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崇祯的惊喜
杨大满发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移过视线看过去,挺眼熟。
桂花赶忙露出笑容,既有些讨好,又是对杨大满的满心感激。
杨大满想起来了,轻轻点了点头,对着妇女们说道:“都是落难的乡亲,有些身体不好,或是有病的,大家互相照顾着。军队上有医官,需要的话,也能来给医治。”
“兵爷,您放心。”吴氏赶忙应承道:“俺们都是共患难的好姐妹,一直在互相照顾。”
她是个聪明的,认为杨大满对桂花和小琴那么好,可能有别的想法,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其实,杨大满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想法。只不过,觉得包括桂花和小琴在内的妇女们,都很可怜。
“没别的事情了,大家休息吧!”杨大满带着人转身而去。
军队不可能抽调出宝贵的人力来照顾老百姓,自己管理肯定会有个适应的过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简单安排一下,大家就去休息。”
吴姐随便点了几个人,明天早上做饭,其余的工作,明天再布置。毕竟,有多少人,都能干什么,她也不是很了解。
桂花回到屋里,马上去看了看小琴,见她状态还算平稳,便放心地躺在旁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
十二月一日,建虏自北京后撤,趋良乡,攻克其城,又屠固安县,肆意劫掠烧杀。
见建虏有退去之意,崇祯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忿恨恼怒,传旨召袁崇焕入城议饷。
袁崇焕以为皇帝开恩,要提前发放饷银,带着祖大寿等人,屁颠屁颠地赶到城下。
然而,城门不开,一箩筐从上而下,让袁崇焕等人坐了回土电梯。
袁崇焕还以为建虏尚在京畿地区,皇帝就算对他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他怎么样。
可惜,崇祯面对满案的弹劾,已经忍无可忍。
其实,从袁崇焕卖粮资敌开始,民间舆论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蓟门漏敌,尾蹑绕远,顿兵不战,人们对他的议论已经“讹言流布,种种猜疑,其巷议街谈,不堪入耳者”了。
京师中街闻巷议,袁崇焕为了与建虏成功议和而“勾引入犯,以城下之盟,了五年灭寇之局”,已经言之凿凿,活灵活现。
“虽名入援,听虏骑劫掠,焚烧民舍,不敢一矢相加”、“息兵养敌,戕害友军”等弹劾如雪片一样飞到崇祯的案桌上,“环诉督师卖奸不肯力战”。
其中影响力最大,让崇祯最终下定决心的应该是温体仁的奏疏。
此时,温体仁也正处于被弹劾的风波之中。而建虏入寇,正减轻了他的压力,并被他所利用来摆脱困境。
温体仁的优点是有超强的政治敏感,能“因事图之,使其机自发而发”,议人论事,往往一矢中的。
而这次弹劾袁崇焕,他着重在“东奴入犯,皆繇袁崇焕以五年灭奴欺君,而阴与钱龙锡奸辅,临邑罪枢,密谋款敌。遂引之长驱,以胁城下之盟”上做文章。
这道奏疏就是导火索,本已经疑心重重的崇祯再也忍不住了,毅然决然地传见袁崇焕。
召见的地点,依然是平台。
在这里,袁崇焕大言不惭,获得了崇祯的信重和全力支持;也是在这里,袁崇焕被“拿掷殿下,投入诏狱”,祖大寿则被吓得惊骇而股栗。
面对崇祯皇帝“致敌犯阙、射伤满桂、逗留不战”的质问,袁崇焕无言以对。
也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皇帝的全力支持,大明帝国的储备,还有无数百姓因辽饷而流离失所,甚至是揭竿而起,就换来了现在的局面,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或许,在袁崇焕的计划中,随着建虏抢掠够了退兵而去。他以追击为名带着关宁军尾随欢送,借机出关。
只要到了宁远,皇帝想再治他的罪,也要顾忌他掌握的关宁军,好好地掂量掂量。
但崇祯有些冲动的决定,出乎了袁崇焕的意料,他只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尽管有大臣上奏,以“敌在城下,非他时比”来劝谏,希望崇祯能够慎重考虑。
但崇祯心意已决,下旨晓谕:“今胡骑直犯都城,震惊宗社。远来入援,崇焕不能布置方略,退懦自保,致胡骑充斥,百姓残伤,言之不胜痛悼。”
处理完袁崇焕,崇祯命满桂总理关宁兵马,与祖大寿、黑云龙、施洪谟等一同杀敌立功。
其时,兵部职方司郎中余大成在平台召见时“睨大寿心悸状“,私下言语称祖大寿三日内必反。
这位余大成可能也会相面算命,说得是真准。袁崇焕下狱第三天,祖大寿果然率关宁军突然离开京城,一路窜回辽东。
对于诏狱内的袁崇焕来说,祖大寿的擅自行动,可以说是催命符,直接葬送了他的生机。
性质太恶劣了,在帝国都城被敌人攻打,京畿百姓还在遭受建虏的屠杀劫掠的时候,关宁军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祖大寿觉得袁督师冤枉,那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拼死作战,用实际行动来给袁崇焕洗刷罪名,证明关宁军是忠君爱国的军队。
但恰恰相反,关宁军的逃窜几乎坐实了袁崇焕的罪名,证明从皇帝到百姓都没看错袁崇焕。
竭天下财力供养的关宁军竟然是这副德行,你说皇帝会不会被气疯?老百姓呢,你说该不该愤怒?
什么京城的安危,什么君父的安全,什么百姓的苦难。在关宁军的利益面前,狗屁都不是。
而就在关宁军跑路的同一天,东江镇的监军太监方正化进入了京城,通传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奴婢叩见皇爷。”方正化进到殿内,便跪倒磕头,声音都有些哽咽。
崇祯虽然干翻了魏忠贤,又穷治“阉党”,可他最信任的却还是太监,当然是自己身旁的近人。
象王承恩、曹化淳、高起潜、方正化等等,都极得恩宠和重用。
崇祯正为关宁军的逃离而愤懑恼火,见到方正化,脸色缓和了一些,缓缓说道:“你跑到京师,虽是担心朕的安全,可擅离职守,亦是有罪。”
方正化重重地叩下头去,说道:“皇爷,奴婢有重要军情禀奏。等奴婢说完,甘愿领罪。”
崇祯微微颌首,王承恩怕方正化没看见,便在旁说道:“方公公,皇爷让你禀奏军情呢!”
“是,奴婢遵旨。”方正化跪在地上,微微抬头,说道:“东江军听闻建虏入关,立刻展开行动。毛文龙不顾身染风寒,亲自率部进入复州,并向盖州挺进,牵制辽沈建虏……”
崇祯抿了下嘴角,这是远水不解近渴,东江军的牵制,已经无法影响入寇的建虏。
“东江军副将郭大靖,率万余精锐,乘船跨海,前来勤王。不想在海上遇到风浪,向北漂到老龙头附近的海岸。因船只损坏,郭副将只得率军登陆,并改变计划,直扑遵化,断建虏出关之路,令其匹马难还……”
崇祯越听越是显出惊愕之色,眨巴着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东江镇的勤王人马已至京畿?”
方正化笃定地答道:“启奏皇爷,正是如此。说不定,现在已经攻克遵化,切断了建虏的退路。”
明制,未奉谕旨,勤王军不得入京。崇祯虽然向各地都发了谕旨,却没有僻处海外的东江镇的。
估计是崇祯觉着离得太远,谕旨送到,东江镇再调集船只和人马,还不知要多长时间。
从这点来看,郭大靖率军未向京师行进,还是守规矩的,尽管也有让人诟病的理由。
“好,好啊!”
崇祯没有想得太多,只觉得这些时日以来,被狂妄的建虏和怯战的关宁军搞得烦躁抑郁,现在猛听到好消息,不由得从龙椅中站起,几步来到方正化面前。
“毛文龙很好,郭大靖也很好。”崇祯感觉到激动和振奋,话都说得很通俗了,或者是说一时想不到别的好词。
相比于他殚心竭虑、倾尽财力训练出的关宁军,东江军的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可关宁军的表现,却实在是太令人失望,甚至是痛恨了。
都说毛文龙跋扈难制,可袁崇焕呢,市米资盗、纵敌长驱、顿兵不战等行为,不知比毛文龙过分多少。
不比不知道,关宁军闹这么一出,比东江镇更象军阀,更加难制。而东江军不远万里,跨海勤王,忠君爱国之心,可见一斑。
崇祯在殿内来回走着,兴奋的心情慢慢平复,转头看到方正化还跪着,便温言道:“起来吧!方伴,入京禀奏军情,辛苦了。”
“奴婢不敢言苦。”方正化再拜了一下,才起身,“只要能解皇爷忧心,奴婢便是万死,也在所不辞。”
还是太监忠心可信啊,崇祯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郭大靖是东江第一猛将,屡次战胜建虏,所率又是精锐,收复遵化应无问题。”
方正化躬身道:“郭副将确实勇猛无匹,且忠心耿耿。只是东江军缺少马匹,水师运力又有限,万多精锐多为步兵,与建虏作战颇为不利。”
“是啊,步兵是追不上骑兵的。”崇祯深以为然,说道:“郭大靖改变计划,攻打遵化,再以逸待劳迎战建虏,还是有些谋略的。”
方正化说道:“皇爷英明。郭副将还担心没有星夜赶来京城,让万岁见责呢!”
崇祯摆了下手,觉得自己真的又英明神武起来。至于瞎了眼看好袁崇焕,嗯,不想这闹心事儿了。
方正化继续禀奏道:“郭副将在遵化倚城而战,争取全歼建虏,还要活擒几个奴酋,献俘京师。”
“最好是把皇太极押来京城,千刀万剐。”崇祯咬牙切齿,又对着方正化说道:“朕要派人去遵化传旨嘉奖郭大靖,还有他所率的将士。”
方正化沉吟了一下,说道:“皇爷可稍稍等待,奴婢算着,郭副将也该派人前来报捷啦!”
方正化确实是算着时间进京奏报的。没办法,接受了郭大靖的谎言,就是绑在了一起。就得为东江军说话,也是让自己得利,而不是受到责罚。
原来,这就是郭大靖所说的“双赢”。
方正化心中无奈,暗自叹了口气。
崇祯认为这个建议很好,郭大靖能不能收复遵化,现在还没准信儿。万一——崇祯又想起了大言不惭的袁崇焕,暗自翻了下眼睛。
幸好,这段时间以来,崇祯屡次遭到心理上的重击,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当天黄昏时分,郭大靖派遣的信使抵达了京城。京畿地区虽然遭到建虏蹂躙,但京城以东,以及靠海的驿站还保持畅通。
信使共有六人,级别都不高,领头儿的是小旗官孙如海。孙如海不仅是夜不收出身,脑子很灵,嘴皮子更是利索。
或许,连他也想不到,一个小旗官竟然能得到皇帝的亲自召见。
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孙如海进到皇宫,立刻被富丽堂皇、威严壮观的的建筑所慑了心神,有些昏头胀脑地被带到了乾清宫。
按照规矩,觐见皇帝那是要先在礼部学习礼仪,以免君前失仪。
可现在是战时,崇祯又急得不行,迫切地想听到好消息,晚上能睡个好觉。
“末将——小的叩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孙如海进到殿内,也没看清皇帝的模样,便跪下磕头拜见。
一个小旗官,还称什么末将,孙如海倒还有点灵醒,赶忙改口。
崇祯难得地笑了笑,并不怪罪,缓缓开口说道:“起来吧!”
“谢万岁爷。”孙如海起身站起,拿出文书。
王承恩接过孙如海手中的文书,转呈给崇祯皇帝。
崇祯还想矜持一些,但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这并不是正式的奏疏,称呼没问题,但形式却象是书信一般。
“好!”崇祯扫了一眼,知道遵化城已收复,便眉头舒展,赞了一声后,才仔细
东江军经过激战,收复遵化城,并斩首八百余级,其中游击一名,备御六名……随后,又配合蓟辽总督刘策所派的人马,接连收复了大安口、石门驿等十余城。
崇祯轻轻放下文书,抬起头,目视前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把这些日子以来的郁闷愤懑全都吐出了胸膛。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崇祯长见识
“万岁爷,除了报捷文书,郭副帅还有作战方略和地图呈上,请万岁御览。”孙如海初时的紧张和惶恐少了一些,脑子也更灵活。
崇祯笑着颌首,吴承恩知趣地也没斥责孙如海失礼,上前接过转呈。
建虏在京城周边肆虐,皇帝心中郁闷愤怒的同时,也希望某位臣子呈上一份可行性报告。
比如什么时候才能打退建虏?除了被动防守外,还有没有别的计划?
可惜,包括他曾经最信任的袁督师在内,都是一问三不知,就等着建虏抢够了自己退去。
而郭大靖呈上的作战方略,则适时地填补了皇帝的遗憾和不满。
很好,终于有人能慰籍朕心,拿出一份可行的行动计划了。
崇祯翻阅着作战方略,看得很认真。郭大靖也写得详细,还附上了简单的示意图。
喜峰口、三屯营、遵化、石门、蓟门、通州……这是建虏绕道入关,并逼近京师所走的道路。
如果建虏要退到关外,除了原路返回外,就要从京师向北,通过昌平、顺义、密云,从居庸关或古北口出关。
这不仅要在大明境内多走几百里的路,出关之后还要绕个大远,边墙外也是燕山屏立、峰峦叠嶂,道路十分难行。
现在,建虏还未彻底击败虎墩兔,从古北口或居庸关出关,还要担心虎墩兔率部袭击。
即便这些困难都能克服,建虏走的是弓背路,郭大靖如果得到朝廷的支持,可以就近从喜峰口出关,继续切断建虏的退路。
而且,这可能不是东江军的独自行动,正在赶向京师的勤王军,以及山海关等各城的守城明军,也会参与其中,兵力更加雄厚,建虏更难抵挡。
所以,郭大靖认为皇太极综合各项考虑,多半还是要走遵化,从喜峰口、大安口或马兰峪出关。
郭大靖在书信中为崇祯皇帝分析得细致透彻,并建议皇帝下旨,命蓟辽总督刘策把蓟门守军撤至密云,待建虏过了蓟门后,再收复固守。
名为诱敌深入,可实际上是郭大靖根本不相信明军能够守住蓟门,白白地给建虏送人头。
“……万岁英明神武,待建虏撤退时,必然会派大军蹑踪衔尾。不即不离,令建虏如芒刺在背……末将在遵化严阵以待,大军于后掩杀,破敌必矣!”
崇祯频频点头,对郭大靖的方略深以为然。
没错,朕就是这么英明神武,早已经想到了要派大军尾追,与东江军前后夹击,于遵化尽歼建虏。
对于崇祯这种自以为是的军盲,郭大靖不得不分析到位,以免其得意忘形之下,胡乱地指挥。
如果不是他逼着众将强行出战,要挽回些颜面,和可怜的自尊心,满桂、孙祖寿等也不会战死。
各部明军更是伤亡惨重,再无敢战之心、追击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建虏大摇大摆地退出关墙。
当然,郭大靖也只是尽力而已。能不能让明军少死伤,还要看崇祯的脑袋是不是真的进水。
如果崇祯依然是个糊涂虫,那就凭东江军一己之力,与建虏决战也有胜算。
为了麻痹皇太极,郭大靖故意只报万余精兵。而原来想着打辽镇的旗号,可两军的武器装备和战力,差距很大,估计是瞒不过去。
而在方略最后,郭大靖也不忘再给袁崇焕来记背刺。
“……建虏大饥荒,无粮自毙,靠哈喇沁诸部从宁远贩卖,暂时续命而已。此次入寇,若不能劫掠到人口牲畜、粮草物资,即便侥幸逃还,亦是亡无日矣!”
崇祯不由得暗中咬牙,对袁崇焕愈发生出恨意。
该死的袁崇焕,口口声声说哈喇沁诸部“断不敢诱奴入犯蓟辽”,还什么“指天说誓,必不忘中国”,是愚蠢透顶,还是另有所谋?
建虏陷入大饥荒,本无力绕道入关,全是袁崇焕借哈喇沁诸部贩粮与建虏,哈喇沁部并为建虏储粮,才有如今之祸事。
重新收拾了下情绪,崇祯命人传召满桂、孙祖寿、麻登云、黑云龙等总兵,准备依据新形势,制定相应的作战计划。
崇祯并未摒退孙如海,有些情况,可能满桂等人会询问和确认。他也想从孙如海口中,了解一些东江军的作战经过。
孙如海也不是那么紧张了,也看出皇帝不懂行军打仗,讲起作战经过,也不是那么拘束。
“用火药车炸开城门,很好的办法。”崇祯听得津津有味,微笑着说道:“朕早就听说东江军的火器犀利,才能够屡败建虏。”
孙如海躬身说道:“武器装备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士兵的战斗意志。在激烈交战的血腥战场,能够心不慌、手不抖,还要敢于拼命,才能打败凶悍的建虏。”
“这也有道理。”崇祯点了点头,说道:“武器相同,新兵和老兵也有很大的差别,说的就是战斗意志吧!”
孙如海也不想说得太详细,郭大靖已经交代过,说个皮毛即可,太过深究,容易暴露皇帝是个外行的事实。
“这次解送的首级,有两个应该是汉人的吧?”崇祯随口问道:“一个叫李思忠,另一个叫范文程。”
孙如海如实答道:“回万岁,李思忠和范文程都是留守遵化的汉官,李思忠是游击,范文程是生员。”
“只是一个生员?!”崇祯稍显惊疑,不明白为何把他的人头带来,难道没有更高级别的建虏了?
孙如海说道:“这个范文程的祖上据说是宋朝名臣范仲淹,但却主动投靠建虏,为皇太极所信任,为其出谋划策。”
停顿了一下,孙如海继续说道:“郭副帅最恨此等汉奸,除范文程外,还有李永芳、罗绣锦、宁完我等人列于名单,活擒要千刀万剐,战场斩杀亦要枭首示众。”
“原来如此。”崇祯这下明白了,颌首道:“汉奸至为可恨,合该有此下场,以儆效尤。”
范文程的官职不大,但祖上是名人,又是皇太极的军师,价值一下子就凸显出来,被解送京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崇祯喝着茶水,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问道:“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辽镇和东江镇应该是一样的政策,但效果却为何差别很大?”
东江军这几年来的风头很劲,只是从战绩来说,已经完全超过了崇祯倾全国财力支持的关宁军。
而关宁军的擅自逃窜,也确实伤了崇祯的心,对袁崇焕平辽方略产生了疑虑。
特别是“以辽人守辽土”,东江军为何能够屡战屡胜,关宁军为何又畏敌如虎,崇祯很想知道。
孙如海躬身道:“回万岁,毛帅和郭副帅都认为辽人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军兴之后逃出辽东战地的,一种是饱受建虏荼毒,家破人亡、亲人亡故的。”
崇祯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这个小旗官竟然也能回答出来,不由得注目倾听。
“军兴后由辽西逃出的辽人,心胆俱丧,闻建虏之名而恐惧股栗,这些辽人在辽镇中居多。东江军收拢的辽人,则是与建虏有深仇大恨,无时不想报仇雪恨,是以能拼命死战,不畏建虏……”
崇祯的眼睛亮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
还有那些大臣也没提醒,袁崇焕更是不知关窍,还为此举措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嗯,嗯,学到了,学到了呀!谁以后再敢用这话来诓朕,朕就详细问明,让他们无地自容。
在崇祯看来,与这个小旗官的言谈之中,可谓是获益匪浅。一个小旗官都有此见识,若是郭大靖,应该更能为朕解惑释疑。
“赏,前来报捷的都有赏赐。”崇祯心胸为之一畅,建虏入寇京师以来,整日的愁闷积郁,今日才算是龙颜大悦。
王承恩痛快地应承着,皇爷心情大好,他们这些宫人,也不必再战战兢兢,唯恐因小事而触怒挨罚。
孙如海跪倒谢恩,被宫人安排到偏殿,等各位总兵前来军议,可能会向他咨询一些情况。
………………
建虏在良乡、固安劫掠之后,听闻关宁军溃逃,皇太极率军再次杀回京城。
行到卢沟桥时,从遵化逃脱的参将英俄尔岱辗转赶到军中,向皇太极报告了遵化失守的坏消息。
“不是辽镇,他们没这样的战力。”皇太极详细询问了作战经过后,摇着头,做出了比较准确的判断,“应是东江军一部。”
代善皱起了眉头,沉声道:“若是东江军跨海而来,且断我军退路,形势就大坏了。”
莽古尔泰却有些不以为然,原来的谨慎小心,已经被纵横无敌、劫掠财帛无数所全部打消。
“东江军,嘿嘿,不过是数千人马,何惧之有?”莽古尔泰撇着嘴,略有些鄙夷地看了代善一眼。
象他这般猖狂嚣张的,差不多是大多数建虏的心理。
长驱千里,战无不胜,所遇明军的战斗力皆是渣渣。敢于主动进攻的明军几乎没有,一两千建虏便能打败近万明军,让建虏是愈发的骄狂。
皇太极笑了笑,转向其他贝勒将领,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当然,己军现在的精神状态,让他感到很满意。
同时,因为作战的顺利,劫掠的丰厚,皇太极的威望也得到了提升。连代善和莽古尔泰,也没了怨言,服从号令,很是积极。
“跨海远征,东江军能出动的人马,最多不过万余。”多尔衮开口说道:“且还是轻装而来,无法携带很多的重武器。”
阿巴亥嘿然一笑,说道:“说不定,这是重创东江军的好机会。虽说是在明国境内,可东江军怕是要孤军奋战,指望不上友军相助吧?”
阿济格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东江军若和其他明军联手作战,怕是败得更快、更惨。”
战场上友军的临阵脱逃,或是不堪一击,肯定会对战局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甚至导致惨败也不意外。
建虏分析得很到位,郭大靖也早有预防措施,与建虏决战只靠东江军。所谓的友军,不添乱就是最好了。
皇太极缓缓说道:“东江军袭取遵化,必然是想着倚城而战,发挥其防御的优势。而我军不仅要安然退出边墙,还要把缴获的粮食物资也运回去。”
说着,他拍了拍桌案上的地图,朗声道:“既如此,我军便原路回师,横扫所有敢于阻挡我们的障碍。”
利用劫掠来渡过大饥荒,本来就是皇太极要达到的最主要的目的。
现在,尽管后路被断,但皇太极还是有信心,凭着高昂的士气,能够打通道路回师。
对于遵化的失守,皇太极之前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
毕竟,那里只留了五百披甲兵、三百无甲兵,兵力十分薄弱。可惜,建州勇士的凶悍,范文程的智谋,也不能保遵化不失。
在皇太极看来,这也是一个意外。东江军竟然能够跨海远袭,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就凭万余人马,就能阻挡住我军归师的通路吗?
皇太极对于东江军确实有忌惮,但还不到望风而逃的地步。甚至于,对阿巴亥等人的说法也有那么点赞同,认为是一次打击东江军的机会。
东江军靠的什么屡次取胜,火器犀利是最重要的,特别是红夷大炮,以及那种射程更远的火炮。
跨海远袭不会携带笨重火炮,或者是只有少量随行,这就等于让东江军的战力降低了一半。
再有一点,东江军没有太多的时间构筑坚固的工事。在旅顺堡、南关的挫败,与东江军的完备工事也有很大关系。
皇太极的目光移注到地图上,与郭大靖所分析判断的一样,他也在权衡利弊。终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沿着原路班师。
这是最能达成此次行动的战略目的的选择,绕路出古北口,只是军队还好。可粮草物资呢,人口牲畜呢,金银财帛呢,不运回辽东,怎么渡过大饥荒?
其实,皇太极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他哪里知道,严格地说,郭大靖已经惦记了数年之久,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准备,可以说是蓄谋已久,就憋着在这一次重创,甚至是打垮建虏呢!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战之前
从某方面来讲,郭大靖觉得和皇太极有相同之处,那就是为了达到目的,敢于拼命,或者说是冒险和赌博。
从小兵到副将,郭大靖手刃的建虏早已过百,很多次战斗也是甘冒奇险,不畏牺牲。
皇太极发动绕道入关,也有军事冒险的意味。既达到渡过大饥荒的目的,又要加强自己的威权,实现自己心中的称帝之梦。
历史上,皇太极确实两个目的都达到的。
借着权威和地位的提升和巩固,他先后找借口处罚囚禁了莽古尔泰和阿敏,逼迫代善俯首称臣,让四大贝勒共面南坐成为了历史。
正因为如此,郭大靖才有七八成的把握在遵化截击建虏。如果不是原路归师,皇太极要达到的目的,便要大打折扣,甚至是起到相反作用。
你以为莽古尔泰和代善现在的支持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不断的、轻松的胜利,以及丰厚的劫掠缴获。
还有跟随建虏入关的蒙古诸部,也是因为财帛的激励,才会大力支持,奋力作战。
两手空空地退出关外,哪怕是杀伤了大量明军,对于皇太极来说,也是失败的行动,也会遭到反对和清算的,汗位肯定是保不住的。
皇太极这个赌徒,落进自己的算计,已经是必输无疑。说不定,连狗头也要留下,成为自己晋升的资本。
郭大靖微抿起嘴角,再次举起了望远镜,瞭望着远处官道上忙碌的人群,以及逐渐成形的防御工事。
即便是冻土难刨挖,也要有壕沟胸墙来给将士们提供尽量的防护。
反正,数万百姓都集中在了遵化城,精壮也在上万,轮流施工不停歇,依然干得相当快。
尖桩阵也不可缺少,浇水冻实后,十分牢固,也难以清除。
在另一边的山林,斧锯声和嘈杂声,在城上都听得见。那是在打造类似楯车的器械,能攻能守,火枪兵可靠的倚仗。
而这里,还是第二道防线。距此五里,是第一道防线,没这么完备,主要是挫敌锐气,消耗敌人所用。
郭大靖担心太过坚固的防线,会把建虏吓着,便来了个循序渐进。
在这里,建虏要么攻城,要么从官道上打开通路,或者双管齐下,选择还是有的。
只不过,不管是怎样的选择,郭大靖认为结局都是一样。
“这高大的城墙,怎么会一个时辰就被建虏攻破的?”沈硕庆伸手敲了敲城上新立的悬牌,与刘奇士说着心中的疑惑。
刘奇士耸了耸肩膀,说道:“没有防备,兵无战心,再坚固的城池也守不住。”
他伸手指了指城下,说道:“你再看现在的布置,建虏想靠近都难。再有火枪居高临下,死伤枕籍也难以攻破城池。”
城下的护城河虽然冻结而失去了阻隔作用,但无数尖桩、木棍冻结于地,形成了难以快速逾越的障碍。
其实,就是把桌椅板凳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再浇水冻在地面,也是相当令人头痛的。
可惜,在建虏攻打遵化时,守军既没有在城外设置阻碍,也没有浇水冻城,加固城防。
这就是辽东的战时,与内地的承平,差别巨大的地方。
空有看起来坚固高大的城池,也有守军,但如何守城,已经生疏了。再加上未经战事的士兵,哪里有什么战斗意志可言。
沈硕庆伸手拍了拍城墙,说道:“古有冰城拒敌,我军似也可效仿。”
刘奇士看了一眼郭大靖,说道:“那不急,先把城外的工事修筑好。就是建虏来了,再浇冰固城也不迟。”
郭大靖放下望远镜,笑着说道:“硕庆的建议很好,人手充足的话,现在就开始也可以。”
浇冰城是老套路,郭大靖早已用过,只是沈硕庆不了解。当然,郭大靖和刘奇士也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
沈硕庆的建议得到采纳,心中立时畅快起来。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不是吗?
“郭帅,建虏真的会在遵化与我军死战吗?”沈硕庆对此还抱有怀疑,担心充分准备全部落空。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就算不来,那又怎样呢?绕路出关吗,我想皇太极还不至于不战而逃。”
如同被大饥荒所迫,入关抢掠来赌一把;现在的形势,皇太极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看似还有别的路可走,但到了皇太极这里,种种因素都考虑在内,也由不得他自由挑选。
既要达到目的,又要承担责任,身不由己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崇祯,他还想离京避难呢,可那是随便能决定的?
这就是命,碰上郭大靖,是皇太极的不幸,却是成千上万华夏子民的福。甚至于,崇祯也要感谢郭大靖,此战获胜,将给大明续命。
“皇太极,应该不会令我失望。”郭大靖抬头,望向西方,“这是你我的宿命之战,早早晚晚,谁也避不开,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
事实上,建虏的撤退也是不慌不忙,回师途中,还攻破并抢掠了通州的张家湾城,所获绸缎、牛马,分赏各部。
而且,建虏还杀了个回马枪,击败了被逼出城追击的申甫所部七千余人,申甫阵亡。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申甫就是个神棍,号称会各种法术,崇祯则是病急乱投医,召见之后任其为副将,让他自己招募士兵。
因为申甫所招募的士兵在写史书的文人看来,都是地痞无赖之流。申甫战死后,他们更是极尽诋毁嘲笑之能事。
不管怎样,申甫确实是喋血力战,刀箭加身,死得很壮烈。而所谓的地痞无赖,难道不是要为国而战的热心市民?
申甫本来是要练好兵再出城作战,可惜朝中的权贵重臣既不知兵,又忌妒他以布衣的身份被破格启用,便接连下达调兵的指令,催促申甫,让他出战。
但从郭大靖看来,崇祯也确实是病急乱投医。数年来,他亲冒矢石,与建虏屡番血战,才升到副将。
而申甫呢,他又有何功劳?只不过是在皇帝召见时慷慨陈辞表忠心,就与自己官阶相同,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至少,崇祯的赏罚不明,由此可见一斑。有功者不赏,无功者擢升,实是他用人的一大弊端。
好消息是,经过反复商议,明廷也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布置,任命梁廷栋和满桂分别为文武经略,率两万勤王军,尾随建虏东去。
崇祯终于是听了一回话,满桂、孙祖寿、黑云龙等人也幸运地暂且免于被迫出击,战败身死的命运。
要知道满桂虽然勇猛,可也不是莽夫,知道明军与建虏在战力上的差距,尾随是尾随,却是谨慎小心,不敢趋敌太近。
在满桂等将想来,反正遵化有东江军堵着,建虏若能突破,他们也就不必和建虏作战;若是建虏失败,他们这几万人马,捡捡便宜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明军中,满桂及其所部是敢于同建虏野战的军队。尽管战力有差距,但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满桂的部队中有很多归化的蒙古人。也可能是主将的情决定部队,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但在京城的数次作战中,满桂所部伤亡惨重,他变得谨慎也有情可原。
至此,建虏算是逐渐远离了京师,京城臣民也能稍微松口气。尽管戒严还在,马世龙等勤王军还在城外扎营警戒。
“东江军跨海而来,收复遵化,抄了建虏的后路,才迫使建虏退兵。”
“建虏本来是又要杀回来,已经到了卢沟桥,听到后路被断,才仓惶撤退。”
“不知道东江军能不能把建虏截住,一个也不让他们跑掉。把建虏的狗头都砍下来,以后就再也不敢来了。”
何贵忠走进酒馆时,便听到食客们的议论纷纷。
紧张、恐慌刚刚有所缓解,人们就需要渲泄下情绪,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尽管,酒馆里的客人并不多,只有那么两三桌。
“何老板。”一个相熟的食客大声招呼着,“食材缺了不少,等开城后,得赶紧进货啦!”
何贵忠连连点头,陪着笑拱手道:“对不住啊,断货了两个多月,能搞到这些羊肉,已经不容易啦。多担待,多担待。”
“没怪罪的意思。”酒客摆了摆手,说道:“这两个多月,谁都不容易。得,您忙着吧!”
何贵忠拱了拱手,走到柜台后,让伙计给几桌酒客上个小敬菜,便随意地翻看账目,拔打着算盘。
建虏入寇,攻打京城,袁崇焕下台……这些事情都发生了,东江军也跨海远袭,成功地切断了建虏的退路。
在这其中,包括何贵忠在内的谍报部门,功不可没。只是,何贵忠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桩桩件件,未卜先知,何贵忠对郭大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酒客们在猜测,在议论,他却坚信此战必胜,东江军和郭大靖将再度为天下所知。
顶多一个月就会见分晓,到时候,也是自己要离开京城,返回金州的时候了。
何贵忠很是盼望能够早点回辽东,尽管京师更繁华,可却让他没有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抬头打量着酒馆,估算着出手的价格,何贵忠也并没有太留恋的心思。因为,这酒馆要转让,京城的谍报人员也将要撤回一批。
不管是缩减人员,还是替换,何贵忠都不想知道。在他猜想,应该是缩减。
也就是说,东江军已经不必太过依赖朝廷,要密切掌握朝廷的动向。而且,袁崇焕的倒台,也使郭大靖能够放下心来。
“老板。”小翠走过来,说道:“您看见旁边铺子要往外出租吗?”
何贵忠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先不租啦!等形势彻底明朗,再说。”
要扩大经营规模,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可何贵忠要回辽东,谍报人员也在缩减,店铺都要转手折现,哪还需要租铺子。
小翠提醒了一句,见何老板不以为意,也就转身继续忙自己的。她还不知道,这酒馆要没了,她和弟弟又要为生活奔忙。
何贵忠垂下眼帘,琢磨着是否要和这姐弟说回辽东的事情。如果他们同意,去了金州,也不会比在京师谋生更艰难。
…………………
对于老百姓来说,有吃有喝,没有战乱,就是幸福,就能满足。
而在遵化城内的百姓,没想到劫后余生,竟然也能享受到衣食无忧的生活。
“两袋面,都做成饼子,明天就要交上去。”吴姐指挥着妇女们,大声说道:“这是给军队上做的,将士们要随身带着,追杀建奴的。”
妇女们答应着,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和面的和面,立刻忙碌起来。
经过几天的磨合,选出来的管理员有换掉的,有留下的,秩序越来越好,工作也越来越顺。
桂花扶着小琴坐下来,说道:“我也去帮忙,你就好好歇着。”
小琴点了点头,说道:“把针线拿来,我能缝补的。”
伤虽然还没好利索,可这条命是保住了,身上也越来越有力气,连小琴看着别人都在忙,也不好意思干歇着不干活儿。
桂花把针线、破衣拿过去,便转身去了外面,帮着去做饼子。
让老百姓自己管理,东江军便退了出去,不再占用士兵。城内也划分了区域,军队驻扎的和百姓生活的泾渭分明。
有几天没看到杨大满等士兵,桂花想表示感激,也没处说。而东江军这样的部队,不光是她,其他人也是没有见过的。
“听说,建虏再有些日子就要打回来了。”一个妇女边揉着面,边有些担心地说道:“东江军正在加固城池,准备和建奴打大仗呢!”
“城墙上都冻了冰,建奴爬不上来吧?”另一个妇女也不太确定地说道:“东江军既能把城打下来,也定能守得住。”
桂花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吴姐刚才不是说了,做饼子是给军队带着,追杀建虏。那就是说,东江军肯定有胜利的把握。”
“桂花说得是。”有人出言附和道:“这几年,东江军老打胜仗,建奴肯定不是对手。”
…………………
第三百五十章 圣旨到
大战将至,城内的百姓不免惶恐担忧,与京师内的百姓也没有什么不同。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呆在城里,寄希望于官军的保护。
百姓们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亲人被建奴杀害,或是流落失散、生死不知。
时间尚短,还不能冲淡他们的悲痛,但也不会是整天哭啼啼的样子。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可能伤感落泪,感怀思念。
百姓们也是感恩的,没有东江军的解救,没有东江军抵挡建虏、保卫城池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凄惨,都心里有数。
所以,对于军队的支持,老百姓也是全心全意,毫不藏私的。
以心换心,郭大靖相信这一点。尽管他对自己的军队没有太过苛求,但军纪却远超其他明军。至少,东江军不会抢掠和残害百姓。
吴姐端着大盆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干完活儿,还要统计资料,都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各处都登记好,你们也不用再四下找寻,就能知道有没有自家人。”
城中数万百姓,集中在固定的城区,虽然都想知道自己的亲人在不在、好不好,可自由行动却是不合适,不现实的。
“村子被建奴烧杀,也不知能剩下多少人?”一个女人抹了下眼睛,伤感地说道:“爹娘也不知咋样儿,还有俺哥俺嫂。”
这话立时引起了妇女们的共鸣,有面露凄楚的,有唉声叹气的,还有哭泣和掉眼泪的。
吴姐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说道:“哭啼也解决不了问题,能到这地步,这也是老天保佑。要是没有东江军,咱们还不知道有多惨呢!”
桂花深以为然,说道:“还是好好干活儿吧,等东江军打跑了建奴,咱们就安全了,能可劲儿地哭。”
妇女们这才纷纷收住悲声,也明白这个理儿。建虏正往这边来呢,到底咋样儿,还说不准呢!
“吴姐,听说东江军要收拢老百姓回辽东?”一个妇女好奇地问道:“是自愿的吧?”
吴姐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没确定的事儿,不要瞎传。”
“就是有这事儿,也应该是自愿,还能绑着押着走哇?”吴姐又补充了一句,“好了,不说闲话了,赶紧把饼子做出来吧!”
辽东是战乱之地,是建奴的老巢,天天要打仗。在老百姓的心里,大概就是这么个印象。
但经过此次战乱,老百姓会有所变化。在他们看来,京畿地区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所在,内地的明军更是不堪。
即便如此,愿意去辽东的百姓,依然是极少数。郭大靖也没这个打算,尽管增加人口是东江镇长期的政策。
此时,在巡抚衙门,郭大靖正在恭聆圣旨。
哼,崇祯还真是够抠的,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吝封侯之赏,可自己率军跨海勤王,又收复遵化,斩首七八百,竟然也没来点实际的封赏。
“微臣,领旨谢恩。”郭大靖腹诽着,叩首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化淳把圣旨交到郭大靖手中,收起严肃的表情,微笑道:“郭副帅,万岁期盼殷殷,此战可不容有失啊!”
郭大靖站起身,正色说道:“我军已严阵以待,建虏若想从遵化通过,定要杀得他们尸横遍野。”
曹化淳连连点头,说道:“一战而寒虏之胆,使其不敢再行进犯,郭副帅抄敌后路,应该已有此计划。”
郭大靖笑了笑,伸手相请,说道:“公公放心,东江军不远万里,跨海而来,便是要解君父之忧,竭忠报效。”
“那就好,那就好。”曹化淳笑着说道:“万岁知东江军缺马,已派人传旨,命永平、滦州、山海关等地的军队,先行把马借予东江军使用。”
郭大靖眼睛一亮,说道:“万岁英明,不知这些马匹何时可到遵化?”
“应该就在这几日吧!”曹化淳也不是很确定,只能凭着大概的估计。
郭大靖惊喜过后,马上就想明白了。
这恐怕是不宜期望过高,就算各地驻军全力配合,把骑兵都派来,能有多少,三四千顶天了。
勤王军倒是有很多骑兵,可那些将领想必找了理由让崇祯信服,没有抽调出来,随着传旨的曹化淳和方正化星夜绕道赶来支援。
果然是不能指望别人,反正作战计划也是立足自身,有多少战马,也不影响大局。
还是靠着和建虏作战的缴获,更加靠谱一些。郭大靖想清楚了,却也没什么别的表示,脸上的和熙神情依旧。
“曹公公知兵,万岁特派他来观摩指导。”方正化在旁作着介绍。
曹化淳连忙摆手,说道:“郭副将身经百战,杂家岂敢班门弄斧?皇爷交代了,杂家就是观摩,就是学习,绝不插手郭副将的指挥。”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郭大靖笑着恭维了曹化淳两句,可却绝不会把指挥权拱手予人,哪怕是有圣旨也不行。
太监学军事,崇祯终于还是走上了信重宦官的道路啊!或许是这次建虏入寇,文官武将都令他大失所望了吧?
曹化淳十二三岁时入宫,因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在宫中受到良好的教育,诗文书画,样样精通,后入信王府陪伴侍奉朱由检。
天启年间,魏忠贤害死大太监王安,又把王安的亲信曹化淳发配南京待罪。直到朱由检继位,曹化淳才被召回,并被委以重任。
曹化淳被派来传旨,并观摩作战,确实是崇祯要重整京营的前奏。京营不堪战,在此次建虏围攻京师的过程中,已经显露无遗。
崇祯的计划是“择天下卫所之精壮者”建勇卫营,隶御马监,而曹化淳则是督勇卫营的预定人选。
历史上,勇卫营在曹化淳的督练下,又有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等猛将,确实成为了明末的一支劲旅,如同救火队般东奔西走,与清军、农民军屡次激战。
郭大靖虽然猜到了崇祯的心思,但对太监领军依然心存腹诽。
专业的活儿,就得专业人士干。所谓的知兵,真到了战场上,狗屁也不是。
郭大靖并不想老陪着曹化淳,即便刚刚接了圣旨,崇祯给他加了太子太保,他也不是很在意。
太子太保嘛,不过是有衔无职,一种荣誉性的官衔而已。难道不能给自己晋升为总兵,与满桂等人同列?
若论功绩,郭大靖觉得自己封伯封侯都不为过。当然,这要先给毛文龙晋爵,才能轮到自己。
当然,除了虚衔外,崇祯还赏赐了银令箭,算是在副将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些许的权力。
在明朝,明天子赐给臣下的印信一般有尚方宝剑,王命令牌,金、银令箭。
王命令牌可以处死五品下官吏,但是不可处断地方事务;金银令箭可以调派地方驻军,但是不可以杀人,也不可以处断地方事务。
尚方宝剑又称天子剑,所持者可以署理地方政务,对五品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对三品以下官员可以就地停职。
可以看出,尚方宝剑是权力最大的,皇帝轻易不会赐予臣子,特别是武将,就更少了。
现在的武将当中,毛文龙似乎是唯一有尚方宝剑的,是天启帝赐予的。另一位原来有尚方宝剑的是满桂,后来又被收了回去。
“沈硕庆,军中赞画。”郭大靖伸手叫过沈硕庆,给曹化淳做着介绍,“朝鲜义士,其父乃是当今朝鲜王国的左议政沈器远大人。”
曹化淳显出惊异之色,随后便是啧啧称赞,对沈硕庆父子忠于大明的精神甚为赞赏。
沈硕庆执礼极恭,猜想这是郭大靖有意为之,给其一个结交大明内官的机会,为日后沈家在朝鲜的行动铺路。
这么想也不算错,尽管郭大靖对于朝鲜王室的废立并不太注重,但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
方正化也赞了两句,便开口说道:“遵化城池已是浇冰加固,从远处看,便如顶盔贯甲。曹公公未进城便赞不绝口,现下能否登城近观?”
郭大靖笑着说道:“这有何不可?末将东施效颦,正要曹公公、方公公指点呢!”
说完,郭大靖便请曹化淳和方正化出了巡抚衙门,登城巡视。
城墙已经冻了一层冰,阳光照射下,确实象披了层闪光的盔甲。
其实,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很有限。建虏又不是用炮轰城,也不是用手脚爬墙,用云梯、塔车之类的器械,影响并不是很大。
但曹化淳和方正化却很是惊叹,一看就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郭大靖也顺水推舟,特意把沈硕庆的建议说了出来,又给沈硕庆的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遵化作为京师门户,难道城防竟然没有火炮?”曹化淳还真看出了点问题,疑惑地问了出来。
别说遵化,就是其它城池,多少也有几门火炮。只不过,都是老式的,威力不大,射程也不远。
“建虏急于撤退,多半会猛攻横亘于官道的阵地。”郭大靖解释道:“所以,末将把火炮都集中起来,准备予建虏以迎头痛击。”
方正化说道:“郭将军,你率所部跨海勤王,想必也没有携带多少重武器吧?”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方公公所言极是。我军只携带了几十门轻型佛朗机炮,要摧毁建虏的楯车,还有些吃力。”
曹化淳明白了,说道:“原来如此。集中了遵化城上的火炮,应该足以抵挡建虏的进攻了吧?”
“曹公公放心。”郭大靖颇为自信地说道:“就算没有火炮,我军也不惧建虏。”
曹化淳露出赞赏之色,说道:“郭将军身经百战,未尝败绩,杂家自然是放心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兵书有云:归师勿遏。郭将军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要轻敌啊!”
生搬硬套,只是读过兵书,便敢称“知兵”?
由此可见太监领军的效果,定然不是很好。若是虚心放权,军中有得力将领还好说。要是自大才疏,又独断专行,可就坏菜了。
从太监,也可看出文官领军的弊端所在。基本上都是纸上谈兵之辈,却要经验丰富的武将听命而行,失败也就不意外了。
“兵之在外,人人思归,当路遏之,必致死战。”
当然,兵书也没有说错,但郭大靖率军至此,就是要死战到底,争取全歼入寇的建虏,以及跟随入关抢掠的蒙古诸部。
打得一拳开,省得全拳来。一战成功,震慑宵小,看谁还敢轻易入关?
只不过,想要全歼敌人,难度还是很大的。主要的问题,还是兵力不足。
集中主力于遵化,堵住了官道,可建虏要翻山钻林,还是难以彻底堵截。
要知道,建虏入关是从马兰峪、大安口、喜峰口三处,两万多东江军不可能分兵处处设防。
但有一点,轻骑逃窜可以做到,想要带着劫掠的人口牲畜、粮草物资安然出关,却是万万不能的。
只要让建虏空手而回,此次勤王行动也就达到了目的。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皇太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要和东江军厮杀较量一番,以求打通退路。
郭大靖相信皇太极这个赌徒,会押上所有。这既是为了后金渡过大饥荒,也是为了自己称帝的抱负和理想。
换位思考一下,郭大靖也会做出和皇太极一样的决定。
东江军已是心腹之患,早晚要战斗,在哪里也区别不大。在遵化城下决战,还要更有利。因为,东江军远途奔袭,重武器不足。
保存实力也要看时候,东江军不惧死战,建虏也同样如此。
反正,在辽东最有威胁的就是东江军,关宁军已经可以排除在外。如果双方的战损相差不多的话,辽东的战局就还能维持平衡。
同样的思维,郭大靖也认为与建虏死战,只不过是平辽灭虏的一部分。
哪怕伤亡惨重,导致在一段时期不能在辽东继续进攻,可他也没有要在三五年干掉建虏的迫切,更没向皇帝吹大牛。
随意地回答着曹化淳的问题,郭大靖的思绪已经飘飞,似乎看到了建虏正带着丰厚的劫掠所得,大车小辆绵延十数里,向着遵化滚滚而来。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吐槽关宁锦防线
形势在发生变化,主要是满桂等人未被崇祯逼迫出战,三万多勤万军还没有伤亡惨重。
既然有这大股的明军尾蹑建虏,郭大靖就把石门的部队撤回了两千,和蓟州道程宝林的一千多残兵,转至迁安驻防。
这样的话,后有梁廷栋、满桂的大军,前有遵化的东江军主力,迁安也挡住了建虏的东窜长城洪山口之路,对建虏形成了三面包围的态势。
而这,也是代善、莽古尔泰等人在入寇前最担心的事情。孤军深入,敌人环攻,无为归计。
只不过,内地的明军太弱鸡,关宁军又是怯战之师,才让建虏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即便如此,郭大靖也知道全歼建虏相当的困难。除非他们不逃,非要在这里与东江军死战到底。
皇太极能逃吗?郭大靖认为可能性不是很大。
但代善、莽古尔泰,以及多尔衮兄弟,应该没那个刚儿。更不用说,那些跟在建虏屁股后面抢掠发财的蒙古诸部了。
“我军为何不再退一步,只守住大安口、马兰峪、喜峰口、洪山口,令建虏匹马难归?”曹化淳又找到了郭大靖,还拿出地图,指点着提出疑问。
郭大靖暗自翻了下眼睛,图上作业说得挺有道理,但能做出这样的布置绝对是菜鸟。
“曹公公,我军兵力不足啊!”郭大靖只得耐心地解释道:“分兵势弱,建虏只攻一处,我军难以互相支援,协同作战。”
曹化淳脸上现出失望之色,说道:“那建虏还是有逃窜之路,难以尽歼。”
“些许狼狈逃窜的建虏,并不影响大局。”郭大靖笑了笑,说道:“过于追求完美,反倒容易露出破绽。”
换到后世的战争,大包围作战也是围绕主要公路进行。即便封堵住了战略要地,也会有翻山钻林走荒僻小路逃出生天的。
而且,轻骑逃窜的话,回沈阳这一路上,建虏吃什么?哈喇沁部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建虏吃用的。
又是山,又是河,又是树林和草原,时值冬季,建虏就是逃出边墙,这一路跋涉也是十分艰难。
所以,郭大靖把主力放在遵化和三屯营两个互相呼应的战略要点,建虏要出关的话,不折损过半,想都不要想。
斩首万余,这绝对是军兴之后的创纪录的大捷。崇祯就是再刻薄寡恩,也要给东江军说得过去的奖赏。
否则,将士寒心,以后谁还会这么卖力地勤王保驾,谁还会与外敌拼死作战?
只要建虏走遵化、三屯营这条路,郭大靖就有把握获此大胜。两万多火枪兵,一万多枝火箭,就是他的信心所在。
“曹公公。”郭大靖给曹化淳倒了杯茶水,语重心长地说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和平辽灭虏是一样的。建虏已经成了气候,非是旦夕可灭,更不是一两次大战能够彻底击败的。”
曹化淳喝了口茶水,自失地笑了笑,说道:“郭将军所言极是。杂家心知如此,可想到万岁殚精竭虑,就不由得急迫难耐。”
郭大靖点头表示理解,缓缓说道:“万岁既以平辽为第一要务,便当洞察形势,有所取舍,有所侧重。如此,灭虏亦不远矣。”
“郭将军但说无妨。”曹化淳看郭大靖脸现犹豫,赶忙说道:“杂家是个老实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绝不出口。”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既如此,那郭某就畅所欲言了。”
拿过纸笔,郭大靖简单地画了下辽东的地图,把重要的地方都标注。比如辽阳、沈阳、宁远、锦州等等。
“关宁军占着宁远、锦州,再往东过大凌河,就是地势平坦的广宁地区。东江军占据着辽南的金州和辽东的镇江地区……”
“作为京师屏障的话,有山海关和宁远就足够了,出了狭窄的辽西走廊,占领锦州或大凌河城,实在是徒增朝廷负担,却无实际用处……”
“锦州、大凌河城,以及广宁地区,建虏弃之不取,就是设下的诱饵。宁锦之战就能说明,关宁军既无野战之力,更无敢战之心。建虏来攻时,只能是各守各城,不动如山……”
“特别是锦州,与宁远相隔,中间有松山、塔山、杏山,极易被建虏切断,成为孤立据点。介时,出兵援锦,便要与建虏野战厮拼;不援不动,则坐视锦州被围攻……”
“更重要的是,关宁锦的粮草物资全靠内地供应,千里运粮,损耗极大。宁远还能走海路,锦州则更加糟糕。”
“关宁军守城有余,进取不足,十几万人马堆在狭长的堡垒线上,空耗粮草物资,对建虏却没什么威胁。依某看,不如退守宁远和山海关,多出来的人马填补宣大和蓟镇,以防再有入寇之事发生……”
郭大靖早就想吐槽关宁锦防线了,既称防线,却不能守住一块稳固的基地屯田自给,只能龟缩于一连串的堡垒中,进不可攻,退也难守。
要说山海关之外需要战略缓冲,有宁远也就够了。何况,辽西走廊的狭窄,也不适合建虏深入攻打关城。
涉及到大明对外战略的问题,以及众多从关宁锦防线伸手捞钱的文官武将,本来是很难更改的。
但经历过建虏入关之后的种种,崇祯肯定会有心理上的变化。在郭大靖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纠正错误的机会。
袁崇焕和关宁军的真面目已经暴露无遗,把弃皇帝、京城和百姓不顾的关宁军,说成军阀也不过分。
历史上,崇祯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但那时候,东江镇已经被袁崇焕搞垮,关外只剩下关宁军还能凭借城池大炮,抵挡一下建虏,捏着鼻子也得养,也得用。
现在则大为不同,东江镇屡次战胜建虏,在战力上已经超过关宁军,这是眼见的事实。
如果说以前是毛文龙桀骜难制,现在则多了个关宁军,甚至比东江镇还要过分。
所以,崇祯完全可以改弦更张,在辽西实施收缩战略,只守宁远和山海关,多余的兵力补上蓟镇的防御。
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能省不少钱,包括多给东江镇调拔钱粮,也比现在的花费要少。
而且,指望关宁军平辽灭虏,估计崇祯也不抱幻想了。东江镇好象倒是能担起这重任,要的又不多,一年百八十万银子就打住了。
曹化淳听得很认真,确切来说,应该是很入迷。对于这种战略层面的知识,他一个太监,显然是缺乏了解的。
但曹化淳却知道皇帝的脾气禀性,能揣摸崇祯的心思。袁崇焕下诏狱,倒台是肯定的了,他提出并实施的平辽方略估计也要大变。
比如袁崇焕主张的“逐步而前,更迭进取。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守关与复地不得分作两截功夫。”
可实际上,按照郭大靖所分析的宁锦之战经过,根本就是扯淡。
锦州被围,袁崇焕援救了吗,当然是没有。所谓的一城援一城,真打起来,就成了各城守各城。
最关键的是朝廷的财政,已经难以支撑现在的平辽政策。自袁崇焕上任,辽饷已经增至二百八十万,比原来多了整整一百二十万。
而袁崇焕取得的功绩,就是收复了残破的、建虏不要的锦州,并向朝廷请求大笔钱粮,以修复城池。
可以预期,如果袁崇焕还在任上,继续“收复失地”,象什么大凌河、右屯、广宁诸多城池,朝廷要花费的钱粮那岂不是天文数字?
收复的失地越多,袁崇焕需要的钱粮越多。这亏了没让他继续干下去,否则,皇帝能被钱愁疯,大明财政也一定会被拖累到崩溃破产。
所以,曹化淳听到能省钱,就更是加倍认真。能为皇爷分忧,肯定是龙颜大悦,自己也能更加被信重。
“敢问郭将军,东江镇需要朝廷给予如何的支持?”曹化淳很谨慎地开口询问。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郭某以为,要平辽灭虏,东江镇需要有十万精兵。就按现在的粮饷定额,希望朝廷能够如数拔付。”
曹化淳想了一下,说道:“十万精兵,这应该不是短期能够扩充的吧?”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曹公公所言极是。现下东江镇的兵力接近五万,如果人口充裕,准备在两三年内扩充到十万。”
“人口?”曹化淳望着郭大靖,等着他继续提条件。
郭大靖说道:“希望朝廷能允许东江镇在北直隶和山东招募百姓,前往辽南垦殖。如果朝廷能大量移民,那就更好了。”
曹化淳说道:“东江镇以什么条件去招募百姓,这又需要朝廷出钱粮嘛?”
“不必朝廷花费,东江镇用收复的土地,让老百姓自愿来辽南。”郭大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听说西北地区灾害很厉害,朝廷也可以把灾民集中送去辽南。”
“这倒是个好办法。”曹化淳拍了下大腿,眼睛亮了起来。
军兴之后,朝廷安置逃入关的辽人,可是花费了不少。即便如此,效果不尽如人意。
关键就是官府手中的田地太少,只能从垦荒屯田入手。塘沽地区的开发,也是那个时候大规模进行的。
再说西北的大灾害,导致的是民乱四起,并有燎原之势。如果有土地安置流民,岂不是少了很多造反之辈?
曹化淳心中兴奋激动,又与郭大靖详细探讨了一番,才起身告辞,回去赶忙笔录下来,准备呈给皇爷御览。
希望通过此次剧变,以及东江军的英勇作战,能够让崇祯有所醒悟,走上正确的道路。或者说,能比历史上干得好一些。
其实,最难改变的是人的心理,象皇帝和文官的,就体会不到底层百姓苦苦求生的艰苦挣扎。
但郭大靖希望华夏的动荡能轻一些,百姓的痛苦能少一些。至少,能有一块乐居乐业之所,也就是他正在全力打造的辽东基地。
不管能给东江镇带来多大的利益,也不管皇帝能做出怎样的改变,郭大靖都没有保存实力的想法。
建虏是东江军的死敌,在辽东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主宰。从这方面讲,不管在哪里打,只要能消灭或削弱对手,都是不会放弃的。
皇太极应该和我的想法一样吧,否则,真是让某白白忌惮了。
郭大靖推开窗子,让寒冷的空气吹在脸上,瞭望着远处高大的披着银色盔甲的城墙,眯起了眼睛。
……………………
复州卫城。
毛文龙披着毛皮大氅,在士兵的保护下,沿着城墙巡视。
城池已经残破,毛文龙也没有重新修复的打算。最多是简单修缮一下,不会大兴土木。
一来是资金不允许,东江军干不起太过浩繁的工程;其次是东江军的防御战术打法,已经不是太依赖坚固城池。
“大举推进,总要等到明年春天,海冰消融之后。”毛文龙停下脚步,伸手拂去城墙上的积雪,缓缓说道:“占领盖州,兵进三岔河,也需要水师助战。”
毛承禄在旁笑了笑,说道:“既然是虚应故事,派出一小队人马在盖州卫城插个旗,也就是了。”
毛文龙轻轻摇头,说道:“早晚是要拿下盖州,还有辽阳、沈阳,也将是我军的目标,虽然现在还比较遥远。”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要是对付朝廷,本帅一份奏疏即可,连小队人马也不必出动。”
毛承禄耸了耸肩膀,说道:“算日子,大靖那边也该传回信儿了。”
毛文龙说道:“远隔大海,全靠他临机指挥,送不送信儿,并不重要。本帅相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充分准备,胜利是没有问题的。”
毛承禄说道:“不知道我军跨海勤王,朝廷会如何论功行赏?可只要蓟辽督师压在头上,我军的发展就要受到掣肘。”
毛文龙哼了一声,说道:“本帅看来,蓟辽督师此次应是凶多吉少,多半没机会再压制东江镇了。”
毛承禄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毛文龙。毛文龙做出论断,却不解释,冷笑着向前走去。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各怀心思
对于搞袁崇焕下台,除了毛文龙、郭大靖,以及军情部门的相关人员外,其他人并不知道。
但毛文龙和郭大靖却已经算得很清楚,只要建虏绕道入关,袁崇焕就在劫难逃,至少是个罢官去职。
正因为如此,毛文龙才不惮于和袁崇焕撕破脸。或者说,提前划清界线,免得被牵连倒霉。
毛承禄虽然不解,但看毛帅不想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陪在旁边随意地说着军事布署。
尽管在奏疏上,毛文龙是大吹一通,什么抱病出征,什么收复复州、进军盖州。但真正的军事行动并没有展开,反倒是加强了防御,提防建虏前来攻袭。
这也是事先计划好的,郭大靖估计大战后的伤亡会不小,回师后要休整补充,不能马上回复到原来的兵力和战力。
不战而屈敌,这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让大饥荒继续折磨建虏,削弱他们的实力。等到饿得提不到刀枪时,平推辽东还难吗?
当然,这只是乐观的希望。建虏衰弱是肯定的,但要指望用饥饿不战而胜,还是太天真了。
“今年是收拢剃头辽人最多的一年。”毛文龙沉吟着说道:“原计划是在明年秋后大举扩充,五协人马,共是六万多兵力。”
毛承禄说道:“其实,我军的扩充还是很节制的。如果朝廷能足额供应粮饷,十万人马也能很快招齐。”
毛文龙笑了笑,说道:“用刀枪嘛?光扩军还不行,火炮火枪也要装备得上。还要屯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朝廷那边也很难,不能把希望全放在上面。”
看着毛承禄,毛文龙语重心长地说道:“本帅已感觉年老体衰,幸好东江镇能够稳定发展,又有郭大靖和你们这些年轻人顶上来。”
“大帅身强体健,哪有什么年老体衰?”毛承禄笑着说道:“郭将军对东江镇的贡献有目共睹,能力也令人钦服备至。”
毛文龙点了点头,赞赏地拍了拍毛承禄的胳臂,不再多说什么。
相对于其他将领,毛承禄因为和毛文龙的关系,便有些特殊。毛文龙也就担心他,会和郭大靖生出嫌隙。
但毛承禄的言语真挚,他也能放下心来。
“有信使。”毛承禄注目城外,笑道:“是军情司的人,不会是京师那边传来的消息吧?”
毛文龙算了下时间,还真大有可能,便命亲兵下城,直接把信使带过来。
很快,信使便上了城墙,施礼参见后,呈上密信。
毛文龙展开观看,脸上逐渐露出笑容,伸手挥退了信使,转头对毛承禄说道:“袁崇焕被下了诏狱,建虏也从京师撤围东去。”
“都是好消息。”毛承禄露出喜色,说道:“郭将军在遵化以逸待劳,迎战建虏,大胜可期啊!”
毛文龙哈哈笑着,但觉心胸畅快。袁崇焕倒台,有如搬开了压在头上的巨石,一身的轻松。
“关宁军不顾京城被攻,以及万岁和臣民的安危,擅自逃离,等于葬送了袁崇焕。”毛文龙笑过之后,感慨地说道:“以后,东江镇和辽镇,在朝廷那里的地位,可能会有大变化了。”
“朝廷早该大力东江镇。”毛承禄对关宁军没好印象,对朝廷也颇有怨言,“守城之犬,却一年拿着几百万银子,令人气恼。”
毛文龙呵呵笑着,既觉不公,但又无可奈何。
“本帅要上奏朝廷,弹劾袁崇焕,并给关宁军以严厉责罚。”毛文龙转身向城下走去,说道:“若朝廷需要,我东江军可分一半兵力,驻防宁远,保关城无虞。”
毛承禄眼睛都瞪圆了,一时惊愕当场,他是万万想不到毛帅竟然有如此雄心。
这是要把平辽灭虏全部包揽的意思啊,辽西辽南全是东江军,朝廷怎会答应?
很快,毛承禄想明白了,这只是要表达的一种姿态。
那就是告诉皇帝,别惯着关宁军,他们要是敢拿把儿不干活儿,俺们东江军能顶上。
“大帅高明啊!”毛承禄快步跟上,笑着说道:“宁远有坚城有红夷大炮,我东江军只需两万,就能固若金汤,比关宁军省多了。”
毛文龙哈哈笑着,连连点头,心胸畅快之下,脚步也显得轻快如飞。
…………………
关宁军变得近乎军阀,东江镇在皇帝和文官眼中,也是难以节制。
半斤八两,朝廷可能也乐得如此。因为,这也是一种平衡,比一家独大要强得很多。
但在毛文龙和郭大靖看来,关宁军并不是对手。或者说,已经配不上成为东江军的对手。
武器装备只是实力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敢战的精神和意志,以及军队的体制。
家丁制的关宁军,一万军队能有一两千是真正能打的,那就很不错了,怎么和东江军比?
当然,东江军的改革也还没有全部完成。但在将领克扣军饷这方面,却基本杜绝。
说到底,是制度优势,是相对清廉对贪腐,是锐意进取和保守落后。随着时间推移,东江军的优势会越来越明显。
与建虏相比,也是一样。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资源渠道,以及军制组织,东江军汲取着辽东大地的营养,也总有一天会具备碾压般的优势。
满载而归的建虏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或许有人看出了端倪,但形势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了多少回旋的余地。
本来就是军事冒险,就是一场赌博,已经梭哈了,只剩下开牌来见,还能把推到桌面的筹码再收回来?
投降输一半,就算建虏想,也要看郭大靖和东江军同意不同意了。
建虏撤退得看似从容,但皇太极却不时派出哨探,侦察着尾蹑在后的明军的动向,寻找着能够突袭制胜的机会。
只是明军数万人马,行进缓慢,始终保持着五六十里的距离,形同欢送。而且,沿着大路推进时戒备森严,没给皇太极发动突击的机会。
要是强行攻击,皇太极倒也有把握击败明军,但本身的战损也不可避免。在前方有东江军截击的情况下,皇太极显得比较谨慎。
十二月二十一日,建虏大队在蓟州宿营。最后的逃生机会出现,皇太极却没有去考虑。
此时,应该是皇太极威望最高的时候。不管是参战的贝勒贝子,还是蒙古诸部,都赞声如潮。
“蒙天眷佑,赖汗洪福,连败大敌,所获诸物,汗与诸贝勒不先择取……”
皇太极放下了诸臣的奏书,稍许的犹豫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坚定的自信。
丰厚的劫掠所得,连番获胜的战绩,使得满蒙联军的士气正旺,也使皇太极很难作出软弱怯战的选择。
特别是蒙古诸部,哪里知道东江军厉害。满人更是不会告诉他们,已经在东江军那里失败了数次。
此次入寇,蒙古诸部真正出兵参与的并不算多,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万多骑。显然,蒙古诸部虽然归附了后金,但对于征明还是抱有怀疑。
但只要这次入寇劫掠能够功成身退,蒙古诸部便会彻底改变态度,成为后金可以随意调动征战的力量。
“可惜范文程死了,暂时没人为本汗王出谋画策了。”皇太极为失去了一个忠心的奴才而有些惋惜。
“文馆的宁完我也颇有才华,回去后可试以重用。”皇太极很快又想起了或可顶替范文程的奴才。
很快就甩开这些并不算紧迫的问题,皇太极起身走出帐篷。
此时月朗星稀,营内的喧嚣也逐渐平静下来,但远处还有叮当的声音传来。
那是从被劫掠的百姓中挑选出的工匠,正在打造楯车,既能驮载物品,又是进攻所不可或缺的器械。
接连的获胜,获得了近万的战马,以及盔甲兵器,使得满蒙联军可以全部装备,这也是皇太极的信心之一。
而直到现在,建虏还是认为东江军只有万余精锐跨海而来。也就是说,在兵力上,他们还占着不小的优势。
“汗王。”阿巴亥走了过来,躬身施礼,说道:“哈喇沁部的叶臣、阿山想率部由此北上,由古北口出关。”
皇太极一皱眉头,说道:“不准。”
发了财就想跑,他们倒是不太用考虑路途遥远难行的问题,因为由古北口出了边墙后,离哈喇沁的故地也不算远了。
前面有大敌阻路,他们这个时候离开,显是不想出力作战,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阿巴亥施礼之后,领命转身而去。
皇太极背着手,脸色不是很好,望着夜空,又陷入了沉思。
劫掠到的金银、锦缎等物,基本上是各部平分。为首的大臣,也分到了良马。只有他为了收买人心,只取了一匹劣马。
可即便如此,蒙古诸部的自私,还是暴露出来,令皇太极心中不满。
看来,回去以后要把建立直属领导的蒙古部队拿到桌面了。有满八旗,也应该有蒙八旗,甚至是汉八旗。
只凭满洲八旗的部队,显然是数量不够,且很难得到迅速的补充。在这几年,屡次被东江军所击败,兵力捉襟见肘就更加的明显。
只要这次行动成功,借助于高涨的威望,这些设想都会实现的。还有自己的称帝之路,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皇太极长长吐出一口气,收起思绪,入帐休息。
火光闪烁,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映得多尔衮兄弟的脸上忽明忽暗。
“东江军据守遵化,虽然我军兵力占优,可也是一场苦战。”多尔衮手里的木棍轻轻挑着火,沉声道:“要小心皇太极找到罪名,回师后借此责罚。”
阿济格说道:“不外乎畏缩不前、作战不力,多加小心便是。”
多铎连连点头,对兄长的意见深以为然。他的年纪还小,尽管是一旗之主,但主意还是听两位兄长的。
“其实——”多尔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可能低估了东江军,我军原路撤退,或许并不妥当。”
多铎眨巴着眼睛,问道:“是东江军的兵力不止一万嘛?就算再多些,他们肯定也不能携带红夷大炮。”
阿济格也是不相信多尔衮的猜测,说道:“仓促间跨海袭远,不会有太多的兵力,重武器更是带不了多少。”
“仓促?”多尔衮苦笑了一下,说道:“都是这么认为的。难道不能是蓄谋已久?毛文龙可是不只一次提醒明廷,我军有绕道入关的可能。”
“屡次提醒示警,明国的边防还如此兵疲将惰、疏于防范?”阿济格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多虑啦!”
“希望是我多心吧!”多尔衮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总觉得东江军出现得太快、太巧,且一击中的,令人不得不担忧。”
阿济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除了神仙,哪里有什么未卜先知,应该就是碰巧。”
多尔衮也只是猜测,没有实据来说服别人。见兄长如此说,也不再争辩。
“若能顺利退出关墙,皇太极的威望必然高涨,说不定,他就要称帝了。”多铎不忿地说道:“可这汗王之位,本来就是二哥的。”
多尔衮赶忙摆手,又向四下望了望,提醒道:“慎言。此话万万不能让外人听到,否则就要祸事临头。”
“放心,人都被我摒下了。”阿济格说道:“我只是担心,不管我们多么小心,皇太极都会有忌惮,也免不了被打压。”
多尔衮缓缓说道:“就算他是汗王,也不能为所欲为。要打压责罚我等,也要有令人信服的罪名。”
“可惜代善已是不思进取。”阿济格说道:“莽古尔泰孤掌难鸣,阿敏所部的实力大损,与他们联合结盟,并不是十分有利。”
多尔衮深以为然,说道:“正因如此,我们的两白旗先不站队,坐看皇太极怎么收拾与他共南就坐的三大贝勒。”
正因为两白旗没有与阿敏、莽古尔泰结盟,连皇太极也不好轻易处罚。甚至,他还要拉拢一二。
第三百五十三章 较量?!生死勿论
各人的地位不同,看事的角度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分析,得出不同的判断。
身处皇太极这个位置,有很大的权力,也要背负巨大的责任,很多言行不是他愿意的,但却是不得不做出来的。
就象崇祯,建虏攻到京城,他肯定是害怕、发愁。但在表面上却不能惊慌失措,更不能轻易做出逃跑的决定。
所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多尔衮等人,肯定对于和东江军硬碰硬,有些忌惮,不希望本旗的人马有太大的损失。
而这也正是皇太极要改革,努力把后金封建化的重要原因。
不管是什么旗,实质上都是后金的国家军队,令行禁止,岂能让旗主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和举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要完蛋了,各旗能独存吗?
但大道理谁都会说,落实到个人,难免会有各种理由,还觉得理直气壮。就象明末的军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实力,哪管国家和皇帝的危亡。
还有明末的勋贵和文官,任凭崇祯穷得四处化缘,就是舍不得家里的万贯钱财。
什么国家兴亡,什么忠君爱国,那是平常的慷慨陈辞,关键时刻哪能当真?
这就是人性,每每会在关键时刻暴露,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十四的担心呢,也不是多余。”阿济格打了个呵欠,说道:“与东江军开战的时候,多个心眼就是。”
多铎表示同意,转头望向多尔衮,如果没别的事情,他也想去休息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先行起身,说道:“我已经有了安排,到时候能不能用上不好说,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好吧,到时候听你的。”阿济格有些敷衍,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多铎也告辞离开,多尔衮甚感无奈地苦笑着,连连摇头。
他所作的安排,不过是在劫掠的百姓中,寻找到了几个对遵化周边地形地势十分熟悉的人。
遵化是个四面环山的盆地,一条狭长的中道山把山间盆地一分为二,形成三山两川的独特地貌。
在多尔衮看来,如果到了危急时刻,抛弃所有辎重,钻入山林,轻骑逃跑的话,还是能够逃出生天的。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多尔衮也不希望如此狼狈。只是,世事难料,对于东江军的战力,多尔衮已经有了些许的心理阴影。
………………
星空之下,遵化城的气氛却不一般,在城门处一千五六百骑兵横刀立马,虎视眈眈。
“郭某再说一次,下马听命。”郭大靖在亲兵的卫护下,立于城头,朗声对着下面的骑兵说道:“否则,按叛乱论处,格杀勿论。”
“杀,杀,杀!”城头上的火枪兵呼喝着,为主帅助威,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要强行出城的骑兵。
这些骑兵是从山海关、永平、建昌、丰润等地赶来增援的。圣旨上要各地防军送马,但来的却是骑兵。说白了,是来抢功的。
东江军胜了,有他们一份功劳;东江军败了,他们撒丫子逃跑。就他们的战斗力,郭大靖指望不上,也不敢放心使用。
所以,郭大靖要他们把战马腾出来,给东江军使用。矛盾由此而引发,这帮家伙不肯让出战马,竟然要鼓躁离开。
“郭将军。”袁崇焕入关后分派到永平镇守的参将杨春,在马上躬身拱手道:“我等不辞辛苦,尽调骑兵前来相助,您却要我等让出战马,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郭大靖微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此地由郭某全权指挥,你等既来相助,便要听从号令。”
说着,他转向曹化淳,拱手道:“曹公公,万岁要各地调拔战马,可没有让他们派来骑兵吧?”
曹化淳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正是如此。万岁还要郭将军全权指挥,不听号令者军法从事。”
郭大靖转向城下的骑兵,朗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抗旨,敢违令?”
游击满库赶忙躬身道:“郭将军,非是我等违令不遵,实在是如此行为,让人难以心服。”
“你不服,那也好说。”郭大靖冷笑道:“挑出你部的百骑精锐,与东江军的百骑较量一番,看看你们的战力能不能配得上座下的战马。”
伸手指了一圈,郭大靖继续说道:“还有谁不服,也一样可以挑战。但有一点,较量的时候,生死勿论。”
曹化淳咽了口唾沫,上前低声道:“郭将军,不必如此吧?建虏未至,我军倒先要内战一番?”
“曹公公,这不是内战,而是较量切蹉。”郭大靖淡淡地说道:“不打掉他们的气焰,战马得不到,与建虏作战,也要被他们牵累。”
曹化淳苦笑了一下,退后两步,不再多言。
郭大靖转向刘兴祚等将,挑了下眉毛,意思很明显,谁带人陪他们玩玩儿。
刘奇士上前几步走过来,冲着城下的骑兵大声叫道:“一百对一百,生死勿论,有没有敢出来练练的?”
下面的骑兵听得有点蒙,杨春和满库等军官互相瞅着,一时难以决定。
“八十对一百,我们少出二十人,怎么样儿,这回应该有胆子了吧?”刘奇士越发嚣张,眼睛瞪得溜圆。
“还不行,那五十对一百,让你们一半,再不敢那还叫个男人?”
郭大靖看着叫嚣的大哥,暗自翻了下眼睛,想起了某个影视中的熟悉镜头。
其实,他也很想装个逼,大声说经典台词,“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是辣鸡。”
“好,一百对五十,生死勿论。”满库自以为抓住了刘奇士得意忘形的漏洞,立刻说道:“不要反悔,象个男子汉啊!”
刘奇士哼了一声,说道:“明日天亮,在校场较量,不去是孙子。”
郭大靖挥了挥手,说道:“既已约定,便各自回营。明日较量之后,若我军赢了,你们就痛快地让出战马,战后的功绩也少不了你们。若你们赢了,便可来去自由。”
眼看着城门紧闭,火枪林立,这些拼凑起来的骑兵也不敢造次,纷纷拔马,返回营地。
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吗?若是遇见建虏,别说五十,就是二三十,也打得你们抱头鼠窜。换成飞骑,也是一样。
郭大靖见事情已经平息,心里发着狠,脸上却不动声色,陪着曹化淳下了城墙,直送到其住处。
东江军不仅要让建虏忌惮恐惧,也要让明军为之胆寒战栗。
因为,在郭大靖的耳闻中,很多明军的军纪确实令人愤恨。杀良冒功,也就是借老乡人头领赏的,不在少数。
对外畏敌如虎,对内如狼似虎,和关宁军差不多是一个德行。
借机杀人立威,把风声传出去,以后或有一起作战的时候,也让这帮王八蛋收敛收敛。
等到了击败建虏的时候,郭大靖可能还要杀人,杀那些只知道抢人头、财物的所谓的友军。
还是在辽东好啊,来到这京畿地区,却是看哪哪不顺眼,遇到的也多不是顺心的事情。
别人都习以为常,但郭大靖知道,这不是他希望的样子。
在辽东,在新收复的地盘,可以按他提出的一些规划进行治理。但在内地,可以说是绝无可能。
对此,郭大靖感到无力又无奈。
希望东江军此次大战,能给建虏和蒙古诸部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使其不敢再犯边入寇。
否则,离开了东江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内地的明军依然是不堪一击。这不是什么训练、装备的问题,而是体制造成的积弊难改。
再怎么努力,大明积弊难返,也不过是续命而已。除非大刀阔斧的改革,但崇祯没那个眼光,也没那个魄力。
刘兴祚始终没离开郭大靖,把曹化淳送回住处,便与郭大靖并马而行,开口问道:“明日较量,真的要下死手?”
郭大靖看了刘兴祚一眼,说道:“把他们当成是建虏,较量也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厮杀。”
刘奇士在后面发出爽朗的笑声,显然是听到了郭大靖的言语,完全放下心来。
刘兴祚耸了耸肩膀,说道:“也好,杀人立威,省得大战时给咱们添乱。”
郭大靖也是这样的意思,既然作战时指望不上,那得罪了也没什么关系。
“建虏过了蓟州,离石门已是不远。”郭大靖沉声说道:“再有两三天,大战就要爆发。这是决定兴衰的决战,关系辽东大局。”
刘兴祚点了点头,说道:“凭我军的实力,建虏想要夺路而逃,很是困难。但我军的伤亡,估计也会比较大。”
“这是值得的。”郭大靖说道:“若是放回辽东,岂不是更难打?关宁军是不用指望了,灭虏平辽还是要靠咱们自己。”
刘兴祚嗯了一声,有些好奇地看着郭大靖,问道:“你说了什么,把曹公公弄得服贴。”
“以德服人。”郭大靖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曹公公说过,他是个老实人。他的言谈举止,也证明他没说谎。”
刘兴祚翻了翻眼睛,调侃地说道:“这世道,老实人可是不多了,你可要好好——那个珍惜呀!”
吞吞吐吐,直接说利用不说完了。
郭大靖淡淡一笑,也不就此话题深说,开口问道:“明年主要是扩充骑兵,飞骑至少要增加一倍,才能在辽东进行大规模的反攻作战。”
“两万飞骑呀?!”刘兴祚颌首,并不觉得困难,说道:“只要战马足够,扩充不是问题。至于大反攻,你计划是在后年?”
“计划嘛,并不一定会如人所愿。”郭大靖缓缓说道:“明年我军主要是休养生息,扩军训练,还要看建虏在大饥荒中能够衰弱多少。”
刘兴祚想了想,说道:“想要饿死建虏,恐怕不太现实,但实力衰弱是肯定的。他们很可能再收缩防线,抛弃更多的地盘。在某看来,这样似乎并不算有利。”
郭大靖说道:“地盘增加,便要分兵防守。你担心我军会变成建虏以前的态势,露出破绽。”
“难道不是吗?”刘兴祚反问道:“没有更多的土地,怎么安置百姓,怎么养活扩充的军队?”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也是有办法解决,那就是不仅要扩充军队,还要提高军队的机动速度。要是有三四万骑兵,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刘兴祚还待要问,郭大靖已经摆手,说道:“我的思路也还不成熟,也不用太过急于想一两年后的事情,变数太多。”
“确实如此。”刘兴祚对此也赞同,说道:“袁崇焕是完蛋了,朝廷接下来任命谁来督师辽东,对东江军的支持力度会有多大,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不过。”刘兴祚又补充道:“经此一战,朝廷对东江镇肯定会有所改变,也肯定是向好的方面转变。”
“应该说,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郭大靖微笑着说道:“谁督师辽东,也比袁崇焕要强。”
刘兴祚颇有深意地看了郭大靖一眼,搞掉袁崇焕的行动,他可是知道不少的。
“我插一句哈。”刘奇士突然提马近前,问道:“明日的较量,允许不允许投降?若是他们投降,是不是还要斩杀干净?”
郭大靖和刘兴祚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奇士,这个问题还用说明嘛,又不是真的敌人,连投降保命的机会都不给。
“怎么啦?”刘奇士并不觉得自己的询问有什么不妥,说道:“问清楚不好嘛,我得给手下交代清楚啊!”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要是投降,那就饶他们一命。但一定要杀出气势,让那些家伙心惊胆战,从此以后就老老实实。”
“放心吧!”刘奇士嘿然一笑,说道:“拿出打建虏的劲头儿,还不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自当如此,才不堕了飞骑的名头。”刘兴祚笑道:“此战之后,飞骑将凌驾于关宁铁骑之上,成为大明第一劲旅。”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决战序幕
建虏过了蓟州,建虏过了石门,建虏距遵化只有三十余里,建虏前锋在十里外的堡子店与东江军一部展开激战。
大战的阴云完全笼罩下来,城内的军民立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少了笑模样,面色都阴郁起来。
副将的大旗在城上高高矗立,郭大靖站在城头,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枪炮声,脸色平静,显得云淡风轻、镇定自若。
第一道防线由混编协的沈志祥所部防御,飞骑和枪骑各一千人负责接应。这只是给建虏的开胃菜,先挫挫其锐气。
遵化城以及城外拦阻官道的阵地,才是决战的战场。东江军不仅仅要成功阻击建虏,更要以狂猛的反击,彻底打垮敌人。
“好象退下来啦?”曹化淳听着逐渐接近的枪炮声,看了郭大靖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寻求安慰。
郭大靖淡淡一笑,看了看沈硕庆。
沈硕庆心领神会,和曹化淳靠近了一些,开口说道:“曹公公的判断很准确,第一道防线挫敌锐气后,便会相机撤退,在此与敌决战。”
有人接话,曹化淳稍稍放松了一些。说实话,不需要给他解释太多,他已经知道具体的作战计划,只是紧张,需要缓解一下。
“在旅顺,在南关,我军都与建虏正面厮杀过,依靠着象这样的工事,给予建虏重创。”方正化说道:“现在兵力相当,我军以逸待劳,建虏败局已定。”
曹化淳用力点头,再次得到了确认,他的心里更加踏实。
在曹化淳和方正化的身后,是前来送战马的各部将领。参将杨春、游击满库、参将邹宗武等人,现在都老老实实。尽管心中不爽,却也不敢表示出来。
一场生死勿论的较量,实在是把这些将领和他们的兵吓得心胆俱裂。
五十打一百,竟然如砍瓜切菜般,极短的时间就结束了战斗。如果不是投降可免死,一百骑一个都剩不下。
这帮疯子,打起仗来都红眼,悍不畏死的劲头不比建虏差多少。
心里有了这样的恐惧和震惊,再没人敢反抗郭大靖所下的命令。不仅痛快地让出了战马,还被安排了差使。
这恐怕会成为那些明军将领和士兵永世难忘的噩梦,血肉横飞、铁骑奔腾,人喊马嘶中如同屠宰场般血腥残酷。
五十对一百都是欺负人,可自己还觉得捡了大便宜,真是丢脸又无脑。
“他不会反悔吧?”满库眨巴着眼睛,低声对杨春说道。
杨春翻了翻眼睛,这不废话嘛,反悔了又怎样,你去跟他打呀?打不过就认怂得了,还想这么多。
邹宗武低声说道:“应该不会。除非被建虏打败了,那咱们还要什么呢?”
本着捡便宜、沾军功的心思来的,也没想和建虏厮拼血战。郭大靖收了他们的战马,答应战后会给他们一些人头做补偿,也算是不让他们白来。
可给多少,郭大靖并未确定,他们也不敢讨价还价。另外,他们还担心郭大靖会下死手,捏造个叛乱的罪名,把他们都砍了。
他们倒是不会叛乱,可手下那些人呢?既然是捏造,都给镇压了,那就死无对证。
反正,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东江军获胜,人头分多少是小事,别把小命搭上才是真的。
枪炮声离得越发近了,部队借助于提前埋设的地雷,和布置的障碍层层截击,步步后退,使建虏没法快速追击。
双方都在付出伤亡,东江军借助预设的工事,以及地雷、重火枪的打击,占据着优势。
防守和进攻,在伤亡比上本来就是不划等号的。除非防线崩溃,守军逃窜,攻方才能在战损上弥补,并实现反超。
所以,建虏并没有意识到伤亡太大,却感觉气势如虹,接连突破,粉碎了敌人的连续阻击。
而且,既然选择了从遵化出关,建虏已经知道要面对一场大战。有了心理准备,且必须要勇往直前。
建虏前锋由莽古尔泰、阿巴亥、阿济格、多尔衮等率领,再加上科尔沁部的蒙古兵,轮番进攻,不歇不退。
这是皇太极制定的作战计划,一旦开战便全力猛攻,不给敌人喘息和调整的机会。
“我军再进两里,参将英古尔岱阵亡……”
“敌人得到增援,再次倚阵防御,,战斗激烈,游击乌儿坤、游击额儿济格阵亡,蒙古兵伤亡三百……”
莽古尔泰微眯了下眼睛,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战事的激烈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英古尔岱丢失了遵化,是戴罪立功,奋勇争先,被东江军设置的碎石雷炸死。
游击乌儿坤、游击额儿济格则是在指挥作战中,被东江军重火枪兵集火狙击,丢掉了性命。
“东江军的火枪确实犀利。”阿济格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在旁开口说道:“威力超过弓箭,重甲也难防御。”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说道:“但也仅此而已,那种打得超远的火炮,还有红夷大炮,看来是确实没带来。”
“也或许是隐藏起来,在决战的时候再突然使用。”多尔衮并不是太过乐观,也始终皱着眉头。
莽古尔泰想了想,说道:“也有这种可能,但我看不是很大。算下时间,东江军若是携带很多笨重火炮的话,不能那么快就赶到遵化。”
“对,东江军的马匹不多,基本上都是步兵。”阿巴亥赞同道:“用人推着火炮行进,速度肯定快不了。”
阿济格看了多尔衮一眼,眼色中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再说丧气的话。万一让皇太极知道,这恐怕又是个罪名。
前方的激战依旧在进行,一部上前进攻,另一部便退下休息调整,持续不断的进攻,使得建虏不断地向前推进,遵化城的影子已经进入了视线。
此时,东江军突然发动了一次短促的逆袭反击,十数门佛朗机炮轮番开火,火枪兵也得到枪骑兵的加强,火力骤然猛烈,使建虏的攻势为之一挫。
莽古尔泰赶忙派出援军,再度加强了攻势,重新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
但东江军借此反击,赢得了从容后退的时间,在飞骑和枪骑的接应下,退入了遵化城。
建虏破除障碍,继续挺进,终于抵达了遵化城下。高大的城墙,官道上更加坚固的工事,更多的守军,历历在目。
看得更加清楚的是城上的将士们,以及曹化淳等人。
城中的守军有混编协的项祚临所部,再加上撤回城中的沈志祥所部,以及飞骑和枪椅,差不多六七千人马。
而在官道上阻击建虏的,不仅兵力有一万六七千,而且火箭都基本集中在此。
但建虏能够看到的只有当面的五六千人,其余人马则隐在官道拐弯后的土山背面。火箭也在土山布放,居高临下,能够打到三里之外。
错觉已经产生,那就让建虏持续下去。他们不是估计东江军也就一万多兵力嘛,那就让他们以为是正确的。
“正蓝旗、两白旗,还有镶红旗,这是建虏的左四旗。”沈硕庆伸手指点着,给曹化淳等人做着解说,“建虏入关,分为左右两翼。左翼四旗加蒙古兵由奴酋莽古尔泰指挥……”
曹化淳点着头,说道:“莽古尔泰是建虏的三王子,听说是个鲁莽的家伙。”
沈硕庆接着说道:“莽古尔泰是正蓝旗旗主,两白旗的旗主多尔衮和多铎,也随皇太极入关,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奴酋来得可真不少。”曹化淳感慨道:“贵军若能斩杀一两个,便能大大振作民心士气。”
沈硕庆微笑道:“在援朝作战时,东江军便斩杀了两红旗的旗主岳讬和硕讬;在旅顺堡保卫战中,把继任的镶红旗旗主给打成了残废。”
“杂家对此也有耳闻。”曹化淳脸上现出赞叹之色,说道:“与东江军相比,其它军镇可就差得太远了。”
郭大靖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建虏的动向,露出了一丝冷笑。
果然如他所料,建虏分出一部骑兵监视遵化城,其余人马在调整着,攻击的方向很明显,就是横亘于官道的东江军。
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回荡在空中,莽古尔泰调整了布署后,立刻便发起了进攻。
建虏这一路撤退,利用劫掠的工匠打造了很多的楯车。尽管有些偷工减料,但基本的功能还是能够保障。
几十辆楯车在前,掩护着建虏向前逼进。东江军的阵地上虽是寂静无声,但将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静等着给予建虏沉重打击。
楯车是建虏最常用,也是最倚重的进攻器械,不仅是在平地,在攻城中也是主力器械。
但楯车虽然能够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却也有本身的缺陷。比如东江军在地上设置的障碍,就能很有效地阻挡楯车的推进。
即便是后世的坦克,在坚固的路障面前,也会举步维艰,更何况楯车这种土坦克。
要清除路障,建虏就得从楯车后出来,挥动刀斧。也就是说,楯车的防护作也很有限。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阻碍办法,很多明军却不会使用。他们最常使用的战术是车盾枪炮在前,阻挡建虏的突进。
显然,凭当时明军装备的火枪火炮,无法有效遏止建虏楯车的推进,也就难以阻止建虏重甲兵的抵近肉搏。
还有一点,那就是建虏的步弓大箭,在射程上不逊于火枪,在射速上更要超过数倍。
所以,明军的战阵要么在近战肉搏中崩溃,要么在箭矢如雨的打击下,从混乱到溃败。
楯车如同一头头怪兽,沉重的车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逐渐抵近到官道上守军的阵地。
守军阵地上依然是枪不鸣、炮不响,这对于建虏来说,以倒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
能有这份稳重镇静的素质,能有号令严明的军纪,无时不刻不在证明着建虏面对的是一支强军劲旅。
“应该是东江军的精锐。”莽古尔泰作出准确的判断,因为这与他交战过的明军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所谓明兵发枪炮如雨雪,我军进击无一死者,岂非天佑乎?
建虏也是很能吹的,好象明军的枪炮象小孩子的玩具,建虏则个个有着刀枪不入的神功。
尽管建虏在面对明军的枪炮轰击时,肯定会有死伤。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伤亡确实不大。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明军的火器威力不够,对身着重甲的建虏不足以先造成太大的伤害。
其次则是射击距离过远,不在有效射程之内。这样的射击很大程度上是壮胆,既不能保证准确性,也不能保证杀伤力。
最后一点,则是暴露了明军在作战意志和素质上欠缺。对于建虏的恐惧,使明军火枪兵难以保持镇定。
内行看门道,身经百战的莽古尔泰作出了准确的判断,便是看出了守军的沉稳,以及严格的军纪。
轰!火炮的轰鸣,终于打破了战场的沉寂。那是从遵化城上搬走的火炮,向着建虏发射出沉重的炮弹。
虽然都是些郭大靖和东江军所看不上的老旧火炮,但在有效射程内,打出的炮弹,对于楯车还是有着极大的破坏力。
左侧高地的火炮接二连三地发出怒吼,一颗颗炮弹或击中楯车,或越过楯车,砸进车后的建虏之中。
二十多架仓促赶制的投石机,所用的很多木料连树皮都没来得及处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把炸弹和石头凌空飞向敌人。
“打中了。”曹化淳举着望远镜,兴奋地叫着。
在他的视野中,一辆楯车被炮弹击中,迸溅出无数木屑和零件,连车后的蒙古兵都受到了伤害。
轰,轰,轰……
炸弹在敌群中纷纷爆炸,火光迸现,烟雾升腾,建虏东倒西歪,伤亡累累。
对于曹化淳来说,这应该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战场,观看战斗的场面。
如同菜鸟一般,很平常的景象,也会让他震惊和兴奋,没有大呼小叫,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血战、死战
不管是建虏,还是东江军,都把对手视为死敌。
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宿命,不管何时,不管何地,只要双方觉得有利,就只剩下了死战到底的觉悟。
建虏以为自己兵力占优,认为东江军跨海远征,携带不了太多令他们恐惧的火炮。
再加上皇太极要把劫掠到的人口牲畜和钱财物资运回去,解决大饥荒的困难,以及为称帝铺平道路。
所以,建虏前锋开始试探性的进攻不久,皇太极率领的大队人马便赶到了战场,观察形势后,立刻调派人马,展开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全军披甲,杀出血路。”
“轮番进攻,击败敌军。”
到了这个时候,到了这个地步,打开通路,便是海阔天空。否则——
皇太极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尽管只要剩一万多人马,他就有把握返身击败远远尾随的数万明军。但只有向前,才是最好、最光明的结局。
所以,任何保存实力的想法都可能造成心理上的畏怯,这是皇太极所不愿看到的。
八旗人马,再加上组成左右两翼的蒙古兵,轮番进攻,轮番休息调整,开始了几乎不间断的进攻。
“奴酋四王子。”沈硕庆伸手指点着建虏的旗号,声音有些发颤。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沈硕庆只参加过镇江堡之役,与现在的规模和场面,那是天差地别。
“那个,那个穿黄衣服的胖子吗?”曹化淳有些结巴地问了一句,但话声却被战场的喧嚣所掩盖。
两万多建虏和蒙古兵,铺天盖地;官道的主战场上,硝烟弥漫,喊杀震天。
敌我双方的战斗激烈而残酷,在血肉横飞中,生命如草芥般脆弱,无时不刻不在流逝。
曹化淳等人已经说不出话,张大着嘴巴,举着望远镜,观看着他们有生以来最震撼、最血腥的厮杀。
如此激烈的战斗,对于郭大靖来说,也是头一回。
但经过旅顺堡保卫战、小黑山阻击战、南关防御战、镇江堡之战,东江军的战力,特别是将士们的战斗意志,得到了淬炼和提升,抵挡住了建虏的持续进攻。
首先踞守阵地迎战的尚可喜所部,负责指挥的刘兴治还抽调了两千重火枪兵,给予了火力的加强。
布置于阵地两翼的重火枪,超过弓箭的射程,犀利的破甲能力,对建虏造成极大的杀伤。
参将乌拜的嚎叫戛然而止,沉重的铅弹击在他的前胸。
虽然没有击穿重甲,但巨大的冲击力却震伤了他的内脏,和着碎片的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顷刻间便堵住了他的喉咙。
备御苏鲁啊啊地大叫着,不断地拉弓放箭,向着守军射击。
他的箭法很准,他的力气很大,他的脑袋——却突然间象个烂西瓜般被铅弹击得爆裂开来。
重火枪的每次攒射,伴着轰鸣声,都在建虏群中激起一片血雨碎肉,掀起一阵惨叫哀嚎。
“好快的射击速度!”参将杨春用力咽了口唾沫,直觉得嗓子干得要冒火,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火枪是明军各部都装备的武备,但鸟铳不算多,三眼铳的威力也就那么回事,无论在威力和射速上,都难以和东江军的燧发火枪相比。
“这,就是东江军精锐,悍不畏死地厮杀,令人血涌上头,也令人钦服敬仰。”参将邹宗武长长地叹了口气,“放眼大明,没有哪支军队在如此惨烈的战斗还能不败不乱。”
唉,满库等将领也叹惜出声,他们终于是心服口服,战马给他们的军队用,真是白瞎了。
激烈残酷的攻防中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时辰,几乎没有多少停顿的时间,场面震撼了城上的所有观战人员。
他们望向前方那个顶盔贯甲、屹立如山般的背影时,眼中不由得闪过钦佩、敬畏,甚至是有些恐惧害怕的神色。
“有此强军,平辽灭虏指日可待呀!”曹化淳有些失态地抹了抹下巴,嘴张得时间太长,口水都流出来了。
皇爷要平辽的梦想,就得着落在东江军身上,换谁也不成。曹化淳把手放在胸前,悄没声地把口水擦干。
“还不够,还要再等一等。”郭大靖的心情也不平静,端着望远镜久久没有放下。
雷霆般的反击,将在建虏付出很大伤亡,并差不多要筋疲力尽的时候。现在看来,还差那么一点。
犹豫了一下,郭大靖没有用旗号发令。既然交给了刘兴治指挥,又事先仔细计划过,那就放开使用,不要让他束手束脚。
“冲啊,杀!”又一排东江军士兵射出了枪中的子弹,挺起刺刀,呐喊着冲了上去。
前沿阵地已经与建虏展开了近战肉搏,守军不断地组织反击逆袭,将建虏击退。
刀枪交击,喊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消逝,热血奔涌,洒在这需要保卫的国土之上。
牛录额真康古里挥刀砍中了对面的敌人,可狞笑还在脸上,却瞬间凝固。对手拼尽最后的力气,连扑带撞,把刺刀扎进了康古里的胸膛。
这——也是个悍不畏死的好汉,和自己一样啊!
康古里嘴角抽动了一下,和他产生敬意的对手一起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几十颗抛射器使用的炸弹被用手扔进了敌群,即便近在咫尺,守军也不惜伤亡,疯狂地使用着能够杀敌的所有武器。
轰!一排火枪喷吐着火焰,白烟升腾而起,紧接着,火枪兵便挺着刺刀又冲杀上来。
建虏被火枪攒射打得死伤一片,混乱之后又对上一排猛捅过来的刺刀,只能疲于招架。
冒着纷飞的箭矢,侧翼的火枪不停地开火,猛烈打击着建虏队列的中部,使其难以对前队形成有效的补充和支援。
战斗持续到现在,火枪对弓箭的优势愈发显现出来。
建虏弓箭手使用长弓大箭,才能勉强与重火枪抗衡。但消耗的体力,使得建虏弓箭手很快就臂酸手疼。而火枪手却能始终保持着较为充沛的体力。
所以,建虏才要进行轮番的进攻,以何持其远程的火力能够持续。
建虏的进攻被守军的逆袭击退,但很快又调整,再次冲杀上来。
尸体横七竖八,在阵地前沿随处可见,死状各异。滚烫的鲜血流在地上,积聚成洼,又很快冷却粘稠,令人触目惊心。
建虏在轮番进攻,守军也在不断增兵。
一道战壕一道战壕的退守,让建虏感觉到突破的希望,可又在这过程中不断地削弱着建虏的有生力量。
如果建虏能看到官道拐弯和土山后的情形,肯定会生出绝望之感。那里还有绵延的防御阵地,还有两营六千严阵以待的火枪后,以及三千待机冲锋的骑兵。
尚可喜指挥的一个营已经伤亡过半,仇震泰所部的一个营也陆续增援上去。
添油战术麻痹了建虏,他们在得到进展的同时,愈发地确信击破当面之敌就是最后的胜利。
“再退两道战壕。”刘兴治放下了望远镜,城头上的旗帜依旧,他依据自己的判断,下达了命令,“张将军,请你率兵接防阵地。”
“末将遵命。”张攀早已经按捺不住战斗的热情,躬身施礼后,转身便下了土山。
故意退守,让建虏能看到进攻的成果,认为再猛攻一阵便能突破。
而换上生力军再顶一下,既给建虏多造成伤亡,又能让激战过的两个营撤下来,短暂的休息调整。
刘兴治再次看向城头,他知道,郭大靖能看到这边的战况发展,会作出相应的布署,为反攻作准备。
郭大靖确实看到了主阵地上兵力的调动,张攀所部冲杀而上,与原守军一起展开了短促的逆袭,将建虏击退。
随后,张攀掩护友军撤退,他们接防了阵地,向着再次反扑而来的建虏猛烈射击。
简单地估算了一下,四个步兵营已经出动了三个,伤亡加在一起应该超过了三千,建虏则要倍之。
郭大靖抬头看了下天色,战斗从上午开始,已经持续了两个半时辰,应该是展开反击的时候了。
“项将军——”郭大靖微微转头,目光投向项祚临。
项祚临赶忙躬身道:“末将遵令。”
郭大靖笑了笑,他还未下令呢,可也没计较这个,对着有些尴尬脸红的项祚临温声道:“按计划行动!”
“是。”项祚临躬身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战斗还在激烈进行,对于东江军很快要开始的反击,皇太极并未觉察。他脸色严峻,在侍卫的保护下,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的发展。
在他看来,敌人的预备队已经全部出动,只要己军再加把劲,击败敌人就能获取胜利。
东江军的兵力,要超出皇太极的预料,但他认为,不会超过太多。原来以为是万余人马,现在不过是多出三四千而已。
当然,战况的激烈程度,也令皇太极心惊不已。他甚至认为现在能与东江军死战,是他的英明,也是后金的幸运。
幸亏敌人没有太多的火炮,比如威力大的红夷炮、超远射程的抛射炮。要是有的话,己军的伤亡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基本上没有获胜的希望。
“额驸苏纳阵亡……”
“游击巴克什乌讷格阵亡…….”
“备御郎球、备御韩岱阵亡…….”
“游击鄂硕阵亡……”
又一次报告战损,皇太极已经懒得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令士兵退下。
代善倒吸了口冷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动作。伤亡是如此惨重,参将、游击、备御等军官的阵亡数量,令人触目惊心。
这已经是建虏叛明以来,单次阵亡中高级将领最多的纪录。
有些名字,代善很熟悉,那可是身经百战的建州勇士,就在这几个时辰内,都倒在了这冰冷的大明国土。
“汗王……”代善只说出这两个字,便闭上了嘴巴,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皇太极没有回头,依然望着烟火升腾的战场,声音沉郁而坚定,“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给敌人加固工事的时间,只能让更多的建州勇士付出伤亡。”
代善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敌人的火力太凶猛了。
“敌人已经快支撑到了极限。”皇太极继续说着,“你看他们已经上阵的兵力,应该所剩无几。我军疲惫,敌人也是一样。现在,比的就是谁更能坚持。”
遵化城内应该有三千以上的兵力,那己军所面对的顶多也就万余,这和皇太极所预想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东江军数次增兵和轮换,皇太极判断对手已经没有了预备兵力。就算是还能再调兵来战,也不过是撤退下去短暂休整的疲弊之师。
“东江军变化得太快了,本汗王已经感到了极大的威胁。趁着其客地作战,没有携带大量的火炮,正是重创他们的好时机。”
皇太极不停地说着,似乎在给自己的决定找着充分的理由,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遵化城上便是东江军的第一悍将郭大靖,从小兵到副将,不过是短短数年时间。本汗王从时间上推算,或许正是他的崛起,才令东江军发生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改变,发展壮大得令人震惊……”
皇太极望着远处城头上的大旗,微眯起了眼睛,似乎被那鲜红的“郭”字所刺痛。
代善理解皇太极,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是真正为后金的前途做着考虑。换做别人,没有这么深远的分析和判断。
“报!”一个建虏飞马赶来,禀报军情,“汗王,遵化城南门开放,明军以车炮为先,两千余人马出城来战。”
代善皱紧了眉头,觉得这个时候出现变化,不是什么好事。敌人是想夹击,还是佯动吸引己军的注意,分担被攻击友军的压力?
皇太极露出了笑容,转头对代善说道:“可见当面敌人已经支撑不住,城内出动人马,既是接应,又想吸引我军注意。”
这么说,岂不是胜利在望了?两千多东江军离开了坚固的城池,很是冒险,由此可见对面敌人似乎真的陷入了危急状态。
第三百五十六章 火箭之雨,大总攻
误判,误判,误判!
接连的误判,使得皇太极撞进了郭大靖所设的陷阱。
当然,他也有他的苦衷,有他的骄傲,有他的理想,有他的计划,必须要如此做才行。
郭大靖换位思考,也认为他多半会皇太极采取相同的行动。绕道入关,本身就是冒险,一路顺遂,到最后还能怂了?
皇太极最大的误判,就是不知道在郭大靖的引导下,东江军已经为这一次的决战准备了很长的时间。
不仅仅打造了很多船只,还租用了数艘大型海船;尽管重型火炮没有携带,却有火箭作为弥补。
所以,他想不到东江军能够迅速跨海投放两万多人马,想不到除了火炮,东江军还有秘密武器没有使用,他还以为是仓促行动。
事到如今,建虏已经没有了翻盘的机会。即便皇太极突然醒悟,也来不及了。
对于遵化城,皇太极是派了人马监视的,但人数不多,在南、东两个城门各安排了一千骑兵。
“敌人既然敢出城,那就猛烈攻击,或可趁机夺城。”代善开口说道:“可让萨哈廉统两千骑前往。”
代善也是够悲催的,在朝鲜就被郭大靖干掉了两个儿子。岳讬、硕讬可是能征惯战之辈,他们的阵亡,使两红旗的影响力大不如前。
随后,在旅顺堡保卫战中,他的四子瓦克达又被打成了残废。现在,只剩下了萨哈廉还能蹦达,其余的儿子年纪尚幼,挑不起大梁。
而在后金的高层中,比较识大体的还数代善,心系后金的发展和壮大。正因为如此,才在汗位之争中退居其次,推举他认为能力出众的皇太极。
对于代善的主动请缨,皇太极面露赞赏之色,微笑颌首,说道:“甚好,萨哈廉足堪此重任。”
萨哈廉领命而去,率两千骑兵前往南门。
战斗依然激烈,皇太极毫不犹豫地再次催兵进攻,这回换上了镶黄旗的摆牙喇,准备一击而胜。
在建虏的视线中,守军纵深两里多的防御阵地,现在只剩下了不足三百米,再加把劲儿,就能达成突破。
胜利在望,皇太极自然希望一举成功。
他似乎看到了通路被打开,满载粮草物资的车辆、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口牲畜,通过遵化,安然出关。
此次绕道入关的成功,可谓是意义重大。不仅能够渡过大饥荒,还能提高他的声望,向着称帝迈出关键的一大步。
而且,丰厚的劫掠所得,会使那些还处于观望的蒙古诸部抛掉最后的犹豫,在下一次行动中,不召而至,踊跃又热情。
明国从外表看虽是庞然大物,可内部的虚弱却彻底暴露出来。尽管东江军战力强悍,但僻处海外,还能次次跨海救援?
皇太极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心情舒缓了不少,仿佛已经获得胜利,战场上的喧嚣成了庆祝的欢呼。
南城门的战斗虽然展开,但却并不激烈。出城作战的东江军并未前出太远,甚至在城墙上的重火枪的射程之内。
前方是数十辆厢车,其中还夹杂着佛朗机炮车,后面是严整的火枪队列,两侧则是围绕着城墙的冰冻障碍。
萨哈廉赶到南门,才有些目瞪口呆。这不用说迅速袭攻取胜了,简直就是与敌人再次展开弓箭对火枪的消耗。
城墙外错落布放着各种各样的障碍,差不多有两百多米的长度。
东江军以车炮为先,佛朗机炮和轻重火枪不断开火,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到与障碍差不多平齐的战线。
建虏用弓箭进行着还击,但还是被凶狠而持续的火力,顶得步步后退。直到东江军停止了前进,他们才稳住阵脚。
迂回绕袭是肯定做不到的,与敌人正面拼火力,显然还略逊一筹。萨哈廉只能等待时机,希望敌人能再向前来一些。
进攻面儿太窄,敌人的阵形又厚重,骑兵的优势发挥不了,采取这样的对策,萨哈廉也算是明智。
双方的互相射击逐渐停息,在安全距离内对峙着,显得有些诡异。
而在官道的主战场上,建虏的猛攻,又取得了进展,守军只剩下百多米的工事。
但不知不觉,土山已经位于建虏的侧翼。而建虏大队的不断靠近,也使火箭能够覆盖打击的范围大大增加。
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刘兴治调动了生力军,那是他的所部,投入了战斗。同时,他给炮兵下达了命令,做好开火轰击的准备。
上百架火箭发射器在土山和阵后早已布列完列,方向一致,仰角各异。从最近的四五百米,到最远的三里多地,几乎全在火箭的轰击射程之内。
火箭发射器很简陋,由铁架子和圆铁筒组成,或者就是更简单的轨式发射器,多为十枝或十二枝的联装,只能调整仰角,调整方向的话,就要炮兵去搬动。
既然是简陋的,火箭的射击精度就难以恭维。但做不到精确打击,范围覆盖性的轰炸,却是能在最短的时间投射最多的弹药。
这与后世火箭炮刚使用时的特点,是差不多的。发射速度快,火力猛,突袭性好,但射弹散布大,因而多用于对目标实施面积打击。
一千生力军从两翼的突然投入,打了建虏一个措手不及。
弹射如雨,一排接一排,火枪兵采取前进射击法,边向前压,边给予建虏持续性的杀伤。
张攀也投入预备队,适时发动了反击。
二十数门佛朗机炮在土山上,居高临下的快速轰击,将一颗颗实心炮弹砸进敌群中。
反击是如此狂猛,建虏的攻击势头为之重挫,即便是最精锐的摆牙喇,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住这铁与火的凶悍泼洒。
皇太极又误判了,以为守军已经筋疲力尽,却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强大的反击力量。
在相对狭窄,且有很多障碍、工事的官道上,建虏的骑兵优势荡然无存。
但这对建虏来说也不算什么,冲击对手的阵地时,他们更常用的是楯车和重甲步兵的冲锋。
在坑洼且有障碍、壕沟,以及尸体随处横陈的战场上,连楯车的效用也大打折扣。可以说,双方打到现在,就是硬碰硬,没有什么花哨和取巧。
鳌拜举着铁盾,弯着腰,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抵挡铅弹的大力撞击。
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也疼得象断了似的。另一只手拖着弯刀,上面染着鲜血。仗着出色的武技,他已经砍杀了三名敌人。
但他的武勇表现到此为止了,在廉价的铅弹面前,他壮硕的身体和普通人一样的脆弱。
一颗铅球般大的炮弹在坚硬的冻土上弹跳了一下,看似不快,却是重重地撞击在鳌拜的铁盾上,把他象稻草人般撞飞出去。
撞击力太大了,鳌拜的手臂这回真的断了,肋骨也折了,应该还扎伤了他的内脏。
鳌拜仰面摔在地上,鲜血从口鼻中涌出,他抽搐着,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大瞪着眼睛,望着阴沉的天空,目光逐渐变得死寂呆滞。
此时的鳌拜,在建虏中并不出名,甚至不如范文程这个大汉奸。
对于郭大靖来说,或许提到名字会很惊讶。但也不会刻意去打听,或交代部队要弄死谁谁。
甚至于,鳌拜的死对于建虏,对于东江军,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等到人头被砍下,也不过是普通的、不知名的建虏,也不会多得赏银。
眼看着取得很大进展的摆牙喇也被击退,皇太极咬紧了牙齿。敌人比他预想得更加顽强,暗藏的实力也超乎他的预料。
但他还没意识到这已经是败亡的前奏,对手的大反攻马上开始,依然认为这是敌人的拼死顽抗,最后的挣扎。
刘兴治看向已经调整完毕,准备着再次上阵冲杀的部队。
尚可喜、仇震泰所部经过了前两阵的厮杀,除去伤亡,又重组了各一千五六百的士兵;再加上张攀和刘兴治的本部人马,共是近八千的步兵。
刘兴祚、樊大临的两千飞骑,以及一千枪骑,都已上马待发。在寒风中,旗帜都亮了出来,猎猎飞扬,有如将士们遏制不住的腾腾杀气。
“开炮!”刘兴治的声音激昂中,还有些激动的颤抖。
令旗被猛地挥下,等待了数个时辰,进行了数次发射调整的炮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无数火把伸向引线,嗞嗞的火星沿着长长的引线,迅速窜入火箭的尾部。
三枝旗花火箭率先发射,垂直地窜入高高的天空,然后爆裂开来,巨响传遍四面八方。
这是总攻的信号,是给遵化城的友军发出的。
郭大靖呼出一口长气,转身望向刘奇士,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末将得令。”刘奇士躬身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郭大靖收回目光,对旁边的传令兵大声说道:“发信号,总攻!”
话音刚落,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声音,便在城外响了起来,持续不断,变成了响彻战场的主旋律。
一枝枝喷着尾焰的火箭从土山的反斜面升起,密密麻麻,有如流星雨,掠过天空,划着弧线,向着建虏的中队、后队砸了过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仰脸望着这壮观而震撼的景象。
将近千枝火箭,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发射而出,这样的密度,是前所未有,也是撼动人心的打击。
皇太极的眼睛直了,怔怔地看着,一时间脑袋里昏昏的。这是火炮?还是……他还分不清楚,也不能马上做出判断。
火箭如下雨般砸进建虏所在的一大片范围,从前到后缴延了两里多地。
短短的几秒钟后,闪光一个接一个在敌群中迸现,伴着此起彼伏的爆炸,无数股黑烟升腾而起。
千枝火箭的齐射,有如火山喷发出炽热的岩浆,铺天盖地般倾泻在建虏的人马之中。
爆炸的火光和巨响已经分不清个儿,有如雷鸣虎啸,势如排山倒海,不仅给建虏造成了大量的伤亡,更给他们精神上的巨大打击。
大地在颤抖,城墙上的人们被完全惊呆了。
他们大瞪着眼睛,望着在一大片的范围内,此起彼伏有如烟花绽放的闪光和烟雾,望着在烟火中跌撞滚爬、惨叫惊呼的建虏。
曹化淳大张着嘴巴,发出无意识的嗬嗬之声,口水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杨春等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震撼至极的场景。
陷入烟火、巨响包围中的建虏,人仰马翻,伤亡累累。但最大的打击,还是在心理上,震惊、震撼、恐惧、恐慌……
代善被受惊的战马掀到地上,一时茫然无措。他的耳中尽是轰鸣的巨响,呆滞的目光是杂沓混乱的人马,以及不断迸现的火光和升腾的黑烟。
完了,完了,完了!
东江军竟然携带了如此多的火炮,差不多有近千门吧?想到此,代善的心骤然跌入深渊,感到了透骨的寒冷。
爆炸声还未停息,枪炮声又猛然响了起来。阵地上的东江军昂然而起,用枪炮开路,打击着军心已乱的建虏,向前稳健推进。
之所以没有发起猛烈的进攻,是因为没有听到总攻的号令,因为还可能会有火箭的轰击,给予建虏足够的重创。
与主阵地上的千箭齐射相差很大,南面城墙上,突然发起了一轮火箭齐射,只有两百多枝火箭。
喷着尾焰的火箭,掠过出城结阵作战的东江军战列,狠狠地砸向当面的萨哈廉所部。
战场上的突然变化,使萨哈廉和他率领的建虏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猛烈的轰击骤然来袭,立时让他们惊慌失措地骚动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火箭砸进人马之中,建虏却已经没有了多少躲避的空间。本来就是挺密集的队列,哪能快速地分散开来?
此起彼伏的爆炸毫无悬念地在建虏群中迸发,人喊马嘶,惨叫惊呼,三千余建虏陷入了大混乱。
枪炮轰鸣,与建虏对峙已久的出城部队,同样向着混乱的建虏发起了进攻。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火箭的发射快,装填的速度也不慢,比前膛火炮快的可不是一倍两倍。
炮兵只要抱起火箭,一枝枝装入发射架内,把引线拉出,用一根长引线连接在一起,牵出十数米就全部完成。
一次完成,就相当于填装了十余枚火炮,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大概一两分钟的时间,炮兵们便纷纷举旗,示意指挥官,已经做好了再次发射的准备。
“开火!”激昂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面红旗打着花式,猛然向下一挥,如同一刀用力砍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再次响彻战场,令建虏战栗恐惧,令东江军将士振奋激动。
很多火箭的尾翼上钻有小孔,在空中激飞时,能够发出尖厉的哨声,目的就是增加威慑力,令人胆战心惊。
刘兴治在土山上,瞭望着再次绽放出绚丽烟火的战场,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旗花火箭接连飞上天空,爆裂出绚丽的火花,发出沉闷如雷般的轰鸣。战鼓隆隆,与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组成了总攻的交响乐。
“冲啊,杀呀!”火枪兵发射完子弹,不再装填,在军官的指挥下,挺起刺刀,发出了激昂的呐喊,向前冲杀而去。
城头上也再次发起了一次火箭轰击,萨哈廉所部在混乱中伤亡惨重,受伤受惊的战马嘶鸣乱跳,受伤死亡的建虏发出惨叫和哀嚎。
当面的火枪兵射出一轮密集如雨的齐射,呐喊着向前奔进,刺刀锐利,如枪林一般,直直地猛刺过去。
密集而猛烈的轰炸,完全打乱了建虏的进攻和布署,从前到后,整个部队差不多都被蹂躙了一遍,嗯,是两遍。
队形混乱,旗帜混乱,人心混乱,再被东江军火枪兵凶猛的反攻,立时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炮兵在迅速调整着火箭发射架的角度,全部改成最大射程的轰击。又装填着火箭,准备下一次的猛烈开火。
只要建虏难以调整过来,形成不了有组织的反击和抵抗。以严整对混乱,东江军的反攻就更加有利,更占上风。
皇太极被侍卫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的脑袋嗡嗡的,耳朵也在鸣响,几近失聪。两轮密集的火箭轰击,炸死了他的战马,炸伤了他的腿。
更被严重打击的,则是他的心理,让他几乎在震惊和痛悔中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敌人不仅有火炮,数量还惊人的多,比南关之战还要多出数倍。这说明,他的所有选择都是错误的,他把建州勇士和蒙古附庸带上了一条死路。
从胜利在望到惨败难救,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击垮了皇太极,让他茫然失措,无法迅速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视线缓缓移动,到处都是倒毙于地的人和马的尸体,在呛人的烟雾中,还有胡乱扑腾的人马。
不远处的代善被侍卫扶起,呆愣愣的目光望过来,与皇太极对视,如同两个傻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汗王,汗王……”侍卫焦急的呼唤,皇太极好半晌才转过目光,却只看到侍卫的嘴在动,耳朵还是听不到声音。
几个侍卫抢过战马,拉扯着皇太极和代善骑上去,向着远处逃跑。
不,不,不能这么失败!
皇太极想勒住战马,嘴里大声喊着,但声音很快被又一轮火箭的轰炸所掩盖了下去。
一枝火箭落在了前面,几个侍卫惊叫着,奋勇上前,用人和马来掩护皇太极和代善。
火箭有如下雨般,乱纷纷地落了下来,前、后、左、右,到处都有。
没有什么准确的落点,就是大面积的轰炸,这是火箭难以改进的缺陷。但以数量和速度取胜,又是其它武器所难以企及的优势。
爆炸一个接一个,弹片激射,硝烟弥漫,间或有一团团火球爆裂,火油落到哪里,便附着燃烧。
皇太极的战马被弹片击伤,他奋力地控制着乱跑乱跳的马匹,在几个侍卫的帮助下,才勉强使马匹停止了躁动。
“汗王,您受伤了。”有侍卫发现了皇太极手上的鲜血,想检看包扎,却被皇太极冷着脸推开。
那是音达胡齐,攻打遵化城的先登,也因此而升为备御。皇太极看着倒毙于不远处的尸体,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有多少建州勇士,没有在与敌人的正面厮杀中倒下,却在敌人的疯狂轰炸中憋屈地死去。
皇太极被侍卫们保护着,再度奔逃。或者说是前往安全的区域,避开敌人的炮火。
只有撤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能重整人马,才能重作计划。皇太极也想清楚了,放弃了对逃跑的抗拒心理。
萨哈廉也率残部向西逃去,在火箭的轰炸,火枪的打击下,他知道要先脱离,才能重整旗鼓。
但东江军的反攻刚刚开始,岂能只是将建虏击退数里那么简单?
步兵推过狭窄的官道地区,面前骤然开阔,披着冰雪的原野出现在视野之中。
在军官的指挥下,步兵继续向前冲杀,却是分向两翼展开,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马蹄声如雷鸣,两千飞骑冲过官道,如狂风般刮过原野,向前,向前,狂猛地疾追而去。
一千飞骑也从遵化城中杀出,由刘奇士率领,如一把锋利的钢刀,斜插进战场。
三支飞骑之后,跟随着三队枪骑兵,每队有七八百人,这已经是能够搜罗到的战马的极限数量。
这才是最后取胜的手段,郭大靖可不满足于只是击退建虏,他要彻底击垮敌人,在狂猛的追杀中,使建虏溃不成军。
骑兵在前,步兵愈发勇猛,迈开脚步,尽情地发出胸中的呐喊,如洪水冲破堤岸,汹涌向前。
一支支旗帜被举了起来,上面有着不同的醒目数字。每支旗帜引领着三百人的火枪兵,推着厢车和佛朗机炮,向着败逃的建虏猛追下去。
三百人的火枪兵,就是追杀中的独立作战单位,非常的灵活,更能让建虏陷入四战不断的恐慌。
三十多支作战小队,越追击,越是散布开来。在广阔的原野中,哪里有建虏,就追杀向哪里;哪里有战斗,就赶去支援。
“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沽名学霸王。”
郭大靖望着远方随处可见的红旗,微微眯了下眼睛,胸中腾起令人忍不住要大吼出声的畅快和激动。
一年多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刻的胜利。他用力握了握拳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真特么的不容易啊!
在数千枝火箭的集火轰击下,建虏不仅损失惨重,更在心理上被沉重打击。
接着是飞骑的勇猛冲击,严整对混乱,将使建虏重新整队变得很困难。飞骑如果陷入混战,随后跟进的枪椅和步兵,将用火枪给飞骑以火力上的支援。
这还不算完——郭大靖转身对着曹化淳拱了拱手,说道:“请曹公公守好城池,末将要率部追杀建虏了。”
曹化淳正瞭望着城外,即便不是很懂军事,但也知道这是胜利在望了。
听着那阵阵喊杀声,望着无数红旗引领着耀目的盔甲昂然向前。他的面目有些狰狞,咬牙切齿、握拳拧眉,似乎也成了奋勇追杀建虏的一员。
方正化缓醒得还比较快,轻轻碰了下曹化淳,待曹化淳转过目光,才提醒道:“郭将军要追杀建虏,请公公守好城池。”
啊,哈,曹化淳如梦初醒,赶忙说道:“郭将军自管去,这城池交给杂家,绝对万无一失。”
郭大靖笑了笑,再次拱了拱手,目光在杨春等人身上扫了一圈,威严中透着警告,转身而去。
城中只有千来人防守,尽管建虏已经被击败,但也不敢保证有没有逃过追杀,绕道冲关的。
所以,城门将紧闭,不派人出城打扫战场、收割人头,干等着东江军返回就成。
郭大靖担心的是杨春等人,他们要是敢不听号令,城中留守的人马将对他们毫不客气。
主阵地只留下少量人马拒守,一千多火枪兵保护着炮兵部队向前开进,车辆载着火箭和发射架,绵延有两里多长。
郭大靖率领一千人马从城中出来,两部合二为二,沿着官道加快了行进的速度,直接向西而去。
战斗虽然远去,但却一刻也没有停息。上万步骑混合的东江军,紧追着建虏败退的脚步,在原野上继续展开了厮杀。
“冲,杀呀!”樊大临率领的飞骑,分为两队,再次提速,如狂风般左右卷向一股还未集结完毕的建虏。
哪里的敌人多,就冲向哪里,打乱他们集结的企图,打散他们集中起来的人马。
追杀如狂风暴雨,经过数次战斗,一千飞骑现在只有八百多,剩下的不是阵亡,就是受伤落队了。
但这是值得的,他们至少击溃了三支试图集结的建虏,在枪骑兵的配合下,杀死杀伤了上千的敌人。
这支正在向大旗下集结的建虏约有千人,面对汹涌冲杀而来的敌骑,他们只能仓促迎战。
在军官的嘶声吼叫中,建虏纷纷提起马速,挥舞着刀枪,迎面冲杀而来。
将近一天的轮番猛攻,建虏的体力消耗很大,且失败退逃也影响了他们的心理。
不论在体力上,还是在心理上,飞骑都占据着优势。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一排排飞骑,如同铜墙铁壁,在相距三五十米的距离,形成了一波波不间断的撞击砍杀。
在另一侧,是飞快赶到的枪骑兵,他们来不及下马,便迅速拉成长排,向着建虏射出枪中的子弹。
这就是燧发枪的优势,能够预装弹行进;这也是油脂丝绸包裹铅弹的好处,能够使子弹留在枪膛中而不掉出。
一大片建虏人仰马翻,即便人没受伤,战马被击中也是一样。
落马的建虏不会再有生存的机会,不是被赶来的飞骑践踏斩杀,便会被散布于战场,正在向前推进的一队队的步兵击毙。
枪骑兵发射完枪中的子弹,便跳下战马,迅速地装填弹药,准备再次击发。
飞骑与建虏在正面已经碰撞在一起,战马嘶鸣,刀枪交击,不断有人被砍杀,不断有人掉落下马。
但在伤亡比上,飞骑占据着较为明显的优势。
一来是建虏不适应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稍许的犹豫和迟疑便足以送命。
其次则是建虏在体力和心理上遭到重创,比不得飞骑的乘胜追击。气势,或者说是士气,看似无形,可却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另一队飞骑从侧翼与一部分仓促改变方向的建虏碰撞,第一排伤亡达到了四成,第二排就只有两成,接下来的第三排就几乎毫发无损地干翻了寥寥无几的建虏。
又是火枪的轰鸣响起,建虏在数百枝火枪的集火射击下,伤亡惨重,再也无胆作战,两百多残存者兜马开始了逃窜。
“杀,杀!”飞骑发出震天的怒吼,愈发凶悍地衔尾追杀。
枪骑兵迅速装填子弹,再次上马,尾随着友军,向前疾驰而去。
一队队的步兵,先后出现。他们时而小跑,时而驻足射击,时而捅杀建虏。
胜利的兴奋和激动,鼓舞着他们,沸腾着他们的热血,使他们忘记了疲累,只剩下痛快地追击,痛快地杀敌。
一队枪骑兵超过了步兵,疾速驰过,向着远方奔去。
战前虽然战马没有搜罗到太多,但郭大靖等人也计划了战斗中的缴获。
不管哪支部队,凑齐百骑,便上马追击,使战场上骑兵的数量不断增加,追杀敌人的机动力量越来越充足。
跑到前面的飞骑和枪骑并不是孤军奋战,他们将会得到不断的增援。别看是一百骑、一百骑地赶来,但却让他们心里有底,知道有袍泽会赶来相助。
“痛快,痛快!兄弟们,跟我冲啊,杀呀!”
差不多最前面的战场上,刘奇士大声吼着,把战刀在头上挥舞,等待着火枪声刚停,便率队再次向建虏发起了冲锋。
而在不远处,刘兴祚率领的飞骑,兵分两队,向着前方的建虏大旗包抄冲击。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人心散,军心乱
这两支飞骑杀入战场最早,也最是默契,不约而同地向着皇太极的大旗方向猛扑猛冲。
有建虏前来抵挡,他们就分兵拦截,另一部则绕过去继续追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在骑兵的战斗素质和战术打法上,樊大临比刘兴祚和刘奇士,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只要盯住皇太极,其他的建虏就不能从容安心地集结,只能仓促地上前迎战,拼命地来保护。
这和建虏直捣京师,引得各部明军也只能前去勤王,保卫北京,从而陷入全面的被动,是差不多的道理。
跟随飞骑作战的一千枪骑兵,也分成了两队,占据了两处小高地,轻重火枪一起开火,如同喷火的怪兽,为战友提供着最大的火力支援。
皇太极立于大旗之下,严峻的脸色,微眯着眼睛,指挥着作战。
他已经不愿再向后败退,他要在此击败紧紧追击的敌人,收拢更多的人马,稳住阵脚。
已经退出了十余里,越退军心越散乱,最后恐怕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再难兴起与敌一战的意志。
本汗王的大旗绝不能倒,那是所有建州勇士的心理寄托。
尽管败局已定,在敌人拥有数量巨大的火炮的情况下,已经无法从遵化突破,从大安口、马兰裕出关,但还有别的路可走。
就是不原路退出石门,退过蓟州,转道从古北口而出;只要收拢足够的人马,绕过遵化,走迁安,还有喜峰口和山海关之间的冷口可以出关。
尽管冷口关建在山势险峻的凤凰山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皇太极现在除了东江军外,其他的明军并不放在眼里。
当然,冷口关只通人马,不可行车,且外有小路,尽兔径鸟道,人马难行。
可这对于遭到惨败,不得不把期望值大幅降低的建虏来说,依然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要走古北口的话,肯定会在蓟州遭遇到远远尾随的数万明军。残破人马,再经大战,皇太极已经承受不了再增加的伤亡。
而且,在皇太极看来,东江军在遵化城的成功,是预先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还是发挥的防守的优势。
如果换作野外厮杀,骑兵不多的东江军未必是建州勇士的对手。
总之,皇太极并不认为已经彻底失败。至少,他还计划着把尽量多的人马带出关墙。
在远处,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聚集着一部人马,冷眼看着皇太极的大旗,低声在商议着。
阿济格的脸上被胡乱包扎着,只露出一只眼睛和口鼻,右臂吊着挂在胸前,已经伤得失去了作战能力。
多铎的头盔已经变形,脸上凝固着干涸的血迹,那是被弹片撞击造成的,没被打得脑浆迸裂,已是走了狗屎运。
“事到如今,他还不死心,要把我们全部葬送于此。”多尔衮咬牙切齿,对皇太极的恨意不加掩饰,“再拖延下去,我军从各处向此集结,敌人也会越打越多。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阿济格眨着独眼,沉声道:“现在就走,可就是临阵脱逃,回去后,他会放过我们?”
“除非他死。”多尔衮恶狠狠地说着,目光中闪过凶恶狠毒、犹豫迟疑,“或者,我们先回到沈阳,联合阿敏,或者还有莽古尔泰,借此次惨败,夺掉他的汗王之位。”
多铎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我同意二哥的意见,马上脱离战场,先行赶回沈阳。经此惨败,他还有什么脸当汗王?”
“阿巴亥死了,萨哈廉重伤,还有……”阿济格只说了几个名字,便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生命对于老天来说,没有贵贱,就算是身份和地位不同,也不会给谁特别的眷顾,更不会让谁死得更有意义,更好看一些。
在火箭的集火轰炸下,弹片击中了阿巴亥的脸部,死得已经让人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萨哈廉同样是在火箭的无差别攻击中,身负重伤。虽然还有气,但能否活下来,就看他的运气了。
除了这几位身份高贵的贝勒,其他的副将、备御、牛录额真等中下级军官,更是在几千枝火箭的狂轰滥炸下,死得不计其数。
将近三万的人马,从绕道入关到现在,建虏已经折损过半,蒙古人死得更多,且被打得已无斗志,已有数个部落的蒙古兵脱离战场,开始逃窜。
“贝勒爷,莽古尔泰带着本旗人马向石门逃跑了。”一个白甲兵快马赶到跟前,急着报告道:“还有科尔沁部的蒙古兵,也跟在后面。”
多尔衮冷笑一声,他可不想再走回头路,与数万明军再战一场。伸手一指,他眯着眼睛说道:“看,敌人的援军赶到了。”
莽古尔泰的人马先跑,随后是樊大临所部飞骑枪骑的赶到,战场上的厮杀愈发激烈起来。
接连的变化,终于使阿济格、多铎打消了最后的疑虑,知道赶去增援恐怕会陷进去,再难脱身。
而战场上,本来有些岌岌可危的据守小高地的两支枪骑兵,在友军的支援下,士气大振,火枪射击、刺刀乱捅,竟然在伤亡很大的情况下,守住了阵脚。
“既然有了开头儿的,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了。”阿济格叹了一口气,望向两个兄弟,“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多尔衮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找好了向导,向东转进迁安,由冷口出关。虽然路较为难走,但也比再回头,绕路古北口,要好得很多。”
“好,就听你的。”多铎率先同意,阿济格稍一犹豫,也用力点头。
旗帜也不张,多尔衮三兄弟就当没看到皇太极的汗王大旗似的,迅速离开。他们会先向南,再向东,绕过遵化,转进迁安。
在他们的身后,一些不明所以的建虏和蒙古兵也跟随而走。或许,也有些明白的,只是装糊涂罢了。
莽古尔泰和多尔衮兄弟的擅自脱离,使得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对于建虏是越发不利。
本来在兵力上已经不占优势,如果凭借骑兵的机动优势,脱离战场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这还是需要齐心合力,抵挡住飞骑和枪骑的狂猛追击。
皇太极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惜他的大旗倒让有些人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想在这明国的土地上,再去损失人马。
在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等人看来,如果拼命厮杀能带着劫掠到的人口、牲畜、粮草钱财安然出关,那还有价值。
可看现在的情形,这个目标已经难以实现。那还拼杀个屁,趁早保存实力,留着命回家是最好。
这就是身处不同地位,考虑的不同,看法也不同,行动也是各异的原因所在。
皇太极希望败得能尽量好看一些,为的既是后金,也是自己的利益;莽古尔泰和多尔衮兄弟则想尽量保存住本旗的人马,在与皇太极的争斗中能占上风。
而本来就在心中存着的狐疑和忌惧,在这危急的时刻,终于还是暴露出来。
皇太极还不知道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等人,携带着一部分金银财宝、锦缎美帛,悄然脱离了战场,向着自以为最好的生路逃窜而去。
“怎么收拢的人马这么少?”皇太极望着激烈交锋的战场,心情沉郁。
收拢到的人马稍加整顿,便被派出作战,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十几名侍卫,连大旗也显得有些孤伶伶的。
但敌人也不断有援军赶到,火枪的射击越来越密集,枪声越来越大。
赶到战场的枪骑兵,不顾自身力量单薄,毫不停留地先打出枪中的子弹,接着便跳下战马,继续装填,向着敌人猛烈射击。
本来还占着些许优势的建虏,失去了重创紧追不舍的东江军骑兵的机会,士气眼见地低落下去。
太阳西斜,把小半边天空的晚霞染得血样鲜红。官道上,一杆大旗冒出了尖头,紧接着便是飘扬的旗帜。
皇太极无奈地叹了口气,敌人的主力已经赶到,速度很快。再一次的失败,已经在所难免。
或许应该退得再远一些,比如二十里、三十里,再与穷追的敌骑展开厮杀。那样的话,敌人的援军靠着双腿,难以快速赶到。
“撤退。”皇太极艰难无比地吐出两个字,这和逃跑几乎没什么两样。
“保护汗王先走。”索尼大声命令着其他的侍卫,他亲自断后。
大旗裹着皇太极向西而去,战场上的建虏也纷纷兜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而去。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激烈厮杀,双方都伤亡惨重,但胜利,再一次属于东江军。
如果说在遵化城下,建虏败在了密集如雨的火箭轰击下;而这一次,则使他们心胆俱丧,真正见识到了东江军的悍勇。
“整队,继续追击!”刘兴祚擎起大旗,冲上一处高地,用力挥舞。
激战过后的飞骑重新振作精神,向大旗靠拢;枪骑兵装填完子弹,翻身上马,奔向大旗。
三千飞骑已经伤亡过半,现在只剩下一千五六百骑;枪骑兵却增加了,足有三千多人。
战鼓声隆隆作响,刘兴祚等人望了一眼从官道上疾速开来的主力,那杆副将大旗猎猎飘扬,后面是数不清的人影和车辆。
原野上,几十队步兵正奋勇前进,并击杀着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所有敌人。
这是无比伦比的鼓舞的力量,不管追多远,他们永远不是孤军奋战。在他们身后,有着坚定的力量,无坚不摧,无敌可挡。
“冲!”刘兴祚手中的战旗斜指向前方,一马当先,率领着数千骑兵如洪水般冲杀而去。
不论是在京畿之地,还是在辽东,建虏都是东江军的死敌。如今,建虏正狼狈逃窜,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杀光建奴!”刘奇士的盔甲上染着鲜血,铁面也几乎染成了全红的颜色,但他的激情依旧,把锋利的狗腿刀在头上转圈挥舞,用嘶哑的声音吼叫着。
“杀光建奴!”周围的战友在高声回应。
“杀光建奴!”更多的袍泽呼喝起来。
“杀光建奴!”成百上千的骑兵发出雷鸣般的呐喊。
“杀光建奴!”战场上,步兵、骑兵都发出了同一个声音。
不管是飞骑兵,还是枪骑兵,抑或是步兵,在呐喊呼喝中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激昂的声音响彻原野,令人热血沸腾,令敌闻声丧胆。
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百战雄师,这才是自己希望的无敌铁军!
郭大靖也在高声呼喝,战刀用力地指向前方,带领着铿锵的将士,滚滚向前。
胜利,彻底的胜利,令人心胆贲张的胜利!终于握在了手中,尽管还未完全结束,但已经毫无疑问。
正是这样的情绪,鼓舞着所有的东江军将士,使他们忘却了疲累,忽略了饥渴,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下,奋勇向前。
………………
大路上,几十个特战营战士在布置着地雷;两侧的树林里,得到哨探预警,披着白布的特战营将士们也飞快地做好了准备。
两千特战营将士在攻取了遵化城后,便奉命赶往石门,在仔细勘测后,潜伏在石门周边的山林里。
他们的任务不是在石门阻击建虏,也不是在建虏败退时堵死他们的后路。在郭大靖看来,既不能分兵太多,就不要作全歼敌人的布置。
建虏通过石门后,特战营便伺机蹑尾而行,与建虏后队保存着二十余里的距离。
不是阻击,而是截击,与主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使建虏付出更大的伤亡。
从遵化到石门有六十余里,对于骑兵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缺乏战马的东江军来说,却是很远的路程。
所以,郭大靖才要特战营离开石门,前出尾蹑,缩短战场的纵深,利于步兵的行动。
按照当时东江军步兵的负重和训练水平,三十至四十里的路程,是能够一气跑完,并且在体力上不是太过影响战斗。
主力向西压,特战营向东进,两下齐动,差不多就把路程缩短了将近一半。
第三百五十九章 莽古尔泰死,代善陷绝地
二十余架火箭发射器正在忙碌地布放,发射阵地就在路旁,斜指向大路,射程能覆盖大路上近一里多的范围。
只要建虏被地雷阻住脚步,等待他们的便是铺天盖地轰炸。
尽管特战营的任务是截击建虏,不是完全阻击,但王前和冯西健还是希望能留下更多的建虏。
轻轻活动着手指,韩仲扛着已经装填完毕的火枪,在阵地上作着最后的巡视。
敌人很快就会败退下来,特战营的官兵比其他部队更加地沉着冷静。这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强军,只论步兵的话,战力是东江军之冠。
而韩仲和另一名军官,率领着六百火枪兵,前出了近两里地,隐蔽在大路两侧,专为打击建虏的中后队。
“不要急着射击,尽量瞄准建奴的大官。”韩仲提醒着手下的士兵。
“放心吧,大人。”士兵们纷纷应承,语气甚是轻松。
韩仲笑了笑,战士们的精神状态,令人满意。
一声如同鸟叫的哨音响起,韩仲立刻严肃起来,躲进雪坑掩体,把火枪伸出去,斜指向大路。
立时,阵地上全部寂静下来,只能听见风吹过枯枝的哗哗声。
远处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从杂沓的声音判断,足有两千余骑。
寒风不停地吹在脸上,莽古尔泰微眯着眼睛,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惨败的阴霾,丰厚劫掠的无奈放弃,对皇太极的怨恨,种种复杂的情绪笼罩着这位三贝勒。
愤怒、失落、郁闷等负面情绪,总要找到渲泄的对象,对皇太极久已不满的莽古尔泰,此时却忽略了走遵化这条路,事先也是他赞同的。
幸亏他见机得快,带着本部人马,先赶去了牲畜人口和钱财物资的所在地。路上又有散骑加入,带走了一批战马和物资,向石门急速逃窜。
现在,这两千多骑兵差不多都是一人双马,这给了莽古尔泰一些信心。过了石门,虽然在蓟州有数万明军,但钻山过林,还是能绕过去的。
过了蓟州,人马损失不大的话,在密云等地还能劫掠一番,搜集些牲畜物资,出关回师的路上,差不多也够吃用了。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的想法不同,可也有自己的算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莽古尔泰吐出一口浓重的白雾,沿着大路,继续催马前行。
奔在最前方的几名建虏,突然感觉到马匹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虽然影响不大,但他们还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在这几名建虏身后响了起来,连环雷绵延三十余米,在大路上腾起道道黑烟,迸射出耀眼的闪光。
人仰马翻,人喊马嘶,正疾驰的建虏遭到突然的打击,前面的人马翻倒,后面却还收不住缰绳,挤撞跌倒,立时混乱不堪。
枪声轰鸣,大路两侧的光点一个个闪现,成百上千的铅弹如雨点般射向建虏。
空中发出尖啸之声,两百多枝喷着尾焰的火箭掠过夜空,砸在一段足有一里多长的大路上。
莽古尔泰猛勒住奔驰的战马,大力使得战马几乎直立起来,在嘶鸣声中,终于控制住了战马。
他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万万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伏击。这里离石门不到二十里,他以为已经脱离了战场,处于安全状态。
不知道埋伏的敌人有多少,大路上也没有阻碍,冒着炮火冲过去,会付出多大的代价,莽古尔泰一时难以决断。
耀眼的闪光一个接着一个,火箭落地,此起彼伏地爆炸,弹片激射,硝烟弥漫,无数建虏在铁火中挣扎,有如乱舞的群魔。
“撤退!”莽古尔泰心胆俱丧,遵化城下的集火轰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也帮他作出了决定。
火枪的轰鸣声就在两侧爆发,几百颗铅弹带着久候的杀气,在猥集于大路上的人马身上,迸溅出朵朵血花。
接连两颗铅弹击中了莽古尔泰,在五六枝火枪的集火狙击下,在血肉横飞中,沉重的铅弹将其击落马下。
这个凶悍残忍的奴酋,连最后的思维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临终遗言,或者感恨了,便一命呜呼。
韩仲收回火枪,迅速地装填弹药。
奴酋被击中,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射出的铅弹,但那并不重要。每个建虏都该死,打死哪个都让他心中畅快。
侍卫们嘶声惊呼着,下马想抢救旗主,在纷飞的弹雨中,又有数人倒了下去。等到侍卫扶起莽古尔泰,发现他们的主子已经死透了。
仓促还击的箭矢射向路旁,却没有建虏试图前去进攻。
又是一波火箭射过来,此起彼伏的爆炸,摧毁了建虏的最后坚持。他们已经是丧胆之辈,在此凶狠猛烈的打击下,只剩下了逃命一个念头。
火枪追射着,不时有建虏掉落马下,不时有战马惨嘶着倒地,也不时有失去战马徒步逃窜的建虏被背后的铅弹击中。
绵延两三里的大路上,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残破的旗帜,毁坏的刀枪,还有呻吟惨叫的伤兵。
凶狠猛烈的火力,一下子就把这支建虏打蒙击退。甚至于,特战营还没有发起冲锋,敌人就转头逃窜了。
“这么不经打?”不仅是指挥官王前和冯西健表示了惊讶,特战营的士兵也被这轻松的胜利搞得有点蒙。
好象才开了三枪,还没来得及上刺刀,冲过去与敌人肉搏近战呢,敌人就败逃得如惊弓之鸟!
“全军追击!”王前和冯西健只是简单说了两句,或者说是商议和征询,便坚决地下达了命令。
敌人已经丧胆,正是勇猛追杀,扩大战果的时机。而战场上本为差不多的伤亡比,也会在此时猛然拉大,并有可能变得悬殊。
比如说这场短促而激烈的伏击战,四五百枝火箭,五六千次射击,几乎就让敌人付出了近半的伤亡。
另外,溃逃的敌人常常顾不上伤兵,只能把他们留下,这也是伤亡比拉大的一个原因。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东江军的追击依然没有停止。
建虏不管是不是自觉,在逃往石门遇到挫败后,大部分只能向东逃向迁安。另有小部分走山野小路,继续向西逃向石门。
多尔衮兄弟率领着人马先行向东转进,皇太极率部作战失利后,也按原计划向迁安逃去。
紧追在皇太极身后的,是一千五百飞骑,三千六百多的枪骑兵,以及不断缴获战马而追杀上来的枪骑。
这支强大的力量,已经不是一两千建虏能够轻易撼动的了。
刘兴祚、刘奇士、樊大临盯住了皇太极的大旗,奋勇追杀,绝不给建虏以喘息的机会。
而且,他们也知道,如果能够生擒或斩杀皇太极,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将得到丰厚的赏赐。
不仅仅是他们,而是东江镇的辉煌,并给总指挥郭大靖增添无上的荣耀。
又一队以正黄旗为首的建虏返身杀来,跟随皇太极逃跑的建虏,为了保护他们的汗王,也爆发了疯狂,力图阻挡敌人的狂猛追杀。
数百枪骑兵向侧翼驶去,拉开线列后,率先在马上开火射击,打乱敌人的冲击节奏。
“冲啊,杀呀!”樊大临率部主动迎了上去,与建虏展开厮杀。
刘兴祚和刘奇士率所部飞骑绕过战场,继续向前追击。大队的枪骑兵就在后面,这队拼命的建虏很快就会被消灭干净。
建虏已经被彻底打散,打乱了,东江军以两三百人为作战单位的,也分散在了相对广阔的战场上,追杀残敌。
郭大靖率领着四千多步炮主力,在遵化以西三十余里的堡子店以西,与特战营前后夹击,围堵住了近两千建虏,而为首的正是大贝勒代善和其重伤的儿子萨哈廉。
堡子店原是个镇子,已经被建虏入寇时烧成了残垣断壁。代善率领着千余人马,与皇太极失散,因为要照顾重伤的儿子,行进得并不快。
后来,有散落的建虏告诉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部向石门而去。代善以为是皇太极的命令,便由南转东,也向石门赶去。
在他想来,皇太极可能会在石门重新集结散乱的各部,再返身进攻尾随的数万明军,再在蓟州和密云地区劫掠一番,从古北口出关,也不失为补救的措施。
之所以大部分建虏都纷纷先向西撤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劫掠到的人口牲畜、钱财物资,都在离遵十几里地的西留镇。
人为财死,建虏败退时并未想到东江军的追击如此凶猛。但有可能,他们还是舍不得这些缴获。
代善带人护卫着儿子,在西留镇也只抢了几车钱财,以及部分牲畜,便又向西面的石门败退。
路上,代善便遇上了被特战营击败,追杀到此的莽古尔泰的残部。
得知前面有截击,代善意识到皇太极很可能没去石门,那就只剩下了东面的迁安。
如果他和这些残兵会合后,选择杀开西面的通路,依然走石门,在兵力上就很难突破数万明军的堵截。
可要走迁安,就必须再往回走。代善只能率部疾速返回,想着在追兵未至前赶到堡子店,再南下绕远路向迁安逃窜。
但他的侥幸在堡子店北面彻底破灭,追兵已至,堵住了逃往迁安的南下迂回之路。
夜风萧瑟,更显寒冷。凄冷的月光下,代善的心更回凄惨悲凉。
难道,这里就是某的葬身之地?
转头看了看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儿子,代善苦笑了一下,但随即便吐出一口长气,缓慢而坚定地拔出了弯刀。
有好多年没有上阵冲杀,更没有砍杀敌人啦!现在,就让敌人看看,某虽年老,却还是爱新觉罗氏的勇士。
对面,郭大靖举着望远镜,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他在仔细观察,也在等着炮兵做好发射的准备。
是代善这个老家伙?!郭大靖突然望见敌人队伍中亮出了旗号,不由得眯了下眼睛,这是敌人要拼命啦!
回头看了一眼炮兵阵地,几十架火箭发射器已经布放完毕,还有很多正在装填准备。
“开火轰击!”郭大靖没有再继续等待,趁着敌人还未发动,他要先下手为强。
火把在猛烈摇动,然后用力挥下。得到信号的炮兵,立刻点燃了引线,发射出准备好的上百枝火箭。
无数喷着尾焰的火箭掠过夜空,凌空飞来。代善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也听到了周围发出的惊呼尖叫。
敌人的火炮还是这么多啊,代善并不知道火箭和火炮的区别,可却知道这落地爆炸的武器,杀伤力相当地大。
“冲上去!”代善将战刀向前一挥,大声吼叫着,率先发起了冲锋。
既然避无可避,既然已经被前后夹击,建虏也爆发出拼死一战的勇气,嚎叫着,跟随着代善向对面的敌人发起了进攻。
火箭落地,稍待几秒钟,便纷纷爆炸,亮起一团团耀眼的火光,腾起一团团硝烟黑雾。
冲得快的建虏碰巧避开了覆盖式的轰炸,在他们身后的人马,却没有那么幸运,在爆炸中人仰马翻,惨叫、嘶鸣响起了一片。
代善率领的几百建虏虽然避开了火箭的轰击,但他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一排车炮就在他们面前,喷吐出火焰和白烟,射出雨点般的霰…弹。
紧接着,火枪的轰鸣声又响彻战场,铅弹激射,泼向冲来的建虏。
一丛丛箭矢在夜空掠过,几乎同时射向阵势严整的东江军。
这是建虏最希望的打法,可又不得不选择的战术。呆着不动,只能被不断地轰炸。现在,至少也能给敌人造成一些伤害。
不断有建虏从爆炸的烟雾中冲出来,亡命地冲向敌人。这已经是逼到绝路的爆发,哪怕是受伤的建虏也嗷嗷叫着,不顾伤势,加入到进攻当中。
佛朗机炮以最快的速度发射着霰…弹,火枪兵一排接一排地施射,以凶猛的火力阻挡着建虏的靠近。
第三百六十章 代善授首,百姓之苦
即便如此,还是有建虏冲到近前,弃马就步,翻越厢车和炮车,要和敌人展开近战厮杀。
一排火枪兵打完子弹,便挺着刺刀冲杀向前,与突破的建虏展开白刃肉搏。
后队的火枪兵向大路两旁的积雪和杂草中张开,避开正面,在两侧用火枪继续给建虏造成持续的杀伤。
既能远射,又能近战,火枪加刺刀,确实是两者兼备。
尽管直接用刺刀来阻挡骑兵的冲击,郭大靖还是信心不足,但有车炮和厢车在前,与建虏的骑兵交锋,至少能够打成平手。
当然,现在不是平手的问题,而是胜券在握,建虏的疯狂也不过是垂死的挣扎。
代善摔下马来,在地上翻滚着,连手中的弯刀都掉落了。很是狼狈地爬起来,他又去捡回弯刀,象其他建虏一样,嚎叫着冲了上去。
只不过,他的运气到此为止了。在发福的身体有些笨拙地翻上厢车时,一排铅弹射过来,代善和几个建虏一样,惨叫着摔了下去。
代善大张着眼睛,望着弥漫着白烟的夜空,已经感觉不到地上的冰冷,因为他也很快是同样的温度。
不断有火枪兵向着近在咫尺的建虏射出枪中的子弹,便挺起刺刀向前冲杀,为身后的战友提供保护,并且让他们有射击的机会。
亡命冲杀的建虏被死死在挡在车炮和厢车的前后,即便翻越而过,也是以少打多,很快便把一排排的刺刀捅倒。甚至,还时不时地有子弹射来。
而两侧的火枪兵,则把更多的建虏击杀在厢车前面,使他们连翻越的机会都没有。
箭矢还在不断地射过来,这也是建虏唯一的远程武器,在给敌人造成杀伤的同时,他们却在付出更大的代价。
火箭不断地轰击在建虏冲击的道路上,装填好一架便发射,不再用齐射的方式。这样反倒起到了绵延不断的轰炸效果,如同火枪的段射一样。
冲过烟火之路的建虏越来越少,又被两侧的火枪杀死杀伤,越来越难以猛烈的冲击。
特战营也赶到了战场,毫不停歇地从建虏身后发起了进攻,真正地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两排火枪兵奋勇上前,很快地把冲过车阵的建虏全部消灭。
火枪的射界被打开,正面、两侧的火枪喷吐出火焰白烟,用密集的铅弹,彻底阻遏住了建虏冲过车阵的企图。
火枪与弓箭的较量,是最稳妥的取胜方式,郭大靖也不着急结束战斗,尽量减少己军的死伤。
两侧的火枪兵踩着积雪,趟过灌木和草丛,向着建虏进行包抄。
特战营的攻击一开始就是三面包夹,并用火箭轰击了敌人,残存的几百建虏被包围压缩,退入了堡子店。
这是你们造的孽,也将用你们的狗命来偿还,就在这被你们毁成废墟的镇子,用你们的血来还债吧!
郭大靖放下了望远镜,轻轻吐出白雾,战士们已经冲入镇中,与建虏继续厮杀血拼。绝对优势的兵力,结束战斗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将军,这是代善的狗头!”一个炮兵割下了代善的人头,举起向郭大靖示意。
“收好啦!”郭大靖点了点头,一丝笑容在脸上闪过。
兵败如山倒,孤军深入的建虏,遭此惨败,并不算意外。谁让他们碰上了自己,碰上了充分准备的东江军呢!
这是郭大靖的胜利,更是东江军的胜利,所有的流血牺牲都将在辽东战局得以体现。
建虏不仅没能劫掠到人口物资,以渡过大饥荒,更损失了如此多的人马。可以预见,他们已经伤筋动骨,将一蹶不振。
尽管东江军在此次作战中也付出了很大的伤亡,但只要朝廷给予支持,最多一年,就能恢复元气,甚至会更加强大。
即便是朝廷还那个样子,东江军自力更生,恢复实力的时间也不会耽误太久。
崇祯,你要感谢我,感谢我给你挽回了面子,挽回了损失。可惜,我清楚地知道,对于封建帝王,绝不能有太大的期待。
郭大靖翻身下马,活动着有些麻木的腿脚,思索着战后的布置和计划。
这次作战的收获是巨大的,抛开战略层面的此消彼涨,光是缴获的战马,就差不多能有五六千匹,这还是粗略的估计。
还有建虏劫掠的金银财宝、绸帛锦锻等等,郭大靖准备把自己腾出的空间再填满,只留下一部分给曹化淳交差。
这样算下来,朝廷的支持就可有可无。最重要的是,希望朝廷能打开移民辽东的口子,给东江军的扩充提供人口基础。
至于被掳掠的老百姓,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是郭大靖率领的部队解救了他们,而且不拿粮食,或许再少分些财物,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郭大靖想得没错,现在的西留镇里,就一改死气沉沉的气氛,变得活泛起来。
只有三百士兵在此看管财物、维持秩序,但三万多的老百姓却老实听话,实在是被建虏给吓破了胆子。
派去附近的林子里打柴的精壮百姓回来了,一堆堆篝火燃烧着,散发着热,温暖着百姓们冰冷的身体。
大锅里煮着粮食,米香味弥散开来,引得百姓们干咽着唾沫,还得等着粥煮熟。
魏庆和恍如梦中,凶狠残暴的建虏没了,换上了僻处海外的东江军,更换了原来如同牛马牲畜般的待遇。
妻子紧贴着他,身体还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余悸犹在。
“没事啦,得救啦!“魏庆和再次出言安慰,不是他更坚强,而是别无选择。
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不是在建虏的刀口下苟延残喘、苟且偷生,而是能重返家园,或许还能找到失散的家人。
远处有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魏庆和无声地叹了口气,慰抚地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
啼哭的都是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子,皇太极把她们赏赐给有功的手下,以及笼络投降的明朝官吏和生员。
比如汉儿庄的明军左营官李丰泽,率城内人剃发出降,获赏美妇二,杯碟一对、缎一。
潘家口守备金有光,遣其中军范民良、旗鼓蒋进乔赍书来降,擢为游击,给与札付,赏衣一袭、缎一匹。
马兰峪参将率马兰峪城中人归降之,其中答应官一员、生员八人,各赏缎一、妇人一。
建虏攻克固安,选美女二十,进献给皇太极,皇太极又赐与诸贝勒贝子。
在战争中的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受到的苦难更加深重,遭到的蹂躙更加惨痛。
有受辱后自杀寻死的,也有忍辱苟活的,都是受害者,谈什么贞节烈妇,那是道学先生的无耻言语。
远方的枪炮声隐约可闻,战事还未全部停息,百姓们的心里也没有完全安定。但至少能够松口气,寄希望于解救他们的东江军,不会让建虏再打过来。
与惊魂初定的百姓们的情绪相反,在一处小洼地里,却聚集着一群大难临头、死在眼前的汉奸。
这里面有降虏的官吏和生员,一下子从押送人员变成了阶下囚,他们流露出恐惧、悔恨、愁苦等等情绪,表情不一而足。
什么官职、钱财、女人,全都灰飞烟灭,他们也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凄惨。
马蹄声由远而近,百姓们有些恐慌,汉奸们不由流露出希望。
但让他们失望了,那是一千多获得了战马的枪骑兵,向东面的迁安赶去。
远方的枪炮声停息下来,战斗结束了。对于老百姓,可能不明白这样的军事常识,喝到了热粥,没有打骂,甚至是死亡,才是现在的重点。
魏庆和把粥碗递到妻子手中,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灰土依旧,但眼睛却慢慢透出了神采。
哭泣声逐渐停了下来,泪总有哭干的时候,这又是在大庭广众,再有悲伤苦痛,也要强自压在心底。
以后会如何,很多人都是茫然,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寻死,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绝决的心。
“该吃吃,该喝喝。”一个大兵瘸拐着走过来,呵斥道:“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虽是呵斥,可也是开解,刚还哭啼啼的,现在端起碗吃饭,总还有点抹不开面子。
几个女人默默地盛粥,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巧英偷眼看了下这个长着胡子的士兵,年纪好象不大,就是胡子看起来岁数不小。
“俺们郭大将军说了,想回家的发路费发粮食,不想回家的可以随俺们去辽东。”
赵石头登上了高处,大声对着周围的百姓说道:“在辽东,俺们东江军已经收复了金州、复州,建虏被打得屁滚尿流,不敢进犯,这些你们都听说过吧?”
他扫视着众百姓,可只看见有些呆呆的目光,并没有人回应。
“听说过,今年春天还献俘京师呢!”巧英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不大地说了出来。
赵石头脸上露出了笑意,冲着巧英点了点头,望向百姓们,继续大声说道:“到了辽东,东江镇给你们盖房,给你们土地,都是肥得流油的黑土地。”
“东江镇的赋税是十取四,收得多缴得多,收得少缴得少,若遇灾荒,不仅不用缴粮纳税,还有赈济粮发放。如果家里有当兵的,军属有优待政策……”
郭大靖希望能带着批移民回到辽东,开春就能开垦更多的土地,并增加东江镇的综合实力。
为此,他拿出了足够的诚意。要知道,在此时的明朝,不管你收成多少,赋税是固定的。就是颗粒无收,也不能少缴一分银子。
而经过建虏蹂躙、掳掠的百姓,或许会打消很大的顾虑。那就是,总觉得辽东是四战之地,京畿地区是安全的。
再就是那些被侮辱的女人,她们或许觉得无颜见亲人,无颜见乡亲,怕被人指指点点,风言风语。
辽东将在这传统的封建社会,给她们提供一个不受歧视、重新生活的机会,只要她们还有求生的欲望。
“耕地的,会各种手艺的,哪怕会缝补、浆洗,在辽东也是有一技之长,能够吃饱肚子……”
巧英的眼睛亮了一下,她看到,有几个年轻女人的神情,颇为意动的感觉。
辽东是战乱之地,处于战争中的人们也是宽宏的。那些失散的亲人,尤其是妇女,受辱后重聚在一起的,并不少。
大多数的人们都选择了理解,选择了接受,并用自己的安慰和善待,去抚平她们心中的伤口。
多些妇女,也是一部分力量。让军中的那些光棍汉,能够成家立业,也是郭大靖希望的。
“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全凭自愿。”赵石头挥了下手,说道:“没事儿了,你们休息吧!”
百姓们直到赵石头走开,才开始议论纷纷,颇有些动心的,但也抱有疑虑。
此时的大明,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
地主豪绅想方设法地偷逃赋税,很多自耕农也往往要把土地挂靠在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
这就出现了怪现象,承担着全国大多数赋税收入的,是只占少部分土地的自耕农和小地主。
风调雨顺还好,遇到灾害,再加上征派的辽饷,自耕农和小地主的破产就很常见,沦为流民或佃农。
而且,明朝自张居正变法后,随着一系列的赋役改革和一条鞭法在全国各地的展开,从而使白银在田赋收入中占居了主导地位。
老百姓手头哪有多少银子,辛苦耕种一年,收获终归是要换成银子,再向官府缴纳赋税。
而每到缴纳赋税的时候,官商常常便会勾结,压低粮价。等赋税缴纳完毕,粮价又会上涨。一来一去,老百姓差不多要受到两道剥削。
所以,赋税收纳实物,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惠民之举。同时,分成制又是一种动态的调节,有利于在灾年减轻百姓的负担。
要说辽东有什么能够吸引百姓移民的,除了土地,就是政策,尽量让百姓能够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而换到整个大明,再好的政策,只要对官吏士绅商人不利,都不会得到很好的贯彻实施,反倒会被曲解成害民之政。
官僚阶层已经腐化了,或者说他们已经与大地主、大商人成为了利益共同体,只会执行对他们有利的政策。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胜的惊喜
郭大靖率部返回西留镇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安排将士们生火吃饭休息,他便直接来到了屯放缴获物资的地方。
大车小辆的围拢在一起,还没有经过清点。这也是郭大靖所希望的,命令亲兵在外围看守,他在车辆中穿行,干起了辛苦的搬运工。
不管朝廷会赏赐多少,这些都是东江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拿得少了,对不起他们。
不拿也会给老百姓带来好处,就算朝廷要用于安置百姓,也会被经手的官吏,黑心地吞掉大半。
对于大明的官僚阶层,郭大靖算是彻底失去了信心。即便有一些好的,但在已经固化的体制内,在大染缸里,也难有作为。
成箱的金银财宝,成捆的绫罗绸缎,郭大靖都来者不拒,疲累也挡不住他的热情。
数钱能数到手抽筋,但心里却是快乐的。郭大靖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搬哪,搬哪,用力地搬啊!
直到累得两臂酸痛,实在是无力再搬,空间还没填满。郭大靖估算着,金银财宝怎么也得值五六十万,再加上绫罗绸缎……还有两千多首级。
算了,给老百姓留些路费,留些财货吧!
郭大靖环视着只剩一小半的钱财物资,耸拉着双臂,甚是不甘地走了出去。
论功行赏不是他的职责,也要避免有这样的嫌疑,让人有诟病的借口。回到金州,让毛文龙发放赏银和抚恤,才是正道。
向迁安方向又派出了三千步兵,以及一千多炮兵,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作战。但这样做,郭大靖心里更有底。
反正归师也要经过迁安,这些人马就在迁安就地驻扎,也不用来回折腾的麻烦。
西留镇还有一些完好的房屋,都作为安置伤病员的住处。郭大靖也有一小间,回去后倒头就睡,实在是连指头都不愿抬起。
大胜之后,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心中前所未有的轻快;搬运工干得辛苦卖力,比行军打仗还累得要死。
郭大靖睡得香甜,却不知遵化城中正是一片欢腾,曹化淳等人夜不能寐,兴奋激动得睡意全无。
“报公公。”信使单腿跪地,向着曹化淳朗声说道:“郭将军率部穷追建虏,于堡子镇阵斩奴酋大王子代善,及其子镶红旗旗主萨哈廉,歼敌两千余。又,特战营截击建虏,斩杀奴酋三王子莽古尔泰。”
不久前,曹化淳已经接到了报告,是东江军击溃建虏,解救了西留镇的数万被掳掠的百姓,夺回了大量的财货物资。
这已经让曹化淳很是振奋,勿使建虏掳民出关,可是崇祯说过的话。
尽管当时他也不认为能够实现,但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个消息,足慰皇爷啊!
接下来的这个好消息,更加的震撼,让曹化淳张大嘴巴,惊愕当场。
“郭将军真是我大明第一猛将,阵斩三大奴酋,乃军兴以后的最大功绩。”方正化发出感慨,也让曹化淳缓醒过来。
曹化淳干咳了一声,似乎想挽回自己再次失态的尴尬,故作矜持地问道:“郭将军勇猛无比,劳苦功高。不知,他现下在何处?”
信使回答道:“回公公,郭将军率部返回西留镇,安置伤员,稍作休整。明日天亮后,便会返回遵化城。还请公公派人先行安排,有数万百姓需要安置。”
“杂家自会提前安排,安置好我大明子民。”曹化淳并不因为要占用他的休息时间而恼怒,反倒是觉得终于有了差使,也有了在奏疏中能写上的功劳。
方正化关注地询问道:“那奴酋四王子皇太极呢?”
“奴酋皇太极率残部向迁安逃窜,还有奴酋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亦是逃往迁安。我军骑兵在后穷追不舍,尚无战况回报。”
曹化淳眼睛闪过晶亮,这要是把皇太极给干死,比斩杀代善和莽古尔泰,可是更加震动朝野,更能让皇爷龙颜大悦。
“好,好啊!”曹化淳情不自禁地连连称赞。
“不可一世的奴酋,竟然也会落荒而逃,如丧家之犬。这全仗郭将军,以及东江军将士的英勇奋战。杂家这就上奏朝廷,为东江军请功请赏。”
说完,曹化淳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哈哈大笑起来。
从来到遵化传旨,再到大胜已无疑问,曹公公心中的大石头被一下子掀开,欢畅和激动一下子渲泄出来。
方正化等人也彻底轻松下来,笑着说着,对郭大靖和东江军,都是称赞恭维,谀声如潮。
说不得,这场大胜都能沾点功劳。建虏惨败,也不用担心与其作战的安全问题了。
曹化淳尽情地大笑之后,情绪得以渲***神状态也稳定下来,对众人说道:“东江军在外拼命厮杀,咱们在城内也别怕辛苦。赶紧下去安排,明天就等郭将军凯旋而回。”
“公公所言极是。”杨春躬身道:“只不过,城中百姓应在休息,惊扰之下,恐会造成混乱。”
方正化想了想,对曹化淳说道:“曹公公,西留镇距此十余里,天亮之后,他们也要吃过饭才会出发。杂家看,天蒙蒙亮时,再开始布置也不迟。”
曹化淳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依方公公所说,并由方公公负责安排。杂家要去草拟奏疏,尽快送到京师,让万岁安心。”
说着,他转头扫视了一下都没去休息的诸将,微笑道:“诸位的功劳,杂家都记着呢,朝廷也不会亏待功臣。”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躬身致谢,还有的慷慨陈辞,要率部去城外打扫战场。
“出城暂且不急。”曹化淳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还是由方公公指挥,先把安置百姓的事情做好。”
拱了拱手,曹化淳在两个内侍的陪伴下,转身下了城墙。在城墙上吹了这么长时间的风,虽说有火堆取暖,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众人目送曹化淳离去,心里估算着,还能有一两个时辰的休息,却听到曹公公在城下骑马远去时,又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没有人笑话曹公公的狂喜失态,因为他们心中也充满了喜悦,以及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
蓟镇十二路关口,尽管在遵化、迁安,只有马兰峪、大安口、喜峰口、冷口等,但想要彻底堵住建虏退路,郭大靖认为还是不可能的。
至于建虏冲出关墙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郭大靖也不抱奢望。守卫边墙关隘的明军,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根本阻挡不住建虏的脚步。
所以,他只寄希望于派住迁安的两千火枪兵,以及穷追建虏的五六千飞骑枪骑,能多杀死杀伤建虏。
可不管最后怎样,作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已经是没有疑问。仗打到现在,基本结束,甚至可以考虑回师的问题了。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几千士兵护送着推车挑担的数万百姓,缓缓地向遵化方向行去。
“快过年了啊!”郭大靖想到现在的日子,看到劫后余生的百姓,心中既是感慨,又生出骄傲和自豪。
没错,是他拯救了这些大明的百姓,让他们能在自己的国土上过年。而不是顶风冒雪在关外跋涉,奔向遥远的辽东,一路上死亡累累。
尽管他们的家被毁了,也有亲人被打杀,但命还在,也不会沦于建虏之手,成为卑贱如草的奴隶。
不仅仅是遵化城里,以及眼前的这些百姓,还有永平、滦州、迁安的百姓,如果没有自己率军的跨海远袭,他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悲惨。
要知道,历史上的己巳之变,建虏入寇京畿后,可是逗留了四月之久。
皇太极回师后,还攻下了永平府、滦州、迁安,还带着遵化,共是四城,并派兵驻守。
本来在沈阳留守的阿敏,因其贪财的本性,也被皇太极忽悠而来,傻了吧唧地成为守卫永平四城的守将。
等到五六月份,明军大举反攻,阿敏自觉兵力不足,遂尽杀明将吏降者,屠城民,收其金帛,夜出冷口东还。
阿敏逃跑,暂时保住了性命,但随后便被威望大涨的皇太极以畏惧不敢战为名将其拿下囚禁,成功的干掉了一个竞争对手。
显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大明遭受的屈辱也到此为止。
几千建虏而已,竟然能够盘踞在所占城池内达数月之久,还全身而退,大明帝国的虚弱,显露无遗。
而历史上的建虏入关劫掠,共有五次之多,一次比一次轻松,一次比一次狂妄,一次比一次收获更大。
特别是第五次入关,时间长达八个月,甚至还从容地休整了一个月,狂妄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
此次入寇,建虏纵贯直隶、山东,并蹂躏江苏部分地区,共攻克城镇九十四座,俘虏三十六万人,掠获黄金十万两,银二百二十万两。
人财物、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不知道崇祯听着不断而来的消息,有多么绝望愤怒,遭难的老百姓有多凄惨。
这一切悲剧,希望都在自己的手上得到终结。
郭大靖长长地吐出一口长气,浓重的白雾在眼前弥漫又消散。
经此剧变,关宁锦防线的鸡肋作用,显露无遗。崇祯再勒紧裤腰带往里大投入,那脑袋里该进了多少水呀?
但一下子削减太多,崇祯也会担心关宁军生变,象造反什么的,也不可不防。
如果我是崇祯,就会先分三步走,第一步先调部分关宁军驻防蓟镇,以防止建虏或蒙古人的寇边;
第二步便是撤除锦州防卫,战略收缩到宁远、觉华,既节省粮饷,又能加强对关宁军的控制。
第三步嘛,应该是和前两步同时进行,那就是在山海关逐渐加强朝廷的力量,不管是派监军,还是监军太监,或是把满桂、孙祖寿这样的将领派过去。
不能自给自足的关宁军,在关外除了投降建虏,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来摆脱朝廷的控制。
至少,崇祯的圣旨,朝廷的命令,只要不太过分,大家还是接受的。
皇权的威严,只有到了明末风雨飘摇的最后几年,才被逐渐形成的军阀所敷衍、无视。
可惜,崇祯把至高无上的皇权用错了地方,白瞎了。
“大人。”沈硕庆凑到近前,在马上躬身道:“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能够抬举一二。”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是想在明朝谋个官职吧?最好还是在京城。”
沈硕庆眨巴眨巴眼睛,赧然道:“大人目光如炬,可谓是一语中的。”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走曹化淳的路子,某会为你举荐美言。但成与不成,却是不好说。”
“多谢大人。”沈硕庆拱手致谢,“大人能够举荐,卑职便感激不尽。”
郭大靖微笑着说道:“估计也是个闲职,没什么油水的那种。当然,你也不是为了捞钱。”
沈硕庆也笑了,说道:“便是倒贴,对卑职来说,也不算什么。”
如果沈硕庆在明朝京城为官,其父沈器远在朝鲜的地位便会相当稳固,即便是犯了大罪,朝鲜国王想杀他,也要思量思量,或者先向大明请示一下。
而作为一个朝鲜义士,崇祯想必也不会在乎一个闲职官位。毕竟,朝鲜也是明廷要拉拢回来的。
别看朝鲜与建虏结成了兄弟之盟,但却一直不肯背弃明国的宗主国地位,也算是心向大明,只是形势使然的无奈之举。
所以,郭大靖只要向曹化淳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相信崇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种顺水人情,郭大乐得去做,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或者,再给曹化淳些金银财宝。
“大人。”沈硕庆缓缓说道:“建虏遭此惨败,即便皇太极不死,怕也是一蹶不振。朝鲜方面的态度,应该会有所改变。”
郭大靖微微颌首,说道:“不光是朝鲜,还有蒙古诸部。若是虎墩兔得知此消息,我料想他会东进,拿哈喇沁等部开刀。”
虎墩兔跑得快,可也不是傻子。哈喇沁等部背蒙投金,还和建虏一起西征,此仇他岂能不报?
哈喇沁等部被攻杀,蓟镇关外就失去了接应建虏的帮凶。建虏想再绕道入关,就不是那么容易。
当然,经此惨败,再加上东江军的发展壮大,建虏几乎已经没有了再度绕道入关的可能。除非,他们不要老巢了,学虎墩兔向西寻找新的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