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多尔衮的手段
荣军农场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与军队的关系十分密切。军队的采购,就足以吃下他们头几年规模不大、数量也不算多的农副产品。
军票印出来了,花出去才叫钱,流通起来才称为货币。死水一潭,经济怎么搞上去?
毛文龙、陈继盛等人显然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军票的印制发行,还是多少存在疑虑,唯恐重蹈历史上的宝钞覆辙。
之前是为了解决军饷,计算着偿还能力来发行;现在,在郭大靖看来,完全可以加大投放的规模。
今时不同往日,地盘大了,人口多了,社会经济总值增加了,军票当然可以更大量的发行。
至于保证金,肥沃的土地算不算,外购的牛羊马匹、鸡鸭家禽算不算,仓库里的粮食算不算?
尽管郭大靖有这样的分析判断,并不担心军票的增量发行会导致大幅贬值、通货膨胀,但他也没有再指手划脚。
或许会在与毛文龙和陈继盛的交谈中,涉及此事,可也只是点到即止,免得被人误会啥都插一脚。
毕竟,如果军票缺乏,造成市场流通不便,民间的反应也会被上面知道,再补救也来得及。
翻完了最后一垄田地,郭大靖和沈大龙便休息片刻,继续聊着农场的发展。
这同样也是郭大靖的一个试验田,不仅是伤残军人,退役军人日后也能成立类似的组织。
后世有生产建设兵团,郭大靖准备也搞起来,大力开发东北辽阔的黑土地,使东北反哺中原的历史提早发生。
在郭大靖的设想中,能为他席卷天下提供物资基础的,只有江南和东北。而最把握、最容易的,则是将成为他的坚实根基的东北。
三年争取完成一个小目标,那就是平辽灭虏;十年之内争取辽东大治,至少要有百万以上的人口,能赈济千万人口的粮食物资……
如果条件不具备,郭大靖对于提兵入关是持谨慎的态度。
剿灭起义军不难,可拿什么来安抚饥饿的百姓?民乱的根源不除,终将陷东江军于遍地烽火,疲于奔命之下,败亡恐怕也在所难免。
所以,郭大靖要稳下心来,尽全力把辽东经营好,并借此建立起行之有效的规范制度,培养出一批新型的管理人才。
“农场有山有林,有耕地有水塘,农林牧副渔正好能全面发展,互相促进。”郭大靖四下瞭望着,憧憬着,“只要规划得好,这里就将是样板农场,成为别人学习的榜样。”
沈大龙有些开窍了,原来农场不仅是种地,还有这么多经营的路子。说起来很多,可并不难理解,就是因地制宜,有效利用。
比如山上可以种果树,可以放养家禽、牛羊;水塘可以养鱼,养鸭鹅;土豆不仅能吃,还能酿酒;花生、瓜子能榨油,副产品不仅人能吃,更是牲口的精饲料等等……
思路只要打开,办法就会很多。不外乎是吃的、喝的,也都是平常百姓家也会用到的改善生活的手段,可组合起来,成了规模,就大不一样了。
“大人说的这些,在下都记住了。”沈大龙恭敬又钦佩地拱了拱手,说道:“要是能整理成册,就更好了。”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这是官府的事情,某也提了建议,他们应该会派人指导百姓,以村镇为单位,开展农林牧副渔的多种经营。”
对于老百姓,改善生活,增加收入,自然是好事。但各州的情况不同,官府可能会把重点放在金州。
毕竟,金州收复得最早,已经差不多有两年了,百姓多少有了家底,对新作物的收成也比较有信心。
复州安置的新移民最多,还是以求稳为主。官府也会建议老百姓多种植农作物,先保证温饱再说。
对于劝农的工作,官府也不算陌生。当初在推广种植土豆、黑麦、玉米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有了经验。
何况,习惯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老百姓,也都有各自的盘算。在自家的田地中,通常都会少量种植一些经济作物,以供家用。
比如几乎家家都留的蔬菜地,并不考虑售卖。自家够吃,冬天还能储存一些,也就不会多种。
再比如越来越多养殖家禽的百姓,也不会养很多。图的就是偶尔能吃个鸡蛋,逢年过节能炖上一只全家打打牙祭。
要形成产业,要上规模,在郭大靖看来,目前也只有军队,以及象荣军农场这样的大机构。
当然,老百姓也有必须要购买的生产用品。象食盐、调料,以及生活水平提高之后的糖酒,甚至是茶叶。
总的来说,要使经济更繁荣,商品流通更丰富,还需要些时间,需要老百姓先积攒家底,手中有了闲钱。
从大明北方和江南的经济和社会差距,便能很透彻地了解其中的关窍。
“大人,家里去吃饭吧,我让杏子准备了鱼和鸡。”沈大龙恭敬又期待地向郭大靖发出了邀请。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好让你破费,给钱又太外道。这样,某买几只老母鸡送给农场。鸡生蛋,蛋生鸡,以后,某常来吃。”
“大人能常来农场,是在下的荣幸,别人盼都盼不到的福气。”沈大龙笑着牵上牛,引着郭大靖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
相比于东江镇治下的欣欣向荣,建虏统治区内,却是萧条得很。
虽然建虏也知道春耕的重要,但绕道入关的惨败,更加重了大饥荒的严重程度。想要耕种,连种子都捉襟见肘。
经历了一番软硬兼施的交锋,多尔衮如愿成为汗王,他做出的妥协,便是恢复了老奴时期的八旗旗主和诸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
同时,为了摆平阿敏和豪格,多尔衮不得不象皇太极那样,接受四大贝勒共面南坐的建议。
为了制衡阿敏和豪格,四大贝勒中,多尔衮为兄长阿济格争取到了一个位置。
如果刀兵相见的话,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再加上代善之子巴喇玛和满达海的两红旗,以及莽古尔泰之子迈达礼的正蓝旗,完全能够击败阿敏和豪格手中的三旗人马。
但多尔衮深知,值此困难时期,内讧将使后金更加衰弱,彻底丧失与东江军抗衡的实力。
扫视着下面的议政大臣,眼角的余光也瞟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新三大贝勒,多尔衮感觉到了与皇太极同样的无奈。
争汗王,虽然如愿以偿,但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也着实令人烦躁郁闷。令出如山,唯我独尊,身处这个位置的多尔衮,同样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启奏汗王,哈喇沁部有十余家逃至广宁,欲在此牧放休养。”李永芳上面奏报了最新的情报。
虎墩兔在确定皇太极已死,后金遭到重创,连带着随其入关劫掠的蒙古诸部也损失很大后,终于又蹦跶起来。
加上明廷在喜峰口外设马市的诱饵,虎墩兔率部东返,先是在西拉木伦河抢夺了已降金的阿鲁科尔沁达赉楚琥尔的牧地,合并了塞棱阿巴海的部众。
随后,他又率部攻打蓟镇外的三十六家,以秋风扫叶之势,将反对他的和降金的蒙古诸部全部击败。
三十六家或降或逃,蓟镇外的广大草原,被虎墩兔尽数收入治下。
在遭到虎墩兔攻击时,三十六家也派人向后金求助。但那时后金内部正为争夺汗王之位而剑拔弩张,哪有心思管他们的死活。
“既是不肯降于虎墩兔,也未归降大明,便应收拢,日后为我所用。”多尔衮缓缓说道:“你们以为如何?”
阿敏、豪格等人纷纷赞同,这不算什么大事,反正广宁也荒着。何况,未能派兵援助,已经令蒙古诸部失望。现在接纳,也算是个补救。
多尔衮处理完此事,又开口问道:“筹借粮食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济尔哈朗苦笑了一下,说道:“朝鲜说去年灾荒,十库九空,实在是拿不出粮食来接济。”
朝鲜的态度变了,这应该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尽管朝鲜说的灾荒确实严重,但还不至于一粒粮也拿不出。
没有撕毁盟约,已经是朝鲜能忍的最大限度。随着后金现出颓势,以及镇江地区为东江军所占,朝鲜也不太害怕后金再来征伐。
阿敏哼了一声,冷笑道:“看来,朝鲜是忘了被征讨之痛。上次打的就不够狠,应该直打到江华岛,抓住其国王,迫其彻底俯首称臣,或直灭其国才是。”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阿敏又拿出来说。一是炫耀自己的战功,二是有埋怨皇太极之意。
杜度看了阿敏一眼,心说:你这个蠢货,在朝鲜损失还不够大嘛?还想着在朝鲜自立的心思?
豪格撇了撇嘴,说道:“朝鲜地瘠民穷,占之无益。我大金兵力有限,若陷于朝鲜,正中东江军下怀。”
多尔衮摆了摆手,说道:“朝鲜确实也闹了灾荒,待其恢复一年,若再不恭顺,便出兵征讨。”
这是压制阿敏和豪格的针锋相对,对朝鲜,多尔衮已经没有再进攻的欲望。凭现在的兵力,对付东江军都显得吃力,又哪有能腾出手脚?
“从科尔沁等部,以及新来的十几家蒙古小部,倒是用绸帛到了百余石粮,应该勉强够今年春耕使用。”济尔哈朗看了下多尔衮,又补充道。
多尔衮稍微松了口气,沉声说道:“我满人以骑射立国,渔猎本是祖传之技。只要渡过这最困难的时期,有了粮草,我军便能适时发动。不管是西击虎墩兔,还是东征朝鲜,抑或是抗衡东江军,扭转形势也不困难。”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说漂亮话,撑起颓迷的人心,振奋起士气。没有掳掠所得,建虏已经丧失了大举发动的物资基础。
说到渔猎,确实是生存的手段,但也仅此而已。连蒙古人都半耕半牧,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建虏若退回到渔猎时代,也就没有了发展。
“春耕至关重要,除必要的警戒部队外,军民人等都要全力以赴,耕种尽可能多的田地。”多尔衮说道:“能不能重振国势,便在今年的春耕秋收,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使我大金屹立不倒。”
阿济格用力点头,朗声道:“皮之不存,毛将焉在?大金是我们的根,强盛是我等之福,衰败则是大祸临头。现在不能精诚团结,难道要退回到苦寒之地,朝不保夕才后悔吗?”
济尔哈朗附和道:“现在我大金可谓是四方皆敌,形势之恶,前所未有。如果还只想着个人和本旗的利益,我大金若败亡,谁又能独存?”
杜度、迈达礼等人纷纷出言赞同,连阿敏和豪格也无话可说。凭他们的实力,要是火并内讧,后金固然会衰败难挽,他们也得不了好。
多尔衮微笑颌首,说道:“本汗王有意抽调各旗精锐,每旗先出两千人马,组成两支机动部队。若有战事,便即刻出动,不须再进行动员,也不必再抽调某一旗。”
扫视着众人,多尔衮继续说道:“有这两支机动部队,其他人马便可放心军屯耕种。两支部队分由阿济格和济尔哈朗统领,杜度、图尔格为副,你们以为如何?”
从根本上削弱八旗的独立性,使其成为后金的国家军队,这和皇太极的设想是一样的。
但多尔衮的这招儿,要比皇太极的更温和,也更容易让各旗主妥协同意。
阿济格不用说了,济尔哈朗是阿敏的弟弟,图尔格则是两黄旗的战将,位列八大臣。
多尔衮如此安排,也是尽量照顾到了其他三大贝勒的利益。但在实际上,却等于削弱了各旗的实力,并向军队国家化迈出了一大步。
豪格有些犹豫,一时没有出声。若他争取机动部队的统领,两黄旗交给谁才能放心?带兵征战在外,对两黄旗的掌握很可能就会出现问题。
为了两千人马,却丢弃手中的两黄旗,傻子才去干呢!豪格想通了,却不轻易表态。
第三百九十三章 四方云动
如果你不同意抽调兵马组建机动部队,那接下来若有战事,多尔衮恐怕多半会直接调你的本旗人马去作战。
这样的话,可能损失更大,更加得不偿失。抗命的话,你这个反对,那个也不同意,保实力的私心太过昭然若揭,恐怕会引起众怒。
这是多尔衮的阳谋,看似削弱各旗实力,但名正言顺。是同意或反对,都将落入他的套中。
阿敏也想到了,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下来。
他的镶蓝旗的实力曾经数一数二,可在征讨朝鲜时伤了元气,之后在皇太极的刻意为之下,一直没得到什么补充。
别的旗可能影响不大,可这两千人马一抽,差不多是镶蓝旗近半的兵力,让他如何不心痛。
可要是反对,下一次出战,就是他亲率镶蓝旗的事情。损失可能更大,两千都不一定打得住。
心中暗自叹息,阿敏也权衡了利弊,反对没什么意义,可也说不出同意的话来。
多尔衮心中冷笑,脸上却很平和,说道:“本汗王是以公心示人,省得日后调动某旗人马时,又被指责是挟私报复、故意削弱。”
作为旗主,多铎率先出言赞同道:“汗王此举极好,谁暗藏私心,不肯同心协力共渡时艰,可谓一目了然。征战是我大金国的事,亦是八旗的事,共同出兵作战,理所应当。”
巴喇玛和满达海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觉得这看起来确实公平。以后也不存在推三阻四,怨言满腹的情况了。
随着这哥俩的表态同意,正蓝旗的迈达礼也附和,阿敏和豪格不言声,就表示了默许,此议比较顺利地通过。
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多尔衮心情不错,笑着赞扬诸位旗主识大体。又商议了两件小事,此次议政会议才算结束。
要说多尔衮的头脑,比皇太极也不遑多让。而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在隐忍方面,以忍者神龟还能忍。
老奴死后,诸贝勒夺位时,四大贝勒联手,逼死了他们的母亲—大妃阿巴亥,抢走了本属于他的汗王之位(他一直认为汗王之位是传给他的)。
可他知道年纪还小,战力不著,面对几个成年的哥哥,根本不是对手。
于是他不仅没露出丝毫怀恨在心的言谈举止,反倒是言行禁止,替皇太极忠心卖命,并屡立战功。
等到皇太极暴死,多尔衮不仅年岁大了,而且战功卓著,有了众多的支持者,拥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本,他终于露出了爪牙。
在争夺皇位白热化,为了避免内讧火并,多尔衮退而求其次,扶年幼的顺治登基,却成为实际上的最大权力拥有者——摄政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多尔衮弄死了豪格等反对者,权势也不断攀升,最后变成了皇父摄政王,所用仪仗的种类也与皇帝等同。
多尔衮还以顺治的信符收贮于皇宫之中,每次调兵遣将都要奏请钤印,十分不便为由,将皇帝玺印都搬到自己的府中收藏备用。
可以说,多尔衮除了皇帝的名头以外,与皇帝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
如果不是他行猎时坠马跌伤,然后意外死亡。为他和孝庄铺床叠被的顺治,皇帝之位未必能够保住。
因为,形势已经大不相同。多尔衮权倾朝野,清军也入主中原,资本之雄厚是经得起一场大清洗的。
但现在的多尔衮可谓是生不逢时,和皇太极一样。不管怎么苦心筹谋,却难改一个无奈的事实。
那就是,他们面对的是愈发强大的东江军,以及未卜先知,还能够猛爬科技树的郭大靖。
………………
运去英雄不自由,尽管把皇太极、多尔衮等人称为英雄,实在是太抬举他们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不管怎么折腾,最终的败亡已经注定,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春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军民的全力劳作下,已经完成了大半。
去年虽然也占据了复州的一小部分,但面积不大,且农时已过,只能种植蔬菜之类的作物。
今年则不同,金州、复州,再加上盖州的大部分土地,耕地面积暴涨了一倍有余。如果不是遇到大灾害,收获的粮食足够东江镇军民吃上两三年。
能耕种如此规模的田地,也得益于不断从外采购的大牲口,以及遵化大捷后带回辽东的牲畜。
赶在春耕前,朝廷还从太仆寺和张家口调拔了两千匹战马、五百头耕牛,运到了辽东,这也帮上了大忙。
尽管这些不是无偿的,凭崇祯的小气,还真作价从应发的粮饷中扣除了。
毛文龙和郭大靖只是说个建议,客气一下,可是没想到竟真的是自己出钱买马牛。
好吧,也是难为崇祯皇帝了,光是五六十万的赏功银,恐怕就是砸锅卖钱才凑上的。
“幸好咱们东江镇已经不缺钱粮,只要尽快地获得战马。”郭大靖翻看着最近的情报,对着吐槽不止的刘奇士笑道:“再说,既然是咱们给的建议,皇帝纳善如流,也没什么错嘛!”
刘奇士翻了下眼睛,说道:“面子啊,难道不要面子嘛?”
这才哪到哪啊,崇祯穷得尿血的时候,还向臣子们伸手要捐款呢!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甭管这事儿了,好好练骑兵。你们可是答应过的,最迟在秋天,就能练出万八的飞骑。”
“这没什么大问题。”刘奇士很笃定地说道:“就是再提前点,也能有个五六千飞骑堪用。”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今年可能要打两仗,五六千飞骑也尽够用了。当然,越多越好。”
刘奇士虽然是郭大靖的结拜义兄,但还懂得分寸。郭大靖不说,他也不问,到时候遵令而行就是了。
见郭大靖专心看情报,刘奇士便知机地告辞而去。他是来争取战马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想着能先挑选一下。
郭大靖既然能提供便利,自然不会让结拜大哥失望。现在的飞骑已经分为三营,自然是都想本部人马更强一些。
“三十六家的残部进入了广宁地区放牧休养。”郭大靖在地图上仔细观瞧着,他刚才所说两仗,其中就有打击投金蒙古诸部的设想。
打击敌人的盟友,也是削弱敌人的手段。更何况,蒙古诸部中有战马,有牛羊,都是东江镇需要的生产资料。
锦州、大凌河的关宁军已经退到宁远,这恐怕也是蒙古诸部敢在广宁占地休养的一个原因。
东江军要想袭攻广宁,比较简单的办法是从大辽河入海口永远角凹岸登陆,也就是后世的盘锦港所在地。
唯一可虑的建虏有可能过辽河,从辽沈地区出兵救援。但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河流阻隔,本就是建虏所畏惧的困难。
不急,不急,还要派水师好好勘察一番,以及情报的进一步细致,才好制定具体而细致的作战计划。
郭大靖放下这份情报,又拿起了其它的情报阅看起来。
虎墩兔击败蓟镇外的蒙古诸部后,又向北进发,攻打投靠后金的奈曼、敖汉和阿喇克卓特三部,显然是急于返回辽河套的察哈尔故地。
但以郭大靖对于虎墩兔的了解,只要建虏出兵进攻,这家伙是肯定又要跑的。因为,他基本上已经丧失了与建虏作战的信心。
当然,虎墩兔东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蒙古诸部自相攻伐、吞并,不管是朝廷,还是郭大靖,都是乐见其成。
蓟镇外降金或附金的蒙古诸部遭到打击,也使建虏想要再次绕道入关,失去了重要的补给地,以及很多跟随作战的附庸,几乎是不太可能了。
朝鲜的态度也强硬起来,不仅拒绝了建虏购粮的要求,还关闭了互市。虽然还保留着兄弟之盟的名义,但实际上却等于断绝了来往。
可以说,四方封锁的态势再次形成,建虏又回到了老奴将死之时的境地,甚至更加窘迫和困难。
而东江军的发展壮大,也使建虏想再左攻右击,打开不利的局面,变得非常困难。
当然,要平辽灭虏,不能光靠封锁,还要主动出击,不断地消灭其有生力量,攻城拔寨反倒不是太重要了。
袭击赫图阿拉的行动已经势在必行,郭大靖认为在秋收前后是最佳的时机。
建虏在收缩防线的同时,也开始了不断地内迁辽民。这既防止剃头辽人的逃跑,又使东江军谍探的工作变得困难。
在原来建州卫的地域内,就有很多被强迁而来的剃头辽人。袭攻赫图阿拉的作战目的,就又多了一项,解救百姓,充实东江镇的人口。
“看来招揽孙元化是不太可能了。”郭大靖拿着一份朝廷最近的官员任免汇总,苦笑着摇了摇头。
崇祯三年一月,孙元化协助马世龙镇守山海关,三月,加山东按察副使。登莱道王廷试已被罢官,重设的登莱巡抚,十有八九将是孙元化无疑。
虽然有些失望,但郭大靖也不认为影响会有多大。
重火枪基本靠买,轻火枪全部自造,已经完全能够满足东江军的需求。至于造炮,除了红夷大炮外,其它的也都多能自产。
至于训练西式炮兵,东江镇的起步更早,现在还有葡人教官在工作。
这样说起来,孙元化反倒是要向东江镇学习。只不过,孙元化造枪炮,能够得到朝廷的全力支持,这一点是他的优势。
朝堂上的政治风暴果然因袁崇焕而刮起,郭大靖派人在京师散布袁崇焕有斩帅阴谋的谣言,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御史高捷、史褷,以及温体仕、王永光等人,借此交相攻击钱龙锡,指通款谋帅为龙锡罪,且言祖大寿师溃而东,亦由龙锡所挑激。
钱龙锡屡番申辩,又引疾请放归。本来崇祯已经意动,但袁崇焕的供词,却又让钱龙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袁崇焕招认,其与钱龙锡通过信,其中说道:“文龙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去之易易耳。”
钱龙锡的回信中有“处置慎重”的话,袁崇焕欲议和,钱龙锡的回信则有“酌量”之词。
于是,御史文官交相攻讦,认为钱龙锡是主谋,且军国大事,私自商度,不抗疏发奸,何所逃罪?
崇祯大怒,下旨逮钱龙锡入狱,令群臣议罪。
果然,队友是用来出卖的。郭大靖冷笑着,又带着几分鄙夷,把这份情报扔到了桌上。
袁崇焕现在就象个落水将死之人,拼命的扑腾,抓住一切看似能够救命的东西,也是在把更多的人拖下水。
现在,他已经被打成逆党,既称为党,肯定不会是一个人。次辅钱龙锡、兵部尚书王洽已经入狱,不知还要多少官员与之陪葬。
估计,现在袁崇焕也是彻底清醒了。
他以为已经完全掌控了关宁军,碍于这个原因,朝廷也会酌情处置。但从祖大寿率军东溃,便可以看出,人家关宁军根本没把他这个外来的督师当回事。
可以说,祖大寿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断绝了袁崇焕的生路。花光国储,皇帝的全力支持,你就练出这么一帮无君无国的玩艺儿?
别说皇帝和朝臣受不了,连老百姓都恨得咬牙切齿。
建虏肆虐时,关宁军不动如山;京城危急时,关宁军竟撒腿就跑。一次次的刷新臣民们的认知和底线,袁崇焕岂能不死?
袁崇焕就是想得清楚明白,看得通透无比,也没什么用了。
关宁军从来也不姓袁,要硬按一个姓的话,以前姓“李”,现在应该姓“祖”。祖家将,祖家军,这才比较贴切。
现在谁也救不了袁崇焕,除了崇祯皇帝。但现在皇帝的恼怒,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他不仅要杀袁崇焕,这个自己付出了全部,却辜负了自己期望的大言不惭、欺骗自己的家伙。
他更要为自己找补,钱龙锡、王洽等人就是替罪羊,为自己瞎眼选错人而作出掩饰。
第三百九十四章 联动进攻的设想
崇祯就是这样的人,从不肯认错,也没有担当,总是委过于人。最后,他也把自己的生路给堵死了。
在李自成率领起义军逼近京城时,崇祯本想着迁都,逃到南京再重整旗鼓。可他又不想背负责任,但千方百计地想诱使群臣开口。
但通过陈新甲等人的遭遇,群臣已经看透了崇祯的心思和手段,谁也不提,谁也不说。
道理很简单,你提出迁都的建议,皇帝便会顺水推舟。可等安定下来,若是有人对迁都提出异议,那你的人头,就是皇帝对内外交代的筹码。
说到底,崇祯不是真的要“君王死社稷”,而是既没有担当,又被颜面所累,才被迫自挂东南枝。
而崇祯心理的阴暗也能从此事看出,你死就死好了,为什么有臣子建议先送太子去南京,他又不接受呢?
可以说,这一系列的失误,直接导致了南明在争位夺权的内讧中的迅速崩溃,未能出现如南宋划江而治的局面。
大明有这样的领导人,文臣武将、亿兆子民有这样的皇帝,也真是悲哀又凄惨。
郭大靖看完了所有的情报和汇报,对目前的局势也有了较为准确的判断。
建虏虽然暂时安定下来,但不管怎么折腾,战略主动权已经转到了东江军的手中。
在哪里打,何时打,基本上是东江军来决定。
建虏一没有大举发动的物资基础,其次也对东江军的倚坚防守忌惮恐惧。东江军又是有序的扩张,并没有留下可供建虏袭攻的薄弱之处。
盖州重兵云集,建虏再头铁,也不敢前来进攻;镇江地区要差一些,但那里只有军队,能打能撤,建虏没有劫掠所得,也不会去占更大的地盘。
同样,建虏在辽沈也是投入重兵,这里是核心统治区,万不能丢;原来的建州卫故地,防守则显得虚弱了很多。
况且,建州卫离辽沈也足够远,建奴要救援的话,东江军的时间也比较充裕。在辽南这边,也会大举出动,尽量牵制建虏。
一个步兵协,再加一个三千人马的飞骑营,可能会对上防守建州卫的三千建虏,或许再加上来增援的一个八千骑的机动兵团,郭大靖估算着双方兵力上的对比。
好象不是很把握,料敌从宽的话,再加上一个步兵协,才有绝对的胜算。
这样算的话,要携带的粮草弹药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沿鸭绿江北上,也要翻山越岭,十分不易。
重武器的话,郭大靖还准备用火箭,以及少量的佛朗机炮。至于粮食,如果是秋收前后的话,就食于敌,他也准备来个以战养战。
尽管建虏不适应在炎热夏季的征战,同样的,战马在这个季节的状态也不好。
“秋高马肥,嗯,就在秋季发动吧!”郭大靖思虑再三,一拍桌子,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秋天就那么好?”话音一落,毛文龙迈步走了进来。
郭大靖赶忙起身施礼,“末将见过侯爷。”
毛文龙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叫大帅更顺耳一些。”
说着,毛文龙随意地坐下来,看了看桌案上的情报案牍,笑道:“怎么,从最近的情报中,又看出了什么东西?”
郭大靖嘿然一笑,说道:“还是袭攻建州卫的作战,末将思来想去,觉得在秋收前后更为合适。”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秋冬季节,对战马更好。秋收前后,我军能少带粮草,以战养战。”
“大帅英明。”郭大靖笑着恭维了一句,拿过茶碗,从铁炉子上拎过茶壶,给毛文龙沏了杯茶。
毛文龙先在茶杯上捂了捂手,才端起来慢慢啜吸。
茶是好茶,是林家从江南特意买来送给毛文龙、郭大靖和陈继盛的,也就这三人能让林家破费。
可郭大靖一点也不讲究,也不弄什么这个水那个水,更不用什么小泥炉烹煮之类的。
可毛文龙并不在意这个,他接到有关袁崇焕和钱龙锡的情报,才大吃一惊。没想到,袁崇焕竟然有入军斩帅的阴谋诡计。
他想起郭大靖远征回师后,竟建议他上奏疏,向皇上告状,说袁崇焕曾经想矫诏谋害他。可他因为不相信,也没有证据,婉言拒绝了。
再联想到郭大靖之前对袁崇焕戒意极浓,曾阻止过他去宁远,还有与袁崇焕相见,甚至是最后与袁崇焕决裂,都是在极力保护自己。
尽管当时袁崇焕请罢登莱巡抚,又转饷道于觉华,后来更是禁海封锁东江镇,显示出了十足的恶意,但毛文龙当时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敢谋害自己。
这小子,是如何看出袁崇焕的杀意,努力规避,保护自己的?
毛文龙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便借着巡视春耕情况,从金州过复州,最后来到盖州的。
可当毛文龙看到郭大靖,一杯茶水入肚,他又决定不问了。没有意义,自己还活着,郭大靖的保护是发自内心的,又何必追问原因呢?
“京城里面的流言,是你让军情部的人放出去的?”毛文龙似笑非笑地问道:“袁崇焕已经翻不了身,你又何必再去砸块石头?”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些和袁崇焕有过勾结的,末将也不希望他们还在朝堂。否则,还可能给东江镇添麻烦。”
“即便只是支持过他的,也是蠢货一个,只会使国事更加艰难,形势更加恶劣。更何况,朝廷对建虏的战略,也应有所改变。新人换旧人,不好说能有多大起色,可也坏不到哪去。”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关宁锦防线确实既耗费粮饷,又无大用。朝廷将关外防线收缩至宁远,是对东江军有利的转变。”
听了郭大靖的回答,毛文龙更是绝口不再提他心中的疑惑,反倒岔开话题,询问起袭击建州卫的作战。
郭大靖也是设想,计划还未制定出来,随着形势的变化,可能还会有大的变动。但准备工作现在就可以进行,比如在皮岛储存粮草弹药。
顺便,郭大靖也把袭击广宁地区的蒙古诸部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两个行动可以单独进行,也可形成联动。袭击蒙古人只需要一个飞骑营,再加两千枪骑,便足以获胜。”
郭大靖指点着地图解说道:“我军主力则向北佯动,在海州河造船建桥,牵制建虏。如此三管齐下,更有胜算。”
袭攻建州卫的兵力是一个步兵协,一个飞骑营,以及特战营一部,或者再增加两个步兵营,能够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
除去攻打蒙古诸部的人马,东江军还有三个协的兵力,足以在海州河南岸形成声势,牵制辽沈地区的建虏主力。
一个佯动,两个实攻,形成了整个的作战计划,郭大靖的讲述,已经比刚刚的设想更加详细。
毛文龙不时点头,也不时提出问题。他看出郭大靖的计划还不成熟,借机帮他完善起来。
“借助了水师的优势,海州河对建虏来说,也是难以逾越的屏障。如此一来,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
毛文龙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说道:“水师应该是在这里建立了新的据点吧?”
那里是后世的营口市,正处在辽河入海口,与盖州卫城形成犄角之势。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那里叫梁房口,,末将调了一个步兵营,把原来的梁房口堡修缮加固,从而控制住辽河口。水师也可以在港口停靠,并溯流深入三岔河,勘测航道。”
毛文龙眨巴着眼睛,微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启几年的事情,本帅有些记不清了。那时有朝臣提出建议,造巨舰百余艘,横断辽河……”
郭大靖笑了起来,说道:“连辽东的气候特点都不知道,还敢妄议?”
春夏秋还好说,建虏只能望船兴叹。可辽东有数月的冰冻期,那些巨舰是冻在河冰里,还是跑到海上等待雪化冰融?
毛文龙对这些可笑又无知的文官也不想多作评议,朝堂上现在就有很多,拍屁股就能想出个办法,却屁用不顶。
摇了摇头,毛文龙抛开这个笑谈,开口问道:“攻打蒙古诸部,你打算派骑兵从这里登陆?”
郭大靖的手指沿地图向西,在后世的盘锦位置上停了下来,说道:“末将以为这里更近,更快捷。当然,这要派水师前去勘测,是否有停靠的港口。”
盘锦港就算未经建设,停靠当时的吨位不算大的船只,也是没有问题。郭大靖这么说,这么做,也是为了稳妥起见。
“先袭攻建州卫,再攻打蒙古诸部,两次作战间隔半个多月,应该效果更好。”毛文龙提出了最后的建议,这样最能调动建虏,保证作战的成功。
广宁地区的蒙古诸部离建虏的核心统治区不算远,郭大靖全部出动骑兵,也是为此考虑,能够快打快撤,不给建虏增援的机会。
先袭攻建州卫,等于是把建虏的一部分援兵调走,再有大军压在海州,牵制作用更加明显,建虏已经再难抽出足够的力量去增援蒙古诸部。
“联动却又不是同时发动,令建虏左右支拙,大帅此计高明。”郭大靖给毛文龙续上茶水,嘴里随便地恭维着。
毛文龙摆了摆手,目光还盯在地图上,缓缓说道:“万岁下了旨意,鼓励百姓移民辽东,诸般优惠政策全照东江镇制定的。同时,西北灾区的饥民,由沿途官府支应吃住,也向辽东移民安置。”
郭大靖愣了一下,立时知道这是刚得到的消息,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到。
想了想,郭大靖笑了起来,说道:“万岁精明。一道圣旨就把东江镇的惠民安民,变成了朝廷的。”
这本来就是基本操作,毛文龙和郭大靖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东江镇推出的招民政策,在大的方向上,并不能和朝廷相悖。说白了,也是要朝廷批准才能实施的。
所以,以朝廷的名义在东江镇施行,也很正常。这是朝廷的恤民之举,尽管出粮出钱安置百姓的是东江镇。
毛文龙显然没有揶揄皇帝争名的意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辽东也是大明疆土地,他也是皇帝的臣子。
“本帅已上奏朝廷,准许我东江镇派人前往边市采购牛马,并从秦皇岛港运回,以扩充骑兵,安置流民。”
朝廷和官员办事,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马牛的价格不说,质量和数量也远不能令人满意。
有秦皇岛港的专用码头,可以就近从新开的喜峰口马市采购,也可以与跑口外的商人联系,托他们购买。
人口少,耕地多,东江镇军民对于大牲口的需求,越来越大。
今年是三州之地,明年就打算收复海州。曾经是辽东最富庶的辽南四州在手,实力将更胜建虏。
毛文龙一说此事,郭大靖对于打击广宁的蒙古诸部就更加热切,那可是免费的牛马羊,抢来多少是多少。
两人又商谈着其它的事情,直到外面传来了大嗓门的招呼声。
郭大靖笑着起身,伸手相请,说道:“大帅来得巧,刘奇士等人打了些野物,正好畅饮一番。”
毛文龙笑道:“那是本帅有口福啦!话说打猎,那是建虏的老本行儿,靠着渔猎,兴许真能挺过大饥荒呢!”
渔猎确实是生存之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并象某些人想的那样,天天大鱼大肉,围着篝火吃烧烤。
不管是游牧,还是渔猎,都需要范围极大的山林草场,单位面积能够承载的人口,也比农耕要少得多。
所以,建虏想靠这个度过大饥荒,很困难。当然,最受苦的还是那些辽人农奴,估计只能吃草根啃树皮。别说是肉,一颗粮食也吃不到了。
“建虏要是靠渔猎生存,也就根本不足为虑了。”郭大靖引着毛文龙向外走,边走边说道:“一群钻林子的野人,还有什么可怕?”
毛文龙失笑,把建虏形容成野人,倒真是既贴切,又让人心情大好。
第三百九十五章 离京归辽东
不管崇祯皇帝如何利用东江镇的资源,来体现自己爱民恤民的仁君之色。
圣旨的颁下,使得移民辽东成为了国家政策,这可比东江镇的宣传和招揽强得太多。
而移民也为崇祯解决了不少问题,比如逃入关在京畿地区安置的辽人,比如西北成千上万的流民,都给社会造成了不稳定。
辽人返乡,流民安居,在崇祯和朝臣看来,就是釜底抽薪,杜绝了祸患之源。
再加上三月的时候,陕西的农民起义军杀入山西境内,突破了陕西一省,呈现蔓延之势,更是不得不引起君臣的警惕和注意了。
在内外交困的局势下,崇祯愈发意识到辽东战事的拖累。如果不是军费太高,朝廷就能拿出钱粮赈济灾民,流民作乱又怎能愈演愈烈?
现在,祖大寿的三万多人马已经收缩回宁远,崇祯只把他们当作关门的缓冲,却对他们能平辽灭虏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平辽的重任就不得不落在了东江镇身上。对于毛文龙的上奏,崇祯并没有多少犹豫便一一应允。
只要不花自己的钱,什么事情都好说。况且,还全指望着东江镇灭掉建奴呢!
只要能省钱,崇祯的智商就急剧下线,对后果考虑得很少。
本来想从东江镇购买火枪,可看到报价后,崇祯又询问了兵部、工部,便改成了由兵器局仿制打造。
可这钱却是万万不能省的,按照匠户的体制,上有贪腐官员,下有胡混日子的匠人,打造出来的火枪与明军畏之如虎的鸟铳,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除了火枪,在徐光启和孙元化的建议下,打造红夷大炮也从计划付诸实施。
只不过,因为东江镇不稀罕,其他明军的用处也不大。孙元化负责打造的火炮,基本上都用来加强蓟镇和京城的防御。
如今的形势比历史上要好很多,京畿战乱的影响虽然恶劣,但最终的损失还不算太大。
被掳掠的老百姓返乡重建家园,朝廷也给予了一些资助赈恤,总算没误了春耕。人心逐渐稳定,局势也看似稳定下来。
但这只是表面,朝堂上因为建虏入冠、袁宗焕下狱而造成的地震,依然余波不断,争权夺利的大戏远未唱完。
史书上称之为阉党余孽借机翻逆案,打击东林党。东林党内阁大学士韩爌、钱龙锡、成基命、李标等去职,而代之以周延儒、温体仁等佞臣入主内阁。
谁让东林党拿着写史书的笔呢,他们的人个个都高风亮节,个个都廉洁清正。但实际上都是贪污腐败,寡廉鲜耻。
东林党再遭打击,这一幕何其相似?
天启帝初登基时,也是重用东林党,所谓“众正盈朝”。可等天启帝看清他们的嘴脸时,不得不利用宦官集体对东林党进行打击压制。
崇祯登基后,贬斥阉党,东林党又卷土重来。只不过,也就两年时间,他们又搞砸了。
一群只会打嘴炮的伪君子,狗屁不是的无能之辈。
这是郭大靖给东林党的评价,只看东林党的大本营—江南,在明末风雨飘摇、亡国不远时的表现,也就清楚知道东林党是个什么德性了。
东林党的领袖之一钱谦益,置豪宅、买名妓,最名因“水太冷”而名垂“青史”;
东林党的其他官员,不管是在职,还是退休,又有哪一个不是良田千亩、高宅大院?
北方水深火热,南方歌舞升平。而东林党还要为商人士绅鼓与呼,要朝廷别与民争利,加税增赋就往已经吃不上饭的农民头上压。
不仅是东林党,还有宗室勋贵,都是一路的货色。崇祯穷得尿血,厚着脸皮伸手要捐款,这帮家伙有金山银山,却不肯拿出些许的钱财救国恤民。
都说富人家的地缝,扫一扫也够穷人吃三年。
但是在宗室、勋贵、官绅、富商们眼里,他们一丁点的利益被损害,就犹如在他们身上割肉那么痛苦。
过惯了优渥日子,哪里又能过“勒紧裤带”的生活。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国家,还是百姓,都没有他们的一己私利更重要罢了。
对此,郭大靖早已看得通透,也在憋着劲儿,等到自己入主天下时,便要拿肥“朱”和为富不仁的王八蛋们开刀。
而远在京城的军情部的谍报人员,也进入了轮换期。有走的,有留的,有新来的,总的原则是缩减情报站点。
袁崇焕已经不复为患,朝堂上的事情,以及崇祯的行动,郭大靖不想管,也管不着。
而鼓励移民的圣旨一下,何贵忠就更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酒馆已经盘了出去,他收拾好行囊,便要和两个伙计兼手下前往秦皇岛,顺路押送一批牲口回辽了。
早早的,何贵忠便吃过饭,背着手在店里、院里转悠着。说没感情,那是假的。
这里是他付出心血,打出名号的店铺,每张桌子、每把椅子,他都曾擦拭过。甚至于哪张桌子上有什么样的划痕,他都知道得清楚。
耳边似乎还有酒客的喧嚣,鼻中还残存着酒肉的香味,热闹是热闹,赚钱也不是假的,可这毕竟不是他的家。
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小翠和小龙对着何老板躬身施礼,有些讷讷地不知怎么开口。
何贵忠露出笑容,说道:“不用你们相送,尽快找好住处,找好营生,才是最重要的。”
“不,不是。”小翠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脸上也泛起了红云,“我们,我们想跟着您。”
难怪脸红,难怪不太好说出口,这属于反复无常,属于秃噜反胀。
要知道,在半个月前,何贵忠就已经开始向外盘店,并遣散了雇的伙计。当时就询问过小翠姐弟,并讲过去辽东不用担心生计的事情。
但小翠婉言拒绝了,这让何贵忠心里颇不痛快。但他还是按照其他伙计的标准,给了姐弟两个月的工钱,作为遣散费。
见何老板皱起眉头,并没有马上说话,小翠心知理屈,深深地拜倒在地,颤声道:“是我不懂事儿,不识好人心,现在万分的后悔,万分的没脸儿,又要求何老板。”
小虎也磕了个头,说道:“何老板是天底下最善心的人,是我们忘恩负义,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
对于去辽东,姐弟俩是心存顾虑,甚至是害怕恐惧的。这也是她们之前没有答应何贵忠的主要原因。
可在这京城,姐弟俩也实在难以过活。
当时多数都是男人在挣钱养家,哪有女人打工赚钱的。有也是女佣,或是洗洗涮涮的,没见酒馆和茶楼用的是女服务员。
小翠还带着个半大的弟弟,又哪里找包吃包住、还给开工钱的好活儿?
不仅是四处碰壁,还打碎盘子被揍过,甚至被人调戏过,种种艰辛难以述说。姐弟俩才知道世道艰难,万般无奈之下,又厚着脸皮来求何贵忠。
何贵忠听着这后悔服软道歉的话,又看到小翠手上的淤青,不禁心软了下来。
“我们今天就走,你们没准备好,可等不了。”何贵忠的话硬硬的,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
“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小翠赶忙没口子地应着。
小龙也赶忙说道:“俺们昨天就在店外面晃悠,怎么也没脸进来。”
“起来吧!”何贵忠翻了下眼睛,说道:“吃饭了吗?没吃就在街上买点垫巴,还有钱吧?”
“有,有钱。”小翠和小龙站起身,把几两银子捧在手里递给何贵忠,“没花多少,我们跟着何叔,这钱得还给您。”
何贵忠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们自己留着吧!”
此时,两个手下牵着马、赶着车在店门口停下,进来招呼何贵忠。两人看到小翠姐弟也不意外,人就是他们放进来的,态度还是亲近得很。
“走吧!”何贵忠走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东来顺”的招牌,自失地一笑,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向城门笃笃行去。
天子脚下,京师繁华,也不过尔尔。
何贵忠的车马行过阴暗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明媚的春光洒在身上,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小翠姐弟俩坐在车上,离得京城越来越远,看到的乡间野地、青草小花,心情也舒惬起来。
“没想到何老板骑马这么厉害。”小龙很是诧异,没想到自家老板的骑术这般熟练。
伙计陈忠笑了起来,说道:“你们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以后慢慢就知道了。何老板不只骑马厉害,还和郭……”
总算是还有警觉,陈忠欲言又止,自失地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小翠和小龙互相瞅了瞅,却打死也猜不到,何老板还杀过建虏,与郭大将军并肩作战过。
但他们也没有多想,看着周围的景致,带着些许忐忑,奔向了千里之外的辽东,奔向了新的生活。
………………
秦皇岛。
三座码头已经建好,一座能够停靠目前东江军最大的海船,另两座则要小一些。
春耕已过,终于能够雇佣到足够的人手。码头数里外,一大排院落正在施工。这里将是移民的临时住所,等待海船驶往辽东。
不远处还有一座小营寨,驻扎着一百多人的火枪兵,保卫着港口设施,并负责秩序,以及弹压可能发生的骚乱。
孟浩,被郭大靖派在秦皇岛,是负责运人运马、维持港口运行的主官。遵化大捷,报功的名单里有他,现在的正式官职已是都司。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数量和质量。”孟浩面带不悦地正训着几个手下,“你们要没那个能力,就与商人联系呀,只要他们的报价不是太离谱,也可以接受。”
一个穿着翻毛皮衣,圆脸小眼,很象个商人的手下,开口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在宣大马市,要给守关的兵将,还有马市的官员贿赂,才允许去马市交易。这样算下来,马匹的价格就要超出很多了。”
“是啊!”另一个手人附和道:“从宣大到这里,路途又遥远,驱赶马牛到达,耗费很大。”
孟浩疑惑地问道:“那为何有些商人购得的马匹价格并不算太高,他们难道不需要行贿吗?”
“他们也行贿。”圆脸手下眨巴着小眼睛,说道:“可他们除了往加买马牛羊,还向外走私禁品。一来一去,他们都赚钱,自然能把马价压下来了。”
“咱们要是走私,肯定被宣大的兵将严查。”另一个手下继续说道:“那些商人和他们都是长期勾连,自然睁一眼闭一眼。”
孟浩皱紧了眉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门道。守卫边关的兵将,竟然如此不堪,直接参与走私,还收受贿赂。
“也只有喜峰口新开的马市还好些。”手下继续汇报道:“但边外的虎墩兔正与降金的蒙古诸部开战,马市交易的规模还不大。”
孟浩无奈地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说道:“是我错怪你们了。”
又有手下汇报道:“大人,马市交易,蒙古人更愿意以货易货。布匹、绸缎、铁锅等日用品,还有茶叶和粮食,是他们更喜欢要的。”
“当然,铁器和粮食可是禁品,与边关兵将没有交结的话,容易被抓被查。”
孟浩挠了挠头,甚是郁闷,没想到一个马市交易竟然有如此多的道道儿。
“还是跟贩马的商人建起联系比较好,省事。”圆脸手下建议道:“他们需要什么,咱们想办法去弄。至于他们怎么走私,咱们就管不着,也没责任了。”
孟浩伸手点了点圆脸,说道:“嗯,你的建议很好,先这么办吧!你们也知道,咱们东江镇就缺牛马,买到的越多,功劳越大。”
几个手下领命而去,只留下孟浩叹气摇头。
原本是想省下给商人的差价,现在看来却是不太现实。好在,按照市面上的马牛价格,从商人手中直接大量购买的话,也能省下不少。
除了马牛,就是移民。东江镇还很缺人,可圣旨虽下,要移民辽东的百姓依然不多。
现在,只能看从西北的灾民中,官府能送来多少了。可依官府的办事效率,也不能有太大的希望。
孟浩轻抚着额头,苦思着办法,却一时并没有什么头绪。
…………………
第三百九十六章 软硬两手,大喜
在冷兵器时代,制作刀剑、盔甲都需要钢铁。因此从戒备心理出发,明朝三令五申,严禁铁制品及军器出境。
这就导致生产力落后的蒙古人极度缺乏铁锅、针等铁器用品,在明朝,因为铁锅而与蒙古人进行的战争并不鲜见。
一口铁锅能换一头牛,有时候,甚至一包针线也能换一只羊。走私到边外的铁器,就是如此暴利,也难怪口外商人即便贿赂交结边将,依然赚得盆满钵满。
蒙古人入寇劫掠时,铁锅也排在金银财宝之后,“铁锅为虏中炊煮之日用,第次攻城陷堡,先行夺掠,以得锅为奇货”。
没有铁锅,不会烧制陶锅、砂锅嘛,那煮起羊肉来,也是满香的。
也别怪郭大靖满脑子问号,当时的蒙古人还真就不会做陶锅砂锅。实在没锅的时候,他们甚至用皮袋盛水煮肉吃。
就在何贵忠等人赶到秦皇岛时,孟浩的汇报也用快船送到了盖州卫,呈到了郭大靖的手中。
“利益链早已建起,从商人到边将,损害的是国家利益,也阻止了别人插手其中,分薄利益。”
郭大靖看过报告,想起了晋商,想起了皇商八大家,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准备投入太大,打通关节,与走口外的商人展开竞争。
十五六两的牛马价钱,甚至是二十两以下,东江镇都能够承受。就让商人赚个对半的利,省力又省心。
只不过,他看到走私铁器给蒙古人的暴利,也不免心动不已。随着思绪的飘飞,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在广宁牧放的蒙古诸部,未必要用武力解决,与他们展开贸易,应该是有利可图,且着眼长远的谋划。
平辽灭虏,只是郭大靖的战略目标之一。看眼前的形势,不出两三年,就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那下一个敌人就昭然若揭,号称蒙古共主的林丹汗。
要和虎墩兔开战,郭大靖也不准备只动用东江军的人马,那些反对虎墩兔的蒙古诸部,都是可以联合的对象。
逃到广宁地区的蒙古诸部,就是虎墩兔的敌人。留之与灭之,对东江军影响不大。但从长远来看,似乎留下也是一个不错的策略。
后金势衰,投靠和依附的蒙古诸部肯定不会吊死在这一棵树上。等到胜败之势明朗,蒙古诸部反戈一击,向东江军示好,也不是不可能。
依附于强权,就注定了会左右逢源。皇太极的惨败,就已经影响到了草原上的形势。
林丹汗借此而重新振作,有统一左右两翼蒙古之势,却又不敢与后金交锋,这在郭大靖看来,并不是好事。
说白了,林丹汗重新东返,只是补上了四方封锁的一环,对后金的军事压力却远远不够。
建虏这棵大树摇摇欲坠,郭大靖不相信那些归附的蒙古诸部还能忠心耿耿,不会有另外的谋划。
可除了宁死也不能投降的虎墩兔,建虏一倒,东江军或者是明廷,便成了这些蒙古叛徒的唯一出路。
爱好中文网
至于建虏遭到东江军猛攻时,蒙古诸部会不会援助。
郭大靖淡淡地冷笑起来,脑子进水了才会这么干。就凭蒙古诸部的战力,连明军都打不过,又岂会是东江军的对手?
“两手准备,乖顺就放你一马,不服就灭了你们。”郭大靖拿出纸笔,给毛文龙写信汇报。
如果开马市的话,就在盘锦。东江镇这边用砂锅陶锅、针线、花椒大料、茶叶、酒等日用品,来换购牛马羊。
既然担心蒙古人用铁锅打造兵器,换成砂锅就万事大吉了。难不成你把砂锅摔了,用碎片砸我不成?
花椒大料,还有辣椒,也是好东西。不管是煮,还是烤,立刻把牛羊肉的滋味提高了几个层次。
牛、马、羊,甚至是羊毛,东江镇都需要。这样一数,蒙古人的好东西还真是有一些。
郭大靖的鼻中似乎闻到了羊肉串的香味,除了孜然,作料应该都全了。还有火锅,味道也是极好的。
写完书信,郭大靖封好,命人急送给毛文龙。伸展着胳臂,他走出了房门,春光更加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惬意。
“郭帅,刚送到的信件。”一个亲兵小跑进来,施礼之后,将书信呈给郭大靖。
郭大靖只看信封,便认出了藤野英的笔迹,不禁露出笑容,转身回屋,取出观看。
崇祯在裁撤驿站,以至于很多消息都延误,甚至是不通。辽南三州却建立起愈发完善迅捷的邮驿系统。
一方面,驿站为移民前往各地安置提供了诸多便利,成为沿途旅馆般的存在;另一方面,民间的信件传递,因为价格低廉、使用方便,也逐渐被老百姓所接受。
随着县名、镇名、村名的统一规范命名,地址便能够确定下来。信到村公所,再通知村民自领。
要知道,当时民间的通信,通常是请人捎带。在时间上,会耽误很久。等到回信,有时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当然,现在占大头的通信是将士们寄回家里的,然后家里也学着按地址写回信。村里的教书先生和军队里的文书,则又增加了一项工作——代写读阅书信。
这又是郭大靖按照心目中的样子,加以设立,并不断完善的。
同时,军传的信号塔也完善起来,进入到实用阶段,紧急消息从盖州传回旅顺,只需要小半天的时间。
哈哈哈哈……郭大靖在屋内发出畅快的笑声,引得门口的亲兵转头侧目。
先有阿秀,后纳藤野英,加起来总有了两三年的时间。终于,终于要有后了,也不枉自己的辛勤耕耘。
郭大靖喜悦激动,连读了两遍信,也感觉到了藤野英那字里行间,与他同样的感情。
虽然嫁晚了,只是个妾室,但在这生娃方面,终于是抢了先,争回了面子。
郭大靖取出纸笔,几番欲落,却又停笔不写。情绪还未平静,竟然一时不能成文。
好样儿的,真是块好地,真厉害,也是我卖力的结果……
郭大靖自失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心里刚蹦出来的这些话,不太适合写于书信之中。
还有阿秀,应该是有些失落,有些难堪吧?
身为正妻,却断了一臂,成了残疾;受封诰命,却无所出……即便她善良,也不争抢,可要她处之淡然,也不符合正常人的心理。
郭大靖放下笔,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这封信该如何写,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对于阿秀,自己着实还是关心的少了一些。始终没有怀上,还是她的身体在以前亏欠的太多,需要慢慢调理。
在辽南三州,倒也有那么几个比较好的老中医。倒也不用自己出面,在信中让藤野英请来给阿秀看看,吃中药调理一下,也能增进二人的感情。
郭大靖心中有了计议,又勘酌了些字词,才提笔开始写回信。
………………
秦皇岛。
孟浩热情地招待着抵达这里的何贵忠一行,在席间便热情地发出邀请,“老何,要不你留在这里帮我,论做生意,你应该是最在行的。”
何贵忠笑着摇头,说道:“你这可是过奖了。郭帅留你在秦皇岛,定然是知道你能胜任。某奉调回旅顺,应该是还有别的差使。”
孟浩想了想,说道:“情况你已经听完了,那你给出个主意,怎么能买到便宜的牛马?”
何贵忠苦笑了一下,说道:“从商人手中大量购买,这已经便宜了不少。若是想直接与蒙古人交易,岂不是在抢商人的利益?他们可是地头蛇,不好对付。”
孟浩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也是才想到这些。本以为就是做生意而已,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人在插手,从官到商,这一路关节,可不是短时间内能打通的。”
旁边的小桌上,小翠姐弟在慢慢吃着饭菜,与大桌上是一样的菜式,花样不多,但量足够。
“没想到何老板交游这么广阔,连东江军的官儿也这么熟。”小龙低声嘀咕着。
小翠也十分惊讶,但心里却有些托了底。既有这样的关系,在辽东自然会得到关照。
孟浩的耳朵很尖,对何贵忠带来的这姐弟俩也有自己的猜测,闻声笑着说道:“你们哪里知道,何老板不仅会做生意,还能上阵杀敌。”
说着,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对何贵忠问道:“老何,你与郭帅并肩作战是在朝鲜吧?”
何贵忠点了点头,说道:“当时,郭帅还是个小旗官,与我们几个夜不收埋伏在鸭绿江边,负责提供报警的。第一战,郭帅就杀了五六个建虏,其中更有建虏最厉害的捉生图鲁希。”
孟浩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陈忠和另一个谍子,都停下筷子,瞪大了眼睛。
何贵忠呵呵笑着,眼中是追忆之色,说道:“郭帅与建虏有深仇大恨,打起仗来不要命。光在朝鲜,前前后后就干掉了五六十个建虏。还有奴酋岳讬和硕讬,也都是他杀死的。”
“两个都是啊?”孟浩感慨道:“报上去的可是只有一个,想必是让郭帅受委屈了。”
“郭帅倒不是很在乎这个。”何贵忠轻轻抿着酒,说道:“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功劳,怎么能一下子就升到广鹿岛守备?”
小翠和小虎都听傻了,没想到何老板竟有如此辉煌的过往,竟与名扬天下的郭大将军并肩杀敌,交情匪浅。
郭大将军在京畿地区的知名度尤其高,遵化大战,那是杀得天昏地暗,最后是击败凶悍不可一视的建虏,还斩杀数位奴酋,更把建虏的汗王生擒活捉。
茶馆、酒肆里,有关郭大靖的传闻不绝于耳,有着各种各样的描绘和猜测。
什么身高过丈、膀大腰圆,什么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什么纵横冲杀、血染征袍……
有些急智的说书人更是与时俱进,编出了各种版本的短篇,来招徕听众,借着热乎劲儿多赚上几两银子。
于是,郭大靖时而使李元霸的大锤,时而使吕布的方天画戟,时而又使关二哥的大刀……反正,说书人就可着自己熟悉的进行改编再创造。
“郭大将军,使的是沥泉枪吧?”小虎终于是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又带着期待地开口问道。
酒馆里也有来搭桌说书的,何贵忠也不抽成,全为了给东江军和郭大靖作宣传。而小龙最喜欢听的,就是改编自《说岳全传》的。
众人都失笑起来,小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龙也讷讷地觉得说错了话。
何贵忠笑着说道:“郭帅嘛,会用长枪,但最擅长的还是弩弓,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图鲁希和岳讬便是被他一箭射杀。”
“近战的话,他用的最多的是一把形状怪异的宝刀,削铁如泥,全力劈砍下去,建虏难以招架。”
小龙的眼中又闪出了亮光,原来郭大靖和黄忠差不多,用的是刀,射箭也是百步穿杨。
“那把宝刀后来送给了刘将军,郭帅的结拜兄弟。”何贵忠说道:“你们应该都见过,飞骑营的刘奇士将军。”
孟浩点头,说道:“刘将军性情豪爽,酒量极好。”
几个人继续吃喝闲聊,何贵忠又向孟浩询问了遵化作战的经过。
作为亲历者,孟浩知道得相当详细,可比何贵忠等人听说得更加真实。
“建虏一早上便全体出动,向着遵化城外的阵地发动猛攻,只要能攻破我军阵地,他们就能夺路而走,带着掳掠的数万百姓和牲畜,以及大量钱财绸帛,退出关墙……”
“……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我军边战边退,让建虏以为再加把子劲儿,就能突破。八旗和蒙古人轮流上阵,不停歇的进攻,打得激烈无比。我估计,敌人差不多伤亡了一万多,我军也得有五六千……”
“现在想想,还是郭帅的计谋高明。打到建虏筋疲力尽的时候,我军是千炮齐发,铺天盖地的炮弹砸在建虏队伍中,爆炸是一个接一个,比鞭炮还要密集……”
小龙张着嘴巴,已经忘了吃喝,听着这与评书完全不一样的激烈战斗的描述,完全颠覆了他已经生出的印象。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略形势
在老百姓的印象中,战争还停留在排兵布阵,两将交锋,锤来枪往,一打几十个回合;或者就是万马军中,纵横冲杀,七进七出,血染征袍。
但在实际战争中,已经很少有关张之将。特别是火器时代的到来,不管你武技多高,在激射的铅弹下,也和普通士兵一样,丧命只在一瞬间,没有什么特殊。
在中世纪的欧洲,一个使用弩弓的农夫,能干掉严格训练、装备精良的骑士,就是最好的写照。
东江军能够击败骑**湛、武技高超的建虏,不仅是靠着火器的犀利,还有严格训练之后的集体作战。
不光是步兵,还有飞骑,也是凭借团体协作的战斗,来弥补个人战力的不足,才能与建虏抗衡,并战而胜之。
这也不是什么投机取巧,而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战争进化的终极版。集体的力量,各兵种协同,才是胜利的保障。
步、骑、炮,东江军看似和其他明军也是一样的兵种,但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作战模式。
炮兵是独立的,且训练有素,火炮数量也出奇的多,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也是截然不同的。
骑兵也是相对独立的,作为最后的追杀收尾,无所畏惧的冲锋,将击溃敌人最后的意志。
春耕过后,各协补充完毕,不管是步兵骑兵,还是炮兵,都进入了紧张的训练之中。
特别是在盖州,三协驻守于此,行于路上,便能看到以营为单位建起的营地,以及训练场地,能听到枪声和喊杀声。
燧发枪加刺刀的组合,使得郭大靖终于能够传授后世的刺刀拼杀术,动作简练实用,成为了步兵必学且要达到标准的科目。
东江军将士之前要求必须掌握的技能是两项,一个是火枪装填射击,一个是骑马。后来,步兵又多了刺刀格斗;飞骑则是刀法劈砍。
远处,步兵们在喊杀连天地进行训练。郭大靖和几个将领,则围着新型辎重车和炮车在打转,品评着优劣。
吴孙《兵法》有云:有巾有盖,谓之武钢车。
从汉代开始,武刚车从只能用于作战,逐渐演化成了多用途军车,其既可以运送骑兵、粮草、武器装备,保证前线士兵的后勤补给,也能用于作战。
而经过郭大靖等人集思广益造出来的武刚车,看起来象个带着轮子的方柜子,柜里可装粮草弹药,柜外安着长矛。柜子顶板掀开撑住,便是类似巨盾的存在。
作战的时候,车头掉过来,车轮一卸,巨盾一支,火枪兵便可在其后得到掩护,并把火枪架在巨盾上沿的锯齿状边缘开火射击。
“从停止前进,卸车轮、立车板,到火枪兵做好射击准备,只需要二三十息的时间,算得上很快了。”
尚可喜伸手拍了拍厚重的大盾,说道:“再辅以拒马、铁蒺藜,应该足以遏制抵挡敌骑的冲击。”
要把步兵全部配上战马,变成机动性很强的枪骑兵,郭大靖认为在几年内是难以做到的。
而要提高步兵的机动性,后勤骡马化,应该是个不错的办法。这种辎重车既能运输,又能当作武钢车使用,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了。
郭大靖也比较满意,这样的辎重车密封性能还是不错,弹药装在其中,就是下雨也不担心浇湿受潮。
他微笑着颌首,说道:“就是不卸车轮,用支车的木桩顶住,也不是几个人就能推动挪开的。”
围绕着车阵防线,必然要展开厮杀,对于建虏的步兵,这样的障碍显然作用不大。而车阵的最主要作用,就是抵挡骑兵的快速冲击。
与车阵配合设置的,就是旁边停放的炮车,与武刚车一般的宽窄。
佛朗机炮固定在中间,前有护板,上有顶盖,两侧是凸起的带格的小木柜,每格装着一枚子炮,共是八枚。
尽管有密闭不好的缺陷,但其射速高,近距离发射的霰…弹,对于密集冲锋的敌人杀伤很大。
至于更远程的火力,则有迫击炮和火箭。只要不被建虏迅速突破,给炮兵架设调整火炮的时间,建虏就将遭到覆盖性的火力打击。
“现在我军如果与建虏摆开阵势,互相攻杀的话,只要阵脚不乱,应该不落下风。”
郭大靖现在的信心更强,借着各种武器装备,以及远中近兼备的火力,与建虏堂堂正正的交战,完全可以转变成持续的消耗。
要知道,建虏的最远程攻击,应该就是弓箭。倒是也有老式火炮,但性能差劲,既笨重又射速缓慢,炮兵人才也极缺乏。
况且,东江军也不是没有骑兵,步骑炮协同作战,建虏的胜算不大。
“关键还在于火枪兵的坚强和韧性,只要能顶住建虏的猛攻,我军的火炮几轮轰击,就足以给建虏造成极大的混乱,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李维鸾伸手指着一门新制造出来的野战炮,笑着说道:“这家伙不错,不算太笨重,炮弹的威力也足以摧毁楯车,打穿几排步兵也不在话下。”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等大量制造装备部队后,佛朗机炮就逐渐淘汰。除了射速,这种野战炮在威力和性能上,都要超过佛朗机。”
野战炮既能打实心炮弹,也能打霰…弹,在射程和威力上都令人满意。尽管装填和发射比较繁琐,但这是发展的趋势,也是潮流所向。
至于红夷大炮,实在是太笨重了。除了能在从容攻城时运上去轰击城墙,或者是守城,野战很难用到。
所以,郭大靖正在不断地给水师增加红夷大炮,提升着水师的实力。水陆并进,攻打辽沈,已经是确定下来的战略反攻。
李维鸾很是喜欢新造的野战炮,连炮架带车轮,往那一摆,就透着股威武之气。试射的结果也令人满意,一炮就把楯车摧毁。
“旅顺堡保卫战过后,我右协算是出了名了。”
李维鸾好象有些烦恼,苦笑着连连摇头,说道:“都以为右协最擅长的是防守,守南关、守黑山、守盖州。其实,右协的战力,并不在其他各协之下。”
郭大靖看了李维鸾一眼,差不多明白他的抱怨。
连番出战,不管是镇江之役,还是跨海远征,李维鸾的右协都是守家的任务。虽然报功的时候也没落下,可到底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有这样心理的不仅是李维鸾一人,还有毛承禄、孔有德,在遵化大捷之后,都是愈发的强烈。
其实,这已经是郭大靖能做到的极限。刘兴治的左协是他本部的人马,用起来最放心,最得力。混编协则是其他各协抽调,有了战功,算是大家的。
对于李维鸾的小抱怨,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擅长防守,右协自然是不遑多让。要说出征作战,各协的战力,本帅也都相信。至于如何分派,也要看当时的情况。”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李维鸾的胳臂,笑着说道:“平辽灭虏要打好几年呢,还愁没有机会?稳下心来,练好兵,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既然答应了毛文龙,袭攻建州卫要派毛承禄的前协,为了稳妥起见,再加上李维鸾的右协也就是是了。
尽管不是本部的人马,郭大靖指挥起来有些不太托底。
但他还是相信李维鸾和毛承禄,既然有建功立业的迫切之心,自然不会在训练上懈怠。差不多还有五六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郭大靖这般考虑,却没答应李维鸾什么。乱许愿,乱承诺,不是郭大靖的作风。谁知道情况会不会有大的变化呢?
在众将的陪伴下,郭大靖边走边说着最近的军情,“建虏重占了海州卫城,形成与我军隔河对峙的态势。依我看来,建虏未必有发动的意图,季节不对,粮草物资也难支撑……”
皇太极为了绕道入关,实施了大踏步的收缩战略。一来是确保核心统治区辽沈的绝对安全;另一方面,也是兵力不足、占领区太大的无奈举措。
多尔衮继任汗王后,忙完春耕,便进行了重新布署。
在辽南,重占海州卫城;在辽东,兵出连山关,把前哨推进至凤城西面的青远堡;又在孤山堡、叆阳堡增兵,对宽甸形成压力。
对于建虏的行动,郭大靖命各部加强戒备,特别是镇江地区的特战营,和移防皮岛的孔有德的后协。
但在研究分析建虏的实际情况后,郭大靖并不认为建虏要发动进攻,他认为这不过是建虏在扩大缓冲地带。
首先,夏季将至,气候转热,以及纵横的河流,对建虏的行动有很大的不利影响;
其次,就是大饥荒的影响。建虏没有足够的粮草物资,支撑他们发动大规模的征战。
“或许,这也只是多尔衮继位汗王之后,所进行的一场心理战,以示他与皇太极的不同。要说是不是高明,现在还言之过早。”
郭大靖微抿嘴角,露出冷笑,说道:“可以算出来,建虏看似四处增兵,加起来却不超过万人。”
建虏经过数年的消耗,以及遵化惨败,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但在东江军的压力下,多尔衮又重新征调,依然保持了五万左右的人马。
皇太极绕道入关时,满人已经是三丁一披甲。虽然没有汉八旗,但当时对没有编入旗的汉人是实行二十丁抽一兵役。
按照农耕时代的生产力,一个士兵由多少老百姓来养活,并无定数。但兵民比例越高,老百姓负担越大;兵民比例越低,负担则越小。
以三国时期为例,兵民比例在1/15到1/30之间,这就已经比西汉东汉高很多,导致老百姓的生活极为困苦。
隋朝时兵民比例1/20,既二十个百姓养活一个士兵。由于兵民比例过高,百姓负担沉重,隋朝直接爆发了农民起义。
唐朝时期,初唐的兵民比例大约在1/25;盛唐之后,人口增加,兵民比例在1/75,既一个士兵大约得七十五个老百姓养活。
到了宋朝,人口接近一亿,军队人数一百万人。一个士兵由一百个老百姓养活。
明朝时期,兵民比例大约在1/100,一百个老百姓养活一个脱产士兵。
从这些数据上,可以看出后金的穷兵黩武,以及平民的沉重负担。同时,郭大靖认为这也是建虏的穷途末日,垂死挣扎。
没有足够的生产的劳力,拿什么养兵?以为春耕抢种就完了,今年就能缓过劲儿啦?
如果祖大寿等明军还占着锦州和大凌河城,建虏兴许还有个抢掠的目标,争取赌上一把,度过难关。
但现在的态势,似乎除了抢盟友蒙古人,也没有了其他的对象。
嗯,再次西征察哈尔部,也是个办法。但建虏要考虑到粮草物资,要顾虑到东江军的趁机袭攻。
关键是虎墩兔跑得太快,想要给予其决定性打击,恐怕很难。长途远征,收获也有限,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郭大靖仔细地分析着建虏面临的恶劣形势,以及可能采取的办法。
这并不是让将领们产生轻敌心理,而是使他们更加了解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以及可能要采取的应对之法。
“我军的军屯,农忙时全军齐动,农闲时也至少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部队在从事田间劳作,依靠着高产、耐寒的作物,才能够保证我军的供给。”
“建虏是没有高产和耐寒作物的,传统种植的产量在不断降低,就需要更多的田地,更多的人耕种。”
“建虏今年已经十分艰难,明年应该更难支撑。现在的增兵占地,不过是种假象,是最后的疯狂。”
郭大靖停下脚步,扫视着众将,缓缓说道:“敌我形势已经发生根本的转变,但我军依然要稳住,不要有轻敌和速胜的心理。”
“按照东江镇的人口,目前我军的数量已经是极限。在没有大批移民涌入的情况下,再次扩充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就需要我军耐下心来,稳扎稳打,对建虏进行持续性的消耗作战,继续拉大敌我实力的差距。待到时机成熟,不需要十万人马,便是目前的精兵强将,也足以平辽灭虏。”
……………………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三年平辽,联络蒙古
战略主动权易手,实力发生了根本改变,却不意味着东江镇已经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建虏被逼急了,能够全民动员,别说什么三丁抽一,全部拿起弓箭刀枪,也是能够做到的。
而东江军的扩充,其实正如郭大靖所说,也到了极限。没有大幅增加的人口,也就目前的人马。
此时急着打大仗,进行决战,不是没有胜利的希望,但很可能是两败俱伤,东江军的实力也要折损过半。
这是郭大靖和毛文龙所不愿看到的,因为面对刻薄多疑的崇祯,东江军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保障。
所以,毛文龙和郭大靖反复商议,已经初步定下了三年平辽的大计。如果情况不允许,那就往后再延一两年也不是不行。
东江军有犀利的火器,倚坚防御是稳胜不败,能以一敌二、敌三,甚至更多。
而且,按照东江军的兵力,目前的地盘并不算大,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漏洞可钻。
反观建虏,凭他们人口和兵力,占领区还是太大了。也就难以避免有防守虚弱的地方,比如建州卫。
不急于与建虏进行决战,但也不是坐着等胜利到来。依旧是批亢捣虚,不断杀伤其有生力量,在其占领区周边进行渗透、袭扰。
今年是东江军大扩充后的休整训练期,作战计划也不多,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有袭攻建州卫。
如果有条件,郭大靖自然还想打两仗,既削弱建虏,也以战代练。
明年则是局部地区的反攻,作战的规模和次数都要增加。建虏不是缩在辽沈地区吗,那就继续从外围袭扰压迫。
而今年将至少有万余飞骑练成,上百门野战炮造出来;明年会有更多的骑兵和火炮,东江军的实力不断增长,就更有与建虏作战的底气和胜算。
这不是一年的战略布局,而是两年、三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只是这份沉稳,这份谨慎,就令众将自愧不如。
“这是毛帅的深谋远虑。”郭大靖微笑着给毛文龙再镀金,说道:“也是为我东江军着眼长远的谋划。今天让大家知晓,也是让诸位心里有底。不管是作战,还是练兵,都能有的放矢,不急不躁。”
“毛帅高明。”尚可喜率先拱手,赞叹道:“这下子,大家心里可亮堂了。”
李维鸾微笑颌首,说道:“原来毛帅和郭帅已经定下如此深远的大计,我等眼界浅、思虑短,实在是惭愧呀!”
面对着众将纷纷的“恍然大悟”,郭大靖只是笑而不语。
待议论稍息,他才开口说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皆是毛帅的高瞻远瞩,实我东江镇之福。”
不谋万世……不谋全局……
众人都若有所思,这经世名言太发人深醒了。读书稍多的李维鸾,冥思苦想,竟不知道是出于何典。
…………………
海船劈开波浪,在海上昂然前行。
这是东江水师排得上号的大船,差不多是仅次于两艘旗舰的存在。被派来专跑秦皇岛至旅顺的航线,要的就是尽量的安全。
“把这个含在嘴里。”何贵忠伸手递给小翠几颗薄荷糖,说道:“往前看,再吹吹海风,能很好地缓解晕船。”
小翠的脸色苍白,依言把糖含着,清凉的感觉迸满口中,确实感觉好了一些。
“快到了,再坚持坚持。”何贵忠瞭望着远方,微微眯了下眼睛,缓缓说道:“到了金州,你会很快地喜欢上那里。”
小翠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何老板,您也是杀建奴的大英雄,怎么跑到京城开酒馆?”
何贵忠呵呵一笑,说道:“打探消息呗,朝廷官员对东江镇有很多成见,我们要提前知道。”
摆了下手,他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可想好,到了金州做些什么?”
小翠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能养活我们姐弟的活计,我们就做什么,还能有什么挑拣?”
何贵忠沉吟着说道:“你们姐弟要包田种的话,一是过了春耕,二是活儿太累,并不合适。但你们也不用发愁,有多少移民到金州的时候,也是不知道怎么过活,可最后都挺好。”
小翠稍微放心,说道:“还要麻烦您多多关照。您是大官儿,肯定有门路的。”
“我算什么大官儿?”何贵忠笑着摇头,说道:“不要称呼老板了,叫我何叔就成。”
小翠嘻嘻笑了两声,说道:“我听别人都叫您大哥,不如也这样称呼,省得把您给叫老了。”
“男人之间嘛,还不就是称兄唤弟的。”何贵忠嘿嘿一笑,说道:“随你吧,权当是我妹子,说出去也方便。”
“大哥。”小翠仰起脸,笑得开心,叫得清脆。
何贵忠哈哈笑着,看着小翠轻轻颌首,眼中闪过复杂的意味,再转过目光瞭望海面时,脸上又有了落寞的情绪,叹息道:“总算有个亲人了,挺好。”
小翠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何老板,何大哥,也是个苦命人。家破人亡,都是建奴害的。
平常嘻嘻哈哈,心里却藏着深深的伤痛。可他是男人,都要压在心底,哪象自己,可以哭啼落泪。
“到了金州,也别忘了读书识字。”何贵忠缓缓说道:“你和小龙都是,又不花钱,以后却有大用。只要勤快,在东江镇治下,就不会有饿死的。”
小翠沉默了半晌,带着希翼问道:“大哥,您以后不能再教我和小龙识字了吗?”
何贵忠想了想,说道:“想教恐怕也没时间。这要看上面的安排,我也是有差使要做的。”
小翠有些失望,可还没彻底放弃,试探着问道:“大哥,您需要丫环仆人吗?”
好看的言情小说
何贵忠失笑,说道:“心里还是不托底吧?也好,就暂时住在一起,等稳定下来,有了营生,再出去单过。”
停顿了一下,他又安慰道:“在金州,就是那些孤儿,也有慈幼院养着,管吃管住,还教读书识字。所以,你大可不必发愁生计。”
转头看着小翠,何贵忠又调侃地笑道:“当然,有更简单的法子,那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
小翠红了脸,垂下头,有些嗔恼羞赧地嘟囔道:“大哥,别取笑奴家啦!”
何贵忠却觉得有趣,呵呵地笑个不停。
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船猛地倾了一下,小翠发出惊叫,一下子撞进了何贵忠的怀里。
何贵忠下意识地揽住小翠,一手抓住船舷,两只脚象钉子似的稳稳站住。
温暖而又宽厚的胸膛,稳稳站立的身躯,让小翠逐渐安定下来。
但船的颠簸还在,她似乎还在惊慌之中,半偎在何大哥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
塔力台缩在船舷旁,完全没有纵马驰骋的英姿,从连云岛到盘锦港的这一段短海途,令他备受煎熬。
谍报司的赵斌比何贵忠更早地从京畿地区调回,此时正在船上,陪着塔力台前往盘锦,登陆后寻机与蒙古诸部接洽会商。
看着这个满脸胡子、方脸圆眼的家伙如同受惊的样子,赵斌有些好笑。这还是飞骑里的勇士,曾经手刃过数名建虏的英雄?
身为蒙古人,塔力台却是很早就在东江军中混的。就象东江军中也有很多满人,被称为真夷一样。
这些满人以叶赫、乌拉等部为主,皆与建奴有灭族之仇。
但毛文龙收揽他们,初期却也不予重用。象刘奇士那样的,如果不是郭大靖,也是终无出头之日。
随着东江军的强大,以及占领区的扩大和稳固,这些女真人和蒙古人的处境,才逐渐得到了改善。
关键还是郭大靖的态度,在他看来,中华民族从古至今,都是多民族的融合,排挤和歧视不是解决民族问题的办法。
何况,平辽灭虏之后,也势必要解决与女真人、蒙古人如何相处的问题。
而在明军中,归化的少数民族也不少,北方边军尤以蒙古人居多。
满桂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这且不说。他的部队中就有很多归化蒙古人,才有着与建虏野战的实力。
西北边军中还有猛如虎、虎大威等蒙古将领,历史上都在为国征战中英勇捐躯。
所以,飞骑中既有独领一营的真夷刘奇士,也逐渐吸收了不少女真人和蒙古人在内。
当然,郭大靖在使用这些人时也比较谨慎,通过不断地考察,以及实战的考验,才会完全放心。
“快,快到了吧!”塔力台扒着船舷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赵斌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吃块薄荷糖,或是喝杯茶水,能好一些。”
塔力台有气无力地摇头,吐得七荤八素,啥也不想吃,啥也不想吃,只想快点靠岸登陆。
赵斌觉得还是上岸后再商议也不迟,看塔力台的状态,估计脑子也不会太清醒。
此次前往广宁地区,既是商人,又是使者,他的塔力台的任务就是与蒙古诸部建立起联系,进行马市通商。
广宁地区,直到大凌河,蒙古诸部的人马又多了。不敌察哈尔部的奈曼、敖汉等部,也逃到这里。
林丹汗重返察哈尔故地,与郭大靖所料的一样,并没有继续东进,显然是不想和建奴发生冲突。
这些逃出来的蒙古诸部,也是借着建奴的威势,来抵挡林丹汗的吞并。也仅此而已,现在的建虏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资源来帮助他们。
根据情报,这些蒙古人过得很苦,挖野菜、采野果、打猎、吃老鼠,日用品更是缺乏。
要知道,古代游牧民族的生活是很艰苦的,只有那些王公老爷才最富裕。可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顿顿牛羊肉,煮了吃、烤了吃,变着花样儿的吃。
而且,春天正是牛羊繁衍的时候,也就是一年游牧生产的,也是最为辛苦的时期——接羔。
绵羊和山羊一般农历二月中旬或三月中旬下羔,马群在农历二月至四月之间产驹,牛是四月至六月之间下犊。
因此,游牧民族的接羔时间实际上要从寒冷的二月份一直延续到初夏的六月份。接羔非常琐碎和频繁,有时候需要不分白日黑夜地忙碌。
在接羔季节,因为寒冷,一些虚弱的仔畜就和主人共同生活在蒙古包里,受到精心的照顾。
按理说,这个时候也不是蒙古诸部能够提供大批牲畜的时候,但郭大靖却不能再等。
如果蒙古诸部不识抬举,拒绝通商贸易,依旧死忠建虏。那说不得,郭大靖就要制定袭攻的计划。
在秋高马肥之际,蒙古诸部看到的便会是冲杀而来的铁骑,耀花人眼的就是闪着寒光的马刀。
远方,出现了黑线,赵斌举起了望远镜,陆地已经近在眼前。
盘锦地处辽河三角洲中心地带,大辽河入海口永远角凹岸,当时并没有确定的名字,只是临近盘山。
原本,水师只在西营子(即如今的营口)建立了港口,步兵则在娘娘宫倚山建立了据点,留兵两千保卫。
而盘锦港则是在郭大靖的命令下,又新建立的海岸据点。时间并不长,只建起了两座简易码头,岸上的小营寨只有数百水师官兵驻防。
充分利用水师的便利,以后还要再建锦州港,将辽东湾及沿岸要点,完全控制下来。
而针对辽沈地区的攻袭,现在主要是研究和勘测沿三岔河而上,再走辽河,直抵辽阳的航线。
这条航线在早在汉魏时期,便有记载。当时东吴孙权“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贺、九锡备物,乘海受渊”。
渊即公孙渊,驻地襄平(今辽阳市)。这支庞大的东吴船队,从东海一路来到渤海并溯辽河北上,抵达辽阳,可见当时辽河的航运能力之强。
至明初,辽河水运已发展为关涉到国家根本的一项重大事件,为辽东驻军输送粮饷、军需及生活用品,从而使辽河水道上的航事开始频繁起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多尔衮的无奈,征召汉军
对于水路袭攻辽沈,甚至是从海城河直通海州,早在一年前便已经交代水师进行勘测航道。
占据盖州卫和营口,更使水路并进,攻取辽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根据勘测的水文和航道情况,打造合适战船的工作也已经全面展开。
营口造船厂、旅顺造船厂、大连造船厂的建成开工,使得东江军水师有了更充足的发展后劲。
牛庄驿,这个地名,这个地方,已经多次出现在汇报的文件中。作为航运的枢纽,已经成为东江军下一阶段要稳固占领的要地之一。
牛庄镇地处海州卫城西部,背靠太子河,东临海城河、北依鞍山、西接盘锦、南与营口市接壤。
占领牛庄驿,可从其北部走海城河,直抵海州卫城,还可溯流而上,走太子河、浑河,航行至辽阳和沈阳。
对于建虏,最弱的就是水师,只要航路通畅,他们根本无法抵挡装载着火炮的战船。
当然,由于江河的水浅,能够航行的战船也是内河或近海船只,比较小,装载的火炮在重量和数量上,都与大海船相差甚多。
而当时已经非常成熟的沙船,因其运载能力强、稳定性高、不惧浅滩等优点,成为船厂主要打造的船型。
船型确定,也定下了小号沙船为主,载重量在两百吨到三百吨之间。在水文不一的江河中,适用性更佳。
其实,在东江军的水师船只中,就有不少能够直接用于内河航行的。这使得从水路进攻的准备工作,可以大大提前完成。
即便如此,郭大靖和毛文龙也没有在今年就大举发动的计划。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万钧,一举击垮建虏。
没有一次性承载一个步兵协,再加上两百门火炮的运力,不能够对建虏造成足够的威肋,对战局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当然,水陆并进,水师船只承担运输火炮和辎重的任务,也是一个选择。
从遵化大捷后,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敌我双方都没闲着,但也都没有发动的迹象。
这就象拳击比赛中的休息时间,喝点水、喘口气,恢复下体力,调整下战术,憋着下个回合再狠揍对手。
其实,这样长时间的对峙,在当时并不鲜见,这和落后的生产力有着密切的关系。
就算是建虏,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作战,也需要囤积很多时间的粮草物资。小打小闹的不算,一年打一场出动数万人的大仗,属于正常现象。
有时候打一仗,甚至需要数年的积蓄,也不算意外。
尽管都在蓄力、憋大招儿,但东江军这边明显要比建虏更快。再有三四个月,计划中的发动,基本上能够准备完全。
可对于处于封锁中的建虏,多尔衮哪怕是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弥补实力差距的不断拉大。
不是他不努力,也不是他不够聪明,实在是他的思维局限,完全不明白“时代变了”这句话,这个道理。
…………………
沈阳。
已经是郁郁葱葱、百花盛开的季节,没有春天的乍暖还寒,全是夏季的温暖沐浴。
走过花园的甬路,眼中是五颜六色的花草,鼻中能闻到淡淡的馨香,但多尔衮的脸色并没有开朗,心情也没有轻松惬意的感觉。
来到书房坐下,他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水喝了两口,便取过摆在桌案上的情报和奏本阅看起来。
平静的背后隐蔽着危机,处在汗王这个位置,作为后金的最高统治者,他比谁都要清楚。
东江军在梁房口关和耀州驿设立的防御,已经相当坚固,强行进攻,定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更不要说,现在的季节发动,沿途的江河,就是很大的阻碍。
对于东江军的倚坚防御,经历过南关之战和遵化大战的多尔衮,已经产生了畏惧心理。
铺天盖地的炮火,视重甲于无物的犀利火枪,已经完全粉碎了建虏曾经赖以取胜的进攻手段。
仅凭手中历次作战缴获的老式火炮和鸟铳,多尔衮根本没有信心用火器打败火器。
何况,在封锁之下,硝磺的短缺,也使最关键的火药,根本没有足够的数量。
多尔衮阅看着海州河口的守将伊勒慎的奏报,轻轻摇了摇头。明军水师的船只已经出现在内河,这又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困难。
堵塞江河,根本是不能完成的任务;造船水战,满人什么时候又擅长水性,舍马就船了?
东江军在一刻不停地准备着,对大金正构成越来越大的威胁。多尔衮感受到了压力,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
等到秋收之后,有了能够支撑发动作战的粮草物资,兴许形势也会有所改观。
多尔衮不相信伊勒慎的猜测,什么造船截断辽河,那绝不是东江军的意图。因为,并无实际意义。
“启禀汗王,抚顺额驸求见。”一个侍卫走进来躬身禀报。
多尔衮点了点头,淡然道:“请他进来。”
时间不大,李永芳迈步而进,跪倒施礼,“微臣叩见汗王。”
“免礼。”多尔衮抬起头,问道:“有何事奏报?”
李永芳拿出奏报,双手呈上,说道:“有关郭大靖的情报,微臣已经搜集整理,供汗王御览。”
多尔衮从侍卫手中接过转呈的奏报,打开阅看起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对于此兵法要义,多尔衮也是知之甚深。
经过遵化惨败后,他真正意识到,面对的真正对手可能已经不是毛文龙,而是后起之秀郭大靖。
但相对于毛文龙,包括多尔衮在内的后金高层,都了解得不多、不透。
一来是从东江镇侦察刺探情报,变得越来越困难,东江军跨海勤王,后金方面便一无所知。
其次则是重视不够,不管是旅顺堡保卫战,还是南关大战,建虏看到的都是毛文龙的旗号,郭大靖虽也有些名气,也不过是毛文龙的部将。
而李永芳搜集整理的情报,也很不全面。比如郭大靖是如何带领迁徙的辽人逃出去的,就语焉不详,不知详细。
在李永芳的分析中,这应该是东江军的一支袭扰小队,救走了这些百姓,而郭大靖因此而崭露头角。
多尔衮也是这样的判断,他可万万想不到郭大靖竟是穿越的灵魂,竟还带着个空间,有着犀利的杀器。
援朝作战,郭大靖狙杀了硕讬,可以看出他的箭法精准,其它的战役,能看出他的勇猛,却并不清楚他运用了后世的高科技——爆破攻城。
接下来就是主管广鹿岛,进行了两次深入敌区的袭扰作战,并取得了胜利。
旅顺堡保卫战,小黑山阻击战,攻袭鞍山驿,秀岩伏击战,南关大战,遵化血战………
多尔衮放下文件资料,思索了半晌,缓缓说道:“从西夷那儿购买的火炮火枪,难怪如此犀利。”
李永芳躬身道:“回汗王,毛文龙确实挺有魄力,连明廷都只是购买了火炮,在宁远和锦州有那么几十门。东江军却连火枪都买了,这可是很大的花费。”
多尔衮伸手拍了拍文件资料,说道:“郭大靖比毛文龙更加危险,看来他已经掌握了东江军的指挥权,日后的作战,更要谨慎小心。”
从这些搜集到的资料中,多尔衮和李永芳也只能看出表面的东西,比如郭大靖对后金的仇深似海,以及作战勇猛、颇有谋略。
毛文龙固然是老谋深算,但东江军从建立到援朝作战,由于粮草物资等原因,战力并不强大。
虽然令建虏如芒刺在背,实际上却多是袭扰牵制,不能给予建虏伤筋动骨似的打击。
在建虏看来,东江军已经显现出颓势,只能蜗据海岛,陆地上也只有旅顺堡这一弹丸之地。
毛文龙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可能是安于现状,也可能是无可奈何,朝廷的支持力度有限,朝中文官的攻讦又不断,几乎令他丧失了主动进取的精神。
但随着郭大靖的崛起,东江军也奇迹般地发展壮大起来。与毛文龙相比,郭大靖年轻气盛,勇猛又有谋略,更是充满了战斗的欲望。
精神状态的不同,使得东江军也发生了难以想象的改变,不管是袭扰和牵制,作战次数和力度,相比较于以前,都变得更多更烈。
购买了西夷火器是一方面,将领的作用才是决定的。宁远有红夷大炮又怎样,还不是龟缩其中。
从历次作战的经过来看,郭大靖更有勇气,更敢于冒险,更有进攻的欲望。
对于多尔衮的判断,李永芳深以为然,恭谨地说道:“正因为如此,我大金便不得不时时戒备,难得休养恢复的时间。”
如果没有东江军,没有郭大靖。建虏面对“军心已怯”的辽西明军,那是游刃有余,想打就打,想休就休,并不担心关宁军离开堡垒,主动发起进攻。
可现在,你不想打都不行,东江军根本不给你喘息的机会。种种军事调动和布署,已经表明东江军在准备着一场大战。
哪怕只给大金一年的时间,也能从大饥荒中缓过来,恢复些元气,不会象现在这般窘迫。
多尔衮心中叹息,年轻的脸上却还保持着镇静,开口说道:“春耕已过,为弥补兵力的不足,本汗王准备从汉人中征兵,定为十丁抽一,你看如何?”
建虏统治区中的汉人急剧减少,不是逃走,就是在大饥荒中饿死,现在就算是十丁抽一,也不过能多出五六千的兵力。
李永芳对征兵没有意见,但却迟疑着对多尔衮说道:“征兵加强军力,微臣赞成。可所需的粮草物资——”
“半农半兵,离秋收还有几个月,总是有办法撑过去的。”多尔衮淡淡地说道:“全部装备火器,旗纛为青,由你和佟养性来统领训练。”
当时虽然还没有建立蒙八旗和汉八旗,但汉军也是有的,只是数量不多,也并没有频繁地使用。
天启二年,努尔哈赤下令汉族官员管辖四千人口者出二百人为兵,其一百人配炮十门、长铳八十枝;管辖三千人口者出一百五十人为兵……
女真官员管辖二千七百人口者出一百三十五人为兵,其六十七人配炮六门,长铳四十五枝;管辖一千七百人口者出八十五人为兵……
可以看出,这些汉军的武器就是火器,主要是火炮和鸟铳。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防守城池,很少随建虏出战。
虽然有汉军,但建虏对其并不信任,管控极严。除了武器方面的控制,还要有家属作为人质。
多尔衮决定扩充汉军,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如果汉军能够分担守城的任务,就能解放出更多的满人骑兵,缓解兵力不足和地域广阔的矛盾。
“微臣谨领谕旨。”李永芳躬身道:“另外,微臣以为要铸造火炮,与敌抗衡。”
多尔衮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也交由你去办,对于有功的工匠,可抬旗赏地。”
历史上,后金铸造火炮是从第一次绕道入关,在永平俘获了会造炮的王天相等人,才开始了自铸红衣大炮。
皇太极为此编汉军一旗,由投降的汉人铸造和掌管火炮,旗纛为青色,称为“重兵”。
由此看来,郭大靖率军跨海远袭的意义有多大。不仅重创了建虏,还使后金陷于大饥荒难恢复,更打乱了其发展的步伐。
多尔衮虽然也意识到了火器的重要性,但一无铸炮的工匠,又缺制程火药的原料,发展火器虽被提上日时议程,但留给他的时间却是不多了。
同样,被遵化惨败打断的,还有皇太极正在进行的封建化改造。
多尔衮初登汗位,在没有清除异己、完全掌握大权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触犯到后金高层的利益。
而后金高层的自私和顽固,连皇太极都十分头痛,只能缓而图之。多尔衮就更不敢继续实施“丈量土地、余地归公”、“分屯别居,编为民户”等政策了。
相反,为了得到足够的拥护,多尔衮还不得不维护满人贵族的特权,取消了“不许再立庄田”的政令。
可想而知,在后金贵族的贪婪之下,更多的汉人成为奴隶,他们劳动生产的积极性又能有多高?
连带着,那些被抽丁强征的汉军,又能有多少的忠诚和勇敢?
第四百章 辽镇,辽饷集团的挣扎
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不管多尔衮如何筹谋,都已经无法改变后金的颓势。哪怕是郭大靖易地而处,也无法抵挡他自己竭尽全力打造出来的滔滔大势。
现在的东江镇,已经基本完成了自力更生的改变。即便是朝廷不支持,也不过是把东江军平辽灭虏的时间延后一些。
而且,不仅是建虏在衰落,大明也将在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中风雨飘摇。外敌要灭,体制内的约束也在减弱,东江镇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
再见到回返东江镇继续担任监军太监的方正化,通过与他的谈话,郭大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郭帅对于形势的分析判断,对于平辽灭虏的想法,万岁可是十分赞赏。”方正化的态度比原来更加客气,笑得温和又可亲,“郭帅也有了上奏的权力,这圣眷真是没说的。”
直接上奏疏,给崇祯提建议,这样的圣眷,郭大靖不是很稀罕。
如果崇祯能够纳谏如流,那“因粮”和“清屯充饷”两大救国之策,是怎么变味儿,最后又不能施行的?
要兴利除弊,哪一项改革不触动得罪既得利益集团?
自己提的建议,崇祯或许能接纳,但秋后算账恐怕也免不了。因为他既没有担当,又最喜欢委过于人。
“万岁英明。”郭大靖胡乱向某个方向拱了拱手,谦虚地说道:“末将是个武人,也只能对辽东的形势,如何尽快击灭建虏,提些不成熟的意见。”
方正化呵呵笑着,也不多说。
他已经了解郭大靖的脾气禀性,回到东江镇不比在外面,有毛文龙在上,郭大靖肯定有所保留。
“方公公此番带回了东江军的伤员,郭某在此谢过。”郭大靖这回是真心诚意的致谢,这批养好伤的将士,又使东江军多了不少强兵猛将。
方正化摆了摆手,说道:“这是杂家作为监军应该做的,只是有些重伤员未能撑过去,心中实在是愧疚不已。”
郭大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方公公已经尽力,也不必愧疚。烈士们会得到后人的瞻仰祭拜,他们的亲人也不会有饥馁之忧。”
方正化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知今年可有什么大行动,到时候可别又把杂家撇到一边哪!”
郭大靖嘿然一笑,说道:“方公公既然不怕艰险,那郭某率军行动时,定然不会忘了方公公。”
方公公微微颌首,露出了笑容。
崇祯对文官武将的猜疑越来越重,只有宦官才是他最信任的。曹化淳掌御马监,指挥勇卫营,就表明了这个用人的趋势。
而要让崇祯青眼相加,不仅得是宦官,还要知兵,懂军事,这应该是崇祯最需要的人才。
跟着东江军打上几个胜仗,方正化估计就差不多了。放眼宦官中,谁有他这么多的实战经验,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这一路行来,眼见得辽南三州是愈发繁华。”方正化看着郭大靖桌案上的厚厚文件,感慨道:“这皆是毛帅、陈帅,以及郭帅的功劳。朝廷若有如此用心的官员,万岁也不必殚心竭虑,日夜操劳了。”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万岁勤勉,不下太祖。但具体的工作,还是要交由官员去办。只要进行有效的监督,万岁不用事必躬亲,太过劳累。”
崇祯要是不那么勤勉,兴许大明还不会那么快地灭亡。在错误的路上奔跑,越是卖力,偏离得越远。
“对了。”郭大靖岔开话题,说道:“战马、精铁、料豆、硝磺,这些可都是东江镇急缺的,粮饷倒在其次。要想尽快地平辽灭虏,朝廷的支持至关重要。”
方正化点了点头,说道:“万岁已经看到了毛帅的奏疏,并令兵部尽力调拔。”
东江镇虽有外购渠道,却也是以防万一。如果朝廷能够供应,便省了很多事。不要白不要,给点是点。毛文龙和郭大靖都是打着这样的心思。
当然,按照崇祯的急性子,给点物资,肯定就急着见到成效。
在遵化,东江军能击败建虏;在辽东,也一定能胜利。他不知兵,却喜欢指手划脚,哪里知道战争的复杂性。
所以,即便郭大靖有三年平辽的信心,也不会说出来,以免重蹈袁大督师的覆辙。
郭大靖对于方正化的答复,看似十分满意,露出欣慰之色,拱手道:“东江军的物资,还要劳方公公多加催促。”
方正化微笑颌首,说道:“这以后嘛,自不会再象袁崇焕主政辽东时那般。”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袁崇焕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已是罪不可赦。”
毛文龙和袁崇焕已经撕破脸皮,郭大靖等东江军将领也对袁崇焕怨恨甚深。这些都是方正化所知晓的,在此说出来,有安郭大靖之心的意味。
郭大靖对此只是淡然一笑,袁崇焕死不死,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咸鱼翻身,这还要拜关宁军所赐。
作为非辽系的高官,袁崇焕也能被归在被辽西军头坑死的名单之列。可惜,袁督师整日如在梦中,还以为他真的可以驾驭辽西军头。
反正郭大靖对于辽西的辽饷利益集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于还有很强的戒心,提高着十二分的警惕。
这帮家伙已经被朝廷冷落,夹在山海关和建虏之间,作为关门的缓冲,也就相当于炮灰。
可狗急跳墙,他们会不会搞什么阴谋,比如向建虏走私战略物资,以谋取利益,或是养贼自重?
投降建虏是暂时不可能的,现在的建虏正处于困难时期,都吃不饱饭,祖家军投过去喝西北风嘛?
但辽饷利益集团肯定也清楚,建虏被灭之日,也是朝廷再不需要他们,下狠手对付他们之时。
袁崇焕的倒台,又牵连了诸多的官员,辽饷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和支持者实力大降,或是隐藏起来,不敢再公开发声,这也逼得辽饷集团不得不自救。
坐以待毙,显然是不可能的。郭大靖认为在朝廷定量供应粮饷的情况下,辽饷集团很有可能通过觉华岛水师,进行走私贸易。
东江镇能外购物资,辽镇也能。伪装成商人,从天津、登莱购买粮食、布匹等物资,再转手高价卖给建虏,以牟取暴利。
等到朝廷要收拾他们的时候,就是不造反,个个也是富家翁了。或许,可能,辽镇的那些家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郭大靖想到了这些,却没有马上提醒方正化。毕竟,现在还没有证据,朝廷也不会相信辽镇会如此没有底线。
但从历史上看,辽镇已经坑害了多少友军。从萨尔浒之战开始,再到建虏占据大半个辽东,未战先逃、保存实力,桩桩件件都是明证。
从祖大寿到吴三桂,辽镇还真是一脉相承,祖传的逃跑技艺,也越来越成为听调不听宣的军阀。
是朝廷无能,也是皇帝没刚。因为在当时,辽镇是不可替代的,皇帝和群臣也只能干咽着这口气。
现在则完全不同了,有东江军抗衡着建虏,朝廷敢于压制辽镇,并逐渐地削弱其实力。
只要关门能守住,辽镇又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就只能依靠朝廷的粮饷,从而被朝廷步步控制。
先调非辽人将领,比如曹文诏等人;然后再调辽人军官,一点点地把辽镇分化瓦解掉。
这是崇祯和新任兵部尚书梁廷栋,以及其他朝臣反复商议的结果。第一步已经顺利实施,那就是收缩兵力于关内,把祖大寿所部控制在宁远。
随祖大寿守卫锦州、大凌河城的,是他的嫡系,郭大靖篾称其为“祖家军”,大约在三万左右。
宁远的人马在孙承宗、满桂、马世龙等人的威压下,已经撤回关内,在蓟镇得到安置。家眷在此,再逐渐消化,这些兵将也就不再属于辽镇。
说白了,祖大寿和他的三万余人马已经被堵在了关外,形同孤军。
这与东江镇以前的处境颇为相似,但辽镇可没有郭大靖这样的穿越者,能够绝地重生,振作崛起。
送走了方正化,郭大靖思虑再三,还是下达了命令,让人急送水师。
平辽灭虏的战略计划已经制定并在实施当中,郭大靖可不想看到建虏突破封锁,从而拖延时间,甚至是给东江军造成更多的损失。
…………………
宁远。
身材魁梧、四方大脸,加上身上披挂的盔甲,显得威武不凡的祖大寿巡视着城防,身旁身后则是何可纲、祖可法、祖大乐等亲信。
袁崇焕重新上任辽东督师后,排挤了满桂和赵率教后,很快就上奏朝廷,“今自总兵而下协镇参游守备共五十缺,因请更补将领祖大寿等五十员……”。
对袁崇焕言听计从的崇祯二话不说,立刻答应,“所补用将领皆从之”。
这一番人事变动,袁崇焕是向辽西军头示好拉拢,但却意味着辽镇向军阀化又迈进了一步。
五十员将领中,光是祖姓军官,便有十一人之多。其他的如何可纲、张弘谟、吴襄、谢尚政等人,也都是辽系将领。
不仅为辽系军官请功请赏,袁崇焕还不断地向朝廷要钱要粮,甚至把给林丹汗的抚赏银都给挪用了。
袁督师又通过调整辽西、蓟镇、天津、东江等地军队军队的额饷,把账面上的辽饷猛增到了每年四百八十万两。
但袁崇焕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如此掏心窝子地对待辽镇,以为已经融入了辽西将门集团。在北京城下,关宁铁骑的窜逃,却给了他致命一刀。
而祖大寿也是做梦都没想到,郭大靖率东江军的跨海勤王,又狠狠地打了所谓的“关宁铁骑”一记狠狠的耳光。
在祖大寿等人看来,在建虏纵横京畿的时候,朝廷除了他们还能依靠谁?最后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请他们回去。
到时候,建虏也抢得差不多了,要班师出关了。关宁军在后欢送一番,做做样子,也就交代过去了。
至于为辽饷集团剖肝沥胆谋利益的袁大督师,既然坏了事儿,那就弃子呗!反正不是辽人,也利用完了,一个南蛮子还想成为辽饷集团的首脑不成?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祖大寿等人的意料,东江军横空而出,一场惊天大战重创了建虏,还生擒了皇太极,风头无两,也把关宁军踹进了尴尬的角落。
这下子,朝廷的腰板又硬了,再无见召。
潜台词也很明显:没了关宁军,照样玩儿得转。你们不是不听朝廷旨令嘛,不是想拿一把嘛,现在就把你们当臭狗屎一样不理不睬。
祖大寿带着部队一气跑回锦州,不断传来的消息,令他们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建虏完蛋了,用不着你们了。以为自己是谁呢,东江军比你们强百套。
除了朝廷的不闻不问,祖大寿等人也害怕呀,他们的窜逃,形同叛乱,完全可以被冠以“叛军”的罪名。
可事到如今,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再入关。建虏都打完了,京城也安全了,你们入关岂不是心怀叵测?
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终于等到了结果。叛军的罪名没有落下来,但关宁军在朝廷眼中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先是马世龙接管山海关的防御,接着是孙承宗、满桂到了宁远,利用他们在辽东任事时的威望,以及朝廷的威压利诱,将宁远的守军全部撤回关内,成为了山海关和蓟镇的守军。
最后就简单了,圣旨一道,命令祖大寿率部放弃锦州、大凌河,退守宁远和觉华。
没有商讨,明告诉你,以后的粮饷就走海路到觉华岛。锦州、大凌河,才没人给你们运送呢!
这一招儿可谓是釜底抽薪,一下子击中了祖家军的要害。
粮饷全靠关内供应,正是辽镇花费巨大的原因之一。至于那点屯田,收成连塞牙缝都不够。
万般无奈之下,祖大寿只得带着祖家军灰溜溜地撤出锦州、大凌河,回到几近空城的宁远驻防。
第四百零一章 九州之铁难铸其错
宁远,依旧城池坚固;红夷大炮,也照样矗立城头。
站在城墙上,举目瞭望,还能看到士兵在城外种植的田地,主要是已经绿油油的蔬菜。
但在祖大寿看来,这里已经象一座牢笼,困住了他和三万左右的官兵。
轻轻拍着城墙,祖大寿沉声问道:“朝廷命我军屯田耕种,从今年秋收后,饷粮便要减少四分之一。”
当时给辽镇士兵的饷粮是每月一两四分银和一斛米,而东江镇的军饷则是七分银,只有辽镇的一半。
现在,东江镇官兵的饷粮已经与辽镇一样,辽镇则要在数月后面临减粮的困难。
在祖大寿看来,不是朝廷钱粮供应不上,减粮更象是一种惩罚,惩罚他们背叛朝廷的私自窜逃。
谢尚政的脸上浮起阴霾,缓缓说道:“减少四分之一的话,倒还能支撑过去。只怕明年再减,后年再减,直到完全断绝供应。”
“朝廷要把我们逼入绝地。”祖大乐哼了一声,说道:“这是钝刀子割肉,慢慢地收拾咱们。”
祖大寿的目光闪了一下,说道:“某已上奏朝廷,宁远地瘠田少,即便屯田耕种,一年也不过万石。何况,我军移防宁远,农时已过,今年已难种粮。”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况且,宁远乃关门唯一屏障,为建虏必攻之地,屯田训练恐难两全。”
忽悠,接着忽悠。别说建虏今年已经丧失了进攻的物资基础,就是有,恐怕也不会头铁到再来宁远城下挨炮轰。
如果建虏恢复了实力,倒是可能再行绕道入关。当然,有东江军牵制着,建虏也很难再重施故伎。
“风水轮流转哪!”何可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是东江镇得势,咱们已经不被朝廷看重了。”
说到东江镇,众将表情不一,有忿忿的,有皱眉的,有黯然不语的,表现出各自的心情。
祖大寿也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东江镇发展壮大得如此令人震惊。能以相差不多的兵力,硬抗建虏猛攻,并能反击获胜,我军自问是难以做到的。”
遵化大捷的详情,祖大寿等人已经知晓,用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情。
尽管这几年东江镇确实屡获胜绩,但惯性思维却使他们想出各种理由来贬低篾视,并不愿意承认东江军战力的快速提升。
在他们看来,缺粮少饷的东江镇,只能够袭扰牵制建虏的叫化子军,竟然在短时间内便是近乎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实在是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不仅是他们,袁崇焕在位的时候,也绝不相信在他百般压制和封锁下的东江军,能有如此飞跃式的发展。
也正因为这种心理的惯性,祖大寿才做出了擅自脱离战场,返回辽西的决定。
一来是袁崇焕被下狱,他确实怕了;其次则还以为大明缺了他们“关宁铁骑”不行,会哭着求他们回去。
自大和误判终于导致了目前的局面,祖大寿等人很后悔,可反过来再想,在京城之下与建虏死战,结局也不见得好。
“东江镇能够挺过缺粮少饷的困难时期,不过是倚靠水师,对外贸易来获取物资。”谢尚政沉吟着说道:“我们有觉华水师在手,善加利用,难道就能坐困愁城?”
何可纲摇头道:“从外购粮的话,需要多少钱财?纵是能撑得一时,终不是长久之计。”
“既是贸易,自然要有赚头。”谢尚政说道:“难道东江镇就只出不进,他们又哪来的那么多钱财?”
祖大乐说道:“听说东江镇做的是走私贸易,从建虏手中换得参貂鹿茸等物,卖到江南便是数倍的暴利。”
祖大寿的目光一闪,心中有了个主意,缓缓说道:“这倒是个办法,可却需从长计议,现在就不必讨论了。”
走私是个好办法,东江镇能做,我们为何不能?只不过,让太多人知道可不好,祖大寿准备只找几个心腹做这件事情。
这时,正好有信使赶来,登上城墙,呈送了朝廷的邸报。
祖大寿拿过来飞快地阅看了一遍,叹息道:“袁大人终是被定罪了,万岁亲定:依律磔之!”
六月十六,崇祯在平台召见文武大臣商议处决袁崇焕事宜。
“谋叛欺君,结奸蠹国。阴谋斩帅以践虏约,市米以资盗粮。既用束酋,阳导入犯,复散援师,明拟长驱,及戎马在效,顿兵观望,暗藏夷使,坚请入城,意欲何为?致庙社震惊,生灵涂炭,神人共忿,重辟何辞!”
在崇祯皇帝亲口列举袁崇焕种种罪状之后,才以咨询的口气征求意见:“法司如何定罪?”
皇帝已经确定了袁崇焕的大罪,大臣们哪里还敢造次,一味顿首,听凭皇上发落。
崇祯见群臣并无异议,随即宣布他的决定:“依律磔之!”
同时,钱龙锡职任辅弼,却私结边臣,互谋不举,下廷臣会议其罪。
至此,尽管余波尚待平息,可袁崇焕的逆案终于算是尘埃落地。
这是自辽东经略熊廷弼被杀后,又一位辽东经略、督师级别的封疆大吏被朝廷问罪处死。
但袁崇焕却要比熊廷弼惨多了,所谓“磔”,民间又称之为千刀万剐,即寸寸脔割致死。
如此之重的处置,由祖大寿口中说出,众将一时沉默,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以看出皇帝对于袁崇焕的入骨之恨,连带着他们辽镇,肯定也被皇帝记在了心里。
立功赎罪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况且辽镇也没那个能力,前景之黯淡,已经是昭然若揭,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这更坚定了祖大寿通过走私、积攒钱财的想法,作为退身之路,必须赶在朝廷动手之前做好。
在他看来,象东江军那样通过与建虏的血战,来使朝廷转变态度,根本就不现实。
就这三万来人马,中间还隔着锦州、广宁,怎么和建虏打?
况且,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与建虏开战,恐怕死光了,也不可能获取象样的胜利。
…………………
身在金州卫城的郭大靖,也看到了朝廷的邸报,与邸报差不多时间送到的,还有京城情报站的详细报告。
袁崇焕绑赴西市处磔刑时,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啖之,刽子乱扑,百姓以钱买其肉,顷刻立尽。
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颊间,犹唾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尽。止剩一首,传视九边。
糜师费饷,动摇国本;擅权跋扈,谋款斩帅;率军入关,避而不战;坐视淫掠,不动如山;神京蒙难,生灵涂炭……
九州之铁难铸其错,割尽一身肉能偿乎?
袁崇焕大言欺君,轻言平辽,祸延九州。为了支持平辽,明廷财政不敷,只得加派辽饷,激起多少民变,又逼死了多少贫苦百姓?
袁崇焕愚不可及,卖米与蒙古诸部,不仅使建虏得以缓解饥荒,更为其提供了绕道入关的沿路补给,又害得多少京畿百姓家破人亡?
政局动荡,党争再起,大明仅有的元气便在这党同伐异的倾轧中加速流失。
被己巳之变刺激到的崇祯,更加刚愎多疑,之后更多的失智失策,直接影响到了明末的政局,使得大明的灭亡走上了快车道。
若无东江军的力挽狂澜,亡天下既始于此。
郭大靖放下了情报,垂下眼帘,心中情绪复杂,百味杂陈。
更有讽刺意义的是,袁崇焕在与皇太极的书信议和中,曾有“天之心即汗之心,亦即我之心也。汗若诚心,我岂可弄虚;汗若实心,我岂可作假”之语。
现在,袁崇焕与皇太极一先一后在西市被千刀万剐,不知道他们二人当时的心情是否一样,还能不能想到一块儿?
不仅处刑一样,连情景都几乎相同。皇太极的肉也是被京城百姓争抢而食,锉骨扬灰和酒吞。
“崇焕之祸,其自取耳!”毛文龙与郭大靖一样,竟然也没有欢欣鼓舞之意,捋须皱眉,发出了慨叹。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志大才疏,却不自知;除了胆大,别无所长。”
只是龟缩守城,便能称之为名将,显然是标准太低。
但袁崇焕恐怕正是被政治上的宣传所捧杀,宁远之战后,真的以名将自居,产生了极度自信自傲的心理。
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却没认清刷子没毛,是秃的。
也或许,他就是赌徒的心理,一路靠大言和大胆快速晋升,成为封疆大吏,也终于是死在了他的大言不惭之下。
“毛承禄的前协已经前往皮岛,与孔有德所部换防。”郭大靖收拾了下心情,开始汇报工作,“秋收前后的作战准备也基本完成,将出动两协和一个飞骑营。”
毛文龙微笑颌首,说道:“计划我已经看过,料敌从宽,出动如此兵力,本帅颇为放心。”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到时候,本帅将派两协前出,占领牛庄驿,逼近海城河,牵制建虏。”
郭大靖说道:“联络蒙古诸部的工作也算顺利,在盘山开设了市场,交易规模现在还不算大。等到入秋,才是牛马牲畜能够大量上市的时候。”
“开始了就好。”毛文龙说道:“蒙古人缺乏日用品,却只有牛羊牲畜能用来交换。另外,你雇佣他们养牛马,也是个好办法。”
养牛养马,自然是蒙古人最拿手的工作。东江镇已经在复州的沙河流域建立了军马场,但规模还不太大。
借着与蒙古诸部开马市交易的机会,郭大靖准备扩大军马场,暂定在长生岛、中岛和西中岛,使东江军拥有更多的战马来源。
在岛上,没有船只就等于隔绝,也防范了蒙古人作间谍,与外敌通风报信儿。
“对了。”毛文龙捋着胡须微笑道:“宁远的祖大寿,还派人送来了礼物,恭贺本帅晋封侯爵。”
郭大靖目光一闪,露出讥诮之色,说道:“这帮守城之犬,不老实地呆在宁远,无事献殷勤,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想购买一批新式火枪。”毛文龙冷笑起来,说道:“你以为如何?”
“这个——”郭大靖挠了挠头,不是很确定地问道:“边将交结,私购兵器,这不舍朝廷法制吧?”
毛文龙露出奇怪的神情,转而又笑道:“确实不合法制,就让他们向朝廷申请调拔吧!”
朝廷法制从郭大靖口中说出,确实很让毛文龙感到奇怪,也意识到这是郭大靖反对的借口。
卖给建虏绸帛锦缎,交结西夷购买军火,发行军票解粮饷不继之困……不合朝廷法制的事情,郭大靖干得还少了?
而且,朝廷也已经开始仿造新式火枪,申领调拔,正是该有的程序。
只不过,郭大靖对于朝廷在匠户体制下打造的火枪,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
连鸟铳都造不好,更不要说装药更多、威力更大,却又要求打造更精良的新式火枪了。
还有一个关键的技术,那就是高弹性钢。这个问题不解决,打造出来的燧发枪,发火率应该低得可怜,还不如用火绳枪呢!
估计,打造出来的新式火枪发到部队,也很快就会人嫌狗厌,和鸟铳被士兵们畏之如虎,是一样的结果。
体制呀,大明的体制已经是积弊丛丛,不彻底改革,什么好政策,什么好事物,也都做不好,推广不了。
既然毛文龙提到了辽镇,说到了祖大寿,郭大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担忧讲了出来。
“走私粮草物资,卖国资敌?”毛文龙显出惊诧之色,皱起了眉头,缓缓眨着眼睛,半晌无语。
郭大靖苦笑了一下,说道:“万岁处置辽镇,还是太操切了。今年便要其屯田自给,秋后便要从粮饷中扣除。在此逼迫下,难保辽镇不铤而走险,自谋生路。”
毛文龙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说道:“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可也不可不防。建虏若能得到物资供应,可就打乱了我军的平辽大计。”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毛帅可给祖大寿回信,碍于朝廷法制,火枪无法售卖。但辽镇若有粮草困难,东江镇可给予其支援。”
………………
第四百零二章 七月辽东,心喜景象
对于辽镇这仅存的三万多人马,郭大靖的感情是复杂的。
既恨他们畏敌如虎,不顾国家利益,没有民族大义。可要一棒子打死,郭大靖又觉得可惜。
这可是近三万骑兵,如果能为我所用,平辽灭虏差不多能提前一年完成。当然,要严格训练,更要完全掌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至少,不能让辽镇成为建虏重新恢复的助力。走私粮食物资,是绝对不行的。哪怕与辽镇彻底翻脸,也在所不惜。
对于郭大靖的建议,毛文龙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友好,可也算得上是警告。在书信中便可委婉点明,使辽镇不敢铤而走险。
而且,答应支援粮草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试着拉拢,看没有合并辽镇的可能。
原来是袁崇焕压制封锁,不是搞残东江镇,就是要把东江镇完全掌握在手中。
现在的形势完全逆转过来,东江镇成了朝廷倚重的平辽主力,辽镇则自作自受,成为了被压制分化的存在。
毛文龙轻抚额头,虽然接受了郭大靖的建议,却不表乐观,缓缓说道:“辽镇纵是能听号令,恐怕也不能放心使用。”
对于辽镇的战力,毛文龙已经瞧之不起。除非辽镇将领交出军队,由东江镇的军官进行训练和武装,成为可以依用的军队。
但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毛文龙也不想白花费钱粮,养一群废物。
郭大靖淡淡地笑着,说道:“末将对辽镇的印象也是极差,但试试也无妨。如果辽镇不知好歹,卖国通虏,末将便提两万精兵,平了宁远。”
毛文龙哈哈一笑,赞赏道:“有此雄心,本帅甚慰。”
倚靠在椅中,毛文龙看着郭大靖,笑着说道:“趁着回大连办事,在家好好呆几天,陪陪阿秀和阿英。嗯,阿英挺争气,没给本帅这个媒人丢脸。”
定然是毛沈氏把阿英有喜的事情告诉毛文龙的,郭大靖对此也不意外,笑着点头痛快答应。
“还有一事要禀报大帅。”郭大靖开口说道:“现在的火枪不断生产,除装备部队外,还会有更多的剩余。末将以为可以发放给民兵少量,并开始训练。”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也好。但一定要控制好,平常最好收起,不要放在民兵家中。”
郭大靖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对,躬身受教。
这向全民皆兵又迈进了一大步,不仅使东江镇的整体实力得以提升,更为将来开发广袤无边的北大荒打下基础。
向北,向北,肥沃的黑土地辽阔无边,可人烟罕至的沼泽森林也藏着重重危机。
光靠军队恐怕是力有未逮,装备了火枪的百姓,便会更加充满了冒险开拓的精神。
无尽的荒地,几十人、上百人的武装民众占了就是你的,至少给你十几年、财十年不纳赋税的耕种时间。
甚至于,如果开拓者中有才干的管理者,由官府委官任命也不是不行。
西夷为什么能以那么少的人口,占据那么大的殖民地,就是政策鼓励的结果。
面对蛮昧无知、科技落后的民族,几十个殖民者就能征服,建立城堡进行管辖,被委以总督之类的头衔。
占地,当官,发财,对人的诱惑有多大?整个人生都会发生改变,甚至是在为子孙后代谋福祉。
………………
七月的辽东,天气清明,广阔的田地里,各种庄稼郁郁葱葱,蓬勃地生长,已经呈现出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
从盖州到复州,再走过金州,郭大靖看到的都是这样令人喜悦的景色。但三州之间,也有区别。
盖州多为军屯,土地利用率不及复州,更不及金州。偶尔还能看到原野,青绿的草丛,五颜六色的野花。
进入金州,这样的荒地基本上就看不到了。哪怕是边角的一小块地,也被百姓种上了各种作物。
因为这些边角地是不收赋税的,百姓开垦多少、种多少、收多少,都是自己的。
在盖州,这片荒地的原主人,那些熊、野猪、狼……还留恋着群山和森林,时常跑到庄稼地里寻食,与军屯的将士们不时地进行着较量。
天地之间,似乎也都是如此,不管是人,还是兽,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争夺,而战斗。
打败了建虏,就天下太平了?恐怕也只有郭大靖不认为是这样,也没有存着马放南山躺倒享福的念头。
不过,当看到百姓们的笑脸,听到他们的笑声,自豪感也是油然而生。如果连这三州之地都治理不好,还争夺更大的地盘有什么用呢?
“最多再有一个月,黑麦和土豆就能收获了。今年年景好,只要下霜别太早,玉米的收成也差不了。”
郭大靖在路上竟遇到了老熟人,广鹿岛种地管事儿王老憨,让他颇感意外。
“连您都离开岛了,岛上的人怕是不多了吧?”郭大靖招呼着王老憨在树荫下随便坐着,笑着开口问道。
王老憨呵呵笑着,说道:“岛上就那么点地,也比不上这里的地肥,谁还呆在岛里受穷?关键还是咱们东江军够厉害,有毛帅和郭帅带着,建奴是打不过来啦!”
郭大靖微笑颌首,安全肯定是百姓最先考虑的。如果有战乱的危险,他们宁肯在岛上过苦日子。
“这是第二年啦?”郭大靖伸手指了指,那是王老憨正在劳作的田地,看样子却不象是今年刚种的。
王老憨连连点头,说道:“去年的年景不太好,可有土豆,就是减产了三成,也足够家里吃了。亏了种得多,第一年心里还没底。”
“今年就没问题啦!”王老憨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显得皱纹更多,“看样子,光是土豆,就准能超过去年所有的收成。再加上黑麦、玉米……”
虽然还没有开始收获,但老百姓的预估还是很准的,那可是多少年耕种的经验,基本上差不了多少。
“对了,俺还种了两亩芝麻,这眼瞅着就能收了。”王老憨伸手指着远处,笑着说道:“榨出香油,咸菜里滴一点,吃到嘴里喷香喷香的。”
对于芝麻能否适合小冰河期的辽东环境,郭大靖也不清楚,但听王老憨说得确定,觉得应该可以。
即便如此,这也是老百姓自己的决定,只是类似自留地那样的小面积种植,并不影响缴纳赋税。
反正,郭大靖不想推广,也不想干预。小冰河期还未到高峰,气候会越来越冷,也限制了能在辽东种植的农作物品种。
所以,早熟耐寒的土豆和黑麦是官府有硬性规定的,必须种植三分之二的面积。这样的话,即便遭遇极端天气,也基本能保证收获,使百姓不致受饿。
咸菜滴香油,这对老百姓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生活水平了。而对于西北那些灾民,能喝到一碗粥,恐怕就是做梦也想的美事。
而经过这几年在辽东的耕种经验,郭大靖几乎可以断定,小冰河期的灾害固然猛烈,但造成流民遍地、起义此起彼伏的原因,还在于朝廷,在于官府。
农民之所以抛弃土地,拖家带口地踏上逃荒之路,不仅仅是灾害,更在于赋税的增加。
如果朝廷能适时减少赋税,并给予一些赈济,视土地如生命的农民,怎么会背井离乡?
灾害本已造成减产,可赋税却在增加,老百姓的收成全部上缴都不够,在如狼似虎的官差的催逼下,竟要卖儿卖女,谁还会等死地呆在原地?
天灾无情,人祸更烈。
听着王老憨在唠叨地诉说着明年的打算,郭大靖不时微笑颌首,并插上几句,和这个老者一起分享着喜悦。
“这天气一年比一年冷,也不知道啥时能正常。”王老憨也注意到了这几年气温的变化,说道:“可不敢多种别的作物,土豆、黑麦、小米却是一定要多种的,得先让一家人吃饱肚子不是。”
郭大靖说道:“天气变冷,可能还得个十年八年,谁也说不准。您这么想是对的,先保吃饱,再少量地种点适用的作物,收成不好,也不受影响。”
现在是崇祯三年,按照历史上的记载,应该还有十三四年,气候才会逐渐转暖。
心中已经有底的郭大靖,并不觉得这十几年会特别难熬。有高产耐寒的作物,辽东应该是稳的。
就是种植传统作物,也不见得是年年颗粒无收。
同纬度的国家有倭国、朝鲜,更寒冷的地方有漠北蒙古,有俄罗斯,还不是都挺过来,没在小冰河期亡国?
王老憨不明白什么小冰河期,但对郭大靖的判断却十分笃信。或者说,对于官府,百姓们已经有了很大的信任,这可能就叫公信力吧!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郭大靖只是通过自己亲眼看到的景象,亲耳听到的述说,以及百姓们的脸色,便能知道他们的生活怎样。
离小康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温饱却已经能够保证。而这些改变,也就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完成的。
“村上的民兵怎么样,训练不影响农活儿吧?”郭大靖索性多问一些,多了解一些实际的情况。
“不碍事儿的。”王老憨摆着手说道:“农忙也就那么一段日子,农闲的时候更多。有他们在,老百姓更安心。前些日子,还打死了两头从山上跑下来的野猪呢!”
咧了咧嘴,王老憨继续说道:“那玩艺儿可厉害,要是看不住,一夜能拱好几亩地,庄稼都给你祸害了。”
郭大靖抬起头,瞭望着远处的山林,却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可这毕竟不是普遍的事情,随着人口的增多,那些可怜的野兽,不是被打死,就是向更远更荒僻的山林迁徙了。
即便如此,辽东大地想要达到后世的开发程度,却也不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能够达到的。
也就是说,就算东江军不再扩大地盘,只凭辽南三州,再来十几万、二十几万人口,也足够承载。
代价也是有的,那就是自然环境的改变,森林覆盖率的大幅缩减。当然,现在肯定考虑不了那么多,东江军也不可能不收复失地。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跑了过来,招呼着王老憨回家吃饭。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正是王老憨的孙子。
“这臭小子,不知道在哪里钻了一头的灰土。”王老憨斥骂着,但却满脸的宠溺和笑意,按着孙子给郭大靖磕头行礼。
郭大靖看到这长得墩实、欢蹦乱跳的小子,笑着掏出两张军票塞过去,让他自己买零食吃,心中愈发肯定了百姓们的生活水平。
“老人家,回去吃饭吧,我也要继续赶路了。”郭大靖婉拒了王老憨的邀请,上马挥手,带着亲兵疾驰而去。
百姓们的生活质量在稳步提升,也意味着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安心打仗。
正是他们的英勇奋战,才让亲人和朋友能够安定地生活,让家人能够生活得更好。
作为三州之地的主要管理者,郭大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这可能是与皇帝和大臣们最大的区别。
用“何不食肉糜”来说崇祯和大臣,可能并不确切,但他们对于民间的疾苦要么知之不多,要么就是铁石心肠、熟视无睹。
奏疏上的形容,远没有亲眼目睹能触动人心。只看“人相食”这三个字,你能想象得出那如人间地狱的凄惨之景吗?
郭大靖抬手示意,放慢了马速。
前面不远处,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拿着树枝、网兜,欢叫着跑过大路,追逐着一只羽毛鲜丽的鸟儿。
一个孩子明显要小一些,跑在后面,还在沟坎处摔了个跟斗,弄得一身土,却也不哭,爬起来咯咯笑着,又迈步追向了同伴。
“皮实得很哪!”郭大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看着这帮野孩子大呼小叫地跑远。
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在野地里疯玩儿,也不回家吃饭。希望他们能一直快乐平安地成长,战乱再也影响不到他,更不会为了一口吃的而颠沛流离。
郭大靖收回目光,吐出一口长气,挟了下马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第四百零三章 感情很简单
太阳已经西斜,染红了天边的晚霞,鲜艳得如红绸张在西边的山顶。
小翠在锅里炖上白菜、土豆,还有一小块切碎的熏肉,便麻利地在锅边贴着饼子。
一团玉米面团啪地贴在锅边,再用手轻轻抹压一下,饼子便稳稳地粘在了锅边。
来到大连住下已经有一段时间,小翠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习惯,学会了这边的生活技艺。
与京畿地区的吃食不同,辽东这边主要是玉米、土豆和黑麦粉。米也有,都是外购的,老百姓买的很少,都习惯了吃玉米碴子粥和玉米糊糊。
贴饼子是老百姓最常吃的主食,也经常用黑麦粉和玉米面混合着蒸馒头,也挺好吃,这是小翠的感觉。
屋外院内响起了声音,小翠能听出是板车的咯吱声,应该是弟弟拉回了柴禾。
没等她出门去看,小龙已经走了进来,在水缸前拿起瓢,舀了水在痛快地喝着。
“有热水,别喝凉的,小心激着。”小翠关切地说道:“灶下灰里有土豆,饿了先垫垫,何大哥应该快回来了。”
小龙抹了把嘴,呵呵笑着,说道:“回来时碰到了吴叔,俺跟他说了刨土豆的事情,他说俺要去帮忙,能给俺一两袋土豆呢!”
小翠点了点头,说道:“你再跟他说说,俺也去帮着干,能多给咱们些吧?”
“他家种了那么多,肯定能多给一袋两袋的。”
小龙说着,在灶前坐下,一边帮着烧火,一边从灰里扒出两个烤熟的土豆。左手倒右手,烫得直吸气,却还不肯丢下。
小翠笑着摇头,这副猴急的样子也不是一回两回,她都懒得说了。
不过,当小龙掰开烤熟的土豆,那焦黄的瓤,散发出的香气,还是让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确实很好吃,小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她在灰里埋了好几个,但却要等何大哥回来后一起吃。
还有贴饼子就咸鱼,也是美味。在酒馆打工的时候,她已经适应了辣椒,没想到在辽东家家都有,晒得通红地成串挂在檐下。
最让小翠感到不同的是村里邻居的关系,互帮互助,和睦相处,让人感到那么温馨。
她也知道,这些邻居都是经历过战乱的,甚至有很多人都失去过亲人,有过难以忘怀的伤痛。
但在生活安定下来的时候,这些百姓依旧不改淳朴的本性,又重新恢复了乐观的精神。
“俺跟柱子他们约好了,明天上山采松子和蘑菇。”小龙香甜地吃着烤土豆,笑呵呵地说道:“就算集上卖不掉,蘑菇晒干了咱自己吃。”
小翠皱了皱眉,说道:“听说山上有狼,你还是别去,危险。”
“俺们好几个人呢,还带着长枪。”小龙却是毫不在意,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还巴不得碰上什么野物,正好打了吃肉。”
“把你能的。”小翠翻了翻眼睛。
小龙咧嘴笑着,说道:“姐,你就放心吧!不光是俺们,还有进山采药的冯叔,他带着弩弓呢!”
听说有大人领着,小翠才放下心来。
村上的半大小子们经常相约上山,采些山珍,挖些药材,贴补家用,已经是很熟的活计儿。
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小龙赶忙迎出去,帮着何贵财牵马入圈,还给马喂上草料,两人才说着话进了屋。
“何大哥,您洗把脸,饭马上就好。”小翠已经打好水,端着送到何贵忠面前。
何贵忠笑着点了点头,自去洗漱,然后回到自己屋内,小翠又殷勤地送来热水。
等到饭菜上桌,三人围坐着,一边吃喝,一边随意地聊着天。
“弩弓可不行。”何贵忠对小龙的请求连连摇头,说道:“那是给大人的,得是民兵,还得经过训练,才不会误伤人。”
小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这要求了,被拒绝也不意外,耸了耸肩膀,低头啃着焦黄的饼子。
“何大哥说得是,等你长大了,他自会帮你弄的。”小翠安慰着,笑着给弟弟挟了块肉。
何贵忠笑了笑,说道:“我的工作还未最后确定,郭帅这几天便能回来,要听他的安排。如果我要换地方的话,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
小翠犹豫了一下,说道:“何大哥,要是方便的话,我们还是跟着您吧!”
何贵忠犹豫着,说道:“到时候再说,现在不急。”
何贵忠已经回到军情报谍报司,他才发现在郭大靖的命令下,很多谍报人员已经向京畿、山东,甚至是江南渗透。
他本以为袁崇焕倒台,对外的情报工作会收缩,可没想到,竟然是更大范围的布局。
小龙抬起头,充满期待地问道:“何大哥,郭帅要回大连,您能见到他吗?”
何贵忠自觉失言,脸色严肃起来,说道:“记住,绝不能对别人说起此事。这是泄密,事发了,连我也要受到严惩。”
小龙吐了下舌头,低头嗫嚅道:“我,我不会告诉别人。只是想知道,郭帅是不是象说书的讲的那样。”
小翠赶忙转圜道:“何大哥不是讲过了,郭帅虽然身材魁伟,但也只是比普通人高一点、壮一点,没有说书人讲的那么夸张。”
停顿了一下,她又强调道:“记住何大哥的话,千万不许把郭帅要回大连的事说给别人听,那些小伙伴也不行。”
小龙点了点头,闷闷地说道:“我知道了,对谁也不说。”
尽管郭大靖回大连,并没有隐藏行踪,但军情部谍报司的纪律在那儿摆着,何贵忠也得严格遵守。
别人看见或知道是别人的事情,你要是透露出去,那就是违犯纪律,就是泄密。
何贵忠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说话的口气可能冷硬,调整了下情绪,他放缓了语气,说道:“等我见到郭帅,帮你要一件小礼物,并告诉他,有个叫小龙的非常仰慕他。”
小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喜地望着何贵忠,难以置信地说道:“真,真的。”
何贵忠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不泄密,这点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好,好哇。”小龙的脑袋点得跟拔浪鼓,满口答应着,“肯定不和别人说,打死也不说。”
何贵忠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可亲的表情,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姐弟俩在村中的生活。
对于象何贵忠、周庆等老人,尽管没有朝廷任命的官职,但东江镇也给予了他们相当的待遇。
象何贵忠,就领着守备的俸禄,每个月相当于普通士兵的五倍军饷。别说养活小翠姐弟,就是再多几个,也没有问题。
但小翠和小龙还是希望尽可能地赚些钱粮,不要全靠何贵忠养着。
何贵忠也在给姐弟俩想办法,其实还是官府在给类似的百姓寻找出路。象吴姐和小琴,就是官府拿出来的岗位。
除此之外,官府还在开办被服厂,为军队做衣服、被褥、军鞋等等。鉴于当时的交通条件,还允许妇女拿原料在家缝制。
与蒙古诸部的贸易打通,本地养羊数量的增加,以及柞蚕的养殖扩大规模,羊毛和蚕丝纺织,又会为广大妇女提供更多的工作。
当然,官府还是希望独身妇女能尽快找到归宿。接下来,还会有嫁给军人的优惠政策推出,以及对于生育的鼓励政策。
“等我的工作最终确定下来,再想办法给你们寻找稳定的收入来源也不迟。”何贵忠安慰着小翠,“在东江镇的地盘上,还没有饿死的。”
小翠用力点着头,她的心里并不象表面那么急迫,只要有何大哥在,自己又不是懒人,还能吃不上饭?
吃过晚饭,何贵忠便催着小翠姐弟去夜校学习。这是每个村的规矩,经过两年多的摸索实践,对百姓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不用多,一个人一天能学会两三个字,一两年下来,也差不多能够看懂告示。
而每村的教书先生则享受着与士兵相同的待遇,养家糊口不成问题。他们的水平或许也不高,但百姓们的文化水平,也同样没有太高的要求。
村中如此,军队中的要求则要更高一些。明年就要实施文凭制度,达不到识字数量和计算要求,想要晋升当官都不成。
之所以是在明年开始实行,也是给了官兵们相对宽裕的缓冲时间。已经两三年了,再笨的只要用点心,也能够达到本来就不算高的标准。
这是提高官兵们学习兴致的一个举措,也是提升军队素质的有效手段。
郭大靖要的不仅是虎狼之师,更是文明之师。毕竟,平辽灭虏之后,将是在国内的征战,对同胞烧杀抢掠的军队,与蛮夷异族又有何异?
吃过晚饭,小翠便催着小龙去夜校,她收拾好碗筷,又烧了一盆热水给何贵忠洗脚。
“我自己来就行。”何贵忠有些无奈,心里却热乎乎的,烫洗完脚,小翠便拿着一张细沙盘,乖巧地坐在炕桌旁,由何贵忠教导认字书写。
尽管官府也建起了造纸作坊,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纸张依然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细沙盘和木棍,便是老百姓通用的纸笔。
小翠只说自己在夜校和其他人学不到一块儿去,其实——嗯,她喜欢这个样子,在京城酒馆时,何贵忠闲暇时便教导她和小龙。
官府不仅开夜校,还印刷出了教材,一本不大的小册子,六百多个常用字,是最初级的。还有中级教材在编订中,大约要多出一千五六百个。
“明,天,种,地……”小翠认真地在沙盘上写着,何贵忠微笑点头,不时出手纠正。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昏黄的油灯下,两人的身影越靠越近,当何贵忠把着手教习新字的时候,暖昧的气氛愈发浓厚起来。
其实,两人的感情发展到现在,都有那么点念头,只是还差那么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已。
在古代,年龄差距是不太讲究的,也不会因此而遭到别人的非议和白眼。
而且,成亲在后世看来,也是草率的,没有什么浪漫的恋爱,甚至于婚前连面儿都没见过。
象何贵忠和小翠这样,有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从感激到依靠,已经不是突兀,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
月色朦胧,透过窗棂,洒下淡淡的光影,又慢慢的在地上变幻移动。
云收雨息,阿秀含差带怯地偎在丈夫怀中,安心又舒心地闭着眼睛,低声细语地说着话。
“大夫给开了调理的药,已经喝了两个月。”阿秀轻抚着丈夫宽厚的胸膛,柔声说道:“感觉比以前更有劲儿了。”
郭大靖感到无比的舒爽和轻松,伸手在妻子丰满的身体上捏摸了几下,直到妻子发出嘤咛的娇声,才呵呵笑着说道:“不光有劲儿了,摸起来感觉更足实了。”
阿秀抿了下嘴角,低声道:“是不是又胖了,还是活动得少了。”
再怎么不活动,也比后世宅在家里的那种要强很多。何况,阿秀的活动量也不小,院里、园子里的蔬菜基本上都是她在种植管理。
“不胖,正好。”郭大靖停顿了一下,说道:“家里雇个丫环或佣人吧,孙嫂和王嫂那边有自己的家,也忙得很。”
“不用吧?”阿秀不是很愿意,说道:“平常也没啥活儿,就是做饭我也行。英妹那边有阿巧,你要是觉得不够,就给她再添个丫环。”
这么一说,郭大靖倒是不好随便决定了。要是雇一个,好象是专为藤野英服务的,要添就添俩吧!
“丫环不如仆妇。”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中年妇女就行,活儿都会干,生活的经验也多。”
“嗯,最好再雇个厨子。”郭大靖觉得饭菜上也要提升个档次,现在不是没那个条件,钱不缺,还老是家常便饭的,有些对不起家里人。
阿秀想了想,说道:“和孙嫂、王嫂说一声,反正也是花钱雇人,她们要是愿意干,不是正好?”
既然能挣到钱,孙嫂和王嫂应该是愿意的。现在这种半仆的模式,也不要工钱,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第四百零四章 家的温馨
并不是郭大靖升了官,便要多添仆佣,讲讲排场,而是入乡随俗的思维和生活习惯的改变。
有人侍候着,到底是舒服和享受。有那个条件,郭大靖也不用艰苦朴素,让家人过得更好一些,不也是他奋斗的目标吗?
再说了,这也是增加了工作岗位,对很多辽人,特别是妇女来说,也是件好事。
花钱雇佣,有人身自由,和那种卖身为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已经是改革和进步,郭大靖对于古代买卖人口,哪怕是自己的儿女,也一向是厌恶的。
对于阿秀的建议,郭大靖很是赞同,也很是高兴。能有这样的思维,说明阿秀也成熟了很多。
或许,自己地位的不断上升,也给阿秀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本来只是一个乡村的丫头,没文化,也没什么见识,和普通的百姓没什么区别。
但成为了郭大将军,郭大帅的夫人,还受封诰命,却是个残疾,两三年了,也没生个一儿半女。
郭大靖把妻子往怀里搂了搂,温言抚慰道:“听蓉儿说,你都能读书了,真了不起。”
阿秀轻轻“嗯”了一声,羞赧地说道:“很多字还认不全呢!都是阿英的功劳,她经常教我。还有蓉儿,不懂不会的也问她。”
“这样挺好。”郭大靖想象着家庭和睦、互敬互爱的情景,心中甚是欣慰,说道:“这两三年是最关键的时期,如果一切顺利,辽东就没有了战乱,能够过上太平的日子。”
阿秀把脸贴在丈夫的胸膛上,柔声道:“你在外面忙,家里就放心吧!等到天下太平,便能天天在一起了。”
阿秀的善良温婉,或者说有些懦弱,倒是不担心她和藤野英起什么冲突。藤野英在外能做生意,算是个强势的,但在家里,却还收着,对阿秀十分遵重。
不得不说,藤野英是个聪明人,十分了解郭大靖的脾气禀性。
阿秀虽然处处比不上自己,可和郭大靖是共过患难的,郭大靖又是个重感情的人,不可能喜新厌旧。而这样的男人,才是她可以绝对信任,厮守终生的。
同样,郭大靖对阿秀很好,对藤野英也不差分毫。几十万、上百万的生意,都交给她打理,资金和利润由她掌管,基本上都不过问。
如果说以前对身份还有些芥蒂的话,比如阿秀被封了诰命,怀了郭大靖的骨肉,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而且,在皇封中,除了诰命,还有荫一子锦衣卫世袭百户。藤野英只要拔了头筹,生下男孩,这恩荣还不就是儿子的?
白天的时候,郭大靖就陪着藤野英,看着她那副得意劲儿,挺着肚子的骄傲神气,一点也不遮掩。
要是生个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郭大靖没敢说扫兴的话,可却情不自禁地这样假设。
什么世袭百户,郭大靖根本就不在意。就象诰命夫人,阿秀可当个宝,藤野英更是眼红得很。
郭大靖搂着妻子,两人细声低语地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困倦得沉沉睡去。
………………
大早上,郭大靖就被公鸡的鸣叫吵醒。如果是村里的,他还能装听不到,可在这自家院里,声音也太过响亮了。
阿秀不光种着小菜园,还养了十几只鸡,两只公的,其余都是下蛋的母鸡。
今年鸡还有没长成熟的,每天能收个三四个蛋。估计明年这个时候,每天七八个是没问题的。
天天能吃上鸡蛋,特别是老人和孩子,那可是很好的营养品。随着粮食的充裕,百姓家养鸡的是越来越多,少的三五只,多的二三十只也有。
“忘了关笼子里,再给蒙上布啦!”阿秀很有些歉意,没能让丈夫多睡一会儿。
郭大靖倒不是很在乎,晚上就算辛勤耕耘,可也睡得很早,不差那一个半个时辰的懒觉。
何况,在家的时间终究是短暂,不能养成习惯,回了军队再改回来。
阿秀去忙活做饭,有孙嫂帮着,郭大靖也本着那个时代男人不入厨房的准则,洗漱之后,便坐在院中,沐浴着秋天不冷不热的阳光,在脑海里整理着今天的工作和行程。
先去港口,与葡人交接军火,再和林天生会面,商讨以后东江镇对外采购的物资的一些变化。
外购粮食的数量会有所减少,但精铁、棉花、布匹的数量,却要增加。这是根据东江镇的发展情况,作出的调整和改变。
其实,辽东也有铁矿,有煤矿,但按照当时的技术水平,只有鞍山和抚顺的矿产得以开发。
东江镇想要获得这两大资源,首先要击败建虏,平定辽东。显然,这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而棉花和布匹,则是在辽东无法解决的困难。象郭大靖设想中的毛纺业,恐怕在数年之内都无法达到规模,满足东江镇军民的穿衣保暖的要求。
采购大量的棉花,也能够促进东江镇的就业。男耕女织嘛,织布岂不是既能开工坊,又能在家做的好工作。
林家通过镜子,以及打通的与倭国的海贸,已经赚得钵满盆满。这还不算倒腾辽东特产,以及郭家瓷器的收入。
可也正是如此,林家已经与郭大靖,或者说是东江镇绑到了一起,成为了郭大靖在江南的眼线。
借着林家的商业网点,很多谍子已经散布在江南。并不是马上就要做什么,甚至于三五年也不一定能用到,就是长期潜伏,搜集各种资料和情报。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姿势,藤野英挺着肚子走出房门,立刻打断了郭大靖的思绪,他笑着迎了上去。
大姐,不用这样装的。知道你身体健壮,怀孕三个月都不显怀,现在倒装得象揣了个百八十斤的重物,挪步都困难。
郭大靖无奈地暗自腹诽,可还是很上道地伸出胳臂,让藤野英伸手扶着,走下台阶。
阿巧也适时地出现,手里拿着棉垫子,在藤野英要坐下之前,铺在了椅子上。
“夫君,起这么早啊!”藤野英打着呵欠,连声音都变了,软腻得让郭大靖差点起鸡皮疙瘩。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郭大靖扶着孕妇坐下,顺手又摸了摸圆圆的肚子,显摆得,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还要再挺一挺。
藤野英的神情立刻骄傲起来,昂着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温情似水地望着自己的男人,抿嘴笑道:“小娃可不老实呢,昨晚还踢我。”
郭大靖呵呵笑着,宠溺地又伸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似乎能感觉到那小生命的悸动。
这是一种很温馨舒适的感觉,还有那么点怪怪的。现代人的灵魂,却要有个明朝的儿女,郭大靖想起来就不知道怎么来形容。
藤野英很享受的样子,伸手搂住丈夫的脖子,在郭大靖耳旁低声道:“肯定是男娃,踢我可有劲儿呢!”
郭大靖用力点头,一副笃信无疑的表情。这个时候,别说什么男女一样的话,好象不信似的。
其实,他也不是全不在乎是儿子,还是女儿。在他想来,自己和妻子都年轻,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儿女满堂,不是幻想。
“昨晚跟阿秀说了一下,家里再添几个仆妇丫环。”郭大靖看了一眼阿巧,微笑着说道:“阿巧一个人,也怪辛苦的。”
藤野英连连点头,说道:“妾身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秀姐觉得不累,便没张罗。既然夫君这么定了,那妾身就物色两三个手脚麻利勤快,为人又老实的。”
“是雇佣,东江镇很快要出政策,严禁买卖人口。”郭大靖赶忙提醒道:“什么卖身契,就不要签了。跟人家说好,平常上几天班,休息几天,多少工钱……”
藤野英都懂,但还笑着耐心地听着,直到夫君讲完,才点头称是,说道:“夫君放心,雇人的事儿,交给妾身和阿巧。”
灶房的门一开,孙嫂端着两碗荷包蛋走了出来,来到郭大靖和藤野英跟前,笑着说道:“大人,二夫人,先垫一下肚子吧!”
郭大靖也不矫情,谢过之后,便端过了那碗看着正常的。
藤野英也道了声谢,拿过那碗明显是加了红糖的,两个鸡蛋连汤带水很快就吃完,看起来很爱吃的模样儿。
这营养,应该是没问题的。郭大靖又关心地问道:“夫人吃过了吗?”
孙嫂赶忙答道:“夫人也有的,大人放心便是。”
“家里人争取每天都吃一个鸡蛋。”郭大靖还是不放心,嘱咐道:“家里的鸡下得不够,就去集市上买,应该有卖的吧?”
“有的,集市上的东西还是挺全的。”孙嫂收拾了碗筷,转身回了灶房。
“妾身让阿巧去买过。”藤野英舔了下嘴唇,小模样儿很诱人,说道:“等天凉下来,就多买些,好存放。”
停顿了一下,她又笑着说道:“养鸡的百姓越来越多,鸡蛋也不舍得吃,差不多都要拿到集市上卖。可买的人也不算多,多是军官家眷和有官职在身的。”
郭大靖点了点头,对此也比较了解。
农副产品能够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但要在市场上活跃的流通,显然不是那个时代的特征。
比如鸡蛋,老百姓差不多都能养上几只,你卖给谁去?
主要是辽南三州的城乡化还没有明显地形成,没有小市民阶层的消费,老百姓也只能自种自养,再自己吃了。
但正如藤野英所说,先富起来的军官、官府的职员,正在成为消费的主力。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军人、官吏、手工业者,甚至是种地大户,成为富裕阶层。
就算是自养自吃也挺好,郭大靖虽然这样想,可还是觉得加强商品流通,对于东江镇的经济繁荣,更有促进的作用。
但现在似乎还不具备条件,主要是地盘还小,百姓还不算富裕,官府的包揽也过大,以及招商引资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看来,最大的障碍还是建虏,也就是战乱对人心的影响。也只有平辽之后,外地的商家才会放心地来赚钱。
同样,老百姓也只有富裕起来,手中有余钱,才会有消费的欲望,提升生活的标准。
另外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人口的数量。平辽之后,几十万、上百万人都不嫌多。各种生产生活资料,各种商品,才有足够大的市场需求。
“靖哥哥。”蓉儿睡了懒觉,大家都坐到桌旁开始吃饭了,她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可马上便欢叫着跑过来,抱着郭大靖的脖子左右摇晃。
郭大靖笑着连拍蓉儿的手,说道:“快洗脸洗手,坐下吃饭。懒丫头,天天都起得这么晚哪!”
“一点也不晚嘛,上学都不迟到。”蓉儿咯咯笑着,跑去洗了把脸,便坐在桌前,熟练地拿起煮鸡蛋,磕破剥皮,大口地吃了起来。
阿秀把咸鸭蛋挟给蓉儿,笑着说道:“晚上包饺子吃,芹菜肉的。”
蓉儿连连点头,笑着说道:“靖哥哥回来真好,天天吃好的。”
郭大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笑道:“怎么,平常的伙食没有这么丰盛吗?”
“早饭都差不多,只要你不嫌简单就好。”阿秀笑着回答道。
藤野英点了点头,说道:“煎咸鱼是不常有的,合子倒是常吃。就是秀姐和孙嫂辛苦了,要早起剁馅揉面。”
米粥,煎咸鱼,小麦面的花卷,还有滴了香油的辣脆萝卜和切开的咸鸭蛋。虽然不是十分丰富,但对于早餐而言,已经是极好的。
郭大靖相信这是自己回来,而特意加的菜。比如煎咸鱼,比如自己的两个荷包蛋。
即便如此,这样的早餐和后世的很多家庭也有的一比,这让他很欣慰。
普通百姓家的早餐,或许没有煎咸鱼,没有咸鸭蛋,他们更愿意把玉米碴子和土豆块混在一起煮粥,再就着小咸菜。
可这也是数年前难以想象的饭食,稍好的百姓家,也时常能吃上鸡蛋,就更是半只脚迈进了小康。
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能吃饱肚子,就是社会安定的最基本因素。
被饥饿折磨得发疯的人们,会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完全表露出来,什么法津,什么道德,统统会抛得一干二净。
………………
第四百零五章 灾民潮初现
天津,东江镇的专用码头。
码头外早已建起了几排棚屋,并留下了一百多的水师官兵看守。
而直到今天,大批流民的到来,却显得东江镇之前的准备是如此不足,棚屋有如杯水车薪,水师官兵也显得人单力薄。
本来从西北逃荒来此的流民并没有那么多,但一路走来,连带着山西、河南,甚至是北直隶的穷困百姓,也得知辽东的安置政策,闻风而来。
大灾害已经开始,从陕西开始爆发,逐渐沿着黄河向东席卷,波及到了其它省份,并愈演愈烈。
陕西已经数年大旱,流民遍地,民乱蜂起;
崇祯三年至十七年,河南“赤地千里,野无青草,十室九空”;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在《中原生灵疏》中:黄叶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
北方各省的灾害情况虽然没有陕西那么严重,但局部性的灾害却几乎年年都有。
比如山东,万历四十三年大旱,104个州县受灾,“雨无涓滴,田禾槁枯,千里如焚。赤地千里,大饥,人相食,死者山积……逃死者十之七八,尚存者十之二三,人烟鲜少……。”
崇祯元年,杭、嘉、绍三府海啸,坏民间数万间,溺数万人;
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
崇祯二年,陕西、山西饥;
崇祯三年,山东大水……
在古代,基础设施的缺乏,科技水平的落后,运输水平的不足,信息传输的缓慢,导致了官府效率的低下,百姓在大灾之中的无能为力。
如果说以前,辽东的建虏肯定会成为灾民迁徙的绝对障碍。战乱,应该是排在饥饿之前的最大顾虑。
但现在,经过遵化大捷,奴酋皇太极京师授首,极大地打消了灾民的担忧。
在朝廷的宣传和鼓动下,在东江军的大胜之后,很多百姓都产生了建虏日薄西山,很快就会灭亡的印象。
加上东江镇给出的政策十分诱人,官府的赈济又匮乏无力,为了唯一的生存之路,百姓们冒险而来,也就并不意外了。
几十口大粥锅煮着粥,从旅顺运来的土豆、玉米就是主食,也是灾民们裹腹活命的美味。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女娃,手里捧着个破碗,乖乖地站在队列里,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她已经很疲惫,很饥饿,精瘦的脸上现出焦急,不时回头张望。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瘦弱不堪地倚坐在一棵树旁,有气无力地望着这边。
显然,她已经虚弱得难以挪动,只能等着女儿拿来吃食。一碗粥,将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两个虽然瘦削,但还有些力气的男人突然插进领粥的队伍中,引起了拥挤和骚动。
小女娃被推撞了一下,本已没了多少力气的小身体摔倒在地,破碗脱手摔在地上,碎了。
哇的一声,小女娃从地上坐起,望着碎碗,大声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女人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费力地想挪动身体,却无力地倒在地上。
人们敢怒不敢言,那两个男人却视若无睹,只是瞪着前面冒着香味和热气的粥锅。
“把那两个王八蛋拉出来。”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李海东带着几个士兵大步走近,他阴沉着脸,伸手指向了那两个男人。
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拉出两个插队的男人,便是拳打脚踢。两个男人痛叫着,却无人同情,都是冷漠或快意的眼神。
李海东上前拉起了小女娃,给她擦干眼泪,领着直接走到队前,对临时召来,负责盛粥的百姓吩咐道:“拿个大碗来,先给她盛。”
百姓恭敬地答应着,拿过一个粗瓷大碗,盛得满满的,还放了个铁勺子,端给李海东。
李海东点了点头,接过粥碗,转头对着小女娃露出微笑,说道:“走,到那边吃去。”
小女娃眨巴着大眼睛,伸手指了指,“娘亲在那边,我要喂她吃。”
李海东看着已经被别人扶起,重新倚靠着树干的妇人,领着小女娃走了过去。
小女娃一勺一勺地喂着母亲,即便饿得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也只是干咽唾沫,不肯自己吃上一口。
李海东在旁边看着,眼中闪过感动,也有几分赞赏。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碗粥送过来。
“粥管够吃。”李海东把粥放在旁边,说道:“还有棚屋,专给妇孺暂住,你们吃好了,便去那边找管事儿,会为你们安排好的。”
妇人似乎有了些力气,原来死灰的眼神中有了些灵活,用力低下头去,用虚弱的声音道着谢。
“谢谢官爷。”小女娃趴在地上,给李海东磕头。孩子很实诚,头磕在地上,沾了一脑门的灰土。
李海东笑了笑,伸手扶起她,用袖子给孩子擦了擦,拍拍小女娃的脸蛋儿,转身离开。
排队领粥的队伍变得有序,百姓们充满敬畏地看着荷枪挎刀的士兵。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连头都不敢抬,老老实实地排着队。
规矩是再三交代的,但嘴上的说教,远不如一次暴力的纠正。这种争抢的事情每天也都会出现,光靠着这些人手,李海东已经觉得捉襟见肘。
但百姓到了,身体多很虚弱,总要养上三五日,才有体力进行海上的颠簸航行。
“接到急报,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支援。”李海东望着人头攒动的移民,紧皱着眉头说道:“但我们也不能光等着,去买材料,发动灾民,自建席棚,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休息。”
“是,卑职这就去办。”赵华京拱手一礼,转身欲去。
赵华京是李海东在天津发展的手下,熟悉本地情况,也甚是精明强干。
“多带几个人,再买些米粮。”李海东抬手止住赵华京,又交代了一句。
看着赵华京带人离开,李海东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码头仓库内存放了不少土豆、玉米、食盐,但出乎意料的灾民数量,可能也支撑不了太久。
天津地处河海要冲,漕运的重要商港,粮食是不缺的。
当然,这只是目前的情况,等到灾害严重,大旱持续,内河水运几乎断绝,南粮北运受阻,北地百姓才真正是水深火热。
…………………
在大连的郭大靖收到陈继盛转来的天津情况的报告时,从旅顺已经紧急发出数船粮食,随船而去的是两百官兵,以及几十名政务官员。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山东,大水过后,一无所有又面临饥荒的百姓,成千上万地涌至登莱。
登莱巡抚孙元化还算仁心恤民,调动官府力量暂时安置灾民,也节省了东江镇的不少工作。
尽管移民的数量超出预料,至少是没想到会在今年有这样一个高潮。但东江镇的粮食数量还够支撑,且秋收在即,年景不错,也没有什么担忧。
“山东的倒还好说,天津的恐怕不全是移民。”郭大靖放下报告,有些无奈地说道:“蹭上几天饭,有了力气的话,不少人可能会改变主意。”
周庆没看到实际情况,也不好做出准确判断,但听郭大靖的口气,也不打算费力气进行限制和甄别,便笑道:“这也没有好办法,权当施粥行善,打出好名声了。”
郭大靖点了点头,转向何贵忠,调侃道:“何老板好福气啊,在京城繁华之地,酒店开得有声有色,还有了好妹妹,一起回了辽东。”
何贵忠挠着头讪笑两声,说道:“大人莫要取笑,这个,也是凑巧,凑巧。”
“缘份嘛,还不都是凑巧。”周庆笑着说道:“我看,也别这么对付着,给人家个名分,你也有了家,两下都放心。”
郭大靖连连点头,说道:“把家先安顿好,也好给你安排工作。不就差个名分嘛,干脆利落地捅破窗户纸就完了。”
何贵忠嘿嘿笑着,说道:“我要先提吧,好象是在逼迫她;她呢,脸皮儿又薄。”
“那我来给你说亲做媒。”郭大靖爽快地一摆手,说道:“今天有些晚了,明天我上你家去做客,顺便把这事儿说定了。”
“郭帅大驾光临,我还真得准备准备。”何贵忠笑着说道:“这吃得不能太寒酸,周兄也一块儿去,咱们好好喝上一顿。”
周庆赶忙摆手,说道:“说亲嘛,我就不去了。成亲的时候,那是一定要去闹洞房的。”
郭大靖站起身,说道:“那咱们现在就走,我呢,顺道认个门,明天就不用你接了。”
对于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地的老兄弟,郭大靖真心希望他们能过得好。都是在战乱中家破人亡的,重组家庭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从何贵忠的言辞描述中,不光是郭大靖,连周庆都猜出这事儿就差一个明说。既然如此,郭大靖索性做一回媒人,说一回亲,成全了这桩好事。
也正如他所说的,何贵忠若是成了家,安排的工作就会有变化,不能派他再长期在外。
本来,何贵忠有经商的特长,郭大靖准备派他去主持盘锦的马市。现在,只能换个人。当然,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离开大连的时间越来越近,也就几天的时间,郭大靖便要重返军队,全心谋划秋天的作战计划。
土豆、黑麦因为是早熟品种,要比玉米提前半个月收获,也意味着建虏统治区内的秋收也要晚上同样的时间。
这就是一个时间差,在建虏以为对手也要忙于秋收的时候,东江军已经能够发动一部,并进入攻击位置。
在建虏开始秋收的前后几天,郭大靖便会率领部队杀进建州,争取攻袭赫图阿拉,给建虏的所谓龙兴之地放上一把火。
为了保证战则必胜,此次行动光步兵协就有毛承禄的前协和李维鸾的右协,还有一个飞骑营,再加特战营的一部,可谓是兵力雄厚。
同时,在辽南也会展开牵制行动。水师将派船由三岔河溯流而上,通过海城河口,直抵海州城下。
与之相配合的是两个步兵协也会前出,压在海城河,与建虏隔河对峙,并伺机进行一定的渡河登陆的佯动。
只要建虏没有放弃辽沈核心统治区的准备,能调往建州卫的援军就很有限,顶多一个机动兵团,八千骑兵。
即便再加上建州卫的四五千守军,郭大靖所率的部队也占据了二比一以上的优势,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等到辽沈的建虏获得失败的消息,再派援军,在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
郭大靖与何贵忠骑着马,边走边聊,对于秋季的进攻计划,何贵忠是持保留态度。
在他看来,等到东江军的实力再增长一些,具备更加优势的兵力时,一举战胜建虏,更加实际。
“此次移民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再扩编出一个协,应该也差不了太多……”何贵忠说着自己的想法,也对郭大靖率军深入敌老巢表示了担心。
“远途奔袭,翻山越岭,携带的重武器不多,郭帅本不必如此行险。”看了郭大靖一眼,何贵忠继续说道:“这与在遵化城下打的那一仗,还是有所不同的。”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一样,但我军的发动具有突然性,也是建虏所难以预料的。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不便告诉你,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禀性,没有把握的话,我不会发动作战。”
停顿了一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是要给朝廷个交代,还是为了更多涌进来的移民,此战都不可避免。建虏再遭重创,冬天应该会消停,也给我军再次扩充提供时间。”
已经秋天,没有了耕作的希望,不想在天寒地冻之时作饿殍,灾民就只能前往辽东搏一把。
在郭大靖看来,只要朝廷继续宣传和鼓励,移民就会陆续不断,绝不止这一大批的两三万人。
再度奏捷,既让皇帝高兴,也是给有意移民辽东的百姓更强的鼓励。
当然,这也与郭大靖零敲牛皮糖、温水煮青蛙的灭虏战略有关。只要建虏还自不量力地占据着广大地盘,批亢捣虚的战术就是风险最小的。
依靠一两次大规模的会战来奠定胜局,这本来就不是郭大靖所希望的。风险大,变数多,一旦失败,几年的心血就付之东流。
第四百零六章 赈灾太晚了
决战是肯定要有的,但郭大靖希望再往后拖一拖。
东江军的实力在大量人口的注入下,会不断提升。此消彼涨之下,与建虏之间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决战的胜算也越来越高。
“郭帅,你担心朝廷会朝令夕改?”何贵忠迟疑着问道:“平辽灭虏的大业,现在除了咱们东江镇,朝廷还会指望谁?”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万岁是个急性子,又是供应战马,又是给灾民入辽提供便利,总要见到些回报,才能知道对东江镇的支持没有白费。”
“况且——”郭大靖话风一转,说道:“为了遏制逃人,建虏把辽人迁往腹地。根据情报,建州卫就有很多。”
何贵忠轻轻颌首,说道:“郭帅的意思我明白,如果只剩下建虏,没有人为他们耕种生产,他们也就完蛋了。”
大饥荒造成的死亡和逃出,使得建虏损失了大量的劳动力。绕道入关的惨败,又使建虏没有了补充的机会,且损失了一两万的精锐。
最消磨建虏的还是物资的匮乏,在气候越来越冷的小冰河期,传统作物的歉收和绝收,只能靠土地数量的庞大来弥补。
可要耕种大量的土地,就需要大量的人口,大量的劳力。
郭大靖对于建虏的打击,就是全方位的。
一方面是封锁,断绝其从外采购的渠道;另一方面则是不断地袭扰,择其空虚之处予以沉重打击。
只要坚持战略方针不变,郭大靖相信到了决战的时候,就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把握的胜利。
而对崇祯的担心,也不是无的放矢。
郭大靖比谁都清楚这位万岁的性格,反复无常,却又刚愎自用。因粮和清屯充饷,多好的政策,却半途而废,难以贯彻始终。
别看现在对东江镇给予很大的支持,谁知道哪天又听了别人的意见,而急于求成,催逼作战。
按照东江镇目前的发展,当然可以敷衍崇祯,不执行对自身不利的决策。但这也势必引起崇祯的猜疑,又搞出什么脑残的事情。
幸好,自己早有预见,拼尽全力使东江镇基本上能够自力更生,不必屈从于崇祯的瞎指挥。
“现在,人口已经成为形势消涨的重要因素。”对何贵忠的分析判断,郭大靖微微颌首,却不想说得过深。
建虏看似没有办法摆脱不利的局面,但其中的变数也存在,一是被压制孤立的辽镇,另一个则是战力较弱、又怯战的虎墩兔。
东江镇不断加强的水师,足以对觉华水师形成碾压之势,辽镇敢走私自肥,郭大靖就不准备对他们客气。
但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郭大靖就鞭长莫及,照顾不过来了。
建虏不用出动太多,一个八千人的机动兵团,就足以击败察哈尔部,赶得虎墩兔再脚底抹油了。
东江镇想要进行牵制,恐怕要全军出动,才有击败留守建虏的可能。为了个虎墩兔,郭大靖却不会这么卖力。
而就算建虏能通过打击虎墩兔,抢掠到一些人口和牛马牲畜,也不过是拖延灭亡的命运,并不能改变大势。
大势是什么,是领先建虏上百年的科技,是犀利且又训练简单的各种火器,是基本摆脱朝廷影响,实力不断发展壮大,又全力灭虏平辽的东江镇。
不知不觉,郭大靖和何贵忠已经来到了村口,不约而同地停下马来。
“今天就不进去了。”郭大靖笑着说道:“你也不用准备什么,我明天都带来。”
何贵忠呵呵笑着,说道:“进村直走,过了十字街,便能看到有一棵大杨树的院子,卑职的家就在对面。”
“记住了。”郭大靖点了点头,调侃道:“别着急啊,说亲成亲也就这两天的事儿。怎么也得赶在离开前,把这大事给办下来。”
何贵忠嘿嘿笑着,拱手与郭大靖作别,目送他和几个亲兵扬鞭而去,才一兜马头,进了村子。
……………………
夜色降临,一个个的火堆在席棚下燃烧,散发出光和热量,温暖着围拢在火堆旁的灾民的身体。
秋季的夜晚,已经显出了凉意。棚屋内安排了老弱妇孺,铺着的厚厚稻草,就成了他们保暖的被褥。
忙碌了两三天,终于使混乱不堪变成了有序,离井然还有些差距,但已经是李海东等人的极限。
“席棚又盖起了十二排,就算下雨,也不用担心灾民挨浇了。”
“今天又挖了二十个厕所,基本上看不到随地便溺的现象了。”
“米店的价格又涨了两成,今天没有再购进粮食。”
李海东轻抚着额头,听着手下们的汇报。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唯一让他生气的是粮食价格的上涨。
“这伙奸商。”他不由得抬起头,忿忿地骂道:“不知道人命关天嘛,还敢赚这黑心钱。”
赵华京苦笑了一声,说道:“他们只管赚钱,哪里会在乎人命?要不是咱们在这里收拢赈济,那些人贩子早就闻风而至。”
李海东骂过也就骂过了,却无力改变,只得翻了下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好在仓库里还有些存粮,支应个两三天是没问题。算时间,支援也快到了。”
挥了挥手,李海东缓和了语气,说道:“忙了一天了,早些去休息吧,我今晚来值夜。”
赵华京躬身道:“值夜就由卑职来吧,大人一天也劳累得紧。”
李海东笑了笑,说道:“这点活儿还累不着我。想当年,揣着半升炒米,老子和郭帅在朝鲜爬冰卧雪……”
手下们都笑了起来,自从郭帅在遵化击败建虏,活捉皇太极后,李海东就时常把这话挂在嘴边,既是炫耀,又是骄傲自豪。
“卑职也不累,便陪着大人一起值夜。”赵华京待李海东说完,笑着说道:“正好听听大人与郭帅并肩战斗的故事。”
“好吧!”李海东点了点头,呵呵笑着起身,边走边说道:“不是某吹牛,郭帅刚入伍,还是个小旗的时候,某就与他相识,一起在夜不收……”
月朗星稀,秋风萧瑟。
灾民营地内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和嘈杂,吃饱喝足的灾民们心中稍微安定,多数都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郭帅以前曾说过,天气会越来越冷,灾害也会越来越重,差不多要持续十几年。”
李海东踩着脚下的枯叶,哗啦作响,感慨地说道:“当时没几个人当回事,就是郭帅一直在准备。不管是海外异种,还是从南方购粮,终于让东江镇不再为吃喝发愁。”
赵华京似有所感,说道:“陕西大旱,似乎从天启七年就开始了。到现在,已经是四年,就是草根树皮,也全啃光了。山西、河南也闹灾,还有山东发大水。”
“大明如此广大的疆域,本来每年有个别地方闹灾也不足为奇。”李海东的声音有些低沉,缓缓说道:“可西北陕甘晋的大范围灾害,却是很少见。而且,看这势头,河南、直隶也在受到很大的影响。”
“那灾民岂不是要持续不断地涌来?”赵华京很是吃惊,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李海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对东江镇来说,人口增加是好事,可这钱粮的花费,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赵华京挠了挠头,迟疑着说道:“既然敢接收,应该有足够的钱粮吧?”
李海东看了赵华京一眼,想了想,展颜笑道:“某相信郭帅,有他在,就缺不了钱粮。”
伸手拍了拍赵华京的后背,李海东语重心长地说道:“郭帅的本事,可不只是领兵打仗。外人如此传闻,那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李大人所说,卑职绝对相信。”赵华京露出期盼和向往之色,说道:“不知道卑职有没有那个幸运,能得一见郭帅。”
“总有机会的。”李海东笑着说道:“郭帅杀敌勇猛,但对将士和百姓却是很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
赵华京拱了拱手,说道:“那还要大人多多提携,给卑职多一些的机会。”
“某会尽力而为的。”李海东目光一闪,看着不远处出现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妇女还是瘦得厉害,象根竹竿挂着衣服似的。但已经有了些力气,手里拄着根棍子,领着小女娃向厕所慢慢走去。
“娘,您在这等着就好。”小女娃转头看着母亲,说道:“我自己能方便的,一会儿就回来。”
妇女却不放心,笑着说道:“娘能走得动,方便完也睡得安稳,和乖囡一觉到天亮。”
小女娃发出咯咯的笑声,孩子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能吃饱饭,不用再颠沛流离,母亲也陪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奢求呢?
而这片营地里,住的多是妇孺,为了方便起见,一些身体还算健壮的妇女被组织起来,负责夜间的巡逻和白天的卫生打扫。
“奴家见过大人。”巡查的两个妇女看见李海东等人过来,赶忙敛衣施礼。
李海东抬了抬手,和颜悦色地说道:“不必多礼。你们的辛苦,会有所报偿的。”
“谢大人。”妇女脸上闪过喜色,又拜了一拜才站起身。
李海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厕所,说道:“麻烦去挂个灯笼,晚上摸着黑容易出事儿。”
两个妇女答应着,接过李海东手下递过来的灯笼,快步赶了过去。
李海东也没有多等,带着手下继续巡视。
那两个身影也很快在他的脑海中消失,在成千上万的灾民们,这样苦命的人有的是,也不过是给他稍微留了个印象而已。
而即便是知道灾害已经从陕甘蔓延至山西、河南,李海东等人还是低估了大灾害对老百姓的影响。
能够逃到天津的只有少量的陕甘百姓,多数还是山西、河南,甚至是北直隶受灾的百姓。
积弊丛丛的大明,在大灾害面前,终于暴露出上至朝廷,下到地方,在财政和管理能力的严重不足,以及贪污腐败的广泛。
本来,大灾难通常会成为政治改革和臣子直谏的好时机,但在明末却已经丧失了这样的政治生态,党争却是愈演愈烈。
朝堂上的官员分帮结派,互相斗个不休,又和地方官员攻讦不止。
如何赈灾,对流匪采取何种策略,都成了争论不休、互相倾轧的话题,唯独切实可行的政策,却迟迟拿不出来。
严重缺乏钱粮的崇祯皇帝,难道不知道兵科给事中马事理''秦晋之盗皆吾赤子,请先用抚''的肺腑之言?
如果有充裕的钱粮,又岂能演变成灾民变流民、流民变流匪、抚平再叛的恶性循环之中?
陕西大灾已经持续了三四年,在地方官员和百姓的联名请求下,崇祯皇帝最终妥协,免除了部分地区拖欠的辽饷,但为时已晚。
同样,在经过了长期的争斗和讨价还价后,终于有吴甡作为赈济御史前往陕北。而这,不过是政治权利斗争的结果。
作为顶缸背锅的赈济御史吴甡来到陕西,才发现朝廷之前调拔的十几万赈灾白银,经过官员的截留和贪墨,到达重灾区后已经是寥寥无几。
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延安、庆阳、平凉三府,延安府仅得三千两白银,庆阳府更是只有八百多两。
按照当地的斗米七钱的价格,每人发一两银子合十六钱,不过是能活五十天罢了。何况,延安府又何止三千人,庆阳府更不会只剩下八百多人。
政府信用体系的崩溃,皇权威严的下降,吏治的腐败,钱粮的匮乏,在这迟来的赈灾救济中,表现得愈发明显。
在崇祯年间,曾经完备的救荒措施和先例,都因为积弊已深的政治体制,太晚的赈灾措施,可统统变得无用。
明正统二年,朝廷''旌表义民十人''。十大义民在灾荒中出钱谷甚多,''助官赈济饥民''。
朝廷表彰后,这十大义民便享有了许多政治权利和荣誉,不仅能够免除家庭若干年的杂役,还可以将的族中子弟送到国子监中读书。
但吴甡尽管将衣冠博带的标准降低到''输百金以上者'',此次在陕西动员富户和藩王的效果却依然很差。
陕西各级绅士富民捐银共计约三万六千两,杂粮三千余石,藩王更是少得可怜,只捐献了三千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