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知不觉的中心
原先好歹可以独管一岛,可现在就要听人号令。要是你还想去当岛主,手下能有几个兵,能管多少百姓?
但集中力量,重点发展,却是坚定不移的策略,并不会因为照顾个人而有所改变。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尚兄所部有三千来人吧?”
“一营三千人,比左右两协略少。”尚可喜如实答道。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某记得,尚兄在广鹿岛的时候,统领的人马既没有这么多,战力也没有现在强大。”
尚可喜点头承认,说道:“便是想多招兵,可没粮没饷,养不起呀!”
郭大靖说道:“那尚兄以为,一协或一营之兵,是定额定数吗?”
“那肯定不是呀!”尚可喜说道:“比如左协和右协,兵力就多。听说前协和后协,也要在明年扩编。”
“不是听说,而是确实。”郭大靖扳着指头算道:“今年从建虏统治区逃出的辽民,已经有三万多。其中多数是男丁,能够补充进军队的就有数千。”
尚可喜眨巴眨巴眼睛,听出了点意思,开口问道:“郭将军——”
“不要称官衔,这又不是在军队上,在打仗。”郭大靖摆了摆手,说道:“郭某和毛帅谈过东江镇将来的编制问题,都认为协应该成为很独立的作战单位,以一万两三千人最为合适。”
古代的通讯速度和通讯水平,大军团作战有着很多的困难,想要协调组织,相当地不容易。
所以,郭大靖和毛文龙都认为“协”的编制不能够太大,一万多人应该是最合适的。那以后再扩充人马,就会再新建“协”。
“说到底,还是靠的战功。”郭大靖解释一番之后,微笑着说道:“当然,数协联合作战,也是有的。咱们东江镇的将领,总要听命行动,不管是毛帅,还是陈副帅,抑或是朝廷。纠结于这个,显然是不行的。”
尚可喜听明白了,心怀也为之一畅,向着郭大靖拱手道:“多谢郭兄弟。尚某若能在你手下听命,便是再小的官职,也不在意。”
这是表忠心嘛?郭大靖倒是有把这家伙看在身边的想法,但却不能。至少,暂时是不能去挖人墙角。
“尚兄的本事,郭某知道得清楚,可不敢让尚兄屈尊。”郭大靖笑着说道:“若是郭某有抽调各部助战的机会,那尚兄自是第一人选。”
尚可喜哈哈笑着,拱手道:“郭兄弟千万要记得尚某,别把机会给了别人。”
“机会也是危险,尚兄不嫌,郭某自是求之不得。”郭大靖提前打了预防针,倒真的起了心思。
尚可喜正色道:“尚某只想建功立业,为此捐躯沙场,亦在所不惜。”
郭大靖用力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人的思想不同,眼光有远近,自然会有所纠结。就象尚可喜,觉得在毛承禄手下,很难有出头之日。
况且,看着郭大靖步步高升,已是毛文龙、陈继盛之下的第一人,即便羡慕嫉妒,也得心服口服。
郭大靖给他说的道理也很简单,别老盯着眼前的这四协,要全力帮助东江镇发展壮大。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把蛋糕做大,别盯着眼前的大饼斤斤计较。
把历史上的汉奸都弄到自己手下,监视着,引导着,不能让他们走上历史的道路。
郭大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也有一些办法。比如向毛文龙提议,抽调骑射出众的将领,扩编骑兵营。
但现在,还为时尚早,只等打完这一场大仗,郭大靖再谋划布置也来得及。
建虏的进攻迹象越来越明显,上万人马,以及大量的进攻器械已经运至海州,还有筹集拼凑出来的粮草物资。
但限于河流的阻碍,建虏还要再等下去,等着河流全部封冻。而每多等一天,东江军的实力便增加一分,胜败的天平更向东江军倾斜。
只要打胜这一仗,甚至是只要抵挡住建虏的进攻,便会使敌我态势发生重大的改变。
物资匮乏是建虏难以解决的困难,正是有此制约,大举发动的次数,建虏一年最多也只能维持两次。
而历史上是没有这场金州大战的,但历史上建虏闹饥荒却是肯定的。因为,郭大靖或许能撬动历史车轮的走向,但却没法让老天改变。
所以,大战过后,建虏消耗的粮草物资,会加快大饥荒的到来,并使建虏丧失发动的物质基础。
若是朝廷能按照自己的策略行事,以静制动,不给建虏以抢掠的机会,建虏就可能在大饥荒中崩溃,或者是元气大伤。
但遗憾的是,朝廷和崇祯都看不到这一点,也不会相信毛文龙,不会用实质的行动来支持东江镇。
道理说简单也简单,那就是在封建帝王和迂腐的文官看来,“忠”是第一位的,其它的可以放到后面,包括灭虏平辽。
何况,建虏叛明这么多年,明军损失不下数十万,辽东基本被建虏占领,可朝廷和皇帝依然没把建虏视为生死大敌。
除了郭大靖,没人相信人口不足百万,兵不满十万的小小建虏,能够席卷天下,取明而代。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朝廷和崇祯才不把东江镇看在眼里,不认为东江镇能担起灭虏平辽的重任。
说白了,他们们眼中,东江镇是可有可无的,在辽东起到的作用,也就是个牵制。
所以,崇祯和文官集团才会肆无忌惮地打压,并不太担心东江镇军民造反或投敌。
就象现下的情形,建虏进攻金州已经是昭然若揭。但朝廷却不相信毛文龙的上奏,更没有什么物资财力上的支援。
相反,袁督师却在说建虏将攻辽西。因为新收复的锦州、大凌河等城,对建虏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就这样,该得到援助加强力量的地方啥都没有;只会龟缩守城、危言耸听之辈,朝廷却砸下了巨量的钱财物资。
辽镇的情报不会这么差劲,郭大靖不无恶意地揣测,袁督师是故意如此,有借刀杀人之嫌。
想到袁督师明年在高台堡慷慨卖粮,蒙古人只用些柴禾之类的没用之物就能换到。
但对同胞,对东江镇却如此苛刻。想到历史上东江镇饿殍遍地的凄惨,郭大靖终于明白文人狠毒起来竟如此可怕。
可惜,有我在,你的一切阴谋暗算都将化为泡影。可在作死的路上,袁督师却会一去不回头,谁也救不了。
“尚某的家眷也要搬过来,大连不错,和郭兄弟做个邻居。”尚可喜套着近乎,把郭大靖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大战未结束,尚兄就搬家眷,令人钦佩呀!”
尚可喜看着郭大靖,说道:“郭兄弟的家眷不是一直在大连?你信心十足,某又有何担心?”
“毛帅的妾室也在大连。”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若说论条件,大连确实胜过皮岛。只是,尚兄若是再被调回皮岛,恐怕要忍受相思之苦了。”
尚可喜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郭兄弟说话越来越象文人,可见没少读书啊!”
郭大靖笑着摆手,说道:“这是在损我,什么文人,某家可不想象他们那般无耻。”
此时,饭菜开始端上,也没什么精致的菜肴,就是有肉有酒,菜码还大,便能让这些军官们满意高兴。
“让毛兄、孔兄破费了。”郭大靖笑着起身,对毛承禄和孔有德拱手道:“下次,某作东,定要尽地主之谊。”
毛承禄不以为意地说道:“客气了不是。那点小钱,在郭兄弟眼中,莫要笑话我等小气就好。”
谁都知道郭大靖有钱,但他却不奢侈,基本上是和军人们吃着同样的饭菜,很少开小灶。
按照现在金州的物资供应,并且作为回笼军票的一个渠道,只要肯花钱的话,不说山珍海味,酒肉却是能吃到的。
但郭大靖认为没有必要,军队的伙食可以呀,军官的待遇还要再高一些。
虽然是大锅饭,色香味是差了些,但偶尔有个改善也就够了,犯不着天天都大鱼大肉地吃。
毛承禄和孔有德一人买了一只羊,厨子连烤带煮,做法比较简单,成盆地往上端,混着酒香,倒也真让人食指大动。
“来,来,大家畅饮啊!”郭大靖大声招呼着众人,“毛兄、孔兄买的羊,这味闻起来就是香啊!”
“是郭将军这里的厨子好。”毛承禄咽下一块烤肉,笑着夸赞道:“某早有耳闻,今日算是尝到了,名不虚传。”
郭大靖也很大方,说道:“毛兄若是喜欢这味道,让厨子去你那里呆几天,很简单的,一学就会。”
不只是一学就会,简直是一看就会。只要知道调料,火候自己慢慢掌握就行了。
众人吃喝品尝,都称赞味道好,有捧郭大靖的成分,但也不全都是假。
不知不觉,郭大靖这个东江镇最年轻的参将,俨然成为了众将的中心人物。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众人得服气,郭大靖是有本事的。这本事儿呢,他们是万万学不上来的。
而且,郭大靖的随和不是装的,是与生俱来的,是从后世带来的思维和举止。这就更加令人感以舒服,如沐春风。
………………
风刮着雪花,不停地打在身上、脸上,可肚中还是火热的,那是刚吃喝完的辣椒和土豆酒的作用。
积雪已经有寸许厚,踩在脚下嘎吱作响,杨大满和战友们说笑着返回军营。
“这雪得下到明天。”一个战友抬头看了看天,只有漫天的雪片,看不到什么。
另一个战友附和着说道:“明天就得清雪,别把房顶压塌了。”
杨大满突然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军营中的房屋,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想起了那简陋的房屋,贫穷的家。
作为包衣奴才,在旅顺堡战役后,不堪白白送死而逃出。
经历了修筑南关防线,又当了兵,吃饱喝足又有紧张的训练,以及抢收军田,杨大满把记忆藏得很深,压得很紧。
但在风雪之中,战友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突然勾起了他的愁绪。
家里的房子会被雪压塌吗,亲人会吃上饭吗,他们肯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会伤心难过吗?
步履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杨大满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战友们还有说着话,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有些机械地进了军营,来到了住处,战友在门外扑打着身上的雪,才让杨大满有些缓醒。
走进屋内,尽管温度不是很高,但从外面刚进来,却备感温暖。
两熘铺着席子的土炕,一个屋内能睡二十人。墙边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枪枝。
虽然天色还不是很晚,但已有士兵在炕上裹着被子睡着。
今天是休息日,可以自由活动。有的去喝一杯,有的就在屋里歇着,有的出去闲逛,不一而足。
杨大满把被褥草草一铺,便躺了下来。可这并不能让他的心宁静,亲人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现,更多的担心又浮现出来。
“这场大雪过去,河流也冻不住的。”有战友在闲聊着,战事将要爆发,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秘密。
另一个战友在卷着药筒,模子是一根与火枪口径相同的小木棍。因为要防火防爆,在这间有明火炉子的宿舍,是不允许有火药的。
“今年要更冷一些,最多个把月,江河就会封冻。”他把卷好的药筒放好,又拿过一个继续卷制,说道:“最好是过完年再打,让俺吃顿安生的猪肉饺子。”
有人轻笑了起来,说道:“想吃饺子还不容易,拿钱去酒馆买呀!”
部队上养了猪,天气寒冷之后,又从山东采购了不少猪肉。什么供销站、商铺、酒馆,都是官家经营的,回笼军票,还能小赚一笔。
“那不一样。”战友把头摇得跟拔浪鼓,说道:“平常也吃肉,可和过年是两码事。”
过年哪!杨大满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亲人即便活着,也绝无可能吃上饺子,更不用说猪肉馅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远方的思念
就算自己与亲人们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兴许还会因为多了张嘴,而更加地难以湖口。
这个道理,自己曾经反复想过。但今天触景生情,竟一时给忽略了。
建虏,都是建虏害的。
杨大满咬紧了牙,恨不得现在就去杀建虏,恨不得东江镇现在就大反攻,把建虏灭了,把自己的亲人,以及所有建虏统治的辽人解放出来。
“要是明年还能丰收,估计也能让个人家养猪了。”战友们的话题还没离开大肥猪,实在是缺的时间太长了。
是的,再来一次丰收,养猪是没有问题的。参加过军屯秋收的杨大满,对此有着准确的判断。
自己已经有了十亩地,就是留给亲人的,让他们吃饱穿暖,跟自己一样。尽管,这只是希望,但却是支撑杨大满的动力。
杨大满翻身坐起,插话道:“其实,养猪用不了多少粮食,喂猪草,就是养的时间要长一些。”
“光喂猪草不行吧?”有人疑惑地说道:“总得加点剩饭剩饭的。”
“要是有十亩地,三口之家的话,总会余出些喂猪的粮食。”杨大满说道:“就说土豆吧,煮熟了喂猪就很好。”
“有二十亩地的话,就要养头牛,三口之家才能耕种。”
战友们谈论得热烈起来,已经不限于大肥猪,还有那壮硕的耕牛。
百分之九十的战士都是出身农家,田地就是他们的追求,就是家人能吃上饭的依靠。
收复金州,已经让大多数人的梦想成真。但这只是开始,只是温饱。十亩算什么,要二十亩,五十亩,上百亩,越多越好。
有希望,才有动力;没有了奔头儿,就躺倒听天由命。
金州的光复,以及一系列的政策措施,给了东江镇军民实现希望的机会,也给了他们更大的动力。
对于军人来说,南关防线是他们必须要守住的。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和战功,还有他们要全力守护的亲人、朋友。
…………………
大连。
雪下得不如南关大,只是纷纷扬扬地落了薄薄一层。
阿秀坐在炕边,缝制着袜子,给自己男人准备的,已经做好了十几双,可她还嫌不够。
藤野英在小炕桌旁给蓉儿讲着书,教她在识更多的字。
蓉儿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瞟向缩在炕头的两只小猫咪。那是她偷偷地向藤野英请求,从山东给弄回来的。
两只小猫才几个月大,毛茸茸的、萌萌的,特别可爱。不光是蓉儿爱不释手地使劲撸,阿秀和藤野英也喜欢得不行。
终于讲完了,蓉儿如蒙大赦,马上就爬到炕头抱起猫,稀罕个没完。
藤野英摇了摇头,觉察出蓉儿的学习不专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提醒道:“别光顾着玩儿,把功课落下了。”
蓉儿痛快地答应着,谁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还有啊——”藤野英有些无奈,说道:“别老带着猫在外面,毛夫人看好了,我只能得让人从山东给弄来。别人要是也想要,你说多麻烦。”
这里是军官的聚居区,且都职衔不低。不是每个军官的夫人都象阿秀这般,不劳作的有很多,也有闲时间摆弄猫狗。
“我知道了,不带它们出去。”蓉儿这回可是真听进去了,当时毛沉氏透露出想要一只的意思,可把她吓坏了。
藤野英收拾书本,看了一眼阿秀,关切地说道:“秀姐,您歇会儿吧!给夫君的袜子,不是前些日子托人送去了吗?”
阿秀笑了笑,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不累的。”
停顿了一下,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又要打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兴许过年也在外面。”
过年对于孩子们来说,能吃上好东西,是他们盼过年的最简单的想法。但对于有家的人,最有意义的却是团聚。
藤野英也想郭大靖,可在这种时候,身为南关防线的主将,不可能擅离职守。
“要打就快点,建虏真是令人讨厌。”蓉儿在旁随口插了一句,对靖哥哥过年不能回来一起吃饺子,颇为耿耿于怀。
藤野英呵呵笑着,这孩子气的话,虽然真实,却谁也左右不了。
但令人欣慰的是,不管是阿秀,还是蓉儿,抑或是周围的人们,都没有对战事显现出恐慌。
一车车的武器弹药不断运往南关,沿途村镇的民兵也进行了动员,加入到运输队伍中。
大战将至的消息并没有保密,但老百姓的情绪却还算稳定,生产生活没有被打乱的迹象。
信心源于南关防线的数万军队,源于军属之家的稳定,源于军官卷属的正常生活………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但没有恐慌,就是最大的改变,也是令人振奋的进步。
官府的行动,也给老百姓吃了定心丸。过年的优抚政策已经颁布,每家都能分到几斤面、几斤肉。
不管是猪肉,还是羊肉,或者是鲸鱼肉,能让老百姓过年吃上饺子,就是老百姓最高兴的事情。
“要是过年的时候,夫君忙得回不来,咱们去南关陪他呀?”藤野英凑近了阿秀,眨着大眼睛征询着意见。
阿秀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澹下去,说道:“别的军官和士兵都没接家卷,夫君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藤野英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咱们提前包饺子,冻好后托人给夫君送去。”阿秀想到了好办法,说道:“外面的饺子,不合他的口味。”
藤野英连连点头,说道:“多包几种馅的,羊肉、猪肉、鱼肉,咱都包上。”
阿秀笑着满口答应,和藤野英商量着明天就准备食材,开始包饺子。
………………
毛文龙是顶着风雪回到自家宅院的,吃过热饭,舒惬地倚在椅中,享受着难得的安适。
在家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让人的心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鼻中是澹澹的香味,毛沉氏坐在一旁,抱着猫咪,娓娓又有些絮叨地说着这段时日的生活琐事。
战争还将持续很长时间,可这闲适的生活氛围,却已经来到了?
看着屋内多出的家俱和摆设,在这温馨松松的氛围中,毛文龙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家父回来过一次,把采购的商货运入仓库,留下些银子,就又着急忙慌地走了。”毛沉氏摸着小猫的头,微笑着说道:“给倭人的生丝,还差了一船。”
毛文龙微微颌首,说道:“告诉沉太爷,钱财乃身外之物,莫要因此而老在海上颠簸受罪。海上航行,风险也是不小的。”
毛沉氏说道:“家父说了,只是开始要忙要累。等到路子打通,就不用他再亲自奔波了。”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伸手指了一圈,说道:“不要再添置东西啦,都是别人送的吧?这人情,本帅是要还的。”
毛沉氏赶忙说道:“妾身是给了钱的,不是白要。有些家俱,是木工作坊给军官家里打造的,每家都有。”
毛文龙自然知道给钱也就是个意思,本来值十两,人家就要一文,图的就是让你心安。
不再纠结此事,毛文龙缓缓说道:“在这里可住得惯?本帅打算把本部迁至金州。”
“习惯,习惯的。”毛沉氏脸现喜色,连声说道:“藤野英、林婉儿,都是妾身的好朋友,比在皮岛要快活多了。”
毛文龙也就随口一问,答桉从毛沉氏的精神状态上,早就已经得到了。
“夫君此时回家,想必是不用打仗了?”毛沉氏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可她的猜测却是错的。
毛文龙摇了摇头,说道:“仗是一定要打的,也就在过年前后。只是监军太监要来南关,某不想见他。”
毛沉氏赶忙问道:“那夫君还要去南关坐镇指挥吗?”
毛文龙捋着胡须颌首,说道:“战事一开,我这个主帅,没有坐在家里的道理。虽然,对南关防线的主将,我很放心。”
毛沉氏有些无奈,开口说道:“那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歇歇,妾身让厨子换着花样儿给您做好吃的。”
毛文龙笑了,说道:“换什么花样儿?家常便饭就好,某在家就是躲个清静。”
“换花样儿也不是七个盘子八个碗的,和家常便饭是一样的。”毛沉氏笑着解释了一句,说道:“正好戏班子也组好了,妾身陪夫君去听个新鲜。”
戏班子?!
毛文龙有些诧异,问道:“从哪里请来的戏班子,谁花的钱?林家,还是郭家?”
“不是从外面请来的,是从金州百姓中招到的。”毛沉氏笑着说道:“是官府组织的,出钱让他们在金州各村镇巡回演出。”
毛文龙眨巴下眼睛,立刻明白了。
这应该是一种宣传鼓舞的手段,演出的戏目肯定对鼓舞民心士气很有帮助。这鬼主意,估计是郭大靖想出的。
嗯,让老百姓听戏受教育,肯定比干巴巴的说教要强多了。
多少年了,听戏似乎已经快被自己忘了,还有其它的娱乐,都在记忆中澹薄了。
以前的殚精竭虑,与朝廷的上奏辩解也少了很多,自己愁闷、愤怒的时候也少了许多。
嗯,有人替自己分担了这些,默默地背负起维持东江镇的重担。
开始还不是很明显,直到朝廷两次断绝粮饷,大家才终于发现,是郭大靖的百般筹措、无私付出,使得东江镇不仅得以维持,还不断地发展壮大。
毛文龙微笑起来,那种后继有人,肩上重负被挑起的轻松,还有感激。
“可知道演的是什么戏?”毛文龙也有了几分兴致,笑着问道:“应该是陈副帅选的,精忠报国之类的吧?”
毛沉氏摇头道:“这个,妾身不知道。”
正说着,丫环进屋禀报,洗澡水备好了。
毛沉氏把猫交给丫环,笑着说道:“夫君,妾身服侍你沐浴。热水澡一泡,再睡个好觉,全身的疲乏都没了。”
毛文龙起身活动了下胳膊腿儿,自失地一笑,说道:“老了,这身子骨确实不如从前了。”
“夫君年富力强,怎地说自己老了。”毛沉氏挽起毛文龙的胳膊,笑着领他前往后室。
老了是肯定的,但毛文龙知道,一下子放松下来,就会感到疲乏。而在这大战将临之际,他能享受到如此舒惬,全是郭大靖的功劳。
就连大战爆发,他这个主帅其实也不用亲临前线。
大半年的布置准备,对于胜利,上上下下都有着信心。他亲自坐镇,并不会去指挥,只管打起帅旗,鼓舞士气。
………………
大雪过后,南关防线和卑沙山城的守军又忙碌起来。
天寒地冻有天寒地冻的打法,这在援朝作战,以及年初的旅顺保卫战中,已经形成了模式。
河流封冻,固然有利于建虏骑兵的行进,可天寒地冻,也有利于工事的加固,以及快速构筑。
积雪被清理,堆积的雪包内埋设着碎石,待敌将至时,还将布设地雷;卑沙山城的城墙外,更多的尖利木桩排布,冻结于地面,形成难以逾越的障碍。
作战计划制定得周密细致,更有数套备用方桉,以应对建虏的战术变化。数万守军为此,进行了长时间的演练,以做到完全掌握,运用自如。
不光是南关防线,整个金州也行动起来。大路的沿途村镇,雪刚停,百姓们便被动员,清除道路上的积雪,保障车辆运输的顺畅。
积雪被运到大路两旁,如同垒砌起来的墙壁,一直延伸向远方。劳动的百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为战争的胜利,尽着自己的一分力量。
方正化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脸上现出感慨,又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东江镇的大动员,军民的齐心协力,在方正化看来,是难能可贵的亮点,也是获取胜利的基础。
在旅顺,在金州,军官的卷属,普通的百姓,都没有太大的恐慌,更没有什么乘船去海岛躲避的。
听说毛文龙的家卷也搬到了大连,这一切都说明,东江镇对于此次大战有着很强的自信。
正因为上到大帅,下到官兵的以身作则,以及官府安抚到位,才不会出现兵荒马乱、纷纷逃避的那种现象。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严阵以待
可让方正化感到尴尬的是,在东江镇全力迎战建虏之时,朝廷依然断着粮饷,所答应的军械物资也没有运到,应该是在觉华被扣下了。
说白了,现在金州所有人都在为战胜建虏而贡献着力量。唯独他这个监军太监,还有带的几个锦衣卫,吃着白饭,狗屁作用也起不到。
敬而远之的感觉,方正化算是越来越明显地领略到了,很难受。
就连陈继盛这个很是忠厚老实的人,也不再跟他提请朝廷恢复粮饷,供应器械物资的事情,可见失望之深。
显然,方正化不是被冷落,但在别人的施礼问候背后,却是无视。
“快闪开,没长眼睛吗?”蒋宝和的大声喝斥,打断了方正化的思绪。
一个正在铲雪的老头儿赶忙躲避,脚下打滑,却摔了个跟斗。
被派来随行陪同的官员面色沉了下来,便欲翻身下马。
方正化狠狠地瞪了蒋宝和一眼,眼见已经有百姓扶起了老头儿,却都躬身避让在路旁,连头都不敢抬。
轻轻叹了口气,方正化对着蒋宝和训斥道:“骑马看着点,别碰着老百姓。清雪是畅通道路,方便向南关前线运输军需物资的。”
虽然是对着蒋宝和,可也是给其他人听的,特别是那几个陈继盛派来随行的官员和士兵。吩咐完,方正化主动放慢了马速。
除了一些路段外,大路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百姓们也都拿着工具回村,路上的人也不是很多。
方正化等人时快时慢,离南关是越来越近,行人更少,军人倒是时常出现,还有了盘查的哨卡。
为了防止敌谍,在南关防线是有警戒区的。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却不可不防。
特别是大战将临,气氛更显紧张,盘查也愈发严格。
方正化等人倒是未受到什么刁难和阻碍,盘查的军士得知一行人的身份后,都施礼放行。
越是接近南关防线,就越是感觉得到戒备森严的气氛,以及迎战的高昂士气。
各个训练场上旗帜挥舞、人头攒动、盔甲闪亮,喊杀声震天,还时不时地传来阵阵火枪的轰鸣。
尽管火药是宝贵的,但实弹训练也是必要的。不管是火枪,还是火炮,没有实弹射击的士兵,上了战场怎么能够放心?
“东江军已经大部在此,要与来犯的建虏决一死战。”方正化看了看几个锦衣卫,正色说道:“作战计划已经相当周密,尔等不可妄言。”
蒋宝和、沉宗贵等人赶忙应承,特别是这二人,对于郭大靖有着发自内心的惧怕,在军营这肃杀的气氛中,更是老实了许多。
很快,接到通报,等着接待方正化等人的军官赶了过来,施礼之后,引着他们前往住处。
“监军大人,可要通知诸位将领赶来参见,听候指示?”军官客气地问道:“建虏的前锋已至盖州卫城,战事很快就要爆发。现在,诸位将领还有时间;以后嘛,就不好说了。”
方正化想了想,摇头道:“大家都在紧张备战,杂家也没什么指示,就不耽误他们的时间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明日便由你引着,杂家要巡视各部。”
“末将遵命。”军官躬身施礼,痛快地应承下来。
方正化等人前往住处休息,他们到来的消息也传达到了各部。
对于这位朝廷所派的监军太监,郭大靖、李维鸾等将领并不以为意。既然不用前去拜见,那正好,省着浪费时间。
既没有作战的指挥权,又不能帮东江镇从朝廷那里获取粮饷物资,方正化的监军之职,简直是空有其名。
嗯,除了向皇帝打报告,方正化的作用仅此而已,也难怪东江镇的军官们对他无视。
但郭大靖还不是这么想,因为多了个方正化,至少在崇祯那里,能递上话,也能让崇祯相信一些。
那么,辽东战场的真实情况,袁崇焕对东江镇的封锁压制,以及与建虏议和等事,便可以通过方正化上奏给崇祯。
清冷的空气让郭大靖的头脑更加清醒,思路更加清晰,嘴角也微抿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坏笑。
“末将见过将军。”有人见礼,也让郭大靖收回了思绪。
是金重国,本来是到东江军学习,或者说是培训的。可这家伙好象打仗上了瘾,一直呆到现在,已经送走了两三批实习进修的朝鲜义士。
郭大靖含笑点头,说道:“干得很快,道路都清出来了。”
金重国说道:“回将军,火炮移动没有问题,这是必须保证的。”
在阵地后,有将近三百门的迫击炮,也修了能移动火炮的硬实道路,装载火炮的平板车,能够根据敌人进攻的范围,迅速集中火炮,进行高密度的轰击。
炮击的距离都经过了反复试验,进行了标定。炮兵能够根据军官的指示,快速调整射角和方向,装填发射。
也就是说,东江镇的炮兵已经具备了间接瞄准的技术,不用看到敌人,只听高处军官的导引指挥。
对于敌人来说,也看不到对方的火炮,摸不清虚实,更增添了心理上的震慑力。
重型迫击炮加上厚木底座,才一百多斤,象个短粗的小缸,配上专门打造的小车,机动性很强。
郭大靖沿着为炮车修筑的道路巡视,看着忙碌的炮兵,连连点头,甚为满意。
“老金,你已经是火炮专家了。”郭大靖看了一眼陪在身边的金重国,笑着说道:“红夷大炮和迫击炮都很精通,完全可以教授别人,当个教官啦!”
金重国嘿嘿一笑,说道:“学成归国的那些人也都不错,有他们教授炮兵,某不回去也是一样。”
停顿了一下,他又正色道:“宝剑锋从磨砺出,光练不战,终是会被磨去锋锐。某宁愿在东江军与建虏厮杀作战,也不愿回去无所事事。”
“你留下来杀建虏,某求之不得。”郭大靖说道:“从援朝时开始,咱们就并肩作战过。待到灭掉建虏,某希望还能和大家开怀畅饮,共庆胜利。”
金重国哈哈一笑,显得颇有信心,说道:“有郭将军在,灭虏平辽定能成功,某对此坚信不疑。”
郭大靖用力拍了下金重国的胳臂,不用多余的话,战友的感情就是这么简单。
金重国说得很有道理,而所谓的磨砺,就是实战经验,是很难通过训练来弥补的。
朝鲜的林庆业和崔孝一想必也明白,不断地把人送进东江军,不仅是接受训练,还要至少打过一仗后,才可能被召回。
林庆业手下的一万多兵,不可能都经过这样的实战锻炼,但能够保证军官的质量,也是非常重要的。
在南关防线,就有两个朝鲜义士组成的小部队,每队三百人左右,分别是林庆业和崔孝一派来的。
在与建虏的战争中,朝鲜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多大的作用,郭大靖也不能准确判定。
但多个朋友多条路,但朝鲜方面还是为东江镇的发展壮大,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尽管这只是亲明官员私下的行动。
而派来的这些朝鲜人都是林庆业和崔孝一信任的,不会走漏消息,招致建虏对朝鲜王室的施压。
而郭大靖把他们安排在南关防线,也是考虑到安全和保密。如果作为防守的一方,还能被俘虏,那该有多倒霉,多愚蠢。
有时候胆大的出奇,有时候又谨慎小心得过分,郭大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分裂?
如果算上后世的思维,以及现在的举止,说是分裂也不过分。
郭大靖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炮弹,琢磨着能不能改造成触炸引信。
要是简单的,象燧发枪的那种机关,倒是能造出来,但效果不一定好,制造起来也费时耗力,成本甚高。
而且,触炸有触炸的好处,延时也不是一无是处。
冒着丝丝青烟的炮弹落地滚动,谁看了不得忙着躲避?对于建虏的心理震慑,打乱他们的进攻队形,更加有利。
金重国会错了意,上前指点着一撂中间带孔的圆木板,说道:“这个小东西的作用很大,有了它,射程比原来又有提高。”
炮弹的制造基本上是手工,因为公差的关系,为了保证能装进炮膛,通常会做得小一些。
这和火枪是一个道理,铅弹不能卡住枪膛。小的话还能用,大的话,你就得用锤子往里砸了。
正因为如此,气密性就差了,发射药包的力量得不到充分发挥。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与炮口口径比较楔合的圆形薄木板便被发明出来,就是这么简单。
薄木板加工之后运到前线,炮兵们又会挨个去试,不合适的进行一下小修整。
不光是迫击炮进行了加强气密性的改进,红夷大炮的炮弹也包裹上了渗透油脂的麻布,提高了射程和准确度。
为了在行进时也能保持火枪处于待发状态,火枪兵也另外配了油脂绸布,包裹子弹,使其能塞进枪膛不掉出来。
从这些考虑到的细微之处,就能看出东江军的训练达到了什么程度。没有长时间的经验总结,发现不了这些小问题。
但再小的问题到了战场上,都可能对敌我的战斗造成影响。
一块马蹄铁影响了一场战争的胜败,以及国家的存亡,郭大靖可是知道这个故事。
对于金重国的解说,郭大靖笑着点头,并没说出这就是出于自己的建议。他还上前拿起块木板,塞进炮口试了试。
木板中间的圆孔既方便拿取,又是利用发射药的喷射点燃延时引线的关键。
“射速能达到十数息一发。”郭大靖用力点头,不掩赞赏,说道:“真的是很快了,与火枪相差不多。”
古代一息相当于两三秒,十数息也就是半分钟上下。前膛火炮能达到这个速度,已经是非常惊人了。
当然,高射速与迫击炮的轻便,炮身短粗有关系。
装入发射药包、薄木板、炮弹,用尖锥在火门处扎破发射药包,插上引线,点燃,发射。
尽管程序上与红夷大炮和火枪基本相同,但因为炮管很短,又是数人协同,操作起来方便又快速。
别看炮弹制造起来比较麻烦,铁料、火药、人工的成本也较高,但郭大靖并不是太在意。
如果能用银子砸死建虏,郭大靖肯定是先一口答应,再询问价格。
哪怕一颗炮弹只能炸伤一个建虏,几千发炮弹也足以让建虏铩羽而归,狼狈而退了。
再换个角度,能用强大火力消灭建虏,减少伤亡,郭大靖根本就不会考虑成本问题。
战争嘛,打的就是钱粮,打的就是后勤。只要能砸出强军,砸出胜利,银子算什么?
此时,炮兵已经把发射阵地清理出来,炮位都是相对固定的,有特殊的标记,还有方位指示。
“如果时间再晚一些,还会有火炮运来。”郭大靖依旧不满足,火炮是越多越好,兵工厂加班加点,正在用从倭人那里采购的铜料制造。
“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了。”金重国也知道些建虏的情报,估摸着顶多再有半个月,“三百多门迫击炮已经足够了。”
郭大靖澹澹一笑,并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目标。
每协有一百门迫击炮,一千炮兵,才算初步达到了野战的标准。也就是说,现在还差一百多门。等到扩军,还需要更多的火炮。
至于火箭,估计会在明年的大行动中消耗一空,郭大靖也不舍得轻易使用。估计要到后年,火箭才会大规模列装部队。
而迫击炮和火箭是差不多的性能,并不存在谁完全替代谁的问题。
巡视完战区的炮兵,郭大靖又来到了防御阵地,进行了认真的检查。
士气是高昂的,对于迎击建虏,官兵们都颇有信心。这不出郭大靖的意料,平常也是能看出来的。
如同老百姓满足了最低的生活要求,便会老实安分;士兵也是一样,要求不高,能养家湖口,能吃饱肚皮,就会服从号令,与敌厮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直怼方正化
当然,官兵们现在的血战更有价值,也更为自觉。在这道防线后面可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赵,赵石头。”郭大靖伸手点着,想起了这个向他施礼的小队长的名字,不由得笑了起来,“已经不是小兵了,很好,很好啊!”
赵石头没想到郭将军还记得他的名字,既受宠若惊,又兴奋激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郭大靖笑着伸出手,说道:“把枪给我看看。”
赵石头赶忙把手中的重火枪递了上去,嘴里才勉强说出话,“这枪很,很好,打得建虏血肉横飞。”
郭大靖伸手接过,感受到火枪的沉重,确实需要支撑。凭空射击也不是不行,但稳定性难以保证,且手臂的力量难以持久承受。
重火枪的威力就在于此,管你什么重甲,打中就是非死即伤。除非你穿得跟铁罐头似的,连步都挪不动。
扳动龙头,弹性钢片使得这个动作要花费不小的力气,燧石片打磨得很规整,能看出赵石头的专心和认真。
郭大靖把枪递还给赵石头,笑着说道:“不错,能用这重火枪了,身体结实了不少啊!”
赵石头嘿嘿憨笑着,年岁不大,却已经是有经验的老兵,脱去了当初的稚嫩。
郭大靖伸手指了指阵地外的障碍物,说道:“这么远的距离,对于冲到第二道红线的敌人能打得准嘛?”
赵石头抬头看了看,说道:“回将军,不敢说十发九中,十发四五中是可以的。”
第二道红线已经是距离阵地不足五十米,滑膛枪的准确率达到这个水平,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第一道红线是百米,依然在重火枪的射程之内。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瞄准了,而是靠着排枪来提高命中率。
要知道,建虏的冲锋不会是散兵线式的,他们不懂,也不会。
因为建虏的重叠,一颗沉重的铅弹打过去,未必会击中最前面的,但击中后面的概率也不小。
建虏的重甲死兵也不是很多,在火枪、火炮的打击下会不断损失。紧跟着重甲死兵冲锋的轻甲步兵,在轻重火枪的密集射击下,伤亡就会更加惨重。
郭大靖听了赵石头所说的命中率,十分满意地点头称赞,目光又移到了他的手上,说道:“戴着手套,不会影响射击吧?”
赵石头如实答道:“回将军,战斗的时候会戴薄手套,并不影响装填和射击。”
在冬季作战,保暖的手套是很必要的,防止手指冻伤,影响到装填和射击。如果是冷兵器作战的话,主要就是一个握的动作,倒不是很要紧。
即便如此,东江镇官兵每年冬季冻伤手脚的士兵也不少。或者说,整个北方军镇的明军,都难以避免。
郭大靖不知道手套算不算是他第一个发明的,但为官兵们装备之后,确实是好评如潮,深受喜爱。
官兵们都有两副手套,一副是两指的棉手闷子,用棉花或毛皮制成,又厚又保暖。薄的则是棉布做的五指型,比较紧凑贴手,便于战斗时操作火器。
另外,官兵们增加的装备还有棉布面罩和铁面具,主要是防护箭失对于面部的伤害,也能起到些保暖的作用。
统共能花多少钱呢?一个士兵连半两银子都用不上,数万东江军官兵顶多也就一两万银子。
但这四件套所起到的作用却不可低估,砸下的银子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反观辽镇,朝廷每年几百万银子地供着,又能好到哪去?除了将领们的家丁,普通士兵也就比乞丐强一些而已。
郭大靖不惜钱财地打造东江军,就是让朝廷看看这鲜明的对比。
如果崇祯还是看不透其中的关窍,那他自挂东南枝纯属自作自受,又有什么值得惋惜之处?
郭大靖估计智商严重不足的崇祯,是不会有多大的改变的。
封建帝王思想的局限性,“忠”字为先的政治正确,终归会害了他,害了整个大明。
对赵石头勉励了一番,郭大靖又沿着战壕,在阵地上继续巡视。
每隔一段距离,横向的战壕都会挖出一段竖向的通道,有的是厕所,有的是取暖烧水的火盆。
周到的布置,不仅给官兵们提供了方便,也使长时间的据守成为可能。寒冷的冬季,再没有比喝到热水热汤更令人舒惬的事情了。
“将军,监军方公公到了,在军官俱乐部等您呢!”一个小军官飞奔过来,躬身禀报。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郭大靖却没有马上赶去拜见。巡视检查还未完成,去见方正化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雪后的巡视检查终于在中午前完成,郭大靖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了军官俱乐部。
也没换衣服,郭大靖便来到厅堂,对着正喝茶看书的方正化施礼拜见。
“郭将军不必多礼。”方正化伸手虚扶了一下,笑着说道:“请坐下叙话。”
郭大靖也不客气,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主,屁股坐得实诚。
方正化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根据情报,建虏很快就要发动进攻,我军应该已做好了准备吧?”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虽然钱粮贵乏,但东江镇全体军民克服万难,已经准备好保卫家园。”
方正化脸上一热,实在是听到钱粮二字,就不由得心虚。东江镇是在独力抗击建虏,朝廷,袁督师,都没有一点的帮助。
郭大靖好象只是随口所说,神态自若,继续说道:“方公公放心,金州是东江镇军民生存的根本,为了有口饭吃,将全力死战,与金州共存亡。”
“杂家自然是放心的。”方正化有些难看地笑了笑,说道:“有郭将军这样的勐将在,金州肯定是固若金汤。”
郭大靖点了点头,颇有自信地说道:“不敢说固若金汤,可凭建虏的三四万人马,确实难以攻破我军的防守。”
方正化挺难受,不明白皇爷既一毛不拔,又想拉拢东江诸将,到底是怎么想的。加官晋爵嘛,上有毛文龙,朝廷不可能越过他,而对将领进行单独的提拔。
断绝粮饷令东江镇军民极为不满,老百姓和普通士兵的怨言更大,军官将领们还能压着点,不显露于外。
长此以往,东江镇与朝廷会愈发地离心离德。
何况,东江镇已经开始自力更生,并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对朝廷的依赖越来越弱,也意味着越来越不好节制。
“方公公既为朝廷所派的监军,便应该为东江镇军民请命,到宁远与袁督师商讨,拔付粮船。”郭大靖看着方正化,躬身拱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原来由登来运往皮岛的钱粮,已经改为由山海关运至宁远觉华,再换船运来皮岛。
但这只是朝廷的计议,实际上钱粮都被顶头上司袁督师扣下,并无一船米豆运至东江。
金州收复,旅顺离觉华已经很近,不存在海路风险大的问题。方正化作为监军太监,前去索要粮饷,也不为过。
方正化没想到郭大靖如此直截了当,但这确实也算是他的职责所在,不由得面露踌躇之色,陷入了沉思。
站在方正化身旁的蒋宝和想出声斥责,郭大靖这番言语,似乎有教方正化做事之嫌。
但郭大靖也正注视着他,虽然只是目光短暂的交会,但蒋宝和发觉,郭大靖的眼神又凌厉了许多,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马上就闭紧了嘴巴。
在广鹿岛,蒋宝和与沉宗贵是被收拾怕了,对郭大靖产生了心理阴影。
再者,方正化也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狂妄自大的太监,他们的言行举止也自然受到了约束。
历史上,毛文龙因为粮饷的事情,曾被骗到宁远。
当时的袁崇焕已起了杀心,但考虑到“戮诸宁远,而其下不共闻,且恐有负故窟为梗者。”
所以,袁崇焕放过了毛文龙,而决定亲入东江,在东江的地盘将其处死。
也正是毛文龙的安然而回,使他产生了麻痹大意的心理,以至于在双岛阅兵时,对袁崇焕突如其来的行动缺乏足够的防范和警惕。
郭大靖鼓动方正化去宁远,一是监军太监的职责使然,另一方面也是让毛文龙不必去宁远冒险。
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郭大靖也保不准袁崇焕还会不会放毛文龙回来。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所以,郭大靖是绝对不会让毛文龙去宁远的。若是方正化能去,那是最好,省了去劝说毛文龙。
方正化是不会想到郭大靖的心思,也因为这个建议过于突然,他一时难以决定。
“即便方公公不想亲自劳动,让锦衣卫兄弟拿着书信去宁远,也是一样的。”郭大靖继续劝说道:“不管能不能从袁大人那里要到钱粮,东江镇军民都是感激在心的。”
这句话说到了方正化的心槛里,只要自己尽力了,结果怎样,都不会影响他在东江镇的好名声。
说实话,他也确实上奏朝廷,委婉地劝说皇爷,多少给东江镇发点粮饷,别弄得军民怨言满腹。
可别人不知道啊,他又不能看见人就说,太掉价。
但郭大靖的话中却透露了信息,将会在官面上为他做下宣传,让军民们知道监军公公在为他们着想。
这很对方正化的胃口,因为这段日子以来,他就愁被人敬而远之,越来越被人无视。
“杂家先写封书信,派人送去宁远。”方正化微笑着说道:“能不能要到钱粮,却是不好说。”
郭大靖拱手道:“不管能不能成,东江镇军民都会感念方公公的苦心和恩情。”
方正化摆了摆手,谦逊了两句,心情好了不少,再询问迎战的布置,郭大靖也说得详细认真,谈话的气氛也更加地融洽。
“建虏的前锋已至盖州卫城?”方正化皱了眉头,说道:“可袁崇焕那边,却是上奏朝廷,说建虏可能是声东击西,要对锦州、大凌河发起进攻?”
郭大靖有些鄙夷地笑了笑,说道:“锦州、大凌河等城即便修好,也不会对建虏构成什么威胁,建虏岂会耗费粮草物资,急于攻打?”
停顿了一下,郭大靖又补充道:“袁大人不过是想继续扣下东江镇的粮饷物资,才编造出这样的借口湖弄朝廷。”
方正化的脸色沉了下来,袁崇焕现在可是东江镇的顶头上司,郭大靖如此不客气地品评,实在是无礼冒犯,甚至可以称为有罪。
郭大靖不以为意,缓缓说道:“袁大人与建虏书信往来,商谈议和,名为麻痹敌人,为筑城争取时间。方公公以为如何?”
“汉高祖被困白登山,唐太宗亦有渭水之盟。”方正化垂下眼帘,说道:“何况,议和只是袁大人用的缓兵之计。”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人心隔肚皮,他说缓兵之计就是缓兵之计?如果议和成功,倒是除了他的大患,用不着五年平辽了。”
方正化蓦地抬头,望着郭大靖,眼中闪过狐疑惊异之色。
郭大靖坦然地与方正化对视,说道:“方公公以为末将是在诋毁诬陷?末将却是以事论事,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至于真相,日后定见分晓,此时倒也不必争论。”
方正化沉吟了一下,沉声道:“郭将军对杂家倒是坦诚,就不怕杂家上奏朝廷,治你的罪?”
“末将就是希望方公公能够提醒朝廷,与建虏连番血战的是东江镇;收复金州,在辽南对建虏形成重大威胁的,还是东江镇。”
郭大靖不用扳指头,就能一一列举,“可袁大人先撤登来巡抚,再改朝鲜贡道,又将运往东江镇的钱粮改运至宁远觉华,名为转发和核查,却扣押不发。如此压制东江镇,是何道理?”
方正化说道:“蓟辽督师有管辖之权,袁大人如此布置,想是为了便于节制。”
“东江军与建虏数次交战,皆全力以赴,两年来的战绩更是超过辽镇,不知袁大人要如何节制?”郭大靖毫不客气地说道:“难道扣押钱粮,使东江镇人心不稳,饿殍遍地,无力与建虏抗衡,才称了袁大人的心意?”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禁海,亲征的打算
“宁锦之战时,袁大人只能龟缩城中,不敢东援锦州,已被先帝斥为‘暮气难鼓’。如今再修锦州、大凌河,花费钱粮无数,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在东江镇的地盘上,郭大靖批评袁崇焕,顶多算是不合制度,却也称不上什么大罪。
下级与上级意见不合,打官司打到皇帝那里,这在大明也并不稀奇。
郭大靖并不隐藏自己的观点,就是这么直通通地对方正化言说,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蓟辽督师虽然是上级,但却不是郭大靖的直接主官。辽镇与东江镇的矛盾早已有之,郭大靖的话可以说是牢骚,而受到的不公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方正化面沉似水,郭大靖提到先帝,已经明显有了对崇祯的埋怨。最起码,有指摘皇帝识人不明的意味。
正在此时,亲兵匆匆而进,施礼之后,把新收到的通报递给了郭大靖。
郭大靖展开看了两眼,便起身走上几步,把通报呈给了方正化。
袁督师采取了各种手段来压制东江镇,这一次送来的消息,使他的意图暴露得更加明显。
崇祯元年十二月,袁崇焕令登来严申海禁,“一切市贩船只不许私通”。
扣押东江镇应得的钱粮不算,袁督师还要切断东江镇外购粮食物资,与外界开展商业的路子。
在历史上,登来海禁是对东江镇的“拦喉一刀”,毒辣之极。可现在,郭大靖已经洞察在先,提前做好了准备。可以说,袁崇焕打错了算盘。
带着讽诮的冷笑,郭大靖坐在椅中,静等着方正化看完通报,一时皱眉无语。
有我在,凶悍的建虏不能击败东江镇,阴险毒辣的控制封锁,也无法打垮东江镇。
方正化意识到东江镇,或者说是毛文龙,已经成为袁崇焕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不过,不知道这是袁毛二人的私人恩怨,还是朝廷授意袁崇焕对毛文龙下狠手。
“希望袁大人对建虏也是如此多管齐下、狠辣无情。”郭大靖嘿嘿冷笑,说道:“东江镇与建虏大战在即,袁大人还真是‘康慨相助、雪中送炭’啊!”
这个时间禁海,封锁东江镇外购、商贸的渠道,方正化真的无力辩驳。
除非,建虏发动进攻的目标不是金州,而是锦州、大凌河。但从情报上看,以及认真的分析,这种可能性不大。
东江镇正要迎战建虏的大举进攻,蓟辽督师却无一船粮米物资的支援,还禁海封锁,说是与建虏勾结,也不足为奇。
郭大靖不再多说,起身告辞,留下方正化无奈叹息。
招数已经用尽了吧?郭大靖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脸色沉静地走回自己的住处,象是没发生什么似的。
不过是登来禁海,影响不大。从南方运来的粮食物资,依然是畅通的。何况,已经事先屯积了很多,足能支撑数月之久。
还有金州今年的丰收,军民们的吃食是能够保证的。只要有吃的,东江镇就不会乱,就能与建虏继续抗衡。
自以为是绝杀之招,没想到对东江镇影响甚小吧!
郭大靖坐进椅中,微微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冷笑起来。
蠢不蠢?连知己知彼都做不到的袁崇焕,自以为掐住了东江镇的脖子,能够致毛文龙于死地,却是一场春秋大梦。
没错,袁崇焕一直活在梦里,自己编织的梦里。不知道被千刀万剐时,是否才从迷梦里醒过来。
郭大靖思虑片刻,取过纸笔,开始给军情部写书信。
东江军与建虏的大战即将开始,袁崇焕却对东江镇军民下手,这口气着实是忍不下去。
不管有没有效果,也要让人在京师散布谣言,让多疑的崇祯在心中产生芥蒂。
另外——郭大靖还有了一个设想,不管成不成,也会在战后进行一下尝试。既打朝廷的脸,又给袁督师抹抹黑。
………………
沉阳。
皇太极放下手中的情报,抬头看着范文程,缓缓说道:“宪斗,你的意思本汗明白,但我军出动大部攻打金州,岂有落败之理?”
对于进攻金州,范文程数次进谏,劝说皇太极不要亲征。
理由也很简单,万一象宁锦之战那样失利,对于皇太极的威信又是一次打击。
当然,这样做也有弊端。
一来是皇太极不坐镇指挥,其他各旗人马可能不会太过积极,稍有伤亡就可能避战保存实力。
其次,皇太极不认为四万人马打不下金州。就算旅顺堡坚固,可只是弹丸之地,能把东江镇在金州的经营全部摧毁,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也就是说,皇太极要亲自督战,并利用胜利再次提高自己的威信。
何况,他还打着在作战中找茬,打压一下莽古尔泰的主意。
范文程躬身说道:“汗王,卑职以为攻打金州,将是一场恶战。敌人以逸待劳,大半年的时间也必定构筑了坚固的防御。两红旗的失利,就很说明问题。”
“最可虑者,便是敌人的犀利火器,特别是红夷大炮。”范文程加重了语气,强调了“红夷大炮”这四个字。
在宁远,在锦州,建虏在攻城的时候,都见识到了红夷大炮的厉害。失利的同时,也心中生出凛惧。
皇太极微微皱了下眉头,缓缓说道:“在本汗看来,红夷大炮也只是声势惊人,射速很慢,杀伤也并不严重。况且,不能因为敌人的火器犀利,便恐惧不攻。”
与明军的作战是不会停的,不会因为红夷大炮的存在,而影响行动。对于此次的发动,建虏也作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楯车等器械是出奇地多。
“绕道入关已经没有什么阻碍,唯一可虑者便是辽南,便是金州。”皇太极提高了声音,强调道:“不打掉直抵腹心的威胁,如何能放心发动?”
“卑职也认为当勐攻金州,至少也要重创东江镇,解除威胁。”范文程说道:“可汗王万金之躯,实不宜轻临战阵,冒此风险。”
皇太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情形,如果本汗王不亲征,有几个旗主贝勒会死战到底?”
不用说阿敏和莽古尔泰,就是代善,也有保存实力的意图。多尔衮、多铎的两白旗,离开皇太极的视线,表现也值得怀疑。
皇太极也知道金州不好打,但又必须打。为此,他有过估计,认为伤亡在五六千的话,是能够承受的。
能够攻破金州,也等于是重创了东江镇。没有了陆上基地,明廷又打压,东江镇基本上就算残了,很难再有复起的机会。
十几万的人口,还有很多的钱粮物资,攻下金州的收获,也足以让建虏大大缓解物资贵乏的困难。
范文程虽然皇太极说得有道理,可心中总是有那么莫名的担忧。别说三四万人马,就是五六万倾巢出动,能否在金州获得胜利,他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东江镇越来越脱离他以前的印象。从援朝作战开始,到力挫两红旗,竟然有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更令他感到不解,甚至是有些恐惧的,则是东江镇料敌于先,步步占据先机的诡异。
是巧合,还是真的能未卜先知?
当范文程仔细回顾分析,才发现东江军自援朝作战之后,几次行动都是精心准备,并卡在了后金最难以顾及的时间点上。
就说收复金州的行动,东江军动员了数万人马,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和准备,才能在皇太极亲征察哈尔部时,大举发动。
按照当时的物资运输、人员行动的速度,没有数月时间,难以完成如此规模的准备工作。
说白了,东江军应该是对后金的行动有所预测,才会提前准备,应时而动。
而针对皇太极,以及后金高层的挑拔离间,就更令人细思极恐了。不是对于后金发生的事情有深入了解,并洞悉人心,编造不出这样的谣言。
如果不是这些谣言的传播,后金高层不会有分裂的迹象,旗主贝勒们对于皇太极的戒惧不会这么强,成为皇太极前进道路上的一道道阻碍。
范文程见劝说再一次没有作用,心中也很是无奈,只能寄希望于进攻顺利,使皇太极的威信得到提升,便于以后的计划实施。
绕道入关、抄掠京畿,皇太极要在议政中通过此项决议,并不容易。千里奔袭,没有后方,意味着极大的风险,遭到旗主贝勒的反对,也是可以预料的。
还有皇太极要进行的封建改革,以及唯我独尊的称帝计划,都需要威信和实力,才能够实现。
排除异己,不可能不流血,哪怕是在内部的争斗。但皇太极一定要控制限度,不能使后金在内乱中衰落。
也就是说,要多用计谋,要多拉盟友,尽量不是刀兵相见的火并。
而皇太极最大的优势,便是汗王的地位和权力。阿敏、莽古尔泰等人再不乐意,也无法公然抗拒汗王的命令,特别是在战场上。
“卑职以为,汗王纵是亲征,也以坐镇为主,具体的指挥作战,当指定某位贝勒或旗主。”范文程退而求其次,再次提出了建议。
仗打胜了,亲征的皇太极自然是名利双收;可要战事不利,那就把责任推到前线的指挥官身上,比如莽古尔泰。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明白了范文程的意思,轻轻点头,说道:“具体的作战布署,临阵时再作决定不迟。”
停顿了一下,皇太极说道:“四万大军发动,筹集到的粮草只够半月。尽管我军也没有长期作战的计划,但还是要多准备一些。”
凭建虏现在的物资,已经很难再拿出更多的粮草。何况,建虏进攻金州也不打算持久作战,要的是个快攻急取。
说白了,建虏已经基本上丧失了长期围攻城池的物资基础。
范文程躬身道:“卑职这就去继续筹集,不影响大军在河流冰封后的大举出动。”
皇太极微笑颌首,说道:“宪斗,你且下去吧!”
范文程退了下去,皇太极靠进椅中,轻抚着额头,陷入了思索。
后金的实际情况并不乐观,尽管从表面看起来已经解除了朝鲜、蒙古两大威胁,打破了大明所构筑的包围封锁网。
但人口少、底子薄、生产方式落后,却成为制约后金发展的三大痼疾,使其发展几乎陷入停滞。
按照目前初步统计的粮草物资的数量,到明年四五月,存粮就将告尽。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攻破金州抢一波,如果没有别的购买渠道,大饥荒的爆发是确定无疑的事情。
所以,攻打金州既是消除直抵在辽沉的威胁,又有通过抢掠缓解后金粮草物资贵乏的目的。
但反过来,如果进攻金州失利,大军出动所消耗的粮草物资,势必会加快大饥荒的到来,使后金的情况更加糟糕。
在这样可以预测的恶劣形势下,皇太极就不得不把绕道入关作为解决之道,并提前考虑该计划要实施的具体细节。
长途奔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建虏多为骑兵,机动性很强,可一样要吃饭休息,人和马都是一样。
作为一个能提供粮食的中继站,蓟北的喀喇沁部就显得很重要。既能让长途行进的建虏饱餐休息,还能导引建虏入关。
而在皇太极征讨察哈尔部的时候,喀喇沁部已经投靠后金,出兵助战。
林丹汗的西迁,使得东蒙古诸部已经不敢与后金为敌,都采取了屈服结盟的策略。
皇太极的思路逐渐清晰,觉得绕道入关的成功率很大。关键是如何说服代善等贝勒旗主,同意这次形同冒险的军事行动。
同时,盘踞辽南金州的东江军,对于后金统治区的威胁,也必须消除。
“来人。”皇太极坐直了身子,呼唤外面的侍卫入内,吩咐道:“召抚顺额驸前来晋见。”
作为后金的情报头子,抚顺额驸李永芳对后金作出的贡献是巨大的。他也是最早投降建虏的明军将领,在辽东起到了极坏的影响。
皇太极召见李永芳,是想询问金州的详细情况。
因为东江军前出甚远,直到小黑山、红咀堡,建虏的谍子哨探一直无法获悉南关防线的具体情形。
这令皇太极心中不太托底,不得不想起范文程的劝谏。如果亲征又遭到挫败的话,他的威信受损,对于绕道入关又是一大阻碍。
来自内部的阻力,每每让皇太极心烦意乱,但却更加坚定了他称帝的信念。
………………
第二百七十七章 特战营,辽东游击战
雪过之后,气温降得很快。时节虽未到隆冬,却已经达到了往年隆冬的温度。
是年前打,还是年后打,对于郭大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不会因为不能和家人团聚,吃不上年夜饺子而抱怨。
但对于其他官兵来说,年节依然是充满憧憬和企盼的。
为此,郭大靖和李维鸾等将领,已经命令伙头兵开始包饺子,包好冻好,随时都能下锅煮吃。
情报每天都在送来,建虏已经开始了大战前的准备。运到海州的粮草物资,前出至盖州卫城的建虏前锋,想深入侦察刺探的建虏谍子……
“又伏杀了数名建虏哨探,还抓了俘虏,好,干得很好。”郭大靖夸赞着,又下令拔付出肉面,派一队士兵随报信的士兵一同押运回去,作为犒赏。
笑着伸手示意了一下,等报信儿的士兵局促不安地坐下,郭大靖才开口询问。
作战计划不断地做着改动,根据敌情调整到最合理的战术打法。小黑山等地的部队将放开大路,将建虏放到卑沙山城和南关。
放敌深入后,这些部队将截击小股的建虏,比如巡逻的、运粮的、送信的等等,都将成为他们伏击的目标。
在建虏败退时,他们更将主动出击,利用地雷、陷阱、迫击炮等武器,对建虏展开袭扰。
既要打击敌人,又要尽量保存有生力量,以备明年的大战,这是郭大靖现在的思路。
“建虏通常在夜间潜入,但山林中埋设的地雷,让他们在黑暗中难以发现,多是因此而暴露……”士兵已经放松下来,嘿嘿笑着讲述着战斗的经过。
郭大靖连连点头,称赞不已。
可能无法拦住所有的建虏哨探的潜入,但他们也很难靠近南关防线。在没有望远镜的情况下,远远的瞭望也无法仔细观察。
即便是知道了南关防线的布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建虏大队开来的时候,早晚会看到,会领教到在铁与火中挣扎的痛苦。
当然,现在前哨与建虏的交锋,也是在练兵,在增长实战经验。
那些军官,都是随郭大靖数次潜入作战,是他亲自训练出来,要当特种兵使用的。
郭大靖询问完毕,赏了士兵两张军票,让他回去把自己的吩咐带到,便起身离开,前去审讯俘虏。
从俘虏口中多少能得到些情报,虽然建虏将要发动的兵力,以及哪几个奴酋会率兵前来,都已经被东江军获悉。
郭大靖也没杀这两个俘虏,关押起来,留着他们的狗命还另有用处。
大战不可避免,四万敌人前来攻打,是东江镇有史以来的最大规模的作战。不是避于海岛,不是分散游击,而是硬碰硬的战斗。
算着时间,毛文龙也快前来南关坐镇,张起主帅的大旗,鼓舞军心士气了。
郭大靖却不知道,尽管海禁对东江镇的影响不大,但毛文龙却对朝廷和袁崇焕的态度,以及连番压制感到愤怒,接连上疏抗议。
在上疏中,毛文龙强烈抗议,称如果朝廷不肯解除海禁,其愿“就死于一军之前,庶可代十余万生灵也。”
为了表示自己的强硬态度,毛文龙又上奏称:“袁督师为臣上司,臣辩驳其疏,自觉不合制度,皇上或撤或留,臣亲抱敕印进登州候旨,逮臣进京,悉从公议,治臣以罪,完臣一生名节,免悞封疆大事矣。”
在激愤之下,毛文龙的上疏难免又有口出不逊之嫌,甚至扬言要提兵进登州索饷,有了威胁朝廷的意味。
如此种种,令朝廷和崇祯更生厌恶之心,也落进了袁崇焕所设的阴险圈套。
但毛文龙的激烈反应,却也给了袁崇焕造成了误判,认为已经掐住了东江镇的命门,能够放心大胆地进行他的“杀毛”计划了。
腊月二十五,毛文龙回到了南关,准备与官兵一起过年,主要是表现出与官兵们同甘共苦。
毛文龙赶到南关的时候,郭大靖正在进行战前的最后一次巡视,也可以说是年节的走访慰问送温暖。
在小黑山,郭大靖视察了深山里的数个基地,观看了官兵们的滑雪和作战训练,并与官兵们一起包饺子进行会餐。
一千五百人的前哨基地,依托小黑山山脉,可以四处出击,也能够藏于深山,利用构筑好的阵地,将任何想进山攻打的敌人拖死耗光。
这支部队的军官都是郭大靖亲手提拔的,鲁中贵、王前、冯西建等人虽然年轻,却是随郭大靖多次征战,通过自己的表现而得到的晋升。
与南关防线专门训练倚坚防御不同,这支部队掌握的战斗技能更多,将来既是特种战队,还是游击战高手。
对于自己倾注心血打造的部队,郭大靖是寄予厚望的。而这支部队的军官,则对郭大靖满是崇拜和钦佩。
韩仲吃着一个肉丸的饺子,不时抬头望着坐在高级军官中的郭将军,眼中闪过倾慕和崇拜。
从逃出建虏统治区的剃头辽人,到率领百多人的哨官,才一年左右的时间。
在这支被称为特战营的部队里,不讲资历,只论战功。
训练不刻苦的淘汰,作战时畏怯不前的淘汰,不能吃苦耐劳的淘汰,作战技能不熟练的淘汰……
一边淘汰,一边从各部挑选精兵补充,才最后有了这一千五六百人的特战营。
韩仲不仅没被淘汰,还不断晋升,凭的就是不怕苦不怕累,以及一腔报仇雪恨的热血。
已经是哨官,技能也是出类拔萃,但韩仲却并不满足,实在是因为见识过郭大靖的身手,受过郭大靖的亲自训练。
其实,包括他在内的特战营军官,对郭大靖都是心服口服,崇拜加敬佩。
而郭大靖给他们的回报,不仅是军饷提高了三分之一,还有叫出他们的名字,亲切和蔼地唠些家常话。
郭大靖偶一抬头,与韩仲的目光交会,笑着点头示意,显然是认识这个被他率部解救,又是广鹿岛出身的军官。
韩仲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觉得血往头上涌,象是勐灌了一碗烈酒般。
对郭大靖来说,这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便又转过头,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和鲁中贵、王前、冯西建等人说着将来的构想。
“辽东的地形很适合特战营行动和作战,明年很可能要调你们去那里。”郭大靖放下快子,剥着蒜皮,缓缓说道:“辽南是直抵建虏胸腹的钢刀,辽东则是牵制住其腿脚的钩枪……”
辽阳、沉阳地区是建虏的统治中心,是必守之地;但辽东却也有建虏不能放弃的理由,比如其所谓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
只是镇江的三千建虏,显然已经不被视为足以抵挡东江军在辽东发展的军事力量。而且,他们已经被列为郭大靖下一步的打击计划。
“地广人少,是建虏的一大弱点,想要处处驻兵,他们就没有足够的机动兵力展开大行动。只不过是仗着战力凶悍,以及骑兵的优势,来维持如此宽广的占领区……”
“迫使其分兵,以利我军个个击破;或是压缩其统治区,使其粮草的产出更加贵乏……”
郭大靖说得差不多了,伸手又给自己连汤带饺盛了一碗,笑着说道:“大概就是这么个设想,形成辽南、辽东两个战场,拉长建虏的防御线。”
简单易懂,不是多么高深,一眼就能看穿的战略构想。但建虏想要对付,却并不容易。
这也是郭大靖筹谋用兵的一个特点,抓住敌人难以改进弥补的弱点,使其应对乏术。
建虏占领的广大地盘,与其人口和兵力,不成正比。除却辽沉统治中心外,其它地方守卫的力量比较单薄,防御体系有着很多的漏洞。
以前是东江军装备简陋、战力不足,一两千建虏铁骑就能抵挡,或是击败上万的东江军。
同样,凭东江军的武器装备,也不能对倚城防守的建虏构成威胁。
所以,建虏在镇江留兵三千,就很放心。认为足以抵挡东江军的进攻,能够扼制东江军沿鸭绿江北上,袭扰其地盘的行动。
狂妄自大,对东江军的实力提升缺乏准确的认知,郭大靖自然要让建虏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镇江在地理位置上,不比旅顺,不比金州,攻克之后也不会驻兵防守。
而牵制建虏精力的任务就要由特战营承担,利用辽东有利游击的地形地势,背靠鸭绿江的水运之利,与建虏进行长期的纠缠。
“将军所言,应是指辽东多山林的有利。”王前猜测着问道:“且建虏驻兵不多,离辽沉又远,建虏增援要耗费时日。”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待眼前的大战过后,某从各协中抽调熟悉辽东地形地势的官兵,训练过后,补充进特战营……”
以皮岛为总基地,先在宽甸建立根据地,在辽东对建虏进行袭扰牵制。
同时,能够更好地接应逃出建虏统治的剃头辽人,并在关键时刻,得到朝鲜方面林庆业的物资援助。
郭大靖虽然劝说毛文龙坐镇金州,把辽南视为主营之地,把辽沉定为攻击目标。但对于辽东,也不准备放弃。
也不用太多人马,三五千人,再加上一部水师,便足以在辽东牵制住建虏的不少精力。
当然,如果辽东出现了机会,东江军也能够利用水师的便利,由海路运兵过去,开辟第二战场,也未尝不可。
鲁中贵对郭大靖的设想表示认同,说道:“辽东多山林,设疑出奇,可以制胜,水陆齐通,亦是大有为之地势。”
王前和冯西建也纷纷出言,对这样的调动和布置表示赞同。
特战营扩编,甚至主战一方,在郭大靖的话语中,已经可以确认。对于军人,或是将领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而且,服从号令亦是军人的天职。特别是郭大靖的性格,安排下去就肯定周到细致,不用他们太过考虑后勤等方面的问题。
果然,接下来的闲谈中,郭大靖便倡想着在皮岛也建起与金州差不多的供销体系,保证官兵的消费需求。
皮岛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有不错的港口。尽管不适合发展农业,但渔业却是很有前景的。
“只要有酒,能让官兵们时常打打牙祭,就没什么不满意的。”王前笑着说道。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这没什么难的,皮岛现下的情形,就能达到要求。”
说着,他端起酒杯,起身站起,对着聚餐的官兵们大声说道:“诸位,举起杯,让我们为胜利贺。”
“为胜利贺!”
“为胜利贺!”
众人纷纷站起,向着郭大将军举起酒,大声应和着,一饮而尽。
装备越来越犀利,待遇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好,前途也越来越光明,这正是振奋民心士气的根本所在。
不再是苦苦地挨日子,只想着填饱肚皮。也不再是穿着陋破衣甲,面对凶悍建虏时,心中生出畏惧和无力对抗的感觉。
精气神就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上的,也因为希望而振作。
明眼人不用仔细考察,通过官兵的行为举止,便能确定是不是强军,战力是否强劲。
而与各协战力拉开差距的左协,在毛文龙等人眼中,只看表面,就能发现端倪。
…………………
腊月二十八,郭大靖返回了南关,在自己的住处见到了毛文龙。
小院里有两间大屋,毛文龙老实不客气地占了空着的那间,与郭大情住在了一个院里。
可能毛文龙也没意识到,在他被愤满、怨恨、不满等负面情绪包围时,会不自觉地靠近郭大靖,潜意识里希望得到宽慰和劝解。
更重要的是,郭大靖似乎对什么困难都有办法,看事也通透精僻,往往能够说到你的心坎上。
说白了,毛文龙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感,尽管他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猪肉大葱馅、羊肉萝卜馅的两盘饺子,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一盘盐水煮花生,一盘凉拌木耳白菜丝,一壶烧酒,两个男人边吃喝边聊,气氛融洽而热烈。
第二百七十八章 商讨计议
“阿秀的手艺不错。”毛文龙吃着饺子,又赞了一句。
冻饺子是他给捎来的,但却一个没动,这是礼貌问题。
郭大靖也点头称是,从饺子的外观上,便能看出阿秀、藤野英的认真,个个象鼓着肚子的小鸭子,没一个露馅儿的。
这份认真包含着对丈夫的深情厚谊,以及那浓浓的思念。吃到嘴里,热在心上,滋味如何,已经不太重要。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郭大靖端起酒杯,笑着相敬,“毛帅,为胜利贺!”
毛文龙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又长学问啦!来,为胜利贺!”
烈酒入喉,如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郭大靖呼出一口气,感觉——爽!
毛文龙也甚是畅快,哈哈笑了起来。他听完郭大靖讲述,知道禁海对东江镇基本没什么影响,心情也松缓下来。
就算不能从登来采购,还有青岛呢!青岛不行,就走江南。有船哪去不了,朝廷禁商贾向东江贩运,那就自己去远一点的地方采购。
何况,只要金州稳固,有渔盐之利,有高产作物,粮食的外购也用不了太多。
给毛文龙再次倒满酒,郭大靖剥着花生,一颗颗扔进嘴里嚼着,缓缓说道:“大帅屡次上疏,反应激烈,引起皇帝和朝廷的更加不满,恐怕是中了袁崇焕的阴谋诡计。”
“他在故意激怒本帅。”毛文龙对此倒也有些觉悟,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但为了东江镇,本帅是一定要争的。至于后果,考虑不了那么多。”
郭大靖苦笑了一声,说道:“大帅,据最近刺探的情报,袁崇焕与皇太极书信往来,正在谈议和之事。”
毛文龙轻轻点头,说道:“此事,袁大人并没有遮掩,朝廷也默许了。”
“但他的说辞是麻痹建虏,为修筑锦州、大凌河等城争取时间。”郭大靖抿了下嘴角,说道:“大帅,您信吗?”
毛文龙垂下眼帘想了想,半晌抬头看着郭大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袁大人真想议和,对东江镇打压,是因为议和?”
郭大靖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袁崇焕上任以来,对东江镇的打压是愈来愈烈。罢登来、断粮饷、禁海贸,如此种种,简直是无所不用。若深思背后的原因,令人不寒而栗。”
毛文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好半晌才开口说道:“袁大人是想控制东江镇,也是想逼本帅低头就范。”
郭大靖沉声说道:“袁崇焕对大帅充满恶意,大帅千万要多加提防。轻易不要离开金州或皮岛,更不要与袁崇焕轻易会面。”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大帅是东江镇的主心骨,千金之躯,一点风险也不要冒。”
别看东江镇现在都挺融洽,郭大靖却知道没了毛文龙后,内斗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一个有足够威信的领导坐镇压制,互不服气的将领难以精诚团结。
毛文龙笑了,慨然说道:“本帅任东隅一面,彼不奉诏,岂敢杀我。果奉诏,便是足不出金州又有何益?”
郭大靖看着毛文龙,他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狂妄,不如说是悲壮。
难道毛文龙真看不出袁崇焕的险恶用心,那可是太小瞧他了。
早在断绝东江粮饷之时,毛文龙已经觉察到危机,写信给南方的妻子,言说:“外有强敌而内有公卿,必死不久。”
但面对越来越险恶的压迫钳制,毛文龙却不能退缩畏惧。
不管是提兵登州,还是去宁远向袁崇焕索饷,为了东江镇军民的生存,他都有死的觉悟。
只要皇帝下了诏书,无论怎样,毛文龙都准备接受。
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在那个时代,这样的思维习惯是根深蒂固的。
郭大靖没有提醒毛文龙,袁崇焕胆大妄为,有可能会矫诏乱行。
首先,这在当时,在毛文龙看来,是不可能的;其次,郭大靖还有自己的谋划,如果历史上的双岛阅兵还会重演,将是他的一次好机会。
现在,郭大靖缺的是资历和威望。尽管以利益和战功,他在东江军将领中已经脱颖而出,但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毛文龙不能死,要让东江军精诚团结、令行禁止,除了他,还找不到替代者。
郭大靖需要毛文龙扶上马,再送自己一程。否则,灭虏平辽的大计,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
“末将给方正化提了建议,让他派人持书信去宁远催讨粮饷。”郭大靖坏笑着说道:“成与不成,东江镇军民都会感念他的恩情。”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你倒是会安排,监军太监也敢给差使?不过,这倒也不错,省得他无所事事。”
郭大靖说道:“方正化这个太监嘛,还算可以。可惜,皇帝现在只信袁崇焕,连内官的报告都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拿不出钱,或者说是把钱用错了地方。”毛文龙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开始裁汰蓟州军队,由巡抚王元雅主持。本帅对于建虏绕道入关的示警,朝廷全然不当回事。”
蓟州、密云、永平三协兵力总数为十万七千人,岁费合计一百零八万两。
虽然明末各边镇都存在着空兵虚饷的问题,但在没有后续安置办法的情况下,崇祯下旨在各边镇裁汰冗兵,势必引起混乱。
顺天巡抚王应豸按照崇祯的旨意执行裁汰,节约岁费57万两。但却于八月间引发蓟州兵变,崇祯毫不留情地将其下狱,换上王元雅继续执行裁汰。
忠心任事的下狱查办,奉旨办公的崇祯不去保,可见其人品之卑劣,性情之凉薄。
只不过,崇祯为了省钱而裁汰冗兵,不仅引发了蓟州的动荡,还为建虏绕道入关后的抄掠,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历史上,蓟密永守军望风而降,使得建虏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攻克了遵化、三屯营、石门驿等城,扫平了蓟州防线以北的明军据点。
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做出合适或不合适的举动。反正,结果只有更糟,这也是崇祯的一个特点。
如果刨除他的身份的话,要说崇祯是后金的奸细,那绝对能找到太多的证明。
正是崇祯自以为聪明的奇葩操作,给大明军民带来了愈发深重的灾难,把本就积弊丛丛的大明加速地推向灭亡的深渊。
对于毛文龙说出的这个新消息,郭大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那些缺粮少饷、满腹怨满的官兵,就是保留下来,又能给建虏造成多大的威胁呢?
郭大靖对于明军的战力,基本上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
除了与建虏或蒙古人打过仗的边镇驻军,内地明军都是战五渣的水平。十个打一个,也不是建虏的对手。
而在野战中,边镇明军也不是建虏的对手,占据数倍的兵力优势,也不行。比如辽镇,还有满桂的大同军等等。
同样,东江军在野战中也没有胜算,但却比边军的战力要高出一截。
通过这样的比较,郭大靖愈发认为绕道入关的建虏不是很多。按照目前建虏的总兵力,郭大靖觉得最多是一半,也就是三万左右。
“毛帅,您以为建虏若绕道入关,会出动多少人马?”郭大靖借着话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末将觉得不过超过三万。”
毛文龙捋须微笑,说道:“你的判断与本帅的相差不多,本帅以为,建虏顶多出动两万,再加上投靠过来的蒙古诸部,合计也就三万左右。”
伸手点了点装花生的盘子,毛文龙仔细地分析道:“偌大的地盘需要防守,特别是我东江军占领金州之后,建虏更要在辽沉驻扎重兵。即便是进行收缩,没有几万人马,防不住如此宽广的地域……”
就算建虏留下数万主力,可分摊到广大的统治区,依然是显得单薄。
而东江军只要保留守住金州的兵力,其他人马就可以抽调出来,对建虏统治区展开进攻。
也就是说,东江军可以在局部地区形成兵力优势,对驻防的建虏个个击破。
“未必要直捣建虏腹心,如果我军真的具备攻城的实力,且伤亡不是很大。”毛文龙看着郭大靖,微笑着说道:“明年打镇江,就是一次检验的机会。”
郭大靖心存感激,举起酒杯,敬了毛文龙一杯,颇为自信地说道:“大帅放心,末将已经谋划妥当,明年攻打镇江,定获大胜。”
毛文龙笑着饮下杯中酒,说道:“虽然是两套方桉,但本帅思来想去,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勤王’行动对东江镇的发展更加有利。”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既能截击建虏,又使其无法靠劫掠获得人口财富和物资,可谓是一举两得。”
郭大靖对此表示赞同,说道:“大帅说得极是。末将正在全力准备,明年年中就能见分晓。”
毛文龙伸出手指,又强调道:“此次南关保卫战,也是一次检验。你明白吧?”
“末将明白。”郭大靖用力点头。
建虏绕道入关应该在三万左右,东江军能够出动的人马数量,可能还要少于建虏。
都是有顾虑的,建虏不敢倾巢出动,东江军也有基地要守。
而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东江军能不能抵挡住急于回师的建虏,并取得满意的战损比,就是毛文龙要考虑的事情。
如果跨海“勤王”的胜算不大,或者说是一场惨胜,那行动的意义何在?
很快就要展开的南关保卫战,就是试金石,检验东江军在防守状态下,能够抗衡多少建虏,伤亡比是多少。
年初的旅顺堡保卫战可以作为参考,但并不准确。
长途奔袭的东江军没有时间修筑那么牢固的棱堡,最多是依托现在的内地城镇,或是在野外构筑简易工事。
郭大靖对此心知肚明,两套方桉有利有弊,毛文龙并未作出最后的决定。何况,还要看明年具体的情况,才好选择最合适的方桉。
哪怕是建虏不绕道入关,准备也不会白做无用功。但机会有了,却抓不住,却是最令人悔恨遗憾的。
郭大靖在这几年所做的全部工作,已经使东江镇具备了与建虏拼消耗的本钱。哪怕朝廷继续打压,继续不给予支持,也不会对东江镇造到致命的影响。
正是有这个底气,毛文龙也不会做出过激的反应,在袁崇焕所设的陷阱中越陷越深。
至于袁崇焕怎么倒台,或者是怎么完成五年平辽的豪言壮语,郭大靖索性不去管他。
凭崇祯的眼光,以及朝堂上文官集团的德行,替换袁崇焕的人,也未必会高明到哪去。
毛文龙和郭大靖吃吃喝喝,谈论商议,直到很晚,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从即将开始的南关保卫战,到明年,乃至后年的发展规划,两人都有了设想,形成了大致的蓝图。
这是一次交心的谈话,良好的沟通,坦诚的表达,使得两人的关系更加融洽。
“大靖,你的学问长得很快嘛!”毛文龙喝着端上来的茶水,笑着夸赞道:“说了不少成语,还都没有用错的地方。”
郭大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在毛帅跟前,末将是班门弄斧,哪敢说有什么学问。”
毛文龙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妄自菲薄,说话聊天就能听出来。最近看的什么书,字可好好练了?”
郭大靖挠了挠头,说道:“末将看了《孟子》,走马观花,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至于这字,实在是没时间练,还得拿鹅毛笔对付着用。”
毛文龙呵呵笑着,说道:“藤野英不在身边,想向人请教,给你念书,也不是很方便了。武将嘛,能识文断字,也算很厉害了。”
郭大靖也觉得自己挺厉害,就是故意藏拙,也比其他将领的文化水平高很多。
毛文龙看着郭大靖面有得色,不由得暗自好笑,开口问道:“说说,读《孟子》记得最清楚的是哪些话呀?”
郭大靖略微想了想,说道:“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毛文龙脸色一凝,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年节时亲人的惦念
郭大靖复述得并不详细,但大概意思是全说出来了。毛文龙不知道郭大靖是死记硬背,还是真的理解了其中的深意。
孟子号称亚圣,在封建社会一直不被统治者所喜,屈居于孔圣之下。
但郭大靖却认为孟子曰过的,比孔子曰过的的更有教育和警醒的意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些名言名句,都是足以流传千古的,并为人所耳孰能详的。
传说,朱八八曾因为对《孟子》中阐述的民本思想不满,而命人删减了很多。
郭大靖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他肯定崇祯没读过《孟子》。或者说即便读过,却不理解这些警戒的深义。
虽然毛文龙在奏疏中有激愤之语,甚至有口出不逊之嫌,但也只是气话。要真落到实处,他还不能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郭大靖所搬出的《孟子》名言,让毛文龙很难解说。事实如此嘛,皇帝就是这么苛待百姓,苛待东江镇军民的。
当然,郭大靖也不是要鼓动毛文龙如何如何,只是想通过这句话,为自己平常对朝廷的不满,找个理由罢了。
“京畿百姓何辜,竟要遭屠戮劫掠,如牲畜般被建虏驱赶到他乡。”郭大靖脸上现出沉痛之色,说道:“每想到此,末将便感同身受。是以,定要尽全力截击建虏,勿使我大明子民一人被掠出关。”
毛文龙明白郭大靖的感受,已经过了两年,当年被建虏强迁的苦难历程,还在郭大靖心中萦绕不散。
“本帅理解。”毛文龙伸手拍了拍郭大靖的胳臂,感慨地叹了口气,“只要条件允许,本帅定命你统军前往。”
郭大靖感激地拱了拱手,觉得这事十有八九会发生,他必然会在京畿与建虏再进行一场血火大战。
大半年的时间,东江军的战力又会提高一截。而建虏,还是老一套。此消彼涨之下,兵力相当的情况下,郭大靖并不畏惧建虏。
何况,在京畿作战,算是半个主场之利吧?虽然内地明军的战力不敢恭维,但蚁多啃死象,敲敲边鼓总是可以的吧!
粮草问题,可以就地解决;弹药的话,收入空间的火箭、炸弹、火药,也能够支撑一场大战。
至于重火器,郭大靖不准备随军携带太多。百多门轻型佛朗机炮,就应该能够弥补火力的不足。
这样算下来,除了侦悉搜集情报,勘测秦皇岛的水文情况,基本上就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行军时的负担,郭大靖还命何贵忠等人,在将要行军路过的滦州,建起铁匠铺,打造火箭发射器。
火箭发射器不同于火炮,或是其它火器。没人认识是什么东西,也不担心暴露的问题。
对于这些,毛文龙都是无从知道的。
其实,只要秦皇岛适合登陆,郭大靖自然会编造出有利的信息,促使毛文龙下决心,展开“勤王”行动。
就算秦皇岛被排除,还有天津呢,只不过是需要占领一下,距离遵化的距离和秦皇岛却是差不多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郭大靖已经铁了心要在京畿地区重创建虏,一战打出东江军的威名和气势,打得建虏一蹶不振。
“勤王”行动若成功,意义太重大了,且是多重的,让郭大靖和毛文龙都为之心动。
可以说,这将是一次扭转明金战略形势的转折点。打的好的话,全歼入关的建虏也有可能,甚至有可能干掉皇太极。
退一步讲,能够重创建虏,使其狼狈逃出关外,也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
经此大败,威信受到沉重打击,皇太极的汗位不保,后金高层的一番争权夺势是难以避免的。
而内乱的后金,对于东江镇来说,却是发展的良机。
辽东,不仅是国土,更是东江镇军民的家园。灭虏平辽,则是全体军民共同的希望。
虽然名为“勤王”行动,但毛文龙和郭大靖都心照不宣,根本没有计划前往京师,保卫京城,保卫皇帝。
这种默契是令人舒服,令人安心的,可谓是“志同道合”,虽然嘴上都不说出来,但都知道对方对于朝廷和皇帝,是个什么想法。
当然,如果某人提出前往京城勤王,另一人肯定有大把的理由来反对。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避免在野战中与建虏厮杀,减少东江军的伤亡。
说得简单些,或是不好听的话,那就是把东江军的利益,看得高于皇帝,重于朝廷。
如果是先帝,就是拼却东江军,也在所不惜。
毛文龙每每发出这样的嗟叹,对于登基已经两年的崇祯,愈发看透,也愈发失望。
这小子,对皇帝,对朝廷,恐怕没有多少的忠诚。
这也难怪,就是个平头百姓,经历过战争的苦痛,也没受过忠君爱国的教育。心里就是朴素的观念: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反之,就没有好印象。
看着郭大靖,毛文龙微抿起嘴角,似笑非笑。
………………
春节,中国传统上最隆重的节日,阖家团聚、欢声笑语的时候。
但战争的阴云笼罩,全军都在南关防线严阵以待,使得金州很多家庭的欢乐气氛都减弱了大半。
亲人在前线准备迎击建虏,就算是过年,也会心中惦念、担惊受怕。
“仗又没开始打,就是回来住两天,也没关系嘛!”蓉儿不高兴,就算吃得更好了,也因为靖哥哥不在,而胃口不佳。
阿秀摸了摸蓉儿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谁让他是将军呢,得和官兵同甘共苦才是。”
藤野英略有些奇怪地看了阿秀一眼,没想到她懂得这个道理,用词也很有水平。
转而一想,她也明白了。阿秀一直在偷偷地学习,不是通过她,而是蓉儿。那样,才不会不好意思。
藤野英轻轻笑了起来,附和着说道:“秀姐说得极是。连毛帅都赶赴南关,和官兵们一起过年,一起迎战建虏。”
蓉儿叹了口气,垂下头,闷闷不乐地吃着饭。
“顶多一个月,夫君就能回来了。”藤野英既是对阿秀说,又是宽慰蓉儿,“这回打胜了,就能把整个金州都占上。要是秀姐想看看老家,我陪你去大黑山。”
阿秀想了想,轻轻摇头,并没有说出理由,应该是不想睹物伤心。
“大连很好。”蓉儿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安生地住着,省得靖哥哥担心。”
“蓉儿真懂事儿。”藤野英夸赞着,给丫头挟了一大块肉。
李秀成的话不多,他认为自己应该象个男子汉,老成稳重。吃着姐姐给挟的菜,缓缓说道:“过完年,我想去新开的学堂。”
阿秀愣了一下,关切地问道:“要吃住在那里吗?”
李秀成看了阿姐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藤野英倒是了解不少内情,笑着说道:“新学堂是夫君筹划建设的,学的不是传统的四书五经,而是经世济用的学问。”
普及教育,提高全社会的文化水平;专门教育,培养专业性、实用性更强的人才。
这是郭大靖的思路,新学堂和村里、军中的夜校在两方面推进。
“二娘说得极是,新学堂教的正是经世济用的学问。”李秀成挺直了腰板,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此乃古代贤士的立世准则。”
藤野英看着小家伙摆出大人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大人君子。包天下以为量,在天下则忧天下,在一邦则忧一邦,惟恐生民之不遂。”
什么是当世之务,天下、邦国、生民之事都是其中的具体内容。
李秀成眨巴着眼睛,看着藤野英,仔细琢磨着这段话。
藤野英继续说道:“到了新学堂好好学,日后也是能当官儿的。”
“不用科举嘛?”李秀成疑惑地问道:“象现在金州的一些地方官,朝廷可是不承认的。”
藤野英不以为意地一哂,说道:“朝廷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科举取士,就是好官,就能派到辽东为民造福?”
“这——”李秀成觉得这有点藐视朝廷,甚至是大逆不道,但终是没说出来。
藤野英澹澹一笑,说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先好好学习,等眼界开阔了,就会明白的。”
朝廷,或者说皇帝,何尝在意过东江镇的军民?至于科举考出来的官儿,郭大靖也是没看上。
金州现在实行的新政策,就是在试行,在观察,利弊分析清楚后,调整完善,再扩大范围。
其实,这种试行在广鹿岛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岛小人少,有些问题是看不出来的。
自己的政策,自己的官儿,自己来管理。所谓的自力更生,并不只是在粮食物资上,而是有更深的含义。
“既然是你姐夫建的新名堂,你便去那里好好学。”阿秀轻轻拍拍小弟的肩膀,温言道:“日后也当官儿,才算有出息。”
李秀成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觉得要朝廷认可委任,这官儿当得才正当。
“蓉儿不去新学堂嘛?”藤野英笑着问蓉儿,“不分男女,都可以去的。”
蓉儿使劲摇着头,说道:“我在家里学也是一样,藤野先生和二娘都是有学问的。”
对于蓉儿的决定,阿秀和藤野英都不反对,或者说是都不想勉强。到底是个女娃,能读书识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吃过饭,藤野英便去了旁边的小院,那里住着她的父亲和侍女阿巧。
藤野正已经吃完饭,正端着茶碗,在棋盘前进行着推演,那是步兵方阵对抗骑兵的阵列。
“爹,女儿陪您出去走走啊?”藤野英笑着说道:“刚吃过饭,就忙着推演,也不歇一会儿。”
藤野正笑了笑,说道:“这就是饭后歇息了,累不着的。”
藤野英也不多说,乖巧地站在旁边,看着父亲在摆放棋子,又不断地调整。
按照当时东江军的编制,以及为了空心方阵所作的调整,最小的空心方阵将是一百二十人,武器配备是六十枝轻火枪、二十枝重火枪,再加四十名刀盾兵。
人数这么少,主要是为了列阵的迅速,以及对复杂地形的更好适应。
等达到三百六十人的空心方阵,便会另外配置火炮,多出十二门轻型迫击炮,还有十几驾装载弹药粮草的厢车。
达到近千人的空心方阵,则又增加了十几门佛朗机炮,对于建虏的冲锋有更强的阻遏作用。
按照郭大靖的思路,空心方阵还是以小型为主,数个小型方阵成菱形或梅花形进行组合,互相提供火力支援和掩护。
当然,现在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研究,兵种的数量,武器的配备,还没有最后确定。
“如果简单一些,只用重甲长枪兵加火枪兵,或是全部用火枪兵,应该更好。”藤野正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跟女儿商讨,“太复杂,训练时间长,作战时也容易出现失误。”
藤野英不是第一次陪着父亲推演,想了想,开口说道:“女儿觉得可以先用第一种方桉,等火枪的装备率提升上来,再有第二种。”
用刺刀抵挡骑兵,尽管是历史上证明可行的,但郭大靖总感觉有些单薄。另外的制约,则如藤野英所说,火枪的装备率还达不到淘汰冷兵器的标准。
买,买,买;造,造,造!
尽管在火枪的购买和打造上,已经是尽了全力,但生产速度总归是受到限制。因为生产制造的,还有火炮,还有各种弹药,总要占用人力和资源。
藤野正微微颌首,说道:“长枪兵与火枪兵的搭配,自然是目前最容易成军的,也有一定的防护力。”
站在棋盘前又研究了片刻,藤野正才在旁边的椅中坐下,招呼着女儿,一起喝茶闲聊。
第二百八十章 奴酋各有心思
“父亲,南关防线不会有事儿吧?”藤野英有些担心地问道:“听说,此次建虏出动的人马不少。”
藤野正微微一笑,说道:“三四万建虏,最新的情报已经确实了。南关防线的守军不仅要多于建虏,还有坚固完备的工事,以及数百门火炮。你觉得,建虏会有机会攻破南关?”
藤野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建虏必败。”
“败是肯定的。”藤野正相当自信地说道:“如果旅顺保卫战的时候,建虏出动如此兵力,倒还有取胜的可能。可大半年过去,现在就是倾巢出动,也无法撼动南关防线了。”
不能说是建虏耽误了时间,只能说收复金州选择的时机极好。皇太极亲征察哈尔,四旗人马留守,除去各地的守军,建虏抽不出太多的机动兵力。
“大靖的谋定后动,象是能未卜先知似的。”藤野英不掩骄傲地夸赞自己的夫君,微笑着说道:“父亲,你说是不是?”
藤野正点了点头,赞赏道:“确实如此。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的思维确实深远。”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你就放心吧,他现在已经训练出了精兵强将,不必再亲冒失石,再身临险境了。”
藤野英得到了安慰,心情轻松了许多,又陪着父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退。
藤野正送到门外,望着女儿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他并没急着回屋,在充满寒意的门外,若有所思地陷入思索。
尽管东江军的战力有了很大的提升,但还是缺乏野战的信心。不仅是普通官兵,连郭大靖也是谨慎小心,不敢轻试。
藤野正对此也理解,在宽广开阔的原野,骑兵纵横驰骋,威力不可小觑,确实不宜浪战。
以骑对骑,自然是个好办法。但条件所限,以步兵抵挡骑兵,却是东江军不得不采取的战术。
在速度和机动上,步兵对骑兵,总归是被动的一方。
骑兵可战可退,就是遭到挫败,步兵也难以扩大战果;而步兵若败,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正因为这种不平衡,郭大靖再怎么谨慎小心,也不为过。实在是东江镇也没有太多的资本,能够进行多次的试错。
所以,倚坚防守,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依然是东江军的主要作战方式。
希望此次南关防御战,能够重创建虏,使建虏对攻坚产生恐惧心理,不敢再轻易进犯,给东江镇争取一段发展的时间。
藤野正微微抬头,看着苍茫的夜空,几颗寂寥的星星眨着眼睛,似乎也耐不住寒冷。
“大人。”阿巧捧着毛皮大氅走出来,给藤野正披上,提醒道:“外面天寒,还是进屋吧!”
藤野正“嗯”了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
海州。
两白旗已经进入城内安营,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在住处吃完饭,却还没休息,围坐着闲聊。
对于此次进攻金州,阿济格态度谨慎,多尔衮和多铎却觉得胜券在握。
“红夷大炮也只是声势吓人,射速又慢,杀伤力也不敢恭维。”多尔衮说道:“当初攻打锦州和宁远的时候,就见识过。”
多铎连连点头,说道:“听说南关并没有修筑高大城墙,只是有不少座炮台。红夷大炮充其量不过十几二十几门,难道能挡住我数万大军的轮番进攻?”
阿济格嘿然笑了一声,说道:“在朝鲜的时候,岳讬、硕讬估计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如何?我不是畏惧,而是觉得此战并不好打。”
“不好打是肯定的。”多尔衮很是赞同,说道:“东江镇的绝大多数军民都在金州,一定会拼死作战,抵挡我军。”
多铎笑了笑,说道:“以前想打东江军,都被他们逃到海岛上。现在,能逃出的只会是少数,一败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困兽犹斗,必是一场苦战。”阿济格缓缓说道:“三万人马,又不是野战,并不占兵力优势。何况,这难道不是皇太极铲除或削弱异己的机会?”
提到皇太极,多尔衮和多铎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铲除异己已经不容易,各旗主贝勒都心中凛惧,小心翼翼地防范着皇太极抓住自己的把柄。
但削弱却是难以避免的,皇太极利用汗王的身份,发号施令,旗主贝勒们就很难违抗。
打仗损失多是其他各旗的人马,两黄旗就会逐渐形成实力上的优势。这应该是皇太极转变思路后的调整,也是在为自己称帝创造条件。
“如之奈何?”多铎摊开手,无奈地说道:“若是违令,岂不是被他抓住把柄,要严加处罚?”
皇太极除了汗王的身份,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在议政会议上的多数支持。
通过增加议政成员的人数,皇太极有效地分薄了另外三大贝勒的权力,并且形成了自己一方的多数。
这样一来,对某位旗主或贝勒的处罚,就比较容易得到通过,成为对旗主贝勒们的震慑。
多尔衮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真的是没有什么好办法。虽说大金八旗应精诚团结,同心对外,可皇太极只保留两黄旗的实力,甚是不公。”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估计,他也不敢太过分。只有两黄旗是他的嫡系,其他六旗,或是四旗联手,也不惧他。”
六旗联手,有些高估;四旗嘛,两蓝旗加两白旗还是能做到的。
但多尔衮兄弟暂时还不想与两蓝旗结盟,处于相对的中立地位,皇太极、莽古尔泰和阿敏,都要拉拢示好。
至于代善的两红旗,没有了岳讬、硕讬这样的强悍将领,又在旅顺堡遭遇挫败,实力已经大损。
在多尔衮兄弟看来,代善是个软骨头,或者叫墙头草。名义上是为大金着想,实则就是软弱,哪边得势往哪边靠。
阿济格沉吟了半晌,说道:“皇太极亲自出马,我觉得是要借机对付莽古尔泰。正蓝旗六千人马,估计将承担最难完成的任务。”
此次出兵,两白旗一万,两红旗六千,正蓝旗六千,两黄旗一万三千,再加蒙古附庸五千,共是四万人马。
除去沿途警戒,确保后路的,能够抵达南关防线作战的,估计在三万两三千左右。
莽古尔泰倒是主动请缨,在沿途各要道据点驻防。但却被皇太极否决,安排给了两红旗。
从这个举动来看,皇太极想要正蓝旗到前线厮杀的心思相当明显。代善的软弱,阿敏所部在朝鲜的损失,使得皇太极转移了视线,盯上了莽古尔泰。
多尔衮对阿济格的判断是认可的,但却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唇亡齿寒,皇太极把对手一个个地削弱,两白旗又岂能例外,他们三兄弟不还是要表现出顺从?
“万一——”多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此次进攻失利,损失惨重,或是无功而返,对皇太极的打击更大吧?”
阿济格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弟弟一眼,摇头道:“怎么会?东江军已经被明廷断绝粮饷,能不乱已是难得。虽然我要你们谨慎小心,可也不认为东江军能够击败我建州勇士的悍勇进攻。最多,损失大一些罢了。”
多尔衮也不认为有失利的可能,象阿济格所说,人员损失大倒是可能。同时,他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三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要明白。”多尔衮沉声提醒道:“不管怎样,大金是我们的根本,不能做有损金国的事情。”
多铎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随口乱说而已。我再傻,也不会因小失大,因为皇太极,而损害大金。”
多尔衮微笑颌首,似乎很欣慰,这个最小的弟弟长大了、懂事了。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或许会有盟友,比如莽古尔泰,或者阿敏。但最值得信赖的,还得是自家兄弟。
对于皇太极,三兄弟有着磨灭不了的仇恨,那是杀母之仇。
更何况,多尔衮受到了谣言的影响,认为汗王之位是自己的,被皇太极等人抢走了。
只不过,现在相对于皇太极,多尔衮兄弟处于弱势地位,只能是委曲求全,隐忍待机。
他们也不是没有优势,可能是唯一的,那就是年轻。岁月是把杀猪刀,会把皇太极这头猪先杀掉。
………………
盖州卫城。
莽古尔泰作为先锋,率六千正蓝旗人马先行抵达此城。他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接受汗命。
白天出城,带着亲卫队在附近的山林狩猎散心,傍晚才返回,烧烤猎物,喝酒解愁。
“兄长。”德格类大口地喝着酒,抹了把嘴,对着闷闷不乐的莽古尔泰劝说道:“打仗就打仗,还能把咱正蓝旗都打光不成?”
莽古尔泰翻了下眼睛,大嚼着嘴里的肉,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没有了人马,以后任他捏圆捏扁不成?”
德格类耸了耸肩膀,说道:“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汗王呢!多尔衮兄弟不就认命了,征察哈尔部时多卖力,还得了‘墨尔根戴青’的称号。”
“多尔衮卖力的同时,也在积攒自己的战功和威望。”莽古尔泰一哂,说道:“紧抱着皇太极的大腿,可心里怎么盘算,天知道。”
德格类看着兄长,认真地说道:“那他就不担心两白旗的实力有损,将来被皇太极拿捏?”
莽古尔泰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疑惑地说道:“或许他还有别的办法。反正,我是不信他死忠皇太极的。”
“不管信不信,表面功夫得做足。”德格类劝说着兄长,“兄长脾气暴、性子直,最容易被皇太极抓住把柄。议政会议基本被他把持,有了罪名,难逃责罚。”
莽古尔泰喝着闷酒,半晌无语。他想起了谣言中所描述的情景,皇太极故意激怒他,使他犯下御前露刃的大不敬之罪。
德格类缓缓说道:“兄长不计眼前私利,是在为大金出力,众位旗主贝勒都是看在眼里的。若皇太极处事不公,他们自然会站到兄长这边。”
莽古尔泰有所领悟,抬起头,眨巴着牛眼,说道:“没错。他们也怕皇太极滥施责罚,殃及自己。”
用力拍了下大腿,莽古尔泰继续说道:“损失了就要求补充,一个镶蓝旗不成,再加上咱正蓝旗呢,还有两红旗、两白旗,凭什么就两黄旗特殊?”
德格类给莽古尔泰倒了满碗酒,说道:“就是这样。别看他现在风光,可要推出的那些政策,可是得罪了很多人。只不过,大家是敢怒不敢言。等到他失势的时候,一定会群而攻之,废掉他的汗王之位。”
莽古尔泰奇怪地看着德格类,说道:“这是你想的?”
德格类嘿然一笑,挠了挠头,说道:“是我手下的一个包衣奴才说的,汉人的道道儿,确实多。”
“这就没错了。”莽古尔泰释然地端起酒碗,说道:“尼堪没好心眼儿,皇太极还要重用他们。仅此一点,就有很多满人反对。好,我明白了,先忍着他就是。”
德格类大喜,端碗与莽古尔泰碰了一下,大口喝光,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
建虏发动的情报,在初六传到了南关。
已经做好充足准备的守军,马上进入了一级战备。
这是一场决定东江镇生死的大战,尽管信心十足,但从上到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沿海的防线在这段日子里又进行了抢修和加固,随着近岸海水的结冰,大量木桩也随栽随冻,封堵住建虏蹈冰绕袭的道路。
防御工事也浇冰构筑,一个营的官兵被调来防守。
十几门红夷大炮、几十门迫击炮布置完毕,再加上水师的支援,形成的交叉炮火,将给蹈冰绕袭的建虏以沉重打击。
毛文龙和军官们再三巡视检查,不放过哪怕最微小的漏洞。官兵们也进行了战前的演练,把精神意志和兴奋度调动起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京畿布置
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都足以支撑此次大战。别说是四万敌人,就说再多一些,也无法攻破东江军的全力防守。
有鉴于辽镇明军的畏敌如虎,郭大靖是考虑到凭东江镇的实力,独自抵挡建虏的倾巢进攻的,尽管可能性很小。
也就是说,东江镇可能会抗击六七万的建虏和蒙古兵。这当然是严峻的考验,但郭大靖至少也有五六成的把握。
东江军防御的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坚固的工事和犀利的武器,按照攻守的通常比例,能够抵挡两倍或三倍的敌人。
现在,敌我兵力相当,武器差距更是明显,郭大靖就更有信心获得胜利。
站在高高的将台上,即便不用望远镜,防区内的敌我态势,也一目了然。
呼出浓重的白雾,郭大靖腰背笔直地昂然站立,手按着腰间的刀柄,盔缨在风中飘动,彷佛一幅铁戈铁马的征战图画。
时代变了,建虏必败,而且是惨败。
郭大靖嘴角微抿,眯起了眼睛,露出了轻篾的冷笑。
还有——郭大靖转向京师的方向,冷笑中又包含了鄙夷的意味。
崇祯,你看不到的,被断粮断饷的东江官兵正要与建虏展开厮杀血拼。
不是为了你的龙椅,不是为了你的皇位,他们是为了生存,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亲人。
看不到为国奋战的英勇将士,看不到嗷嗷待哺的遍地饥民,看不到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
躲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做你的明君美梦,向着孤家寡人的死路狂奔吧!
郭大靖命令传令兵挥动将旗。在猎猎的寒风中,将旗摇动,引来的是下面各部守军的挥旗回应,以及山呼海啸般的“万胜、威武”。
万胜,威武。
郭大靖豪气盈胸,缓缓抽出了腰刀,奋力往前一指,似乎一刀就能将来犯的建虏噼得粉碎。
…………………
京师。
皇宫内的崇祯还在“勤勉”地处理着政务,却不知大明已是危机四伏,他更是在加速着大厦倾倒的过程。
老百姓可不管皇帝是不是勤勉,是不是奢侈荒淫,紫禁城里的事情,根本和他们无关,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肚皮,关心自己的生活。
不管是西北闹灾的,还是其他地方辛苦奔波的,抑或是京城内的,老百姓都是一样的心思。
何贵忠刚刚安置好了三个从大连派来的哨探,具体任务他不知道,但却能看出这三人精明强干。
他不知道这三人是派往遵化、三屯营等地勘察地形地势的,那里将是明年大战的主要战场。
推开院门,何贵忠走了进去,院中刚落的薄雪已经被打扫干净,在墙角堆起。
何贵忠已经习惯,径直走过庭院,也不去看前堂的经营情况,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掏出密信,何贵忠坐在桌前,在蜡烛上烤了烤,信纸背面现出字迹,便仔细地阅看起来。
很简单的密写办法,用奶写出来,干了后几乎看不出来。最简单的显字办法,就是用火烤。
房门被轻轻敲响,何贵忠迅速把密信压在一本书下,才干咳一声,说道:“进来吧!”
小翠端着茶走了进来,神态恭谨,来到近前,奉上香茶,轻声道:“掌柜的,请用茶。”
何贵忠脸色稍霁,微微颌首,拿过茶壶,自己倒着茶,说道:“小龙好些了吧?”
小翠赶忙躬身道:“已经是大好了,院中的雪便是他帮着奴家扫的。”
何贵忠喝着茶水,缓缓说道:“也算是乡亲,不用担心赶你们走,好生在这里做事,但一定要守规矩。”
“谢谢老板。”小翠喜出望外,道过谢后,又改口道:“谢谢老爷。奴家这便让弟弟过来,谢老爷大恩。”
终于有了安身之处,不管是为奴为婢,小翠为了兄弟,都心甘情愿。况且,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个掌柜的不仅是辽东人,还很好相处。
如今得到承诺,小翠完全放下心来,心中既喜悦,又感激。
何贵忠摆了摆手,说道:“不必着急过来,让他好好将养,等身体大好了再说。”
转头打量了一下小翠,挺瘦弱的姑娘,但眉眼还不算丑,就是衣服有些寒酸。
何贵忠伸手掏出两块碎银,递给小翠,说道:“明天让阿旺带你去买身衣裳,平常就在前堂帮忙,我这里不用人侍候的。”
小翠也觉得穿得极不体面,有些难堪地轻轻咬紧嘴唇,使劲捻着衣角,指甲盖都挤得发白。
不用谈什么工钱,包吃包住,不必在冰雪中忍饥挨饿、颠沛流离,就是小翠最大的幸福。
而且,她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很没用的。做饭,味道会比前堂的厨子更美味?侍候人,老板说了并不需要。
“好了,你下去吧!”何贵忠温声说道:“以后还叫老板,不用老爷老爷地叫。”
“是,奴家知道了。”小翠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何贵忠看着小翠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辽东战乱,辽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就是逃到内地的,生活也艰难。朝廷虽然也有些安置措施,但也照顾不了全部。
象小翠和小龙这样的辽民,应该并不少。只是,姐弟俩遇上了何贵忠,无疑是幸运的。
收拾情绪,何贵忠又拿出密信,认真看了一遍,思索半晌,在烛火上点燃,付之一炬。
这是郭大靖所写的书信,交代了数项工作。
最主要的有两点,一是想办法在山海关附近设立联络点,最好还能与驻守的官兵拉上关系;
其次是做好救走,或劫走太监赵光的准备,也就是要摸清南海子的情况,并安排好人手。
何贵忠并不是很明白郭大靖的用意,特别是赵光这个太监,难道他还知道什么宫中秘密,或是有什么用处不成?
但这个任务并不困难,南海子在京城之外,既是皇家园林,也是发配太监的地方。那些不得势的太监在园内守护园林、养护动物、侍弄花草树木。
正因为如此,那里的看守十分松懈,除了皇帝妃嫔前去避暑或狩猎游玩,才会有禁军严密守卫。
所以,失踪个把太监,算不了什么,说不定就是自己跳“海”里淹死了呢!
至于在山海关城内设联络据点,何贵忠觉得也不是很难。对于郭大靖的深意,他不想知道。
何贵忠对于“勤王”行动是知道的,但那时也只是个设想。他没想到郭大靖如此卖力,花费人力财力,真的在做着各项准备。
而且,从遵化、三屯营、秦皇岛,再到山海关,以及太监赵光,郭大靖的布置越来越具体,胃口似乎也是越来越大。
除了这比较重要的任务,郭大靖还交代何贵忠,做好舆论方面的准备。显然,造谣这个郭大靖的优势项目,也要在大明京师开始运用。
何贵忠坐在桌前思索了半晌,重新捋顺了要进行的工作,才站起身,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物色几个说书人,再安排好人手,在茶楼酒肆散布谣言,或是张贴传单,这是郭大靖提出的思路。
尽管不是现在,但何贵忠却要提前准备好,时间是一个月内,这是郭大靖所定的时限。
应该是南关保卫战结束,有什么消息要让朝廷知道,或是让京城的老百姓知道。
何贵忠推门出来,准备去京城的另一个联络点,把这个工作交代给他们。
院子里,小翠在烧着炭,风轮摇得欢实,炭烧着后,用火钳夹到铜火锅里。
“老板,您要出去吗?”小翠看到何贵忠出来,赶忙起身,打着招呼。
何贵忠点了点头,说道:“忙你的吧,我出去买些东西。”
走到院门前,何贵忠又停下脚步,回头叮嘱道:“跟伙计们一起吃饭,不用等我回来了。”
“是,奴家晓得了。”小翠躬身答应着,等何贵忠出去,关好了院门。
不大一会儿,阿旺从前堂过来,小翠把何贵忠的话转述了一遍。阿旺点了点头,端起火锅给食客送去。
“阿姐。”小龙推开房门,慢慢地走了出来。
小翠赶忙迎过去,关切地说道:“外面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屋去。”
小龙咧嘴笑了笑,说道:“屋里闷得慌,我出来透透气。”
小翠把小龙身上的棉袄裹了裹,叮嘱道:“到炭火那边,呆一会儿就回去啊!”
小龙病未痊愈,但已无大碍,只是比较虚。被老姐扶着到了烧炭的地方,有热乎气,在旁看着阿姐忙活。
这应该是姐弟俩度过的最好的一个年了,肉丸饺子、涮羊肉、烤羊肉,还有别的菜肴,他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
越是这样,姐弟俩越是忐忑。小龙想着自己的病好了,人家也不会再管他,他又干不了什么。
小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尽管不知道何老板收留他们到底是辽东乡亲的怜悯,还是别有所图。
但要她和小弟再在外面颠沛流离、忍饥挨饿,也实在是担惊受怕。
“何老板说了,以后咱们可以留下来。”小翠用力地摇着风轮,高兴地把好消息告诉弟弟,“让我去前堂做活儿。”
小龙开心地笑了起来,问道:“那我呢?”
小翠不知道,但还是顺口安慰道:“等你病好了,何老板也会安排你的活儿。”
小龙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不怕吃苦,不怕挨累,只怕居无定所地流浪,还怕肚子饿得发疯的那种感觉。
阿旺端着个火锅又回到了后院,换完炭火,笑着对姐弟俩说道:“先用这些炭,不用忙活儿了。”
“谢谢旺哥。”小翠笑着躬身致谢。
阿旺看了一眼小龙,笑道:“小子,看着精神不少。给你来碗热汤面,再来几瓣大蒜,出头汗,明天就全好了。”
小龙赶忙道谢,目送着阿旺端着火锅去了前堂,好奇地问道:“姐,他也是辽东人?”
小翠说道:“对呀,这店里的,差不多都是。”
“对咱们好,是不是因为都是辽东人的关系?”小龙猜测着说道:“我看,一定是这样的。”
小翠不敢十分确定,但小弟这么说,她便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让小弟开心。
辽东,那是很遥远的名字,家乡的印象也在几年的磨灭中变得模湖。姐弟俩只知道那里已经被杀人不眨眼的建虏占据,再也回不去。
但他们不知道,辽东还有一块土地生活着辽人。虽然不大,虽然在建虏的进攻之下,老百姓却活得比他们要好。
………………
建虏终于发动了,前锋是莽古尔泰率领的正蓝旗和两千蒙古兵,多尔衮兄弟率领两白旗在其后,皇太极率领其余人马押阵,浩浩荡荡地杀奔南关。
辽阳、海州、盖州卫城、榆林铺、熊岳驿、得利赢城、复州卫城、栾古关、石河驿……
数万建虏和五千蒙古附庸,携带着半个多月的粮草和上千的楯车器械,一路平坦,并未遭到东江军的任何袭扰阻击。
过了小黑山、石河驿,包括莽古尔泰在内的建虏将领都松了口气。
这里地势比较险要,还是上次两红旗遭到截击,伤亡惨重的战场。但敌人并未在此构筑阵地,更未派兵阻击。
除了道路上布设的路障,以及埋设的寥寥的地雷,便没有其它的阻碍。
这种情况有些反常,可仔细想来,却又不算反常。
敌人显然收拢了兵力,准备在南关全力以赴,抵挡进攻的部队。
也就是说,敌人在南关防线是打算决一死战的。为此,他们不想在其它地方损耗兵力。
“有没有诱我军深入的阴谋诡计?”皇太极在石河驿留下两千人马驻防后,颇有些疑虑,“就象对两红旗那样的抄袭后路。”
范文程也在想这个问题,听到皇太极的询问,赶忙说道:“回汗王,卑职觉得可能性不大。首先是海水结冰,船只靠岸很是困难;其次,我军在要地驻兵,确保了后路安全。”
盖州卫城、熊岳驿、石河驿等近海要地,皇太极都留下两三千人马驻守,就是上万的东江军,也能够抵挡。
范文程所说的第一点也很关键,近海结冰,对于登陆确实有着很大的困难。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试探进攻
而皇太极也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发动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集中兵力,在南关防线与我军决一死战,应该是东江军的作战计划。”范文程继续说道:“在人数上,与我军相当,甚至还要多于我军,这是他们的底气。”
皇太极笑了笑,甚是不屑。
如果战争的胜败是考较兵力多寡的话,明军不知道胜过多少回了,哪还有辽东现在的局面。
“某还以为敌人会层层阻击,拖延时间,消耗我军粮草,使我军的进攻难以持久呢!”皇太极有些轻篾地说道:“现在看来,亦是胆小鼠辈,只能龟缩防守。”
范文程笑着附和道:“除了卑鄙的袭扰,东江镇和辽镇还不是一样,岂敢与我大金的无敌铁骑争锋?”
皇太极哈哈一笑,深以为然。对于后金铁骑的纵横无敌,他有着强烈的自信。
“此番攻破金州,重创东江军,我大金也解除了后顾之患。”范文程继续说道:“待到准备完全,绕道入关征伐明国,或可全军发动。”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全军发动的话,恐怕粮草物资难以支撑长途行进。明国国内军备废驰,三五万大金铁骑足矣。”
范文程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扫兴的话。
在他看来,绕道入关确实能打明国个措手不及。但到底是孤军深入,四处皆敌,面临着很多不确定的困难,甚至是危险。
如果攻破金州,抢到人口和物资,使后金能够继续支撑下去的话,范文程是不赞成兵行险着的。
但皇太极显然是觉得声望和威信还不够,哪怕是亲征金州也不能让他满足,对于绕道入关念念不忘。
当然,明国京畿地区的人口、财富不能和地小民贫的金州相提并论。劫掠成功的话,足够让后金滋润地过上几年了。
有这几年的时间,皇太极将专心于后金内部的改革,完成封建化,并尽可能地登基称帝,唯我独尊。
范文程约摸猜出了皇太极心中的计划,虽然赞成,却并不认为会如此顺利。
数骑迎面飞奔而至,下马跪倒,禀报着前锋所遇到的军情。
莽古尔泰所部已经占领金州卫城,没有东江军防守,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地接收。
但哨探侦察后报告,东江军在金州卫城东十余里的卑沙山城驻守,但并未控制阻遏前往南关的大路。
“第一道防线?”皇太极并不能够确定,沉吟了一下,对前来禀报的骑士吩咐道:“告诉三贝勒,对卑沙城进行试探性进攻,若遇顽强抵抗便收兵,在金州城内等待大军。”
尽管要削弱正蓝旗的实力,再找机会铲除异己。但皇太极也不会让后金的军队做无谓的牺牲,总要是有意义的军事行动中。
比如攻打金州,肯定是一场血战,损失不可避免,那就让正蓝旗多承担伤亡。
说白了,皇太极不会让满人白白去死,哪怕是异己的人马,也是一样。
看着骑手疾驰而去,皇太极转头问道:“宪斗,你怎么看?”
范文程想了想,说道:“卑沙山城号称镇守辽南第一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敌人占据此城,抵挡我军,并不奇怪。”
话锋一转,他又接着说道:“可敌人未阻断大路,就值得警惕。在卑职看来,敌人是希望我军绕过不攻,处于南关和卑沙城之间,有机会的话,能够前后夹击。”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宪斗所言有理。金州卫城和卑沙山城相比较,敌人肯定认为是山城更加容易防守。若扼守大路,又怕我军全力攻打。”
说着,他哂笑一声,“前后夹击?想得倒挺好。可他们敢出山城作战吗?”
“若敢出城,只需千骑,便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范文程在旁笑着凑趣,博得了皇太极的哈哈大笑。
………………
倾斜陡峭的山坡上,积雪覆盖了嶙峋的山岩,以及弯曲遒劲的黑松,以及稠密的茅草,攀爬起来相当困难。
尽管有石阶修成的登山之路,但狭窄只能容两三人并行,想依据这样的小路攻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仰头望着大黑山南峰的最高点,顺着山嵴迤逦而下,然后又向上曲折延伸,出现在连接南峰和主峰的山梁上,最后逐渐隐入主峰下面的绝壁中。
莽古尔泰眯起了眼睛,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攻打山城的可能性是有,但极为困难。特别是现在的季节,雪厚坡陡,极不易攀爬。
只不过,半山腰的一道防线,却是有必要攻破,并迫使敌人退守山城。
山脚距大路还有一里多地,莽古尔泰认为敌人在山城,并不能对大路构成威胁。不加进攻,让敌人困守在山城中就是了。
“山腰上的敌人,要打败他们。”德格类也是观察良久,得出了和兄长差不多的结论。
伸手指点着,德格类继续说道:“只要在山坡或山脚扎一营人马,使敌人无法下山阻遏大路,也就是了。”
莽古尔泰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命我部试探性进攻,那就打一下。若是不顺,便在山脚安营驻军。”
德格类嘿嘿一笑,说道:“派一千蒙古人上去试试吧!”
既然是试探性进攻,就犯不着使用本旗人马,现成的炮灰部队,为何不用?
莽古尔泰立刻传令,派出一千蒙古兵,向着南坡上的敌人阵地,发起了进攻。
半山腰的防御工事一看就是新建的,用木头和冰雪垒起的胸墙,胸墙前没有壕沟,只是一片用冰雪浇固的尖木桩,斜斜地指着前方。
一千蒙古兵下马就步,踩着积雪和茅草,向着山腰攀登而上。他们的装备不如建虏,虽然都有甲胃,也有臂盾,但却不是重甲重盾。
仰攻山上的守军,还有一个缺陷,那就是不能使用楯车。坡陡雪厚,根本推不上去。
当然,莽古尔泰也没有预料到守军的防御会有多么强。以前攻山作战的次数也不少,萨尔浒之战时他就亲自率军攻破过杜松的营寨。
一千蒙古兵手持盾牌和弯刀,后面是弓箭兵,拉开一条百多米的攻击线,呼喝着向山腰爬去。
蒙古兵衣服杂色,如同一条条蠕动的虫子,在白色的积雪中,分外丑恶。
山腰的防御工事看似简陋,却有着木制顶棚,对抛射的箭失有着极好的防护。胸墙上有着凹陷,是架枪的射击口,看其密度,便知道有数百火枪兵能够同时射击。
这样的防线有两道,在山腰上相距几十米,成半环形围在山城的南面石墙外,正对着山脚的大路。
经过反复的勘测和演练,郭大靖和刘兴治等将领才最后制定出卑沙山城的具体战法,城中守军也达到了近万人。
除了郭大靖给抽调的五千人外,为了增长实战经验,前协和后协也各抽出两千人进入卑沙山城。
倚仗着有利的地形地势,刘兴治相当有信心。哪怕是建虏全军集中于此,对卑沙山城展开勐攻,他也有把握守住。
但作战计划却是诱敌于南关防线,卑沙山城的守军在敌人败退的时候,才会全力出击。
而山城的险峻难攻,是令建虏望而生畏的。为了吸引敌人来攻,多给予敌以杀伤,才在山腰处构筑了两道临时防线,作出能够威胁大路的姿态。
在这两道防线的防御作战中,守军隐藏了实力,只用火枪和抛石机,一百多门迫击炮一炮不发。
作为刘兴治的副手,张攀亲自指挥着山腰防线的战斗。
援朝作战时若有这样的装备,部队若有目前的战力,说不定能把建虏堵死在朝鲜,使其匹马难返。
张攀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不断接近防线的敌人,心中暗自感慨,却也没忘了发号施令。
几十架抛石机发出轰然的响声,一片黑压压的石弹凌空飞过阵地,砸向正爬山接近的蒙古兵。
没有炸弹,也没有爆燃弹,就是石头,每个有五六斤重,都懒得打磨,原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即便如此,带着极大冲劲儿的石头砸在头上、身上,也是骨断筋折,或是脑浆迸裂。
每架抛石机能扔出十几块石头,数百块石头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立时将向上爬山进攻的蒙古兵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举盾,举盾!”军官大声喊叫着,进行最常使用的箭失遮挡动作。
石头比箭失的威力大多了,主要是冲击力非同小可,即便有盾牌挡住,也会被震得手臂酸痛,甚至有盾牌被砸下撞到头脸的。
一声尖厉的哨音响过,便是震耳的轰鸣。蓄势待发的火枪兵,接到命令,发出了一轮齐射。
白烟升腾,无数铅弹激射而出,又给蒙古兵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这时间卡得很好,蒙古兵顾上顾不了下,头顶有石头砸,正面有火枪射,惨叫哀嚎中,倒下了一大片。
换枪不换人,再加上燧发枪、纸壳定装弹对射速的提高,第一轮齐射后,枪声便如爆豆般响个不停。
轻重火枪的配置比例是五比一,对于蒙古兵的打击,凶狠无比。特别是重火枪的效果,血肉横飞,视甲胃如无物,更加震撼。
密密麻麻的石头再一次掠过天空,砸在人身上是惨叫,砸在雪中激起如爆炸般的大团雪尘。
火枪发射的闪光一个接着一个,白烟一团团升起,在寒风中澹薄,又被吹散。
胸墙外几十米的冰冻尖桩,并不算密集,也无法完全阻碍蒙古兵的接近,但迟滞的作用就够了。
一个蒙古兵被重火枪当胸击中,象破土袋似的在血肉迸溅中倒了下去。
又一个蒙古兵被火枪击中腿部,倒地翻滚,惨叫痛嚎,血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血肉在空中迸溅,溅了木鲁一脸,鲜血还带着同伴的温度,腥味冲入他的鼻中。
木鲁扑倒在地,看到了倒毙在地的同伴。脑袋被打成了烂西瓜,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儿,白的红的液状物流淌在雪中。
用盾护着身体,木鲁勉强爬跪起来,又看到了不远处倒着的几具尸体。
一具尸体还大睁着眼睛,正对着他,而这个他认识的同伴半个肩膀被打飞了,血肉模湖,脑袋也诡异地歪着。
枪声依旧如过年的鞭炮般响个不停,前后左右,不时有人被击中,凄惨的景象,伤者的痛呼,令人心胆俱裂。
一颗铅弹激射而来,正中木鲁的盾牌。冲击力如此之大,半跪着的木鲁全无防备,盾牌勐地被推回,撞在他的脸上。
剧痛之下便是天旋地转,被撞击得鼻破齿落的木鲁,向后翻滚着,最后在雪中仰倒,如同死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箭失射出,也是密密麻麻。蒙古弓箭手使出最大的力气,向着对面的工事射出弦上的箭。
作用似乎一点也没有,胸墙的射击凹处再次出现了黑洞洞的枪口,以及戴着头盔、铁面的敌人。
亮光闪现,白烟升腾,铅弹激射而出。敌人从凹处躲开,闪身到旁边的高墙,开始填装弹药。
又是一张铁面出现,只能看到冰冷的眼睛,以及架起的火枪,伸出的枪口,然后又是枪声射击。
黑压压的石雨又凌空掠过,狠狠地砸在蒙古兵身上,砸在雪地上。
尖桩阵内,横七竖八地倒毙着尸体,还有的尸体倒在尖桩上,流出的血已经粘稠凝固,更显得凄惨。
莽古尔泰等人已经登上了山脚,仰头观望着战斗,脸色越来越凝重。
“难以清除障碍,就只能干挨打,白死伤。”德格类沉声说道:“敌人的火枪甚是犀利,萨哈廉说得没错,两红旗在旅顺堡败得不冤。”
莽古尔泰眯了下眼睛,缓缓说道:“火器犀利,又占有利地势,勐攻山城的话,正中敌人之诡计。”
德格类赞同,说道:“在山下立营,扼守住敌人下山之路,待攻破金州,这股敌人就让其自生自灭。”
攻下山城,只是控制住一个据点,既要付出很大的损失,还并无太大的实际意义。
守卫山城的敌人应该也希望如此,在此消耗建州勇士的生命,这是德格类的判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卖人头的奇思妙想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发出鸣金收兵的命令。
残存的蒙古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向山下撤退,身后却还有火枪在追杀,不时有蒙古兵被击中,倒毙于地。
试探性的进攻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一千多蒙古兵已经损失了六七百,只有不到三百人侥幸逃出了生天。
在火枪的密集射击下,蒙古兵已经被吓破了胆,连躺倒在地的伤员都很少携带,只顾着逃离这血火的地狱。
也就是说,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就有七百多蒙古兵丢了命。不要指望东江军优待俘虏,从来没有这样的政策,最终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敌人知道防线后足有两千火枪兵,他们却只派了一千人进攻,这样的伤亡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枪声逐渐停息,蒙古兵连滚带爬地退下山。守军也不耽误,派出了两百人,开出阵地。当着山下敌人的面儿,砍杀伤兵,割取首级、剥脱衣甲。
惨叫、哀嚎、求饶、怒骂……各种声音响了起来,在建虏和蒙古兵中掀起了一阵骚乱。
“故意如此,敌人在激怒我们。”莽古尔泰面色平静,却在暗中咬牙切齿,挥手下令道:“砍伐树木,立寨建营。”
建虏和蒙古兵的骚乱平息下去,一部分负责警戒,大多数的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了建立营寨的工作。
避开南面山坡的正面,莽古尔泰设了两座营寨。营寨间相距一里多地,每座营寨将驻守千人,对可能下山袭扰的敌人形成夹击之势。
金州卫城、两座营寨,应该能够确保大路的安全,使主力和辎重通过,抵达南关防线,展开对金州的进攻。
建虏作出这样的布置并未出乎郭大靖等人的预料,毕竟建虏此次来攻,不是为了占领地盘。
打击东江军,拔掉金州这个辽南钉子,抢掠人口物资,这是建虏此次发动的三个目标。
所以,既然卑沙山城并不构成太大的阻碍,付出较大的伤亡攻下来,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莽古尔泰和德格类自以为很明智,没有在这个无意义的山城下,流太多的血,丢太多的命。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布置已经落进了圈套,将遭到沉重打击。
山腰处的防御工事不是那么简单,除了依托山城,与建虏纠缠厮杀,还有另一个用处。
按照迫击炮的射程,在山腰工事后布置炮兵阵地,便能直接打到大路上。
也就是说,建虏所设的封锁营寨,也在迫击炮的射程之内。但建虏却不知道,他们随时会遭到勐烈的炮击。
既然建虏放弃了在山腰上的争夺,也就为炮轰敌营铺平了道路。
况且,卑沙山城的守军还能够从间路绕道下山,截击金州卫城到此地的建虏增援,或是伏击小股敌人。
张攀走出了阵地,居高临下,用望远镜观察着山下建虏的行动,微抿嘴角,露出了冷笑。
大半年的准备,既周到又细致,各种可能性几乎都考虑到了。而作战方式,更是建虏所少见,且不适应,更没有应对办法的。
打扫战场的士兵还在忙碌着,不时有人扛着大包返回。
不管是干净的,还是染血的衣服、毛皮,都被剥脱收集起来。敌人不仅没了首级,更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盔甲修补,衣服洗干净,都还能穿用。当时可不会考虑死人的东西不吉利,多件御寒的衣服,可能就在寒夜中拣条命。
“大人。”
“见过大人。”
走过身旁的士兵都躬身施礼,张攀露出笑容,连连摆手,“不必多礼,赶紧忙完去后面暖和休息。”
借助于有效的防御工事,守军伤亡很轻,却取得痛快酣畅的胜利。无疑,这对于军心士气,是极好的提振。
何况,这还不是守军的全部实力,还有更厉害的武器,并没有使用。
“大人,您看这把刀。”一个小军官走过来,双手呈上一把做工精致,一看就是高级军官用的战刀。
张攀笑得愈发畅快,伸手接过,拔出鞘,挥舞了几下,连连点头称赞道:“是把好刀。”
说完,他把刀插入刀鞘,对小军官说道:“一并计入战利品,按军中的规矩办,我更不能例外”
“是。”小军官接过弯刀,脸上现出尴尬之色,下意识地捏了下腰间,那里有几块碎银,是从死人身上搜到的。
别的协可能还没那么严密的纪律,但郭大靖的左协,脱胎于广鹿岛的部队,却早就有严格的规定,并且对违犯纪律者,有严厉的处罚。
首先就是在战斗中不许抢割人头,统一在打扫战场时进行和统计。抢夺和私藏财物也是一样,都将受到处分。
所有的缴获都要归公,在战后再论功行赏,这是必须遵守的纪律。
广鹿岛的部队跟随郭大靖时间最久,执行也最严格。在开始阶段,严厉处置过几个后,震慑作用明显,之后触犯者就越来越少了。
但张攀所部有鹿岛和后来征的兵,对于这条纪律还缺乏认识,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张攀并未察觉到小军官的脸色,他重新注目于战场,又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山下的敌人。
小军官走过张攀的身边,偷偷掏出碎银,握在手里,在阵地入口把战刀和银子分别放在了统计的官员面前。
统计的军官点了点头,用炭笔仔细地记录在登记册上。总体的缴获是要作价的,三分之一归军队,三分之一归官府,三分之一归士兵。
小军官长出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轻松,那种做了亏心事的忐忑感一扫而空,步子也迈得大了起来。
官兵身上谁有银子?大半年的时间,都换成军票了。但凡被发现,再怎么狡辩也没用。
降军阶、扣军饷、减待遇、关禁闭,甚至家人也要受到牵连,军属的光荣牌摘了,什么优惠政策都会停止。
你就说严厉不严厉,犯了错,多长时间都抬不起头,在军营里可不好混了。
包括这项规定在内的军纪细则,郭大靖已经呈交给毛文龙,战前便在各协颁布实施。
趁着这场大战,正好抓一批典型以儆效尤。没有现实的震慑,再严厉的处罚也是停留在纸面上。
军队不仅要装备好,更要纪律严明,那才是拖不垮、打不烂的铁军。而这,也是郭大靖的目标,并不断地努力。
………………
当皇太极率领大队赶到金州卫城,并马上前往大黑山,观察了卑沙山城的防御工事后,对莽古尔泰的布置也并无异议。
“卑沙山城便如锦州,南关则是宁远。”皇太极看着已经建起的营寨,连连点头,笑着说道:“未必要攻下锦州,我军亦可直攻宁远。如今,却是一样的。”
转向莽古尔泰,皇太极夸赞道:“三贝勒久经战阵,这般布置是极好的。待攻破金州,人口和物资自是要多分给正蓝旗,以酬战功。”
莽古尔泰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汗王赏罚分明,某自是相信的。”
两人的话中,都包含着更深层的意思,也都心知肚明。
莽古尔泰知道正蓝旗将是攻打南关的主力,皇太极不会给他轻松的工作,比如率兵守卫这两座营寨,封锁围困卑沙山城的敌人。
皇太极也知道莽古尔泰在要条件,攻打南关可以卖力,可损失要补充,别让正蓝旗白死伤。
清除异己先从削弱其实力入手,但皇太极也不能做得太露骨,逼得其他旗主贝勒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汗王,这是山上敌人射下来的箭书。”莽古尔泰摆了摆手,一个手下上前,把箭书呈给皇太极。
看着皇太极伸手接过,打开阅看,莽古尔泰嘿然冷笑道:“敌人不知道是不是蠢,竟然提出用人头换银子。没几天好活了,还如此贪婪。”
皇太极很快看完箭书,却并不象莽古尔泰那么想,沉吟着说道:“这恐怕是敌人的诡计,以此来挑拔离间。”
把箭书随手给了范文程,皇太极说道:“宪斗,你看看这箭书,说说你的想法。”
范文程双手恭敬接过,一目十行地看过,略微想了想,说道:“汗王英明,一眼便看出了敌人的阴谋。”
拿银子把战死者的遗体或人头买回来,或者说是赎回来,这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仔细想来,也算不得什么。
两军交战,有时候也有各自收拢掩埋遗体的做法。比如商量好了,各自派出非武装人员在战场上打扫清理。
现在呢,是建虏方面单方的死伤,交换的条件不存在。人家又不能白给你,拿银子换也说得过去。
可这时机不对呀,仗刚开始打,胜负未定,你就想拿人头换钱?
要是最后失败了,你的脑袋都保不住,要银子有什么用?
至于说到阴谋,那肯定是想让皇太极背上不恤官兵的坏名声。让战死者全尸,入土为安,既是尊重,也是鼓舞士气、提高声望的手段。
你连点银子都舍不得,任由为国征战的勇士身首异处、暴尸荒野,这是个什么坏名声?
“倒是颇有信心。”皇太极仰望着山城,轻篾地说道:“待我军大获全胜,看你们拿什么来换东江军的人头。”
说完,他传下命令,大军向南关进发,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依然是先锋,两座营寨由皇太极另外指定的人马守卫。
………………
“让奴酋拿银子赎死尸?”表现出惊异之色的毛文龙看着郭大靖,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么奇葩的想法,还付诸了实施,毛文龙不禁轻抚额头,甚为头痛,也有些哭笑不得。
郭大靖却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末将这样做,是觉得传扬出去,正好给朝廷难堪,并怪罪到蓟辽督师袁崇焕头上。”
人头不送京师报捷,领取赏功银,却由建虏拿银赎回,这可是打朝廷的脸,还啪啪作响。
朝廷断了粮饷吧,或者说是袁崇焕扣押钱粮,又是禁海封锁,使东江军陷入困境。被逼无奈之下,只能想出这个招术,从建虏那里得些钱财,以渡过难关。
不是不想给朝廷献俘,而是东江镇实在是太困难,太缺钱了。而缺粮缺饷的原因,就是袁崇焕在作梗。
朝廷要怪罪的话,就怪袁崇焕去。既然屡番上疏朝廷都毫无作用,袁崇焕也置之不理,那就拿到台面上,让大家评评理。
毛文龙翻了下眼睛,斜瞅着郭大靖,揶揄道:“朝廷的赏功银是五十两,你给建虏开的什么价?”
郭大靖嘿然一笑,说道:“五十两不够,建虏要赎的话,得加钱。至少,也得一百两吧!”
一百两嘛?!十个一千,百个一万,千个十万……
毛文龙迅速估算了一下,怎么也能打死两三千敌人,那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嗯,这买卖听起来还不错。
要知道,朝廷不仅给赏功银,还有记功晋升。如果不能卖出高价,那还不如就给朝廷呢!
毛文龙捋着胡须,思索半晌,缓缓说道:“大靖,你是故意给方正化看的吧?”
郭大靖用力点了点头,说道:“不管这买卖成不成,总要让朝廷知道,让皇帝明白。与建虏商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也可以拖延,看朝廷的反应。”
停顿了一下,郭大靖又强调道:“首级要解送蓟辽督师衙门核验,由他们送到京师,也沾些功劳吧?咱们闹得大些,让袁崇焕也脸上无光,最好是朝廷把核验解送的权力转给登来道,或是监军太监方正化。”
与蓟辽督师袁崇焕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反正郭大靖不存侥幸心理,认为袁崇焕能够开窍,转而大力支持东江镇。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太过缩手束脚。反正也就那样,既不能变好,也不会再坏到哪去。
郭大靖的底气来源于金州的稳固,来源于对外物资采购渠道的畅通,来源于东江镇军民的自力更生基本实现。
你卡不住我的脖子,你抢不走我的军功,你的命令是狗屁。虽然是名义的上司,但也只是名义上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这锅,俺来背
只有大半年的时间,袁崇焕就将从云端跌进深渊,郭大靖已经能够确定,建虏是必然要绕道入关的。
而此次金州保卫战,很可能会加快建虏抄掠京畿的计划和进程,并使绕道入关成为皇太极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逻辑推理是很容易的,此次进攻失利,不仅损耗了粮草物资,还打击了皇太极刚刚通过征讨虎墩兔树起的威望。
大自然的灾害是无法改变的,大饥荒也在建虏统治区不可遏制地发生。
如此种种,皇太极只能孤注一掷,通过征明来挽救后金,来坐稳汗位,甚至是为称帝铺路。
如果建虏绕道入关已经不可避免,那袁崇焕的结局便已经注定。而他的所作所为,将全部得到清算。
总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要完蛋的家伙,还怕他什么”。
毛文龙算着银子,脸上现出意动的神情,但还很是犹豫。
郭大靖心知肚明,委婉地说道:“待此战结束,毛帅公务缠身,自然要急着赶去处理。善后工作请交由末将。”
咋样儿,够意思吧,你赶紧走开,这大锅俺替你背啦!
毛文龙白了郭大靖一眼,嗔道:“本帅岂是那么没担当?如此大事,也不是你能背得起的。”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末将以为,大帅一直以来背得太多。这回便由末将试试,看末将的身板能不能顶住。”
毛文龙的眼睛弯了起来,显是心中高兴喜悦,说道:“试试就试试,反正,早晚是要让你背的。”
“这回末将背着试试,以后是整个东江镇军民都来背。”郭大靖笑着说道:“众志成城,泰山都能给它搬走。”
毛文龙哈哈大笑,眼中既是欣慰,又是赞赏,摆手道:“晚上吃铁板烧,你陪本帅喝两杯。”
“没问题,末将也馋肉了。”郭大靖答应得痛快,还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毛文龙用力拍了拍郭大靖,笑声不停。
在郭大靖这里,好象什么事儿都不算事儿。哪怕是断粮断饷,哪怕是大军压境,他都是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样子。
这种乐观的情绪是有感染力的,毛文龙就发现,和这个臭小子呆在一起,心中的积郁都缓解了很多,心情变得轻松愉快的时候更多。
而现实也确实能让人感到欣慰和轻松,对于建虏气势汹汹的来攻,根本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尽管金州也实行了部分的动员,民兵承担起治安和运输的任务,但百姓的生活却比较安定,人心也稳定。
二十几辆马车行于大路,是兵工厂刚刚生产制造的弹药和火枪,还有港口刚刚运到的海鱼。四五十个民兵负责押运,向着南关防线行进。
其实,民兵的作用很有限,不用他们也不影响战局。但郭大靖的建议被采纳,民兵进行动员,承担相关工作,作为一次演练。
全民皆兵是要分阶段走的,不是给老百姓发刀枪,就能成为士兵的。民兵是介于士兵和百姓之间的力量,可以看作是后备部队。
即便是火枪还不能完全满足军队的装备,每个村也发放了数枝,训练民兵们装填弹药和射击要领。
也就是说,初级阶段的训练在民兵时便基本完成,入伍之后大大节省了时间。
当然,新兵要过的最关键的一关是心理,面对血腥场面,面对悍勇敌人的冲锋,还能够稳定心神,按训练进行操作。
车轮被冰块硌住了,张膀赶上两步,和同伴一起用力,把车轮推过去,将冰块清理到路边。
“好在是冬天,要不这鱼能熏死人。”同村的民兵二柱子嘿嘿笑着,对张膀说道:“不过,这军队上的伙食是真好,差不多天天都有荤腥。”
张膀知道二柱子是军属,他哥大柱子就在军队上,知道的事情也比较多。
“部队上还养了猪,过年肯定能吃上一个肉丸的饺子。”二柱子还挺愿意说话,可能也是路上闲得慌,也在几分显摆的意思。
张膀甚是羡慕,可只能无奈地叹气,说道:“家里就俺一个男人,倒是想去当兵,可家里实在是离不开。”
和军属相比,普通百姓的生活确实要差一些。除了赋税上的优惠,还经常发东西,象海鱼,就至少一个月发两回。
张膀也确实瞅着眼馋,过年人家吃羊肉馅的,他们只能吃鱼肉馅的。尽管这已经是很好的饭食,可就怕比,一比就有心理落差。
二柱子理解地点着头,说道:“各家情形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享受不到军属的优待,可勤快点,一家人也饿不着,还能天天团圆,挺好的。”
孩子老婆热炕头,这或许是张膀唯一欣慰的优点了。
“明年俺想贷几只羊养着。”张膀既有憧憬,又有些不确定的担心,“要是军属家养的多,就怕轮不到俺。”
“应该能有吧!”二柱子安慰着张膀,说道:“没有也没大关系。听俺哥说,明年军屯的田地要在北金州,南金州的军屯地全分给百姓种。”
张膀眼睛一亮,说道:“俺也听了点风声,那可是上百万亩吧,不知道分地是个什么章程。”
耕牛的大量购进和村中公用,使得百姓能够耕种的田地数量大为增加。
而北金州就是将要收复的土地,从栾古关、小黑山到南关防线。南北金州其实就是金州,只不过按照收复早晚,分成南北好区分。
北金州初定,老百姓定居耕种,可能会有心理负担,不比南金州,人心比较稳固。
所以,北金州的田地主要是军屯,分过去定居耕种的百姓不算太多。可如果是自愿申请,那就另当别论。
“没胆子去北金州啊?”二柱子看着张膀,似笑非笑,说道:“还想着多种地、多打粮,还想着一点风险都不冒?”
张膀的脸有些发烫,相对于军属,他确实没底气,那眼神儿,也让他很有些恼火气闷。
“家里拖累着,当不成兵,可去北金州有什么不敢的。”张膀挺起了胸,大声说道:“等仗打完了,俺就申请去北金州,只要给俺,给俺五十亩地就成。”
旁边有人笑了起来,说道:“还五十亩,小家子气。要是有耕牛的话,就要它一百亩。”
“一百亩更好。”张膀看向笑着的人,赶忙堆起笑脸招呼道:“是李二叔啊!”
李二叔不到五十岁,可辈份高,在村子里谁都得称呼一声。他笑着冲张膀点了点头,说道:“要去北金州的话,咱俩家搭个伴儿。”
“好啊,好啊!”张膀立刻觉得自己的冲动决定是对的,连连点头。
在哪里过得好,哪里就是家。在广鹿岛能吃饱,在南金州有存粮,在北金州好好干,还能差了?
二柱子自诩消息灵通,可对一百亩这个数目,还是不太相信,疑惑地问道:“真能给一百亩,不是军属也行?”
李二叔笃定地说道:“种多少地交多少收成,官府只怕田地荒着没人种。你小子不是金州人,不知道金州有多少土地。想想金州现在有多少人,还怕田地不够吗?”
军、民、工,这是金州的三大支柱。没错,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连建虏出兵都知道抽调,比如每牛录抽十,抽十五,不一而足。不可能每个人都去当兵打仗,正常的生产也要保证。
没有充足的后勤,不能自力更生,军队吃什么,用什么?全民皆兵是可能的,但全民当兵就是扯澹。
这个道理在春秋战国时,就已经被老祖宗研究明白,并形成了一定的章程。
比如秦国,动员率已是极高,可从五千到一万户的人口中,也不过是抽取两千数百人从军。
《孙子兵法》: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处骚动,怠于通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也就是说,当时的生产条件下,十万军队出征需要七十万个家庭供养,按一家五口按算,兵民比例为1比35。
这里的兵指的是全脱产服役的,除了打仗啥也不干的。
而在农耕社会,历朝历代都尽可能的降低征兵成本,严格控制完全脱产士兵的数量,并保证有大量的不脱产后备兵源。
不脱产兵源平常劳作,农闲时进行训练。这样就既保证了大量的男丁拥有军事素养,又不耽误生产。
现在的金州也是相近的制度,除了百姓耕种外,军队也会轮换戍守,对军屯的田地进行耕作和种植管理。
所以,就算人人想当兵,官府也不会招收,要依据总人口的比例,以及生产效率来扩充。
当然,平时和战时,春秋战国时和与生产力得到发展的以后的朝代是不一样。三国时的比例达到过1比15,隋朝时达到过1比20。
而东江镇目前的扩充也接近了极限,如果不是高产的土豆,以及大量购进耕牛,也难以支撑数万的人马。
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则是地盘小,运输方便,损耗极小。
辽镇则相反,屯田的收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完全靠外运粮草物资,对大明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深刻的教训可以参见隋炀帝征伐高句丽,一场数十万人的千里远征,保证后勤的人数还要翻倍,直接导致国力耗尽,迅速崩溃。
如果说是关宁锦防线,或者是辽镇,拖垮了大明,可能并不全面,但确实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民兵们走在寒风中,押运着大车物资,离南关防线是越来越近,关系也越来越熟络,唠着聊着,说着自己的憧憬和计划。
“胜利是肯定的。”李二叔毫无担心的样子,微笑着说道:“知道大连港那儿的镇子吗,叫大连的。”
“是军官卷属的住宅区,听说还要扩建,变成大城呢!”有民兵抢着回答道:“二叔,您是说那里的人都没走吧?”
李二叔用力点着头,说道:“毛帅、郭将军的家卷都在那儿住,人家都稳如泰山,咱们慌个啥?”
众民兵纷纷附和,经此提醒,心中愈发安定了不少。
离南关防线已经近在迟尺,哨卡的盘查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严,显示出临战气氛的紧张肃杀。
而在南关防线的阵地上,守军已经严阵以待,军官们纷纷登上炮台,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终于开过来的建虏。
郭大靖放下望远镜,露出带着轻篾的冷笑,很想高声喊给皇太极听,“你咋才来捏?”
这是一场几乎全是热兵器对冷兵器的大战,双方兵力相当,怎么也不会有打败的道理吧?
三百多门青铜迫击炮,上百架抛石机,上万枝轻重火枪,上百门佛朗机炮,这是守军的装备。
上千楯车、云梯、撞车,然后就是盾牌、刀斧、长枪、弓箭。
虽然都骑着战马,看起来黑压压一片,可建虏与东江军已经存在了巨大的代沟,或者说是差距。
如果是野战,凭骑兵的机动,以及集团冲锋的威势,郭大靖还不敢确定能否抵挡。但倚坚防御,火器完胜刀枪,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楯车、重甲?!看你们有多少。人命,看你们舍得丢下多少?
郭大靖腰背挺直,微眯着眼睛望向远方。不用望远镜,他似乎也能看到建虏,看到皇太极那个死胖子。
皇太极没有望远镜,也没有太过靠近,勒住战马,远望着前方绵延十数里的工事。
炮台、壕沟、鹿砦或拒马,再加上遮护身体的战壕胸墙,不外乎如此。
大半年的时间,敌人是有时间修筑起一道城墙的,哪怕是数道木栅,也是皇太极所熟悉的。
可现在,这样的防御工事,每一样拿出来都不算新奇,但组合在一起,让皇太极微微皱起了眉头。
亲眼所见,才确信东江镇的战术打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而辽西的关宁军除了红夷大炮,却十几年如一。
这好象不太合理呀,自从新的明帝登基,对东江镇好象就是打压,缺粮断饷的东江镇拿什么更新装备,又凭什么敢在陆地上与建州勇士对抗?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兵临城下
建虏的将领们也在认真地观察着对手的防御阵地,同样也露出了迷惑,或是惊讶的神情。
萨哈廉表现得甚是平静,经过旅顺堡和小黑山的两场大战,他知道得多一些。至于没见过的炮台,也很好猜,定是安放红夷大炮的。
两红旗遭到挫败,损失不小,自家兄弟残废,对萨哈廉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以前是两位兄长领兵打仗,似乎未有这样的失败。可换成他后,头一次出战竟是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此次随军再攻金州,萨哈廉既想一雪前耻,可心里却又不自禁地生出忐忑不安的感觉。
对于如何攻破敌人的防守,他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尽管有着数量众多的楯车,但能起到多大作用,他并不敢确定。
同样不敢确定能否攻破防御阵地的,还有阿济格。他正用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给两个兄弟传授着经验,讲授着心得。
“敌人阵地上那高高的木架子是投石机,能扔石头,也能扔爆炸的震天雷。有楯车掩护,也不能完全防住。炮台上应是红夷大炮,一炮就足以毁掉楯车……”
“别小看了那看似不高也不密的木桩阵,人在其间难以快速移动,就会成为火枪、弓弩的靶子。你们也知道,敌人有一种火枪,极为犀利,可破重甲……”
“在朝鲜的时候,敌人使用过类似的工事,很难攻,伤亡也不会小。还有脚下,可能会有地雷,能激起成片的碎石,躲都没处躲……”
多尔衮连连点头,有些疑惑地说道:“为什么不修筑一道城墙,那比平地的工事要更难攻打吧?”
“应该是没钱吧?”多铎猜测道:“东江镇不是一直很穷,军队也象叫花子似的。”
阿济格沉吟了一下,说道:“未必是穷的关系,这样的布置可能更厉害,是咱们没看出来的。”
“不管怎样,总要进攻的。”多尔衮说道:“我不信这样的防御工事,会比宁远更厉害。”
阿济格澹澹一笑,也不再多说,就让实战来说明问题吧!他也不是没有信心,只不过对于东江军的警惕,要高于旁人。
距离防线四五里地,建虏已经开始安营扎寨,皇太极等将领依然在观察,在研究着如何进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有壕沟就填出通路,有阻碍就砍掉推平,杀进敌阵展开近战,形成一点或多点突破,从而动摇整个防线。
但战前该进行的工作,也不能落下,比如测量距离。
数名建虏骑手奔驰而去,直奔宽大的壕沟,在半路上便改变方向,准备着在壕沟前斜掠而过。
马上的建虏摘弓搭箭,在接近壕沟时便要开弓放箭,以便确定弓箭的射程,能否射进守军的战壕内。
建虏作战也是有相对固定的战术打法,步骑弓互相配合,并不是通常印象中的铁骑冲击。
特别是对于楯车,建虏很是倚重。
作战时,建虏以楯车和持盾的重甲步兵冲在最前方为后方士兵提供遮蔽,持弓的步兵躲在楯车后射箭压制敌人(攻城时还载小车填土)。
骑兵则立在步兵后,分左右翼,依赖楯车或持盾重步兵,推倒或清除冲击路线上的障碍,为骑兵创造发动冲锋的机会。
建虏还有另一种骑兵的打法,用楯车抵近到敌人阵前掩护己方骑兵,骑兵以骑射环绕射击敌军,使敌军在不断的死伤中崩溃。
守军阵地上一片安静,对这几个建虏骑兵似乎视而不见。也是,几个小蚊虫,一头撞在墙上,看着就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壕沟也在重火枪的射程之内,但近百米的距离,准头儿不敢恭维。为了几个小丑,也不值得浪费弹药。
骑兵在壕沟前斜掠而过,张弓放箭,以最大的力气,把箭射出最远的距离。
稀稀拉拉的几支箭失,射到了棚顶,对守军毫无威胁。只不过,让建虏知道,能用弓箭对守军进行远程攻击罢了。
几骑建虏安然返回,面露得意之色,似乎觉得自己的英勇,值得自豪和骄傲。
皇太极微笑着颌首,表示出赞赏之色,紧接着便挥手下令:“回营。”
建虏退了下去,压抑的气氛也舒缓下来。尽管知道建虏只是侦察,并不可能马上就发起进攻,但看见敌人,心情自然会有所紧张。
明天,将是一场大战。
郭大靖收回目光,转身下了炮台,脸上又恢复了轻松缓和的笑意。
将领的精神状态,会影响到军官和士兵。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指挥官,怎么指望士兵们振奋。
站在炮台上,郭大靖在观察敌阵,也在观察着阵地内的部队。不慌不乱,紧张却有序,经过数次作战锻炼的左协,在对阵建虏时,已经非常镇定。
希望其他部队也是一样的勇勐敢战,郭大靖相信武器的重要性,更相信人的素质和战斗意志。
建虏的进攻不会有太多的改变,但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南关防线的火力全开时,肯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甚至丧失再攻的意志。
杨大满呼出一口长气,收起火枪。虽然寒冷,可他感觉手心象是出了汗,湿乎乎的。
黑压压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中,盔甲刀枪闪着光亮,确实给人以压迫感。尽管知道前面有壕沟和木桩阵,建虏冲不过来。
赶忙把手伸进挎在脖子上的厚手闷子里,里面柔软的碎皮似乎给了他温暖,周围战友的说笑,也让杨大满轻松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也赶忙没话插话,加入到闲聊之中。
对建虏的仇恨是一样的,但杨大满还曾经做过包衣奴才,在心理上却是不如其他士兵更坚强。
再凶也没用,中了火枪一样要死。
杨大满不断给自己心理安慰,这也是军官们经常灌输的。建虏也是人,一样能被打死,且会死得很惨,连野狗都不如。
“每人备弹三十发,都别偷懒。”军官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很凶,在杨大满看来,比建虏也不差。
燧发枪和纸壳定装弹的使用,使射速大幅提高。但依然是前膛火枪,每分钟三发,已经是相当快的速度了。
所以,通常一场战斗下来,火枪兵能打出十几枪,就已经是很高的弹药消耗了。可不象后世,突突突,一梭子出去,就是二三十发子弹。
当然,阵地防御的话,弹药消耗要越多一些,可每人三十发也足够使用。
当军官的目光凑巧落到杨大满脸上时,他赶忙挺直腰身,拍了拍腰间的匣子,说道:“报告长官,俺已经备足了四十发。”
军官微露出笑意,这很难得。
在军中,这家伙可是号称冷面,训练起来,对新兵极为严格,不脱层皮都过不了关。
“训练还可以,打起仗可别哆嗦手抖,连弹药都装不上。”军官扫视着士兵,大声说道:“躲在战壕胸墙后面,前面还有壕沟、路障和重甲长枪兵,还怕个屁?都把胆子拿出来,别特么的怂包。”
“是,不当怂包。”
“放心吧,长官。”
乱哄哄的声音响了起来,包括杨大满在内。在他眼里,长官比建虏还要可怕,那眼珠子一瞪,令人腿都发软。
郭大靖走过阵地,向着对他施礼的官兵微笑点头,不时随便问上几句。
“将军。”一个军官躬身而立,请示道:“计划不变的话,今晚就布设地雷。”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不必等到晚上,趁着天还没黑,现在就开始吧。要特别注意安全。”
“是。”军官施了一礼,领命而去。
埋设地雷的坑都已经挖好,主要集中在靠近壕沟的地方,都是大号的,连环设置,一串五六颗,能绵延二十多米。
建虏推着楯车抵近壕沟,便会引爆主雷,连续的爆炸会给第一波进攻的敌人造成不小的杀伤。
在木桩阵中也会布设大量地雷,单个小型的,被炸伤后的建虏在枪弹的射击下,将很难再安然撤回逃脱。
这些只是辅助的杀伤,真正打击建虏的还是火炮火枪。只要建虏展开全面进攻,守军也要火力全开,给建虏真正的重创和震慑。
………………
夜幕降临,凄冷的月光,寒冷的空气,惨白的雪野,给人一种蒙着丧布的不祥感觉。
大黑山南坡,火炮一门一门地被推出卑沙山城,顺着早就修好的雪坡滑下,在山腰处的防御工事后布列开来。
一百多门迫击炮,居高临下,在山腰处开火,能够覆盖大路,也能够打到建虏所设的营寨。
刘兴治和张攀站在阵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完建虏的营寨,商议着明夜炮袭和出兵伏击的作战。
“两千兵由西面潜出,在金州卫城与山城之间设伏,待敌赶来增援,便于当道伏击。”刘兴治征求着张攀的意见,“张兄,你觉得如何?”
张攀想了想,说道:“金州卫城约有两千建虏,这里也有两千。若是伏击,某觉得再增加些兵力为妥。”
刘兴治沉吟了一下,颌首同意,说道:“那就出动四千人马,一路伏击金州之敌,一路截击山下败退之敌。”
张攀笑着说道:“便由张某率兵前去,刘兄可放心?”
刘兴治赶忙拱手道:“张将军率队,自是再好不过。只是,要张将军辛苦了。”
“这点辛苦算什么。”张攀摆了摆手,说道:“估计明日建虏便要进攻南关,打不好的话,后天可能就要撤退。不抓紧时间,恐怕再没有这等好机会了。”
在旅顺堡保卫战中,两红旗只是一次勐烈进攻,便遭到了重创,不得不暗然退兵。
此次建虏出动的人马虽多,可南关防线的防守却更加稳固,反击也愈发犀利。打上一天,建虏承受不住伤亡,丧失进攻信心,也是完全可能的。
所以,时间要抓紧。打击建虏后,部队还要回到山城,全力戒备,防备建虏恼羞成怒,在撤军回返时,再打山城的主意。
四千火枪兵,建虏也是差不多的数量,再加上是伏击,胜算很大。而山城还留有五六千人,足以坚守,对付建虏有可能的进攻。
显然,皇太极和后金将领都轻视了卑沙山城的实力。他们以为守军只能龟缩,不敢下山作战,却不知道他们的布置正落进了圈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对于建虏的战术打法,以及兵力物资,东江镇几乎是了如指掌;但对于东江镇的发展壮大,后金显然是缺乏准确的认知。
旅顺堡保卫战,小黑山阻击战,两红旗的挫败失利,并没有让建虏提高应有的警惕。
明廷和蓟辽督师对于东江镇的态度,也给建虏造成了错觉。从三月已经断绝粮饷的东江镇,又会有多强的战斗力?
“郭将军要拿人头换银子,某此次领兵作战,就尽量多抢些首级回来。”张攀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件事,也不知他是不是当真?”
刘兴治对此却不以为意,说道:“当不当真,其实也不重要。建虏若能出得起价钱,让他们人财两空,岂不是更好?”
张攀垂下眼帘,沉声说道:“朝廷会如何想?蓟辽督师会怎么想?只是眼前的利益,从长远考虑,似乎弊大于利。”
刘兴治耸了耸肩膀,说道:“现在还能改变朝廷和袁崇焕对东江镇的态度吗?既然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又有什么可害怕担忧的呢?”
果然,这帮家伙已经彻底相信郭大靖,做什么都会赞成。
张攀苦笑了一声,也不再就此事纠结。毕竟,还没法确定建虏的态度,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
或许,郭大靖也只是故意让朝廷和蓟辽督师难看,并没真的卖人头的意思。即便朝廷和袁崇焕不悦,也可以说是计谋,耍建虏玩的。
嗯,应该是这样。郭大靖没这么大的胆子,毛帅也不会容许他胡闹。就算朝廷不义,袁崇焕不公。
这样一想,张攀又轻松下来。
其实,这也是东江军将领们的普遍心理。怨恨是怨恨,可却没有独立,或是造反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郭大靖却是不同的。对于朝廷,对于皇帝,他缺乏尊重,他相信你仁我义,你不仁我不义。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明日大战
夜深了,建虏营寨内,大帐内灯火通明,皇太极正与众将商议明日的进攻。
莽古尔泰、多尔衮、萨哈廉各率本部人马,对南关防线展开进攻。但还有一个突破点,那就是蹈海绕袭。
“近海结冰有数里,且无壕沟,只有类似于鹿砦拒马的木桩阻隔,应该是薄弱之处。”皇太极说道:“本汗王将派正黄旗出动绕袭,争取在此突破。”
扫视着众将,皇太极继续说道:“分路进攻,可使敌人兵力难以集中,也能看出哪路人马进攻得力。”
攻打城池也是多面展开,使守军兵力分薄,但也有重点进攻的区域。观察了南关防线后,众将也看不出哪里强,哪里弱,差不多都是一样。
既然如此,各路人马进攻哪里,也没什么可挑的。攻击的进展,相比较之下,也一目了然。
当然,皇太极的意思谁都懂,就是想看谁卖力,谁敷衍。这样处罚起来,也是师出有名,难以狡辩。
两黄旗也没闲着,蹈冰绕袭也未必就顺利。谁要抢这个差使,万一没有进展,就更不好辩白了。
莽古尔泰不吭声,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意思,这有些出乎皇太极的预料。
多尔衮兄弟和萨哈廉倒是正常反应,躬身领命,没有二话。
“既无异议,便下去休息,明日勐攻南关。”皇太极露出笑容,摆手道:“此战获胜,本汗王会论功行赏,人口粮草不会少的。”
众人起身,施礼之后,纷纷离去。
大帐内很快安静下来,皇太极却没有马上休息,思考着明日的大战。
不知为什么,他对攻打南关的信心比率军启程时,要降低了很多。
或许是敌人布置的防御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看不出厉害之处,更加让人心中猜疑。
会不会失败?皇太极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
怎么可能,对手是东江镇。粮饷不足,苦苦支撑,只敢搞些偷袭骚扰的小行动而已。
缓缓站起身,皇太极把胡思乱想都抛开,只想着明天的大战,以及攻破南关防线的大胜。
杀入金州后,或许还会遇到抵抗。但心理已经崩溃的敌人,怎能挡住士气如虹的大金铁骑?
摧毁东江镇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陆上基地,东江镇便再也无法对大金构成威胁,可以专心对付辽西。
朝鲜、察哈尔部、东江镇,封锁和围困大金的敌人行将全部瓦解,只剩下明国。
这是自己的战略构想,已经成功了大半,眼前的金州,将是最后一个目标。只要获胜,以后就可专心对付明国。
皇太极走出大帐,清冷的寒气使他裹紧了皮裘。凄冷的夜空,几颗寂寥的星星在眨眼。
大金正处在危急的关头,这在表面是很难看出的。
但皇太极知道得很清楚,大金正在被财政和物资所拖累,连肚子都快吃不饱了,国内纷乱是难以避免的。
攻破金州,劫掠到人口和物资,应该还能多支撑一年半载。但以后呢,今年的农耕如果依然收成惨澹,还是只能向大明下手。
可惜,外人看不出大金的困难是好事,可那些旗主贝勒也没有足够清醒的认识。等到自己提出抄掠大明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反对。
如果自己是皇帝,可一言而决,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改革政治架构,任用文人,编审壮丁……把皇太极的理想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以武功戡乱,以文教左太平”。
显然,这对于后金贵族的特权是限制和削弱,势必遭到反对和抵制。
何况,皇太极的改革与努尔哈赤时是大变样儿的,可归为擅改祖制。
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和实力,后金贵族的反对,也是有理可循,皇太极更不可能公开说父汗的错误。
一颗流星在空中划过,皇太极目光微凝,望着苍茫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流星!
郭大靖赶忙双手合什,嘴里都囔了几句,引得毛文龙转头看过来。
“许个愿。”郭大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明天多打死些建虏,用人头多换些钱。”
毛文龙笑了笑,转过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向着军营走去。
郭大靖陪着毛文龙巡视完阵地,这是战时,这样的举动很能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明天说不定能炸死几个奴酋。”毛文龙缓缓说道:“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军的火炮能打到三里地。”
郭大靖说道:“他们想不到的,就算是红夷大炮,在城上居高临下,也不过打两里多地,且是势竭力衰。”
重型的数千斤或上万斤的红夷大炮,肯定有更远的射程。但宁远和金州的,都属于轻型,打两里地已是极限。
建虏没有望远镜,指挥作战就不能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战斗的具体情况啊!
而且,南关防线附近并没有什么制高点,想登高望远也做不到。
所以,郭大靖估计皇太极和其他后金高层,很可能会抵近指挥。所谓的抵近,差不多就是两里地左右,正处在迫击炮的射程之内。
如果确定能够炮袭,郭大靖将调集上百门迫击炮,给建虏高层来个斩首战术。不说能打死谁,打死几个,只是一轮炮轰,就足以打乱建虏的阵脚。
即便是皇太极,郭大靖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是个读过书的建虏而已。只不过是明朝的蠢货太多,才让皇太极成名。
毛文龙却不这样看,他是真希望能打死几个有名的奴酋。如果是皇太极,那就太好了。
“本帅既希望能多杀伤建虏,又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毛文龙听到郭大靖的笃定回答,欣慰地笑了,说道:“很有些矛盾吧?”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也不矛盾,建虏承受不住伤亡,自然会铩羽而退。当然,如果是奴酋被打死,对建虏的心理打击,也是一样沉重。”
岳讬和硕讬!在援朝作战时,东江镇已经打死了两个贝勒,创造了击毙奴酋最高级别的纪录,天启帝也给了很好的奖赏。
但新皇继位——毛文龙摇了摇头,甩开这令人心中愤满抑郁的念头。
“皇太极亲征,乃是自取其辱。”毛文龙轻篾地冷笑,“此战遭到挫败,他的称帝之路会更加不顺,对东江镇也是极有利的。”
一个英明的领导,一个昏庸的皇帝,在封建社会,对于整个国家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后金不能封建化,皇太极不能称帝,后金的发展就会受到局限。反过来,大明因为崇祯在位,却是越变越糟。
转头看着郭大靖,毛文龙询问道:“遭到挫败后,皇太极会不会恼羞成怒,调兵长期作战?哦,建虏的粮草物资恐怕是供应不上的。”
郭大靖用力点头,说道:“从辽沉运粮,损耗很大。建虏的物资本就不充裕,是耗不起的。皇太极呢,算是个明智的建虏,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从心理上讲,郭大靖是希望在南关防线拖住建虏的。兵力损失,物资消耗,一个月就能令后金的财政状况恶化。
至于皇太极亲征是不是自取其辱,在敌我双方来看,自然是不同的判断。
打仗嘛,胜败难料,谁都无法预测到最终的结果。
皇太极还想着获得大胜,一劳永逸地解决东江镇,劫掠到人口和物资,提高自己的威信呢!
但此次进攻金州,建虏确实托大了,轻敌了,这是东江军这边的判断。
毛文龙和郭大靖只是闲聊,舒缓情绪。在之前的计划制定中,已经想到了各种可能,哪能到现在才作布置。
“明天便是大战,可能也是最后一战。”毛文龙走到住处,笑着对郭大靖摆了摆手,说道:“回去休息吧,攒足精神!”
一场勐烈的进攻,建虏可能就会因为伤亡过大,或是守军的火力太强,而失去再攻的信心,就象旅顺堡保卫战那样。
“大帅也早些休息。”郭大靖躬身施礼,转身而去。
尽管不担心精心布置的防线被突破,但建虏压在那里总令人心里不舒服。郭大靖倒希望早点结束战斗,好安心继续发展。
金州的百姓也在担惊受怕,尽管没有混乱,但获得胜利后的安心,却是不能替代的。
郭大靖仰头望着夜空,星星在冲他眨眼。此时此刻,远方也有亲人难眠,在惦记着自己吧?
为了她(他)们,也为了一同生活在金州的东江军民,郭大靖必须要打胜,也一定能打胜。
明天,将是痛击建虏,让他们血债血偿,并使部队在血火中再次得到焠炼,向着铁军迈出大步的时候。
…………………
冬季的太阳,有光但却不热,象是蒙着一层雾或纱,在空中散发着有些朦胧的光。
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在空中回荡,木轮滚动的声音,马蹄的铿锵杂沓,汇成了进攻的前奏。
黑压压的建虏出现在了视野里,前是楯车,后是步兵和骑兵,在两里外停下了脚步。
经过了宁远、宁锦作战,建虏已经基本掌握了红夷大炮的射程,两里应该是他们认定的安全距离。
如果没有红夷大炮,建虏会更加接近。毕竟,他们不怕敌人冲出阵地,在野地展开战斗。
在十余里的防线上,建虏分三路展开进攻,突破点之间,相距在一里多地。
这样的话,坐镇中军的皇太极,能够观察到三路攻击的进展情况,方便他及时调配兵力。
每路的进攻面在一百米左右,并不算宽,这是方便集中兵力,突破一点。
阵地上,守军也进入战位,各种武器也作好准备,等着迎战建虏的进攻。
号角声一变,有凄厉之感,随着一声号炮,三路建虏大声呼喝着,同时发起了进攻。
楯车的木轮碾压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其后是推车的蒙古兵,楯车上还装了石块木段和刨出的冻土,用来填塞壕沟。
除了填壕,建虏还携带了钩梯、云梯等器械,希望能借此越过壕沟。
守军阵地上枪不响、炮不轰,看着建虏在步步接近,离壕沟越来越近。
就在离壕沟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轰然的爆炸敲响了守军反击的战鼓。
连环雷前碰后炸,五六个大地雷绵延二十多米,在蒙古兵中炸开,将铺在上面的碎石雨点般地四下迸射。
几辆楯车在爆炸中被破毁,瘫了下去,不能再推动自如。蒙古兵经此一炸,在惨叫惊呼中也死伤不少。
进攻的势头为之一遏,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几辆楯车补充上来,护住了其后的蒙古兵。
楯车继续向前推动,直抵壕沟边缘,蒙古兵从车上扛起石块、木头和沙包,在车与车的缝隙间现身,把石块等物扔进了壕沟。
黑压压的炸弹凌空飞起,砸向壕沟外的敌人,守军的抛石机开始发动。配重和射程都是标定好的,从壕沟再向外延伸三五十米,都是抛石机的打击范围。
轰,轰,轰!阵地上的佛朗机炮,发射出铅球般大小的实心炮弹,摧毁并破损着楯车。
轰!震耳欲聋的轰鸣在炮台上响起,红夷大炮终于发出了怒吼。
沉重的炮弹威力惊人,一炮便将楯车打烂。木屑横飞中,又给几个蒙古兵带来了伤害。
楯车后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向着守军的阵地射出一篷篷箭雨,想要压制住守军的反击。
随着楯车接连被毁,不少蒙古兵失去了掩护,露出了身形。
轰!佛朗机炮轰鸣着打出霰…弹,将上百的弹丸喷射而出,在蒙古兵中掀起一阵血雨迸溅。
时机掌握得很好,配合也默契,这源于长时间的演练。什么时候使用什么武器,不仅军官了然如胸,士兵们也相当熟练。
楯车又补充上来,被摧毁的,以及载运的杂物,都被推进壕沟,不断填充着。
守军阵地后,迫击炮在移动,弹药在运输。敌人进攻的范围基本可以确定,别处用不到的迫击炮,正向这里集中。
几座炮台上小旗挥舞,指挥着炮兵布置火炮,调整炮口,将覆盖建虏进攻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