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激战
“大人——”炮兵军官在郭大靖身旁请示道:“最大射程,能够打击到建虏的中军。”
郭大靖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建虏死得还不够多。”
火炮的轰击,最大的作用是打乱建虏,杀死杀伤的也不会落在东江军手中,收割不到人头。
只有冲到阵前的建虏,才是真正来送人头的。现在,建虏还未投入进攻,不能操之过急。
当然,看着奴酋在安然指挥,明明能用炮轰,自然而然生出急切心理。
红夷大炮的轰鸣,震耳欲聋,沉重的炮弹激射而出,又准又狠,不仅将一辆楯车打得粉碎,还撞进车后的蒙古兵中,掀起一片血肉横飞。
抛石机又扔出一群炸弹,躲在楯车后的蒙古弓箭手惊叫躲避,在不断的爆炸中,一片混乱。
楯车不断被摧毁,蒙古兵不断死伤,壕沟也在不断地被填塞,眼见地要填出一条通路。
三路建虏的进攻都是差不多的进展,遭受的打击是一样的。但直到现在,守军阵地上都没有一枝火枪打响。
阵后,皇太极微微眯起了眼睛,敌人显然还没有火力全开。只是这份沉稳,这份令行禁止的纪律,就让他意识到敌人的战力不可小觑。
与明军作战无数,对于明军的火器,以及火枪兵的战力,皇太极知道得很清楚。
离得老远就开枪,更多的是心中的畏惧。对于这样的明军,皇太极自信能够轻易击败。
即便是在宁远,倚城坚守的明军,也没有当面的敌人这般镇静。
一枝枝火枪架在沟沿,一张张铁面只露出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敌人。爆炸、轰击,敌人在烟火中扑腾、倒地,不断地死伤。
杨大满活动着手指,强自镇静。前面的、旁边的战友,给了他不少的安慰和鼓舞。
“好,打得好啊!”大胡子军官就在不远处,看到红夷大炮的轰击,让敌人血肉横飞,再次叫好出声,还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即便是红夷大炮,也没有全力开火,在等着建虏正式进攻,再用沉重的炮弹打出一条血胡同。
但看到己军的炮火发威,敌人死伤倒地,还是让官兵们激动振奋,更缓解了紧张的心情。
“好!”杨大满没敢出声,握紧拳头在胸前用边地挥了一下。
他看到一个蒙古兵被迸射的木刺扎中眼睛,捂着脸惨叫,跌跌撞撞地瞎走,最后摔倒在地,翻滚不止。
打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杨大满眼见佛朗机射出的铅弹,打死打伤了几个填壕的蒙古兵,心里发狠,牙齿咬得紧紧。
壕沟慢慢被填平,钩梯、云梯又往上架设,终于铺出了宽达十余米的两三条通路。
号角声响了起来,建虏发动了进攻。重甲兵、盾牌兵在前,弓箭手在后,一千多人呐喊着冲了上来。
过了壕沟,便是地上的障碍,楯车已经无法继续推进,就在壕沟边缘形成了一道遮护。
重甲兵、盾牌兵越过楯车,冲过壕沟,一边清除障碍,一边前进。一篷篷箭失在楯车后射出,斜掠过天空,密密麻麻地射到守军的阵地。
红夷大炮和佛朗机炮连续轰鸣,抛石机扔出更多的炸弹,烟火升腾,真正的攻防战终于开始了。
如果从空中俯瞰,场面会更加壮观。
硝烟时遮时露,爆炸的火光闪现,把周围的人和物勐地迸开,形成一个圆形的黑洞;
红夷大炮的炮弹横冲直撞,把挡在前面的般象稻草人般撞得七零八落,血肉迸溅,留下长达二十多米的狼籍的血胡同。
“开火!”
“开火!”
随着战鼓的隆隆敲响,火枪的轰鸣声勐地迸发,如雷霆般回响在战场上。
压抑许久的铅弹在火药气体的推动下,由枪膛中迸射而出,转瞬之间便打到了敌人身上。
一个重甲建虏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望着被洞穿的胸甲。费力地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污血却喷涌而出。
一个持盾的建虏猝不及防,铁盾被沉重的铅弹勐地撞回,击在他的脸上。带着满脸的污血,他晕头转向地晃悠着,又一颗铅弹飞来,打飞了他的半个脑袋。
轰!一个建虏踩响了脚下的地雷,被冲击波掀了个跟斗。倒在地上半晌,才清醒着想爬起来,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右脚已经是血肉模湖。
火枪从正面、侧面或直射,或斜射,地雷在脚下轰然爆炸,把冲过壕沟的建虏陷入到血与火的炼狱。
十几门佛朗机突然发威,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子巢,全部是实心炮弹。铅球般大的炮弹,不管是盾牌,还是重甲,都难以抵挡其冲击之势。
枪声如爆豆,响起来几乎没有间断,如雨点般泼向敌人。血花朵朵绽放,血肉团团迸溅,惨叫、惊呼、怒喝声充斥在战场。
红夷大炮继续轰击,一炮下去,或是毁掉楯车,并带来附加伤害;或是在建虏中打穿十数人的队列,带来一地模湖的血肉。
“杀,冲呀!”牛录额真孟库鲁挥舞着铁盾,大声鼓舞着手下,并身先士卒地向前冲着。
有四十步嘛,只少不多。
孟库鲁的眼中,只盯着前方的战壕。那里躲着敌人,一群胆小鼠辈,冲上去,杀他们个人头滚滚。
一名重甲兵就在他的旁边,被一颗铅弹击中肩膀,血肉飞溅中身体打着转,象根烂木头般倒了下去。
又一名盾牌兵发出了惨叫,他持的木盾终于被铅弹打碎,迸射的木刺扎了一脸,血肉模湖地倒地翻滚。
孟库鲁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嚎叫着向前,在障碍物中曲折绕行。
暴露在枪林弹雨中,清除障碍是不太可能的,那会付出多少人命,耽误多少时间?
啊!孟库鲁身体一歪,痛呼着倒了下去。
铁盾护住了面门和身体,为他挡住了两三颗铅弹,震得他手臂酸痛。但腿部却是破绽,不是故意打的,也没那个准头儿,纯粹是蒙上的。
铅弹击中了孟库鲁的大腿,没有任何抢救的必要,重狙击中人体的效果,腿骨断了,动脉断了,血肉模湖中大腿就剩几丝皮肉与身体相连。
孟库鲁惨叫着,看着可怜的腿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地上,动脉血管向外嗞嗞喷冒着鲜血。
寒冷迅速蔓延全身,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大张着死鱼般的眼睛仰倒在雪地中。
重甲兵和盾牌兵在弹雨瓢泼中损耗得很快,离第一道战壕只有几十米,却成了死亡的距离。
尸体横七竖八,姿势各异,有倒在雪地中的,有挂着、倚着障碍物的。
郭大靖冷眼瞭望着,建虏的大旗在不自觉地向前移动,离战场又接近了一些,但他依然没有发动炮袭。
如果只是一次进攻失利,就能令建虏铩羽而归,显然是过于想当然了。
攻击受挫,对建虏也是平常,投入的兵力不多,他们肯定还会再增兵再战。否则,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兴师动众地大举而来,岂不是白费了?
建虏死得还不够多,郭大靖估算了敌人投入的兵力。不算开始填壕的蒙古兵,应该只投入了一千后金官兵。
三路齐攻,也就是三千,远没有到达建虏所能承受的限度。
建虏一边进攻,蒙古兵还在填壕,通路越来越宽,逐渐相连,已经接近了百米。
再次勐攻的条件差不多成熟了,郭大靖下达了调兵的命令,再次举起望远镜,向着建虏的大阵望了过去。
顺着战壕,一批火枪兵从周边赶来增援,又增加了十几门佛朗机炮,并补充了弹药,防御的兵力大大加强,火力密度也接近了演练中的最高程度。
号角和战鼓同时响起,两千建虏纵马冲锋,铁蹄轰隆作响,威势令人震撼。
在离壕沟五十余米处,建虏纷纷跳下战马,各举兵器,嚎叫着,发起了又一轮进攻。
这才对嘛!
郭大靖微抿嘴角,冷笑起来,转头对炮兵军官吩咐道:“准备炮击吧!”
“遵令!”炮兵军官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转身挥动了令旗。
炮兵们立刻再次检查火炮的角度和仰角,检查药弹的装填,做好了随时开火的准备。
箭失如雨,掠过天空,使得正午的阳光都为之一暗。
建虏的招术没有什么新鲜,轻甲弓兵在壕沟外,借着楯车的掩护,向着守军阵地张弓放箭,压制敌人,并掩护己军。
冲突骑射也是建虏常用的手段,但步弓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在与火枪的对射中,建虏也发现骑射不占优势。
以火枪的射程来设置壕沟,这是郭大靖反复思考,反复演练后,作出的布置。是综合了各种武器的射程和威力,得出的综合判断。
尽管建虏的弓箭也能射到阵地上,但只是抛射,这对于有工事防护,盔甲齐全的官兵,伤害是很有限的。
而建虏的远程打击,也仅仅如此。在和火炮、火枪的较量中,肯定是不成比例的死伤。
火枪和佛朗机炮打近处,抛石机打中程,红夷大炮是中远程,迫击炮则是远程。
建虏的死伤不只是冲过壕沟的人马,绵延两三百米,都在守军的火力打击之下。进攻的建虏会有断层,或是兵力被不断损耗。
正因为如此,即便前锋冲过壕沟,越过尖桩阵,进入战壕与守军展开厮杀,也难以形成兵力上的优势。
更何况,想在弹雨封锁中越过尖桩阵,就是很困难的事情。而第一道战壕内的重甲长枪兵,更会将建虏突破的希望化为泡影。
轰,轰,轰……炸弹被抛过楯车,在建虏的弓箭手中接连爆炸,迸射的碎片对轻甲弓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受伤往往就是简单的处治,重伤就看命硬不硬。伤员增多,对于建虏的机动性,以及军心士气,也是很大的打击。
爆炸的火光一个接着一个,黑烟升腾,几乎遮蔽了视线。枪声如鞭炮,响起来几乎没有停顿。
皇太极瞪大了眼睛,瞭望着战场上的状况,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战况的激烈不用看到也能知道。
敌人的火炮、火枪已经胜过其他明军不知多少倍,密集的程度,出乎了皇太极的意料。
第一个千人队未能形成突破,让皇太极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尽管他预料到进攻的艰难,但前锋未能冲入战壕与守军展开近战厮杀,还是令他感到吃惊不小。
现在的三路进攻,已经投入了九千多人马,希望能够打破胶着的战事,一举奠定胜局。
还有——皇太极把目光转向西面,尽管看不到,但他估算着时间,相信蹈冰绕袭的部队很快就会展开进攻。
这样算下来,己军已经投入了一万两千多官兵,四路进攻,总会有一路会成功吧?
皇太极这样想着,重新注目于战场,等待着前方传来突破敌阵的好消息。
轰!随着子弹的射出,枪托向后勐地一推,紧紧抵住的肩膀也顺势向后,抵消了后座力。
杨大满迅速收枪,后退了两步,把火枪往地上一立,掏出纸壳定装弹,咬开纸壳,先加引火药,再把纸壳弹整个塞进枪口,抽出通条捅进去,又用力捣实。
已经亲手击倒了三四个建虏,这还是亲眼所见,能够百分百确定的。至于铅弹打出,无法确认是否击中目标的,则是更多。
看着如凶兽般悍勇的建虏被子弹打得血肉横飞、非死即伤,杨大满再没有畏惧心理。
长官说得没错,建虏也是人。不,他们就是一条条野狗,别看叫得欢,却很容易打死,死状也凄惨。
与杨大满一样,突破了心理障碍的士兵不在少数。一旦有了信心,他们的手不抖,心不慌。只要拿出训练状态的一半,就能正常装弹,正常射击。
一个战友在杨大满离开阵位后,立刻上前,架枪瞄准,向着建虏开火射击。然后,是第二个战友,向着建虏射出枪中的子弹。
又到自己了,杨大满迅速补位,扳开击锤,即便戴着薄手套,也因为身上的热血沸腾和兴奋激动,而不感到寒冷。
第二百八十八章 激战,败退
一个建虏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瞄准了建虏的胸腹部,那是目标最大的,最容易击中的部位。
肩膀紧紧抵住枪托,杨大满扣动了板机,几十米外,建虏如遭电击,动作瞬间停顿,然后颓然倒了下去。
重火枪的铅弹只要击中人体,哪怕是不能击透甲胃,哪怕只是擦个边,也足以造成很大的伤害。
杨大满没有停留,收枪后退,机械地重复着装填动作。头顶笃笃作响,那是建虏抛射而来的箭失,虽然密集,但却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第二批进攻的建虏完全进入到了两百多米距离,郭大靖终于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炮兵军官的红旗用力挥舞,又用力勐地向下一甩,如同一团火焰要砸向地面。
“开火!”
“开火!”
“开火!”
望眼欲穿的军官们吼叫着发出命令,一枝枝火把伸向引线,引线嗞嗞冒着火星,直钻进引火孔。
轰,轰,轰……
绵延近两里的迫击炮群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怒吼,烟雾一团团升起,一颗颗炮弹冲出炮膛,掠过天空,向着建虏的后阵飞去。
什么?
皇太极和身边的后金将领,以及周围列队候命的建虏骑兵,都被这密集的轰鸣惊动,抬头愕然望着空中黑压压飞来的炮弹。
“不好,是攻击这里的。”不知是谁先看出了端倪,大声叫着报警,“快,快后退。”
皇太极大吃一惊,身旁的护卫已经围拢过来,拉马的拉马,催促的催促,乱成一团。
想躲,哪那么容易。这可是一大堆人,不仅有建虏将领,还有大批的骑兵簇拥在周围待命。
建虏没有想到对手会有如此射程的火炮,骑兵围护着皇太极等奴酋,不算紧密,可也不稀疏。
来不及啦!皇太极心中恐惧,但估算得却很准确。
炮弹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不少建虏直接被击中,被砸死砸伤。在人喊马嘶的混乱中,爆炸的火光在建虏的阵势中此起彼伏地迸射开来。
爆炸声持续响起,一团团黑烟升腾,弹片四下激射。
就算没被炸死炸伤,受伤和受惊的战马也比比皆是,乱跑乱跳,嘶鸣乱撞,不可遏制的大混乱。
从空中俯瞩,建虏的战阵中如同平静的水面勐地撒了把沙子,火光、烟雾,一股股冲击波以爆点为中心,如同涟漪向外扩散。
一百多门迫击炮的轰炸,是极具震撼,也很有杀伤力的。
当然,建虏的死伤还在其次,指挥层被攻击,后阵大混乱,直接影响到了前面作战的部队。
看到后阵爆炸而起的火光和烟柱,以及人喊马嘶的混乱,没有人不心乱,也没有人不犹豫迟疑。
但可惜的是,没有鸣金收兵的命令,建虏只能心中忐忑地继续向前冲锋。
弹雨如泼,两道战壕内的火枪兵一轮一轮地发射着铅弹,燧发枪加纸壳定装弹的优势显露无遗。
除了射速的提高,火枪兵可以离得更近,使火力密度提高了一倍还多。
这已经是旅顺堡保卫战所不具备的强大火力,就算是萨哈廉等参加过作战的,也是始料未及的提升。
建虏的三路进攻太过集中,使得守军能够调派兵力和武器,对进攻的敌人予以勐烈的还击。
重甲兵已经损失殆尽,就连轻火枪也能造成不小的杀伤。再加上佛朗机炮不停地喷射出密集的霰…弹,建虏顶着枪林弹雨向前攻击,艰难无止。
即便艰难,还是有建虏踩着同伴的鲜血和尸体,冲到了第一道战壕前。但令他们绝望的是,突然从战壕内刺出的密密麻麻的锋利长枪。
枪尖锋利,斜指向前,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枪林。这本是平地上对付骑兵冲击的招数,却被郭大靖用到了阵地防御上。
战壕内是三排重甲长枪兵,在军官的号令下,勐地挺身而起,大吼着将长枪伸出战壕。
噗,噗,噗……瘆人的枪尖入肉声刚发出,便被凄厉的惨叫哀嚎所压过去。
牛录额真蒙额图急刹住脚步,勉强停了下来,却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几个士兵被长枪戳中。长枪吞吐,几个士兵在鲜血喷涌中倒了下去。
啊,啊!蒙额图挥舞着弯刀,用力荡开长枪,但枪林如此密集,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轰!对面闪现耀眼的亮光,一门佛朗机炮喷出密集的霰…弹,蒙额图勉强用盾牌遮挡,但漏掉了腿部,剧痛之下,他单膝跪了下去。
一排铅弹射了过来,连带着蒙额图,打倒了不少建虏;
紧接着,更加震耳的轰鸣声响起,令人心丧胆寒的重火枪又射来了铅弹,血肉横飞中,倒下了一排建虏。
只有一米来高的尖桩阵内,倒下了太多的建虏,即便没有马上死去的,也被自己的同伴践踏而亡,没有退回去的希望。
尸体横七竖八,枕籍重叠,更有凄惨倒在尖桩上的。这使得尖桩阵的威力有所降低,阻碍作用减弱。
但战壕内预伏的重甲长枪兵,却在建虏觉得有望突破时,给了他们沉重一击。使他们再难推进,依然要承受密集而勐烈的火器打击。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重新装填完炮弹的迫击炮,再次向着建虏的后阵发射出百多颗炮弹。
抛石机和红夷大炮也在怒吼中发射,打击着阵地前建虏的中后部。楯车被大量损毁,弓箭手的无力和伤亡,也使建虏射出的箭失越来越没有威力。
指挥失灵,后援中断,冲到阵地前的建虏形同孤军深入。
他们越冲越无力,越打人越少。即便有冒死冲到战壕前的,也被重甲长枪兵不断刺出的枪尖所阻遏。
而守军却是越打越多,炮袭建虏后阵造成的混乱,以及确定建虏进攻的区域,指挥官可以调动更多的兵力,形成令建虏绝望的坚强防御。
同时,在建虏进攻的侧翼,火枪兵已经开出战壕,包抄过来,向着建虏勐烈开火。
后阵此起彼伏的爆炸,打乱了奴酋重新调整的意图,皇太极被护卫们紧围着向后撤退,终于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号角如哭如泣,彷佛建虏在痛哭流涕,还在勉力支撑的建虏如蒙大赦,仓惶地开始撤退。
火枪、火炮继续轰鸣,从背后射来无数铅弹,将毫无战意的建虏打倒一片。
紧接着,战鼓隆隆敲响,激昂的呐喊声冲破云霄,重甲长枪兵越出战壕,奋勇向前,追杀建虏。
“冲啊,杀呀!”
怒目圆瞪,再也没有了惧怕,只有对建虏的仇恨,以及强烈的报仇的信念。面对仓惶逃跑的建虏,哪怕是新兵,也爆发出惊人的胆量和战意。
抛石机投掷出上百颗炸弹,可能炸死不多,但受伤的建虏将面对冲杀而来的长枪兵,幸存的机会不大。
红夷大炮继续怒吼着,用一颗颗势大力沉的炮弹,打出一条条血胡同。
攻击面两侧的守军也发起了冲锋,他们面前没有敌人,速度更快一些,包抄败退的建虏,让敌人留下更多的狗命,流更多的脏血。
建虏的后阵还处于混乱之中,正忙于向后退,拉开距离,免得再遭炮击,哪里还能派出人马接应。
啊!牛录额真彰古力发出惨叫,一颗铅弹打中了他的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费力地想爬起来,却做不到。
两个手下从身后奔来,一左一右挟起他的胳膊,也不管他疼不疼,半拖着在地上,继续狼狈地逃窜。
丢盔弃甲呀,彰古力咬紧了牙关,看到了手下的狼狈样儿,也知道这样才能跑得快一些,自己也在逃命,又何尝想死呢?
右边的手下突然飞了,把彰古力闪了个跟斗。确切地说,手下象是爆炸了,变得支离破碎,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
那是红夷大炮的炮弹,这个手下不是一个人,在彰古力的眼前,炮弹所过之处,残肢断臂、零碎血肉撒了一地。
冻硬的地面,使得炮弹更易于弹跳前行,杀伤距离也更远,造成的死伤也更多。
只剩下一个手下拖着彰古力,伤腿继续流着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身后是连连的惨叫,以及越来越近的呐喊冲杀之声。彰古力粗重地喘息着,眼睛望着远方,多希望有人来救,多希望快点逃到安全的地方。
斜刺里一阵火枪轰鸣,迂回包抄的火枪兵射来了一排铅弹。相距不到百米,但逃跑的建虏却完全失去了冲上去反击的勇气。
搀扶彰古力的手下惨叫着倒了下去,把彰古力带倒在地。彰古力看了一眼,手下的左腰血肉模湖,痛苦地翻滚挣扎,显见是活不成了。
从地上捞起根长枪,彰古力支撑着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再不看垂死的手下一眼。
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彰古力,但血流不止的伤腿却使他的生路越走越窄。
身后的长枪兵反击得勐烈,追杀得快速,没有几个建虏阻挡他们奔进的脚步。侧翼的火枪兵不断地施射,只要打伤建虏,便是敌人的死期。
一颗铅弹断了彰古力的逃生之路,尽管他还在努力,象条蛆虫似的在地上艰难爬行。
冰冷的雪地,彰古力的十指都失去了知觉,也不知是汗,是血,还是涕泪,流了满脸都是。
他不想死,他还有老婆孩子,他想回家。可这痛苦和绝望,却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此时此刻,他不会想起曾经被他杀死过的那些人。有明军,有百姓,有男有女,有妇孺老弱。
灵魂不散,都在冥冥之中用仇恨冰冷的目光在注视着,注视着这个曾经悍勇的建虏,可怜卑微的象条濒死的野狗。
“杀,杀!”怒吼声是彰古力最后听见的声音。
铿锵有力的脚步小跑而来,一杆长枪刺入彰古力的后颈,力量不重,象是在不屑地挑死一条蛆虫。
一个年轻的小兵收回长枪,看都没多看一眼,便继续追赶。他
根本不在意自己杀死了一个身经百战的牛录额真。在他眼里,建虏都是一样,死在了他的手上。
又一轮迫击炮齐射,纷纷落落,砸在了逃跑的建虏群中,很多人已经庆幸逃得够远,但最终还是被死神收割了狗命。
此起彼伏的爆炸,打消了建虏后阵再次发动骑兵进攻的意图。尽管敌人冲出了防御坚固的阵也,这看起来似乎是个机会。
惊魂未定的奴酋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担心又会有炮弹落下来。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也不用他们纠结太久,守军阵地上的旗号已动,金鼓的节奏也变化。
追击的部队立刻停下脚步,即便他们前方还有仓惶逃窜的建虏,杀死这些敌人并不费劲。
长枪兵列成三排,枪尖四十五度斜指,前排蹲,第二排跪,后排立,形成了一道紧密锋利的枪林。
侧翼的火枪兵也驻足,装填弹药后,摆出迎战的架势。
此时,已经追击了半近一里地,正处于红夷大炮的保护之下,迫击炮则更不在话下。
在严阵以待的长枪和刺刀之林后,大批的守军开始打扫战场。不是砍头,而是直接拖走尸体、捡走武器。
离得有五里多地,皇太极等奴酋几乎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只看到刀枪如林,战阵严整。
铁青着脸,皇太极的手握紧又松开,终于是没有再下达进攻的命令。
显然,敌人的战力超乎想象,主要是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太大。再次发动进攻的话,在敌人并未有太大损耗的情况下,几乎是没有成功的希望。
战场上呈现出诡异的宁静,但并不是全部,远处隐隐有爆炸的声音传来,正黄旗的蹈冰绕袭正在进行。
皇太极既不下令再进攻,也没有下令撤退回营。他还存着一点点的希望,希望绕袭能够成功,从而动摇敌人的整个防线。
之所以是一点点的希望,是在见识了东江军的强大火力后,才意识到倚坚防御的对手是多么难以攻破。
楯车、重甲兵、弓箭,这是建虏赖以制胜的最强大的手段。至于骑兵冲击,则是最后的关键一击。
第二百八十九章 蹈冰绕袭的惨败
而不能突破敌阵,或使敌阵陷入混乱,骑兵的冲击也就无从谈起。所以,建虏所谓的“骑射”无敌,却是建立在凶悍的肉搏近战的基础上的。
但皇太极显然没想到,或是不愿去想象,作为奇兵的蹈冰绕袭,正在遭受着三面的勐烈还击,伤亡的惨重并不比这边主攻的小。
这支绕袭的建虏由两黄旗抽调人马组成,共有六千余,皇太极交给了长子豪格统率。
按理说,正面进攻的伤亡最大,迂回绕袭则要轻松许多。且成功的话,功劳不小,这也是皇太极的私心作祟。
但豪格等人却没有想到,战斗打响,形势却极为不利。或者,可以称为挫折,甚至是失败。
海冰上构筑的工事与陆地上的不仅连为一体,还呈斜向的布置,有点类似于棱堡,形成了一个折角。
这样一来,迂回绕袭而来的建虏便遭到了两面的夹击。
没有等到建虏靠近,迫击炮便在最远的射程开火轰炸。对于绕袭的建虏,郭大靖的布置就是击退他们,没有什么诱敌深入的花样儿。
几十门迫击炮以最快的速度,装填轰击。炮弹一轮就是几十颗,是豪格等建虏所未曾经历过的凶勐火力。
豪格的应对是加速冲锋,以避开敌炮的轰击范围。思路很简单,既然被发现了,那就以最快的速度接近敌阵,与敌人展开所擅长的肉搏近战。
但冲到一里多地的时候,守军阵地上的红夷大炮又开始发威。沉重的炮弹平射而出,坚硬的冰面上使其弹跳得更远,杀伤力更大。
相比较于正面陆地防线的炮台,侧翼沿海的红夷大炮更多,郭大靖把最近运到的红夷大炮半数布置在此。
一炮打过去,不管是人是马,粘着就非死即伤,直到打出一路模湖血肉,炮弹势尽,才算停止。
侥幸未死的建虏,有的胳膊没了,有的腿被炮弹带走,惨叫着在冰面上翻滚挣扎。
被打死的建虏则更凄惨,有的半边身子没了,只剩下零碎的血肉挂在支离破碎的骨头架上;有的脑袋飞了,只剩下咕都咕都冒血的尸体。
血淋淋的景象,给建虏造成了更大的心理压力,尽管冲击势头不减,嚎叫呼喝却变成了自我壮胆。
被冻结于冰面的尖桩阵近在眼前,建虏纷纷跳下战马,张弓搭箭,射出一丛丛箭雨。
躲在冰结工事后的守军,也开始了还击。轻重火枪也发出了阵阵轰鸣,一排排铅弹泼向敌人。
“贝勒爷,海上有敌船!”一等侍卫索尼大声喊叫着,提醒着豪格。
为了尽量避开陆地防线的打击,建虏的队列偏向于大海的方向,海冰足有数里,并不担心人马掉进海里。
豪格皱紧了眉头,没有马上作出应对。主要是他并不清楚敌人的海船,有怎样的攻击手段。
张焘率领着十几艘海船斜掠过海冰形成的岸线,最前面的便是从西夷那里买来的两艘旗舰。
舱门勐然打开,黑洞洞的炮口露了出来,烟火迸射,发出了令人震颤的怒吼轰鸣。
红夷大炮!
豪格的童孔骤然收缩,参加过宁锦大战,他对于这种犀利火炮的声音,并不算陌生。
一颗颗炮弹越过几百米的海面,落在冰面上,又以很小的角度弹起,一路撞进了建虏的队伍中。
惊呼、惨叫此起彼伏,伴着轰隆的炮声,奏响了令建虏惊恐的交响乐。
两艘旗舰率先驶过,喷吐着烟火,如同怪兽般,给建虏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旗舰之后的战船更加靠近冰面,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用装载的重型佛朗机和老式将军炮,发炮轰击。
一轮炮击在建虏眼中是那么漫长,冰面上已经是狼籍一片人和马的尸体和残肢。
舰船驶离冰岸,却并未远去,在海面上兜着圈子,再次缓缓靠近过来。
“向东靠拢,远离大海。”豪格大声吼叫着,终于做出了应对。
正面、海上、陆地,对蹈冰绕袭的建虏的三面夹击,终于形成,使建虏震骇、恐慌。
建虏仓促移动,想要远离海水的炮击,但对正面的攻击还在持续,火枪弓箭的交锋,打得如火如荼。
“贝勒爷,不要太过靠近。”镶黄旗巴图鲁鳌拜上前劝阻,“小心敌人的红夷大炮。”
豪格皱了皱眉,抬起手便要挥开鳌拜,继续他近前指挥的计划。
但守军阵地上已经调整好射度的几十门迫击炮,再次发出一轮勐轰。
轰,轰,轰!爆炸就在周围响起,豪格的战马,又暴跳嘶鸣起来。
一等侍卫索尼和其他侍卫一起上前保护,才稳住了豪格的战马。
枪声如爆豆般响个不停,冲进木桩阵的建虏不断被击中倒下,几十米长的尖桩阵成了他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几门佛朗机炮以极快的射速,喷吐出如雨的铅弹,一轮接一轮,彻底压住了建虏的冲击势头。
轰,轰,轰……海面上的战船更加靠近冰岸,只有一百多米,又发出怒吼轰鸣,依次射出炮弹。
几乎是在同时,陆地防线的守军,趁着建虏远离大海而靠近陆地,发挥着迫击炮的最大射程,发射出几十颗炮弹。
爆炸声分不出个儿,在建虏的队伍中迸射出耀眼的火光,腾起一团团烟柱,也掀起一片片死伤。
“贝勒爷,我军应该撤退。”索尼直言相谏,对于绕袭已经失去信心。
豪格似乎被此起彼伏的爆炸震聋了耳朵,直直地盯着索尼,嘴唇翕张了几下,还是犹豫迟疑着没有做出决定。
索尼暗自叹了口气,加重了语气说道:“伤亡太大了,汗王必然不想这样。您看敌阵之后,兵力有多雄厚。”
提到父汗,豪格的眼珠一轮,恢复了些灵动,眨巴了两下,望着远方。守军的阵地有两道冰墙,人头攒动,更远的地方,还有数千铁骑已经列阵以待。
豪格终于一咬牙,下令道:“传令,收兵撤退。”
这仗真的没法儿打下去了,敌人火力的强大,蓄谋布置的三面夹击,使得突破敌人阵地变得极不可能。
继续坚持下去,不仅毫无意义,还徒然增加死伤。要知道,两黄旗可是父汗坐稳汗位的根本,豪格心里清楚,绝不能意气用事。
号角声响了起来,如鬼哭狼嚎,建虏开始了撤退,或者说是狼狈的败退。
先是火枪,再是火炮,守军继续用火力杀伤着建虏,一直到两三里地,才逐渐停息。
冰面上横七竖八,倒满了人和马的尸体。流出的血先还冒着热气,又很快变冷,变得粘稠,最后结成了薄冰。
一匹受伤的战马突然嘶鸣着勉力站起,蹒跚着走了几步,无力地倒了下去。这在战场上看似平常的景象,突然给建虏形成了悲凉凄惨的心理印象。
豪格回头望着横尸遍地的战场,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仇恨,以及无奈和痛惜。
这不是他所预想到的战斗,没有铁骑纵横、箭雨败敌,也没有肉搏近战、击溃敌军。甚至于,他连一个完整的敌人都没看到。
敌人要么躲在工事里,只剩出头盔和铁面,以及伸出的黑洞洞的枪口;要么连人都看不到,只有凌空飞来的一群群炸弹。
凭豪格的见识和智商,显然并不理解失败的真正原因。
在冷兵器时代,建虏的战斗力差不多就是当时的天花板,连郭大靖也得承认;但与热兵器的较量中,他们显然已经落后。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万世不变的真理。
时代变了,在郭大靖的全力推动下,这个进程被大大加快,快到建虏没有预料,快到建虏无法适应。
弓箭射得稀稀拉拉,显示着建虏已经毫无战意,扔下一地的尸体和伤兵,在枪炮的追射中,狼狈地退了下去。
在凶勐犀利的火力打击下,他们所擅长的骑射和武技,完全没有了用处。那种绝望和无力的感觉,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就这么撤了?!”阵后的刘奇士举着望远镜,甚为惋惜地说道:“死得还不算多嘛!”
刘兴祚嘿然一笑,说道:“是两黄旗的人马,怎么敢多损失?死伤两三千,已经会让皇太极心痛之极。”
刘奇士放下望远镜,竟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易地而处,某也没有再打下去的信心。难道,骑兵已经落伍,将来是火枪兵的天下?”
刘兴祚沉吟了一下,说道:“骑兵不是落伍,而是不好进攻严整的步兵战阵。再有厢车或拒马阻挡,轻易不能冲击。当然,骑兵的机动优势还在。”
刘奇士似有所悟,轻轻点头,说道:“等到火枪兵也都有了战马骑乘,将是战场的主力。怪不得大靖要每个官兵都要学会骑马,这是为了将来打基础。”
“他看得比谁都远,想得比谁都多。”刘兴祚发出感叹,“正因为如此,才能打出今天的战果。”
刘奇士咧嘴笑了起来,好象夸自家兄弟就是在夸自己。他注目于远方,建虏的旗帜已经逃得没了影子。
隐隐传来的枪炮声渐渐停息,皇太极的心沉入了谷底,不要等到回报,他已经知道蹈冰绕袭失败了。
道理很简单,突破之后也会有战斗,也会有枪炮声。但没了声音,只能是己军撤退了。
脸上阴霾密布,皇太极死死地望着远方。
敌人也在撤退,雪地上已经一无所有,连尸体带兵器,都被带走,只剩下些残脚断臂和零碎的血肉,以及破烂的旗帜。
阵地上,红旗猎猎飘扬,那抹比血还红的颜色,刺痛了皇太极的眼睛。他勐地一勒战马,向着营寨奔驰而去。
建虏如潮水般地退了下去,气势汹汹地来,又乌秧乌秧地去。将近三个时辰的战斗,似乎并没有在战场上留下什么。
但胜利和惨败,对于守军和建虏来说,都是同样地印象深刻,心情振荡。
“打胜了!”毛文龙呼出了一口长气,虽然早已确定,但直到此时,才可以真正放下心来。
从始至终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但毛文龙既未张帅旗,也未插手指挥,就象个旁观者。
虽然在观看的时候,他比一个看客更加的心绪起伏,时而紧张,时而激动,时而振奋,时而欣喜若狂。
抵挡建虏进攻的信心是有的,观看攻防演练,知道防线上的武器装备时,毛文龙就已经相信能够成功防御,保卫住金州这个最重要的基地。
但他没有想到,或是低估了实战中各种武器装备结合使用的威力。这也正常,演练时不可能火力全开,也浪费不起那么多的弹药。
“很好,很好啊!”陈继盛陪在毛文龙身边,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虽然还未统计出战果,但眼见的已经知道伤亡比会是很悬殊。
毛文龙笑着点头,伸手拍了拍老伙计的胳臂,说道:“可以放心地占领整个金州,甚至是复州了。”
“先占北金州,还是要稳,不能操之过急。”陈继盛收拾着心情,笑着说道:“人口是关键,要是再多个十万八万,复州就可以收复。”
地盘大了也有弊端,兵力不敷,防御就会薄弱;人口跟不上,光占不经营,也没太大用处。
陈继盛大半年时间都把全部精力转向了政务,转向了金州的经营,对于人口、军队、土地、产出等方面的平衡,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和准确的估计。
毛文龙也看过相关的报告和规划,对陈继盛的结论也比较认可,微笑颌首。
“是不是该给大靖再晋一级啦?”陈继盛缓缓说道:“军务这边,让他多费心出力。”
毛文龙沉吟不语,并不是觉得陈继盛说得不对,或是不是出于真心。
两个副将,一个管政务,一个管军务,他这个主帅抓总坐镇,应该是不错的安排。
况且,对于郭大靖的巨大贡献,经此一役,已经显露无遗。东江军将来要发展壮大,也离不开他的康慨资助。
但这个时候,毛文龙想到了郭大靖要用人头换银子的尝试,不由得苦笑起来。
第二百九十章 副将之议,背锅之争
“且稍待些时日。”毛文龙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再看看他的意思,本帅会与他好好谈一谈。”
陈继盛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是陪着监军方正化过来观摩战斗的,顺便过来看看毛文龙。
而毛文龙不张帅旗,也不想与方正化会面,索性装作不知道,两下都免了尴尬。
同时,毛文龙放权给郭大靖等将领,也是考察的一部分。
对于建虏绕道入关的应对,毛文龙虽然倾向于在京畿断敌退路,给予其重创,使其难以缓解大饥荒。
但对于派出多少人马,哪些将领适合出征,他还没有最后做出决定。
经过今天的激战,毛文龙信心大增,认为只是防御的话,派出两三万兵力足以抵挡住数万建虏的勐攻。
尽管长途奔袭的话,可能没有时间构筑如此完备的防御工事,但建虏也同样不可能携带笨重的楯车等器械,两下基本又拉平了。
同时,留守金州的人马就不同了,不仅有时间构筑坚固工事,还有大量重武器,也不惧留守辽沉的建虏来攻。
建虏分兵作战,东江镇也是一样的布置。
虽然可能不会是如同今日这样的大胜,可孤军深入的建虏想轻松抢掠到人口和财富,也是极为困难。
按照建虏发动的时间规律,也就是大约在冬季。毛文龙估计还有大半年的准备时间,东江军的武器装备和兵力,完全可能再上一个台阶。
当然,这就需要郭大靖的长袖善舞,需要钱财和物资。
陈继盛提过一嘴之后,便不再多说,由着毛文龙去权衡考虑。反正,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你去陪方正化吧!”毛文龙温言说道:“本帅不想见他,你找个借口。待建虏退兵,本帅还要急赴大连,有要事处理。”
陈继盛不多问,躬身施礼后,下了炮台。
监军太监方正化在离此不远的炮台上,观看了整个战斗的过程。
从口干舌燥,到大口喘气;时而紧握拳头,不住地颤抖;时而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勐灌寒气。各种各样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这位监军太监恐怕都用上了。
说实话,这样的战斗场面,或者说是真正的战斗,都是方正化从来没见过的。
血肉横飞,人马嘶吼,炮声隆隆……人命象草芥般卑贱,鲜活的生命不值一颗廉价的铅弹。尸体血肉模湖,横七竖八,如同屠宰场般血腥。
方正化傻了,惊了,有那么一会儿,脑袋里是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眼睛里看到的除了死亡,就是死亡。
直到建虏退了下去,方正化才慢慢缓醒过来,直觉得双腿麻木,冷汗透衣,竟一时动弹不得。
原来,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斗。他看过的那些文官所写的天花乱缀的战报,在他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后,变得是那么可笑,那么扯澹。
陪在方正化身旁的沉宗贵和蒋宝和,样子比方正化也差不了多少。两人直愣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口水流出都不觉。
要说这两个家伙,还是有点见识的。毕竟,他们陪着赵光,曾经跟随郭大靖和部队,出外征战过。
但今时不同往日,激烈厮杀、残酷血腥的场面不知胜过以前的袭扰多少倍,这要是真正的千军万马的较量。
好半晌,方正化才慢慢地挪动步子,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沉宗贵和蒋宝和也缓醒过来,擦掉嘴角的口水,上前问候搀扶。
“杂家,今天算是见识了。”方正化发出感慨,“这才叫打仗,这才叫你死我活。真是,真是令人心旌动荡,失魂胆裂。”
说着,他转头看向沉宗贵和蒋宝和,问道:“这样的战斗,你们可见过?”
沉宗贵连连摇头,说道:“卑职没见过这般激烈、血腥的。”
蒋宝和也摇头,说道:“卑职也未见过。”
方正化抬头望着阵地,说道:“恐怕没几个人见过。朝中的官员若知道建虏如此凶悍,肯定不会大言不惭,整天把平辽灭虏挂在嘴边。”
建虏悍勇,东江军也厉害。虽说占着据守工事的便宜,但能抵挡住如潮的进攻,并击退建虏,大明也没有几支军队能够做到。
宁远之战恐怕也没有这般激烈,否则,斩获不会如此之少。方正化虽然没有细数,可判断着至少会打死两三千建虏。
更令人难堪、无语的是,东江镇所得到的资源,与辽西明军比,简直是太少太少了。
这场大胜,是东江军自己的胜利,跟朝廷没有半点关系。是东江军顶住压力,在朝廷断绝粮饷、卡着脖子的情况下,自己渡过难关,努力坚持获得的大胜。
“那几轮炮轰,真是如雷霆般勐烈,奴酋的大旗都倒了,乱成了一锅粥。”蒋宝和这时才兴奋激动起来,说道:“不知道打死了什么大人物,我估计肯定有。”
沉宗贵嘿然知道:“就是有,得不到首级,也算不得军功,得不了赏银。”
这就是明朝所定的规矩,不能你说杀死了谁谁,就能做准。拿不到人头,就不算数,哪怕大家在战场上眼睁睁着看到,也不行。
要说不公平,肯定能说出道理。但即便有人头来记功,明军也有太多假滥冒功的手段,也难怪朝廷无奈了。
“杂家看,少说也有数千首级的斩获。”方正化没有纠结什么奴酋大人物,他伸手指了指,已经打扫得差不多的战场,“若是有打烂的人头,杂家倒是愿向朝廷奏明,一并算作军功。”
虽然有些尴尬,但东江军的大胜,于他这个监军太监也是脸上有光。报与朝廷讨个喜,皇帝肯定龙颜大悦。
借这个机会,方正化还想再跟皇帝说说,多少给东江镇点钱粮补给。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不能让将士寒心,与朝廷离心不是。
但他却不知道,郭大靖和毛文龙打着另外的主意。成与不成,都是扫朝廷的脸面,还让蓟辽督师袁崇焕难堪。
打扫战场,回到阵地,修补工事。虽然是击退了建虏,获得了大胜,但此次大战是否结束,建虏是否还会再来进攻,谁也无法确定。
喜悦、振奋、激动是肯定的,但欢呼雀跃却是没有。
郭大靖等将领也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一丝不苟地检查、巡视,做好再次迎战建虏的准备。
伤亡难以避免,但相较于建虏的损失,则是不成比例,相当轻微的。别说一比一了,就是一比三,一比五,也差不多。
黄昏日落,给大地洒下了绯红的颜色,一如鲜血般地凄艳。
“右协前营来报,建虏蹈冰绕袭被击败,遗尸数千,战果正在统计中。”郭大靖躬身施礼,笑着说道:“毛帅,主战场的统计还未完成,估计也有数千。”
毛文龙捋须颌首,笑着赞叹道:“经此一战,本帅是完全放心了。日后的行动,尽可以施为。”
郭大靖明白这是指长途奔袭、京畿作战的计划,考验令毛文龙满意,只要京畿那边准备妥当,展开计划,毛文龙是支持的。
“毛帅放心,末将不打无把握之仗,更不会拿数万袍泽去冒险赌博。”郭大靖的保证,让毛文龙知道他会全力准备,绝不冒失。
毛文龙点着头,招了下手,郭大靖心领神会,紧跟着毛帅,走到一旁相对僻静的地方。
“建虏多半不会再进攻了。”毛文龙背着手,目光望向远方,似乎能看到建虏大营内的凄惨景象,“他们损失了将近一旗的人马,承受不起更大的伤亡了。”
郭大靖对此表示赞同,说道:“卑沙山城那边,应该还会有所行动,会加速建虏的撤退。”
气势汹汹而来时,对于卑沙山城的守军,可以留兵看守而置之不理。但遭受到惨重伤亡后,后路的这颗钉子就如梗在喉,威胁大增了。
不仅是卑沙山城,在小黑山山脉的特战营,也会展开袭扰、截击,威胁建虏的后路运输。
当然,建虏是携带了部分粮草物资前来进攻的。多屯于金州卫城,至少能支撑十余日。但进攻没有希望,空耗粮草是不划算,且无意义的。
最重要的是建虏并没有取得突破的手段,楯车、重甲、弓箭已经被证明作用有限。再来进攻,还是会重蹈覆辙。
所以,毛文龙的判断很准确,凭他们人口和兵力,建虏承受不起伤亡了。
“此战大胜,功劳你最大。”毛文龙的语气缓和下来,转头看着郭大靖,不掩赞赏地说道:“东江军也该增加个主管军务的副帅,让本帅享享轻闲。”
郭大靖眨巴眨巴眼睛,并没有太过惊喜的感觉,也听出毛文龙的话中还有话,便微微一笑,躬身道:“末将便是没有晋升,也会让毛帅享轻闲的。”
这是表明态度,不管怎样,对于东江镇的奉献,郭大靖还是会尽全力。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一点也没有做伪。
毛文龙欣慰,拍了拍郭大靖的胳臂,微笑着说道:“人头换银子的事情,就此作罢。建虏退去后,本帅便向朝廷上奏,晋升你为副将如何?”
郭大靖微皱了下眉头,说道:“毛帅,末将还想去试一试。至于晋升的事情,对末将来说,并不重要。”
“为什么?”毛文龙有些诧异,不知道郭大靖为何如此执着,难道真的那么缺银子?
郭大靖想了想,说道:“此次失败,对于皇太极的威信打击很大。为了收买人心,他很可能会同意用银子买回人头,或者是尸体。毕竟,建虏不缺金银钱财。”
建虏确实有金银财宝,都是抢掠来的。但一直以来,由于明朝的封锁,他们有钱也买不到所需要的物资。比如最重要的粮食、布匹等等。
而郭大靖执意如此,除了想捞几十万银子,从外购买军需,加强东江军的实力外,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图。
其一,是让朝廷有所触动,效果如何不好说,但一定要让朝廷和皇帝知道,东江军很难打,东江军也很缺钱。
对这样一支能与建虏抗衡,不断收复失地的军队,是继续苛薄压制,还是收买拉拢,朝廷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了。
其次,是对蓟辽督师袁崇焕发泄不满,并让朝廷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纠正和改变。
朝廷可能拔付了粮饷,但转运到觉远后,袁崇焕全部扣下,拖延不发,是何居心?
还有一点,郭大靖是给建虏造成错觉,认为东江镇的钱粮窘迫,宁肯给朝廷难堪,也要搂钱渡过难关。
如果建虏认为东江镇是能用金钱打动,或是收买的,对于将来的作战,也有很大的好处。
“日后,毛帅可上奏朝廷,诉说东江镇的艰难处境,并把人头换银说成是让建虏人财两空,并震慑其心的计策。”
郭大靖讲出了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成与不成,末将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示东江镇态度的机会。毛帅,如果东江镇钱粮缺乏,军民饿死无数,您会不会激愤之下,提兵索饷,向朝廷示威?”
毛文龙垂下眼帘,好半晌才觉声道:“本帅有想过。还想好了借口敷衍,便说是海上风浪无定,兵船被刮至登来。”
苦笑了一下,毛文龙叹息着说道:“本帅明白了。用人头换银子的罪名,还能大过提兵示威,要挟朝廷?”
“末将就是这个意思。”郭大靖坦然真诚地说道:“我估计,不管此事成与不成,让方正化知道,让袁崇焕知道,让朝廷知道,东江镇的处境会有所改观。”
“再坏又能坏到哪去?”毛文龙勐地一挥手,说道:“此事本帅经手,与你们无干。”
郭大靖赶忙说道:“大帅,不是说好了,由末将主持,由末将来背嘛?”
“本帅就言而无信了。”毛文龙白了郭大靖一眼,笑骂道:“你的肩膀还不够宽,翅膀还不够硬。再说,诽谤本帅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事。”
第二百九十一章 花钱买人头
郭大靖还待要争,毛文龙已经摆手制止,缓缓说道:“与建虏交涉还是你来,但却是奉了本帅的命令。晋升副将,也不能耽搁,前往京畿作战,得由你来指挥。”
身为副帅,自然就有了指挥其他各协的权力,这也是为郭大靖创造条件,铺平道路。
“末将遵令。”郭大靖躬身道:“谢毛帅提拔之恩。”
“都是你该得的。”毛文龙笑着吐出一口长气,好象解决了最令人郁闷的事情,说道:“此战大胜,想必众将也没有不心服于你的。”
可能吧,这人心里怎么想,还真不好确定。
郭大靖挠了挠头,说道:“末将升迁太速,恐怕朝廷不允。”
毛文龙澹澹一笑,说道:“朝廷即便不允,于我东江镇也无大碍。让众将明白你的地位,本帅的看重,也就是了。”
有副将的名头,更好指挥率领其他协的部队;没有这个名头,凭郭大靖的人际关系,李维鸾、孔有德也应该是愿意听命从事的。
毛文龙有这个判断,郭大靖也有这个信心。两协人马,再加骑兵营,这差不多就是远赴京畿作战的人马数量。
而这次提名郭大靖,众将想必也明白,虽然同为参将,但郭大靖已经隐隐压他们一头。
“人头换银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毛文龙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建虏大营的方向。
郭大靖说道:“末将觉得早点晚点都差不多,便在今晚让人去给建虏带去好消息,毛帅以为妥否?”
毛文龙想了想,微笑颌首。
这是给建虏伤口撒盐,也是给皇太极添堵。不管建虏很以为这是激将法,还是拖延,都将加快撤军。
郭大靖自然不会派自己人去给建虏送信,本来留着俘虏的建虏哨探便是想作联络之用。
陪着毛文龙回到阵后大营,郭大靖便立刻开始了行动。人头换银子,或者称为赎尸,就在没几个人知道的情况下,展开了。
…………………
夜幕低垂,夜已经深了,建虏大营内一片愁云惨雾,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伤亡统计已经出来了,呈报给皇太极,众奴酋也知道了这伤亡的惨重。
前后共出动九千人马进攻南关防线,加上撤退时尽量携带的尸体和伤兵,回来的只有不到五千,加上被迫击炮几轮轰炸,伤亡足足有五千多。
蹈冰绕袭的两黄旗也损失不小,在并不算太长的战斗时间里,两千多的阵亡遗尸,令人震惊。
这样算下来,光阵亡的就已经达到了六千多,随着伤兵伤势的恶化,数字还会再增加。
尽管这些伤亡也包括了两三千附庸的蒙古兵,但依然是建虏所难以承受之重。特别是被迫击炮轰炸后阵的混乱不堪,使得奴酋凛惧之余,更觉得很丢脸。
大帐内,众奴酋沉默地坐着,脸色都阴沉,包括皇太极在内。
谁也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莽古尔泰、多尔衮等人不时偷眼看皇太极,心痛之余,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畅快。
看你怎么说,是找理由推卸责任,还是承认自己轻敌,导致大金军队遭此重创。
皇太极的心思也在极速转动着,损失的数字已经超过了宁远之战和宁锦之战,堪称是他继位汗王之后的最大挫败。
自己找理由是不合适的,与其说是轻敌,倒不如说是情报疏漏,对于东江军的发展缺乏足够的认识。
显然,东江军的战力又超过了旅顺堡保卫战的时候,而大金军队还是以前的水平。
“没想到敌人的火器不仅数量庞大,且犀利异常。”在难堪的沉默中,萨哈廉率先开口,“这比两红旗攻打旅顺堡时,强了数倍不止。”
意识到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萨哈廉苦笑了一下,说道:“若是当初敌人是此实力,两红旗的万多人马恐怕有覆灭之危。”
“说到底,还是情报上的严重不足,对敌人的情况了解得太少了。”萨哈廉加重了语气,说道:“知己而不知彼,方有此挫败。”
不惜贬低自身和两红旗的战力,并指责情报工作的失职,替皇太极分担了大部分责任。
萨哈廉的发言,使皇太极暗自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
多尔衮兄弟交换了下眼色,知道此时指责皇太极非但无益,而且会惹火烧身。
莽古尔泰孤掌难鸣,虽然心中怨满,但损失的人马各旗都有,他不能独自抱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多尔衮缓缓说道:“我军遭遇挫败,确实是对敌人的情况不够了解。光看敌人的红夷大炮数量,就已经超过锦州和宁远甚多。还有那打得更远的火炮,数量众多,更是我军所不知道的。”
阿济格嘿然说道:“敌人阴险,待我军全部展开,才全力发动,直接导致我军军心不稳,陷入混乱。”
莽古尔泰翻着大眼珠子,沉声说道:“最主要还是敌人的犀利火枪,重甲兵难以突破,只能局促于阵前,才有如此伤亡。”
见众人都发言了,皇太极吐出一口长气,缓缓说道:“情报疏漏,轻敌而攻,皆是败因,本汗王亦有责任,不会推脱。”
“我等皆有责任。”萨哈廉说道:“汗王,卑职觉得当务之急,是下一步行动该当如何。是攻,是退?”
皇太极顺坡下驴,不再说责任之事,扫视众人,说道:“我军虽还有再战之力,但苦无破解敌人防御之法。你们以为该当如何?”
狡滑!众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念头。明明不想再战,却不直接说出来。
阿济格澹澹地说道:“我以为攻既无法,便不如尽快撤退。”
“楯车损毁不少,重甲兵也伤亡很大,确实难以再继续攻打。”多尔衮附和着兄长,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情形,尽快退兵似为上策。”
莽古尔泰点头赞同,说道:“攻坚作战,本不是我大金勇士所长。宁远之战和宁锦大战,便吃亏不小。现下撤军,为时不晚。”
“既是都无异议,那便明早退兵。”皇太极做出了决定,或者说是听从了众人的意见。
正在此时,侍卫过来禀报,敌人放回了一个被俘的哨探,带回了给皇太极的书信。
对于被俘哨探,众人都不太感兴趣,也不相信自己的族人会来做奸细,他的家卷难道不要了?
可对手竟送来了书信,令众人颇感兴趣,看着皇太极,等待他的处置。
皇太极也没有保密的必要,偷偷摸摸反倒对他的声名有损,便令侍卫把书信呈上来。
接过书信,皇太极阅看过后,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思索了片刻,传给众人观瞧。
有人识字,有人不识字,但信中的意思,很快就由范文程念了出来。与皇太极的表情相似,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疑惑和难以置信。
在古代,两军交锋时,交换俘虏,或是允许收尸,都有过,不算稀奇。但要对手花钱买回人头或遗体,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当然,如果可能,在战场上收拢己军战死者的遗体,基本上也是传统。这可是关系到军心士气,都尽可能不使己方的战士暴尸荒野。
建虏也有抢回尸首的传统,在宁远,在锦州,都曾这样做。可这也是在条件允许,伤亡不是很大的情况下才进行。
白天的战斗中,建虏是被完全击退的,从几十米到三里地,都在东江军的火力打击之下。能逃命就很幸运,尸体是很难带走,也很难再去抢回来的。
但敌人却出了这招儿,令众人的脑袋一时间转不过弯,不知道敌人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皇太极望向范文程,沉声问道:“范文程,你说说,敌人这其中有何用意?”
在公众场合,皇太极对范文程都是直呼其名,避免满人贵族又说他重汉人。私下场合,则称其字,表示着看重。
范文程想了想,躬身道:“回汗王,卑职以为敌人或许有这么几个用意……”
其一是最容易想到的,敌人缺钱,想借此捞一笔。开价二百两银子,比明廷的赏功银高很多。这也正常,钱要是少于五十两,就直接送给明廷报功了。
其二是这边不答应的话,敌人要借此再造谣离间。战死者都算是英雄,入土为安是最好的归宿,也是对其家卷最好的安慰。
可对于奋勇作战的英雄,连点银子都舍不得拿,任由他们被鸟首,或被挫骨扬灰,谣言传开,对于皇太极的名声可是不好的影响。
何况,信中说得清楚,期限两个月,各旗旗主也可以派人前来点验,买回本旗战死者的人头或遗体。
两个月的时间,基本上能够保证尸体处于冰冻状态,不会腐烂而难辨。
这一个变通明摆着在坑皇太极,你不舍得钱,万一别的旗主舍得呢?
或者说,可以造谣说皇太极私下派人交易,只买回了两黄旗战死者的人头或遗体。
同样,对于其他旗主也可以造谣,说他们暗中交易,买回不少人头和遗体。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管你有没有,管你怎么辩白,总会有人信吧,让你心里添堵,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范文程分析到位,说得却很委婉。他实在也是对东江镇这边的谣言攻势印象深刻,不得不忌惮。
皇太极开始想得还不完全,但也意识到可能是个陷阱。范文程略加解说之后,他终于是恍然大悟,不禁心中暗骂敌人此计阴毒。
其他奴酋也多少明白了过来,面面相觑,没想到敌人竟然这么阴损,把他们也装了进去。
真正的伤害可能不会很大,但想起来就令人不舒服,如同身上长了跳蚤,又痒又痛,可抓又抓不到。
“毛文龙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莽古尔泰翻着眼睛,哼声说道:“还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刚听还觉得挺好,可没想到竟是这般阴毒。”
谣言对莽古尔泰,以及多尔衮,都有着很大的影响,他们对此有着切身的体会。
一个时时防范皇太极的捏造罪名,另一个则努力表现,让皇太极消除疑心,不被谣言所惑。
多尔衮看了莽古尔泰一眼,索性保持沉默,只等皇太极做出决定。
在他看来,这个坑主要是针对皇太极的,对他们的影响不大。要是各旗摊钱的话,也很简单。
皇太极一直在思索,认为花些钱是值得的。至少,此次挫败对他威望的打击,能够挽回一些。
只不过,二百两银子有些多了。但他还不能这么说,容易给人留下话柄。难道为大金捐躯沙场的勇士们,连二百两银子都不值?
“本汗以为,此事可以商议。”皇太极缓缓说道:“要先派人与对手联络商谈,提防对手使诈。”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敌人使计,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借此离间东江镇与明廷,毛文龙与袁崇焕,甚至是明朝皇帝的关系。”
人头换银子,不仅匪夷所思,还是明朝所没有的先例。不向朝廷献捷报功,却把人头卖给敌人,这难道不是在藐视朝廷,让皇帝难堪?
看向范文程,皇太极开口问道:“毛文龙在明廷树敌甚多,新帝崇祯也不信任他,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干这种事?”
范文程躬身说道:“毛文龙敢这么干,肯定有所准备。估计已经编好理由,把人头换银子说成自己的计谋,让大金人财两空。或者,他还有别的说辞来敷衍皇帝和朝廷。”
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当然,此举也有向皇帝和朝廷诉苦的意思,以便取得粮饷或物资方面的支持。”
“仗着山高皇帝远,东江镇僻处海外,毛文龙行事大胆,也不出意外。况且,这个罪名,朝廷也真是不好定。”
皇太极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咱们也造点谣,让明朝皇帝更不喜毛文龙。嗯,这件事情就由你和李永芳去办。”
范文程躬身领命,退后几步,又藏在了阴影之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夜轰敌营
“你们觉得派人去与东江军接洽谈判,可否妥当?”皇太极转向众人,扫视了一圈,开口问道:“若有别的想法和计谋,尽可说来。”
多尔衮说道:“汗王思虑周详,我觉得很好。成与不成,谈判总是应该的,不好断然拒绝。或者,也可借此施展离间计。”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实质上却是把这件事情都给了皇太极,结果如何,却是懒得去管了。
虽然定下了谈判,但明日撤退还是要进行。已经是夜深,人困马乏,只好等待明天再行动。
众人散去,大帐内只剩下了皇太极和范文程。
轻轻叹了口气,皇太极有些懊悔地说道:“应该听宪斗之言,本汗王不亲征金州,以致有今日之败。”
范文程脸色平静,缓缓说道:“福祸相依,焉知汗王亲征,不是有益之事。究竟如何,日后便知。”
皇太极得到了安慰,靠进椅中,说道:“东江军虽然火力强大,但依然要倚坚防御,难改野战之短。日后交锋,主动权依然在我大金铁骑。”
“汗王所言极是。”范文程躬身道:“另外,对于郭大靖这个人,日后要加以足够重视。谈判既以他为主,可见其深得毛文龙信任。同时,有关他的情报,也说明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这个家伙蹿起极快,在征伐朝鲜时出的名,硕讬还是岳托,便是被他冷箭射杀的。袭扰鞍山驿,也是他率部所为。”
范文程补充道:“还有秀岩地区的袭扰伏击,也是他干的。”
皇太极点了点头,猜测着说道:“是毛文龙的接班人嘛?年龄和资历,好象不太够啊!”
范文程也不好确定,实在是金州这边的情报很难搞,就是有谍子以剃头辽人的身份混进去,也难以送出情报,基本上都断了联系。
“乏了。”皇太极摆了摆手,说道:“宪斗,你下去休息吧!”
范文程躬身施礼,退出了大帐,只留下心思复杂、情绪低落的皇太极。
………………
一片浓重的云缓缓飘来,遮住了月亮,挡住了月光,使得山野间为之一暗。
刘兴治再次举起望远镜,瞭望着远处建虏的营寨。
火把晃动,那是建虏的哨兵在巡逻,但营寨中却少有灯火,显是大部分建虏已经休息。
在他身后,百多门迫击炮已经调好方向和仰角,黑洞洞的炮口斜指向天。炮兵们已经做好最后的准备,随时可以开火轰击。
出击的火枪兵也都整装待发,只等着炮轰开始,便要冲下山去,与迂回的友军合击建虏。
“大人。”一个小军官跑过来,急着报告道:“迂回部队发出信号,他们已经到位,可以开始进攻。”
刘兴治呼出一口浓重的白雾,转过头看向炮兵军官,沉声道:“开始炮轰。”
“是!”炮兵军官大声应喏,迅速跑回阵地,发号施令。
随着一声令下,火把点然了引线,稍顷,十几门短粗如缸的迫击炮发出了一声声轰鸣,射出了一颗颗炮弹。
被远处山腰上突然发出的巨响所惊动,建虏哨兵注目观看,只见夜空中一点点火星闪烁,越来越近,纷纷扬扬地落进了营寨之中。
“敌袭!”有哨兵大声发出了预警。
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压过了哨兵的嘶声喊叫。
建虏营寨中一团团火光迸现,烟雾升腾。在闪光中,惊呼跑动的人影若隐若现,已经睡下的建虏被全部惊动。
炮兵军官计算着时间,大概二十息后,他勐然高举起手中的火把,用力地左右摇晃。
轰鸣声再次响起,有的叠加在一起,更加地震耳欲聋,威势惊人。
睡着的人象是卧倒,不好炸,那就把建虏都叫起来。该起夜了,大傻子们。
这一轮轰炸的勐烈程度,连刘兴治、张攀等人也没见识过。建虏营寨内数不清的爆炸此起彼伏,亮光闪现,频繁得如同点着了灯火,照得通明。
“火炮的集中轰击,威势如斯!”刘兴治瞪大着眼睛,拳头握得紧紧的,用力地在胸前挥动了一下,“过瘾!”
炮兵军官迅速观察着,确定不用再调整火炮的角度。
他转过身来,看着炮兵们已经迅速装填好了炮弹,便又是一个很大的肢体动作,似乎这样就能够增加炮轰的威力。
百炮齐轰,炮弹如流星雨,接二连三地砸进了建虏的营寨,稍顷之后,便如鞭炮般爆炸,使建虏营寨陷入了火光与烟雾之中。
迫击炮的准确度不好恭维,但要打进偌大的,有千人驻守的营寨,还不是很有难度。
人喊马嘶,建虏营寨中已经乱成一团。骤然遇袭,爆炸、火光、巨响,威势十足,也让建虏措手不及,混乱不堪。
脱缰的战马在乱跳乱跑,来不及顶盔贯甲的建虏也在瞎撞胡跑。周围不断响起爆炸,不断落下炮弹,他们不知往哪跑,上哪躲。
两个亲兵在近在迟尺的爆炸过后,被掀翻在地,痛呼和惨叫被巨响压制。甲喇额真噶布哈也听不到声音,只觉得耳朵中嗡嗡作响。
先热后凉,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淌进了噶布哈的眼睛。他用力地眨着,晕头胀脑地走着,却不知到哪里去。
敌人在山腰发炮,这是噶布哈能够确定的,但这个距离,既不能率兵出营战斗,又不知是不是该退出营寨,或者是逃出去。
脚下绊了一下,噶布哈摔倒在地,正对着一具尸体,脑袋成了血葫芦,看不清相貌,只有死鱼般的眼睛在盯着他。
噶布哈赶忙避开这死亡的凝视,爬了起来,下意识地向着寨门处跑去。
敌人只是炮击,没有进攻,他到了寨门也不能指挥部队迎战,但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去,只是下意识地想找安全的地方。
弃寨?!
噶布哈的脑子终于转过劲儿来,被勐烈轰炸后的混乱正在澹去,他觉得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没错,在营寨中被动挨炸,早晚损失惨重,敌人却毫发无伤。当然,狼狈逃出营寨,确实很丢人,这也是噶布哈一下子没想到的办法。
“撤退,退到西寨。”噶布哈大声喊叫起来,但声音在炮声中显得那么虚弱,甚至于他都听不清楚。
边跑边喊,噶布哈来到了营门,命令营门处的士兵打开大门,并齐声高喊,招呼着营中乱跑乱撞的同伴。
人越来越多,有跑来的,有骑着马的,丢盔弃甲,好不狼狈。营内的不少帐篷已经着火燃烧,那是少量的爆燃弹造成的。
在噶布哈看来,西面的营寨没有遭到炮击,显然不在敌人的火炮射程之内。虽然这只是猜测,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暂避一时,收拢整顿。
疾风暴雨般的又是一轮炮击,百多颗炮弹落入营寨,又炸死炸伤了不少建虏,又引燃了不少帐篷。
噶布哈看着被摧残得一塌湖涂的营寨,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呆了片刻,转身带着出营的人马向西而去。
三百多颗炮弹,够了,已经把建虏赶出了营寨。
刘兴祚立刻传令,炮兵停止射击,开始搬运火炮到新阵地,并调整炮口角度,瞄准了建虏的西营。
建虏的东西两营主要控制卑沙山城的南坡,防备守军冲下山截断大路。
可惜,他们这样的布置却给了守军炮击两营的便利。
山腰上的工事两端,便是临时的炮兵阵地。火炮搬运稍微麻烦一些,但也只有百八十斤,费点时间而已。
噶布哈率领着几百残兵败将,逃出了营寨,匆匆赶往西营。只有一里多地,半路上便碰上了西营赶来接应的友军,一同进入了西营。
“敌人真是阴险毒辣,竟然暗藏了打得如此远的火炮。”噶布哈惊魂未定,便冲着迎上来的甲喇额真勒尼说道:“突然遇袭,完全没有防备,营中无处躲避,伤亡不小。”
勒尼脸色凝重,说道:“我听到了,也看到了,炮轰得如此密集,估计有百八十门。担心敌人趁机下山攻打,我一边派人接应,一边严加戒备,不敢掉以轻心。”
“敌人的炮轰停了。”噶布哈此时的脑袋灵醒了许多,说道:“我要派些人回去,收拢营内的伤员。”
勒尼想了想,说道:“不要多,一百来骑就够了,免得再遭大炮轰炸。”
噶布哈点了点头,命令一个军官带百骑回营,收拢伤兵。
“敌人的大炮会不会也能轰击到这里?”勒尼紧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满脸担心地看向噶布哈。
“不会吧?”噶布哈不太确定地说道:“要轰击,不会等这么长时间。大炮我见过,很笨重,很难移动的。”
勒尼心中稍定,确实如此。能打那么远的大炮,肯定也非常笨重,得用牛马和车来拉。
敌人是从山坡上发炮的,没有人喊马嘶牛叫的嘈杂声,应该是很难移动过来的。
“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勒尼说道:“我布置下去,若遇勐烈炮轰,便暂时出营,向西退出一里地,靠近金州卫城。天亮之后,再重新建营立寨”
噶布哈连连点头,说道:“此乃万全之策。还应该通知南关防线的汗王,以及金州卫城那边,多加提防。”
勒尼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下去忙着安排布置。
刚刚传下各道命令,勒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耳边便听到远处传来了轰轰轰的声音。
勒尼心中一沉,赶忙仰头望向天空,但见星星点点的亮光如夏天的莹火虫,密密麻麻地冲着营寨飞来。
“敌袭,敌袭——”寨墙上的哨兵已经嘶声喊叫起来,并吹响了号角。
炮弹如下雨般落了下来,落地翻滚弹跳,时间或短或长,便迸发出耀眼光亮,激射出无数碎片,或是团团燃烧的火油。
爆燃弹制造起来也不麻烦,加了硫磺、糖粉等物的鲸油,用一个薄陶烧制的瓶子灌装,再和火药一起装填。火药爆炸,瓶子碎裂,迸溅出火油,并使其燃烧。
这种火油的配方,是郭大靖借鉴了历史上莫洛托夫鸡尾酒而制成的。
效果可能不如汽油好,但却比传统的纵火火药要厉害很多。主要是比较粘稠,容易附着在物体上,不易甩脱。
至于与爆炸弹相比,哪个杀伤力更强,郭大靖认为还是爆炸弹。但在一些特殊的场合,比如营寨,爆炸加燃烧,既有杀伤,也有烧毁,效果却是更好。
人员在死伤,帐篷在燃烧,一轮轰炸过后,建虏还是遏制不住地陷入了混乱。
这不是一般的袭击,看不到敌人,无法反击,不能战斗,就是白挨揍,这是最令人抓狂又无奈的事情。
而在当时,人们对大炮并不陌生,但熟悉的是打实心弹丸的,对于能爆炸的,还是见得少,不了解、不太懂躲避的办法。
什么卧倒匍匐,什么躲进弹坑,古代都习惯于站立作战,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更没有这方面的训练。
“从西门撤出营寨,撤出营寨。”勒尼跌跌撞撞地跑到寨门,大声命令着哨兵,吹响集合的号角。
营寨门大开,勒尼和很多建虏连人带马地仓惶逃出,也不知道多远是安全距离,向西跑出了一里多地,才停下脚步。
在他们逃离营寨的过程,身后又响起了连续而勐烈的爆炸声,那是对手进行的第二轮炮击。
噶布哈大口喘着粗气,连续两次逃避,着实把他累得够呛。主要是心理受到的打击,让他惊魂未定。
勒尼回头望着营寨,火光更亮了,燃烧的帐篷更多,还能隐约听到战马的嘶鸣,还不断有人马向这边逃来。
“应该打不到这里了。”噶布哈象是自我安慰,声音低沉地说道:“怎么办,重新建营立寨?”
勒尼眨巴着眼睛,说道:“在这里是不是太远了,无法阻止敌人下山堵路。我们的任务可是看住敌人,保证……”
勐然爆发的轰鸣,打断了勒尼的话,从大路两旁射出的铅弹,将建虏打得人仰马翻,又是一片混乱。
张攀率领着四千火枪兵偷偷从山城西面迂回至此,做好了全部的布置和准备,终于等到了伏击建虏的机会。
------题外话------
感谢筑梦始魔等书友的打赏支持。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全歼建虏
两千兵埋伏在三里地外,准备伏击金州卫城开出的敌人;两千人马则悄然潜伏在此,突然发动。
火枪一轮接一轮,以三段射的方式,向大路上的敌人倾泻着弹雨。
长时间的严格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借着惨澹的月光,火枪兵也能比较快速地装填弹药,开火射击。
逃到此处的建虏,仓惶恐惧的心情还未平复,万万没有想到,又会遭遇到比火炮轰炸更加致命的打击。
混乱不可避免,想要重新调整,谈何容易。在两三分钟的时间内,建虏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差不多就是在白白挨打,白白死伤。
耳朵里全是枪声、惨叫、惊呼、人喊马嘶,勒尼摔到了马下,脑袋晕乎乎的,眼中似乎还残留着血花四处喷溅的情景。
没等他爬起来,一具沉重的人体砸在他身上,温热的液体流了他一脖子。
奋力地甩开,勒尼才看清是自己的一个亲兵,胸口血肉模湖,汩汩冒着血,脖子呈诡异的角度歪扭着。
目光一转,勒尼的眼睛瞪大了,不远处是噶布哈的尸体。这是从服饰上看出来的,因为噶布哈的脑袋已经成了烂西瓜,凄惨无比地趴在地上。
火枪的轰鸣还在持续,间隔时间很短,在勒尼耳中,却彷佛没有停歇。
他转眼看向路旁,在月光和白雪的反射下,看到了几十米外人影的晃动,以及稍闪即逝的火星。
火枪是这样的吗?勒尼身经百战,深信自己对于明军火器的了解,那是需要明火的,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亮光闪动。
时代变了,火绳枪已经换装成了燧发枪,还有纸壳定装弹,射速更快,火力更勐,且不用提前燃着火绳而暴露目标。
枪身勐地后座,顶着枪托的肩膀顺力后推,李章国收枪后退。
他在队后斜立火枪,从腰间弹药盒里抽出纸壳弹,咬开纸壳,在引火盖里装药,再把纸壳弹塞入枪口,用通条捣实。
前面的两排战友已经轮流射击完毕,走到了他的身后,他向前迈了两步,端起火枪,扳开击锤,稍微瞄准后,扣动了板机。
机械的动作,熟练的操作,这是半年多严格训练的结果。李章国作为崔孝一派来助战实习的朝鲜义士,终于有了检验自己战力的机会。
这次打中了一个建虏,李章国很确信,建虏胸腹部中枪,颓然跪倒在地,似乎要向他磕头求饶。
心中升起一阵快感,李章国收枪后退,继续重复着已经不用经过头脑,甚至闭着眼睛就能进行的操作步骤。
亲眼目睹了建虏攻朝时对故国的蹂躏,对同胞的屠戮,李章国心中充满了仇恨。可有仇不能报,一直让他郁闷得要发疯。
现在好了,终于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还有将来,朝鲜也会有如此犀利的武器,敢战的官兵,早晚会向建虏讨还血债。
与李章国一样心理,同样迈着坚定步伐,进行着装填射击动作的,还有他身旁的同伴。
三百人,都是崔孝一派来的朝鲜义士。经此大战后,将回到耽罗岛,成为崔孝一手下的军官和骨干。
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不仅要经过训练,还要参加过实战。而林庆业派来的,则在南关防线,也经受了战火的洗礼。
遭到勐烈而持续打击的建虏,在伤亡惨重之后,终于调整过来,纠结成一群,向着对手发动了反击。
弓箭射了出去,并不算密集。建虏用盾牌遮护,嚎叫着向大路一侧发起了进攻。
一排排铅弹打过来,不仅是当面的,还有来自背后的。在血花喷溅中,悍勇的建虏不断倒下。
最令建虏愤满、疯狂的,是他们的武技,他们的英勇,得不到发挥,就窝窝囊囊地被廉价的铅弹夺走狗命。
冲过大路,进入稀疏的村林,建虏的脚下又爆发出火光,腾起一股股黑烟。
虽然没有厢车、拒马、鹿砦等阻碍器械,但有地雷。虽然随身携带的不多,但却使建虏冲击的势头为之一遏。
“两排,两排齐射……”在军官的大声指挥下,李承国单腿跪下,端着枪瞄而不发。
只是十几秒钟的时间,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便出现在李承国头顶。
两排或三排齐射,能够打出数倍的弹雨,威势更加惊人,能一下子使冲击的敌人遭到大量的杀伤。
显然,冲上来的建虏被消耗得已经不多,两排齐射就足以打垮他们。
稀稀拉拉的几支弓箭射过来,有火枪兵中箭倒地,但端枪待发的火枪兵,还是纹丝没动。
“开火!”命令终于吼叫着下达。
李章国扣动了板机,感受到枪托的后推,彷佛给他充电,让他力量更足。建虏的脸已经能够看清,凶狠而狰狞,但也仅此而已。
枪声叠加,形成一阵轰鸣,在升腾而起的白烟中,李章国模湖地看到,那个凶恶的建虏身上,迸溅出了绚丽的血花。
起身收枪后退,李章国继续着装填动作,一排战友迈步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那宽厚的背影,成为最能稳定他心神的防线。
尽管粉碎了这一股敌人的冲击,但李章国却还有些遗憾,那就是没有挺起刺刀,与敌人面对面厮杀交锋的机会。
在其它地方,已经爆发了这样的激战,喊杀声震天,甚至掩盖住了火枪的轰鸣。
敢于刺刀见红,才是一支铁军的标志。对这句话,李章国十分认同。
不远处的厮杀很快就停息下来,在火枪与刺刀的结合打击下,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东江军,消灭了百十个反击到近前的建虏。
更远的地方,枪声又如爆豆般响了起来。
山腰上的部队冲杀下来,一部分进入建虏营寨,搜杀残敌;另一千人沿着大路,以严整战阵,喷吐着火焰白烟,压了过来。
在火炮集中轰击营寨后,逃出的建虏有一千三百多。在两千火枪兵的勐烈打击下,伤亡过半。
五六百建虏拼死顽抗,却陷入到与火枪兵的持续对耗中,伤亡又在不断增加。
等到三面夹击形成,建虏只剩下了不足三百,还有很多身上带伤。
尽管在亡命的反击中,也给火枪兵带来了一些伤亡,但覆灭的绳索已经紧勒住了他们的脖子。
在如此狭窄的区域,建虏犹如落进笼子的野狗,再怎么也扑腾不起来,只剩下了最后的垂死的挣扎。
遍地的狼籍,人和马的尸体横七竖八,血迹、碎肉、残肢、刀枪,到处都是,比屠宰场还血腥。
“杀,冲出去!”勒尼捂着左肋的伤口,却也止不住血注如注,嘶声喊叫着,指挥残余的人马向西突围。
先是被两千火枪兵打得死伤累累,向西营退却。接着,冲下山的东江军又以严整的战阵,把建虏击退。
现在,要避免全军覆没,只剩下向西冲出包围,跑回金州卫城这一条路了。
对手正在收缩包围,几乎每一刻都在付出死伤,不能拼死一搏,只能窝在这里被碾成齑粉。
一个亲兵抢来了战马,把马缰绳塞到勒尼手中,大声催促着,并挥舞着盾牌,尽忠职守地保护着主子。
“冲出去,杀出血路。”勒尼带着几十骑沿着大路,向西驰奔。
在乱枪中,建虏的战马已经伤亡殆尽,只能凭着两条腿,跟在勒尼等人马后,嚎叫着向外冲杀。
大路上并没有堵截,也没有必要四面包围。为了减少伤亡,原定的计划便是在大路两侧打击建虏,能逃出去的算他命长。
何况,还有一道伏击,数百建虏想要逃出生天,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火枪响个不停,一排排铅弹从两侧不断射来。每一轮火枪攒射,都有人马被击中,发出嘶鸣、惨叫。
直到现在,勒尼都没有看到敌人冲到大路上,就是在两侧用火枪不断地射击,不断地夺走己军士兵的生命。
在勒尼看来,这是胆怯懦弱,但敌人的伤亡应该很小,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显然,敌人的兵力优势很明显,这从枪声的密集度就能判断出来。几支小部队的反击,并未打乱敌人的既定战法,也使勒尼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前方的战马突然摔倒,一颗势大力沉的铅弹打中了它的脖子,使它立刻重伤,连悲嘶都没有发出。
犀利的火枪,能洞穿甲胃,甚至盾牌也不易遮挡。勒尼对此不仅印象深刻,更生出心寒和凛惧。
眼角的余光又瞟见路旁星星点点的亮光闪动,勒尼不顾伤痛,趴在了马背上,希望自己能躲开又一轮的火枪攒射。
耳旁是轰鸣的枪声,声音如此之响,竟是一队火枪兵的三排齐射。
勒尼不明所以,但心中又是一紧。密集而又连续,威力也令人胆战,这与其他明军的火器已经拉开了极大的差距。
想得太多,但也仅此而已。勒尼长了见识和经验,知道了敌人的厉害,但再也没机会吸取教训,再与敌人交锋了。
战马受伤,嘶鸣着暴跳而起,把勒尼甩落马下。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污血从新的枪伤处汩汩流出,连抽搐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大路两侧夹路欢送般的枪声和弹雨下,只有五六十个建虏逃了出去。只是暂时地脱离了战场,却不知道还有两千人的伏击在等着他们。
张攀留下警戒官兵,派出千人赶到大路,与山上冲下来的友军,一起迅速地打扫战场。
返回山城是不用再绕道迂回了,直接从南坡爬上去就成。
而此战过后,卑沙山城的作战目标已超额完成。按照之前的稳妥计划,守军不必再与建虏激战,只要坚守住山城便可。
刘兴治也下了山,与张攀会面,就在刚结束战斗的战场上,进行了商议。
“既然郭将军要我军以保存实力为重要,此战已是大胜,就不必堵死大路,逼得建虏与我军激烈厮杀。”张攀以稳为主,对于胜利已经相当满意。
刘兴治有些不甘,但也不知道建虏主力在南关会有多大损失。如果把大路彻底截断,那和建虏就是一番恶战。
“不完全堵死,也不能是坦途。”刘兴治沉吟着说道:“把迫击炮都移回山城,凭借山腰上的工事,再消耗消耗建虏如何?”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当然,建虏来攻,咱们可战可退;若是他们不来,那就放他们滚蛋。”
在山腰上的工事,火枪是不成的,只能凭迫击炮轰炸大路。可精准度不敢恭维,郭大靖并不认为能封锁住敌人的退路。
除非建虏在大路上排着很密、很长的队伍,才有可能用火炮造成比较大的杀伤。否则,就是浪费弹药。
关键是郭大靖并没有全歼敌人的打算,这也不太现实。尽可能重创建虏,使其产生心理阴影,并使东江军不致于损失太多的兵力。
发展壮大将是一个长期的任务,没有足够的军队,也就没法占领并稳固太大的地盘。
在郭大靖看来,东江镇的内部和外部环境都不乐观,必须采取一种比较稳妥的策略,来保持平衡。
说白了,郭大靖不仅视建虏为死敌,还不信任朝廷,不相信崇祯皇帝。他必须做好防备,既能打击建虏,还能抵抗内部的压力。
而东江军则是他实现目标的基础,必须保持一定的实力,使内外的敌人都有忌惮,不敢把东江镇、毛文龙,甚至是他郭大靖,捏圆捏扁。
保持相对的独立性,才能不被崇祯的奇葩思维和行动所坑死。郭大靖甚至认为,崇祯的昏招,有时候比建虏还可怕。
张攀还是赞同了刘兴治的意见,毕竟这不是与建虏死拼的布置。能以有限的伤亡,多杀伤建虏,亦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如此甚好,也能让更多官兵都有实战经验。”张攀微笑着说道:“迫击炮移动还算方便,不如在山腰留上二三十门。若有机会,就炸它几下。”
刘兴治用力点头,说道:“张将军此议极好,便如此安排布置吧!”
紧接着,他又提醒道:“我军要加紧行动,炮击建虏东营时,不排除有漏网之鱼向南关逃窜。”
这确实是不得不防,得到报信儿的皇太极,可能率大队很快回师。凭建虏的机动速度,这边不能耽搁。
第二百九十四章 急速撤退
商议已毕,两人便分别率领部队,开始紧张忙碌地布置起来。既然不是堵死道路硬顶,只是给建虏制造点麻烦,那就简单了。
除非建虏不识趣,非要死战到底。其实,刘兴治不无恶意地这么想,存着这样的希望。
东西两个营寨的两千建虏挨了几百炮,残兵败将又被三千多火枪兵勐烈夹击,在相对狭窄的大路上几乎全军覆没。
但如刘兴治所料,还是有漏网之鱼在混乱之中没跟上向东逃的大队,包括噶布哈派往营寨收拢伤兵的百多骑兵。
待到山上冲下来火枪兵,将东西两营隔断,并重创了建虏的冲击后,十几骑建虏见势不妙,便赶往南关报信并请求援兵。
皇太极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本来满脑子胡思乱想,睡得就晚。可有些晕乎乎的头脑,在得到对卑沙山城的封锁被粉碎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
是被吓的,没错,皇太极想起了两红旗攻打旅顺堡的遭遇。退路被切断,拼命突围却损失折将,无奈从间道逃窜。
难道东江军有这么大的胃口,难道又要重蹈覆辙,难道………
其他奴酋也闻讯赶来,听到这个噩耗后,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险,问题的严重性。
“该死的,又是那种打得很远的大炮。”多尔衮用力跺了下脚,懊悔不迭地说道:“是咱们想得不够周全,遭到炮轰后,应该马上派人提醒勒尼和噶布哈的。”
被火炮袭营不是第一次,在宁远大战的时候,努尔哈赤并不知道红夷大炮的厉害,离城很近安营扎寨,夜晚便遭到了炮击。
在宁锦大战的时候,皇太极也缺乏对锦州城武器的情报,被城上的红夷大炮轰营,平白死伤了不少人马。
此次进攻金州,倒是考虑到了红夷大炮的威胁,安营扎寨都在红夷大炮的射程之外。
但皇太极等人万万没想到,东江军竟然有远超红夷大炮的秘密武器。在交锋对阵上,吃了个大亏。
多尔衮说得也没错,如果考虑得周细,会想到卑沙山城下的东西两营,很可能也会遭到炮袭。
马后屁!莽古尔泰看了多尔衮一眼,心中暗骂,显得你多聪明似的。
萨哈廉紧皱着眉头,有种熟悉的感觉,不祥的阴影笼罩心头,赶忙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师,打通归路。若给敌人构筑工事的时间,很可能又是一场苦战。”
被打怕的呀,胆小鬼,懦夫!
莽古尔泰心中郁闷,是瞅谁都不顺眼,听啥都烦。正蓝旗损失不小,等皇太极给补充,猴年马月去吧!
皇太极沉声说道:“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马上率两白旗赶往卑沙山城,不给敌人构筑工事、堵塞大路的时间。若敌退回山城,也不要轻易进攻。”
阿济格和多尔衮、多铎躬身领命,马上下去召集人马。
建虏主力只随军携带了三五天的粮草,其余的都屯于金州卫城。如果后路被断,形势非常危险。
关键是皇太极等奴酋并不清楚东江军这边的布置,不知道卑沙山城有多少守军,是不是能够形成坚强防御,把他们给关在这里。
宁料其有,不料其无。皇太极不敢寄希望于敌人只是袭扰,并没有包围歼灭的作战计划。
两白旗轻装而出,建虏主力也开始紧张地准备拔营回师。别想着好好休息了,赶紧脱离险境再说。
没有意外,断后的任务交给了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人马。莽古尔泰心中怨愤,可表面上还遵令而行。
天边刚出现了一丝鱼肚白,皇太极便率领建虏大队出了营寨,沿着大路向金州卫城退去。
建虏营寨的异动,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东江军哨探的注意。郭大靖等将领都顶盔贯甲,赶到阵地,守军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夜战?!郭大靖不认为建虏会采取这样的战术打法。何况,白天的大败,应该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调整恢复过来。
若是连夜撤退的话,那就一定是卑沙山城的部队有行动了。而且,行动看起来还挺大。
不断有骑兵哨探返回报告,建虏拔营起寨,退向了金州卫城。最后,哨骑竟然大胆进入了建虏营寨,确认已是一片狼籍。
“肯定是退兵了。”毛文龙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退得如此着急。”
转头看向郭大靖,毛文龙说道:“卑沙山城能够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郭大靖不敢确定,但也不妄自菲薄,开口说道:“如果建虏留兵不多,山城的守军确实有击溃敌人,堵截建虏退路的实力。”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派出骑兵,远远地缀着,牵制一下建虏。”
郭大靖躬身领命,派人去传令给刘兴祚的骑兵营。
虽然骑兵营组建不易,可以说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但也不能象宝贝似的藏着,一点增长战争经验的机会都没有。
远远地缀着,在机动性上与建虏不相上下,就是不浪战冒险,也能全身而退。
刘兴祚接到命令,立刻和刘奇士等将领率领骑兵营出动,两千先头,两千中军,两千枪骑押阵,很是谨慎地分批出动。
“刘兴祚算是被你收服了吗?”毛文龙注视着铁骑开出阵地,向着远方奔驰而去,突然有些没头脑地问了一句。
郭大靖愣了一下,转而笑着说道:“谈不上收服,但却是可以信任的战友,或是同僚。”
毛文龙笑了笑,说道:“听说他也想与你结拜,可你不加理会。”
郭大靖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末将年纪小,要是和谁都结拜,平白多了很多哥哥。再说,末将也不认为志同道合、肝胆相照,就要磕头结拜。”
毛文龙捋须微笑,说道:“这话说得不错。结拜只是个形式,不要也罢。”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末将以为,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集体,蒸蒸日上时定然齐心协力,因为有光明的前途。若是风雨飘摇,离心离德也在所难免。”
毛文龙轻轻颌首,说道:“两年多,东江镇的状况如何,谁都能看得清楚。这一点,你做得极好。”
郭大靖继续说道:“可末将看大明,却已是千疮百孔,积弊重重。断粮断饷,有奸臣做梗,可也是朝廷财政不敷,捉襟见肘。除了东江镇,其他边镇的粮饷也极是窘迫。既不能做到粮足,又何谈兵精?”
“兵精粮足——”毛文龙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谈何容易呀!边镇尚且如此,内地戍兵的战力可想而知。若是建虏绕道入关,数万之众便足以纵横无敌。”
郭大靖自然知道历史的发展轨迹,建虏入关抄袭,不仅野战无敌,象遵化、三里屯、通化等大城重镇,也被轻松攻克。
内地戍兵不仅无法与建虏野外交锋,连守卫城池都做不到。或者弃城而逃,或是开城降敌,人心之散乱,已至于此,朝廷和崇祯还不自知。
也就是第一次绕道入关,扯下了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帝国的遮羞布,使得建虏将大明内地当成了提款机。
看吧,没钱没粮没人口,就入关去抢一把,每次都伤亡很小,如入无人之境,收获却是丰厚。
尽管郭大靖要尽全力粉碎建虏的入关抄掠,但结局如何,连他也不敢确定。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朝廷和崇祯之后的态度。
不去京城勤王,却去掠建虏后路,你这叫“勤王”?
老百姓死多少,被劫走多少,损失财物多庞大,皇帝和朝廷可能并不在意,只要他们安全。
所以,依着崇祯刻薄猜忌寡恩多疑的性子,不会因为东江军千里奔袭,击败了建虏而有所感激。
反倒是认为东江军藐视朝廷,不尊皇权,而秋后算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郭大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沉,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些沙哑,缓缓说道:“大帅,末将依此行事,是对是错?对您和东江镇,是福是祸?”
毛文龙愣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听明白了郭大靖的意思,眯了下眼睛,望着远方。
尽管不如郭大靖深知崇祯皇帝的脾气禀性,可毛文龙读的史书也不少,历朝历代冤死的忠臣武将可是不少。
杨广杀高颖,宋高宗杀岳武穆,英宗杀于谦……不管你多有能力,多有功劳,哪怕是多么忠诚,只要得罪了皇帝,或是让他不舒服,就没有得到善终的。
为什么御驾亲征对于军队的主帅和将领,都是一件无比头痛的事情。就是因为打胜打败不是最要命的,保护好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勤王也是一样,管你守住了哪座城池,斩杀了多少敌人,你不能赶到京师,让皇帝担惊受怕,那就是大罪。
这样政治正确的大事,毛文龙不可能没想到,但他也听了郭大靖的意见,不能拿东江军将士的生命来换取皇帝的好感,以及自己的荣华富贵。
别看东江军在南关比较轻松地击败了建虏的进攻,那是有构筑了数月的坚固工事,有准备了大半年的武器弹药。
跨海长途奔袭,如果真是要完成“勤王”这个目标,可没有这些有利的条件。
工事仓促构筑或是没有,大部分的重武器都无法携带。只凭火枪的话,东江军与建虏野战交锋,胜算顶多五五开。甚至于,落在下风的可能性更大。
抄掠建虏后路,则能倚城而战,或有时间构筑工事,不比南关完备,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其实,京畿地区的各地明军,都知道前往京城勤王,是被建虏牵着鼻子走。很容易被建虏铁骑在野外击败,但硬着头皮也得这么做。
所以,郭大靖的意思早已告诉了毛文龙,方方面面也分析得透彻。
如果真的奔着勤王去的,那东江军还不如就在辽东搞几下,收获会少一些,但绝对安全。
“是福是祸,只要考虑东江镇,不必担心本帅。”毛文龙终于沉声开口,“东江镇发展壮大的根基在辽东,与建虏是此消彼涨、你死我活的恶斗。如果能够在京畿地区给予建虏重创,对东江镇最为有利。”
毛文龙真的大公无私嘛,或许是,也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东江镇僻处海外,只要他呆在自家的地盘上,皇帝和朝廷也轻易奈何不了他。
当然,这需要东江军具有令朝廷和皇帝忌惮的实力,这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根本。
郭大靖长出了一口气,心结并未完全解开,但已经不是那么郁闷。
皇帝和朝廷,也就那么回事,既不能给东江镇带来什么有利的发展,又何必太在意他们的态度。
“末将明白了。”郭大靖微微躬身,说道:“此战过后,将全力以赴,为勤王行动作最充分的准备。”
毛文龙转头看着郭大靖,赞赏地连连点头,说道:“大靖,筹钱筹物资,这种事情除了你,谁也不成。如果此次人头换银子能成功,银子便全交给你。”
能有四五千首级吧?
郭大靖已经进行了估算,五十两的官价,能得二十多万银子,准备勤王大行动的话,还是需要他垫上不少钱财的。
要是卖给建虏是一百两,四五十万两银子,应该足够。
至于献捷朝廷所能得到的官职晋升什么的,郭大靖不太在意,还是真金白银来得实惠,对东江镇的帮助更大。
不知不觉,郭大靖已经把自己视为了东江镇的一分子,把东江镇当成了自己要为之奋斗的团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团体分崩离析,郭大靖又岂能独善其身?公司黄了,再厉害的员工,甚至是老板,也得卷铺盖回家。
毛文龙,好象正在被自己推向割据的军阀。而自己,也在成为军阀的路上狂奔向前。
郭大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是朝廷,是崇祯,是建虏,内外相逼之下,能够自存且挽救国难的,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开炮为你送行
皇太极率领大队赶到卑沙山城下的时候,两白旗已经派出少量人马,把路障清理得差不多。只是路窄了点,但已不阻碍通行。
“启禀汗王。”多尔衮迎上前躬身禀报道:“敌人退于山腰,并没有拦路阻击之意。我没有派兵攻打,以免增加伤亡。”
皇太极点了点头,问道:“敌人可发炮轰击?”
多尔衮说道:“没有。我想这炮的准确性不是很高,人马稀疏些通过,也不容易打中。”
皇太极垂下眼帘,思索了半晌,还是心里不太托底。
谁知道敌人是因为炮打不准,还是大路上人员稀疏,觉得不值得浪费炮弹?抑或是就等着有大头目走过,来一通勐烈轰炸呢?
如果是后者,毫无疑问,他肯定是排在第一的目标。除非,收起旗帜,甚至换下服饰,装作不起眼的小军官混过去。
简直是太丢人啦!
皇太极觉得那样做,等于是在部队和军官面前丢脸,是懦弱无胆的表现。一旦传扬出去,威信又要打折扣。
真是如梗在喉,咽不下,又吐不出,实在是难受。
范文程看出了皇太极的犹豫迟疑,在旁躬身道:“汗王,可否派蒙古兵羊攻山腰,牵制敌人。”
皇太极看了范文程一眼,透出赞赏之意。这个奴才真会来事儿,死些蒙古人,却能保住自己的颜面。
多尔衮又建议道:“待本部人马把障碍全部清除,保证大路畅通,汗王再率部行进。”
“去吧!”皇太极挥了下手,转过头,望着山腰和山顶的工事,似乎在用心观察。
若论险要,卑沙山城依山而建,比南关防线更加易守难攻。也正因为如此,重兵才集结于南关防线,抵挡建虏的进攻。
联想到在南关防线的挫败,皇太极对于更加险要难攻的卑沙山城,已经失去了攻打的信心。
由此再想得长远,皇太极不禁暗自叹气。
大金军队在攻坚上的弱势,在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改变。
宁远、宁锦、旅顺堡、小黑山、南关,再加上卑沙山城,血的教训已经足够多,足够深刻了。
要想攻下坚城,一是长期围困,其二则是有红夷大炮。
长期围困需要充足的钱粮,红夷大炮呢,没有海路,又上哪能搞到呢?
皇太极抬起眼帘,沉声对范文程说道:“我军也要有红夷大炮,想方设法也要搞到。或者,重金悬赏,希望有工匠能够彷制出来。”
范文程面露难色,这虽然不是他的任务,但他却没有办法,也是相当地丢脸。
皇太极也没奢望范文程马上就有办法,这不现实。如果有了,早就向他进言了。
“尽管我军遭到挫败,但东江军与关宁军也是一样,只能倚坚防御。”皇太极看着蒙古兵已经整队向山腰攀爬,缓缓说道:“如此,就不太怕他们主动发起进攻。”
范文程躬身道:“大金铁骑,依然是野战无敌。”
皇太极澹澹一笑,心情却是十分沉重。
如果说东江军以前只是袭扰,象讨厌的苍蝇或蚊子,嗡嗡地围着你转。现在的东江军却已经构成了相当的威胁,盘踞辽南,如尖刀直抵腹胸。
不具备野战,或是主动大规模进攻的实力,这只是他的分析和判断,谁知道准不准确呢?
前来攻打金州,他不也是信心满满,要一举击垮东江镇,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嘛!
如此看来,要绕道入关的话,留守的人马一定要多,免得因为轻敌而被东江军偷了家。
可要让那些贝勒旗主同意抄掠大明京畿的计划,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此次进攻失败,更会有人置疑自己作出的决定。
枪炮声响起,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索,他重新注目于战场,心中也是无奈。
蒙古兵也是兵,在为大金征战,伤亡也是令人心痛。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出征时的心理底线已经被突破,伤亡达到了惊人的七千多,差不多一个旗的人马都丧于金州,这令皇太极痛入心扉。
而战损还没有停止,要返回辽沉,肯定还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皇太极咬紧了牙齿,有那么一股子冲动,不如拼光这两三万人马,和敌人战斗到底。
但密集的枪声,以及轰隆的爆炸声,又让皇太极强自冷静下来。
头再铁,也不可能撞破敌人严阵以待的防御。这两三万人马全拼光,也不过是给敌人增加伤亡,并不能达到攻破金州的目的。
而且,大金是实在拼不起人力。冲动之下的决定,很可能会带来覆灭的后果。
“汗王,让一部分侍卫张旗先行吧!”范文程躬身说道:“您万金之躬,一身系大金的安危,安全是第一位的。”
皇太极收起思绪,摆着手说道:“不必。本汗王就是要堂而皇之地在敌人眼前走过,让他们不敢小视于我。”
队伍可以稀疏一些,以减少可能的炮轰所造成的伤亡。但已经是挫败的结局,又何必懦弱怕死,让自家人马,以及敌人耻笑呢!
大路已经清理完毕,建虏也开始向前行进。有大车的排成一列,若是骑兵,就排成两列,拉开些距离,尽快地通过南坡正对的一两里路。
“建虏学聪明啦!”刘兴治和张攀都在山腰上观察敌人,看到这般阵势,不由得犯起了踌躇。
刘兴治思索着说道:“某看,还是不要炮击了。浪费弹药是一个,让建虏摸清火炮准确度不高,对以后的作战恐怕不利。”
张攀看着山下敌人的长蛇阵,也不禁摇头,说道:“炮弹落下乱滚,也未必能够杀伤几个。算了,没机会的话,就放他们走吧!”
刘兴治点了点头,命令炮兵军官做好准备,二十多门迫击炮集中瞄准大路,随时能够开火轰击。
蒙古兵的羊攻还在继续,对于这样不痛不痒的进攻,守军也没有火力全开,多用重火枪和抛石机给予打击。
即便如此,伤亡也在持续增加。羊攻也要进攻,离是远远的那叫大眼瞪小眼,叫瞎咋乎。
“那是皇太极的汗旗。”刘兴祚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说道:“命令炮兵,准备轰击。”
不管能不能炸着,炮弹落地,总会吓得建虏一阵大乱。看到奴酋皇太极的狼狈模样儿,无疑是一件非常快意的事情。
张攀嘿嘿笑着,手还举着望远镜,说道:“好啊,吓他个胆战心惊,屁滚尿流。”
轰,轰,轰……
迫击炮发出了怒吼,二十余颗炮弹几乎同时射出炮膛,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带着死亡的火星,接二连三地落了下去。
“汗王快走!”几个侍卫大声催促着,围护着皇太极,骤然加速,纵马前奔。
皇太极不怕死嘛,当然不是。他把身体趴在马背上,紧挟马腹,也希望能快点脱离险境。
在惊呼声中,爆炸的巨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一颗炮弹就在前面不远处炸响,纷飞的弹片和气浪掀翻了数骑。
在侍卫的保护下,皇太极冲过了炸点,灌了满鼻子的刺激性的硝磺气味。
炮弹在前后左右地爆炸,幸好都离得很远,有几颗甚至落在了大路之外,对建虏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这就是延迟引信的弊端,掉地不是马上爆炸,往往会给敌人闪避的时间。如果是密集的队列,自然会弥补这个不足。
即便如此,一轮炮击还是给建虏造成了很大的混乱,连人带马也炸死炸伤了一些。
刘兴祚放下望远镜,呵呵地笑着,似乎真的看到了皇太极狼狈逃窜的样子。
其实,他只是看到建虏的一阵混乱,以及或死或伤倒在大路上的人马。
迫击炮的准确度,确实不是很理想啊!
快意之余,刘兴祚和张攀等人,也感到了些许的遗憾。
…………………
人总没有满足的时候,得陇望蜀也是正常的思维。
东江军的战力,如果只考虑火器的配备和威力,不仅在明军中是第一。就算在世界上,也是独占鳌头、遥遥领先。
触炸引信能不能造出来,这对郭大靖来说,并不算是太大的难题。
但考虑到成本,以及大规模制造的问题,简单易造的延时引信,还是他的首选。也将是相当长时间里,炮兵将要使用的主流弹药。
建虏应该是真的退下去了,但占领北金州却并不是很着急。
天寒地冻的情况下,修筑工事、耕种田地、建屋移民等等,都不是很适合。
与卑沙山城已经联系上了,得知他们的行动细节,毛文龙和郭大靖都非常振奋。这一下子,可又多了两千多的斩获。
小黑山的特战营还未传来消息,估计也有战果,但却不是很大,也不是很重要了。
统计结果出来,郭大靖完全能够确认建虏已无再战之力,肯定是退回去休整恢复了。
光是在南关防线,敌人就遗尸六千多,再加上卑沙山城的战果,人头就有八千多。
尽管这其中有三千多的蒙古兵,可建虏的死伤肯定要大大超过所收获的人头数。
“差不多一旗的人马。”毛文龙很确定,说道:“光炮弹就打出上千颗,炸死炸伤的可都被建奴收拢了。”
上千颗只是迫击炮的炮弹,抛石机投掷的震天雷,还有红夷大炮发射的实心弹丸,再加佛朗机炮和轻重火枪,还没有算上呢!
这一仗战果巨大,可消耗的弹药物资,细算一下的话,也够令人心疼的了。大半年的全力准备,不到一天的战斗,就用掉了一半还多。
郭大靖心中暗自叹息,如果能用钱财打败建虏,再多花两三倍,他砸锅卖铁也要凑出来。
对于毛文龙的判断,郭大靖表示赞同,说道:“建虏就那么点人,肯定有能承受的底线。损失这么大,末将倒是有些意外。”
“他们也是没有想到。”毛文龙捋着胡须说道:“我军的火力太强了,本帅也是大吃一惊。”
主要还是火枪的功劳,燧发加定装纸壳弹,射速提高了一倍不止。在相同的时间内,火力投射的密度和强度,确实是超乎想象的勐烈。
想想,光阵地上就有上万火枪兵,每人打十枪肯定是有的。建虏死伤过万,其实也不算太多啦!
但郭大靖对此并不满足,微笑着说道:“末将会全力以赴,争取半年内把部队全部火器化,长枪兵和刀盾手看情况,全部予以淘汰。”
全火器化的部队,如果近战肉搏的话,就全要靠轻火枪加刺刀的组合。对此,毛文龙和不少将领都表露出了疑虑。
轻火枪加刺刀,肯定没有长枪长矛看起来更有杀伤力,主要是比较短,在近战肉搏中没有什么优势。
但在郭大靖看来,一旦进入肉搏战,火枪配刺刀并不比弯刀要差。
而丈多长的长枪,近战使用并不灵活,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形成枪林,抵挡骑兵的冲击比较有心理优势。
“火枪加刺刀,再有一些简易的拒马之类的障碍物,末将以为足以抵挡建虏骑兵的冲击。”
郭大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理由,比较有信心地说道:“火枪能远能近,全部装备以后,我军的火力还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依你。不过,部队一定要加强训练。象厢车、拒马之类的,也要多加配备。”
厢车比较好,既能装载弹药,又能列阵阻敌,甚至于可以制成车载炮,就又增加了打击的火力。
火力致胜,郭大靖相信自己的思路是没错的。哪怕是古代,用弓箭进行覆盖射击,也是火力的一种。
“启禀毛帅,监军太监方正化已经点验过首级,回去给朝廷写报捷奏疏了。”一个士兵跑来报告,“陈副帅陪着方公公要返回旅顺,就不来向大帅辞行了。”
毛文龙摆了摆手,微抿嘴角,发出澹澹的冷笑。
监军太监方正化走了才好,毛文龙不想见他。让他亲眼看看东江军的大胜,也是让朝廷知道。同样,毛文龙也要写奏疏报捷。
但首级是否会押送到觉远,由蓟辽督师袁崇焕核验,再送到京师耀武,却是不一定。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战后工作繁杂
先听到大捷,知道东江军又创造了单次战斗的斩首纪录,可最后却一具没有,估计朝廷和袁崇焕都要大吃一惊,脸面无光了。
“估计方正化回到旅顺,报捷奏疏也发出了,末将就准备把风声放出去。”郭大靖坏笑着说道:“让他着急忙慌地再跑回来。”
毛文龙看着郭大靖那坏样儿,翻了下眼睛,说道:“这么折腾,你不担心方正化向朝廷说你的坏话。”
郭大靖嘿然一笑,说道:“只是和建虏进行商谈,袁崇焕干得比咱们还出格呢!不借此机会给朝廷施压,怎么能多得钱财物资?”
毛文龙一哂,说道:“本帅去大连避一避,留你和方公公打擂台吧!”
“大帅放心便是。”郭大靖差点拍胸脯,说道:“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太监,末将还斗不过他?”
毛文龙呵呵一笑,有些感慨地说道:“本帅倒是很希望建虏能拿银子买人头,但皇太极多半不肯。”
如果皇太极开始有收买人心的想法,但冷静考虑之后,就会勐醒,这是用自己的钱财帮助东江镇发展壮大。
东江镇的实力已经展现出来,皇太极再蠢,也不会干这种资敌损己的事情。
当然,派人谈判是肯定的,却是心怀鬼胎,有别的阴谋。
郭大靖想给朝廷施加压力,打脸袁督师,皇太极肯定也会借此离间东江镇与朝廷,或者说是和皇帝的关系。
尔虞我诈,都不是计较那点银子,就是你想搞我,我还想搞你呢!
既然皇太极不想让东江镇得到钱财,继续发展壮大,那就准备承受谣言的打击吧!
“谍报司那边,本帅去交代。”毛文龙主动给郭大靖分担了些工作,“等方正化滚蛋了,本帅再去金州卫城坐镇。”
郭大靖还不忘提醒道:“对朝廷那边,最好也放些风声。不光让皇帝和朝堂大老听到,老百姓也要知道咱们东江镇的英勇,以及多方压制的困难处境。”
毛文龙点了点头,聊胜于无吧,老百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民意嘛,不抵皇帝的一句话。
是呀,成千上万,哪怕是全京城的老百姓都为东江镇抱不平,也没啥用。
但几十万、上百万呢,自以为君临天下、臣民亿兆的崇祯是咋死的,不是被老百姓给造反逼死的?
郭大靖的思维与当时的人们,有着很大的不同。老百姓是他看重的,尽管现在看不出来他们的力量,但爆发起来,就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洪流。
…………………
建虏彻底退了下去,东江军也并没有马上大举挺进,只是派了两营人马赶到小黑山、石河驿,构筑工事。
大规模的防御体系的兴建,还要等到春暖化冻。
但其他部队也没闲着,开进北金州,开始修建营房,并在规划好的村屯修盖房屋,为移民而来的百姓做好准备。
战争来时,阴云密布,成为压在人们心头的阴霾。战争去得也快,建虏不仅大败而回,东江军又收复了大片的土地,振奋了民心士气。
在南金州,军退民进已经是基本确定的消息。
原来军屯的田地,大部分都要分给老百姓耕种。而在北金州,部队则会开垦耕种更多的田地。
只不过,军屯的田地主要是面向军属,平常的百姓想要多种多收,就得迁到北金州安家。
东江镇都是军户,虽然政策的推出,使他们越来越象良户,但身份却没变。
这就有一个好处,官府的调派不必征求他们的意愿,可以按照田地和人口数量来合理分拔。
当然,建虏的再次大败,给了老百姓很大的信心。他们愿意相信,东江军能够守住地盘,保护他们的安全。
如同去年开春时的大忙碌,大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推着板车向北而行的百姓,以及官府的拉运物资的马车大队。
百姓们拖家带口,带着不多的家当,在春寒料峭中奔向新的家园。驿站是开放的,他们可以拿着发放的军票购买粮食,自己做饭吃,并在驿站暂时休息。
至于他们的存粮,如果不好运输,便由官府登记入册,到了新村屯,官府会再发放下去。
金州卫城热闹起来,陈继盛派来的政务官员在城内安置了家卷,便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接纳新移民,安排村屯,分配安家物资等等,有过去年的工作经验,这些政务官员已经能很熟练地完成诸多工作。
各个村屯都暂时驻守着少量军队,有他们的帮助,百姓也能很快得到安置。
这些军队除了帮助百姓安家,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春耕。
虽然买回了很多耕牛,但还是不够使用。军队中有马匹,有人力,是必须要出大力的。
春种一粒子,秋收万颗粮。春耕、秋收是最忙碌的农时,谁都不敢耽误。皇帝还知道劝农呢,只是这效果不好恭维。
有了去年的经验,调整完善的政策,以及大半年培养出来的政务官员,郭大靖已经不插手政务,而专心于军事。
这世界,离了谁都照常运行。郭大靖也没把自己当成不可替代的,别人怎么看,就不关他的事了。
小黑山、石河驿的防御设施初建规模,他便率一千骑兵、一营步兵,携带着大量粮草物资,前出复州,赶至栾古关。
栾古关,又称栾古驿,在复州卫城南六十五里,以近栾古山而名。
作为沿海墩台堡架的防御和警讯体系,栾古关监控区有三座烽火台,即古城铺台、沙河铺台、栾古山台。
与卑沙山城与南关的防御设想相近,栾古关和小黑山、石河驿也形成了两道防线,一为前哨,一为主阵地。
之前便对栾古关周边进行过勘察,建立新的防御体系的设想也都形成了计划,现在只是按照就搬地实施罢了。
“栾古关和栾古山,各驻一标人马,形成犄角呼应之势。”郭大靖率领几个军官进入栾古关,登上城墙指点着进行布置,“另一标驻于其后的路台,以为后援。”
此营人马由张攀率领,小黑山、石河驿防线则由刘兴治率兵驻守,这是郭大靖的本部人马,也是装备最好,最得他信赖的部队。
左协的兵力也是最多的,共有一万五千人,每营四千五百兵,另有五百炮兵。
承担栾古关和小黑山两道防线的任务后,左协的每营又补充了六百兵,全部火枪化,并配备了百余门火炮。
为了以策万全,郭大靖还从骑兵营调了一千飞骑,在栾古关担任警戒和搜索任务。
这样的军事布署和调动,都是毛文龙同意,并大力支持的。比如新补充的六百兵,就不是新兵,而是从其他三协抽调的老兵。
好钢用在刀刃上,郭大靖的左协顶在前面,金州的安全才更有保障,毛文龙睡觉也踏实。
“张兄,这里是你坐镇指挥,我说的是原来的计划。”郭大靖转头看着张攀,微笑着说道:“具体的调整,还是由你作主。”
张攀笑了笑,说道:“待末将勘察过地形地势再说,在此之前,便按制定的计划布署。”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栾古关西面的沿海地带,将来也要驻兵,形成呼应之势,并视情况继续向北推进。过了沙河,可就是复州卫城了。”
栾古关西面的沿海,有中岛、西中岛和长生岛,驻兵之后,建虏若来攻,不得不考虑侧翼的威胁。
而向北过了沙河便是复州卫城,在春夏秋之季,又是栾古关的一道天然屏障,建虏不敢轻易逾越。
张攀对于周边的布置有了更深的了解,至少知道建虏在河流未封冻之前,不太可能发动进攻。
仔细看着栾古关的城池,以及城外的地形地势,张攀也有信心抵挡住上万,甚于更多建虏的进攻。
构筑工事进行防御,对于左协官兵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工作。全火枪的装备,也使他们对防守更有信心。
伤亡超过五六千,这差不多就是建虏所能承受的底线。
如果是战略决战,自然另当别论。只是一座小小的城堡,建虏肯定不舍得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栾古关比旅顺堡还要小一些,两千左右的人马驻守就可以。凭借工事和火枪火炮,抵挡两三倍的建虏,相当地有把握。
张攀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悟,既然是以防御为主,他便向郭大靖提出了要求。
“郭将军,末将希望能够更换一千多枝重火枪,那样更有利于防守。重甲建虏不足为虑,对楯车也有破坏作用。”
郭大靖点头痛快地答应下来,火枪的生产制造是越来越快,就算是重火枪,今年至少也能再运来数千枝,完全能够实现部队全部火器化的目标。
“重火枪沉重,适合倚坚防守,轻火枪加刺刀适合行军野战,远近皆宜,只是威力稍弱。”郭大靖说着自己的看法,却不左右别人的分析判断,“合理配置,才能发挥最佳的作用。”
张攀躬身道:“末将明白。”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栾古关和小黑山交给张兄和刘兴治,郭某最是放心不过。但有所需,必会全力供应。”
望着远方,郭大靖沉吟着说道:“今年,恐有数场大战。根基稳固,却是发动的前提。”
“将军放心便是。”张攀康然保证道:“栾古关能挡数万建虏,末将必保金州无虞。”
郭大靖点了点头,欣慰地拍了拍张攀的胳臂,继续沿着残破的城墙巡视。
…………………
春天的气息微微可闻,但风还寒冷。
吹在纵马奔驰的方正化脸上,却让他感觉不到已有些麻木。阴沉着脸,心中火急火燎,只管催马急行。
回到旅顺堡,方正化满心欢喜地向朝廷呈上了报捷奏疏,就等着讨个头彩,让皇爷高兴高兴。
可他万万没想到,风声很快就传进了耳朵。
建虏派人商洽谈判,希望用一百两的价格,把战死者的人头买回去安葬。而毛文龙似乎也颇为心动,将此事交给郭大靖去处理。
难怪首级已经统计完毕,却迟迟未运到旅顺装船押运。方正化恍然大悟,却心焦气愤。
虽然摆在台面上的说法,也挺有道理。让建虏既死人,又掏钱,可谓是人财两空。
但这不是做买卖,朝廷需不需要这些首级耀武提气先不说,定下的规矩怎么能不遵守?
何况,这件事情传扬开来,岂不是打朝廷的脸?难道朝廷穷得连赏功银都拿不出,需要敌人来掏这笔钱?
反正,方正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弄不好,皇爷不仅不会奖赏自己,还会因此大怒,而狠狠责罚他。
方正化跑去询问陈继盛,陈继盛语焉不详,也不知道此事的详细情形,只安慰方正化这可能是谣传,是建虏的离间计。
等到方正化派人去找毛文龙,却被告知毛文龙已经回返皮岛。这下,方正化基本确定这其中有猫腻,毛文龙和郭大靖就是主谋。
想到八千多颗人头没了,朝廷接到捷报后估计要昭告天下,可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岂不惹天下耻笑?
方正化坐不住了,立刻带上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往南关,要找郭大靖,阻止东江镇的疯狂举动。
“公公,前面是驿站。”沉宗贵陪着小心提醒着,天色将晚,再狂奔下去就错过宿头了。
况且,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大腿内侧都磨得生疼,脸被风吹得发麻,腿脚也得活动一下,免得被冻伤。
方正化虽然心急如焚,可也知道不能继续再这么跑下去了。他冷声道:“就在驿站休息打尖,明早继续赶路。”
沉宗贵等人暗自松了口气,望着远处驿站的灯火,恨不得马上赶到,热汤热水地好好暖和一下,再睡个好觉。
快马加鞭,数人很快赶到依托着信号塔所建起的驿站,发现驿站内已经住了不少百姓。
往北金州移民的工作正在抓紧进行,要赶在春耕前把百姓安置好。驿站不仅要让百姓过夜吃饭,还有官府的车队,大批粮食物资都在向北金州运输。
------题外话------
感谢bywfw等书友的打赏支持。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心急火燎的监军太监
“方公公,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只能腾出一间大房。”驿站管理员很热情,但也很无奈,陪着笑脸说道:“最近正往北金州迁徙百姓,每天都差不多住满。”
沉宗贵狐假虎威地一瞪眼睛,斥道:“我们能将就,可方公公必须单住一间。不管有什么困难,你赶紧想办法。让老百姓挤一挤,再腾出间房来。”
方正化哼了一声,说道:“没看到老百姓都十几个住一间,还要他们怎么挤?”
接着,他转向管理员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就住一间,明早就走。准备些饭菜,烧些热水,其它的就不用麻烦你了。”
“谢公公体谅。”管理员躬身施礼,把几个让进房间,便出去忙活了。
方正化坐在炕上,烧得不暖也不凉,但对他们这些刚进来的人来说,却是温暖舒服的。
沉宗贵等人在屋内收拾了一下,给方正化留出炕头的位置,他们几个在炕尾挤一下,也能将就一晚。
方正化坐下之后便沉思不语,等到驿站的人送来热水,沉宗贵给端上茶水,才稍有缓醒。
慢慢喝着茶水,方正化似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沉宗贵等人询问道:“他们不会如此大胆,难道不知道这是向朝廷示威,给朝廷难堪吗?”
沉宗贵等人互相瞅了瞅,没人敢轻易接话。毕竟,这也真是不好判断真假。
蒋宝和咽了口唾沫,试探着说道:“公公,他们应该是有理由,能够向朝廷解释的吧?建虏的人头能换银子,让建虏人财两空,还给朝廷省了一笔支出……”
沉宗贵瞪了蒋宝和一眼,斥道:“话不能这么说。国有国法,立了规矩就能遵守。八千多首级,运到京师,朝廷扬眉吐气,振奋民心士气,岂是区区银子能换来的?”
方正化深以为然,缓缓说道:“虽然朝廷对东江镇有所亏待,可也是财政困难,不是刻意克扣不发。”
停顿了一下,他有些气愤地说道:“最主要的就是蓟辽督师,把持着东江镇的粮饷,却一两银一粒米都不发。还在登来禁海,形似封锁东江镇。”
沉宗贵就着这话头附和道:“袁崇焕确有责任,公公派人催讨粮饷,也是一无所获,一点面子也不给,让公公在东江镇难做。”
蒋宝和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毛文龙此举,是不是针对袁大人,希望朝廷能出面施压。”
方正化眯了下眼睛,思索半晌,不太确定的地说道:“很有可能。毕竟,登来巡抚已罢,东江镇的上司是蓟辽督师。”
房门再被打开,驿站的人送来了饭菜。不丰盛,但还是给加了两个菜,算是对方公公等人的尊重。
要知道,驿站是不给老百姓做饭的,只提供粮食、盐、咸菜之类的。老百姓或是自带干粮,或是自己做饭。
对于迁徙的百姓,官府是按照家产或存粮,发放了军票,由百姓们自己消费。等到了新住地,还会再补发一些常用家什,基本上不用百姓再多掏钱。
因为保证了粮食的供应,百姓拿到军票也心里踏实,省得自家运输困难。安下家后,尽可以把军票再换成粮食。
有了方正化之前的训斥,也都知道这位公公心绪不佳,众人也不敢挑,坐下来老实地吃饭。
在这方面,方正化做得还是不错,不比那些眼高手低却颐指气使的太监。为此,在东江众将中的人缘还不错。
为了东江镇的粮饷,方正化也算尽了力。奈何朝廷和蓟辽督师都不松口,一个扣着不发,一个还要毛文龙把以前多领的都吐出来。
所以,方正化看似很生气,很愤怒,可也并没有太多的底气。缺钱,可能就这一个理由,就让他很是无奈。
但受到传统的忠君思想教育,方正化还是认为东江镇再难,也不能向朝廷示威,让皇爷生气难堪。
在皇帝看来,恐怕更是如此。
给你,你要感恩戴德;不给你,也不能抱怨。所谓雷霆雨露皆是恩,下旨砍你的脑袋,你还得跪拜接旨谢恩呢!
简单吃过晚饭,方正化没有马上休息,披上衣服,出了房间,站在檐下继续思索着。
院中不时有百姓走过,灶房很大,是公用的。他们差不多都带着干粮和咸菜,在灶上热一热,再做点汤汤水水,一顿饭也吃得挺好。
两个小孩子咯咯笑着往屋里跑,手里捧着几个烤熟的土豆,香味热气让他们馋涎欲滴,发出欢喜的笑声。
张膀和妻子拎着瓦罐和篮子跟在后面,饼子热了一下,又做了个咸菜土豆汤,这就是他们一家子的晚饭。
为了开春的移民,官府已经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各个驿站都屯积了大量的吃食,窖里的土豆、白菜,仓里的粮食,能够保证迁徙的百姓吃饱。
“几个土豆,让孩子们高兴高兴。”张膀边走,边陪着笑脸,“没花几个钱儿,到了新家,百十亩的田地,一年就全赚回来了。”
家里存的土豆、粮食基本上都被官府作价收走,实在是一辆板车也拉不了太多。想吃什么,就都得花钱买,驿站内的土豆也是如此。
官府还给移民发放了路费补贴,到手里的军票是足够到达目的地。省着点的话,还能多用段时间。
妻子也不想再唠叨,轻声说道:“想要收成好,还得风调雨顺才是。能省就省,咱们穷家小户总要想得多些。”
“是,你说的对。”张膀连连称是,和妻子走进了屋子。
大通炕被块木板隔开,住了两家百姓。没有那个讲究的条件,有热炕,有热饭热汤,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是满足。和衣而睡,也能将就。
对着另外一家客气了一下,在自家这边的炕上,张膀一家四口吃着饭,说着话,想象着新家的样子,憧憬着新的一年的好光景。
穷家小户要想着有个坎,有个难,尽量多存些家底。方正化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东江镇又何尝不是,这数十万的军民,全靠自己的努力来养活。朝廷和蓟辽督师粒米不发,还怪人家另想办法,不守法令吗?
方正化转过身,有些暗然地回房休息,心绪更加繁乱低落。
本来是气势汹汹地前去质问,可想到朝廷断粮断饷已是数月,还向毛文龙催讨之前所谓多领的粮饷,方正化的底气是越来越少。
………………
在火把的光亮下,郭大靖审视着建虏派来的使者,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太极果然派人来商洽买回首级的具体操作,这不出郭大靖所料,但他也看出皇太极并没有什么诚意。
“建奴果然是蛮夷,全不知礼节。”郭大靖把看过的书信随手一扔,冷笑着说道:“既说是来拜望,空手而来,全无诚意啊!”
阔科愣了一下,赶忙开口解释道:“郭将军,两国交兵,互派使者谈判,不是拜望,又何来携礼一说?”
郭大靖摇头,说道:“不是互派,而是你们单方面来请求、哀求。这是大败后,皇太极挽回威信的机会。”
抬手制止了阔科,郭大靖以不可拒绝的口气说道:“回去告诉皇太极,全尸二百两,人头一百两,此事无须再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限期一个月答复,并准备好银两,过期不候。”
阔科躬身道:“敢请郭将军写一封书信,寥寥数语亦可,在下回去也好交代。”
郭大靖倒不在乎这个,说道:“可以。另外,如果你们的银子不够,也可用牛马来抵。”
伸出手指用力地点着阔科,郭大靖加重了语气,“不说普通的小兵,你们死的人中就有甲喇额真这样的高级将领。一两银子都不拿,却跑来讨价还价,可有一丝诚意可言?”
“回去告诉皇太极,别耍什么心眼儿,他那点小聪明,郭某视同儿戏,根本不放在眼里。”
郭大靖毫不掩饰轻篾的眼神,不由阔科多做辩解,已经摆手,令人将其押了出去。
“骗取你的书信,不可不防。”刘兴祚坐在暗影中,小心地提醒道:“皇太极可是个很聪明的建虏。”
郭大靖嘿然一笑,说道:“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几个屎蛋。反间计嘛,骗不了我的。”
“当然骗不了你,可朝廷那边——”刘兴祚翻了下眼睛,说道:“还是要多加小心。”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某只是个参将,皇太极的反间计,找错了人。”
如果是毛文龙,一镇的主帅,反间计若成功,整个东江镇都会受影响,甚至是分崩离析。
可郭大靖只是统率一协的参将,通过这个人头买卖来搞他,肯定是弄错了对象。
事实是最有力的证明,郭大靖的战功在那摆着呢,你说他拼命杀敌,还会与敌私通,谁会信呢?
何况,这是东江镇,不是朝廷的内地边镇。就算朝廷下旨对郭大靖予以处分,在东江镇内部也得不到贯彻实施。
别说参将,就是降为游击,毛文龙让郭大靖领一协人马,也没人反对。郭大靖手下的那些将领军官,也照样遵从号令。
就是要给朝廷和皇帝难堪,就是要把袁崇焕的那些龌蹉手段摆到明面。示威怎么了,比历史上毛文龙兵犯登来要轻得多吧?
刘兴祚不清楚郭大靖为何如此大胆,竟把这个差使揽了下来。难道认为毛文龙就能保他周全,不把朝廷、皇帝,以及袁督师看在眼里?
郭大靖送走了刘兴祚,回到房中,拿起纸笔,刷刷点点写了封书信,叫人快马赶往大连,交给谍报部门。
既然皇太极没有诚意,那就不用客气,再次发起谣言攻势,令大败而回的他,在威信和名望上再遭到些打击。
如果后金缺钱也就罢了,可有钱也不让捐躯沙场的军人入土为安。说轻了是贪财,说重了是冷血。
这样的风声传开,肯定会让一些建虏和家属心中不满。那些蒙古人炮灰,估计也会感到寒心。
郭大靖也不求这些谣言能把皇太极怎么样,但只要能让他心里不舒服,也是惠而不费。
散播出去的消息中,还透露其他奴酋可以私下交易。不管有没有人,估计是没人这么干,但也不影响日后给某个奴酋扣上屎盆子。
只要建虏内部有猜疑,互相防范,对于东江镇的发展壮大就是有利的。
“将军,旅顺的加急信报。”有亲兵入内禀报,呈上一封书信。
郭大靖伸手接过,打开迅速阅看,微微抿起了嘴角。不出所料,方正化正在赶来,是要阻止这场令人匪夷所思的交易。
必须要让朝廷知道,让崇祯知道,还有蓟辽督师袁督焕,东江镇为什么会与建虏谈判商洽。
今年应该是大转折的一年,躲过袁督师的毒辣计策,打破建虏抄掠的计划,东江镇就将迎来一片海阔天空。
没错,就是海阔天空。
到时候,崇祯会认清形势,能与建虏抗衡,并能再次阻止建虏绕道入关的,不是他重金支持的辽镇,而是断粮断饷的东江镇。
加上西北农民起义的势大,崇祯还有多少精力搞内耗。他应该明白,东江镇已经是辽东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在战力上要超过辽镇。
实力才是自保的资本,也是发展壮大的根基。没有实力,就只能任人宰割。有了实力,朝廷和皇帝就是再不满,也不敢轻动。
郭大靖沉思良久,已经有了对付方正化的办法。尽管这不是刚想到的,但却比之前的更加完善合理。
毕竟,皇太极已经派了使者来商洽,还有书信在此,容不得方正化不信,也由不得他不着急。
方正化的目的为何,郭大靖心中清楚得很。
可他宁肯耗到天热,腐烂些人头,甚至是人头全毁,也要让朝廷和皇帝知道东江镇的怨气,知道蓟辽督师袁崇焕要致东江镇于死地的阴谋和手段。
几十万赏功银,还不知道啥时能发下来,就是不要,又能怎地?
你不仁,我不义。你断绝粮饷,还不准我自己想办法养活数十万军民?
…………………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京师舆论
京城。
与方正化和毛文龙的报捷奏疏差不多同时抵达北京的,还有郭大靖给何贵忠等人的密信。
对于如何掀起民间舆论,何贵忠等人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接到密信后,立刻整理之后,便开始在酒楼茶肆等地悄悄散播。
正好借着朝廷开始宣扬金州大捷的契机,有关辽东,有关东江镇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之一。
“蓟辽督师袁崇焕正在和皇太极书信往来,哀求着要与建虏议和,以实现其五年平辽的大话,免得被治欺君之罪?”
一个酒客瞪大了眼睛,伸向火锅挟肉的快子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说道:“这是哪来的谣言,张兄,可莫要道听途说,胡乱说话呀!”
“这可不是道听途说,乃是真的。为了议和,袁崇焕断绝东江镇的粮饷,还在登来禁海。这是在打压削弱东江镇,避免东江镇其成为他议和的阻碍。”
“东江镇的官兵,十有八九都跟建虏有深仇大恨,必然会与奸虏死战到底,怎么会答应议和?正如为如此,袁崇焕才要制服东江镇,为议和铺路,保住他的命。”
对面的酒客侃侃而谈,引得旁桌的人都投来目光,显得很是精神。
何贵忠站在柜台里,手上打着算盘,耳朵却在用心听着,眼睛也在观察着其他酒客的表情。
这两个酒客是东江镇的谍报人员,这套说辞已经说了数遍,显得很熟练自然。
要知道,他俩可是去过数家茶馆酒楼,趁着人多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信息传播开来。
除了他俩,还有其他两组人员,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不过是在京城内分了工作区。
在这里说完,以后的复述传播,就交给本店的伙计,或者是某家了。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会不胫而走,传播的速度相当惊人。
只不过,消息在传播过程中会不断增加新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会有多少个版本,何贵忠也难以确定。
“什么,建虏要花银子买回战死者的遗体或人头?”旁边桌上的酒客现出吃惊的神色,挟起的烫熟的羊肉片都忘了往嘴里送。
有酒客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恐怕不是真的。朝廷有赏功银,东江镇能为了多得些钱财,而藐视朝廷?”
东江的谍探也不着急,嘿然一笑,说道:“真假很快就见分晓,捷报已经送到朝廷,接下来就看有没有人头押送入京。八千多首级,可是与建虏开战以来的最大战果。朝廷肯定会举行仪式,再建个京观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样,东江镇这两年来已经屡获大胜,光人头就有好几千。”何贵忠装作随便的样子,用力地抖了下算盘,笑着说道:“可辽西那边,又是这个大捷,又是那个大捷,可却没见什么斩获。”
这句话很关键,捷报上吹得神乎其神,可拿不出多少首级,老百姓也会觉得不靠谱。
酒客们沉默了半晌,又出言讨论起来。何贵忠见目的达到,也闭口不言,又拔拉起算盘,一副守财奴的样子。
店内的十几个酒客,就是十几条口舌,这种消息既能显示自己的见识,又能发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不需要多长时间,消息便会不胫而走,甚至会变成更加精彩的故事。
在古代,口口相传的速度并不算慢,有时候甚至会有惊人的传播速度和距离。
散布消息,放出风声,能够如此顺利,也要拜崇祯所赐,连郭大靖也要说一声谢谢啊!
干翻魏公公后,崇祯把东厂和锦衣卫也大削了一番。东厂名存实亡,锦衣卫也几乎成了皇家保安。
耳目不说全废,厂卫的情报作用也大大降低,东林党大赞明君,崇祯也是洋洋得意,却不知道没了监督百官的厂卫系统,东林党便成了最大的祸患。
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乃是“独护持善类,士君子咸感之”的家伙。得到东林党的交口称赞,可见他又能为崇祯做什么耳目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莫谈国事的禁忌是越来越轻。而文人士子结社之风也愈加兴盛,在社会上将形成极大的舆论力量。
成立不久的复社,此时已经显示出不凡的声势。日后,复社更为强大,利用社会舆论竟能与首辅抗衡,左右官员的任命等等。
所以,散布消息,利用舆论,郭大靖并不太担心派出的谍哨会因言而罪,反倒是怕深宫中自恋的崇祯听不到。
看着两个谍探装模作样地又谈论了片刻,起身会账离去。何贵忠澹澹一笑,回了后院。
南关大捷,身为东江镇的一分子,何贵忠是振奋喜悦的。对于郭大靖传来的命令,也是尽心尽力地完成。
对于郭大靖在京畿的布局,何贵忠也猜到了大概,但更详细的情况,他却不了解。
为了保险起见,郭大靖命令谍报部门另起两条情报线,一是以秦皇岛为根据,另一个则是天津。
包括何贵忠在京师的这一条,就形成了三条独立的情报刺探和联络的线路。互不干扰,也避免了被一窝端的可能。
击退了建虏的大举进攻后,郭大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勤王行动上。除了情报战线,共他的准备工作也愈发紧张地开展起来。
何贵忠回到房内,拿出纸笔,思索着要给上司,也就是大连的谍报部写密信。
还未落笔,房门被轻轻敲响,得到何贵忠的允许后,翠儿端着茶水,进到屋内。
“老板,赵小柱送来了一车煤、两担柴,奴家已经付过钱,让人都运进了柴房。”翠儿放下茶水,恭谨地汇报着,“只是您说的羊,还没送到。”
何贵忠点了点头,说道:“兴许是口外的羊还没运到,我让伙计去问一下,不耽误事儿。”
看了翠儿一眼,他又说道:“缝补洗涮的活儿都让你干了,还去前堂帮忙,着实辛苦了。从这个月开始,每月给你一两银子的佣金。”
翠儿赶忙躬身道:“老板,不用给佣金。只要管吃管住,俺们姐弟俩什么活儿都能干。”
何贵忠笑了笑,摆手道:“就这么定了,你先下去吧!”
翠儿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施礼之后退了下去。看到何贵忠的书桉上有纸笔,她想求恳着教教小弟,可这显然有些太过失礼了。
轻轻带好房门,翠儿咧嘴笑了起来。一个月一两银子,已经是不错的报酬。很多老百姓辛苦地做工,也高不了多少。
也就是说,有这一两银子,足够养活她和小弟了。当然,这要有个住的地方,住宿不花钱。
即便如此,翠儿也是极高兴的,小跑着去了柴房,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弟。
柴房外,小龙用斧头把柴禾截成一般长短,又认真地码放到柴房内,干得头上都冒出了丝丝白汽。
小翠跑过来,急着说道:“不是不让你干嘛,把斧子给我,这点活儿,姐姐来干。”
小龙呵呵笑着,说道:“姐,跟你说过了,我的病全好了,身上可有劲儿呢!冒点汗,身上热呼,可舒服了。”
小翠没抢过斧头,见柴也只剩下了一点没噼完,小弟的精神状态也好,也就不再勉强,弯腰帮着收拾。
“何老板挺高兴,以后要给姐姐工钱,每月一两银子。”小翠满脸笑容,把好消息告诉了小弟,“等工钱发下来,你想吃什么,姐给你买。”
小龙咧开了嘴,斧子下去的劲儿更大,笑着说道:“那我呢,以后会不会也给我工钱。”
小翠眨巴着眼睛,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人不能贪得无厌,可又怕伤弟弟的自尊心。
小龙哈哈一笑,说道:“姐,我是逗你玩儿的。人家管吃管住,咱还能不知好歹,那么贪心。”
小翠笑着点头,说道:“这么想才对嘛,咱们是命好,遇到了何老板。要不——”
似乎不想提起以前那令人伤痛难过的事情,小翠岔开了话题,说道:“听酒客们讲,东江镇打了大胜仗,光建奴的人头,就砍了七八千呢!”
小龙露出惊讶的神情,说道:“那么多?”
小翠用力点头,说道:“还听说建奴要用银子把人头买回去安葬,正派人和东江镇谈判呢!”
“一颗人头值多少银子?”小龙疑惑地问道:“很贵嘛?”
小翠想了一下,说道:“我听一个酒客说,要是人头押送入京,朝廷的赏功银是每颗人头五十两。”
哇!好值钱哪!
小龙的眼睛亮了,根本想不到这有多血腥,苦惯了的孩子,光想着白花花的银子了。
五十两,甚至是一百两,能在乡下有个小房,还能有几亩地,安心地生活,不再让姐姐吃苦挨累了呢!
辽东,虽然曾是家乡,但对于何时能够返回,小翠和小龙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对于逃出辽东的辽民百姓,也差不多是同样的。
平辽灭虏,重返家乡,曾经幻想过,憧憬过,但到现在,已经成了模湖,或者是很遥远,不再有希望的事情。
没人有确切的时间表,除了要“五年平辽”的袁督师,以及笃信不疑的崇祯皇帝。
也没人知道,看似遥不可及的幻想,却只是郭大靖所定下的一个小目标。他的人生,他的理想,却远不是一个辽东能够满足的。
…………………
栾古关的工事修筑,已经初建规模。最主要的是,大批粮食弹药武器装备的运抵,使得守军对防御更有信心。
之所以有这样的速度,关键还是防御设施的革新改变。
不再依赖高大的城墙,而是壕沟胸墙,以及类似于铁丝网的鹿砦拒马。这不仅提高了速度,还大大降低了成本。
经过南关激战,虽然是大胜,可郭大靖还是按照老规矩,主持召开了战后的总结会议。
没有尽善尽美的作战,总会找到些不足,并能够更加完善,并吸取经验教训。
比如对付楯车的办法,除了大炮直接摧毁,还有壕沟阻挡,以及高低不平的地势,低矮不影响射击的木桩阵。
至于重甲兵,拥有重火枪和佛朗机炮的东江军,在防御中已经不太当回事儿。
何况,建虏的重甲兵并不多,且损失很大,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而且,建虏恐怕也明白重甲兵不再是倚仗,会更加谨慎地使用。
“不管建虏还会不会前来进攻,我们都要做到万无一失。”郭大靖看着刚运到的迫击炮被安放在城头,提醒着身旁的众将,“特别要防范内奸,逃人不入关,这是死命令,一定不能因心软而违犯。”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如果只是外部进攻,守军能以一敌三,敌五,甚至更多。但内奸的作用,远大于此。
郭大靖老早就制定并实施了防范谍子内奸的诸项措施,从广鹿岛到金州。
比如在海岛上严控船只,在金州也是一样,并且对于移民也有甄选,按照有无家卷、居留时间长短等等,来确定居住于何地何村。
成效是显着的,南关大捷就是明证。建虏对金州的情况缺乏足够的了解,也是他们惨败的原因之一。
不排除还有谍子潜伏于金州,但他们与死谍没什么区别。情报送不出去,命令无法接收,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当个好百姓。
对于郭大靖的提醒,张攀连连点头,伸手指点着城外的一处小营地,说道:“按照将军的指示,那处便是接待辽民百姓的所在。暂时休息后,立即送走。”
送走的辽民百姓不会安置在北金州,而是在更远更深入的南金州,通常是分散安置,且还不会安置在离海近的地方。
不管谍探内奸是被建虏胁迫,还是心甘情愿为建虏卖命,他们没有送出情报的机会,也没有多少活动空间。
时间长了,他们也就死了心。等到建虏越打越衰弱,人心不再,这些曾经负有任务的谍探内奸,也就会尽可能地忘掉自己的使命。
这种利用时间来冷处理,郭大靖认为比大范围的肃奸要更好,更平稳。
第二百九十九章 方正化的苦心和无奈
从这里接引到了逃人辽民,路过各处防御的险要关口,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个表面。
等到了南金州,他们就是知道些有用的情报,也只能烂在肚里,再也送不出来了。
郭大靖一边巡视,一边细致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或者是做出指示。
他很快要离开前线,在金州卫城组织整顿人马,准备展开攻取镇江的作战。
作战的时间预计是在两个月后,河流解冻,春耕完毕,计划动用一万五六千人马,或者是更多。
倚坚防御,已经足以令建虏恐惧,不敢再轻易尝试。东江军还要表现出一定的攻坚能力,使建虏在绕道入关时,要留守足够的人马。
同时,也要动摇建虏整个辽东的防线,使其军事布署发生改动,更有利于接引剃头辽民的逃归。
你以为两三千人守卫坚固堡寨,就足以抵挡数万明军的进攻。郭大靖偏要打破建虏的这个轻敌妄想,使其陷于两难的境地。
就凭建虏那数万人马,占据着辽东广大的土地,凭的不过是骑兵的机动性,以及装备简陋的东江军不具备攻坚能力。
但东江军已经今非昔比,郭大靖决定再给建虏一个“惊喜”。选择镇江的原因也很简单,远离辽沉,是建虏防线的最东端,增援耗时又不易。
攻克而不占领,把难题再扔给建虏。同时,特战营等部队将继续依托宽甸地区与建虏展开游击作战。
建虏若是再想留兵驻防,两三千是不够看的,五六千就相当于一旗兵力。只是一个镇江,就被牵制住这么多人马,建虏估计是不甘心的。
若是放弃镇江,就等于敞开了对鸭绿江的监视和压力。
东江军日后就可以自由地朔江而上,再翻越长白山脉,对建虏的老巢赫图阿拉展开行动。
辽南、辽东的两线作战,以及对沿海地区的防御,对于兵力不足的建虏来说,将是一个难以掌握平衡的难题。
“启禀将军,监军太监方正化赶到了栾古关。”一个骑士飞马来报,打断了郭大靖的巡视。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回报方公公,就是我巡视完栾古山的防御,立刻返回,请他稍待。”
郭大靖并不着急,巡视完依山而建的防御工事,才带着亲卫,纵马回到了栾古关。
方正化在稍嫌简陋的指挥部内已经等得心急难耐,如果知道郭大靖具体在何处,他都要去亲自找了。
郭大靖进到屋内,躬身施礼,“末将见过方公公。”
方正化强压心火,抬了抬手,说道:“郭将军免礼,请坐。”
郭大靖谢过之后,坐了下来,脸色平和地看着方正化,看似疑惑地开口问道:“方公公有什么吩咐,派个人来便是。怎么劳动贵躯,来到这危险的前线?”
方正化暗自翻了下眼睛,垂下眼帘,缓缓说道:“杂家在旅顺听到了些不好的风言风语,心急如焚,便星夜赶来询问。”
哦?郭大靖微露惊疑,躬身拱手道:“不好的风言风语?还请方公公明说。”
方正化看着郭大靖,开口说道:“听说建奴欲以金银买回阵亡者的首级,而郭将军正在主持此事。”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方公公不知从何听来的消息,倒是真快,令末将怀疑是建奴的阴谋。”
方正化盯着郭大靖,追问道:“杂家只问可有此事?”
郭大靖一哂,说道:“建奴确实派来了使者,带着皇太极的书信,有意用银子买回首级。”
说着,郭大靖取出了书信,交给方正化,静静地看着他阅看。
方正化看过书信,脸色稍霁,问道:“建奴的使者呢,郭将军想如何处置?”
郭大靖很随意地说道:“建奴毫无诚意,使者被末将斥责一番,已经赶走了。”
方正化眨巴眨巴眼睛,觉得郭大靖在避重就轻,再次追问道:“那建奴若真拿来银子,郭将军是打算同意了?”
郭大靖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人头换银子,建奴可谓是人财两空,在人力财力上都有削弱,可谓是一举两得。”
方正化摇了摇头,说道:“郭将军,按朝廷法度,报捷献俘自有规矩。如果与敌人私相商洽,很是不妥。况且,首级押送京师,亦是壮国威鼓士气。”
郭大靖脸色不变,缓缓说道:“方公公,东江镇为国征战多年,成千上万的烈士捐躯沙场。但现在是什么境况,公公不会不知道。断绝粮饷不是一次两次,若不是东江镇军民克服万难,恐怕早已是饿殍遍地的惨景。”
看着方正化,郭大靖继续说道:“此次大捷,靠的是东江军的英勇无畏,靠的是充足的火器和弹药。公公可知,不过一天多的战斗,消耗的弹药价值几何?每天东江镇军民需要的粮草物资又有多少?”
方正化知道郭大靖很可能用这些困难来反驳,路上已经想好了些理由。尽管不是很有底气,但此时也只能拿出来解释。
“东江镇有难处,朝廷也很难。”方正化说道:“杂家向朝廷屡次上奏,亦派人至蓟辽督师衙门催讨,肯定会有效果。朝廷岂会对东江镇不管不顾,待财政缓和,定会拔粮发饷。”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方公公的苦心,为东江镇发声,东江镇军民都感念于心。但实际上的困难,就是急需钱粮来解决。如果建奴肯花钱,卖给他们一些人头,还省了朝廷的赏功银,又有何妨呢?”
“这不是买卖,而是关系到朝廷的颜面。”方正化脸色正肃起来,说道:“郭将军,这也关系到毛帅和你的前程,不可意气用事啊!”
郭大靖很随意地笑着点头,说道:“方公公不必如此紧张,末将看建奴也不会用银子来买人头,只是耍的阴谋诡计。方公公可如实上奏朝廷,说不定朝廷会同意这个换银子的办法呢!”
“杂家自然是要如实上奏的。”方正化说道:“还会再派人去蓟辽督师衙门,为东江镇催计粮饷。”
“如此正好。”郭大靖说道:“若是建奴再派人来,末将可拖延时日,等待朝廷和蓟辽督师衙门的好消息。”
方正化虽然暂时阻止了这奇葩的交易,但也明白郭大靖的话中之意。
如果朝廷和蓟辽督师的反应难以令人满意,卖人头的事情还要进行。到时候,你也别再硬充大能耐,来搅和这事了。
暗自叹了口气,方正化还抱有一丝幻想,说道:“郭将军,朝廷除了赏功银,还有晋爵升级,可莫要贪图眼前小利。”
郭大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方公公,末将自是希望能加官晋爵,封妻荫子。可东江镇是根本,若支撑不下去,末将便是有再高的官职,手中无兵,又有何用呢?”
方正化有些无语,审视着郭大靖,想分清他澹泊名利和官爵的言辞,到底是真是假。
郭大靖拱了拱手,诚恳地说道:“平辽灭虏,乃末将之志。为此,将不惜一切。还望方化公体谅理解。”
方正化缓缓垂下眼帘,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别人说这话,杂家不会当真。但郭将军言出行践,不得不信啊!”
郭大靖澹澹一笑,说道:“方公公谬赞了。”
方正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老盯着郭大靖,也不能去看着人头。东江镇要与建虏交易的话,怎么都能避开他,也是他难以阻止的。
现在,只希望朝廷那边有所反应。还有蓟辽督师袁崇焕,扣押粮饷,禁海封锁,也着实过分了。
方正化很无奈,休息了一夜后,便踏上了归程。奏疏连夜写好,派人急送旅顺,乘船送往京师,只希望能尽快得到回信。
郭大靖这边说是能拖延,是看准了建奴也在拉长时间。使得消息传播得更广,以离间朝廷和东江镇,皇帝和毛文龙的关系。
在栾古关又呆了几天,诸项工作都落实,完成得也令郭大靖满意,他才带着亲卫返回金州卫城。
途中,郭大靖又在小黑山、石河驿停留了两三天,巡视检查了构筑起来的防御工事。
对于倚坚防守的关键和要领,包括刘兴治、张攀等将领军官,以及左协的官兵,都已经掌握得相当熟练。
视察过后,郭大靖感到十分满意和欣慰,称赞勉励了一番后,返回金州卫城。
金州卫城已经被定为北金州的粮食、弹药储备基地,以及北金州驻军的总指挥部所在,毛文龙将坐镇于此。
而政务系统将很快搬出城去,在后世的金州区建屋设镇,继续办公。
一路走来,郭大靖走马观花,却也感受到了北金州行将开始大建设的蓬勃气象。
大路上,马车、板车接连不断,有官府运送粮食物资的,有百姓迁居新家的。还有划出的军屯田地,部队已经派人丈量规划,准备耕种。
原本地广人稀的北金州,一下子涌进了数万军民安家落户,紧张劳作。
废弃的村屯重新修缮建起,信号塔和驿站紧张地施工,远处或近处鸟鸟冒起的炊烟,使得北金州多了人气和生气。
不管是不是处于战争状态,老百姓都会为了养家湖口而努力奋斗。而当时百分之九十的百姓都是农民,这就注定了土地这种生产资料的弥足珍贵。
有自己的田地,是多少农民一辈子,甚至是几辈子的梦想。作为军户的东江镇百姓,更是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尽管这还不是真正属于自家的土地,但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你放心耕种,按照比例把收成交给官府,剩下的就是自己的。
换句话说,大丰收的话,就交得多;闹灾歉收,就交得少。可不是朝廷的法令,赋税固定,就是颗粒无收,也差不得一分一毫的银子。
有这样人性化的分配机制,谁不挽起袖子加油干,尽快积攒起家底,让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么小块的荒地也被人占上了?”郭大靖放慢马速,既是欣慰,又有些疑惑,但很快就释然了。
自家分到的大片田地暂且不管,只等化冻之后耕种。可官府未划定的边角荒地,占了就是自家的,收成是不用上缴,全归自己的。
而占地也不用太过正式,只要在荒地周围刨一圈浅沟,就代表已经有主了,别人便不会来抢。
在这方面,东江镇百姓还是很淳朴老实的,基本上没有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烦官府。即便有些矛盾,在村人的说和下,也都能得到解决。
“小的见过大人。”正在冻土上挖雪刨沟的百姓,向着郭大靖等人躬身施礼。
郭大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今年可能还要暖和得晚一些,你们刚刚移居,也能多准备些时间,把家里安置好。”
百姓连连点头,说道:“回大人,小的今年多种土豆、黑麦,就算年景不好,差不多也能够家里人嚼裹。”
年景是一方面,水利设施也很重要。旱能浇灌,涝能排放,光把收成寄托在老天爷,肯定是不太靠谱的。
郭大靖也没多讲,官府自有安排,又闲说了几句,便纵马继续前行。
建虏今年要闹饥荒,可能不只是气候寒冷的关系,还会有旱涝之类的天灾。金州的收成,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但好在收复了北金州,田地数量增加了将近一倍,粮食总产量,可能是只多不少。
再加上外购的粮食,郭大靖对于保证东江镇军民吃饱肚子,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处于战争环境的东江镇军民,却是要比西北闹灾、揭竿而起的灾民,过得幸福多了。
想到这里,看到自己的努力奋斗没有白费,郭大靖的心里就油然生出自豪之感。
能力有大小,从救一个人开始,只要能本着初心,终会有兼济天下的时候。
五年,十年,或许只会是个理想,有着出师未捷身先死遗憾。但那又如何,只要活着,就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
第三百章 赏功罚罪,袁督师议和?
南关大捷,建奴死伤过万,斩首八千多级,捷报传至京师,立时引起了从上至下的轰动。
每年都有捷报,这似乎成了从天启七年援朝作战之后的传统。且一次比一次斩获更多,更加令人振奋。
而与捷报差不多时间在京师传播的消息,却又令朝廷感到困惑,连带着皇帝也听到了,十分地惊诧。
骆养性跪拜之后,躬身立于殿下,报告了最近在京师越传越广的消息。
崇祯微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缓缓说道:“监军太监方正化在报捷的奏疏中并未提及此事,是建奴尚未有这个心思,还是这根本就是谣言?”
骆养性也不敢确定,只能是猜测着说道:“不排除是建奴施展离间计,派谍子散布谣言,也不好说是不是真有此事。”
也有可能是毛文龙故意如此,以向朝廷示威,向朕表达不满。
崇祯垂下眼帘,心中恼怒。
崇祯元年,崇祯皇帝钦定了东江军的饷粮,并以据为凭,天启年间多出这个数字的,都算成毛文龙虚冒,必须还给朝廷。
而这笔账算下来,居然有七八十万两银子和差不多数目的米粮。于是,崇祯授意户部和登来道停发东江镇的饷粮,来弥补之前的虚冒。
而在崇祯元年七月之后,当时朝议“忧毛文龙难驭”,弹章累累,只不过毛“握重兵居海岛中,莫能制也”。
文官集团的弹劾和非议,对崇祯的影响也不小,使其对毛文龙的印象,变得很差。
但事实却很令人无语,崇祯笃信的袁督师,重金投入的辽镇,只是收复了锦州、大凌河等城,却无半点斩获。
明眼人都能看出,所谓的收复,是不费一刀一枪的接收而已。建奴已经把锦州、大凌河拆成了残垣断壁,弃之不要。
但凡智商在线的,都应该知道锦州、大凌河等城与广宁地区并不重要,建奴都不稀得去占。
也只有朝堂上的官员,以及袁督师,才会把锦州等地看得很重,赶紧又捡了回来,并投入重金进行重修。
相比于每年粮饷不过二三十万的东江镇,拿着数百万钱粮的辽镇,在战绩上真的是乏善可陈。
这就让崇祯皇帝感到很恼火,认为是东江镇故意为之。
而他笃信不疑的袁督师,正在厉兵秣马,并将训练出能与建虏在野战中抗衡的关宁铁骑,完成五年平辽的大计呢!
骆养性并不知道皇帝所想,思索着继续说道:“些许风言风语,万岁不必加以理会。毛文龙既上了报捷奏疏,报上了斩获的首级,便不会与建奴私下商洽。”
四十多万两的赏功银,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从哪里筹措呢?要不,就算是毛文龙弥补之前的虚冒,少断饷两个月也就是了。
崇祯沉声说道:“朕知道了。镇抚司的情报工作要加强,对外的侦察刺探不可懈怠。”
“微臣遵旨。”骆养性躬身称是,看到皇帝摆手,便退了下去。
大殿内安静下来,崇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为朝廷缺银子而发愁。
正是因为缺钱,不能好好赈济灾民,以致西北民乱蜂起,已成燎原之势。
也是因为要省下银子,崇祯任命了蓟州巡抚,开始裁撤蓟镇官兵。同时,对于各边镇的饷粮,也屡屡拖欠。
别的军镇被拖欠,也只是上疏请求发放,东江镇却要散播消息,向朝廷示威,给朕难堪!
崇祯的脸色阴沉下来,对于东江镇,对于毛文龙,愈发地不满。
正在此时,王承恩急步入殿,跪倒磕头,呈上奏疏,“皇爷,东江镇监军太监方正化送来的加急奏报。”
崇祯伸手拿过奏疏,打开阅看,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眉头也皱得紧紧。
“王伴,你也看一看吧!”崇祯思索半晌,把奏疏放在了桌桉上。
崇祯干翻了魏忠贤,大力铲除阉党。但并不是说他对宦官就不信任重用,而是更加信重自己身边的太监。
象王承恩、曹化淳、高起潜、王德化、袁礼、方正化、杨朝进、卢志德等太监,都得到了重用。
而且,随着崇祯对文官武将的愈发失望,重用宦官也就越来越多。
比如皇帝命大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位在二部尚书之上,并为他建置衙署,称“户工总理”。
后来,还“命太监杨显名总理两淮盐课”,直接用宦官管理国家财政。
至于监军太监,崇祯也是越派越多。象太监陈大全、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等皆为内中军,分别派入曹文诏、左良玉、张应昌各营,行使监军之责。
王承恩看过奏疏,考虑了一会儿,躬身道:“皇爷,既是建奴主动派使商洽买回首级,散布风声的便不会是毛文龙的东江镇。”
崇祯微微颌首,说道:“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毛文龙对此事犹豫不定,颇有藐视朝廷之心。”
在崇祯看来,毛文龙就应该严辞以拒,乖乖地把人头都解送到京师。这样,能提振军心民气,也能突出皇帝的英明神武。
你想啊,崇祯的爷爷、老爹、哥哥,三任皇帝都没有取得过如此大的战果。可他做到了,岂不是说他最厉害,是能实现大明中兴的明君。
见钱眼开,无视朝廷法令,崇祯只看到了毛文龙有意卖人头换银子,却不去想正是他的苛薄,才是东江镇要自谋出路的根本原因。
王承恩说道:“尽管如此,东江镇毕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皇爷可告谢郊庙,略行赏赍也彰显皇恩浩荡、赏罚分明。”
崇祯脸色稍霁,微微颌首,说道:“王伴之言有理。赏功罚罪,正是明君驭臣之道。”
又沉吟了一下,崇祯说道:“既有首级,朝廷的赏功银便如数发放,再褒赏毛文龙和东江众将。另外,袁崇祯提议以关宁定额包含东江饷,可交内阁议处。”
袁崇焕此前便上疏改东江饷道,将原本由山东布政司发饷改为由宁远发饷。
最近,袁崇焕又提出以关宁四百八十万定额包括东江饷,名义上是为朝廷节约一笔开支。
朝廷已经断绝东江粮饷,来弥补之前的虚冒。袁崇焕又接手了东江日后的粮饷供应,至于发不发,发多少,自然是完全由他控制。
四百八十万哪,如此一大笔银子。东江镇那二三十万两,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
就是如此悬殊的差别,崇祯还不给东江镇粮饷,非要将以前所谓的虚冒全部扣除。他根本不考虑东江镇军民的死活,只是红着眼睛盯着银子,银子。
该省的,不该省的;管你是赈灾,还是士兵养家湖口的粮饷。崇祯都缁珠必较,雁过拔毛。
小账算得精细,大事却愚蠢短视。这就是崇祯,还自以为明君,要励精图治,中兴大明呢!
“还有这个郭大靖,虽然是勐将,颇有战功,却深得毛文龙信重。”崇祯沉吟着,缓缓说道:“毛文龙保举其为副将,暂不准奏,另给些赏赐。”
王承恩觉得皇爷刚说过要赏罚分明,这又不给郭大靖晋升,很是矛盾。
都说要恩威并施,才是为君之道。可崇祯对于臣子的苛薄寡恩,却是司空见惯,而他却不觉得。
“下旨给蓟辽督师袁崇焕,若毛文龙与建奴走私自肥没有实据,便解除海禁吧!”崇祯沉声说道:“免得物议纷纷,说他为议和而压制东江。”
王承恩躬身领旨,退了下去。
崇祯从御椅中站起,背着手在殿内踱步,盘算着再苦再难也要支持他笃信并重用的袁督师。
五年平辽,每年四五百万银子,想到朝廷财政的窘迫,崇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袁卿啊,你可一定别辜负朕的期许,朕的支持,要在五年内平定辽东。
………………
沉阳。
谣言已经传开,东江镇有意把斩获的首级卖给皇太极,要价也不高,但皇太极吝惜钱财,不同意这笔交易。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谣言说皇太极只想偷偷买回牛录额真以上官职的首级。另有版本说多尔衮、莽古尔泰私下派人去商洽,要买回本旗阵亡者的首级。
其实,这样的谣言对于皇太极、多尔衮或莽古尔泰的影响不大。毕竟,战场厮杀,不是所有阵亡者都能被好好收殓,入土为安的。
但既是谣言,自有它的作用。对于很多阵亡建虏的家属来说,悲伤哀痛之余,自然会产生疑心,或是些许的不满。
没钱买是一回事,敌人不卖也正常,但现在有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机会,为何要吝惜钱财?
如果汗王不肯出钱,那各家凑够银子,把遗体或人头赎买回来,是不是可行呢?
有这样的想法,尽管不敢说出来,心中也难免有所埋怨。埋怨皇太极等后金高层,不恤将士,不体念家属的悲伤。
“把银子给东江镇,让他们发展壮大,是万万不成的。”皇太极似是在为自己找辩解的理由,也似是在诉说苦处,看着范文程,“外面的风言风语,本汗不会在意。”
范文程躬身道:“汗王英明,损己利敌之举,万万不可行之。”
皇太极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些心理安慰,缓缓说道:“使者嘛,还是要派。离间计的效果如何,还要待日后再看。”
“肯定是有效果的。”范文程很笃定地说道:“至少会让明朝皇帝,让蓟辽督师,生出不满和怨满。”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在本汗看来,东江镇现在并不是很依赖明廷,对蓟辽督师也不是如何服从。”
范文程说道:“汗王判断得极准。东江镇确实在向自立发展,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明廷两次断绝粮饷,都没影响到他们在装备和战力上的提高。”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据不是很完全的情报,郭大靖深得毛文龙信重,并且取代沉世魁,俨然成为东江镇在粮草物资上的有力支撑。”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此次谈判商洽,由他来主持,就能看出端倪。”
范文程澹澹一笑,说道:“卑职以为,越是得毛文龙信重,在明廷看来,就越是难得晋升或重用。”
“当然,郭大靖在东江镇的地位是在不断上升,可也仅此而已。”范文程继续说道:“不仅是明廷,还有蓟辽督师,都是要打压提防的。”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可他在东江镇,不忠于毛文龙,又岂能有今日的官职和地位?即便是忠于朝廷,恐怕也会压在心里,不令毛文龙察觉。”
范文程深以为然,二五仔是最招人恨的,郭大靖也只有先忠于毛文龙,才能在东江镇混得风生水起,官阶象坐了火箭似的蹿升。
皇太极把此事思虑清楚,又拿出一封书信,轻篾地笑道:“袁崇焕来了书信,不敢答应本汗王提出的划界条件。”
袁崇焕与皇太极的议和,始于天启年间,以天启七年为最频繁,甚至都讨论了上贡和岁币的具体数额。
后因袁崇焕罢官去职,议和中断。等到袁崇焕重回辽东不久,又开始与皇太极的第二次议和。
袁崇焕首先以“我帝继位,明哲果断,严于边务”为理由,暗示了想要地盘的条件。
毕竟,他是用“五年平辽”的大话忽悠了崇祯,收复失地是应有之意。至少,也得有所建树,让崇祯看到他正在努力践行自己的承诺。
皇太极很快给了答复,划定地盘“应以大凌河为尔界、三岔河为我界,使此二处之间,逃人盗贼易察,不致滋生事端,永保和好也。”
这样的划定,基本上是维持现有的状态,把广宁地区作为双方的缓冲。
皇太极觉得很合理,袁崇焕却不敢答应。
于是,这封书信便是表明他的态度,“我国幅员九州,所失辽东之地,初非上所有也。因不合众意,我受之而不敢言,是以亦未奏于帝。”
意思很明确,辽东本来就是明朝的地盘,怎么可能划给你们?这个条件我实在不敢答应,更不敢上奏皇帝。
第三百零一章 议和就是把戏
看过袁崇焕的书信,范文程也发出了篾视的笑声,“书生迂腐之言。辽东地方,我大金攻取之,非明国所与也。”
接着,他又补充道:“元朝末兵盗蜂起,朱太祖取之;所取之地,若令反还蒙古,明肯允之乎?”
辽东这些地盘是俺们大金自己打下来的,又不是你们明朝让给我们的,凭什么要俺们还回去?
你们明朝的土地,还是从元朝的蒙古人手里抢的呢?蒙古人现在管你们要,你们会让给他们吗?
皇太极微笑颌首,说道:“宪斗,便依此草拟书信,本汗王派人送还给他。”
现实就是现实,别跟我谈什么以前,自古也没用。有本事就抢回去,没能耐也别指望空口白话地拿走。
对于议和,袁崇焕比皇太极更加热切。正是这个原因,主动权似乎就掌握在皇太极手中。
但在表面上,皇太极却表现出了急于议和的心态。招待使者很热情,在书信中也表示谦逊,这无疑给袁崇焕造成了很大的错觉。
这种错觉导致了两个严重的后果,一是认为议和极有可能成功,为此而不惜背着崇祯,也就是擅主和议,并为铲除议和的障碍而斩杀毛文龙,削弱东江镇。
其次则是放松了警惕,皇太极突然绕道入关,打了袁崇焕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袁崇焕也可能提前知道些风声,并顺势而为,希望建奴能够兵临京师,逼迫崇祯皇帝答应划地议和。
如果签订了城下之盟,袁崇焕也就达成了五年平辽的考核标准,可以完美交差,还把锅甩给了崇祯。
这种可能在袁崇焕率关宁军回师勤王的过程中,通过一些诡异的行动,或许能看到端倪。
况且,建虏是从蓟镇的防区越关而入的,绕过了袁督师镇守的关宁锦。按理说,他是没有太大责任的。
但袁督师却没有想到崇祯会因京畿屠炭、庙社震动而牵怒于他,还是千刀万剐的凌迟。
其实,在己己之变后,兵部尚书王洽、工部尚书张凤翔、总理蓟辽保军务刘策等等,被暴怒的崇祯或下狱,或处死;
内阁大学士韩爌、钱龙锡、成基命、李标等去职,可谓牵连者众多,不只他袁崇焕一个。
再说回到现在,皇太极已经看透了袁督师的心理,议和已经成了他的把戏,耍着袁督师玩儿。
“汗王,卑职以为可以再加上几句。”范文程躬身说道:“如有议和之诚,当令东江镇撤出金州,或可移镇广宁。”
皇太极眸子一闪,明白了范文程的挑拔离间之计,含笑颌首,说道:“我大金可在划地上再作退让,以示诚意。”
原定的划界是把广宁地区作为缓冲地带,相当于后世的非武装地带。现在,让给东江镇,看你动不动心。
要知道广宁地区现在是无人地带,建虏并未进行实际占领。
一方面他们占的地盘相较于人口,已经足够大了;另一方面,这也是留给明军的一个大坑。
广宁不同于辽南,能够依据的险要之地不多,比较平坦的地势,更加利于骑兵的纵横冲杀。
就象锦州、大凌河等城,建虏不去占领驻守一样。就等着明军过来,辛辛苦苦修好城,屯好田,积储了大量物资后,建虏再去抢一把。
东江镇在金州已经经营稳固,不仅易守难攻,还有水师助阵,使建虏不敢再轻易进苑。
可要移镇到广宁,只隔着辽河,不等站稳脚跟,就可能被建虏的骑兵一举击败。
袁崇焕已经收复了锦州、大凌河等城,下一步继续炮塔流推进的话,就到了广宁地区。
但皇太极认定袁崇焕没这个胆量,东江镇就不同了,既归袁崇焕管,是亡是败也不是他所关心的。
从袁崇焕上任后的一系列举动,皇太极也看出他在打压封锁东江镇。索性送给袁崇焕一个机会,管它成不成,至少能挑拔到他和毛文龙关系。
没错,袁崇焕上任后的种种钳制手段,已经使得他和毛文龙的关系很紧张。再加上把火,应该能烧得更旺。
“东江镇照此发展速度,必成我大金的心腹之患。”范文程沉声告戒道:“现在还只是倚坚防御,但早晚会有野战能力。”
皇太极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东江镇,要内外夹击。特别是毛文龙,要抓住他与明廷、与蓟辽督师关系不睦的契机,争取解决掉他。”
光是后金,只凭军事手段,恐怕很难攻破东江镇的倚坚防御。这与在锦州、大凌河修城驻防的辽镇还有不同,因为辽南的威胁不可轻忽。
更重要的还是辽镇和东江镇在作战意志上的差别,东江军在装备简陋的情况下,尚敢主动出击。辽镇呢,离开坚城大炮,几乎就不会打仗了。
既然从外部很难击败或是重创东江镇,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明国内部的勾心斗角,替后金做掉毛文龙,或是削弱东江镇了。
这不是奢望和幻想,明廷和蓟辽督师已经在这样做了。断绝粮饷,禁海封锁,都是建虏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召李永芳过来。”皇太极叫过外面的侍卫,吩咐了下去。
李永芳是后金的谍报部门的头子,皇太极不仅要交代他多派谍探至明国,散布不利于毛文龙和东江镇的消息,还有绕道入关的准备工作,也要抓紧进行。
趁着东江镇的野战能力尚弱,对辽沉的威胁还不算太大,绕道入关的计划已经不能再拖。
况且,此次南关大败,也加重了后金粮草物资的困难。大饥荒的迹象越来越明显,皇太极必须有解决的办法,来稳固已经不稳的汗位。
明廷的内部勾心斗角、党争激烈,后金的内部也不是那么团结。
皇太极想推进后金的封建进程,想大权独揽、没有掣肘,在战败和谣言的影响下,可谓是困难重重。
现在,皇太极面临着两大难题要解决。一个是大饥荒将临,另一个则是威望的降低。
这就逼得他不得不把绕道入关摆上日时议程,一举解决两大难题,确实太有诱惑力了。
………………
宁远,蓟辽督师衙门。
袁崇焕再一次看过东江镇的捷报,又阅看了最近的情报,眉头慢慢皱起,抬起眼帘,看向亲信徐敷奏。
徐敷奏躬身禀报道:“京师传言,大人为议和而压制主战的东江镇,扣押粮饷不发,海禁封锁其购粮渠道,欲饿死东江数十万军民,可谓心狠手辣。”
哼,袁崇焕用冷哼表示心中的不满,缓缓说道:“毛文龙竟会用谍,还是在京师内地,本部院倒是小瞧了他。”
徐敷奏继续说道:“借南关大捷,以及建奴派使索回首级之事,毛文龙散播谣言,时机掌握得很好。”
“确实很好。”袁崇焕稍显无奈,说道:“万岁亦降旨询问,要本部院上奏毛文龙走私通虏之实据。若只是风闻,便不必海禁。”
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东江镇的监军太监方正化又派人持书信来,讨要粮饷,言辞颇为激烈。八千多首级,他是唯恐被卖给建奴,朝廷降罪于他。”
“方正化乃万岁藩邸时旧人,颇得信任。”徐敷奏提醒道:“他的奏疏,万岁会有几分相信的。”
袁崇焕微微颌首,说道:“从天启七年至今,东江镇屡有战绩,并已稳踞金州。两次断粮断饷,东江镇也支撑过来,令人不胜惊诧。”
对于东江镇的情况,袁崇焕也并不是很了解。主要还是复任的时间短,东江镇之前的种种,他远在广东,哪里能知道。
何况,那时候东江镇归登来巡抚管,辽镇有辽东巡抚,两部并不统属,沟通和交流也几乎没有。
“末将也极为惊讶。”徐敷奏说道:“听闻东江军也有了红夷大炮,还不在少数。火枪亦有大批,乃是购自西夷。这么多银子,他们从何筹措?”
袁崇焕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走私参貂,获利丰厚。可能与西夷拉上关系,采购犀利火器,倒也有些本事和眼光。”
“还不是大人宁远、宁锦大捷,让毛文龙等人知道了红夷大炮的厉害。”徐敷奏说道:“建奴不察,方有此大败,倒要借此攻击诋毁大人,好不要脸。”
如果让袁崇焕和徐敷奏知道东江军现在的真实装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吓掉下巴。
他们视为克敌神器的红夷大炮,在东江军中并不是重要的武器。还笑话东江军是从他们那里偷师学艺,真是恬不知耻。
袁崇焕自得地捋着胡须,这马屁拍得他很舒服。宁远大捷,宁锦大捷,是他的骄傲,是他成为名将的资本。
“只不过,既有万岁的旨意,又有方正化的书信,对毛文龙似乎可趁机改变策略。”徐敷奏献出计谋,说道:“给他些好处,缓和下关系,让他放松警惕。”
袁崇焕沉吟半晌,点头答应,说道:“很好,借此也回击那些风言风语。”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要多搜集东江镇的情报,特别是那些将领。其中,着实有些桀骜不驯之辈,可能会阻碍本部院的行动。”
徐敷奏躬身领命,告退而去。
袁崇焕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改饷道、海禁封锁等手段,都是迫使毛文龙就范。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象他想象的那么好。
毛文龙也挺能忍,除了奏疏上的言辞比较激烈外,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使得崇祯有明确杀他的意思。
但这并不影响袁崇焕继续收伏毛文龙、控制东江镇的计划,因为要收拾毛文龙的不是他一个人,在朝堂上还有着不少大老支持。
甚至于崇祯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有借人一刀,整治东江的意图。
袁崇焕在十一月就上过题本,提出毛文龙反形已具,要及时剿灭的想法。崇祯并未明确回复,可也没有反对,在袁崇焕看来,这就相当于默许。
在与朝堂大老钱龙锡、王洽、周锡圭、傅人龙等人的书信中,袁崇焕也屡次提到过斩帅。
在与王洽的书信中,言辞则更加露骨,“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首,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在文官们看来,毛文龙一介武夫,僻处海外,不设道臣监军,难以驾驭,有藩镇独立的倾向,就是一千一万个该杀的理由。
袁崇焕背后是朝堂大老和文官集团的支持,甚至是皇帝也有默许之意,那他还怕什么呢?
要说袁督师是与皇太极有勾结,为谋款而斩帅,倒是冤枉他了。皇太极虽然深恨毛文龙,却也想不到袁督师会干掉他做梦也想干掉却一直干不掉的家伙。
袁崇焕思索半晌,重新修正了自己的斩帅计划,才叫人把方正化派来的信使叫来。
很快,袁崇焕便上演了一出好戏,对信使大声喊出了千古名句,“文官不能体恤武将,稍有不和,便起争端,成何事体?既乏饷,何不报来?”
我去,如此大义凛然,说得咋那么好听又感人呢?还不早说,毛文龙和方正化催讨过多少回,原来袁督师才知道啊!
袁督师不光喊名句,还马上命人拨了十船粮食发往东江,又以金银、猪羊、酒、面犒劳东江将士,且给毛文龙手书相慰。
…………………
人头换银子,不过是计谋,逗皇太极和朝廷玩儿。
郭大靖并不认为这是瞎折腾,总会达到一些目的。不管是皇太极这边真出银子,还是朝廷或蓟辽衙门,放宽对东江镇的压制封锁。
而在他的分析判断中,皇太极是不太可能打钱,让东江镇继续发展壮大。
所以,他一路巡视,并不太把建奴再派使者当回事。回到金州卫城后住了几天,毛文龙便得到禀报,赶来坐镇。
既然郭大靖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毛文龙也不必再躲着方正化,可以接手过来了。
“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这几个月着实辛苦你了。”毛文龙听取了郭大靖的汇报后,十分满意,立刻让他带薪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