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辽东新生活的憧憬
天还蒙蒙亮,遵化城中的百姓已经被锣声叫醒,管理员赶来通知,赶紧收拾屋宅,又有数万被解救的百姓要来暂住。
昨天一天,百姓们都是在惶恐中度过。枪炮声、战鼓号角声、喊杀声,让他们心惊肉跳。
经历过一次苦难,他们是真的怕东江军抵不住建虏,他们再次跌入苦海。
不少人都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地念了一天,直到晚上,东江军击败建虏的消息传来,枪炮声也停息,百姓们才算安定下来。
心定下来,才能好好吃饭,然后好好休息,也生出了更多的期盼,因为回家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大家动作麻利点。”吴姐长得不算太漂亮,但气质却胜过农家小户的乡野丫头,甚至能写会算,可是不多见的才女。
正因为如此,她现在已经不仅是这个宅院的管事儿,还是整个街道的副管事儿。
“这数万老百姓可是遭了难了,被建虏从京城附近掳掠来的,大家挤一挤,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下。”
吴姐的话,得到了女人们的附和赞同。不过是多些姐妹住进来,挤一下又有什么关系,都是患难的可怜人。
桂花和小琴也在忙活着,抬着一捆稻草进屋,好好地铺在了地上。
她们俩的脸上偶尔会出现笑容,显示出心情的舒缓。很多女人也是轻松的,还有的在纠结。
相比于正在向遵化城赶来的百姓,城内的人知道得更多,也更详细。
对于移民辽东,桂花和小琴,以及许多人都作出了决定,也有很多人还没考虑清楚。
被建虏掳掠过,不管受没受到污辱,只要是还年轻的女人,就难免再遭到流言蜚语的伤害,在背后被人戳戳点点。
城里的百姓在这几日里,资料都被统计清楚,同村同镇的都组织见了面。只是房屋有限,不能按户居住,但也逐渐把同乡的集中到了一起。
桂花找到了父兄,小琴则很黯然,她亲眼看着父母在与建虏争抢她的时候,被建虏举刀杀害。剩下其他的亲戚,也不能使她牵挂。
但不管是有父兄,还是孑然一身,两人都决定去辽东。给盖房屋,给安家费,更重要的是,东江军能打建虏,能保护他们。
“父亲还有担心,要亲眼看到建虏被打跑,才相信东江军。”桂花轻声地对小琴说道:“要是去了辽东,你就和我住一起,咱们就是一家人。”
小琴却是另外的打算,但还点头敷衍着,脑海里闪过给她包扎换药的那张胡子脸。
那是在她半昏半醒时的记忆,也是她彻底清醒后的印象。一脸胡子,本来应该是副凶相,至少不会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但小琴却是相反的感觉,那粗糙的大手灵活地抹药,小心地缠着绷带,眼中闪过痛惜,好象生怕弄疼她似的。
可惜,自从有了管事儿吴姐,或者说是她的伤已无大碍后,那个胡子大兵就没再出现过。
昨天的枪炮声轰鸣,小琴和别的女人一样担惊受怕,可心里又牵挂起那个胡子兵来。她暗暗祈祷,刀枪无眼,保佑好心人平安。
这种感觉很奇妙,融合着单纯的感激,也有着少女的悸动,恐怕连她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印下了胡子兵的影子。
“吴姐也要去辽东。”小琴低声对桂花说道:“不要告诉别人,她不想别人早知道。”
桂花瞪大了眼睛,显得甚为惊讶。她可是知道吴姐找到了家人,虽然丈夫已死,可公公和小叔还在,怎么会不回家?
“原来的家已经容不下她了。”小琴怜悯而又有些伤感地说道:“寡妇的日子难过,吴姐不想寄人篱下,不想象个奴仆似的生活。”
桂花叹了口气,她有些感同身受。
因为,在与同村人见面时,她也看到了落在她身上的异样的眼光。正是这样,她才坚定地要去辽东,父兄是违逆不了她的意思,才答应下来的。
但她并不知道,吴姐的出身比她要好,那是个大户人家,就更讲究封建礼教。吴姐既无所出,一个寡妇,还是被建虏掳掠过的,就更会遭到歧视。
“吴姐打听清楚了,在东江镇的地盘,女人也能做出来做事儿,不怕抛头露面。“小琴继续说道:“这样,吴姐不去种地,不去嫁人,做个记录的文书,也能自食其力了。”
桂花有些羡慕,说道:“识文断字还是有好处啊,没想到也能养活自己。”
小琴点了点头,说道:“在金州,人人都要读书识字,村里都有夜校,免费学习的。”
“那,那不识字岂不是让人笑话?”桂花突然有些犹豫,那种感觉就象要回到原来的村子,会被人歧视一样。
小琴咯咯一笑,说道:“那就好好学呗,谁也不傻,还有学不会的?”
桂花自失地一笑,觉得自己再妄自菲薄,就有些让人瞧不起了。
吴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比,她显得更加自信。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希望,要踏上新的生活历程。
准许百姓自由选择,是郭大靖说服了曹化淳,才做出的决定。
毕竟,他的道理说得通,既让百姓能得到安置,又增强东江镇的实力,还给朝廷减轻了负担。
同时,郭大靖还请曹化淳上奏朝廷,准许东江镇在秦皇岛、天津、登莱建起专用码头,接收自愿前往辽东的移民。
当然,东江镇的安置政策会让朝廷有些为难,有些比较的感觉。但这也不是不能解决,可以打着稳定辽东、开发辽东的旗号,是朝廷额外给予的优惠。
只要朝廷同意,并向外颁布,那就是朝廷的政策,由东江镇执行。这样一转换,朝廷还能得到好名声,崇祯难道会不明白?
西北大灾害,流民遍地,正是民乱之缘。
而官府如果能把流民组织起来,只花费些粮食和路费,迁徙到辽东,岂不是釜底抽薪,使民乱没有了扩大蔓延的基础。
相信崇祯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会同意这个对内对外皆有利的办法。
对于东江镇来说,安置移民的花费只是一时,移民创造的价值却是长久的,且远远大于花费。
有了足够的人口,也就有了足够的人力和物力资源,才能稳固地占领和控制更大的地盘。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对于东江镇的发展壮大,具有深远的意义。
此时,曹化淳等人已经看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越行越近,赶忙迎出城外,个个脸上都带着激动和振奋。
曹化淳的奏疏已经连夜写完,但考虑到战斗还未完全结束,周边估计还有零散的建虏,信使路上不太安全,才没有马上派出。
当然,光送奏疏还是不够份量,曹化淳需要给皇爷送上实打实的礼物。比如代善等奴酋的人头,或是缴获的大旗、盔甲之类的。
郭大靖并没有获胜之后的倨傲,望见城内出来的人群,便翻身下马,步行几十米,与曹化淳等人见礼。
“郭将军劳苦功高,力摧强敌,振大明皇恩,拯救万民,当受杂家一拜。”曹化淳也算个实在人,竟深施一礼。
郭大靖赶忙大礼回拜,谦辞道:“公公过誉,末将担不起。全仗吾皇威德,全仗将士浴血厮杀,方有此胜,非是末将一人之功。”
曹化淳寒喧已毕,见郭大靖言行得当,不由得哈哈大笑,与郭大靖携手同行,说道:“郭将军不必谦辞,军兴以来的最大胜利,当之无愧。捷报入京,必然是群情振奋。郭将军的大名,亦将是朝野皆知。”
郭大靖不好甩开曹化淳手,好在还戴着手套,只好强笑着说道:“末将只求为万岁分忧,尽军人本分,对出名却是并不在意。”
“名将名将,不出名如何能行?”曹化淳摇头道:“如戚爷爷,令倭寇、西虏闻名而丧胆。”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如曹公公所愿,末将定会再接再厉,成为戚爷爷那般的国之干城。”
“不仅是杂家所愿,更是万岁的期许。”曹化淳的声音变得低沉,可在郭大靖听来,还是有点尖锐,“辽东战事,已历四朝,万岁最大的希望,是能于本朝完成。”
万历、泰昌、天启、崇祯,人口不过百万的建虏,存在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尽管加起来,也就十二三年。
愿望是好的,可崇祯实在是操之过急,而越是急迫,就越是昏招不断。
如果说袁崇焕的所作所为象是建虏的奸细,那崇祯的表现,比袁崇焕的危害更大,更象是建虏的卧底。
郭大靖不想吹牛,也不想实话实说。毕竟战争是有意外的,他计划得很好,谁又能保证能顺利实施呢?
如果他说三年差不多就能平辽灭虏,那岂不是证明袁崇焕的五年平辽不是虚言欺君?
所以,尽管他对于三年或五年之内能够平辽是有信心的,却不会轻易说出口。
特别是现在,刚觉得被袁崇焕忽悠而恼羞成怒的崇祯,再听别人说几年几年,难免会触到他的痛处。
“万岁英明神武,将士效命,平辽灭虏是肯定的。”郭大靖躬身拱手,借此松开了曹化淳的手,慨然道:“请曹公公转奏万岁,东江军必将竭诚报效,奋勇杀敌,了却君王天下事。”
曹化淳眼睛一亮,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郭将军,亦是通晓诗词?”
郭大靖挠了挠头,赧然道:“末将一个粗坏,偶尔记得一句,可不比曹公公的学问。”
“谦虚了,谦虚了。”曹化淳觉得象郭大靖这般年轻的武将,能识文断字已经是相当了不起,还记得几句诗,就更难得了。
曹化淳的文化水平不低,作为太监,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后世还有诗句留下,最出名的一句是“居家六载还遭谤,并信从前史不真。”
那是无良文人把在北京开城迎闯王的污水泼在曹公公身上,他却欲述无门,万般无奈才发出的感叹。
委屈嘛,谁让你是太监呢!
历史是由文人写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东林党,把自己人写得多好,直到后世还蒙蔽了不少人,以为他们有着忧国忧民情怀的高尚人士呢!
郭大靖和曹化淳等人回到巡抚衙门,才仔细讲述目前战局的大概情况。
多尔衮兄弟率领着数千人马,还有皇太极所部的两千多骑兵,在迁安会遭到东江军的截击,但却无法彻底阻断他们出关的生路。
郭大靖把主力都集中在遵化,偏师只有石门的特战营,以及迁安的两千火枪兵。凭这样的兵力,他也没要求这两支部队阻击,而是截杀。
莽古尔泰和代善的人马被特战营堵住逃窜之路,最后被夹击全歼,有着很大的偶然因素。
郭大靖也没想到火箭的集中轰击,给建虏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影响。或者说,他是有所低估。
其实,但凡见过大反攻时的火箭覆盖轰炸,不管是建虏,还是东江军,都是震撼以极。
郭大靖还不知道,刘兴治、张攀、刘兴祚等将领,已经对他崇拜敬畏,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刘兴治等将领看来,东江军已经具备了与建虏在野外摆开阵势,堂堂正正作战的实力。
在上千枝火箭的狂轰滥炸下,他们不认为建虏会不产生混乱。一轮不行就两轮,光用火箭也能把建虏打趴下。
这样的想法也没错,火箭轻便灵活,能够多管发射,单位时间内投放的弹药量,比普通火炮高了十数倍。如此凶猛的火力,确实很难抵挡。
但郭大靖却不是如此乐观,他的谨慎心理,还是尽量要避免与建虏进行大规模的野战。
除非骑兵能达到他所希望的数量,能够有机动力量抵挡建虏骑兵在广阔原野上的纵横迂回。
“曹公公,这是奴酋代善、莽古尔泰和萨哈廉的首级,还有他们的金盔、大旗。”郭大靖命人拿来足够象征意义的战利品,“如向朝廷上奏具体的斩首数字,还需要等上两天。”
曹化淳眼睛亮了起来,说道:“先报个大概数字,万岁在京师可是急盼着胜利的消息呢!”
郭大靖点了点头,也理解曹化淳的心思。但有些事情,他希望能通过此次上奏,一并说清,并让崇祯看看那些读书人的无耻嘴脸。
第三百六十三章 给百姓留下好印象
“等到骑兵追杀到迁安,将建虏逐出关墙,才能确定最后的战果。”郭大靖虽然也希望能干掉皇太极,或者是多尔衮兄弟,但还说得保守,“目前的统计,斩首一万数千是可以确定的。”
不到三万的建虏,在纵横京畿和围攻京城时,总的伤亡应该在两千上下。在遵化城下的惨烈攻防中,东江军的伤亡达到了六千,建虏则死伤上万。
接下来的千箭齐轰,以及骑兵的狂猛冲锋和主力的猛烈反攻,郭大靖估计还要杀死杀伤近万的建虏,且伤亡比会拉得比较大。
不管是伤是亡,对于建虏来说,战损的数字都不会相差太大。谁让他们是孤军深入呢,轻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重伤和死亡就没什么区别,跑不掉的。
现在,就看骑兵和迁安人马的最后战果了,估计逃出关墙的,最多也就五六千左右。
可惜,为了保证遵化城下的绝对胜利,郭大靖已经不敢再分兵。至于冷口的驻防明军,即便占据险要,也难以阻挡建虏逃出关墙。
一万数千也足够了,曹化淳不想等到最后的统计,先把捷报上奏,这叫头彩。具体的,以后再补充便是。
“诚乃前所未有的大捷。”曹化淳兴奋地搓了下手,说道:“郭将军也写份奏疏,写明接下来的布置,再把有功人员名单附上。”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休整一两日,我军便开向迁安。军务繁忙,安置百姓的事情,就劳曹公公费心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军的缴获,皆是百姓的财富。某想作为路费,分发给百姓一部分。再拿出十五万两,发给此战的将士们,作为补发的军饷和军费。剩下的,交给朝廷,作为安置百姓、重建家园的费用。”
望向曹化淳,郭大靖询问道:“不知道这些是否要请旨而行?还是曹公公便可作主。”
郭大靖估算过,光是金银财宝,还剩下将近五十多万两,绫罗绸缎也差不多是这个价值。粮草物资及其它,还不算在内。
每人三十斤粮食,二两银子,再加上军饷军费,只给朝廷留出十余万两的安置费用。
这已经不少了,京师被围时,崇祯就只拿出五万内帑犒赏勤王人马。当然,如果贪官污吏少一些,老百姓在安置中还能再得一些。
而东江军两万多将士跨海远袭,浴血奋战,每人平均才得五两银子,根本就不算多。
郭大靖不仅在解释,还拿出了清单,让曹化淳看得清楚。
“可先按此处理,再上奏万岁允准即可。”曹化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说道:“对于有功将士,万岁不吝封侯之赏,军饷军费更是不可少。论功时,万岁还会有赏赐。”
其实,这都是东江军的缴获,私下分给将士们,就说建虏拿走了大半,也没人说什么。
郭大靖能押送回来这么多,已经让曹化淳是意外之喜了。不管是百姓的路费,还是东江军的军饷军费,都不用朝廷再出,皇爷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郭某在此谢过曹公公。”郭大靖拱手道:“某马上去写奏疏,烦请曹公公一并送往京师。”
“郭将军客气了,这是杂家应当做的。”曹化淳一口答应下来,吩咐别人去办,他则赶忙去挑拣战利品,要亲自挑有代表性的与奏疏一起,急送京师。
郭大靖独自进到房间,铺纸提笔,写了一份简单的奏疏,并列上了有功人员的名单。
值此大胜,朝廷的奖赏是肯定有的,不拿白不拿。等回到金州,论功行赏的钱财绸帛,郭大靖也给毛文龙准备好了。
赏罚分明,朝廷做得很差劲,崇祯更是刻薄寡恩。嘴上说得漂亮,什么不吝公侯之赏。可浴血奋战的将领,哪一个得到了这样的赏赐?
别说生前,就是死后的待遇,象毛文龙、卢象升、孙传庭、曹文诏等等,也令人心寒。
轻轻叹了口气,郭大靖停下笔,把奏疏又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才收好,命人送去曹化淳那里。
尽管说是要休整一两天,但在今天,郭大靖就又派出了数千人马前往迁安。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让伤病员再好转一些。
但也不是全部的伤病员,有很多伤势太重的,经不起路途颠簸。郭大靖准备把他们暂时留在遵化,并留下人照顾,待伤势稳定,或痊愈后,再回辽东。
这件事情他已提前和曹化淳、方正化商量过,两人都痛快答应,方正化还主动请缨,留下来和最后一批伤员走。
郭大靖猜测,方正化是想借此拉近与军队的关系。毕竟,他是监军太监,而且明显的不是很受信任。
东江军的数次行动,都是背着他进行,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疏离。
但此次大胜,在朝廷和皇帝眼中,东江军的地位肯定提升,他日后的职责也会更重,不得不和郭大靖等武将搞好关系。
特别是郭大靖,方正化也揣摩透了,是个心善之辈,从他对老百姓的态度,便得了解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作伪,从辽东到京畿,郭大靖一直如此。在方正化想来,这与他的经历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也不能说是全部准确,除此之外,郭大靖的后世思维才是主导的因素。尊重生命,平等观念,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说起来也简单,一个正常的穿越者就算是成为至高无上、生杀予杀的皇帝,恐怕也不会因为宫人打碎一个碗,而命人将其拖出去活活打死吧?
可在古代,别说是皇帝,就是那些贵族高官,甚至是士绅地主,打杀个下人,也不算是什么稀奇少见的事情。
但方正化只看到了郭大靖对百姓的心善,对建虏的深仇大恨,却不知道他对皇权的篾视,以及勃勃的野心,也是无人能及的。
此时,城内已经喧嚣起来,新到来的数万百姓,被安置到各处宅院,虽然很拥挤,但终于是有了遮风挡雪的地方。
而军队抽调出了人手,发动了百姓,推着粮车,在沿街行进,粮食开始发放了。
说是三十斤,那只是最低的限度,多了也无所谓,反正缴获的粮食也没有准确的数量,而百姓也没有具体的统计。
与其让官府来发放,不如由东江军做这个工作,在百姓心中留下好印象,这也是郭大靖的算计。
郭大靖走出了巡抚衙门,骑上战马,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在城中缓缓而行,进行着巡视。
“见过将军。”
“见过将军。”
所过之处,率先施礼的是推车发粮的士兵,大礼而拜的是满怀感激、又有面对上位者惶恐不安的百姓们。
郭大靖面色和熙,微笑着不时抬手,口中说着:“不必多礼。”
百姓对于大明官军的印象是很差的,这和传统观念有关,官军的军纪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郭大靖的巡视,并不是炫耀,也不是享受百姓们毕恭毕敬,或是敬畏的大礼。
东江军的解救,已经改变了百姓们的观念,但还不够。如果连郭大靖这样的大将军,对老百姓也是和蔼可亲,效果才会更好。
希望能借此打消一些百姓的顾虑,作出移民辽东的决定。郭大靖感慨着,明盔亮甲,骑马缓行。
很多年之后,还有目睹过此情此景的老百姓,向儿孙炫耀着初次见到太祖时经历。
“那时候,太祖还是个将军,是东江军的副帅,在遵化城外击败了十万建虏,斩杀了奴酋……”
“……太祖骑在马上,盔甲闪亮,有如天神,有紫气在头顶围绕,那是上天眷顾之像……”
“……太祖微笑着,还向俺抬了抬手,说‘不必多礼’……”
“不必多礼。”郭大靖再次抬了抬手,向着几个敛衣下拜的女人和颜说道:“象搬抬粮食这样的重活儿,可以让那些男人去干。”
吴姐再拜,说道:“谢过大将军。将士们奋勇杀敌,已是辛苦,这些活儿,奴家们还是能做的。”
郭大靖点了点头,多看了这个很会说话的女人几眼。年纪并不算太大,应该是二十七八的样子,长相不丑,可也不算太漂亮。
“读过书?”郭大靖微笑着问道。
吴姐恭谨地答道:“略通文字。”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识文断字,很了不起。”
吴姐苦笑了一下,说道:“谢大将军夸奖。奴家是不祥之人,如今孑然一身,是要去辽东苟活的。”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去了辽东,你就不是苟活。在辽东,人人都要自食其力,不管是男是女。你有文化,就能做个管事儿。如果会写写算算,那就更是辽东急需的人才,做个小官也不稀奇。”
吴姐眨巴着眼睛,有些惊疑,又有些惊喜地望着郭大靖。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去辽东,你是不会后悔的。好好准备吧,这两天,我军便要启程开拔了。”
“多谢大将军。”吴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再次拜谢,本是万般无奈的选择,却蓦地在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郭大靖含笑颌首,给人有如春风拂面的感觉,很舒服惬意。
就这么一路走着,直到曹化淳派来的小宦官急匆匆地找到他,他才转过马头,回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内,蓟辽总督刘策有些坐立不安,唯有曹化淳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等着郭大靖的到来。
蓟辽总督直接管着蓟镇边防,建虏入寇,他的责任重大。历史上,他是被崇祯砍了头的。
本来,他是有机会立功赎罪的。在得到建虏入寇的消息后,他率人马从驻地密云赶至蓟州,与蓟州守军会合,准备阻击建虏。
可袁崇焕率关宁军赶到后,将集结于此的勤王军又分派各地,把刘策又打发回了密云。
等到袁崇焕获罪下狱的消息,刘策深知自己的下场不妙,只好硬着头皮派出人马,希望能够攻下遵化,立上一功。
可惜,蓟辽督师的人马实在是不堪大用,在遵化竟被八百建虏击败。
后来,东江军赶到,帮了密云参将程宝林一把,不仅攻下遵化,还分出骑兵将石门驿、马兰峪、三屯营、大安口等十一城拿下,抓了一批降奴的汉官汉将。
程宝林赶忙派人给蓟辽总督去信,汇报了事情经过。
刘策收到书信后,心中稍微托底,写了奏疏回京报捷,并听从了郭大靖的建议,撤蓟州守军,集兵于密云,准备截击可能从古北口出关的敌人。
郭大靖虽然判断建虏多半会原路出关,但也不敢绝对地确定。反正蓟辽总督就在密云驻防,挡不住建虏主力,也给建虏添点麻烦。
等到皇太极率部过蓟州向遵化行进,刘策便按计划重回蓟州,等到勤王军赶到蓟州,他又率军先行,已经落后于建虏两天的路程。
显然,刘策心中忐忑,依然觉得功劳不够,项上人头不够牢靠。为了保住性命,他倒也是冒了险,提心吊胆地抢先赶到遵化。
现在,东江军固然是大败建虏,可刘策想分到些功劳,才能化解此次危难。
“刘大人,稍安勿躁。”曹化淳收了刘策的礼物,倒也想帮帮他,说道:“奏疏还未送出,只要郭将军那边肯改,杂家是没有问题的。”
停顿了一下,曹化淳又补充道:“郭将军看着也是通情答理,只要好好分说,他未必就不会通融。”
蓟辽总督刘策连连点头,说道:“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全是被那袁崇焕害的。若是不回密云,在蓟州与建虏血战,死了倒也痛快。”
曹化淳翻了下眼睛,说道:“这事儿现在倒是不必细说,若是朝廷询问,再如实上奏。”
袁崇焕与刘策在官职上相差不大,但袁崇焕之所以能够指挥刘策,是因为崇祯在得知建虏入关、袁崇焕率军勤王后,给予了他指挥各路勤王人马的全权。
这要是细究起来,崇祯也脱不了干系。曹化淳可是知道皇帝的性子,要他认错,那是千难万难。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人头交易
郭大靖赶来的路上,已经思虑清楚,蓟辽总督刘策急着赶来,应该是想从这战功中分薄一些,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是头上的乌纱。
否则,刘策不会冒着被建虏攻击死亡的危险,抢在勤王军之前来到遵化。毕竟,他也不了解战况,曹化淳这边也没派出信使。
这是一块大肥肉,勤王军在蓟州驻防,是等着东江军击败建虏,他们也能捡点由此绕道撤退的建虏。
如果东江军战败,建虏夺关而出,勤王军也没有什么责任,更没有什么危险。跟在建虏屁股后面收复城池,一样也是功劳。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东江军不仅大胜,建虏更没原路撤退,部分西逃的又被特战营给顶了回去,他们连点残羹剩汤都没得到。
战败不可怕,死亡对军人来说,也是该有的觉悟。可要是面对敌人不敢战,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不敢亮剑,那样的军队又有何用?
郭大靖对远远尾随的勤王军并没有太多的好印象,尽管这里有各种原因。比如粮饷不足,比如军人的地位低下,可这并不是令人足够信服的理由。
最关键的,还是心中没有要以命守护的东西啊!
郭大靖看到了站在衙门外,精神抖擞,在寒冷中站得笔直的士兵,轻轻颌首,露出了赞赏的微笑。
士兵躬身施礼,脸上现出激动之色,朗声道:“见过将军。”
再次颌首微笑,郭大靖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进了巡抚衙门。
“郭将军回来了。”曹化淳满脸笑容地站起身,伸手向旁边示意,“这位是蓟辽总督刘大人。”
刘策年过中年,保养得不错,颌下三绺胡须,细眉大眼,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郭大靖躬身拱手,“刘大人,末将有礼。”
若是在平时,即便郭大靖是副将,在蓟辽总督刘策这里也要大礼参拜。品级差别不大,可谁让他们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呢!
但现在,刘策还真不敢倨傲拿大。不仅是这里全是东江军,全听郭大靖指挥,更因为此次大胜,郭大靖将是如日中天。
何况,刘策此来是有求于郭大靖,连曹化淳都客客气气,他哪敢颐指气使,摆文官的臭架子。
脸上带着笑,刘策居然还了一礼,说道:“郭将军龙腾虎步,不愧为我大明第一猛将。刘某闻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刘大人谬赞了。”郭大靖不卑不亢,他的底气是大胜的气势,是背后敢战能战的雄师。
曹化淳呵呵一笑,说道:“刘大人有些事情要与郭将军商量,杂家有些疲累,先休息片刻。”
“曹公公请自便。”郭大靖躬身相送。
刘策也躬身道:“曹公公辛苦。”
送走了曹化淳,郭大靖和刘策重新落座,他也不多言,静等着刘策开口。显然,曹化淳是收了好处,或者是对刘策印象不错,要帮他一把。
帮也不是不行,比如分薄战功,比如在奏疏上美言几句,表功的名单上加刘策的大名。
但郭大靖可不会白帮,战功不是他个人的,是浴血奋战的东江军将士的。就是分出一些,也要换回相当的价值。
刘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说道:“本官现在面临难关,虽然是袁崇焕所害,可也难逃朝廷降罪。是以,想请郭将军帮助……”
拉你一把也不是不行,郭大靖面色平静,听着刘策的讲述,觉得这其中确实有操作的空间。
有曹化淳和自己的奏疏,让刘策在崇祯那里有立功赎罪的印象,至少性命是能够保住的。
而文官就算罢职归家,也是士绅,能过得很滋润。
听完刘策的请求,郭大靖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对刘策说道:“刘大人的苦衷,郭某十分同情。从个人方面,力所能及的帮助是肯定没问题。只不过……”
刘策心中腾起希望,赶忙说道:“郭将军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本官如能办到,绝不推辞。”
郭大靖苦笑了一下,说道:“郭某虽是统率,可回去后还要向毛帅汇报,很多将领也是如此。送给刘大人三五百颗人头,某倒能做主,可就怕回去后没法交代。”
刘策点了点头,显出很能理解的样子,说道:“朝廷的赏功银是每颗东虏首级五十两,本官自然不会这么算,可也囊中羞涩,加不了太多。”
停顿了一下,刘策压低了声音,对郭大靖说道:“本官听说东江军缺乏战马,此次率两千多骑兵到遵化,可拿出一千五百匹,送给东江军。”
郭大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显出颇为意动的神情。
刘策心中浮起希望,说道:“另外,本官个人再捐助军费一万两。”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刘大人既如此慷慨相助,郭某就好做了。”说着,他想了想,向着刘策伸出了四根手指。
刘策的眼睛亮了,四百首级,已经超乎他的预料。按照他手下军队的实力,还比较可信,多了那谁都能看出是假。
“另外——”郭大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刘策有些忐忑的目光中,说道:“从秦皇岛登陆,我军急进至遵化,所消耗的粮食,都是沿途打了欠条征用,还请刘大人帮着归还原主。”
刘策放下心来,正色道:“东江军打欠条征用,也是事急从权,不算违反军纪。本官替有功将士们归还,责无旁贷。”
“多谢刘大人。”郭大靖拱手致谢,说道:“回师的粮食消耗,就不必征用,可从缴获中调取。还有那些伤兵,也可用缴获的牲畜拉车载运。”
“正该如此。”刘策一点也不犹豫,说道:“浴血奋战的将士,岂能苛待?但有所需,郭将军尽可从缴获中调取。”
郭大靖把这最后一个有可能产生麻烦的事情解决,心情也是甚好,凑近了一些,说道:“既如此,郭某现在就改写奏疏,把刘大人率部在石门截杀败逃建虏的战功列上。”
“多谢郭将军。”刘策精神振奋起来,这个理由好啊,一场血战,损失了一千多匹战马,全都能交代过去了。
至于什么归还征用,以及东江军从缴获中再拿走部分粮食和牲畜,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自有办法来填这个窟窿。
郭大靖把人头卖了个不错的价钱,也交好了刘策,省得有文官弹劾东江军掠夺民资。
主要是那些被强行征用的士绅地主,这帮家伙肯定能攀附到文官,没准就会以此来进行攻讦。
他们可不管东江军千里迢迢来打建虏,他们只知道一张欠条就征用了粮食和牲口,他们只会心痛自家的损失。
孔有德是怎么叛变的,导火索不过是官绅家的一只鸡而已。
对于文官,郭大靖有些自然的防范和忌惮。特别是言官,无中生有,造谣诽谤,是他们的特长。
要是刘策垂死挣扎,上奏说东江军私藏了缴获中的百万财物。哪怕崇祯暂时不发作,也难保心中不存芥蒂,日后会给东江镇添麻烦。
所以,既然是买卖,郭大靖能够捞足,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他们。如果刘策还能留任蓟镇,秦皇岛建码头,从关外买马,兴许还能用得上。
而一千五百匹战马,一万两银子,再加上从缴获中拿到的粮食和牲畜,比二十万赏功银可是多了不少。
况且,曹化淳明显和刘策有了默契,郭大靖也送了曹化淳不少财物,可不想再让曹化淳心生恶感。
你好,我好,大家好。在大明的内地,郭大靖也入乡随俗,只想着尽快安全地回师辽东。
此时,城中已经炊烟袅袅,各处房屋院落都升起了比以往要浓得多的烟雾。
发下粮食,做成干粮,不仅是百姓们回乡路上的食物,还有一部分是给东江军将士归程所用。
不光是粮食,还有马肉,也将被烤熟,给军民提供更多的能量,更快地回到自己的家园。
吴姐的声音愈发清朗,脸上也有更多的笑容。见到了令人仰视的郭大将军,几句对话似乎彻底消除了她的纠结和顾虑,浑身都更加地轻松。
“是吗?”桂花的眼睛睁得很大,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正用力揉面的吴姐,“郭大将军真的那么年轻,还那么平易近人?他,他可是杀了成千上万的建奴?”
“建奴都该死。”吴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又补充道:“这和郭大将军平易近人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他的敌人。”
桂花大眼睛眨巴了一下,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说道:“吴姐说得对,是我想歪了。”
小琴在旁边的大锅旁翻着饼子,接口道:“吴姐的运气真好,我只是远远地看过郭大将军一眼,连脸都看不清,更别说面对面地谈话了。”
吴姐脸上现出激动,也有那么几分骄傲,说道:“确实是运气好,正赶上出外接粮食,就碰上了郭大将军在巡视。”
桂花满脸的羡慕,说道:“还是吴姐见过大世面,要是我在那儿,就只剩下跪倒磕头,连话也不会说了。”
“郭大将军不可怕,你现在知道啦!”吴姐安慰道:“下次遇上,你就不用怕得那么厉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桂花吐了下舌头,眼中闪着光亮,调皮道:“可俺还是不敢,说出的话也肯定是结结巴巴,还不如不说。”
吴姐呵呵笑着,把摊好的饼子递给小琴,桂花则去抱柴烧火,三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架起的大锅,烤着饼子,散发着阵阵香味,火焰热烈,也驱散了人们身上的寒意。
刚安置进来的十几个妇女,也不顾疲累,在帮着干活儿。吴姐安排得当,她们领到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活计。
巧英在不停地忙着,并不只限于分配给她的,还主动地帮这个帮那个,很快就引起了吴姐的注意。
“你叫巧英?”吴姐似乎有点累,活动着手腕子,把巧英叫来帮忙。
巧英点着头,揉着面,既熟练,又卖力。她一边干着,一边有些犹豫地问道:“吴姐,您,您是要去辽东吗?”
“是啊!”吴姐也不掩饰,笑着说道:“你有这个想法吗,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巧英看着那温暖的目光,眼角有点湿润,微低下头掩饰。
过了半晌,巧英才稳定情绪,向着吴姐询问起来。
回家,可家没了,或是无颜回去。幸好还有东江镇给安排的去路,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回家?!
对于皇太极和逃窜的建虏,也是一样的心情。特别是皇太极,心底更是一片悲凉。
遵化城外的惨败,千箭齐发的猛烈轰炸,以及东江军骑兵的无畏冲击,再加上莽古尔泰和多尔衮兄弟的率先败逃,终于击垮了建虏的斗志。
皇太极也终于体会到了兵败如山倒的无奈,以及敌人紧追不舍的恐惧。
一次次的反击,或者是说拦截,只能稍缓身后的追杀,却使皇太极身边的骑兵是越来越少。
终于,索尼率领千骑在一处道路的狭窄处布阵阻击,才终于给皇太极带来了比较长的逃跑时间,可他的身边也只剩下了不足五百的人马。
寒风不断地吹有脸上,象刀割一样的疼,可皇太极却象没有知觉。只有座下的战马,速度在不断地变慢。
火枪的轰鸣声越来越是隐约,但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只不过是离得越来越远,听得越为越不清晰罢了。
对于忠心护卫索尼等人的命运,皇太极已经不用多想,战死已经是他们难以避免的结局。
敌人不仅要举刀冲杀的骑兵,还有背着火枪的骑兵,兵力还越来越多,实在不是索尼那一千人能够抵挡的。
一场豪赌就这么凄惨地落幕,让皇太极既愤怒,又痛悔。已经赢得钵满盆满,却在最后一把的梭哈中输得干干净净,巨大的落差,令他到现在都难以接受。
如果……如果……皇太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惜,没有如果,再也没有机会补救。
第三百六十五章 皇太极的末日
对于惨败的原因,皇太极也没有总结太多,只是一条就足够了,那就是低估了东江军的实力。
东江军发展得太快,即便他已经不断地去重视,可还是落后了一步。这一步的落后,就是一场惨重的失败。
而孤军深入的弊端,也因为这场惨败,而被全面引爆。
身处异国土地,无后方,无援助,再加上本就不是很协调的内部矛盾,也终于招来了致命的后果。
蒙古人终是不可靠,抢劫时如狼似虎,落败时四散奔逃。
皇太极之前已经觉察到了与蒙古诸部的联盟,并不是十分紧密,已经萌生了建立蒙古八骑,直属控制的想法。
满人八旗也是相同的问题,各旗主的心思不同,也使各旗人马不能让皇太极如臂使指。
这个问题,他也有解决办法,那就是称帝唯尊,使自己能完全控制八旗部队,完全掌握后金的权力,实施他心中的诸项改革。
可惜,这些梦想,这些计划,随着这次惨败,都烟消云散。哪怕安全回到沈阳,等待皇太极的也不是休养生息,而是一场激烈的内部争斗。
此时,他还不知道莽古尔泰、代善已死,原来的四大贝勒只剩两个。但四大贝勒共面南坐的格局破碎了,却会有另外的掣肘和挑战。
为了压制反对伐明的声音,此次绕道入关,皇太极带了很多两黄旗的人马,使得实力最强。
目的是达到了,但失败之后的两黄旗,实力损耗也是很大。再加上他的威望遭到沉重打击,莽古尔泰、阿敏、多尔衮兄弟,势必会向他的权威发起挑战。
能摆平吗?皇太极心中愈发悲凉。在大饥荒、大惨败的打击下,后金已经难以承受内乱。
何况,东江镇虎视眈眈,凭毛文龙的老谋深算,凭郭大靖的勇猛凶悍,又岂能给后金留喘息的机会?
经过一夜的奔逃,前面已经是迁安县城。皇太极也不想在迁安县城歇息,而是绕过迁安,向北行进,从冷口逃出关墙。
但有个问题,那就是补给。也是代善等人之前所担心的,粮匮马疲,敌人环攻,无以归计。
所以,皇太极的打算是到了迁安县城,视情况而定。如果迁安县不战而降,那是最好。如果关城抗拒,他就在周边村镇劫掠,再携粮草物资出关。
当然,想法是好的,可还要看身后追兵是否给他这个时间。如果继续穷追不舍,皇太极也只能继续奔逃。
但在战马的数量上,皇太极这边比追兵要有优势,能够换乘,以节省马力,持续奔驰。
所以,皇太极认为敌人的骑兵也需要休息,需要饲喂,这就是给他的所部留下的机会。
到现在,双方应该是一样的疲累,都在勉力坚持。
想到这里,皇太极心里沉重,但生死的危机,却减轻了一些。只要前面没有东江军,其他明军,他并不放在眼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杂沓的马蹄声。所有的建虏也都是郁闷紧张,心中象压了块石头。从叛明以来,他们何尝有过这样的惨败,这样的经历?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迁安的城墙。皇太极的心也紧张起来,他害怕看到东江军的旗帜,他害怕听到那令人胆颤的火枪轰鸣。
“东江军!”一声惊呼在前面的骑兵中响起,他们比皇太极更早地看到了城上的旗帜。
皇太极蓦地一惊,虽然心中也有这样的预计,但他认为可能性极小。
毕竟,在遵化城下的大战,双方都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力量,他不信东江军的跨海远袭,会有如此雄厚的兵力。
他的心理接连遭到了重击,东江军从他预计的一万多,到遵化城下的两万多,竟然在迁安也有驻守,到底来了多少东江军,是全部吗?
“绕城而过。”皇太极大声下着命令。
不管城中到底是不是东江军,哪怕只是虚张旗号,他也不想冒险。
何况,身后的追兵不知道时候就会赶来,他不能浪费时间去攻打城池。除非此城不战而降,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太可能了。
五百多骑建虏沿着官道绕城而过,向北驰奔而去。城头上的东江军已经严阵以待,现在也只能目送敌人离开。
“他们跑不了。”王国重眯了下眼睛,传下命令,五百火枪兵整队出城,追击敌人。
作为最早跟随郭大靖学习的军官,王国重是从李维鸾的右协抽调,进入混编协参与此次作战的。
郭大靖给了他两千火枪兵,携带着一批粮草物资,赶到迁安驻防。任务并不是强硬阻击,与特战营一样,是截击,尽量给建虏造成杀伤。
所以,王国重在城内留了一千兵,在城外三四里的官道狭窄处,还安排了一千伏兵。
迁安城内有粮草物资,作为骑兵追杀时的中继补充点,不可有失。官道上的伏击,也是看具体的情况,才决定具体的打法。
如果敌人少,则聚而歼之;如果敌人多,则放过前部,击其后队。
显然,五百多建虏不算多,王国重再派出部队,前后夹击之下,全歼敌人也有把握。
皇太极紧皱着眉头,他突然想起了《三国演义》中曹操赤壁之战败走华容道的内容。
左一次拦截,右一次拦截,人马是越来越少,在筋疲力尽之时,被关二爷最后截住时,已无一战之力。
现在的情形是如此相似,两千多人马在被追杀中不断被削弱,最后只剩下了这五百多骑,应该算是最虚弱的时候了吧?
不,不可能再有敌人拦截,东江军绝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马。
皇太极很是怀疑迁安的防守虚弱,不过是空城计,来吓阻他们的攻打。当然,如果身后没有追兵,他估计是要去试一下的。
只不过,即便是一个小堡寨,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恐怕也很难被攻破。
皇太极心中无奈,继续催马前行。寒风吹在脸上,从耳旁刮过,冷气已经渗入身体,可却只能继续忍受。
对于郭大靖,皇太极又有了新的认识。用兵不能说如神,却十分周密细对致,更是擅长抓住敌人的心理,施用计谋。
在遵化城下,工事阵地的布设并不比南关更强。表面上看是时间不够,可皇太极现在想来,却是一个陷阱。
如果是象南关那样严密的防御体系,皇太极未必会有猛攻获胜的把握。
如果不是在进攻中不断取得进展,他更不会把部队几乎全投入进去,与东江军展开消耗战。
诱使建虏不断进攻,不断地死伤,等到实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用令人震撼恐惧的狂轰滥炸,以及猛烈出击展开反攻,一举逆转战局。
皇太极在反思,在分析,在研究,郭大靖频频出战,正在取代毛文龙在东江军的军事指挥上的地位,将成为皇太极最主要的对手。
可惜,他所有的考虑都已经没有了用处。而郭大靖之所以能够战胜皇太极,并不是他的兵法更高明,头脑更聪慧,运气更好。
没有人知道,郭大靖走到现在这一步,最大的助力便是对历史轨迹的熟悉和掌握,以及头脑中科技知识的领先。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料敌于先,使得皇太极束手缚脚,总是棋差一着。
但此战过后,郭大靖已经失去了这个优势。
历史终于离开了原先的轨迹,无论是皇太极,还是崇祯,抑或是还未强大起来的李自成……
轰,轰,轰……
两颗碎石雷的巨响后,一连串的地雷又在地上爆炸开来,火光硝烟刚起,道路两侧便又响起了火枪的轰鸣。
惨叫惊呼,人喊马嘶,正奔驰在大道上的建虏在纷飞的碎石和弹片中,倒下了一大队,陷入了不可遏止的混乱之中。
埋伏于大道两侧的火枪兵在积雪树木构筑的工事内,向着混乱中的建虏射出一排排的铅弹,激起一朵朵迸溅的血花。
皇太极的战马发出惨嘶,带着奔跑的惯性重重地跌倒,把皇太极也甩了出去。
好事不灵,坏事灵。皇太极想到了华容道,这里虽然没有横刀立马的关二爷,却有激射的致命的枪弹。
在这猛烈而突然的打击下,只有跑到最前面的几十骑冲了出去,但他们还是处在火枪的射程之内。
尽管此时的火枪兵,正在执行着命令,向着正面的敌人猛烈射击。但逃出去的建虏敢回头,必然遭到火力的打击。
倒在路上的人和马的尸体,阻碍了后面建虏的疾驰逃窜,密如雨点的铅弹一排接一排,仿佛没有间断,收割着建虏的狗命。
滚热的血喷洒,浇在了皇太极的头上,一个侍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在他的眼前。尸体上的半个脑袋被重火枪击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又一个侍卫颓然倒了下来,捂着胸前的弹洞,鲜血汩汩地从指缝间冒出,浑身的力气也在飞快流逝,逐渐呆滞的眼睛看着他们的汗王。
“保护汗王——”有侍卫大声喊叫着,挥舞着铁盾,靠近皇太极,给他提供着防护。
一颗铅弹从背后射来,侍卫的声音戛然而止,在迸溅的血花中,慢慢地跪倒,又颓然地趴在了冰冷的雪地中。
两只有力的手臂一左一右挽起了皇太极,两个侍卫拼死保护着他,举着铁盾遮护,半扶半拉着皇太极,向前奔逃。
不时有惨叫声响起,皇太极在侍卫的保护下,跌跌撞撞地跑着,铁盾上响起撞击之声,那是铅弹不断地射来。
皇太极的耳朵嗡嗡作响,敌人的打击是如此猛烈,使他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
其实,落到伏击圈中,也没有什么最好的应对之策。除了冲上两侧的敌人阵地厮拼,就是尽快逃出火枪的射击范围。
可在两面夹击的恶劣情况下,这两个办法都很困难。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两侧的树林草丛,对埋伏的火枪兵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第一轮的猛烈打击,就使建虏伤亡惨重,仓促的反击,肯定是很微弱。
优势的兵力,优势的火力,相对狭窄的道路,虽然前面有出路,可在弹雨中冲出去,十分危险艰巨。
又冲上来几名侍卫,保护着皇太极,向前逃跑。是的,只能是逃跑,希望能逃出生天。
有军官嘶声吼叫着,组织着建虏,发起反击,吸引了更多的火力。
皇太极肥胖的身体并不笨拙,但脚下不时出现的尸体,还是影响了他的速度。
一个侍卫惨叫着倒了下去,大腿上血流如注。
又一个侍卫倒了下去,连声音都没发出,脑袋被打成了烂西瓜。
沉重的铅弹击中了侍卫的铁盾,竟推得他连退几步,撞到了皇太极的身上。
一匹受伤的战马嘶鸣着乱跑乱跳,撞进了这一群人中,混乱中连皇太极也被波及,再次摔倒在地。
有东江军的军官发现了皇太极这个被团团保护的大目标,越来越密集的铅弹激射而来,打在铁盾上,射进人体内,在冰冻的路面激起一朵朵碎屑。
要死在这里了吗?!
皇太极拣起了地上弓箭,尽管不称手,可还是努力地张弓搭箭,向着敌人还击着。
在弹雨射击中,伤亡最大的是战马。这很正常,战马目标大,又缺乏防护,一颗铅弹击中,就基本上丧失了骑乘作用。
而失去战马的建虏,则失去了逃生的机会。在这敌国的土地上,靠着两条腿,怎么能逃过追杀,跑出边墙。
更加猛烈的枪声响了起来,出城追击的火枪兵,兜着建虏的屁股杀了上来。
一排重火枪轰鸣,沉重的铅弹射了过来,又打死打伤了数名建虏,使皇太极周围的防护又薄弱下来。
而此时,皇太极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就要冲出绵延近一里的伏击圈。
但火枪的射击不依不饶,铅弹不断给建虏造成杀伤,也在关闭着皇太极的逃生窗口。
部分阵地上,有建虏冒死冲了上去,与火枪兵展开了近战肉搏。但范围很小,并没有影响到大部分伏击阵上火枪兵的射击。
终于,皇太极肥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半腿跪在了地上。
第三百六十六章 皇太极如猪狗
随着城内夹击的五百火枪兵迅猛地沿大路攻击前进,伏兵也开始平行追击,并实施封口战术。
一千五百火枪兵,对五百多建虏,具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而且,建虏在伏击圈内遭到了沉重打击,已经损失惨重。
“汗王,快走啊!”几个侍卫以人体作盾牌,扶持着腿部受伤的皇太极,奋力地向外冲。
侧后,火枪兵在勇猛追杀,不断地把铅弹射向逃窜的敌人。在追击的过程中,他们象两支斜插的箭,箭头合拢时,便是把建虏全部包围的时刻。
“冲,杀呀!”魏海山率领着两百多士兵,不再开枪,全力追赶着前面的几十个建虏。
在他的眼中,那个肥胖的家伙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尽管他不敢确定,但狂喜已经从他心中升腾。不管是不是,看建虏拼死保护的样子,也是个大家伙。
从弩手到火枪兵,再到领两百来人的军官,魏海山参加了郭大靖指挥的大部分作战。更是从援朝作战开始,算得上是老资格。
官并算大,并不是魏海山不够勇敢,而是学习和接受能力比较差。
打个比方,有的人头脑聪明,很适合管理岗位;有的人比较实在,只能干好别人交代的活儿。
其实,如果按照明军正常的晋升速度,从小兵升到什长、排长、队长,魏海山凭借着英勇作战,也是一年一升,算得上是很快了。
“活擒奴酋,冲啊!”魏海山精神振奋,大声吼叫着,脸上的疤因此而颤动,显得甚为狰狞。
“杀呀,冲啊!”战士们挺着刺刀,呐喊着奋勇向前。
更多的部队追击而来,呈扇形包围,向着不到百人的建虏迅速逼近。
枪声不断从背后射来,不断有建虏被击倒,他们的反击也只是射出寥寥无几的箭矢。
皇太极咬着牙,忍着痛,拖着血流不止的伤腿,在侍卫的扶持下,努力地向前,向前。似乎前面还有生路,但心却被凄惨悲凉所占据。
如果有战马,兴许还能逃出生天,但现在已是垂死的挣扎。就如同被割了脖子的鸡,在地上还能徒劳地扑腾几下。
马蹄声响起,皇太极的眼中射出了亮光。
那是队伍的前锋,只有二三十人冲出了伏击圈。在密集的弹雨中,他们又伤亡了十几个,只好无奈地向前狂奔,脱离火枪的打击范围。
现在,不到二十骑的建虏看到了他们的汗王,看到了被狼狈追杀的皇太极,又奋不顾身地冲了回来。
“一排、二排,开枪,打马,打马!”魏海山大声吼着,有些气急败坏,到嘴的鸭子,怎么能放跑,功亏一篑。
近百名火枪兵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装填枪弹。其余战士则在魏海山的率领下,呐喊着加快了脚步,冒着稀疏的箭矢,向着前面的敌人狂奔。
有火枪兵被箭射中,倒在了雪地里,其他火枪兵不管不顾,眼中只有前方的敌人,继续狂冲。
成扇面兜杀过来的友军,也越来越接近,不时有火枪轰鸣,向着敌人射击。
建虏不断地落马,战马也不断被击中,嘶鸣着摔倒,或是乱蹦乱跳,完全不受控制。
但还是有七八骑建虏奔到了近前,飞身下马,把皇太极抬上了战马。
“你们保护汗王先走。”一个侍卫大声喊着,眼都红了,挥着弯刀吼叫道:“其他人跟我迎敌死战。”
几十个建虏大声嚎叫,挥舞着兵器,返身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几个建虏骑兵掉转马头,围护着皇太极,猛挟马腹,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枪声轰鸣,装填完弹药的火枪兵,向着建虏猛烈射击,目标就是骑马的敌人。
白烟升腾,轻重火枪的铅弹激射而出,人喊马嘶中,又有三四个建虏或人或马被击中。
只剩下了三个建虏,以身体和战马作肉盾,保护着皇太极向前狂奔。
火枪响个不停,扇面上的火枪兵,纷纷开火,把铅弹射向就要侥幸逃出的建虏大头目。
又有两个建虏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但他们也遮挡住了射向皇太极的子弹。
火枪还有射击,但距离已经拉开,精准度的硬伤,使得皇太极和唯一的护卫幸运地逃开了打击。
但这并没有结束,马蹄声急骤,王国重率领的部队,已经打通了道路。他亲自率领着十余骑冲出来,顺着大路追杀而去。
这十余骑不是枪骑,而是王国重所部的斥候。可不管原来是什么兵种,他们现在就是能否创造奇功的关键。
王国重眼睛瞪得溜圆,用力地挟着马腹,拼命地催动战马,向着远处的两骑敌人追杀。
斥候的骑术更好,与飞骑相比,他们的个人战力更强,装备也更好。更有两三骑,冲到了最前面。
返身冲锋的几十个建虏被火枪打得七零八落,随后便被挺着刺刀的战士们凶狠围攻,来不及去阻挡这十几骑对他们汗王的追杀。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皇太极趴在马背上,似乎听不到了枪声和马蹄声。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
冷意从逐渐麻木的腿部开始,向着全身蔓延。血流得不少,使他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也在消逝。
但已经没有时间包扎,他根本不敢停下来,甚至连回头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阳,汗宫,温暖的房间,舒服的床榻……皇太极的脑海里闪过这些影像,他疲惫得要死,真想躺下去,好好睡上一觉。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遥不可及。皇太极勉强地睁大眼睛,在寒风中,又很快地眯了起来。
王国重等十几骑是越追越近,不是骑术高,而是马力的差距。建虏的战马,已经走了太远的路,而他们的座骑,则几乎没有什么消耗。
眯着眼睛,王国重的身体几乎伏在了马背上,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敌人。那个肥胖宽大的背影,让他咬紧了牙齿,眼中射出了仇恨的光。
仅有的护卫回头看了一眼,绝望之色浮起,但随即而起的却是绝决疯狂。他松开了双腿,并悄然勒紧了马缰。
战马的速度降了下来,这个建虏猛地勒停了战马,看了前面继续疾驰的背影一眼,掉转马头,挥舞着弯刀,发出如狼嚎般的嘶吼,迎面冲杀过来。
就这么逃跑,显然是逃不过敌人的追杀。建虏的回身迎战,能够牵制多长时间,他也心里清楚。
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用自己的命,为他们的汗王争取一丝渺茫的生机。
战马越来越接近,建虏大声嚎叫,希望敌人能够降低速度,与他交战厮杀。他的武勇,他的战技,他的拼命,兴许能拖延一些时间。
但对面的敌人似乎并没有降速的意图,当先的三骑只是分散开来,戴着铁面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露出的眼睛中射出寒冷的光。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轰,轰!三骑的手中出现了短弩和尺把长的东西,向着建虏喷吐出火焰,升腾起团团白烟。
燧发手铳,只配给中高级军官和少量的斥候。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两颗铅弹先后击中了建虏,更有一颗正中其面门。
建虏的身上迸溅出血花,仰面摔落马下,从马上掉落时,还保持着手举弯刀的姿势,就要奋力砍下。
正对面的骑手灵活地操纵战马,与无人的战马擦肩而过,将短铳插入兜袋,抽出了马刀。
另两个骑手也收好短铳,手握马刀,身体前倾,紧贴马背,用力催马,继续向前追击。
有两三名骑手加速冲在了前面,手中握着短铳和手弩,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皇太极如今已是孤家寡人,惶惶如丧家之犬,但他的体重,以及他的马力,让他逃生的机会越来越是渺茫。
即便如此,皇太极还是猛催战马,向前驰奔。没有束手就缚,哪怕明知无用,也要拼命挣扎,这是普遍的心理。
耳旁寒风呼呼作响,可皇太极还是听到了身后马蹄声杂沓,且是越来越近。
一百米,八十米,七十米……
就在距离缩减到五十米左右时,当先的骑手举起了短铳和手弩。尽管有效射程也就三十多米,但此时的敌人,已经在最大射程之内。
打人打马都是一样,只要打中,就差不多能够结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敌人的马速已经是越来越慢,显然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但追击的骑手也有些丧失了耐心。
轰,轰!两声枪响之后,铅弹疾速射出,向着目标飞去。
这是试探性的射击,两名骑手都抬高了枪口,希望铅弹飞得更远,能够将前面的敌人留下。
但短铳的精准度,让人有些失望。竟没有一枪射中目标,不管是人,还是其下的战马。
在马上奔驰,无法装填弹药,骑手无奈,收起短铳,继续策马追击。
四十米,三十米……
一刻钟过去,双方的距离愈发接近,火枪的轰鸣,再次响起。弩箭射出,飞向敌人。
皇太极座下的战马突然蹦跳而起,发出痛苦的嘶鸣。他猝不及防,险此被甩下来。
拼力地想控制战马,但受伤的战马乱蹦乱跳,哪里能够安静下来,竟向着路旁的积雪和草丛中蹿去。
追击而至的骑兵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分散开来,呈半包围,迅速接近。
一声悲嘶,本已快筋疲力尽的战马,又受到火枪的打击,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皇太极被甩离马背,在松软的积雪中翻滚了几下,昏头胀脑。
十几骑追兵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地围拢上来,冷冷地注视着已经插翅难逃的敌人。
王国重早已经传下命令,要抓活的。骑手们收起了短铳,马刀也翻过来。
没人能够确定这个胖大身躯的建虏是不是皇太极,更何况,皇太极满头满脸都是雪。
用力摇了摇头,皇太极勉强站起,可腿伤使得他马上又身子一歪,单膝跪在了地上。
十几骑缓缓靠近,冷冷的杀气压了下来,铁面后是更冷的目光。
啊,啊,啊!皇太极抽出了腰刀,刀把上镶金嵌玉,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用力挥舞着,皇太极左右转着身体,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如同一只困兽,还要进行最后的挣扎。
该死的,那是什么目光,轻篾、鄙夷、仇恨……如同看着待宰的鸡,或是俯视可一脚碾死的蝼蚁。
皇太极不得不仰视缓缓逼近的敌人,这让他更加感到屈辱。
他是汗王,他是大金的最高统治者,汉人在他眼中才是卑微的存在,汉人百姓更是可以随意奴役、杀戮的鸡羊。
“来呀,该死的汉狗。”皇太极愤怒地吼叫着,“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
王国重冷哼了一声,率先纵马冲了上去,几名亲兵随在左右。
战刀划着弧线,大力地砍下去。皇太极抡起腰刀招架,他的力气不小,把王国重的战刀崩开,并顺势向擦过身边的战马斜劈过去。
又是两把战刀砍了下来,左边、右边,阻挡了皇太极的反击,并迫使他疲于招架。
皇太极发出惨叫,一把战刀的刀背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上,骨头碎裂,他重重地坐在了积雪中。
一骑再次掠过,同样是刀背,横着扫过,击在他的脸上。头盔甩飞,牙齿迸落,鲜血迸溅,他的惨叫戛然而止,仰面倒了下去。
几名骑手跳下战马,围拢上来,把半昏迷的皇太极绳捆索绑。
王国重走到近前,一把揪起皇太极的鼠尾辫,仔细打量着,想辨认出这张血肉模糊的脸。
“他娘…的,到底是不是奴酋皇太极呀?”
王国重的辨认有些徒劳,就算是他,也只是在南关远远的看见过大旗的皇太极,只记得体形,却看不清长相。
有士兵笑了起来,那是战后的轻松,说道:“管他是不是,先弄回去再说。那帮建虏拼命保护,肯定是个大头目。”
王国重咧开嘴,嘿然而笑,从皇太极身上撕了坏布,塞进他少牙的嘴里,“可别让他死了。大头目,那得千刀万剐才解恨。”
骑兵们畅快地笑着,把皇太极扔到马背上,象驮着头猪,踏上了归程。
第三百六十七章 盖世奇功
迁安东北的建昌营,一支三千多的人马正穿山越林,艰难地行进在积雪甚厚的山路上。
没错,正是多尔衮兄弟所率领的逃窜部队,他们在到达迁安前便改走了偏僻小道。这条小道,如果不是熟悉地理,根本就不知道。
这是多尔衮的充分准备,找到的一个好向导。这也挽救了残兵败将,使得他们没有遭到迁安东江军的截击。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却是置皇太极于死地。如果多尔衮的人马遭到截击,他很可能就避开了危险。
一匹战马吐着白沫,无力地倒了下去,再怎么硬拉强拽,也无法再支撑站起。
战马在不断地倒毙,人员也在不断损失,轻伤变重伤,重伤变尸体。这队人马凄凄惨惨,但离边墙却是越来越近。
几个建虏上前,抡起弯刀,结束了战马的痛苦。剥皮切肉,动作熟练之极。
多尔衮面无表情,脸上象凝了冰霜。这些马肉,可能是他们出关前的唯一吃食。哪怕是还能行动的战马,恐怕也会有一些被杀掉。
“贝勒爷,前面还有一个村子。”向导在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然后就到冷口关了。”
阿济格沉吟着说道:“东江军不可能追得这么远,他们骑兵不多。不如在村子里休息一下,也能得到些补给。”
多尔衮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我们离出关就差一步,还是谨慎小心为好。东江军原来的骑兵不多,可大战过后,缴获的马匹不会少。”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敌人想必也知道现在出关的唯一通路就是冷口,说不定会提前派兵前去把守。”
多铎苦笑了一下,说道:“二哥说得有道理,现在苦一些,能够安全出关,比什么都强。”
阿济格用沉默表示了同意,说道:“也好,拿下冷口关,也能得到粮食补给。”
多尔衮见自己的意见得到了赞同,不由得笑了笑,但随即又肃容道:“事不宜迟,先派出数百精锐袭占冷口关,保证我军能够顺利出关。”
说着,他挑选出五百精锐,把最好的战马都给了他们,由向导引领,向冷口关急速前进。
多尔衮的临阵先逃,他的谨慎小心,终于是赢得了一线生机。
对于郭大靖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除了东江军以外,哪支明军也不能打,不能够提供帮助。就算冷口关险峻,可守军孱弱,也挡不住建虏的破关逃出。
能在石门和迁安布置两支伏兵,这已经是东江军的极限。为了确保遵化这个主战场的胜利,郭大靖也不敢再分兵。
此时,遵化城的东江军已经结束两天的休整,三千多移民的百姓也做好了准备,整装待发。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大车小辆绵延数里,装载着粮食物资,运送着伤员和老姓中的老弱,向着迁安转进。
“曹公公,方公公,刘大人!”郭大靖与众人一一拱手作别,“我军要尽快赶回辽东,趁建虏虚弱,再展攻势,收复失地。”
这个借口很正当,既能尽快脱身,还能显出东江军奋勇作战的意志,忠君爱国的精神。
曹化淳笑着颌首,说道:“平辽灭虏,东江军足堪此重任。希望能早日献捷京师,杂家好再见到郭将军。”
方正化笑道:“郭将军先行一步,杂家待伤员好转,再带这些勇士回返辽东,再与建虏厮杀。”
刘策拱了拱手,说道:“郭将军一路顺风。”
这三人的心情都很好,曹化淳已经派出了信使,先给崇祯报喜。接下来,他将押送着首级,体面又荣光地回京献捷。
此次差使,他自认做得十分完美,回去后将更得皇爷信重。同时,崇祯也向他透露,要重整京营,建勇卫营,由他来督管。
方正化的身份也因为东江军的此次大胜,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崇祯皇帝对他继续监军,也十分看重。
刘策呢,买到了人头,报捷的奏疏上也有他的功劳,这脑袋想必是保住了。他还要安排被掳的百姓返回家园,做好了,也是功劳。
郭大靖拱手作别,翻身上马,抬手一挥,数千东江军步骑齐动,在旌旗招展中向前开去。
曹化淳等人目送郭大靖率部离开,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勤王军得到消息,已经开至石门,接下来就是重新布防。他们的差使也都基本完成,该是轻松下来的时候了。
“杂家明日便要回京,这一路上想快也快不得。”曹化淳脸上浮起无奈,却又是得意炫耀的神情,说道:“赶在春节前入京,让皇爷心情舒畅地过个好年。”
上万的人头,都用打造好的板车拉上。板车上是象鸡笼般的架子,人头一颗一颗地放入其中,一路穿州过县,招摇显摆。
这是郭大靖的主意,建虏肆虐,人心惶惧,借此首级的游行,正好能振奋民心士气。
除了首级游行,还有木笼囚车,装着俘虏,以及那些投敌的汉奸。囚车上还有木牌,书写着他们的罪行。
读书人,哼哼,还是受到朝廷恩惠的官吏生员。
这些败类的公开展示,兴许能让朝廷,让崇祯,有所醒悟。当然,这也是警诫,谁敢卖国,便是如此下场。
“军兴以来,此大胜绝无仅有,曹公公献捷京师,万岁定是龙颜大悦。”刘策感慨地说道:“军心民气遭到重创,更需空前之振奋。”
方正化用力点头,说道:“平辽灭虏,这么多年,终是看到了曙光。”
曹化淳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招展的旌旗已经隐约可见。
他不由得发出似乎是由衷的感叹,“不知何日再能见到郭将军,不知何时,我大明亦能有此强军?”说完,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去,背影似乎有些萧瑟。
马蹄声由远而近,来得飞快无比。两名骑手纵马疾驰,向着这边快速接近。
嗯?曹化淳不由得转过身,目露惊疑,望着奔驰而来的东江军骑士。
两名骑士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急奔过来,单膝跪倒,向着曹化淳禀报道:“曹公公。郭将军命小的来通报,建虏残兵于迁安被我军伏击,奴酋皇太极被生擒活捉。”
什么?!曹化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正化和刘策等人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们一时都惊愣当场。
“曹公公,各位大人。”另一个骑士显然也是心中激荡,话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奴酋皇太极被我军生擒活捉,正在迁安。兹事体大,郭将军想请曹公公前往验看,并押解入京。”
曹化淳张大着嘴巴,瞪大着眼睛,表情似凝固。好半晌,他的眼珠一轮,才恢复了正常思维。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曹公公顾不得擦嘴角的口水,接连发出怪异的声音,随后终于连成了疯狂的大笑。
方正化和刘策等人也缓醒过来,心中泛起极度的惊喜,也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好,好,好啊!”曹化淳终于结束了大笑,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说道:“杂家,杂家马上,马上就去。”
说着,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几名锦衣卫,喝斥道:“傻愣着干什么,快备马,随杂家去迁安。奴酋皇太极,不容有丝毫差错,一定要活着押送到京城,押送到万岁面前。”
“曹公公,杂家……”方正化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曹化淳看了看方正化,又注意到刘策等人的眼神,明白了。
他挥了挥手,说道:“诸位便在此地等候,杂家押解奴酋经过时,少不得让你们也参观一二。”
方正化、刘策等人躬身领命,心中急迫雀跃,却也不敢违逆。
战马牵来,曹化淳身轻如燕,不用小宦官和锦衣卫扶持,已经翻身上马,急着向前奔驰而去,几名锦衣卫赶忙催马赶上。
“通传全军,奴酋皇太极被我军生擒。”郭大靖勉强压抑心中的激动如狂,沉声下令,又补充道:“皇太极将被押往京师,千刀万剐。”
几名传令兵纵马而去,沿着长长的队伍不断呼喝着,“奴酋皇太极被活捉,将被千万万剐。”
呼声所至,铿锵而行的队伍便起了阵阵骚动,随后是低声的议论,越来越响,形成了一片喧嚣。
老奴已死,深仇大恨难报,但奴酋皇太极是老奴之子,又是后金的汗王,几年来正在取代老奴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打建虏,保家园;杀建虏,报仇恨;平辽灭虏,安享太平。这恐怕是绝大部分东江军将士的希望和心愿。
此次大战,论激烈程度,堪称东江军前所未有的一次。只看伤亡数字,便能知道其中的残酷和血腥。
但数千将士洒血疆场,却是绝对值得。不仅近乎全歼敌人,还斩杀数名奴酋,更活捉了奴酋皇太极,相当于抓住了一个国王。
兴奋激动喜悦的情绪升腾而起,又蔓延到长长的队伍,连随军而行的移民,也被感染,大声地说笑起来。
“东江军威武——”不知是哪个军官兴奋难抑,大声吼叫。
“东江军威武!”少顷,他的部下发出了振奋的喊声。
“东江军威武!”越来越多的士兵高呼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渲泄心中奔腾而起的情绪。
“威武,万胜!”又有人带头喊了起来。
“威武,万胜!”呐喊声惊天动地,震动四面八方。
“威武,万胜!”郭大靖振臂高呼,胸中的激动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来。
皇太极,又名黄台吉、洪太主,在位十七年,建国号“大清”。
十七年中,他对后金进行了封建化改革,加强中央集权。对外,皇太极征服朝鲜和漠南蒙古,先后五次入关,在松锦之战中大胜,重创了明朝。
这是一个有文化、有智谋的建虏,更是郭大靖所忌惮的大敌。可以说,没有皇太极,后金最多也只是割据辽东的政权。
正是因为他的种种战略战术的成功,使建虏拥有了入主中原的实力,奠定了满清的基业。
现在,大石头从郭大靖的心头搬开,他感到了无比的轻松和畅快。
盖世奇功,如此形容一点也过分。特别是在建虏绕道入关、纵横无敌的时刻,郭大靖率东江军应时而来,获此辉煌大胜,足以名震中外。
“果然是大明第一强军。”曹化淳策马赶来,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不由得发出赞叹。
现在,郭大靖所率的东江军,已经不仅仅是大胜建虏,斩杀了数个奴酋,更是生擒了皇太极,称之为盖世奇功也不为过。
曹化淳知道,如无意外,郭大靖和毛文龙的晋升已经能够基本确定。
这样的大功,不重重赏赐,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以后哪位将领,哪支部队,还会拼命作战?
毛文龙作为武将,已经升无可升,除了晋爵封侯,应该没有其它的嘉奖手段。
郭大靖这边呢,升到总兵,只是一级,也在预料之中。
而且,毛文龙年纪已大,郭大靖则年轻气盛,渴望军功。平辽灭虏的重任,多半是要落到他的身上。
也就是说,东江镇名义上的最高指挥还是毛文龙,但指挥作战的实权,多半要落到郭大靖手中。
如此年轻,又手握强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作为皇帝的近侍,曹化淳自然不需要去巴结郭大靖,但交好却是必要的。
虽然内侍严禁结交外官,但曹化淳觉得若自己督管新建的勇卫营,还是需要郭大靖的帮助和指点。
郭大靖听到马蹄声,转头看到是曹化淳等人奔近,赶忙勒住战马,笑着拱手见礼。
曹化淳哈哈一笑,还礼之后,与郭大靖并马而行,开口问道:“生擒皇太极,实乃盖世奇功。杂家乍听,真是难以置信。”
郭大靖知晓其意,缓缓说道:“生擒皇太极的是迁安的伏兵,他们本也不识,只觉得相象。我军追击建虏的骑兵,却是抓到了几个俘虏,赶到迁安后才由俘虏指认出来。”
此等大事,曹化淳在百分百确定之前,不敢上奏皇帝。现在,听了郭大靖的讲述,心才放下了大半。
第三百六十八章 建虏衰败成定局
曹化淳等人觉得难以置信,郭大靖起初也是如此。可转念一想,皇太极又有什么特殊,在入关的建虏中,不过是多些人保护而已。
千箭齐轰时,没把皇太极炸死,已经比较幸运了。最后难逃生天,也不算意外。
试想,连掀翻大明的李自成,据说最后是在九宫山被几个农民给打死。大人物这种死法,你说算不算意外?
骑马摔死,吃饭撑死,喝酒醉死……很多大人物都死得很平常,或者说是难以置信。
那皇太极被活擒,又算得了什么呢?有郭大靖在,凡事都有可能。
与郭大靖闲聊了几句,曹化淳已经是急不可待,开口说道:“郭将军,想必你也清楚,这活的奴酋和死的,有如天差地别。”
郭大靖看出曹化淳的急切,沉吟了一下,说道:“曹公公若不嫌奔波疲累,郭某派骑兵护送,您尽快赶到迁安如何?”
曹化淳用力点头,笑道:“杂家所带的锦衣卫,应是擅长此事,定能把皇太极活着押到京师。”
郭大靖轻轻颌首,也想把皇太极尽快交到曹化淳手中。这样就甩脱了麻烦,是死是活,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当然,活的是盖世奇功,死了也是巨大战功。
可以说,一个皇太极,就顶斩获上万首级。只是,崇祯是美了,可凭他的吝啬劲儿,却未必会给多少的赏功银。
毛帅要晋爵封侯,不知此番可否能圆其心愿?
郭大靖望着曹化淳一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思绪也飘飞而起。
皇太极被活捉,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京城被千刀万剐。这样的震慑,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
建虏损失如此之大,还有大灾荒的削弱,在辽东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
尽管东江军的实力还没有达到全面反攻的标准,但在战略上的主动,却是肯定的。
从外部形势上,建虏也将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
朝鲜会切断本就变得薄弱的商贸往来,沈器远等亲明派将声势大张,朝鲜国王也将改变态度。
铁心追随建虏,并助其作战的蒙古诸部,将大大减少。翻脸是不太敢,但首鼠两端、敷衍行事的却会增加。
那位蒙古的共主林丹汗,估计也会做出反应。很可能会东返,重回察哈尔部故地,或是攻击哈喇沁等归附建虏的蒙古叛徒。
自老奴死后,皇太极殚精竭虑,突破了三方封锁的困局。经此一战,差不多要全部报废了。
建虏亡无日矣!
郭大靖眯了下眼睛,闪过一丝精芒。
这正是他率军跨海远袭所要达到的目的,而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郭大靖并没有产生大意轻敌的心理,知道要平辽灭虏,依然不是一两年能够完成的任务。
这也是他谨慎的性格使然,一方面是东江军的兵力还嫌不足,特别是骑兵,至少要有两三万,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另一方面,郭大靖希望建虏再衰弱一些。此消彼涨,灭虏会更容易。
军兴以来,死的人太多了,东江镇更是多有家破人亡者。郭大靖既要灭虏,还希望能少死些人。
可即便有这样的考虑,对建虏持续性的作战也不会停止。按照后世的军事术语,可以称之为零敲牛皮糖战术。
不断地削弱敌人;以战代练,训练出更多的精兵;收复更多的土地,吸收更多的移民,提供更多的资源。如此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对于崇祯的支持,郭大靖并不看好,也不是太过期盼。
他一直就坚持走自力更生的道路,现在基本上已经达到目的,只是需要朝廷提供一些便利即可。
没错,就是战马,这是最主要的。宣大、蓟镇的边墙之外,便是蒙古诸部,交易战马,十分方便。
甚至于,郭大靖都打算由东江镇出资购买,只要朝廷这边开方便之门即可。
经过此次建虏入寇,相信崇祯会看清内地明军的虚弱战力。在危机时刻,还是是东江军能够指望。
所以,在秦皇岛建码头的请求,估计会得到允许,以利于东江军再次跨海而来,解救京畿之危。
这样的话,通过宣大和蓟镇买马,就有了比较方便快捷的运输通道。
三万匹马,每匹按均价十五两银子算,再加上运费,五十万两银子怎么也够了。
“能用钱解决的困难,那都不算事儿。”郭大靖嘴角微抿,露出轻松之色。
长长的行进队伍好半天才算稍微平静,但军民心中的激动还未渲泄完毕,有说笑的,有议论的。
军官们难得地没有维持秩序,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感受着这欢欣喜悦的气氛。
“皇太极是建奴的王,最大的官儿。”吴姐到底是有些见识的,笑着给几个女人解说道:“被东江军活捉了,要押到京城,肯定是千刀万剐。”
小琴用力点着头,说道:“最大的官儿,也是最坏、最厉害的建奴吧?”
桂花自作聪明地说道:“那肯定的。”
吴姐抿嘴微笑,也不纠正,说道:“这下子,建奴真的要完蛋了。没想到,郭大将军用兵如神,布下了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比诸葛亮还厉害。”又有一个女人插嘴道:“听说郭大将军还很能打,杀的建奴有一百多个。”
吴姐对此倒不怀疑,说道:“瞧那些精兵悍将服贴的样子,就知道郭将军定是勇冠三军。”
接连的成语和修饰词,让小琴等人羡慕极了,这真有学问,以后也得好好学习,多知道一些四个字的词。
突然,桂花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小琴,用目光示意,低声道:“看,那不是你惦记着要找的救命恩人?”
小琴心中一跳,转头去看。
杨大满胳膊吊在胸前,坐在一架马拉的板车上,正兴高采烈地和同车的伤员说着话。
“皇太极是个胖子,长得跟猪似的。”头上包得象印度三哥的伤兵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就是骑马也跑不快,被抓了活的,活该。”
杨大满呵呵笑着,说道:“皇太极虽然长得肥胖,可却很凶悍,骑射很厉害。估计是当了汗王之后,荒疏了武技。”
“再凶悍的建奴,俺一枪也能打碎他的狗头。”另一个伤兵嘿嘿笑着,“重火枪是真够猛的,穿着重甲也不顶用。”
“你说,建虏还能蹦跶多久?”脑袋包得严实,却没影响他的思维,若有所思地说道:“俺看,顶多也就两年。”
“差不多。”杨大满跳下板车,说道:“哥几个,下来活动下腿脚,别冻坏了。”
只有一个伤兵下了车,其他人感觉了一下,并不觉得有这个担心,便继续坐在车上闲扯。
“嘿,那有小娘子老盯着咱们看呢!”和杨大满走在一起的伤兵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道:“去打个招呼啊?”
杨大满哈哈笑着,说道:“别吓着人家。可是有命令,谁敢违犯,狠狠处分的。”
“俺就那么一说。”伤兵收回目光,自失地笑了笑,说道:“要说,还是咱们辽东的女人好,个个都能干,不象她们……”
杨大满连连点头,心中好奇,忍不住转头看向伤兵示意的那个方向。
“看过来了,看过来啦!”桂花紧着提醒。
小琴脸上有些发热,可还是勇敢地投去目光,与杨大满交汇时,还露出了感激和羞赧的笑容。
有点眼熟哈,杨大满眨巴眨巴眼睛,转过头,微皱眉头思索回忆。
………………
已经是十二月十八,再有五天就是灶王节,也就是小年。再过十二天,就是春节,在当时叫正旦。
在古代,对于这些节日都十分重视,都有传统而固定的过法。比如灶王节,就是非常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都有拜灶王爷这个习俗。
但今年的节日气氛却没有那么浓厚,建虏虽然退去,东江军虽然切断了建虏的退路,但胜负未定,京师臣民的心情也压抑,少有欢欣喜悦的。
酒馆里,虽然比之前多了一些酒客,但谈论的话题不离建虏,既是关心,又有担忧。
何贵忠操着手,坐在柜台后,少见地没有拔弄算盘,而是比较专注地听着酒客们的议论。
“不知道东江军能不能截住建奴,把那些可怜的老百姓抢回来?”
“我看够呛。”长脸小眼的酒客轻轻抿着酒,皱着眉头说道:“建奴是远途绕道入关,东江军也是跨海跋涉,兵力应该不会太多。”
另一个酒客捋着胡须,说道:“那也未必。东江军抢先占领遵化,那可是坚固的大城。以逸待劳,或许有些优势。”
“坚固大城?!”脸上已经泛起红晕的酒客嘿然一笑,说道:“诸位仁兄,建虏攻打遵化时,用了多长时间,连一天都不到。”
“守军虚弱,又没有防备,和现在的情形不一样嘛!东江军能从建虏手中把遵化抢过来,就说明战力很强。”
何贵忠目光游移,眉头也是拧成一团。
对于已军的战力,他还是相信的。特别是倚坚防御,还是己军的强项。只不过,来了多少人马,他也不是很清楚。
正如其中一位酒客所说,跨海远袭的兵力有限,能够携带的重武器应该很少。这样一想,己军能否战胜士气正盛的建奴,还真不好说。
当然,凭着对郭大靖的了解,何贵忠还是相信获胜的把握较大。只是这消息一日不到,他总有些心烦意乱。
“老板。”小翠不知何时走到近前,沉浸于思绪的何贵忠竟没发现。
见何老板抬起头,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小翠赶忙说道:“城内还在戒严,店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还要施粥嘛?”
何贵忠眨巴着眼睛,说道:“通州既没被建虏攻下,粮食便不会缺,很快就会运进城。那些避难的百姓很可怜,咱们就尽量帮帮吧。一天两袋粮食,还能支撑的。”
小翠抿了下嘴唇,望着何贵忠,温声道:“老板心善,是个大好人。”
何贵忠自失地笑了笑,摆手道:“去吧,让伙计们架起锅煮粥。”
小翠笑着点头,转身而去。
何贵忠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想回后院。本就心绪烦乱,听着酒客们的胡乱猜测,就更难静心。
刚走了几步,何贵忠蓦然停下,缓缓转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马蹄声轰隆,由远而近,还有着呼喝之声。在京城中能纵马而行的,相当少,特别是还处于戒严状态。
“遵化大捷,歼敌万余!”
“遵化大捷,歼敌万余!”
呼喝声越来越清晰,何贵忠加快脚步,奔到门前,瞪大眼睛望着从街道一头奔驰而来的数名骑士。
酒客们也停止了议论,纷纷起身,或是侧耳倾听。
几名风尘仆仆的信使不时大声呼喝,疾驰而过,向着皇城的方向奔去。
打胜了,打胜了呀!何贵忠握紧了拳头,心头的压抑骤然消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捷,大捷呀!”有酒客发出惊喜的叫声。
本已肃静下来的酒馆内立时喧嚣起来,议论声、说笑声充斥着不大的空间。
………………
皇宫。
往年到了这时候,宫中都在忙碌地准备,张灯结彩,准备过年。可现在,刚刚从围城的紧张和危险中脱离,气氛沉闷而压抑。
乾清宫内,崇祯正阅看着奏疏,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还流露出烦躁的神情。
尽管有东江军奇兵突出,袭占遵化,切断了建虏的退路,但崇祯却并没有大胜的信心。
他倒是迫切地希望东江军和满桂、孙祖寿等人率领的勤王军,能够前后夹击,击败建虏。
但建虏在京城周围肆虐,数路勤王军惨败,京营只能龟缩守城,这些残酷的事实给了崇祯当头一棒,严重地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只要能够多杀伤些建虏,最好能斩获千八百的首级,也算是多少能够挽回些军心民气,以及朝廷的脸面。
崇祯扔下了朱笔,重重地叹了口气,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皇爷,皇爷。大喜啊,大喜。”外面突然传来了尖声的叫喊,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了殿门。
第三百六十九章 奏捷京师
崇祯霍然站起,眼中闪过惊喜,又掺杂着疑惑的神色。
“大呼小叫的,惊扰皇爷,罪该万死!”王承恩快步走出殿门,尖声喝斥,但看其脸上,却没有多少怒色,而是甚为期待的样子。
“王公公。”高起潜赶忙躬身施礼,双手呈上文书,谄笑着说道:“曹公公和郭将军送来的急报,遵化大捷,斩敌万余……”
王承恩不等他说完,便一把抢过,转身入殿,匆匆走到御座前,跪倒在地,双手呈上捷报,喜道:“皇爷,遵化大捷,斩敌万余。”
崇祯已经听到了高起潜的禀报,心中急不可待,却还故意矜持,此刻捷报就在眼前,眼中闪过急色,伸手取了过来,展开观瞧。
先看的自然是曹化淳的奏报,曹公公文笔不错,把遵化城外的大战描述得甚是精彩,诸多修饰词使奏报如一章华彩文章似的。
崇祯脸上浮起了笑容,他看到了其中关键的内容。歼敌万余,还有代善、莽古尔泰、阿巴泰这三个奴尊,解救了所有被掳百姓……
笑容越来越盛,压抑忧虑郁闷一扫而空,崇祯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在殿内回荡。
“好,好,好啊!”崇祯已经站起身,兴奋地在殿内来回走着,口中还说道:“曹化淳这次做得很好,亲临战阵,想是学到了不少。更是以最快地速度奏报,以解朕之忧虑。”
“还有郭大靖,率领东江军英勇作战,不仅击败建虏,更斩杀数个奴酋,获此大捷,足可振奋正处低迷的民心士气。”
“有此大胜,看那些东虏西虏还敢小瞧我巍巍大明……”
崇祯嘴里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给宫人所听,更象是渲泄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王承恩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心中也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皇帝心情不愉,连带着他们这些近侍也提心吊胆。
等崇祯说了一通,话语停顿的空当,王承恩谄笑着躬身道:“恭喜皇爷,贺喜皇爷。全仗吾皇英明神武,将士效命,才有此空前大捷。一扫颓气,重振国威。”
英明神武嘛?!
崇祯自己都不觉得,但这话听得舒坦。转念一想,先有明君,才有贤臣。将士们浴血奋战,自然是感念皇恩所致。
轻轻颌首,崇祯稍微收拾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坐回御椅,又打开郭大靖的奏疏阅看起来。
郭大靖的字甚是丑陋,还有一些错别字,崇祯看得直皱眉,可随即又展颜微笑。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但皇帝真的需要这样文武双全的奇才吗,显然不是绝对的。
文武相济,或者说是互相监督,相互制约,才符合皇帝的用人标准。
有缺陷,才好驾驭。这个郭大靖虽也识文断字,但却还是偏向于武将,这让崇祯比较放心。
郭大靖的奏疏上没有太多的修饰词,平白直述地写清了战斗的经过。而伤亡数字,和斩首数字都十分详细,使人一看便知道战斗的激烈和血腥。
奏疏中还写了一些人的功绩,比如蓟辽总督刘策,和曹化淳所描述的基本吻合,这让崇祯排除了欺瞒他的可能。
最后则是郭大靖比较遗憾地表示,尽管东江军英勇奋战,但骑兵太少,建虏逃跑时难以追击。否则战果还能扩大,甚至于能全歼敌人,使其匹马难返。
“只有三千骑兵,还是千方百计地搜罗到的。”崇祯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升起懊悔,是对倾斜辽镇、苛待东江镇的反思。
可倾注了巨大财力物力的辽镇,竟然不辞而走,形同叛军,哪里把他这个皇帝的安危放在眼里?
崇祯的脸色阴沉下来,咬了咬牙,心中暗恨:袁崇焕,这就是你练出的好兵?还五年平辽,是平到京城吧!
“启禀万岁,孙阁老在外候见。”一个太监进到殿内,跪倒禀奏。
崇祯的眼珠转了一下,微抿起嘴角,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讥讽,抬手道:“宣!”
建虏入寇后,崇祯在形势危急时刻,准朝中大臣奏请,召来孙承宗,先是总督京城内外军马,后又传旨去守通州。
孙承宗于是与保定巡抚解经传、御史方大任、总兵杨国栋固守通州。建虏绕过通州后,他又派遣尤岱率领三千骑兵支援,派遣刘国柱率领二千兵马驻守东直门。
袁崇焕下狱,祖大寿率关宁军窜逃关外。孙承宗得知后,急忙派遣贾登科带着自己的书信去抚慰祖大寿,又派石柱国抚慰其它将士。但祖大寿却不为所动。
孙承宗也认为袁崇焕有罪,但仍然上书崇祯,力保祖大寿,说祖大寿不会真的反叛。
因为辽东将士大多是马世龙部曲,孙承宗又上奏,请崇祯调来马世龙,希望关宁军能够安心回归。
对于关宁军的窜逃,孙承宗也是力尽所能,希望能缓和其与朝廷的关系。便又奏请崇祯,得到允许后,前往诏狱,说服袁崇焕写书信,劝祖大寿率军回返。
书信已经顺利拿到,想必袁崇焕也知此事重大,若能召回关宁军,立些战功,说不定能救他一命。
孙承宗进到殿内,便大礼参拜,三呼万岁。
“孙卿免礼。”崇祯抬了抬手,吩咐内侍,“赐座。”
“微臣谢万岁隆恩。”孙承恩再叩首,方才起身,禀奏道:“启奏万岁,微臣已经拿到袁崇焕的书信,可马上派人前往辽东。”
崇祯似笑非笑,淡淡地说道:“孙卿辛苦,可这书信却是不必送出了。”
孙承宗怔愣当场,不知道皇帝怎么又变卦了。对关宁军,他还是有感情的,可不想他们背上叛军的罪名。
当然,崇祯不是傻子,不会对关宁军采取激烈的手段。
但那是暂时,以后的防范压制是肯定的。如果祖大寿能够率军回返,让皇帝心中的怒意少一些,对以后也有好处。
“把曹化淳送来捷报给孙卿看看。”崇祯脸上绽出笑容,一提到大捷,心中又不由升起喜悦和兴奋。
王承恩赶忙把御案上的捷报拿起,却只拿了曹化淳的,郭大靖的奏疏却没有动。
作为崇祯的心腹,王承恩能够猜到,皇帝对于袁崇焕和关宁军,以及孙承宗,都有了不满和警惕。
毕竟,关宁军最早是孙承宗建立起来的。孙承宗和袁崇焕的关系也不一般,可以算得上是师生。
所以,位属东江镇的郭大靖,与孙承宗不是一个阵营。所上奏疏的内容,也不必让孙承宗知道。
孙承宗有些疑惑地接过捷报,打开观看,开始是惊愕,随后便是惊喜,看完之后,激动地躬身道:“恭喜万岁,贺喜万岁,皆仗万岁神威,获此空前大捷。”
尽管想帮关宁军挽回恶劣影响,但孙承宗毕竟还是公心为上,如此振奋人心的大胜,也让他欢欣喜悦。
哈哈哈哈,崇祯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半晌方停,笑容稍收,缓缓说道:“战事已毕,关宁军既已返回辽东,便安心驻防,防范东虏,不必再奔波了。”
孙承宗心中暗叹,知道皇帝心中已是极为不满。当然,现在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召关宁军入关了。
崇祯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赵率教殉国,山海关重地,不可无帅。诏马世龙任山海关总兵,进左都督。”
马世龙因柳河之败而罢官,以病归宁夏。再次起用,重任山海关总兵,又显出了崇祯对辽镇的防范和不满。
孙承宗躬身领旨,崇祯还想再说什么,但却犹豫了一下,温言道:“孙卿若无他事,便回去好好休息。这些时日,着实辛苦了。”
孙承宗知道皇帝对自己也有了些许的不信任,再分辩也是无用。
如果不是东江军跨海来援,获得大胜,皇帝还是要倚重关宁军,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稍显无奈地躬身告退,孙承宗直到出了大殿,才苦笑一声,捏了捏袖筒中如同废纸的袁崇焕的书信,转身黯然地远去。
崇祯收回凝视孙承宗背影的目光,心中轻松了不少。
关宁军窜逃,虽然要借袁崇焕的书信召回,但间接地也表示朝廷的服软,象是要请他们回来似的。
这让崇祯的心里一直不舒服,幸好东江军击败了建虏,也挽回了朝廷颜面。
叛军,崇祯已经下了定义,尽管如何收拾关宁军,还需要仔细谋划,缓缓进行,但马世龙任山海关总兵,却是第一步。
“东江军立此大功,朕的封赏亦不可吝啬。”崇祯缓缓说道:“郭大靖奏疏上说,作战乃是由毛文龙谋划。毛文龙已是挂印总兵,除了晋爵,似乎已经赏无可赏。”
王承恩躬身道:“皇爷,您已经封了满桂为东平侯。”
这是委婉的提醒,满桂虽然英勇作战,但论斩获,却远不及东江军的遵化大捷。但这也有区别,满桂是保卫京师,保卫皇帝,也不能只看战果。
但不管怎样,毛文龙只有晋爵,才能酬功。崇祯点了点头,心里做着盘算,并没有马上决定。
“先将遵化大捷诏告天下,稳定民心。”崇祯要再等一等,先做最重要的事情。
“万岁英明。”王承恩恭维道:“时近正旦,曹化淳到时也能押解首级入京,正好一起欢庆胜利。”
“正该如此。”崇祯露出笑意,也有了过年的心情。
………………
迁安。
曹化淳等人匆忙赶到,便从东江军手中接管了皇太极的看押,并又有了一批俘虏和人头。
这些俘虏和人头,都是飞骑枪骑奋勇追杀的战果,足有数千。如此,又给遵化大捷的斩获,添上了一笔。
曹化淳看着被绑在囚车中的皇太极,口中发出啧啧之声,满脸的喜悦和新奇。
锦衣卫也确实擅长此道,皇太极想自杀,那是没门。嘴里塞上带孔的木头,能往里灌汤水,想咬舌自尽却做不到。
“这奴酋看起来就是头肥猪。”一个黑脸膛的锦衣卫揪着皇太极的鼠尾,使劲绑在囚车的木栅上,使其只能难受地仰起脸。
曹化淳发出鸭子般的嘎嘎笑声,说道:“这样的肥猪,你个兔崽子能抓到?现在神气活现,与建虏厮杀,还不吓破你的胆?”
锦衣卫嘿嘿笑着,用力拍打着皇太极的脸,骂道:“肥猪,押你到京城千刀万呐,杀了吃肉。”
“杀猪过年嘛!”另一个锦衣卫笑着凑趣。
皇太极咬牙切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果眼神能杀人,面前凌辱他的人早就千疮百孔。
刘兴祚等将领在不远处看着,神情各异,但心中都是激动和振奋。
“没想到,皇太极会落到这个下场。”刘兴祚是认识皇太极的,不由得发出感慨,“郭帅对此獠甚为忌惮,如今除此大患,当是没有对手了。”
刘奇士吊着条胳膊,脸上却是一片轻松之色,嘿然笑道:“郭帅并不轻敌,可不是忌惮。要说对手嘛,我看早就没有了。”
刘兴祚耸了耸肩膀,也不与刘奇士争辩,说道:“这算是盖世奇功吧,不知朝廷会如何封赏?”
樊化龙笑道:“毛帅能封侯吧,郭副帅肯定变成郭帅。”
“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过啦!”刘奇士说道:“平时看不出,经此剧变,关宁军与咱们一比,可是什么都清楚了。”
众将点头同意,但也没那么迫切的期盼。东江镇自力更生,自成体系,已经使他们不用依赖朝廷。
有了更好,没有也照样能发展壮大。只不过,时间会长一些罢了。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刘兴祚转身招呼着众人,说道:“最想早点回到金州,能够开怀畅饮。”
“你这一提,俺肚里的酒虫又捺不住啦!”刘奇士甚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如你向郭帅建议一下,大胜之后犒赏三军,也不算过分吧?”
“你和郭帅是结拜兄弟,这事你来说才合适。”刘兴祚笑道:“拿我来当挡箭牌,可是不厚道。”
刘奇士干笑了两声,却不肯答应此事。
越是与郭大靖关系亲近,越不好提出这种让他为难的事情,刘奇士懂得分寸。
第三百七十章 天道好还,血债血偿
曹化淳心急难耐,恨不得马上就把皇太极献到崇祯面前。但他也知道,路得一步一步走,车辆行于路上,总归是快不起来的。
但这个大好消息,他岂能耽搁,立刻写了奏疏,派人加急送往京师。想来,这是时隔两天后的又一喜讯,定能让皇爷乐歪了嘴巴。
相比于曹化淳的急迫,郭大靖却是稳如泰山,与军民们按照正常速度行进,到达迁安时,才和很快要出城的曹化淳的押运队伍相遇。
蓟辽总督刘策很聪明,在曹化淳赶赴迁安后,便马上派出程宝林所部五百余人,前往协助。这天大的功劳,怎么也得插一腿,赶在勤王军未到之前。
“知道郭将军马上就到迁安,杂家已经整装待发,就等郭将军到来。”曹化淳笑着与郭大靖见礼,又形似催促地说道:“快随杂家去看看奴酋的惨样儿吧!”
郭大靖笑道:“耽误曹公公启程啦,末将这便去瞧一眼。”
刚刚收到皇太极被活捉的消息时,郭大靖确实激动兴奋,和曹化淳一样的心情,直想快点见到这个奴酋。
可时间一过,郭大靖的心情冷静下来,突然觉得看不看都没什么紧要了。不过是一个将死的建虏,只是身份不同罢了,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英雄相惜,什么尊重对手,在郭大靖这里是不存在的。皇太极和老奴,以及其他奴酋都是一样,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而已。
俗话说:恶有恶报。可郭大靖却不相信老天爷会有什么公平可言,这些屠夫寿终正寢,就是对老天最大的讽刺。
好在,自己的出现,终于使世间有了正义,有了善恶有报的公理。
随着曹化淳来到封闭的囚车前,郭大靖发现曹公公还真贴心,为了防止皇太极在路上冻死,还有保暖措施。
稍微的愕然过后,郭大靖摇了摇头,甩开这点不满。也好,让奴酋活着到京师,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也算偿还他欠下的血债。
锦衣卫打开木门,郭大靖的目光投到了捆绑着的皇太极身上。历史如果不改变,这就是清太宗,为建虏入关打下了良好基础。
皇太极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是什么人过来。他已是心如死灰,可想死都不可能,只能象猴子似的供人观赏戏弄。
“郭将军与此奴酋数次作战,屡番获胜,却未见到其真容吧?”曹化淳呵呵笑着,说道:“与郭将军相比,奴酋实在是丑陋不堪。”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曹公公过奖了,末将也不算英俊潇洒,但与奴酋相比,还是胜过不少。”
听到了曹化淳的话,皇太极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停留在郭大靖的身上、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郭大靖随意地打量了一下,竟有些意兴阑珊、索然无味。对着如猪狗般被囚禁的奴酋说狠话,或是羞辱,没什么意思。
“建虏亡无日矣!”郭大靖淡淡地说道:“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天道好还,老奴虽死,血债仍在,却也不能入土为安。”
停顿了一下,郭大靖又冷笑道:“还有你的儿子豪格,优柔寡断,无德少谋,不过数年,郭某便会斩其首,让其与你在地狱相见。”
皇太极瞪大了眼睛,脸上现出仇恨愤怒,用力地挣扎,却是徒劳,更显得可怜又可鄙。
郭大靖轻篾又鄙视地冷笑,转过身,缓步而去,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关上挡板,咱们出发。”曹化淳吩咐一声,转身跟上郭大靖,问道:“郭将军,杂家这便要回京,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郭大靖摇了摇头,拱手道:“曹公公已经帮助太多,末将代东江军全体再次谢过。”
曹化淳摆了摆手,说道:“对有国有功的将士,杂家也是尽力而为罢了。”
郭大靖也没别的话可说,伸手接过锦衣卫手中的战马,笑道:“那末将便祝曹公公一路顺风。”
曹化淳笑着颌首,说道:“杂家也祝郭将军及东江军将士一路顺风,早日回到辽东,早日平辽灭虏。”
接过郭大靖手中的缰绳,曹化淳翻身上马,冲着郭大靖用力点了点头,手一挥,率领着车队辚辚而行。
郭大靖也不远送,目送着曹化淳等人远去,转过头对前来迎候的诸将说道:“在城中休息一日,明天出发吧!”
停顿了一下,他又笑着补充道:“尽管还未回到金州,可将士们征战辛苦,活捉皇太极,击败建虏,也该犒赏庆祝。除轮值的部队外,禁酒令今日暂停。”
“好啊,好啊!”有军官率先欢叫起来。
刘奇士笑得哈哈的,说道:“某就说嘛,郭帅爱兵如子,怎能不理解大家的心情?”
郭大靖伸手向下压了压,又板起脸来提醒道:“喝酒吃肉是可以,但也要拘束好手下,醉酒闹事者,自有军纪惩处。”
“郭帅放心,酒品不好的,自是会严加看管。”
“醉了就睡,哪个敢耍酒疯,捆了扔雪堆里冻着。”
………………
众人七嘴八舌地做着保证,可以看出,这道解除禁酒令的命令,非常受欢迎。
“去吧,去吧,看你们那副样子,酒虫都快从喉子眼冒出来啦!”郭大靖笑着摆了摆手,心情也是欢畅。
肉是不缺的,战场上打死打伤的马匹足有数千。尽管郭大靖和骑兵将领心疼得紧,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迁安驻军一日,同时也为了安全考虑。多尔衮兄弟所率的人马,虽然探查清楚了行动,但已经不及拦截。
冷口关的驻防明军,兵力很少,只有数百,显然是挡不住建虏出关墙的。
对此,郭大靖也没有太多的遗憾。毕竟,作战计划已经得到了超出预期的成功,漏网之鱼除了加重建虏的内部纷争,对于总体形势,也起不到大的作用。
从实力比较上,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应该占据上风。
因为,两红旗和正蓝旗损失不小,且失去主脑;阿敏只有一个残破的镶蓝旗,资格老也没大用;豪格能领两黄旗,但两黄旗同样损失惨重,且其头脑简单,不大可能是多尔衮的对手。
当然,多尔衮还比较年轻,未必会有那么成熟老辣的手段。这就注定汗位之争将十分激烈,内乱不可避免。
尽管因为形势恶劣,刀兵相见的可能性不算太大,但离心离德的建虏,面对精诚团结、士气旺盛,又不断发展壮大的东江军,已经处于全面的颓势。
皇太极被生擒活捉,使得郭大靖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什么聪睿绝伦,什么用兵如神,还不是败在自己手上。
尽管自己作弊了,通过熟知历史,料敌机先,才打了皇太极一个措手不及。
但最根本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通过攀爬科技树,使得东江军在战力上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
只要继续保持这个势头,在实力的碾压下,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谋略计策,其实都可以将其作用降到最低。
这对于郭大靖才是最有利的作战方式,大炮、火枪的普遍应用,也确实使排兵布阵,战阵厮杀,变得简单了不少。
“郭帅,今晚的值夜,便由末将来担任吧!”众将闹哄哄地离去,只有刘兴治留了下来,并上前主动请缨。
郭大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也好。今夜就由你我共同值守吧!”
“郭帅跋涉辛苦,当好好休息才是。”刘兴治劝说道:“末将先到迁安,已经歇息了一天多。”
郭大靖摆了摆手,说道:“郭某要写些东西,想早睡也不成。这样,某值上半夜,你就辛苦一下,值后半夜。”
“是,末将遵令。”刘兴治躬身领命,又试探着说道:“我军大捷,郭帅还未派人回金州向毛帅禀报吧?”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正是为了此事。皇太极被生擒,原来要送的书信便须修改一下。”
刘兴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末将揣测,毛帅晋爵封侯的心愿要达成了。”
土木堡之变后,功勋武将为之一空,朝堂上渐被文官掌控,武将们的地位就此一落千丈。
正德皇帝在位时期,超常规的提拨了不少自己信得过的将领,但也没能彻底扭转文贵武贱的趋势。而从嘉靖帝开始,这种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从嘉靖元年一直到万历年间,内外战事不断,也涌现出了很多优秀的武将,可能够获得爵位的仅有一人,那就是获封宁远伯的李成梁。
除此以外,名气和战功并不逊色的俞大猷、戚继光、马芳等人,都未获爵位。
戚爷爷所作的诗中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高风亮节之后,难免也有蕴藏的郁结之气。
到了如今,刻薄寡恩的后果越来越明显地体现出来。武人们毫无荣誉感,明军的战斗力也下滑到了最低谷。
建虏绕道入关,崇祯为了让武将卖命,也可称之为病急乱投医,封了满桂东平侯,这似乎是个好兆头,好开端。
当然,走极端也同样危害极大。历史上,到了快亡国之时,爵位也开始优惠大甩卖。
同样是勤王,在李自成进逼北京时,崇祯一口气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左玉良为宁南伯,唐通为定西伯,黄得功为靖南伯,并召召集吴三桂、唐通等人勤王。
结果很丢脸,吴三桂、刘泽清等拒绝奉诏,只有唐通带兵前往。
也就是说,到了那时候,武将已经对爵位不屑一顾。滥封滥封,也没能遏制大明亡国,崇祯自挂东南枝。
其实,在郭大靖看来,授勋记功,和以军功封爵对于国家有着重要的作用。可以激励武将,振奋士气,使得将士们更愿意为朝廷效忠。
有了满桂的东平侯在先,东江军在遵化大捷中,可谓是立下盖世奇功。对毛文龙的封赏,只要思维正常,就不太可能低于满桂。
对于刘兴治的猜测,郭大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希望朝廷这次能够赏罚分明,对东江镇的态度也能大改观。”
刘兴治微有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东江镇再难的时间,都咬牙挺过来了。现在就是没有朝廷的支持,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郭大靖颇有深意地看了刘兴治一眼,缓缓说道:“辽镇既是不堪大用,咱们就要把资源抢过来。况且,有些事情,如果朝廷支持,做起来更加方便快捷。”
“战马?”刘兴治一挑眉毛,猜测着说道:“还有人口。”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两项工作,是重点,可也是难点。朝廷支持的话,就都好解决了。”
“明白了。”刘兴治拱手道:“那末将便不打扰郭帅了。”
郭大靖微笑颌首,待刘兴治离去,他也在亲兵的护卫下,前往住处。
不是潜移默化,而是环境改变人心。朝廷对东江镇的苛待,连带着袁崇焕对东江镇的封锁打压,都让很多东江军将士算到了朝廷的头上。
你不仁,我不义。用这句通俗的话来解释,或许更能说明东江镇军民人心的变化。那就是对朝廷的不满,化作了不尊敬,以及心中的怨言。
尽管郭大靖对朝廷,对皇帝,根本就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在平时,还是表露得不太明显。
显然,刘兴治是代表了一些东江镇的中高级将领,他们的思想中,已经有了很多轻视朝廷的意识。
而这怪谁呢,崇祯登基之后的种种苛待压制,不仅使东江镇,其他军镇也同样心有怨言。
就以此次建虏入寇为例,内地明军,包括蓟镇的官兵,战力如此低下,难道不是缺粮欠饷、裁撤兵额的总爆发。
不是不能战,而是人心散乱,不愿为朝廷而战。
临时抱佛脚,又是封侯,又是拿内帑犒赏,效果如何,想必崇祯也能看得出来。希望他能所觉悟,把刻薄寡恩的毛病改掉。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封建帝王来说,可能都是一个德行。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仙,哪里会关心下层人的死活。
不管是百姓,还是士兵,在他们眼中都是一样的存在,如蝼蚁一般。
第三百七十一章 京师欢腾,晋爵封侯
年关将近,京城中终于有了节日的气氛,买卖铺户开始张灯结彩,走在路上的百姓们也露出了更多的笑容。
原因很简单,凶悍的建虏在肆虐京畿地区近两个月后,终于被跨海来援的东江军在遵化城外击败,斩首就达一万多,可谓是损失惨重。
同时,这场大战也宣告了建虏入寇的彻底结束。数万勤王军在蓟州、遵化等地驻防,残余建虏已经窜逃出关,不复为患。
值此大捷,便是没有节日,也值得大肆庆祝一番。如今更是双喜临门,数月的紧张压抑一扫而空,终于找到了渲泄情绪的渠道。
酒馆内人满为患,声音嘈杂,酒香肉香弥漫,一派热烈欢悦的气氛。
何贵忠一扫往日的阴霾和愁虑,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言谈笑语,不时和酒客们打着招呼,吩咐着伙计。
终于打胜了,郭大靖太给东江军涨脸了。何贵忠恨不得大声宣布,自己就是东江军的一员,赢来所有人的赞扬和艳羡。
“一万多首级,能筑一座大京观,成为京城一景啊!”一个平素温文而雅的酒客,此时面红耳赤,已经喝得微醺,大声说道:“此大捷震慑四夷,彰我大明国威,当浮一大白。”
“待献捷之日,我等既去观看,更当一醉方休。”花白胡子的酒客感慨道:“数年来,东江军接连奏凯,振国威,壮民心。来,为东江军贺。”
酒客们对此毫无异议,一次次的献捷京师,那可都是实打实的人头,比什么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可强得太多。
何况,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不仅虚,还是勾结建虏的袁崇焕指挥的,就更有猫腻了。
“为东江军贺!”何贵忠端起酒杯,在柜台后大声叫着,一饮而尽。
呼出一口酒气,何贵忠又大声说道:“今日酒水半价,献捷京师之日,酒水免费。”
“好啊!”
“何老板大气。”
“多谢何老板。”
酒客们大声说笑着,气氛更加热烈。
再没有比击败外敌更加扬眉吐气的了,数月来的郁闷怨懑一扫而空。平常说的爱国,只有在真正危机的时刻,才会感触得更深。
国强,外敌岂能打到京城?军强,外敌岂能肆虐?
大明终于还是有一支强军,能够力挽狂澜,摧强敌,壮国威。
“老百姓勒紧裤腰带交辽饷,却养了关宁军这帮玩艺儿。”有酒客又发泄着怨懑和不满,“听说袁崇焕这个卖国贼,扣押东江军的粮饷,帮着建虏削弱东江军,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何贵忠目光一闪,没有出言附和,却认出乃是京师的谍报人员,在引导舆论。
袁崇焕的入狱,关宁军的窜逃,几乎坐实了勾结建虏入关的罪名。虽然朝廷未下定论,但老百姓却已经如此认定。
所以,才有广为流传的“抓了袁督师,建虏跑一半”之说。
可以说,自袁崇焕入狱,到被处以剐刑,再到以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史书和舆论对他的评价多是负面的。
“袁崇焕短小精悍,形如小猱,而性极躁暴。攘臂谈天下事,多大言不惭。而终日梦梦,堕幕士云雾中,而不知其着魅魇也。”
“五年灭寇,寇不能灭,而自灭之矣,呜呼!秦桧力主和议,缓宋亡且二百余载。崇焕以龌龊庸才,焉可上比秦桧。”
“……又贼臣杨镐、袁崇焕前后卖国,继丧辽阳、广宁,滋蔓难图;然犹二十年蹂躏……”
有的评价极为苛薄,把袁崇焕贬得连秦桧都不如。可能是义愤所致,但也确实说明一个问题,袁崇焕有罪。
历史上,直到乾隆年间,弘历夜读史书,突然考证出袁崇焕原来是被冤杀的,是昏君崇祯中了反间计。
皇帝定了调子,所有的史书便都要依此修改。经过数百年的相传,人们就又都相信袁崇焕是明之长城,他死了,明朝才亡了,清军也才得以入关。
可事实上,袁崇焕这位“长城”又有什么对建虏的战功呢?宁远大捷,宁锦大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两个,不过就是龟缩守城罢了。
至于什么千里回援京师,什么广渠门大捷,什么解京城之围,什么两万破十万,完全是吹嘘而已,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在郭大靖看来,袁崇焕未必卖国,但绝对是个大言欺世的庸才。
从广宁之战后,他跑到山海关考察,说出“予我钱粮,一人独守此”开始。靠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吹嘘,一路升迁。
最后,吹牛成了袁崇焕的习惯,不吹不会说话,可他自己却还不自知。终于,吹牛吹爆了,弄得凄惨结局,又怪得了谁。
“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
而弘历为袁崇焕平反,从他的话中便能品出背后的深意。就是衬托出崇祯的昏庸、明廷的腐败,说明明朝的灭亡有其必然性,清朝则有取而代之的正当性。
但现在,皇太极没了,糠稀也没了,更没了狗屁的“考证专家”弘历,袁督师怕是翻不了身,平不了反了。
而京师中的臣民,此时对袁崇焕已经是恨之入骨。更有被建虏烧杀劫掠过的百姓,已经是家破人亡,用恨之入骨都难以表达他们心中的滔天恨意。
“良乡、固安被屠,真是惨绝人寰……”
“别说那么远,京城周边的村镇县城都被建奴蹂躙,死了多少人,烧毁了多少房屋……”
酒客们的情绪又低落下去,有亲戚朋友在城外遭难的,更是咬牙切齿,还有落泪哭泣的。
“听说,袁崇焕为了与建虏议和,还密谋矫诏斩杀毛文龙。”又有酒客提出了新的话题,又掀起了一阵议论。
何贵忠微抿嘴角,似笑非笑地拿起酒杯,轻轻地抿着。
袁崇焕不仅要倒台,还要暗中支持他的朝中大佬,乃至对东江镇打压封锁的登莱道王廷试。
不管换上来的官员是否能给东江镇带来好处,总不会更坏吧?
至于史书上说的,阉党余孽再度窃据朝堂,郭大靖对此却是不屑一顾。阉党怎么了,比道貌岸然的东林党也差不到哪去。
正在此时,外面马蹄声杂沓,轰鸣而过,伴着大声的呼喝报捷。
“迁安大捷,生擒奴酋皇太极。”
“迁安大捷,生擒奴酋皇太极。”
酒客们有的惊愕,有的没听清,嘈杂声一下子安静下来。
何贵忠却是听清了,霍然站起,脸上的神情变幻,突然象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叫喊道:“皇太极被生擒,奴酋被生擒,哈哈哈哈……”
酒馆内哄然一声爆发开来,酒客们被这惊人的消息所震撼,终于缓醒过来,大声说笑,大声议论,碰杯声不绝于耳。
“今日酒水免费,喝,喝个痛快。”何贵忠心中的激动兴奋难以言说,脸色涨红,声音都有些颤抖。
“为东江军贺。”
“为郭副帅贺。”
“为大明贺。”
酒馆内气氛之热烈,达到了顶峰,声音之大,几欲冲破屋顶。
…………………
“好,好啊!”乾清宫内,突然爆发出兴奋激动的声音,那是刚刚接到捷报的崇祯帝。
站在御座前,崇祯的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欲畅快大笑。
尽快先有遵化大捷,排解了心中的郁闷,但奴酋皇太极被活捉,即将押送京师,更如一股春风,让崇祯彻底放开了心胸。
数月前,建虏围攻京城,皇太极是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得意骄横,还致书于他,说什么“天不计国之大小,唯论事之是非……大明崇祯帝,更肆意欺凌我,不另制宝,令尔造印与我等语,彼复不从……”
“……我乃愤而发兵至此。至降城居民,凡其诸物,秋毫无犯,唯诛其军士之抗拒者,克其不降城堡。其城堡之不降者,此非我乐於攻之诛之也。皆大明帝妄自尊大,欲和而不从,不啻彼自诛之自攻之耳!”
而面对肆虐京畿的建虏,面对皇太极的威胁,崇祯只能躲在皇宫内,频发勤王诏书,很有些束手无策的尴尬和难堪。
这是什么,这是屈辱,泱泱大明的至尊皇帝,面对猖狂的蛮夷奴酋,竟是如此不堪,极度的屈辱已经深种于崇祯心中。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这有毒的种子却时时刺激着崇祯,象一根根针似的刺痛他的心。
如今,骄横猖狂的奴酋,竟然被生擒活捉,将被押到他的面前,并在京城中游行,令成千上万的臣民观看,还有比这更令人振奋,更有报仇雪恨感觉的大事吗?
如果不是皇帝,崇祯恨不得上去猛扇皇太极的耳光,一脚一脚地狠踹。让你瞧不起朕,让你恐吓朕……
嗯,要把奴酋千刀万剐,才解朕心头之恨。东江军,郭大靖,干得漂亮,彻底挽回了建虏入寇的恶劣影响,也挽回了朕的颜面。
崇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情才稍微得以平复。
王承恩躬身谄笑着奏道:“皇爷,当命礼部即刻准备献俘礼。”
崇祯微笑颌首,感慨道:“自朕登基,这是第二次献俘礼了吧?”
王承恩答道:“此次当更隆重,要超过万历爷平倭援朝那一回。”
崇祯想了想,沉吟着问道:“朕观史书,万历爷十二岁时,还有一次献俘礼,好象是建州右卫都督王杲被献俘阙下。”
王承恩不是很清楚,赶忙命人去找史官查阅。时间不大,便有了回报。
“万岁精明强记,过目不忘,果然是有此事。”
王承恩拿着史官送来的资料,先恭维了一句,才向崇祯汇报道:“这个王杲亦是建奴,还是老奴的外祖父,是奴酋皇太极的曾外祖父。”
停顿了一下,王承恩又补充道:“当时的王杲也就万八千人马,亦未称汗。可不比奴酋皇太极,有十数万之众。”
建州女真分为左卫、右卫,努尔哈赤家族属于左卫,王杲属于右卫。
据记载,王杲本名阿突罕,是建州右卫凡察的后裔。十六岁时就继承了父业,并以古勒山为基地,扩充自己的实力。
当时,王杲的势力最强,可以压制各部。为了维护建州稳定,明朝极力笼络王杲,给他很多赏赐,但王杲并不满足。
在实力壮大后,王杲于嘉靖末年不断侵扰明朝边境地区。比如嘉靖三十六年,王杲杀死明朝守将彭文洙,掠夺东州、慧安诸堡。
嘉靖四十一年,王杲甚至与蒙古组成联军,侵扰边境,大破明军,并将明朝副总兵黑春生擒,“磔之”。
在十多年的时间,辽东的局势非常紧张,殷尚质、杨照、王治道三大将皆战死,“辽人大恐”。
当时主持明朝政务的是内阁首辅张居正,在他的谋划下,决定对王杲采取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
辽东总兵李成梁亲率六万大军进驻抚顺,分兵派将,一举击败王杲的军队。之后,李成梁继续追击,直抵王杲的老营古勒山,王杲溃不成军,被迫逃亡。
万历三年七月,王杲被海西女真部的首领王台献出。之后,王杲被押赴北京,最终被凌迟处死。
历史似乎又重演了,只不过,王杲与皇太极相比,无论在势力上,还是名气上,都不可同日而语。
这让崇祯相当地骄傲,因为这功业已经超过了爷爷。万历三大征威名赫赫,但叛明的建虏却几乎占领了整个辽东。
“奴酋皇太极能被献俘阙下,万岁的功业,堪与太祖、成祖相比。”王承恩马屁拍上,让崇祯更加飘了。
“建奴未灭,朕岂敢与太祖、成祖相比。”崇祯摆了摆手,故作谦虚,缓缓说道:“东江军建此奇功,足堪嘉慰。朕赏罚分明,不可令将士寒心。”
如果说之前还有犹豫,现在的崇祯算是下定决心了。这样的功劳不封赏,还怎么激励将士?万一再有类似的危难,谁还肯卖命?
“拟旨,晋封毛文龙平西侯,加太子太师……郭大靖晋升总兵,加太子少保,进右都督……”
崇祯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不该封满桂东平侯。如果只是个伯爵,自然也可给毛文龙同等待遇。
可论功劳,现在怎么也不能让毛文龙位列满桂之下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政治风暴的序幕
明朝对于统一爵位,也有世爵和流爵之分,以军功大小而定。
世爵可由嫡长子、嫡长孙代代继承,而封流爵的功臣死后,不得世袭,子孙只能世袭高级武官。
而且,明朝爵位与前朝最大的区别就是,封爵不再有具体的封地,只有爵位和禄米,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异姓公侯起兵谋乱的可能。
明朝中后期,武将封爵的极少极少,死后追封的不算。
而凭崇祯的吝啬劲儿,自然不会封世爵,毛文龙的平西侯就是一世而终。
即便如此,崇祯还觉得已经是极大的施恩于臣。
口述完旨意,由宫人转交内阁副署,崇祯又坐回龙椅,喝着茶水,缓缓说道:“郭大靖所请,在秦皇岛和天津设专用码头,朕也准了。”
王承恩应承着,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经过此次跨海勤王,崇祯和很多大臣都认为以后可能还有借助东江军的可能。
建虏虽遭重创,但再次绕道入关的可能性,还是存在。
蒙古诸部也不可不防,虎墩兔在宣大边外就不消停。当然,这和崇祯断了市赏有此关系。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很多支持者认为这是明王朝无愧于最后的脊梁,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其它的还有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都被称为明朝刚硬不屈的优点。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说是国门守天子,也不为过。其实,这也是定都北京的弊端之一。
依托北方长城作为防线,虽然比较经济实惠,但却缺乏战略纵深。在建虏入寇之前,土木堡之变,俺答侵扰,都曾对京城构成过威胁。
而且,因为北京是大明都城,导致大量部队不得不向京城集结收缩,也削弱了边防的力量。
京城有危,皇帝受惊,这是最大的事情。
皇太极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率军绕道入关后,直取京城,导致各地驻防军以及各路勤王军只能尽快向京城靠拢,整体布防陷入了被动之中。
从这方面来讲,崇祯对东江军的行动还是颇有微词,心中有些不痛快的。尽管毛文龙和郭大靖编出了理由,崇祯和诸臣也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要知道,尽管东江军的行动,从战略战术上讲是正确的,但天大地大,政治正确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不顾一切地前来勤王,才是忠心不二的表现。至于是否最有利,能不能取得胜利,都是次要的。
武将们也想得清楚,哪怕因此而被敌人击败,也比皇帝秋后算账要好。
正因为崇祯心存芥蒂,才没下旨宣郭大靖入京。同时,对于东江军,崇祯也有着防范之心。
袁崇焕和关宁军的行为,给崇祯敲响了警钟。朝廷对外镇军队的约束力,经过此次大变,已经能看出薄弱的迹象。
关宁军已经形同听宣不听调的军阀,东江军又能好到哪去?在以往,东江军的独立性可是要超过关宁军的。
只不过,郭大靖所率的东江军浴血奋战,给崇祯和朝廷挽回了颜面,也挽回了颓废的民心士气,才让崇祯暂时压下了纠结。
“流民赴辽东,朕以为是善政,交由内阁商议,拟出章程,再由各地官员施行。另外,准东江镇制定惠民政策,以吸引百姓。”
崇祯放下茶碗,舒服地靠进了龙椅,终于处理完了诸多事项,感到十分的轻松。
此时,有宫人进到殿内,捧着臣子的奏疏和题本。
“朕是难得轻闲啊!”崇祯慨叹一声,伸手示意,把这些奏疏和题本呈上来。
王承恩张了张嘴,心中轻叹一声,还是没有出言劝谏。
这位皇爷的勤勉,已经成了习惯,起初他还委婉地劝上两句,反倒惹得崇祯不快。
崇祯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便拿起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奏疏,阅看起来。
看着上面所计算出的数字,崇祯陷入沉思,好半晌才微微颌首。
曹化淳急送京师的不仅有捷报,还有他与郭大靖交谈的内容。
比如撤防锦州大凌河,只守宁远和山海关,省下的人马加强蓟镇防御,省下的钱粮向东江军倾斜一下。
崇祯看过之后,觉得挺有道理,关键还是关宁军的表现令他大失所望。
而更重要的还是钱粮,能省则省。在这方面,崇祯是辎珠必较的。
山海关、宁远、锦州等地的驻军数量达到了十一万,如果撤防锦州的话,宁远留三万,山海关留四万,就能有四万兵力充实蓟镇。
经过建虏入寇,蓟镇的驻防兵力已是十分残破。再次征兵扩充的话,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按照郭大靖的设想,则给朝廷省下了大量的钱粮。崇祯也是看重这一点,才十分感兴趣。
户部尚书毕自严也是奉了皇命,重新计算了一番。崇祯看到竟然能省下一百多万两,眼睛里不由得闪出精光。
关宁军的粮饷全靠关内供应,宁远还好说,就近有觉华岛,可以走海路运送。锦州、大凌河就要靠陆路运输,耗费相当大。
缩减关外兵力,再实施收缩防御,双管齐下的措施,便得辽镇的粮饷能够节省一半还多。
自袁崇焕上任后,崇祯可谓是全力支持。辽镇的粮饷一下子涨到了两百多万两,几乎是翻了一番。
但加派赋税、处处节省地供应辽镇,取得的战绩只不过是占了没人要的锦州,还要花费大量的钱粮修缮驻防,可谓是得不偿失。
袁崇焕下狱后,崇祯的思维可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以往袁崇焕吹嘘的堡垒推进,平辽灭虏的战术,在崇祯看来,又是欺骗他的谎言。
“宣兵部尚书申用懋晋见。”崇祯思虑已定,抬头吩咐宫人。
袁崇焕下台,原兵部尚书王洽入狱,号称有边才的申用懋成为接任者。
崇祯知道将辽镇分化,并不是一件容易而简单的事情,才需要征询兵部的意见,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吩咐完宫人,崇祯又拿起温体仁的奏疏,阅看着皱起了眉头,脸上微有怒色。
袁崇焕下狱,温体仁是弹劾攻讦最为者。不仅是对袁崇焕,还扩大了打击范围,目标指向曾极力举荐袁崇焕的阁臣钱龙锡。
“龙锡主张崇焕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其罪莫逭。龙锡以崇焕所畀重贿数万,转寄姻家,巧为营干,致国法不伸……”
字字如刀,刻在崇祯的心上。他啪的一声合上奏疏,眼中射出怒火。
“私结边臣,蒙陷不举,钱龙锡该杀!”崇祯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抬起头,厉声吩咐宫人,“速去镇抚司,命骆思恭、刘侨加紧审讯,速上袁崇焕供词。”
崇祯皇帝并不信任大臣,喜欢独揽大权,专断独行。但是一旦出了问题,他还没有担当精神,什么错误都委过于臣下。
此时,他恨袁崇焕,又恨支持袁崇焕的支持者。
但他却忘了,是谁轻信“五年平辽”的大言不惭,授予袁崇焕全权,增加赋税、裁兵省银,逼得百姓揭竿而起,使得内地明军兵无斗志。
既无识人之明,亦无用人之量,更无容人之量。可崇祯却偏偏要励精图治,他的偶像竟然是太祖朱八八。
而他也学会了朱八八“忧勤不怠”的作风,只论勤政的话,崇祯确实做得极好,历朝历代没有几个帝王能与他相比。
但本身的缺陷却使他的勤勉,成了大明的噩梦。越是管得多,越是乱象纷呈,大明也越是颓势难挽。
只能说,路走错了,越是奋力前行,离目标也是越远;思维有问题,越是勤奋,错得越是离谱。
从小事上,比如节俭,比如不喜声色,崇祯象是个好皇帝。为了省钱,他还把苏杭织造撤了,理由是“朕不忍以衣被组绣之工,重困此一方民。”
但从大政上,崇祯却是个完全漠视百姓苦难、视百姓如草芥的暴君。辽饷、剿饷、练饷……苛政猛于虎,逼得无数百姓为了一口饭吃而造反。
表面上说着体恤百姓的官话,实际上又疯狂聚敛,甚至还把征收赋税作为考核官员的指标,使得官员只能千方百计的催征。以至于“民不聊生,更起为盗矣”。
不仅是对百姓,对于大臣,崇祯也极为苛待。这一点他到是很象乃祖朱八八,生性多疑,动辄杀人!
“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崇祯从不考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更不会去细究到底该不该杀。
建虏入寇京畿,显然刺激到了崇祯。滥杀的本性,终于暴露出来。
历史上,己巳之变后,兵部尚书王洽、工部尚书张凤翔、蓟辽督师袁崇焕、总理蓟辽保军务刘策等或死或下狱。
次辅钱龙锡也因袁案受到牵连被判为死罪,经一些大臣极力向崇祯陈述求情,才免其死罪。
内阁大学士韩爌、成基命、李标等也因此去职,而代之以周延儒、温体仁等入主内阁,六部九卿也相应变更。
崇祯命南镇抚司速速审讯,以期拿到袁崇焕的口供。这也意味着一场政治风暴的形成,朝堂上各方势力的大变更。
………………
对于朝堂上的倾轧清洗,郭大靖并不关心,关心也没用。
借助此次奇功,他为东江镇赢得了朝野的关注,有了改变待遇的契机。同时,建虏遭此重创,辽东形势的变化,才是他最关心的。
甚至于,郭大靖对于崇祯会有怎样的封赏,都不是很在意。
“一镇两总兵,这有问题吧?”刘兴祚与郭大靖并马而行,微皱着眉头,替郭大靖操心,“朝廷若是觉得不合法制,可就要委屈你了。”
明朝的总兵属于高级将领,相当于今天的战区司令员,属于正大军区级,上将级别。
但同样是总兵,权力却有大小,所领的兵额也有多有少。刘兴祚所说的一镇两总兵,其实并不算什么问题。
比如辽镇,就有宁远总兵、前屯卫总兵、山海关总兵等等。当然,这些总兵的上级是辽东巡抚,或者是督师、经略这样的文官统领。
而且,总兵官还分普通的和挂印的。毛文龙就是挂平辽总兵印,并御赐尚方宝剑,形同封疆大吏。
对于刘兴祚的担心,郭大靖只是淡然一笑,说道:“难道某还是副将,便有人不听号令?”
“这倒不是。”刘兴祚摇头道:“但官职越高,不是更加方便,更加名正言顺。”
郭大靖沉吟着说道:“毛帅是东江镇总兵,那郭某就任旅顺总兵或金州总兵,也是可以的。”
刘兴祚想了想,嘿然一笑,说道:“只有你升了总兵,我等才能跟着进阶。都是有功将士,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郭大靖看了刘兴祚一眼,笑着调侃道:“这么说,倒是某压着你们,让朝廷不能论功行赏啦?”
“朝廷的论功行赏……”刘兴治撇了撇嘴,欲言又止,却透出心中的不满。
“这回一定有的。”郭大靖轻摇着马鞭,缓缓说道:“经此战乱,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应该都能看出,要想平辽灭虏,只能依靠咱们东江军。”
刘兴祚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如此,对于武将,对于僻处海外的东江镇,朝廷依然会提防。”
东江镇因为没有文官统御,应该是被视为体制外的军镇,这一点与关宁军不同。
从文官集团轻视武将的传统来看,东江镇确实也确实很难得到文官集团的大力支持。
但形势比人强,崇祯就算捏着鼻子,对东江军立下的盖世奇功,也得有所表示。以后的资源倾斜,也是可以预料的。
毕竟,平辽灭虏是头等大事。巨额的饷粮供应,朝廷已经不堪重负,崇祯更是缺钱缺得眼冒绿光。
何况,明朝末期的形势,可谓是内忧外患,对于武将的权力,也就不可避免的要有一个下放的过程。
所以,兵兴以后,有言天子者曰:“今日不重武臣,故武功不立。”
为了挽回局势,把提升武将权力当作了勘乱良方,这恐怕是崇祯走的另一个极端。也可称之为:病急乱投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升任总兵,郭帅
对于郭大靖来说,提升武人的地位,正合他的希望。但崇祯这样做的后果,也同样严重,那就是为军阀的产生铺平了道路。
当然,要说到最有军阀倾向的,现在就是东江镇和辽镇。郭大靖对此既无奈,又有些乐见其成。
如果不能跳出明末那般腐朽的体制,还能做成什么事情?所以,即便是军阀又如何,郭大靖还有着谋朝篡位的野心呢!
至于关宁军,郭大靖并不放在眼里。哪怕是他们所换装火枪火炮,可体制不改,依然是家丁制那种军队模式,也依然是一打就倒的纸老虎。
东江军呢,郭大靖认为还没有完全改造好,但已经走上了正轨。
这主要还是军票发行的功劳中,并不指望朝廷时断时续的军饷,也就没有给军官留下克扣养家丁的空间。
而明朝体制内的军队,正如吴襄对崇祯说的实话:兵册八万,实额只有三万,一个兵需要几个名额来养;三万兵中,真正敢战不惜命的,却只有三千家丁。
边军将领养家丁,其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朝廷发的饷银不足,与其大家都吃不饱,不如再倾斜一下,培养出少部分敢战之兵,至少打仗时能舍命相救不是。
东江军的军饷是用军票足额发放,但这只是待遇的一部分。军属能得到田地,能少交赋税;将士们伤有养,死有恤……
“辽东是我们的根,要想发展壮大,就要善加经营。”郭大靖语重心长地说道:“广袤肥沃的土地,就是取之不尽的财富。靠谁也不如靠自己,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刘兴祚连连点头,说道:“经营亦是郭帅所长,倒是不用我等操心。”
“话不能这么说。”郭大靖摇了摇头,说道:“随着形势的变化,人心也会变。要想经营治理得好,可并不容易。”
刘兴祚看了郭大靖一眼,不好猜测这个人心会变的具体含意。
“不说这个啦!”郭大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经此大战,东江镇以后的局面会越来越好。”
刘兴祚笑着颌首,扬鞭一指长长的队伍,说道:“看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比来时也不差。得胜之师,凯旋而归,人人都心中欢畅。”
郭大靖哈哈笑着,心中也充满了骄傲自豪,在马上坐直了身子,扬眉吐气的感觉更加强烈。
不管崇祯和朝廷会怎样封赏,此番跨海远袭已经达到了目的,且有超出预期的收获。
建虏遭到重创,南关大战是伤筋动骨,此次可以算是削骨割肉。更是除掉了皇太极这个大敌,使得建虏内乱已成定局。
这是战略形势的大改变,比郭大靖私藏几十万金银财宝,无数的锦缎绸帛,还更有意义。
而来时只有三千多骑兵,现在则有了近万。当然,飞骑损失很大,差不多伤亡了近两千,可枪骑兵不用训练,便补上了缺额。
还有骡马等牲口,更是比来时的沿途搜刮,要多上两倍。
可以说,尽管总体伤亡较大,但消灭的建虏更多。若从实力上来比较,东江军已经超过建虏。
今年扩充人马、休养生息,明年大反攻,说不定两年就能够平辽灭虏。就算有所拖延,只要大势不变,三年也基本上能达到目标。
郭大靖呼出浓重的白雾,胸中却涌起了万丈豪情。
………………
来的时候尽量快速行进,回去的时候却要慢上了一倍。虽然有了更多的骡马车,可也多了老百姓和伤员。
反正赶回金州过年是不可能了,正月十五倒是没有问题。郭大靖也就放下急迫的心情,率领着队伍按照正常速度行进。
到达永平时,路程差不多已经走完了一半,花费了四五天的时间。而来自京城的钦使也追了上来,向郭大靖宣旨褒奖。
“永服辞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郭大靖跪拜领旨。
“宜厉乃诚。”
三呼万岁后,郭大靖长身而起,钦使趋前一步双手把圣旨捧到了他的面前,满脸堆笑地说着:“恭喜郭帅。恭喜郭大帅了。”
郭大靖笑着谢过,叫过亲兵给了太监喜钱,又客气地问道:“不知道对于毛大帅,朝廷是否也有封赏?”
宣旨太监呵呵笑着,说道:“想着郭大帅在行路,未能看到朝廷邸报。万岁已经为毛帅晋爵,封为平西侯。”
郭大靖略显惊讶,但随即掩饰下去,说道:“皇恩浩荡啊!”
平西伯,平西王?郭大靖想到了历史上获此爵位的那位大汉奸,但随即又挥散了这个念头。
吴三桂嘛,现在还啥也不是吧?连他老子吴襄,也没听说过,应该是在关宁军的官职也不高。
对于辽镇的将领,郭大靖是心存轻视,十分鄙夷的。就只坑友军这一条,就让他极为不齿。
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中,团练总兵吴襄率马步四万余往援大凌河城(今辽宁凌海)祖大寿,结果吴襄临阵逃脱,被削职。
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的关键时刻,吴三桂也是率先逃跑的将领之一。
崇祯十六年,吴三桂奉命入关,驰援京师,抵御第五次迂道入塞的清军。行军迟缓,到达时清军已退,
就是这样的功绩,竟然还能加官晋爵,最后还被崇祯寄予厚望。只能说,明末已经是乱象纷呈,无药可治了。
“郭帅,请借一步说话。”宣旨太监客气地作了个手势,把郭大靖请到一边,低声说道:“东江军火器犀利,万岁爷希望东江军能够留下几千枝火枪,尽快把蓟镇的防御组织起来……”
曹化淳的奏疏中提到了东江军火器犀利,引起了崇祯的注意。蓟镇的防御需要重整,遵化、三屯营、蓟州设三总兵,乃是孙祖寿、黑云龙和麻登云这三人。
在兵部的新的武将任命中,满桂还是要回大同,防御宣大边外的蒙古诸部。而马世龙接任山海关总兵,加强关门防御,也有防范辽镇的意思。
如果是用圣旨来强留东江军武器,郭大靖未必会听,崇祯也抹不开这个面子。他倒是有个建议,就是用战马来交换。
“既是万岁的意思,末将岂能不遵?”郭大靖先是露出为难之色,沉吟半晌才勉强答应,“四千枝火枪,换四千匹战马。再少的话,末将没法向毛帅交代。”
“如此甚好。”宣旨太监也没太过分,说道:“杂家这便去向诸位总兵通传,让他们把战马送到秦皇岛。”
“有劳公公了。”郭大靖拿出喜钱,恭送钦使离云。
等他回来,众将便纷纷围上来,纷纷施礼祝贺。
毛文龙封为平西侯,郭大靖升为总兵,都是大喜事。而且,郭大靖的升迁,也打开了他们的晋升空间。
东江镇的特殊性就表现在此,中下级军官,都是毛文龙任命,向兵部报备,其本上都能获得批准。
唯独副将和总兵,兵部没权限,朝廷也不会轻易批准。
郭大靖在东江军中的军功和地位,几乎是无人能比的。他如果卡在副将这个级别,那别人就只能再往下,不可能超过他。
相比辽镇的将领,东江镇军官的晋升说起来容易,但却多要靠实打实的功劳。
而作为体制内的关宁军,在升迁上更要靠关系。吴襄与祖大寿联姻,才算融入辽西军头之中。
吴三桂升为游击时,寸功未立,只是其父吴襄官复原职,这是最关键的因素。
三年升参将,五年升副将,七年升总兵,看似一步一个脚印,但要论数战功,却是可怜得很。
当然,若和郭大靖相比,估计也只有毛文龙借开镇东江的东风,如坐火箭般地蹿升而起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郭大靖有些感叹,自己魂穿到最坏的时代,可正是这最坏的时代,才使自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脱颖而出。
“郭帅,请借一步说话。”
“封妻荫子,晋爵封侯,此乃无上荣耀。”刘兴祚哈哈笑着,说道:“郭帅,虽然未回金州,可此地也无危险。是不是在此暂歇一日,庆祝一番?”
郭大靖挠了挠头,本不欲答应,但看到众将热切期盼的眼神,却只好点了点头,说道:“也罢。万岁既送来了犒赏,便在此歇息一日。”
钦使不仅是宣旨,还带来犒赏银一万两。此地又临近永平城,采购酒肉之类的也方便得很。
一万两,真小气呀!郭大靖暗自腹诽。想想自己的身家。竟然比崇祯还丰厚些,这皇帝当得,竟然是个穷光蛋。
众将恭贺完毕,都兴高采烈地下去,安排所部就地扎营。郭大靖马上派人去永平城,带着银子采购物资。
不等采购回来,营地内已经有不少大铁锅支起来,大量的冻马肉被扔进锅里都了起来。
“呵呵,又有口福了。”
“是郭大将军升总兵了,刚刚听军爷说的。”
“都说东江军僻处海外,条件艰苦,可看这伙食,硬是要得。”
“听说这回还有酒喝呢,那些大车小辆就是去永平城购买的。”
欢欣鼓舞的不仅是东江军将士,还有要移民辽东的百姓们。一路走来,士兵们对他们颇为照顾,原来的拘谨和惧怕,已经消解了很多。
“去永平城,应该能买到鸡羊吧?”杨大满坐在火堆旁,看了一眼锅中的马肉,舔了舔嘴唇,猜测着说道:“羊肉烤起来真香,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买调料?”
脑袋包得跟印度阿三的伤兵呵呵笑着,揶揄道:“你还挑起嘴来了?平日要能吃上这马肉,已经是难得的口福了。”
“一打仗就有马肉吃。”杨大满撇了撇嘴,说道:“南关大战,那马肉吃得还少了?就是羊肉太贵,鸡肉也少,倒是有些馋。”
在金州,垦殖之初,一切以节省粮食为标准。象鸡、猪之类的,老百姓养的少,军队养一些,可也不多。养殖最多的是羊、兔子,以及鸭鹅。
不过,这种情况将在今年有所改变。
接连两年的耕种,百姓家有了余粮,官府有了库存,不用出什么政策鼓励,只要从外地能购进鸡雏、猪崽,老百姓自然会量力而行。
“说得也是。”另一个伤兵点头道:“在内地,鸡羊应该很多,也很便宜。”
小琴和桂花在来回忙活着,往锅里添水加盐,向锅下加柴,耳中听着伤兵们的谈话。
“在京畿之地,鸡羊确实不少。”小琴突然大着胆子插话道:“老百姓几乎家家都养鸡,您想吃鸡肉,肯定是没问题的。”
杨大满在路上已经认出了这个女子,照顾伤员缺人,郭大靖雇百姓护理,小琴和一些妇女自告奋勇,与杨大满等伤兵有了更多的接触。
听到小琴接话,杨大满笑着颌首,给了小琴鼓励和善意的目光,开口说道:“要是有鸡蛋就更好了。”
“你这家伙,越说还越来劲儿了。”有伤兵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显是也馋得慌。
小琴眸光一闪,却没再说什么,忙活完这里,便不见了人影,不知到哪里去了。
对于百姓的看管,并不严。反正大敌已摧,行走于京畿之地,安全得很。对于这些百姓,哪怕到了秦皇岛,要是变卦都来得及。
等到从永平城采购东西的车队返回,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永平守将还亲自前来,参见郭大靖,并送上礼金,表示祝贺。
酒肉分发下去,营地内更加欢腾,即便是天寒地冻,也挡不住那热烈的气氛。
锅里的马肉已经煮熟,换上了几只肥鸡,香味很快弥漫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就是这个味儿。”杨大满抽着鼻子,贪婪地嗅着,嚼着嘴里的马肉好象也不是那么香了。
小琴不知何时出现,趁着人少的时候靠近杨大满,在杨大满疑惑的目光中,偷偷塞给他几个煮鸡蛋。
杨大满愣住了,这几天的接触,他倒是能看出小琴是感激他,可也没太多想。
小琴抿了下嘴角,脸上现出羞赧之色,收手后退,转身避开了杨大满的目光。
杨大满也低下头来,将还温热的煮鸡蛋悄悄藏进了怀里,一阵奇异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
第三百七十四章 百姓的报仇雪恨
东江军要走了,蓟镇已经残破,崇祯要尽快建起京师的外围防御,以战马换火枪,想法可以理解。
一匹战马换一枝火枪,对于东江军来说,不吃亏,还赚了。何况,这是皇帝的意思,也不好拒绝。
至于泄密的问题,自从东江军开始大量装备,郭大靖就没担心过,也知道防不住。
燧发火枪的问世,并不意味着就能推广应用。这里面有一个传统思想的束缚,以及应用的急迫性。
况且,在目前明金形势消涨,战略形势大转变的关键时刻,还担心这些多余的问题,实在是不智。
按照明朝现在的技术水平,制造燧发枪不算困难,但体制不改,腐败不除,造出来的火枪也不堪用。
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再好的政策也执行不下去,或者被下面的歪嘴和尚给歪曲成了恶政。
现在,有了一万五六千匹战马,飞骑恢复实力,并大幅扩充,已经没有了困难。
“半年时间,能不能训练出一万飞骑?”郭大靖举杯向旁边的刘兴祚示意了一下,笑着问道:“七八月份,某准备再展开一次攻势。”
尽管建虏收缩了防线,但在郭大靖看来,不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收复这些土地也不是太稳固。
此次跨海远袭,可以说是让郭大靖打开了思路。充分利用水师之利,使建虏左右支拙,不得不分兵,便是下一次军事行动的宗旨。
在辽东,有两个地方是建虏必须要死守,不能够轻易放弃的。
一个是辽沈,那已经是建虏的统治中心,沈阳更相当于都城所在,还有老奴的坟墓。
另一个则是赫图阿拉,建虏所谓的龙兴之地,尊称为兴京,也就是原来的建州卫。
赫图阿拉与辽沈相比,虽然在经济、军事上的意义并不算大,但政治意义非同小可,相当于建虏的老家。
老家有难,建虏不可能不救。因为一旦被毁,对于民心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郭大靖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便计划着沿鸭绿江北上,翻越长白山脉,直捣其老巢。
天启四年,东江军曾派出一支部队,沿鸭绿江秘密北上,进入长白山区,在后金的大后方进行袭扰,在高岭、沙松牌接连获胜。
因为是小规模的特潜队中,也是袭扰作战,此次深入敌后的战果并不大。
而郭大靖的行动计划,至少要出动一个协,再加上炮兵和飞骑,达到近两万人马的规模。
最好能毁掉赫图阿拉,给建虏造成心理上的沉重打击。即便达不到这个目的,也要迫使建虏不得不分兵,加强建州卫的防御。
要知道,现在建虏的主力基本上都盘踞在辽沈,这对东江军在辽南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所谓批亢捣虚,敌人哪里虚弱,就攻击哪里。使其疲于奔命,始终陷于被动。
况且,建虏收缩防御后,放弃了镇江、宽甸地区,便不能对鸭绿江上的船只进行有效监视,用水师溯流而上,潜入敌后的行动就更具有隐蔽性。
而建虏在京畿遭到重创,皇太极被活捉,也势必影响到朝鲜的态度,应该能够提供更多的便利。
刘兴祚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色有些涨红地说道:“别说一万,只要战马足够,两万也不在话下。”
停顿了一下,他又嘿然笑道:“当然,时间越长,训练得越好,战力也是越强。最好再宽限两三个月,保管达到目前的水平。”
郭大靖微笑颌首,不再继续就此话题深入。
半年并不是准确的时间,八九月份也可,那时节的天气也比较炎热,建虏也不是很适应。
打仗嘛,也讲究个天时。就象建虏的发动,多在秋冬季节,也是出于自身的考虑。
一万多步兵,再加千八的炮兵,飞骑呢,有个三五千,就足以在赫图阿拉搞出大动静。
模糊的作战计划逐渐在郭大靖的脑中逐渐清晰,特别是有了火箭这种便携的类似火炮的武器,他对于获胜的把握更大了。
“郭帅,末将敬您一杯。”又有将领上前敬酒,打断了郭大靖的思绪。
郭大靖言笑殷殷,举杯一饮而尽,直觉得胸中火热,恨不得马上就回到辽东,再与建虏厮杀较量。
………………
长长的队伍松松垮垮,在寒风中向着家乡前进。
这些都是被掳掠的百姓,就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却不能呆在温暖的房屋中,回到所在的乡镇,也是一个破烂的家。
好在,他们都背着不少干粮,带着东江军每人发放的二两银子。如果由官府来处理这件事,肯定不会如此宽松。
沿途的村镇县城,很多已经被建虏蹂躙,新任的官吏忙于地方重建,也给这些返乡的百姓提供不了多少的帮助。
“家里的盆盆罐罐应该还在,苦是肯定的,希望官府能够赈济,别误了春耕。”一个中年男人停下脚步,把松垮下来的粮食袋重新背好,叹息着。
魏庆和摇了摇头,看了妻子一眼,温声道:“累了吧,咱们歇歇?”
妻子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前面那片树林挡风,看着好象有人生火,咱们就到那里歇会儿吧!”
魏庆和痛快地答应着,携着妻子,很快就来到了前方小树林。
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背风的地方生起火,围着火堆,烤着饼子,有的还用带的瓦罐烧着雪水。
“大兄弟,不用捡柴烧火了,就在这火堆旁将就一下吧!”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招呼着,身旁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魏庆和犹豫了一下,向妻子投来征询的目光。
妻子看到那两个孩子,其中有个丫头,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着,不由得抿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两家人围着火堆凑到了一起,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路途很远,路上互相帮衬照顾,还不是应该?
小丫头身上裹着皮袄,一点也不合身,显得甚是臃肿。少年身上披着半条毯子,一根绳子草草地系在腰间。
百姓中象这样打扮的很多,为了保暖也顾不得许多。很多毛皮袄子,都是从建虏身上扒下来,草草清洗,便分发给了百姓。
黑脸汉子在火上烧着个瓦罐,雪水已经烧开,他把冻硬的饼子放了进去,又加了点盐巴。
“没放肉干儿!”小丫头低声嘟囔着。
黑脸汉子干笑了两声,拿出两块马肉干儿,放进了瓦罐里,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魏庆和身上也带着罐子,却只烧了雪水,饼子就直接在火上烤。
“小姑娘,家是哪儿的?”妻子瞅着小丫头,满眼都是喜爱,温声问着,还取出块肉干儿递过去。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怯怯的不敢接,低声道:“俺家是顺义县的。”
“都是一个县的。”妻子把肉干儿递到小丫头手里,说道:“本来是一块出发的,走着走着,就散开了。”
魏庆和说道:“这也正常,百姓嘛,又不是军队。有快有慢,哪能那么齐整。”
黑脸汉子点了点头,说道:“大兄弟这话说得在理。老百姓各顾各,本来就不奇怪。东江军倒是好意,希望同乡在路上互相照顾着。可走着走着,就坏套了。”
魏庆和把烤好的饼子递给妻子,说道:“已经过了蓟州,离顺义也不算远了。再有个三五天就能到家了。”
家嘛?!妻子接过烤饼子,慢慢地嚼吃着,心中暗自叹息:再怎么样,就是一片瓦砾,那也是家呀!
正在此时,大路上响起了铜锣声,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铜锣开道,几十辆大车在官兵的押解下行了过来。大车上是如同鸡笼的架子,每个笼中都放人头,一辆大车足有上百颗。
人头已经冻得泛白,但仍可看出是带着鼠尾的建虏。有大瞪着死鱼般眼睛的,有脸上有伤痕的,死状各异,令人恐惧。
“是建奴的狗头,都是被东江军杀掉的。”黑脸汉子不害怕,踮着脚尖张望,还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蛋,让你们猖狂,都掉了脑袋不是?”
魏庆和也起身看着,既是仇恨,又有畅快,“该死的建奴,没有好下场。”
很多老百姓都驻足观看,议论纷纷,看到这帮狗强盗如此下场,极为解恨。
大车后是囚车,装着建奴和蒙古人。车后还拴着一串串俘虏,都是汉奸,只绑着双手,脸色凄苦,踉踉跄跄地跟着囚车前行。
押送的官兵个个挺胸昂头,手中的枪杆子、刀背不时打向走得慢的俘虏,嘴里恶狠狠地斥骂。
原来多猖狂,原来多凶悍,这些官兵都被吓得心胆俱裂,唯恐和建虏作战。
可现在,猖狂凶悍的王八蛋们,落在了他们手里,让他们一下子有了小人得志的心态和表现,折磨起俘虏来,更加来劲饿。
“汉奸——该死的汉奸!”有老百姓指点着痛骂,有的忍不住愤恨,在地上捡起雪块、石子,狠狠地砸过去。
一个肤色白皙的读书人,顶着头上的鼠尾,正挨了一石子,痛得他捂脸喊叫。
一个军官纵马过来,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抽将下来,“死汉奸,鬼叫什么,抽死你。”
这个汉奸被抽得连声惨叫,脸上的皮肉连冻带打,绽开了一道道口子。
“抽死他,狗汉奸。”老百姓大声叫好,“官爷,使劲抽啊!”
军官愈发亢奋,马鞭带着风声,在这个汉奸的头脸上又添了几道血口子,才停下手,嘴里呼出浓重的白雾。
“建奴,那是建奴。”
“还有西虏——”
“蒙古鞑子——”
百姓们认出了更多的俘虏,更多的雪块石子树枝砸了过去,更多的百姓发泄愤恨。
押解的官兵并不如何积极地拦阻,只是虚声吓唬,却是很乐意看到百姓们这样做。似乎,这也给他们增添了光彩。
曹化淳裹着皮裘,骑马缓行,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尽管天寒地冻,他却很愿意这样招摇过市。押送入京,这是个苦差使,但老曹知道,他进京的那一刻将成为万众瞩目,更将得到皇爷的嘉赏。
“快点走,别让老百姓把这些王八蛋都给打死了。”曹化淳挥了下手,让身边的锦衣卫去传令。
锦衣卫听话听音,领命而去,也知道曹公公并不在意俘虏的生死,除了皇太极以外。
这些俘虏到了京城也是千刀万剐,在路上冻饿而死,或者是被百姓打死,反倒是少糟罪了。
押送的队伍加快了速度,但这些俘虏却并没有摆脱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遭遇。
返乡的老百姓稀稀拉拉老长了,而且还是早出发。恐怕到京城的这一路上,都会成为百姓们发泄仇恨的对象。
“爹,我扔了好几块石头。”半大小子跑回火堆,兴高采烈地说道:“砸得建奴嗷嗷直叫。”
黑脸汉子呵呵笑着,并不责怪,反倒有赞赏的神情,给儿子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稀饭,说道:“臭小子,快吃吧!”
小丫头咯咯地笑着,又埋下头继续吃喝。
魏庆和咽下嘴里的饼子,笑道:“胆子大,有出息。”
黑脸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先前闹着要和东江军走。没顺他的意,一路上还耍脾气呢!”
少年又被勾起了心思,脸色沉下来,低头吃饭,不再吭声。
魏庆和笑道:“要从军的话,还得数东江军。他们的待遇可好了,粮饷按时发,家属还能得免税田。不象内地的明军,缺粮少饷,有的象叫花子似的。”
“话是这么说,可俺家就这么一个小子,可舍不得。”黑脸汉子看着儿子,说道:“再说,等孩子长大了,建奴估计也被东江军给灭了,天下就太平了。”
“打完东虏,还有西虏呢!”少年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说道:“等俺长大的,一定去投东江军,俺就是要象郭大将军那样。”
“赵大将军。”小丫头抬起头,眨着大眼睛,调皮地逗着哥哥。
少年呵呵笑了起来,胸脯挺得高高,逗得几个大人也不由得莞尔失笑。
第三百七十五章 欢庆的金州
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再有几天就是春节,家家户户都在做着辞旧迎新的准备,喜庆的气氛随处可见。
红灯笼已经挂起来,屋里屋外也收拾得干净整洁,阿秀却是没有多少笑模样儿,显得心绪烦乱。
郭大靖已经率军出征快两个月了,除了顺利登陆秦皇岛外,便再没有消息传来,岂能不让阿秀牵肠挂肚?
“秀姐,还有什么要添置准备的?”孙嫂把冻好的馒头收到缸里,走过来问道:“要不,让老孙驾车,您去逛逛大集,这可是年前最后一次了。”
阿秀勉强挤出笑容,说道:“都准备好了,不用再忙活了。你也收拾收拾家里,缺什么就去买。要是钱不够,就从我这拿。”
孙嫂说道:“您不用担心,郭将军吉人天相,带的又是精兵强将,肯定能打胜。算着日子,也该有回信儿了。”
阿秀点了点头,说道:“孙嫂,你忙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孙嫂转身离去,阿秀看了看天色,转身回到屋里,拿出一双未做好的鞋子,又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秀姐,秀姐……”蓉儿连声叫着,猛地推开房门,跑了进去。
阿秀吓了一跳,不由得嗔怪道:“你这丫头,忙三火四的,就不能稳稳当当的?”
蓉儿却不管这个,满脸欢欣兴奋,大声道:“靖哥哥打胜了,消灭了一万多建奴,还活捉了奴酋皇太极。”
“真,真的?”阿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却又万分期盼。
“真的,真的。”蓉儿用力点着脑袋,小辫子也跟着摆动,笑得开心砍畅,“消息刚到大连港,英姐便让我先回来告诉你。”
阿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牵肠挂肚的心哪,一下子落到了实地,发出欢快的笑声。
“可靖哥哥要回来晚了,赶不上过年了。”蓉儿有些小小的不满,嘟了下嘴。
阿秀慢慢收住笑声,说道:“正月都是年,一定能回来的。”说着,便跳下炕,嘴里嘟囔着,“我得去看看,还缺什么不。年上没集市,想买都不好买。”
蓉儿抱着阿秀的胳膊,咯咯笑着说道:“我和你一起去,靖哥哥喜欢吃啥,我都知道。羊肉、鸡肉、猪肉,还有辣椒、白菜、蘑菇……”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说笑着出门,再看红灯笼、对联啥的,立时觉得充满了喜庆,却又稍嫌不足,又商量着再加点什么才好。
胜利的消息如风一般在金州、复州传播开来,前所未有的大捷,更令人欢欣鼓舞的还是皇太极被生擒活捉。
建奴是东江镇军民最大的敌人,皇太极则是最大的奴酋。被生擒活捉,要被千刀万剐,怎能不令人兴奋激动,精神振奋。
“每家再发一瓶酒,两条鱼。”陈继盛脸上的笑容,这一天就没下去过,时不时还畅快地大笑两声。
陈有善笑呵呵地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但能看出他心情的愉悦。
“等到大靖凯旋而回,还要再发放酒肉,好好地庆祝一番。”陈继盛有些坐立难安,激动的心情难以平抑,“派人去登州,买酒,多多地买。”
对于采购物资,陈继盛一向是精打细算的。并不是钱不够用,发行军票,卖给建虏丝绸锦缎,以及生产经营的顺遂,东江镇的财政情况已经比较宽松。
但陈继盛还是很节俭,特别是酒肉之类的,他卡得较紧,不想把钱花在这口舌的享受上。
只不过,前所未有的空前大捷,振奋了民心士气,似乎也只有痛饮才能表达沸腾的情绪。
“时值春节,再搞些民间活动,庆祝这双喜临门,陈大人以为如何?”陈有善笑着建议道:“在广鹿岛的时候,郭将军曾举行过火把游行,百姓们还弄了很多雪雕冰雕。”
“好,好,应该比往年更加喜庆热闹。”陈继盛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大靖每每独出心裁,却往往效果极佳呀。”
“对了,给大靖家送去的年货呢?”陈继盛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还有其他出征的将士,应该都送到了吧?”
陈有善笑着说道:“有家室的都送到了,大人尽管放心。”
“那就好。”陈继盛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了,沉吟着说道:“年后便要开始征兵,至少要招募一万,宣传工作要提早布置啊!”
抬头看着陈有善,陈继盛有些无奈地说道:“政务官员还是少啊,陈先生要多辛苦了。”
陈有善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有什么辛苦的,政务官员会越来越多,我还怕老了,他们抢我的饭碗呢!”
“再说,想要从军的人多的很。依现在的人口数量,别说一万,就两三万,也没有问题。”陈有善信心十足地补充道。
建虏放弃镇江、宽甸地区后,给逃跑的剃头辽人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而东江军在镇江、宽甸地区建立根据地,也等于阻隔了建虏与朝鲜,这使得朝鲜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林庆业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接纳辽人。
在鸭绿江沿岸,哪怕不是从义州沿江偷逃出来的剃头辽人,朝鲜地方官也偷偷地送到义州,再转送到皮岛。
只是今年,东江镇就接收了将近十二万的剃头辽人。建虏大饥荒的影响还有持续,入关劫掠也遭到惨败,情况会更恶劣,逃跑的剃头辽人会更多。
十二万剃头辽人,男丁还占多数,差不多有七八万。这也是陈继盛和陈有善的信心所在,兵员并不缺乏。
当然,有当兵的,也要有生产的。七八万男丁,最多能有一半从军入伍,或者要再少一些。
其实,郭大靖与毛文龙已经商议过,今年将扩编一个步兵协,飞骑则根据战马的数量,越多越好。
从现在来看,飞骑扩充到一万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一个新编协,东江军的总兵力将达到六万多。
如果都不算总动员的兵力,东江军已经超过了建虏,具备了反攻的基础。
当然,这都是今年要完成的任务,要达到的目标。大规模的反攻,却是要等到明年。
此时,金州卫城也是一片欢腾的气氛。坐镇于此地的毛文龙,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与众将们酣酒高歌,竟然极少见地喝醉了。
从率数百人跨海征战,在艰苦卓绝中开镇东江,十数年来与建虏交战厮杀,终于是胜利在望,平辽灭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希望。
“大帅,您——”毛承祚迎上前来,脸上现出担心和关切的神情。
“无妨。”毛文龙呵呵笑着,轻轻拂开毛承祚的搀扶,自嘲道:“到底是老了,不过两碗酒,就醉倒了。现在好多了,不用担心。”
毛承祚笑了笑,说道:“东江军建此奇功,不开怀畅饮,着实难以压抑心中的狂喜和激动。”
毛文龙轻轻颌首,深吸着清冷的空气,缓缓说道:“本来以为大靖用兵谨慎,重创建虏是肯定的,却不会有这盖世奇功。没想到——嗯,皇太极是恶贯满盈,合该有此报应。”
在遵化全力阻击,这是毛文龙和郭大靖商议的作战计划。
不分兵固然稳妥,但也只能获得有限的战果,对于全为骑兵的建虏,不会造成歼灭性的打击。
而且,毛文龙也没想到郭大靖携带着数量惊人的火箭,狂轰滥炸之下,建虏的损失要超过预计。
“建虏失陷其主,亡无日矣!”毛文龙意气风发,说道:“那袁崇焕大言不惭,要五年平辽;本帅现在却敢说,只要三年。”
“袁崇焕算个什么东西,只会吹牛,此番必死无疑。”毛承祚冷笑一声,说道:“关宁军也是原形毕露,朝廷想必会看得清楚。”
毛文龙连连点头,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已经不可避免,但在总体上,却是对东江军有利无害。
在这一点上,郭大靖在给他的书信上已经分析清楚。并且,郭大靖认为东江军以后每年至少能分到一百多万两。
为了这些钱粮,郭大靖委婉地劝谏毛文龙,如果朝廷向东江镇安插文官,可以妥协接收。反正东江镇与朝廷隔着大海,文官至此,也不敢太嚣张。
对此,毛文龙也觉得看在钱粮的份上,可以捏着鼻子接受。就象方正化那样,好好供着就是,军事作战却是不让插手。
其实,更令毛文龙兴奋激动,直至醉倒的,应该是大有希望晋爵封侯。
如果没有满桂的东平侯在先,皇帝和朝廷想必还会装糊涂,用一些虚的赏赐来敷衍。
估计万岁在后悔封满桂为侯的事情,以至于东江军建此奇功,不晋爵已经显不出酬功之意。
毛文龙想到这里,嘴角上翘,脸上又浮起了笑意。
书信上的这些密语,毛文龙并没有告诉他人,尽管将领们在酒宴上也有猜测,但他却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等语敷衍过去。
多少年了,除了李成梁的宁远伯,再没有武将晋爵。哪怕是戚爷爷那般的战功,也只能发出“封侯非我愿”的无奈慨叹。
“郭副帅此次跨海远袭,扬我东江军之威,大明第一强军的称号,应该跑不了的。”毛承祚笑着说道:“不知道万岁会不会召其入京?”
毛文龙捋须微笑,说道:“十有八九是不会的。说是勤王,却直奔遵化,虽获大胜,总让万岁心里有些不痛快吧?”
毛承祚笑了起来,说道:“总归是打胜了,挽回了皇帝的颜面。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说到明面。”
“正是这个道理。”毛文龙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所以,由大靖率军前往,便要比本帅亲去要好。本帅坐镇金州,也让大靖更安全。”
崇祯但凡有点头脑,也不会在东江军获得大胜的时候有什么举动。哪怕是心里有芥蒂,也只能做表面文章,让朝野都看到他是个赏罚分明的好皇帝。
“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对关宁军?”毛承祚猜测着说道:“估计也不会马上处罚,但削减粮饷应该是肯定的。”
毛文龙一哂,冷笑道:“关宁军嘛,那就还是关宁军好啦!”
毛承祚不解其意,看了毛文龙一眼,看毛帅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问出口。
关宁军,就是山海关和宁远,其它没用的地方就别占着,堂而皇之地向朝廷要粮要饷了。
所谓的关宁锦防线,锦州就是个鸡肋,对建虏既无威胁,又耗费粮饷,更是建虏围点打援的好目标。
至于袁崇焕吹嘘的明年要过河,看关宁军的德行,过了大凌河也是给建虏送人头。或者是再占几个残破的城堡,伸手向朝廷要钱修筑。
崇祯也应该看明白了,关宁锦防线既挡不住建虏入关,一步一步修城修到建虏鼻子底下,更是扯淡,除非建虏都死光了。
“要平辽灭虏,还得靠咱们东江军。”毛承祚笑着说道:“大帅,到那时,您的功业可要远超宁远伯李成梁啦!”
毛文龙矜持地摆了摆手,说道:“还差得远哪,不可狂妄自大。”
“那也不能妄自菲薄不是。”毛承祚嘻笑着说道:“大帅不是说了,平辽灭虏也就两三年的事儿。”
毛文龙笑着拍了拍毛承祚,说道:“那是一切顺遂的情况下,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别的变故。好啦,不说这些了,派人去看看盖州卫的情形。”
“是,末将遵命。”毛承祚躬身一礼,快步离去。
郭大靖跨海勤王,毛文龙在辽南收复失地,牵制建虏,这本就是计划好的事情。
把防线推进到盖州,既是战功,又得到大片的土地耕种,一举两得的好事。
毛文龙相信建虏经此惨败,再加上南关一役,对于攻坚作战,肯定已经产生了恐惧心理。
尽管这不意味着建虏以后不会主动进攻,但绕道入关的失败,使建虏在短时间内并不具备发动的物资条件。
况且,有孔有德和李维鸾的两个协在盖州和复州各要地驻守,已经是十分稳固,不怕建虏前来攻打。
等到年后扩军完毕,兵多将广的东江军就更不惧建虏。当然,军队扩编之后还要经过数月的训练,也就是六七个月后,才具备发动攻势的条件。
第三百七十六章 献俘京师
秦皇岛,已是喧嚣一片。成千上万的人马,看不到头的车辆,与海面上如林的桅樯,呈现出繁忙的景象。
“末将津镇水师副将管大藩,奉命前来,接东江军将士凯旋归辽。”在张焘的引领下,一名军官上前参见郭大靖。
郭大靖打量了一下,见管大藩五短身材,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风霜之色或能看出其海上的生涯。
这是郭大靖向皇帝提出的请求,担心加上移民,以及上万的战马的话,船只不够。崇祯倒还痛快,调津镇的水师前来相助。
“管将军辛苦了。”郭大靖拱手还礼,微笑着说道:“有众多物资,还有数千移民,若无管将军所率的船只,还真是难以一次载运。”
管大藩笑了笑,拱手道:“郭帅客气了,能为摧大敌、建奇功的东江军提供船只,是末将的荣幸。”
郭大靖笑着点了点头,对张焘说道:“让士兵和百姓休息一天,先把物资装船,并规划好登船的顺序,明天便全部上船启航。”
张焘说道:“没问题,末将这便去安排。”
现在只是郭大靖晋升为总兵,其余有功人员要由毛文龙上报,再由兵部核准。象张焘等将领,都会得到相当的赏赐。
“腊月二十七啦,看来要在船上过年了。”郭大靖算了下日子,正月十五怎么也能到家,妻子、亲人,还真是很想念。
“在船上诸多不便,不如今天包饺子吃吧!”刘奇士在旁嘿然笑道:“管它啥馅呢,就是那么个意思。”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都做成干粮了,恐怕面是不够吧?”
“也不一定非吃饺子,有肉就当过年了,谁也说不出啥来。”尚可喜笑道:“这小地方,能采买到的东西也有限。”
郭大靖点了点头,吩咐人去采买,什么白菜、萝卜、葱蒜之类的,还有猪羊鸡等荤物,再加上军中剩下的马肉,也差不多能吃上一顿比较不错的。
回到大帐内不久,孟浩便赶来接受任务。作为先期的情报人员,对京畿地区还是比较熟悉,郭大靖便留他在秦皇岛,负责修建专用码头和几座货仓。
“尽管我军再度跨海而来的机会不是很大,但有备无患。”郭大靖拿出一张纸,交给孟浩,说道:“还有就是运送战马,从宣大或蓟镇与蒙古部落交易的战马,也会从这里运往辽东。”
孟浩接过纸,浏览着上面的文字,抬头问道:“郭帅,会有一至两艘海船常驻港口,或传递消息,或运送战马和其它物资。官府那边怎么说?”
“这是万岁答应的事情,我已经知会过了,你不用担心。”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和留守人员尽可坐船离开,安全第一,不必考虑其它。”
孟浩点了点头,脸上闪过感动的神色。
“情报方面,不用刻意去打探,以免招惹麻烦。”郭大靖又嘱咐道:“京城和天津的情报点,也会有变更,以后会通知你。”
“明白了。”孟浩把纸收好,起身道:“郭帅没有什么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去吧!”郭大靖挥了下手,笑着目送孟浩离去。
对于国内的情报工作,已经不是太过重要,郭大靖只想专心地打建虏。什么朝堂变动,官员更换,既不是他能插手的,也不会对东江军有太大的影响。
至于崇祯在政策上的反复,比如向辽东移民,郭大靖也没有办法左右,只能希望这项双方都有利的工作能够长期地维持下去。
国内的农民起义会愈演愈烈,相信崇祯也会认识到,把灾民送到辽东,对于解决此起彼伏的民乱,有很大的帮助。
郭大靖知道,要想吸引更多的移民,比如逃到内地的百万辽民,东江军就必须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标志应该是收复辽沈,把建虏压回他们的故地,或者更往北的苦寒之地。否则,难以让百姓们安心地前往辽东,或者是重返故土。
显然,即便建虏遭到了重创,又有大饥荒的削弱,想要直捣黄龙,也不是短期能够完成的任务。
郭大靖铺开辽东地图,甩开杂乱的思绪,又继续完善着今年下半年的作战计划。
………………
夜幕低垂,天上月朗星稀,凝望夜空,不由自主地产生深?幽远的感觉。
多尔衮兄弟率三千余残兵破冷口出关,一路东行,来到了辽河查木噶斯地方(今朝阳市建平黑水镇一带)。
这里是归路的转折点,人马将沿着辽河右岸,由东行改为北上。
“再有十天左右,就能回到沈阳了。”阿济格往火堆里扔着枯枝,脸上现出轻松之色,“粮食不够吃也没关系,沿途可以打猎捕渔。”
多铎挠了挠头,说道:“回沈阳是没问题了,可以后呢?皇太极会怎么责罚,咱们实力损耗,又该如何保住本旗?”
多尔衮点了点头,说道:“三弟所言,正是我所忧虑的。皇太极的两黄旗,在遵化之战中损失惨重,但他毕竟是汗王,在大义名分上占着优势。”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看只有联合其他旗主,与皇太极抗衡,甚至废掉他的汗王之位。”
代善、莽古尔泰已死,皇太极被俘,这些消息还不为多尔衮兄弟所知。他们不得不考虑临阵先逃的罪名,盘算以后的前途。
“绕道入关是皇太极非要发动的冒险,遭致惨败,他的责任最大。”阿济格哼了一声,撕下一条还未烤熟的羊腿,大嚼着,似乎咬在皇太极身上。
“没错,他想处罚咱们,也没有什么底气。”多尔衮冷笑道:“代善和莽古尔泰肯定也是怨言满腹。就是不算代善,两蓝旗加上咱们的两白旗,也足以与皇太极抗衡。”
两黄旗的实力最强,但皇太极此次为了力排众议,带的两黄旗人马也是最多,损失自然也是最大。
相比之下,其他各旗出动的兵力不算多,反倒有了优势。这么一番议论,多尔衮兄弟又有了底气,不是太怕皇太极了。
“没想到东江军能出动这么多的人马。”多铎摇着头,慨叹道:“哪里是一万多,两万也不止。还说能携带的火炮不多,我看足有几百门。”
对于火箭,建虏也是第一次见到,当成火炮也不奇怪。
“以后可难打啦!”多尔衮也叹了口气,说道:“特别是倚坚防守,东江军仗着火器犀利,尤其擅长。看来,我军日后要攻城拔寨,要慎之又慎。”
阿济格咽下嘴里的肉,有些含糊地说道:“还得靠野战取胜,敌人骑兵少,这是他们的弱点。”
多铎耸了耸肩膀,野战摧敌,本就是后金军队最厉害的战法。对上明军,哪怕是兵力不占优势,也没有落败的纪录。
但换到东江军身上,想要重复类似的战术却很困难。
比如皇太极在绕道入关前,也曾想过东江军跨海来援的可能。
一来,他认为东江军仓促间出动的人马不会多,重武器更难携带;其次,他认为东江军会直奔京师,正好在野战中予以打击。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皇太极的预料。也正是他一步步的错判,最终导致的惨败的结果。
现在想起来,多尔衮觉得皇太极的选择虽然错误,但也有其必然性。长城的关口虽然很多,但能够行走车辆的却很少。
皇太极是汗王,要从整个后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如果只是在京畿耀武,早就达到了目的。关键是要解决大饥荒,就必须想方设法把劫掠所得运出关外。
否则,后金在大饥荒的消磨下,依然要陷入困境。况且,还要照顾到蒙古诸部,放弃粮草钱帛,他们首先就不会同意。
多尔衮心中暗自叹惜,对于后金的形势,甚为忧虑。
可这些说出来也没有,阿济格头脑简单,多铎还小,都不是能与他分忧,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对象。
不管怎么样,是逃了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是走一步看一步,想多了也没用。
…………………
京城。
一大早,街道两旁便站了很多百姓。寒风中,不断有更多的百姓赶来,围拢在通往承天门的街道两旁。
献俘京师,在什么时候都是隆重的仪式。特别是对亲身领教过战乱,在城中提心吊胆数月的百姓。
建虏猖獗时,在京城下,在京师周边,纵横驰骋,肆**掠。百姓一夕数惊,既恐惧又愤恨。
数百年了,京师竟然被敌围攻,天子脚下亦不得安宁。战争的感受,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离百姓如此之近,竟只隔着一道城墙。
正因为有了切身的感受,才会对建虏有着更深的仇恨,更要看看曾经是噩梦般存在的建虏的下场。
“菜市口立了几十根柱子,要千刀万剐的不仅有建奴,还有该死的汉奸。”
“一天剐不完吧,非得让建奴和汉奸多遭几天罪不可。”
“刘瑾挨了三千多刀,挨了三天。那些建奴怎么也得割上五天,才解恨。”
“奴酋皇太极,割他一万刀……”
人们议论着,咬牙切齿地发狠,也不觉得寒冷。
何贵忠也在人群中,旁边站着两个伙计,小翠竟然也跑出来看热闹,眼巴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奴酋皇太极是个死胖子,肉多,割他五千刀也死不了。”何贵忠冷笑着说道:“钱我都带好了,买这奴酋的肉吃,那才解恨呢!”
两个伙计用力点头,赞同道:“都说恨不得生食其肉,今天倒是能如愿了。”
小翠无声地咽了口唾沫,看向何老板的眼神有些复杂。没想到平日整天乐呵呵的何老板,竟然有这股子狠劲。
“兄台说得有理。”一个中年汉子转过头,看着何贵忠,说道:“到时,某也要嚼吃奴酋的肉。”
“你若咽不下,某这里有酒。”何贵忠从怀里掏出个酒瓶,向着中年汉子示意了一下。
“兄台——”中年汉子笑了起来,钦佩地拱手道:“准备得还真是周全。”
周围都投来目光,或是赞赏,或是惊讶,或是佩服,小翠赶忙低头,怕被当成何老板的同伙。
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不断有人重复着传话,“来了,进城了。”
几杆旌旗蓦地出现在视野中,引起人们哄的一声喧嚣。伴着车轮的辚辚之声,在官兵的押解下,满载着首级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驶入了京师。
曹化淳洋洋得意,挺胸昂头地走在队伍前面,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作为传旨和监军太监,遵化大捷也有杂家的功劳,就是站在城墙上呐喊助威,也是大战的参与者和目击者不是。
随着行进,人们的目光逐渐从旌旗和太监、官兵的身上挪开,那头一辆囚车里,装的正是奴酋皇太极。
已经到了京城,也不怕他死了。作为此战最大的战果,自然要首先亮相儿。
鼠尾被吊着,使皇太极不得不仰着头,嘴里勒着麻绳,如同猪狗般,终于走进了他曾经做梦都想进来的大明京师。
“奴酋,皇太极。”人们瞪大了眼睛,发出声声的怒骂。
“剐了他,割他一万刀。”
“屠夫,凶手,罪恶滔天。”
“杀了他,一刀一刀地宰了他。”
人们已经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自己的痛恨,伸手指着,啐骂着,怒斥着。
“打死你,奴酋,为俺叔婶小侄儿报仇……”一个穿着文士衫的年轻人红了眼睛,泪水盈眶,已经语无伦次,愤恨之下,竟把鞋子脱下来,砸向皇太极。
一只鞋子似乎唤起了人们的灵感,更激起了他们的愤恨,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向了皇太极。
“砸死你。”酒楼二层的窗户飞出了杯盘碗碟,落在囚车上,砸在皇太极的头上脸上,周围的官兵忙不迭地躲避碎片,扬臂大声喝斥。
冻硬的烂菜叶、雪块、石子,甚至是地上冻硬的狗屎,都被人们捡起。反正,能拿到什么就砸什么。
皇太极的脸上开了花,流出了血,可他却始终闭着眼睛,似乎一切羞辱对他来说,已经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