置太高，也不可能时时注意着他，很多事也只知道大概，知道是明烬做的，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经常被自家女儿追问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
幽华托着下巴，问道：“小瑾，你了解无极观主吗？若是没有任何意外，他会在业焰之海呆多久？”
死灵在业焰之海停留的时间，除了他所犯罪孽的深重程度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内心……他是否觉得自己有罪，是否有悔改之意，能够在承受业焰之苦的时候仍旧坚定不移……
明烬略想了想，道：“无极观主很特殊，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他也很希望能够重来一次。我不大了解业焰之海的规律，你有什么看法？”
幽华道：“以无极观主的罪行，若是他有心悔改，顶多二十万年就能够离开业焰之海前往转生台了。不过，若是他毫无悔意，永不超生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若是前者，无极观主应该早就转生了，如今说不定已经是个大乘修士，也很有可能想起了过往。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找明烬复仇的可能性很小。
若是后者，他对明烬的恨意只怕比三十三万年加深了无数倍，无论用何种残忍的手段复仇都不足为怪。可是，那般罪孽深重的情况下，他要如何离开业焰之海？
幽华眼中略担忧，问道：“难道是仙界？”
她说这话的时候，朝那座赤雪宫看了一眼……这座宫殿可不是一般的法宝，而是一件上品仙器，而且因为属性特别，即便在仙界也是难得的宝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烬摇摇头，“赤雪宫虽是仙器，却是来自辰元界的。”他顿了下，道：“这是北妖王的王宫。”
幽华虽未经历过三十三万年前的那场战争，但也是有所了解的，闻言会意，“原来如此。”
当年辰元幽冥分界的游魂之劫，是幽冥王亲自隐瞒下来的，即便是仙界五帝也所知不详。所以，幕后之人是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人的可能性更大。
明烬脑中之前刚刚宣照影以一己之身祭出“万骨葬魂”的画面……若非宣照影几近献祭的葬魂之术，他或许真的会以为小骨就是幕后真凶……可若这一切真是无极观主的复仇，为什么要找小骨当挡箭牌呢？
幽华感觉到他心绪的波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小瑾，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明烬笑了笑，道：“我们先上去问问符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
符峥在幽冥祭台上站了许久，业焰之海的热浪吹拂在他身上，来自灵魂的战栗让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分明只要往后退一步，就不必忍受这撕裂灵魂的痛苦。
他却分毫未动，盯着眼前红色的火海，慢慢握紧了拳头……已经半个时辰了，君上还没有回来……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心中正忐忑，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灵力波动，体内真元迅速运转，转身之际抬手就拍出一张符纸——
“御！”
符纸上金光大放，如同一座山横亘在天空中，几乎是同时，对面传来一声清越的剑吟，——
那金光骤然四分五裂白光闪过，一道黑刃瞬间而至，堪堪停在他眉心三寸之外，却只是一枚小石子。
符峥感觉一股强大的威压侵袭而来，体内的真元几乎凝滞，身体被压得弯了腰，无法动弹——
这是……大乘修士！
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落，竭力抬眼朝前方看过去，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清风拂面，黑色的花瓣飞舞，一道模糊的残影自他眼前闪过，停在了他的身旁，道：“听说这里刚刚爆发了游魂之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来人包裹在一件宽大的黑斗篷之中，看不清身形与面貌，低沉的声音分不出男女。
他问完了，见对方沉默不语，抬手覆在他肩上，道：“无妨，即便你不知道骨花门和无极观的弟子最终都去了哪里，不知道那些游魂从何而来，也一定知道这场暴乱会造成何种后果。”
符峥不惧死，但听到骨花门和无极观的名字却是无法保持镇定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黑影笑了一下，“我啊，是来杀你的人。”
尾音带着无尽的肃杀之意，话音落地，转身，抬手一拂袖——
“哧！”
寒芒一闪，黑影踏空而去，面若少年的男子睁大了眼睛，表情凝固，眉心一点血红生根发芽……清风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叹——
“黑色的……死得也不算冤了……”
第146章 吃掉不就行了
符峥死了。
明烬和幽华上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墨绿的树叶泛着血色，根系几乎将整个祭台都包裹进去了，连那座幽冥王的雕像被树藤所覆盖。
那虬结的树根之中，隐隐能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而在树梢的最高处，开出了一朵花——
形似牡丹，黑如染墨。
“这是情魔花？”
幽华偏头看向明烬，略诧异，“花容月来了吗？魔界不是封印了吗？”
明烬伸手，接住那朵坠落的黑花，道：“是殷华教。”
他简单解释了下，道：“辰元界的一个杀手组织。上次在巩家堡，巩家家主就是他们杀的，用的也是情魔种。殷华教并不是每次都用情魔种杀人，不过每次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朵黑色的花。他们的情魔种从何而来，我也不得而知。”
幽华点了点头，却是更加困惑，“可是，符峥是个化神修士，辰元界有什么人能够消无声息的杀了他？”
这里并没有战斗的痕迹，刚刚他们在下面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如此，符峥应该是在完全没有还手的情况下就被害了。
明烬道：“可能对方的修为比他高很多，也有可能，对方是他认识的人。”
暗算吗？
的确比较符合杀手的作风。
从上次巩家堡家主之死来看，殷华教似乎喜欢让受害者自己去报仇。这一次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凶手是曾经被符峥伤害过的人吗？会不会是“炼魂之术”的幸存者？
还是说，殷华教比表面上更加深不可测？
明烬正摸着下巴思索着，天空突然闪过一道白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瑾七！”
一袭白衣落地，却是云缺赶来了，他的神色略焦急，匆匆打了个招呼，“幽姑娘也在，太好了。幽冥府主呢？”
幽华与明烬对视了一眼，明烬反问道：“出了什么事？”
云缺道：“辛慎死了，你那几个朋友被幽冥府的人抓起来了。”
明烬眨了下眼，“没打起来？”
云缺见他还有心开玩笑，也是颇为无奈，道：“来的是从上界下来的幽冥使，一个合体期，两个炼虚期。”
难怪……
以无霜和小糊的脾性，若非对方实力足够碾压他们，是不可能任人宰割的。
明烬点了点头，却略不解，“辛慎死了，幽冥府抓无霜他们……”他说到一半，见云缺的眼神略异常，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杀的。”
云缺道：“问题是，在辛慎死前，只有你见过他。”
他顿了下，看向幽华，道：“幽姑娘，不知幽冥府主现在何处？这里毕竟是符峥的地界，幽冥使修为再高，也不能不听他的意见。”
幽华摇了摇头，“他死了。”
说着，侧了侧身，伸手指向身后的情魔树，“我们从业焰之海上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云缺睁大了眼睛，“这……”
他半晌还回过神来，想了想，对明烬道：“瑾七兄，你现在赶紧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朋友。我是七星宗的弟子，还是七星真君的亲传弟子，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
明烬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云缺兄好意，瑾七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三个幽冥使都是什么人？怎么会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
幽华点头道：“的确很奇怪。一般来说，上界的人不会随意插手下界的事务，幽冥府主刚死，他们就来了，实在太巧了。”
云缺皱了皱眉，道：“是御灵宗和扶阳岛的人。”
……
幽都，幽冥府。
炼狱的牢房里，无霜来回走动着，第七次尝试扒开眼前的栅栏，第七次被雷霆之怒给摔了出去，“咚”地一声撞在墙壁上，听着就很疼。
巩戚玉抱着剑站在角落里，内心徘徊了七次，终于上前扶了他一把，劝解道：“无霜前辈，先歇一会儿吧。”
无霜推开他，粗暴的踢了大门一脚，又疼得龇牙咧嘴的忍着疼，怒道：“这幽冥府真是欺人太甚！”
巩戚玉道：“云缺前辈不是寻瑾七前辈了吗？等他们回来说清楚就没事了。”
无霜讥笑一声，“你小子莫不是那个大世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怎的如此天真？”
说着，定定的瞧了他一眼，语气略森然，“再者，你怎么就知道人不是瑾七杀的？你了解他吗？他为什么找暮光城？为什么对那什么噬魂术那么熟悉？为什么明明修为尽失竟然还能战胜化神修士？他又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闯地牢跑来见辛慎？为什么突然跑了？”
巩戚玉被他逼问得往后退了两步，略手足无措。
无霜伸手抓起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相信他？”
巩戚玉被他压迫得有些难受，憋得满脸通红，心中却也有些困惑：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那么相信他呢？为什么第一次见他就会感觉到莫名的亲近与敬畏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候，一旁传来了一个略清淡的声音——
“无霜兄。”
苏泽坐在另一边的角落，正与郁沉下着棋，原本不想理会这人如何发疯的，见他这般逼迫良家少年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适可而止。”
无霜转头看他，抬起嘴角笑了，“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苏泽可没说过这种话，不过也没有与他争执的欲望，只道：“你若是真想知道瑾七兄的身份，大可直接问他。这般扭扭捏捏的，可不像你。”
无霜愣了一下，蓦然半晌，冷笑一声，“你又知道我什么？”
苏泽笑笑，正准备继续下棋，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低眉道：“小糊回来了。”
无霜差点儿忘了那只黏糊糊的虫子了，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话说那只鼻涕虫有跟他们一起进来吗？
就在这时候，苏泽的脚边，地面突然冒出一个洞，一只莹白色的脑袋冒了出来——
“主人主人，不好了！”
小糊爬出来，压低的声音颇为急促，“快跑！那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想把炼魂之术栽赃到我们头上！还有七爷，决不能让他来这里！”
这话没头没尾的，众人听得四脸茫然。不过，他这话一出，众人倒是想起来，当日在鬼王宫小糊轻而易举打破结界找到郁沉之事……
小糊见众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实在是略瘆人，本来都已经爬出来了的，又往地底下缩了缩，“你、你们想做什么？”
无霜笑眯眯的蹲了过去，“小糊，这四周都是黑雷阵，你怎么进来的？”
小糊被他笑得惊出一身寒意，倒不是害怕，而是恶心到了……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区区合体期修士的阵法而已，吃掉不就行了？”
第147章 阴石成精了
幽冥界的白天看不见太阳，入夜之后却有月亮。
明烬站在幽都附近的一座山上，手中拿着一朵小白花——
很素净，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柔弱又坚韧。
云缺说，那位合体期的幽冥使叫姜云，是幽冥青临分界无常门的鬼差。
无常门是幽冥界秩序的维护者，主要负责缉拿一切扰乱幽冥秩序的人鬼妖魔，相当于幽冥界的捕快。
重点是，姜云认识明烬。
他们之间的交集不多，却是生死之交。
所以，明烬不能跟幽华一起去幽冥府。
原本幽华想一个人去，留云缺保护明烬。不过，明烬让云缺跟她一起去，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他这朵花，说是可以保护他。
姜云啊……
明烬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幽都，目光遥远而虚无，无数的记忆随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冒了出来——
三十多万年了，她竟然还是合体期，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正忆着往昔，突然，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七爷……”
那声音略熟悉，却太过模糊。
明烬回过神来，四下里看了看——
不远处，城门口的粥铺还未散去。旁边是就是幽冥府在城门口建的灾民临时安置点，几只鬼正躺在门口晒月光，一群小鬼正在玩鬼差捉鬼的游戏……没有任何的异常。
他正疑心是不是幻听了，那声音又飘飘渺渺的传了过来——
“……七爷，救命……”
这一声清晰了些，明烬蓦地偏头，朝不远处的忘川看了过去——
忘川之中有阴石，与灵石类似，是一种天然形成的蕴含阴元之力的矿石。那个方向有一座小型矿场，幽冥界素来不养闲鬼，来幽都的难民们必须在矿场工作四个时辰才能拿到吃食。
明烬赶到的时候，就见五六个鬼差正围在一起，步步逼近，齐齐往前一扑，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间隙中央蹦了出来，刚落地就闭着眼睛可劲儿跑，一边带着哭腔喊道：“地狱太危险了！七爷救命呀！”
周围的矿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惊愕的看着这一幕……那黑影跑得贼快，毕竟势单力薄，时不时就被逼到绝境，却不知怎么的总能逃出魔掌，反倒是那几个鬼差出了糗……矿工们看着看着都乐了起来，不过碍着鬼差的颜面没敢笑出声来。
明烬望了望天，道：“跳跳，别玩了。”
那黑影猛地停下，却是一张黑面具，转身惊喜的睁大眼睛，“七爷，您真的来了？”
在他身后，鬼差们跑得太急，后面几个没来得及停下，“咚”地撞到一起，直接摔了个狗啃泥……领头的爬起来，抬手道：“你们去抓那个小白脸，小爷我今日非砸了这破面具不可。”
乌跳跳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一蹦而起，直接朝明烬扑了过去，“七爷快跑！”
这处矿场的矿工都是灾民，需要挣一口粥喝，自然是没有修为的。这些鬼差也只是筑基期的小修士，哪里追得上明烬和乌跳跳呢？
“行了，停吧。”
明烬见身后的追兵已经没了影，一把抓起乌跳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乌跳跳叹了口气，“七爷，我也不知道啊，醒来的时候就在弱水里泡着，刚上岸就被几个鬼差追，还说什么阴石成精了，要抓去献给幽冥府主。”
明烬微微挑眉，“被暗算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乌跳跳，你小子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乌跳跳气得一蹦三尺高，“若不是小爷我转世了，怎么可能被人暗算？！”
他这话说话，半晌没得到回应，转眼一看，正对上明烬笑吟吟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心虚起来，“怎、怎么了？我又没说错！”
明烬抬手敲他脑门，道：“我再问你一遍，当初为什么阻止我到丛极渊？”
乌跳跳往后退了一步，干笑两声，“这、这话怎么说的？哈哈，小的哪敢拦七爷……呃，那个，我就是担心您遇到危险，您看我现在这样子，也没法保护您不、是……嗯？”
他话位说完，就见明烬拿出了一把剑，白色的，略黯淡，布满如蛛网的裂纹，破破烂烂的，一如他身上那件旧道袍。
乌跳跳睁大了眼睛，怔了半晌，“这……小骨？怎么会这样？”
明烬盯着他，“宣照影就是小骨，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说吧，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是温和的，乌跳跳却感觉到一股冷意，连回避都不敢，只道：“君上，我错了。”
他顿了下，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在看到宣照影的剑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来了。我当时以为暮光城是他弄出来的，或者是跟他有关，所以才会阻止您下来。”
明烬道：“你觉得他造一个假的暮光城，是什么目的？”
乌跳跳摇头，“我想他应该是想引来此界的魔修，不过具体想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明烬终于放过了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处静静流淌的忘川，问道：“他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跳跳长舒了口气，略想了想，道：“他前世是个女子，名叫白骨生，据说是因为出生时带着一把骨剑，所以就叫了这么个名字。”
带着骨剑出生，在修仙界看来就是天选之人。然而，在凡人的世界，却是被视为不祥的，会被当成是灾祸之源。
因为这点，白骨生刚出生就差点被烧死。
幸而，当时一位鬼修经过，将她救了下来，收为弟子。
不过，乌跳跳是在白骨生化神之后认识她的，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此刻讲这些令人伤心的故事。
“当初是腾渊和明逸介绍我们认识的，”
乌跳跳挠了挠脑袋，“那时候她是一个鬼修宗门的弟子，我还觉得奇怪呢，见过她的剑意之后才发现她是个魔修。她在炼虚期的时候收了一个弟子，到合体期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多个弟子了，就索性成立了个宗门，取名为骨花门。”
他说得很简单，不过，修士的一生太长，真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明烬看了眼手中的剑，问道：“后来呢？一万年前，魔界封印之后，她做了什么？”
乌跳跳摇摇头，“魔界封印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不过，我有次转生到青临界，听过骨花门已经解散了。”
明烬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剑收起来，往山下走去。
乌跳跳赶紧跟上，跳到他肩上，“君上，我们去哪儿？”
明烬将他捞了过来，顺手弹了弹他的脑门，“进城。”
说着，将面具戴上，“去见一个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