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火力全开,建虏惨败
两颗铅弹接连射来,迎面击中了哈无齐手中的盾牌。盾牌被大力推回,四分五裂,并猛地撞在哈无齐的身上、脸上。
在晕头胀脑和剧烈的疼痛中,哈无齐后退摔倒,鼻涕眼泪和着鲜血,淌的满脸都是。
呜咽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那是鸣金收兵的信号。
哈无齐心中一阵解脱般的轻松,他艰难地想爬起来,用左手支地的时候,才发现手臂已经折断,剧痛之下,他又狼狈地倒了下去。
人影闪现,在他面前跌撞着跑过,那是如蒙大赦,往回逃窜的士兵。可没人看哈无齐一眼,或许是管不了,也或许是没看到。
一具尸体沉重地摔倒在哈无齐旁边,铅弹从后面击中后脑,即便是戴着头盔,也被打得面目全非,如同烂西瓜。
战场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缺胳膊少腿,没有脑袋的凄惨,哈无齐对此已经麻木了,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他用完好的右手抓起地上的一根长枪,使出全身力气勉强站起,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哈无齐不想死,他想回家,家里有老婆孩子,靠着他的杀戮抢掠,过得很滋润。
但旅顺的守军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建虏,他们都是杀人的凶手,都是抢掠的强盗,都死有余辜。
一支弩箭从后面射来,击中了哈无齐的腿部,哈无齐踉跄了一下,狼狈地单膝跪地。
求生欲爆棚的哈无齐又站了起来,拖着伤腿,继续逃跑,在雪地上留下一条血痕。
一颗铅弹飞来,击中了哈无齐的右肩,血肉迸溅中,他再次倒了下去。现在,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但还在移动,象蛆虫似的在地上拱动。
只有方向,没有目标,哈无齐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的狗命也进入了倒计时,狗头很快就会被收割。
可是,上天好象故意要惩罚这个杀人凶徒。一颗燃烧弹落地爆裂,迸起的碎片落在了哈无齐的头上。
火在哈无齐的头上燃烧,粘稠的油料想扑打灭掉都是困难的事情。哈无齐嘶声惨叫,但也只是几声,便一动不动。火还在烧着,空中弥漫着难闻的焦胡味。
大旗,大旗倒了,意味着彻底的失败了。
是的,建虏的进攻遭到了惨败,这已经不是失利后撤退这么简单。
萨哈廉艰难地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敌人的火力太凶悍了,简直是铺天盖地,
又一轮的火炮集中轰击,使建虏的指挥中心遭受了惨重损失,旗手和他手中的大旗,被炮弹砸成了两截。
十几颗炮弹从各个角度砸向移动了两百多米的建虏大旗,带起了一片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就在萨哈廉的眼前,一颗炮弹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弹跳飞来,将两名亲兵连人带马撞得血肉迸溅,还余势未衰,把瓦克达连同他的座骑砸翻在地。
满眼都是碎肉、残肢,萨哈廉几乎是滚下马来,扑向自己的兄弟。人和马混在一起,血肉模糊的,他分不清哪些是马的,哪些是兄弟的。
“四弟,四弟——”萨哈廉嘶声喊叫着,扑到近前又扎撒着手,不知如何处置。
几个幸存的亲兵也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搬开死马,先是头和脸,最后露出了瓦克达的身体。
瓦克达满身血污,已经昏迷不醒。没错,他还在喘气,没有死。
萨哈廉探过鼻息,感到庆幸,但看着面白如纸的兄弟,焦急的情绪却没有多少消减。
几个萨满大夫急速赶来,粗略检查之后,发现瓦克达的腿被炮弹击断,白森森的骨茬在伤口处,令人触目惊心。
包扎上药,把瓦克达抬走,是生是死,就看他的命有多硬了。
萨哈廉虽然无心再战,可现在还没有结束,他只能收束心情,继续指挥人马,接应撤退的部队。
是的,战斗还在继续,准确地说,已经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火枪、火枪还在轰鸣,爆炸的火光还在闪现,守军在毫不留情地杀戮着败退的建虏。
重火枪兵已经有数百赶到了城外,并在最前方的战壕胸墙内架起了火枪,猛烈射击着头也不敢回的建虏,将他们一个个地打翻在地。
城上的红夷大炮再次怒吼,十几颗炮弹在空中掠过,在建虏恐惧惊惶的叫喊中,落地、弹跳,带走敌人的狗命。
萨哈廉在亲兵的保护下,后退了一百多米,在自以为安全的距离,瞪大眼睛,望着前方的血火战场。
硝烟在空中飘散,硝磺味刺激着萨哈廉的鼻孔,熏着他的眼睛。
进攻的部队已经七零八落,侥幸逃回的建虏也个个狼狈不堪,眼中是难掩的恐惧,身上满是灰土和血污。
视线再放远,即便有些模糊,可萨哈廉也能看到一片凄惨。
壕沟、木桩、鹿砦的前后,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枕籍密布;旗帜、刀枪、残肢、断臂,以及燃烧的火焰,更是布满了整个战场。
无数的亮光在守军阵地和城头上迸闪,萨哈廉眼睁睁地看着,在喷溅的血花中,撤退的官兵们被击倒在地,响起了一片狼哭鬼嚎之声。
杀戮就在眼前,萨哈廉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又绝望地看着。
武勇强悍的建州勇士,竟然就这么被敌人射杀。如同猪狗一般,连头都不敢回,连受伤的同伴都不敢救,只想快逃出死亡的笼罩。
萨哈廉咬牙切齿,不自觉地挟紧了马肚子,要不是亲兵伸手拉住缰绳,他又要靠近战场。
轰鸣声再度响起,萨哈廉身体一震,已经熟悉了这种死亡的吼叫,也不禁生出几分恐惧。
炮弹纷纷射来,落在冻硬的土地上,向前弹跳,粉碎着一切能够阻挡他前进的障碍。
一个建虏的半边身子被打烂,又一个建虏的脑袋被撞飞,红的、白的、血肉、碎骨,抛洒于地。
萨哈廉目眦欲裂,但亲兵护卫又强拉着战马,退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
显然,城上的红夷大炮是能够打到这里的,也就是所说的最大射程。
瓦克达生死不明,萨哈廉再出意外,亲兵护卫不以死谢罪,都说不过去了。
城头上,毛文龙举着望远镜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建虏的惨败都看在他的眼里。振奋激动的同时,也在他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在援朝作战中,凭借险要进行防御,已经展现出威力,使得东江军能够打出相当惊人的伤亡比。
但与眼下的这场防守反击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有些拿不上台面了。
当然,防御工事的完备是一方面,武器装备的犀利是另一方面。但把工事、武器结合得如此完美,充分发挥出威力,才是轻易获胜的关键。
“这需要反复的计算和演练,才能设计出距离合适的工事,布放远近兼备的武器,对敌人进行大范围的打击……”
毛文龙放下了望远镜,终于有了自己的判断和结论。
距离应该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尖桩阵,还是阻隔壕沟、鹿砦,包括战壕,都不是随便布置的。
弓弩、轻火枪、重火枪、抛石机、红夷大炮,都按照射程远近来布放,既能够同时施放,又不会互相干扰影响。
正因为如此,才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打击,交叉、重叠的火力密度令敌人陷入血火屠场,短时间内的杀死杀伤令人瞠目。
“过瘾,真特么的痛快。”内丁都司孔有德用力拍打着城墙,激动的脸都涨红,“这样的防御,建虏就是来上数万,也让他们尸横遍野。”
尚可义也是难掩兴奋,假想变成了现实,大半年的准备终于获得大胜,心中的痛快是难以言说的。
“打得太生猛了些。”李维鸾故作压抑,声音却有一点点的颤抖,说道:“建虏恐怕不会再来进攻,持续消耗的目的难以达到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毛文龙,恭谨地请示道:“大帅,末将不想派兵追击,您觉得是否妥当?”
毛文龙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李维鸾,微笑道:“倚坚防守是我军所长,不与建虏野战,自是明智之举。”
李维鸾躬身施礼,传下命令,派人打扫战场。
战场上的枪炮声逐渐停息,建虏退出了二里地,却并没有马上回营。守军也没有越过壕沟进行追击,而是派出了刀盾手和长枪兵,收割人头,打扫战场。
战场上,除了尸体,还有未断气的建虏伤兵。他们被毫不留情的杀死,倒是得了个痛快,不必再被疼痛所折磨。
每砍下一颗人头,就有长枪兵挑在枪上,不停地举起,欢呼大叫,向着远处的建虏示威。
战斗虽然算是结束,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在建虏的印象中,还是从来没有过的羞辱。
萨哈廉关心兄弟,已经返回营寨,留下甲喇额真索尔诺指挥。他倒是不担心守军追杀,没有壕沟,没有障碍物,建州铁骑将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所以,此时在煎熬中的便是索尔诺等将领,眼睁睁看着敌人在砍杀,挑着人头叫嚣挑衅。
索尔诺还算沉稳,只是眼中喷着怒火。可有几个军官咬牙切齿,愤慨怒骂,骑在马上来回走动,马蹄刨着积雪地面,铿锵作响,显得急不可耐。
敌人越来越嚣张,越来越大胆,刀盾手和长枪兵已经越过宽壕,继续着屠杀和收割,以及挑衅示威。
“大人。”一个军官实在忍不住了,纵马接近,向索尔诺请示道:“卑职率两百铁骑冲杀一阵,灭灭敌人的威风。”
索尔诺胸中的怒火无法渲泄,看着远处的敌人,已经没有遮拦保护,也是颇有些心动。
“卑职冲到壕沟便兜马返回,绝不越壕冒险。”军官似乎看出索尔诺的意动,又作出了保证。
索尔诺终于点了点头,但却嘱咐道:“敌人的火炮厉害,不可不防。你且下去准备,听我号令便疾速冲杀,快带返回。。”
“遵令。”军官躬身领命,兜转马头下去组织冲杀的骑兵。
索尔诺微眯着眼睛,瞭望着远方,等着敌人更大胆,走得更远。
而越过宽壕打扫战场的,只有百八十人。等了一会儿,也还是这样的数量,离宽壕也不是太远。
显然,守军也是谨慎的,并没有得意忘形。而且,索尔诺想象中的一拥而上,争抢人头的景象也没有出现。
终于,索尔诺还是不等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就这么惨败而回,还被敌人羞辱,索尔诺实在是接受不了。两百铁骑出击,就算没有什么斩获,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马蹄声轰鸣而起,两百骑建虏猛然冲出,如风般疾奔而去。
这个建虏军官还是有点头脑的,布置的骑兵不是从正面冲击,而是从侧翼斜着疾速驰奔。
他打的如意算盘是在宽壕前斜掠而过,这样能更迅速地脱离,也使敌人的火炮难以瞄准轰击。就算开炮,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杀伤。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挑衅示威,以及越过宽壕收割人头,也是守军的诱敌之计。在第一道战壕内,几百枝轻重火枪已经严阵以待,就等着建虏往枪口上撞。
建虏的骑兵一发动,越过宽壕的百八十刀盾手、长枪兵便开始撤退。
人自然是跑不过马的,但他们也没打算跑进壕沟躲避,而是迅速集中,形成了密集又狭长的小战阵。
火枪的射界基本上打开了,就算还有些阻挡,两侧的火枪数量也达到了数百。
索尔诺握紧了腰刀,眼睛眨也不眨,脸上的肉绷得紧紧的。
建虏军官满脸狰狞,挥舞着弯刀,发出狼嚎般的吼叫,紧夹马腹,加快着速度。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
重火枪的轰鸣声猛然响起,白烟升腾而起,沉重的铅弹激射而出,泼洒向疾奔而来的建虏铁骑。
如同狂风吹过庄稼,在人喊马嘶声中,建虏骑兵倒下了一大片。摔倒的战马,落马的建虏,影响到了后续的骑兵,冲杀的势头为之一顿。
又是一排重火枪的齐射,远射程、大威力的特点显露无遗,不管是是人是马,中弹便非死即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建虏欲退,跨海抄袭
一百米……马上的建虏张开了弓箭,马上就要进入弓箭的杀伤距离。
轻火枪开火了,这同样也是它们的杀伤距离。为了阻遏建虏,瞄准的部位在中间,打马。
战马嘶鸣着摔倒,把建虏军官甩到了马下。沉重的撞击,使他浑身疼痛、头晕脑胀。
没等他清醒爬起,一个骑手栽落马下,又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
火枪的轰鸣声不断,轻重火枪以轮射的方式将铅弹射向建虏骑兵,仿佛持续不断。
血花喷溅,在建虏的骑兵队伍中不断绽放。人的惨叫、马的悲鸣,此起彼伏。
箭矢稀疏地射来,给刀盾手也带来了伤亡,但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轰,轰,轰……
城头上的红夷大炮发出了令建虏心胆俱丧的怒吼,炮弹在空中掠过,落地弹跳,撞向建虏铁骑。
这就是准备充分的好处,火炮经过多次试射,已经标定了诸元,只要稍作调整,便可以开火轰击。
炮弹在建虏骑兵中犁出数条血路,人和马的尸体,阻碍更大,也彻底打掉了建虏铁骑冲击的气势。
索尔诺咬紧了牙齿,他意识到又中了敌人的诡计。
尽管只是两百骑兵,与刚才惨败的损失不能相提并论,但泄愤不成反被狠揍,在心理上却是更加沉重的打击。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他知道敌人有一种厉害的火枪,在射程和威力上要超过弓箭。还有城上的火炮,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火枪再一次发出轰鸣,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建虏骑兵,又遭到了一次重创,剩下的人马已不足于构成威胁。
战斗结束得很快,只有三十余骑建虏拔转马头,落荒而逃。
能够顽强地冲到小战阵跟前的,只有不到十骑。而等待他们的,则是几十杆伸出盾阵的锋利长枪。
城头上,毛文龙放下望远镜,心情大好,笑着调侃道:“今晚有马肉吃啦!”
李维鸾在旁陪笑说道:“马肉火锅驱寒暖身,正适冬季食用。”
毛文龙哈哈大笑,心情畅快已极。
笑过之后,毛文龙开口问道:“西夷火枪如此犀利,不知售价几何?”
李维鸾苦笑了一下,说道:“购买的数量少的话,八两银子一枝;郭将军说过,这一千五百枝,均价在七两半。”
旁边的将领发出了抽冷气的声音,毛文龙也垂下眼帘,陷入思索。
一千五百枝重火枪,一万多两银子。看起来很多,但效果摆在眼前,对建虏的沉重打击,就是再多,也是值得的。
别的不说,单是估算斩首的数量,也有小一千。赏功银就是五万两,投入的银子全都赚回来了。
当然,战场厮杀不是做买卖,但在郭大靖看来,在投入产出上,与做买卖也有相似之处。
毛文龙不是被这一万多两银子所吓住,而是对郭大靖敢于大手笔的投入而钦佩加震惊。
还有这红夷大炮,打得建虏心胆俱丧。可以说,是银子堆积起来的胜利。
“本部也需要重火枪,先来两千枝吧!”毛文龙再抬起眼帘时,已经作了决定,微笑着说道:“只是要等上几个月啦!”
李维鸾点了点头,说道:“订枪、制造、运输,少说也要半年以上。西夷,嗯,是葡萄牙人,在广东的壕镜有炮厂,海路千里迢迢,运来甚是不易。”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郭将军还聘请了西夷技师,正在试着自己打造。据他所说,已经成功,只是产量很低,要大规模装备的话,还是要向西夷购买。”
毛文龙沉吟着,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东江镇的工匠可以拔调给他,这边造着,那边买着,两不耽误。自己制造虽然费时耗力,但利在长远。除了火枪,还有这红夷大炮,也要试着制造。”
苦笑了一下,毛文龙有些无奈地说道:“购买火枪已经捉襟见肘,红夷大炮虽好,却是买不起啦!”
李维鸾等将领都是心中叹息,别说造枪造炮,就是粮饷,朝廷也给断了,简直要把东江镇的军民饿死。
张了张嘴,李维鸾还是没说出丧气话。
自己造枪造炮,难道不花钱嘛?铁料得买,工匠得吃饱,聘请的西夷技师也要给钱。
好吧,这事是交给郭大靖的,就看他怎么苦心筹措了。反正,就算造不出来,也没人怪他。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买比造更快,更能提升战斗力。
东江镇要想发展,就必须与建虏作战,在陆地上争夺。僻处海岛是安全,可也被限住了手脚。
有了两千枝重火枪,一个协一千枝,已经能够形成很强的战力,皮岛本部的实力也能维持,甚至是提升。
毛文龙对于加装刺刀的轻火枪也甚是钟意,既能远程,又能近战肉搏,把火枪的缺陷完全弥补,发展潜力巨大。可惜财力有限,他也只能先择其一。
至于红夷大炮,就更加遥远,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而已。
况且,毛文龙也看出了红夷大炮适合守城防御,或是攻城破坚,但野战却是短处,实在是太过笨重,使用起来繁琐麻烦。
“大帅。”孔有德上前躬身请示,“若建虏撤退,末将想率一部兵马乘船前往红咀堡一带截杀。”
毛文龙轻轻颌首,思索了半晌,说道:“现下看来,旅顺堡固若金汤,确实不需要太多的人马防守。给你三千人马,层层袭扰截击建虏,不可硬抗强战。”
“末将遵令。”孔有德面露喜色,躬身退下。
原来的作战布署,在旅顺堡防御上是偏稳,唯恐有失。
但经过一场激战后,毛文龙和李维鸾等将领都是信心大增,认为堡内驻防如此多的兵力,实在是有些浪费。
孔有德也是看出了众人心理的变化,才主动请缨出战。这是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呆在堡内则将无建树。
而三千人马,也是毛文龙经过计算,确认现下的船只能够装载,还要携带些粮食弹药。
况且,毛文龙也提醒告诫了孔有德,不要强硬阻击,采取不断袭扰截击的战术,对败退的建虏进行杀伤。
如果是正常的撤退,建虏肯定要走石河驿、小黑山,和郭大靖所部硬刚。如果改走红咀堡,那肯定是阻击成功,建虏不得不败走他路。
孔有德也有自知之明,自己那三千人马,论武器装备,是肯定不如郭大靖所部的。
但有利的则是对屡次受挫的败退建虏进行打击,说白了,就是捡便宜。
城外不断响起欢呼,一颗颗人头被挑上枪尖,胜利的喜悦鼓舞着守军将士。
将领们在城上看着,也畅快地笑着,热烈地讨论着作战的心得体会。
毛文龙含笑倾听,偶尔插上两句,目光却多投注于城外,还有远处建虏的营寨。
此时,夕阳西下,把天边的晚霞映得如血般殷红,也把殷红如血笼罩在经历过战火厮杀的城堡、大地。
…………………
夜幕低垂,远方的海岸上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灯火光亮。
小船在随浪晃动,郭大靖却站得笔直,手里是夜视瞄准镜,毫不放松警惕地观着岸上的动静。
趁夜登岸奇袭,对于当时的船只,以及登陆设备来说,也有着一定的困难。
但困难可以克服,在战争中,哪里又有什么一帆风顺的事情。险是肯定要冒的,只是要权衡大小。
海岸越来越近,在月光下,郭大靖已经能看到沙滩,以及扑上沙滩的潮水。
在船前水手的指示下,船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后轻轻一顿,船头昂起,冲上了海滩。
登陆所用的平顶船,能够比较平稳地停靠海滩,数量不是很多,所以才要尽量地争取时间。
郭大靖提着自己的靴子,光脚跳下船,冰冷的海水漫过脚面,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的脚下没有了海水,他赶紧擦干脚,穿上靴子,直起身体,长出了一口气。
作为第一批登陆的人员,郭大靖不是逞能,而是能够侦察到超过别人的细致。
“发信号吧!”郭大靖观察了周围,对着亲兵队长杨名立吩咐道。
杨名立答应一声,拿出一个有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带拐把的圆筒,点着了里面的大蜡烛。
光亮通过镜子的反射,从圆筒另一端透出,向着远处的海面划着圆圈。
这是郭大靖制造的简易版探照灯,也可以称之为手电筒,比燃起火堆的目标小、更隐蔽。
郭大靖准备多制造一些,方便部队夜间的联络。
甚至于,他还想设计一套类似于军舰信号灯的通讯系统,能够传输一些简单的命令,通报一些简单的情况。
看到这个聚光装置后,张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还向郭大靖加以询问。郭大靖也不藏私,讲了不少有关灯光信号的知识。
尽管很是粗疏,但在那个时代,却是创新和发明。张焘大受启发,马上就投入到研究当中。
喜欢思考的人,郭大靖表示很好。尽管会用掉很多镜子,但他决定给予水师以尽力的帮助。
水师的作用将会很大,甚至可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现在的运输,郭大靖实在是为之惋惜。
海面上停泊的大船,接到了信号,立刻放出了更多的小船,载着数百精锐向岸边疾驶而去。
既能发信号,还能起到导航的作用,郭大靖搞出的东西,其实更象古代海上航行时的灯塔。
其实,郭大靖主要是为陆军设计的联络装置。快马通传消息的速度,已经让他不太满意。
而有了望远镜,白天用信号塔,晚上用灯火信号,便有了实际应用的条件。
所谓的信号塔,就是比较高的建筑,上面或用各色旗帜,或用简单的线条,来排列组合出信息。
比如二进制的代码,只是零和一,却能拼出二十六个字母,也能拼出汉字,甚至是图形符号。
别人可能会觉得新奇,但细思之下,才会明白这种联络方式的巨大作用。
比如被困的城池,在古代想要对外联络,不外乎用事先约定的火和烟作信号,或者是派出死士杀出重围。
火和烟的信号太过简单,传达的意思不是很明确。派人杀出去报信儿,又是九死一生,成功率太低。
可要有了信号塔这种联络方式,别说简单的消息,想写信都没问题。
占领金州后,便开始培训观察员,建造信号塔,使信息传递升级提速。
郭大靖站在高处,举着瞄准镜观察着石河驿方向的动静。而越来越多的将士弃船登岸,在他的周围会聚集结。
“大人。”亲兵队长杨名立带着几名军官赶来,躬身请示道:“突击队各部已经集合完毕,请您下令。”
郭大靖放下瞄准镜,回头望向已经列队完毕,在沉默中散发着肃杀之气的精锐之师,露出了骄傲的微笑。
“按照作战计划,出发。”郭大靖也不多说,该说的都已经交代清楚,现在干就完了。
“遵令。”军官们躬身领命,各回所部,率领手下在夜色中向着石河驿分路急进。
五百对二百,还是突然夜袭,地形地势又经过仔细观察,胜利是勿庸置疑的。只看能否使敌无一漏网,不向外传递消息。
拿下石河驿,天亮后,部队便将在石河驿西面的宽阔滩涂大举登陆,并抢占小黑山,布设阻击阵地。
时间是关键,郭大靖的计划是消灭石河驿敌人后,便先赶往小黑山,扼守住邻山的大路。
按照估算,只要一天的时间,九千人马和装备物资便能完成登陆,并投入战斗。
而旅顺堡的建虏得到消息,再原路撤退的话,二百余里的路程,就算轻骑疾驰,一天也够呛能赶到。
也就是说,郭大靖没有想当然,而是预留出了万一石河驿敌人逃出通风报信儿,使旅顺堡下的敌人提前撤退的时间。
只不过,就算诸葛亮也不是神机妙算,郭大靖更不是事事都算得准确。
他没有想到建虏在旅顺堡下第一次猛攻便遭到了重创,竟丧失了再战之心,天亮后便要拔营起寨,狼狈撤退了。
…………………
第二百章 登陆布阵
旅顺堡外,建虏的大营内。
萨哈廉望着兄弟惨白的脸,好半晌才艰难地收回视线,起身走出了帐篷。
瓦克达还在喘气,但是生是死,却还不好确定。按后世的专业术语,就是还处在危险期。
如果只是被打断腿,尽管是重伤,只要快速救治,存活的概率还是很高。
但在古代,建虏的医疗水平本来就很差,又不会烙铁止血,靠萨满大夫的简陋手段,瓦克达还没死,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走出帐篷,清冷的寒意使萨哈廉的头脑清醒了很多。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他长长地吐出浓重的白雾。
旅顺堡恐怕是不能再攻下去了,萨哈廉早就有了这样的判断,只不过还未做出最后决定。
在岳讬、硕讬战死后,作为主将,萨哈廉是第一次率军出征。出发时意气风发,现在却是意气消沉,反差太大,使得萨哈廉很难一下子适应。
但他的头脑还算清醒,仔细地思考过后,觉得撤退应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脚步声越来越近,尽管是在刻意放轻,但嘎吱嘎吱的踩雪,却是难以掩盖。
索尔诺走了过来,低垂着头,羞愧得不敢直面萨哈廉。
萨哈廉终于把目光转了过来,看着这个亲信将领,并没有责怪,缓缓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突击失败,也看出了敌人的火器犀利……”
用力挥了下手,似乎把郁闷和烦恼都抛到了脑后,萨哈廉沉声道:“我准备明日撤兵,你觉得如何?”
索尔诺猛地抬头,有些激愤地想反对,但看到萨哈廉沉郁压抑的神情,张了张嘴,终是只能发出轻轻的叹息。
萨哈廉问过之后,并没有急着要回答,背着手,目光微微仰视,看着夜空,以及夜空中的星星。
索尔诺其实也是有些头脑,激动过后再冷静思考,终是开口说道:“末将以为,撤兵实为上策。”
萨哈廉“嗯”了一声,却连头都没动,显然是不太满意这样的回答,或者是在等着索尔诺说出理由。
索尔诺接着说道:“今日进攻,才发现敌人的火力太过强大,工事也完备,显然不是一日之功,说是蓄谋已久也不为过。”
“况且,进攻部队损失惨重,连城墙都未靠近;敌人的兵力看来很充足,而伤亡却甚轻微,这样打下去,得不偿失。”
“再者,我军对敌人的打法并不适应,在找到有效应对的手段前,不宜再强攻;携带的粮草也不多,粮道太长,时日一长,恐怕生变……”
萨哈廉终于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下来,注视着索尔诺,说道:“说得不错,这也正是本贝勒的忧虑之处。”
重重地叹了口气,萨哈廉转头望向旅顺堡的方向,沉声说道:“没想到东江军竟然有如此强的战力。不,是他们的火器犀利,且数量众多,才令我军遭到挫败。即便如此,野战依然难敌我大金铁骑。且让他们猖狂一时,早晚会杀得他们人头滚滚。”
其实,萨哈廉还有一个撤兵的理由,索尔诺可能也知道,但却不能明白地说出来。
两红旗的实力不能损耗太多,这是代善交代给萨哈廉的。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旅顺堡,竟会如此难攻。
阿敏攻打朝鲜时,虽然吃了亏,可东江军同样也损失很大,陆上的铁山基地也丢掉了。
之后虽然有袭击驿山驿和秀岩地区的作战,但建虏并不认为偷袭算什么本事,依然对自己的强悍战力有很大的信心。
所以,代善命两红旗主力出战,也并没有想到失败的可能。在他看来,就算是东江军全部发动,也不会是对手。
萨哈廉也同样对旅顺堡的防御设施和武器装备缺乏了解,作为镶红旗的新旗主,他充满着建功的念头,让镶红旗的将士们服膺。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萨哈廉首次进攻就派上了六个牛录的兵力,想着一举获胜,直推到城下,再行攻城。
可别说是打到城下,连地面的阵地都未能突破。士兵们表现得倒是悍勇,可越猛死得越多。
如果不是自己较为明智地发出了收兵命令,六个牛录一千八百人,恐怕都将战死。
可即便如此,死伤了一千两三百,也足以令萨哈廉感到止不住的心痛。
关键是如此大量的死伤,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或者说是战果。如果能推进到城下,萨哈廉就要继续打下去,攻下旅顺堡也大有希望。
但现在的结果,让萨哈廉失去了进攻的信心。
正象李维鸾所说的那样,打得太猛了,火力全开,把建虏吓住了。
郭大靖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在宁远,在锦州,建虏可是攻了又攻。尽管宁远和锦州的火力也远不及旅顺堡,可建虏这么怂,还是很意外的。
……………..
当初升的朝阳腾跃而起,把美丽的色彩染遍整个大海,海面上出现了无数帆樯,登陆在石河驿西面十余里宽的滩涂忙碌地展开。
平底船和小船来回穿梭,运送着人员和物资,士兵们在岸上迅速集结,拖拉着装备,在军官的带领下,向着预定的位置急进而去。
最主要的物资是弹药,装备上只有几百斤的佛朗机炮算是比较沉重,轻型抛射器则只有百多斤。
这就是蓄谋已久的好处,在小黑山的几个隐秘山洞里,秘密存储了足够的粮食,还有很多的装备物资,这大大节省了登陆运输的时间。
建虏做梦也不会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操作,将作战用的粮草物资、武器装备藏在他们所经的某地。
而这些操作都是郭大靖所率领的本部实施的,就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
刘兴祚和刘奇士所率领的骑兵,是最后登上陆地的。此时,太阳已经西沉,黄昏即将来临,
广鹿岛和旅顺堡的六百骑兵,都出动了,成为阻击建虏的九千人马中的一部分。
这是新骑兵经过了多半年的训练,才有的一次实战机会。或许也未必就一定会上阵厮杀,但刘兴祚和刘奇士都充满期待。
每两百骑为一队,分别由刘兴祚、刘奇士,以及旅顺堡的樊大临统领,装备齐全,士气高昂。
“某驻守石河驿,你们便要辛苦一些,在野外安营啦。”刘兴祚在马上扬鞭一指,说道:“辽阳若来建虏,便看多少,按计划行事。”
郭大靖所率领的九千人马,不仅要阻击败退的建虏,还要防备辽阳赶来的敌人。少的可能是押粮队,那就伺机消灭;如果是大队援军,便要在小黑山两面阻击。
刘兴祚带领的人马不仅是这六百骑兵,还有一千步兵,在大路上设置路障,层层截击。
樊大临和刘奇士点头称是,各自率人马赶往既定的地点。
刘兴祚通晓满语,要和手下化装成建虏,在石河驿守株待兔。建虏的信使来了就死翘翘,不能给辽阳报信儿。
刘奇士带着骑兵队在夕阳的余晖下行进,在离石河驿三里外的废弃村落里安营扎寨。
建虏弃守沿海,辽南四卫也只守海州。但在弃守前,不是迁民,便是屠杀,郭大靖就是被强迁的辽民之一。
辽南四卫原本物产丰富,“并称沃饶”,“乃辽阳第一膏地,我之粮草全屯在此”。在建虏叛明之前,辽东的粮草物资“皆取给金复海盖之间”。
但在战乱之后,尤其是刘兴祚叛金归明,导致老奴恼羞成怒,屠杀了成千上万的四卫辽民。
到现在,这片沃饶的土地,已经是满目疮痍、杳无人烟,只剩下随处可见的废弃村屯,一片荒凉凄冷。
村屯虽然废弃,但还有挡风遮雪的破屋,再支起帐篷,也尽够这两百骑兵暂时驻扎。
篝火燃了起来,亲兵端来了热水,刘奇士喝了几口,便又拿出了郭大靖送他的狗腿刀,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
在火光映照下,狗腿刀上的花纹有种魔幻的感觉,刀刃锋利无比,反曲的厚重造型显出彪悍的气息。
轻轻挥动,刘奇士随手斩断了一根树枝,感受着几无所觉的阻力,他咧开了大嘴。
“大哥,多加小心。”郭大靖赠刀时只有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但刘奇士从结拜兄弟的眼中,却能感受到那浓浓的情义。他也知道,这把刀独一无二,一直是郭大靖随身佩戴的防身利器。
“真是一把好刀啊!”刘奇士长出了一口气,又仔细端详了一阵,仿佛从这刀上能看到兄弟。
吃过晚饭,刘奇士照例巡营,只带了两个亲兵,在废村中走动一圈。
明哨、暗哨都布置得周全,即便南有小黑山,北有石河驿,刘奇士依然没有丝毫的松懈。
有了望远镜,高处也有瞭望哨,能看到石河驿和樊大临所部发出的火光信号。
刘奇士巡察得很仔细,连战马的情况都看过,才放心地向住处走去。
经过一所倒塌大部的房屋,刘奇士看到有火光闪烁,还听到了微微抽泣的声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没等他进去察看,一个大胡子士兵从残垣断壁后走了出来,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抓着个象是泥老虎的玩具。
泥老虎上的颜色已经斑驳难辨,甚至还有些损坏,显示着经历过的风霜雪雨。
“大人。”大胡子士兵看到刘奇士,赶忙躬身施礼。
刘奇士认识这个士兵,名叫陈仲宇,训练极为刻苦,从马上摔下受伤也不叫痛,一脸的胡子,平常爱咧着大嘴笑,也甚是豪爽鲁莽。
可没想到,这个大胡子胳膊摔脱臼,呲牙咧嘴还要强笑的家伙,竟然会流泪。
张了张嘴,刘奇士终是没开口询问,点了点头,说道:“早些休息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陈仲宇离去的背影,刘奇士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所倒塌的房屋,可能有陈仲宇的悲欢喜乐,那个泥老虎,也承载着他的苦痛回忆。
而在军队中,哪个战士的背后,没有故事,说出来也都不是那么甜蜜温馨,甚至是凄惨得难以述说。
哪怕只是当兵挣钱粮,也是要养活家人,养活因为建虏肆虐无法在辽东好好生活的亲人。
与陈仲宇一样表面笑呵呵,内心却满怀丧亲之痛、仇恨欲喷薄而出的,自家兄弟郭大靖应该是最好的例子吧?
刘奇士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又何尝不是,虽然是女真人,可和建虏依然有着深仇大恨。
这辈子,嗯,在战场上厮杀,一年是一辈子,十年也是,甚至个把月,也可能就是一生。
刘奇士回到住处,躺下后却久久难以入睡。
除了杀建虏,除了报仇雪恨,他似乎找不到别的活下去的动力,这让他有时很是落寞,很是孤独。
但现在,他有了兄弟,虽然是两个,但真正的胜过亲兄弟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郭大靖。
陪着兄弟一路走来,看他一步步成长,刘奇士既钦佩,又欣慰。
他不知道兄弟能走到哪个高度,但却坚信,郭大靖会让他难望项背,会取得他不敢想象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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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靖并不知道结义大哥会如此看好他,因为一点小事而想起他。
此时,以小黑山为中心,南北十里的大道上,都布下了路障,设置了阻击阵地。
尽管工事还未最后完成,但建虏就算现在赶到,想突破阻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只要能阻碍建虏铁骑的冲击,步兵冲锋的速度也快不起来,几千枝火枪,几十门佛朗机炮,就能教建虏做人。
已经入夜,郭大靖依然没有休息,在指挥着部队构筑工事,增设障碍。
不是全部的人马,而是在轮换休息。别都累得精疲力竭,又正赶上建虏杀过来。
“当道扎营,建虏人马再多,也难越过。”藤野英陪在郭大靖身旁,微笑着说道:“我记得《三国演义》里马谡失街亭,就是没听诸葛亮的话吧?”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兵无常势,不能一概而论。在朝鲜,可都是倚山防御,居高临下还是很有利的。”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继续说道:“层层截击,既消耗建虏人马,又挫敌锐气。等建虏打到这里,差不多已经是强弩之末。”
第二百零一章 层层截击,保存实力的心思
藤野英看着郭大靖,那侧脸显出男子汉的棱角,说话的语气更显出充足的自信,不由得微笑道:“等建虏发现打不过去,再改路而走,就更费劲了。”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再有千枝重火枪,在另一条路上也可以加以阻击。尽管全歼建虏有困难,但多让他们付出死伤,却是肯定的。”
“建虏人少,只要抓住这个弱点,进行持续性的消耗,就能使其实力大损,不复为患。”
郭大靖轻轻摇了摇头,很是遗憾。主要是人微言轻,再好的谋划,也不能使朝廷发动整个辽东明军,改变对抗建虏的大战略。
如果我是崇祯……
郭大靖苦笑一声,自己若是皇帝,还用这样吃苦?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正是穿越者最擅长的。
转头看了藤野英一眼,姑娘掩嘴,打了个呵欠,显出困倦之态。
郭大靖伸手拍了拍藤野英的手臂,温声道:“你去休息,不用这般熬着。我是主将,没有让人干活儿,自己躺倒偷懒的道理。”
藤野英想说不困,可一个呵欠下去,眼睛湿润,泪水都快流下来了。擦了下眼睛,藤野英又嘱咐郭大靖也抽空休息,自去医护兵的营地。
郭大靖带着亲兵走下山坡,巡视着已经构筑好的阵地。
与在朝鲜用砍下的树木、冰块、杂物不同,现在所用的路障更加高级,且充满杀气。
底座用铁钉牢牢地固定在地面,又浇水冻实,一米五长的短矛整齐地插进固定槽,锋利的枪尖斜着45度指向前方。
一道接一道,间隔十余米,从空中看下去,就如同枪尖的密林。从正面望过去,也让人顿时生出无力和恐惧的心理。
路障并不是把路彻底拦死,中间错落着留出两人宽的通道,路边还有供探马传送消息的窄道。建虏如果不下大力气破除路障,就可能象走迷宫似的绕着走。
路障后架设车载佛朗机,还将有火枪兵,强大的火力不会给建虏从容绕行的时间。
这是背倚小黑山,在大路沿南北方向布设的主阵地。建虏要打到这里,至少还要冲过四五道小阻击。
所谓的小阻击,就是依靠有利地形,配合地雷等武器,不死抗硬顶,杀伤一定数量的建虏后,或在建虏从山林包抄后,主动撤退。
层层截击,既是消耗敌人,挫敌锐气,又增加了主防御阵地的缓冲和弹性。不断撤退的截击部队,也在不断增长着作战经验,越打越熟练。
使用佛朗机、重火枪抵挡建虏,尽管广鹿岛军队经过严格训练和多次演练,但应用于实战,还是第一回。
郭大靖边走边认真地察看,每隔几十米,便生着火堆,既给士兵们取暖,又烧水浇冰,加固防御工事。
天气还冷,挖土掘壕有困难,却能用浇冰的方式构筑工事。只要开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
一直向前走了五里多路,郭大靖才赶到了最前面的阻击阵地。
负责指挥的是刘兴治,阻击阵地已经基本完备,他还没休息,在巡视检查,要做到万无一失。
看到郭大靖过来,刘兴治赶忙上前见礼,口称“见过大人。”
郭大靖还了一礼,笑着说道:“布置得如此周到细致,可别一下子就把建虏给打退了。”
刘兴治呵呵一笑,说道:“大人放心,末将心里有数。总要让他们见识下咱们真正的实力,还不枉他们大远地跑一遭。”
工事虽然完备,但阻击的人马却不多,佛朗机炮只有三门,轻、重火枪兵各三百,弩兵两百,刀盾兵四百。
按照既定的作战计划,能够杀伤二百建虏,便可以适时撤退。顶得太狠,就怕建虏改道跑了。
郭大靖伸手指了指路旁的树林,说道:“也不必非要达到杀敌数,才开始撤退。如果建虏迂回,作战激烈的话,也不要硬顶。”
“建虏要钻林的话,有很多的地雷招呼他们。”刘兴治颇为自信地说道:“再配合无声的弩箭,杀伤也不会少了。”
郭大靖伸手拍了拍刘兴治的胳臂,眯起眼睛望向大路的远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能干掉几个建虏的大头目,应该会更有利于作战。”
刘兴治赶忙出言劝阻,“大人不可行险,近万大军还要您亲自指挥呢!”
郭大靖稍显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说得对。”
身份地位已经与援朝作战时大不相同,职责任务也是迥异。只为了狙杀一两个建虏大头目,就离开指挥位置,显然是本末倒置。
尽管郭大靖认为他要是伪装潜伏,狙杀成功的概率极高,但对于战局的影响,却不好估量。
况且,他现在再杀什么贝勒、台吉,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建虏实力的打击,还不如多杀十几个士兵。
现在,提升自己的部队,以及整个东江镇的实力,才是郭大靖最紧迫的工作。
满打满算,也不足两年,便是明金战略转折的历史节点。机会有了,可却因为实力不够,眼睁睁地瞅着却抓不住,才是最令人懊悔不及的事情。
见郭大靖听从了劝告,刘兴治稍微松了口气,转而岔开话题,也打消郭大靖的念头。
“三十人为一队,共派出二十队,专门袭扰建虏,定能让建虏不得消停。”
二十支袭扰小队,散布于几十里的道路周边,抽冷子就用地雷、弩箭、陷阱给建虏制造麻烦。
这样做不仅能拖慢建虏的脚步,消耗其携带的粮草物资,更能疲惫他们的精神。不用说能杀死杀伤多少敌人,就是多伤几匹战马,也对作战很有利。
一切能对建虏造成负面影响的招术,郭大靖全都用上,颇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
唉,要说袭扰,自己才是最拿手的。可惜,没有表演的机会了。
郭大靖抿嘴微笑,说道:“这二十支小队作战经验丰富,定能达到袭扰疲敌的目的。”
不仅派出了亲手训练的夜不收,郭大靖还从随自己袭击鞍山驿、秀岩的部队中,精挑细选出了精锐官兵。
每一次战斗,不可避免会有伤亡,但烈火真金,更能培养出精英。
而每一次胜利,都使官兵们的信心高涨几分。心理因素很关键,也很重要。
郭大靖希望自己的兵,都能有“建虏不过如此”的鄙夷篾视,对建虏不是畏怯和保守,而是勇猛必胜的信心。
马蹄声由远而近,打断了郭大靖与刘兴治的谈话。
两骑哨探疾奔而至,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建虏入夜扎营,距此约三十里。
“大人请回去休息,明天的战斗,末将颇有信心。”刘兴治躬身请郭大靖回去。
郭大靖估算了一下,战斗打响应该在明天中午,或者更早一些。
“你和官兵们也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郭大靖嘱咐道:“本将在第二阵接应你们。”
“是!”刘兴治目送郭大靖带人离去,立刻下达命令,除岗哨外,全军休息。
大战就在明天,谋划准备了大半年,明天便是检验效果的时候了。
郭大靖走出很远,不禁回头瞭望,临战的振奋、信心又油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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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旅顺堡下撤退,已经是第二天,建虏还没走出金州。
没办法,猛攻旅顺堡所付出的代价太大。阵亡了一千多,伤兵也有四五百,只能坐着车辆撤退。
与辽阳的联系中断,邻近石河驿的建虏驻兵终于发现东江军的奇袭行动,并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给了萨哈廉。
对此,萨哈廉不是很在意。在他的分析判断中,东江军又采取了类似袭击鞍山驿的袭扰行动。
丢失一个驿堡,损失了两百人马,这固定令人恼火,但萨哈廉却不认为敌人会死守阻击。
旅顺堡的防御设施和强大火力令萨哈廉望而生畏,可敌人想要在路上截击,他们能倚靠什么?
没有高大坚固的城池,冻天冻地又不能挖掘出大量的壕沟,敌人要硬顶阻击,萨哈廉还很是期待,决心用斩杀的首级,来挽回些颜面。
“安心休息,很快就会好的。”萨哈廉强颜欢笑,安慰着兄弟瓦克达。
瓦克达嘴唇干裂,翕张了几下,终是没有说出话,歪头避开了喂到嘴边的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想着要纵马厮杀、建功立业的年轻人。现在再没有了机会,希望破灭的难过,比杀了他还痛苦。萨哈廉能够理解,但却毫无办法。
说得难听,失去一条腿的瓦克达已经是废人一个。就是日后想骑马,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萨哈廉又安慰了几句,可他觉得话说出来是那么苍白,只好黯然起身,退出了帐篷。
能够捡回一条命,瓦克达还是幸运的,萨哈廉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
走到帐篷外,萨哈廉仰望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贝勒爷。”索尔诺就等在外面,迈步走近,躬身禀告道:“敌人袭占石河驿,可能兵力不少。否则,邻近的驿堡驻军就会赶跑他们。”
驿堡驻军也就两三百,但在索尔诺看来,如果是堂堂正正的交战,千八百的敌人也不是对手。
可现在,迟迟没有打通联络线,就很说明问题。经过旅顺堡一战,索尔诺对东江军的看法和评价又有了改变。
萨哈廉沉吟了一下,说道:“就算有数千敌人,没有坚固城池,也无法挡住我大军的通路。现在夜深,轻出人马的话,恐遭到埋伏。”
“末将准备率两千人马,天一亮便出发。”索尔诺请命道:“贝勒爷率大军在后,作为接应。”
萨哈廉点了点头,说道:“行动要小心,敌人已今非昔比,不可大意。”
旅顺堡下的惨败,损失的不仅是人马,打击的更是建虏的狂妄。
包括萨哈廉和索尔诺在内的建虏将领,都震惊于敌人火力的强大犀利。
特别是那无坚不摧的红夷大炮,视重甲于无物的重型火枪,更让他们心生凛惧。
尽管攻坚一向不是建虏所长,在宁远、锦州都伤亡不小、铩羽而就归,但在小小的旅顺堡遭到惨重损失,却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出发时的希望有多大,信心有多强,失败后就有多颓丧,失望也更大。
关键是此次发动的准备并不充分,粮草物资携带的不多,既不能在进攻中取得进展,顿于坚城之下,又难以承受长途运输的困难。
就是兵力再增加一倍,恐怕也难以攻下旅顺堡。至少,建虏的伤亡达到三千,就已经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底线。
等到莽古尔泰率正蓝旗拆毁锦州、大凌河等城后回师,或者皇太极征讨察哈尔后返回,应该能够再发动一次进攻。
之所以这么快就撤退,是因为萨哈廉知道不能拿着两红旗硬拼,看敌人那猛烈的火力,以及充足的兵力,就算能攻下旅顺堡,两红旗也废了。
尽管萨哈廉对于皇太极是拥护的态度,可也明白两红旗是他们父子的立身之本。萨哈廉还没有忠诚到愿意舍弃身家,甚至是命都不要的地步。
阿敏和莽古尔泰已经对皇太极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忌惮和防范,各自所领的任务也能看出来,都不是什么会遭到重大伤亡的。
特别是在宁锦之战后,除了两黄旗,其它六旗都有损失。尽管摊到各旗头上,伤亡也不算大。但此消彼涨,两黄旗的实力会逐渐压过六旗。
而皇太极征伐察哈尔,外间传闻是为了传国玉玺,为称帝铺路。
萨哈廉对此倒不是很相信,可皇太极带上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摆明了作战就是他们的任务,两黄旗就是监督和护驾。
显然,外面传闻的传位遗诏,涉及到了多尔衮兄弟,也触到了皇太极的敏感神经,不带在身边看着,是不会放心的。
传闻?传闻!萨哈廉看着索尔诺远去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候多了这些传闻,或者说是谣言,好象是进攻朝鲜的时候吧?
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萨哈廉可以很肯定地作出判断。但吊诡的便是不得不信,不得不防。
皇太极不想当皇帝,不想唯我独尊?答案很明显,肯定想啊!别说皇太极,就是随便哪个人,难道没有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希望?
你别管是不是白日做梦,每个人都有登上人生巅峰的梦想和希望。
想想又不犯法,不管是喜欢山珍海味,还是喜欢金山银山,抑或是三宫六院的美人,当了皇帝就啥都有了。
“都存了保存实力,以求自保的心思啊!”萨哈廉无奈地摇着头,苦笑着转身而去,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招儿真特么的厉害,搞得大金高层生出嫌隙,搞得皇太极的改革措施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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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袭扰、阻击
春天的气息已经能够感受得到,天空也是瓦蓝瓦蓝的晴朗,但萨哈廉的神情却是严肃压抑。
火枪声、爆炸声不断传来,索尔诺所率的前锋,正与敌人交战。
如果只是小股部队的袭扰,战斗不会持续这么久,也不会象传来的声音那般激烈。
回头看了一眼行驶的车辆,瓦克达就躺在里面,几个包衣小心地推着车,唯恐颠簸给瓦克达造成疼痛,他们的人头不保。
突然,几十枝弩箭从路旁的树林中疾射而出,没头没脑地射向路上的人马。
人喊马嘶,惨叫惊呼,遭袭的建虏一阵混乱。
但建虏的反应很快,袭击者刚刚射出第二轮弩箭,他们已经开始还击,并组织起部队,持盾挥刀,向树林中冲杀过去。
卑鄙、怯懦……得到报告的萨哈廉在心里咒骂着,却没想到,前有截击,后有袭扰,敌人狡滑地放过了前锋,专挑后队下手。
带着伤兵已经是个负担,还要时时侦察警戒,这肯定会大大拖慢撤退的速度,但萨哈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大队人马在行进和撤退的时候,遭到袭扰是难以避免的事情,特别是路旁有山林等隐蔽之处,更是如此。
而郭大靖选择的截击地区,便是后世大连的金州区,地形属于低山丘陵区。再加上当时的辽东地区,森林覆盖率远高于后世,为袭扰提供了相当好的条件。
萨哈廉认为这样的小规模袭扰是敌人的无奈之举,除了使撤退慢一些,并无大的影响。
但他却不知道,这些袭扰的敌人不仅是牵制,还将在他们的后路埋地雷、设陷阱。
等到他们无法突破小黑山的阻击,再退回转走它路的时候,又是一次伤害。
不断地袭扰,不断地杀伤,蚊子小咬多了,也能把人的血吸干。让建虏陷入持续的消耗,不仅是战略,在战术上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在中军的萨哈廉,也不知道后队遭袭的具体情况。而那些不忿报复,追进树林的建虏,此时已掉进陷阱,不断地付出死伤的代价。
“轰!”一颗拉线地雷被眼瞎的建虏引爆,就在一米左右高度的树枝上爆炸,向四下迸射出弹片。
地雷不仅换装了颗粒火药,还改进了布设的方法,凌空爆炸的威力大增。
两三个建虏首当其冲,脸上、身上被弹片击中,在烟雾升腾中发出惨叫。
“轰!”又一颗大号地雷爆炸,将两个建虏掀翻在地,防护最弱的腿脚受伤,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接连的地雷爆炸,使狼哭鬼嚎起劲儿追击的建虏,不由得惊怒交加,放慢了脚步。
前方的白色人影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建虏只盯着这几个偷袭的敌人,却不防已经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危险境地。
这是五六支袭扰小队的联合作战,一支小队偷袭并引诱敌人进入伏击圈,其他小队则披着白色伪装服,潜伏在敌人的两侧。
“撤退。”带队的牛录额真望着前方的树木,不知道还藏有多少地雷,不甘却又无奈地下达了命令。
但已经深入树林的建虏,此时想全身而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韩仲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就象个雪包,却紧盯着树木之间的敌人。
冰冷的温度,也没有冷却他心中杀敌的如火热情。身为小队长,他终于有了独立指挥的机会。
轻轻地扣动板机,弩箭无声飞出,在错落的树木之间准确穿过,狠狠地射中了一个建虏的脖颈。
更多的弩箭从各个隐蔽处飞出,建虏根本没发现敌人的踪迹,就已经被无情地射倒。
“有埋伏,快撤!”牛录额真大吃一惊,用盾牌遮护,四下张望着、寻找着,愈发惶急地催促。
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冲杀过来的敌人,只有冷冷的无声的弩箭在激射,带着死亡的气息,不断地杀死杀伤着建虏。
都是经验丰富的精锐,在三四十米的距离,弩箭射得又准又狠。
啊!一个建虏的小腿被射穿,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中,拼力用刀拄着想站起来,又一支弩箭飞来,射中他的面门。
噗!瘆人的入肉声就在耳旁,牛录额真的盾牌遮挡不了全身,一支弩箭贯穿了他两腮,还击碎了他的几颗牙齿。
惨叫哀嚎、怒骂惊呼,撤退的建虏不断倒地,受伤不死的也只能多喘几口气,逃不掉死亡的命运。
后背也射来了弩箭,诱敌的小队也返身杀回,对建虏形成了三面夹击。
“轰!”又一颗地雷爆炸开来,建虏的仓惶撤退,倒是使埋设的地雷基本上都起到了作用。
进入树林追击的一百多建虏,活着退到路上的,只剩下三十多人,伤亡过半。
而后队留下来的人马,只是一个牛录,在路上看马的其他建虏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敢再入林作战。
后队遭袭遇伏,索尔诺率领的前锋,境况也不是很好,死伤颇大。
郭大靖选择的数个阻击阵地都是经过仔细观察,假想过实战进程,而确定的最为有利的地形地势。
建虏想侧翼迂回,不仅宽度很小,且处在不利的地形。阻击部队安排得当,便能充分发挥火力优势,以多打少。
同样,在大路上的进攻,建虏也发挥不出兵力优势,只能是硬攻强冲。
索尔诺亲眼所见,两颗大型定向雷的爆炸,就死伤了数十名悍勇的手下。
而在敌人的重火枪集火下,建州勇士的甲胄形同虚设,在血肉飞溅中,非死即伤。
如同火炮的轰鸣,在旅顺堡下,索尔诺就见识过重火枪的威力,并产生了些许的心理阴影。
不仅是他,进攻的建虏同样也心生恐惧。实在是重火枪太过犀利,颠覆了他们以前的印象。
历史上,在后金的记载中,对于明军的火器,充满了篾视。事实上,明军的火器众多,可确实没起到战而胜之的作用。
什么“兵发枪炮如雨雪,我军进击无一死者”,什么“能透二三层铁甲之枪炮,中我赤身或身着单薄者,竟未致伤,皆乃天神之庇祐也”。
天神庇佑是扯淡,如同念咒吞符般的刀枪不入,也完全不靠谱。可要完全说是宣传,也不尽然。
在当时,明军装备最多的不是鸟铳,而是三眼铳。
鸟铳追求射程,在威力上确实难以洞穿重甲。三眼铳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淘汰落后的东西,距离稍远,杀伤力就不敢恭维。
火器的性能和质量是一个问题,但关键还在于明军的使用,才是最大的毛病。
对于鸟铳来说,三五十米才算是有效射程。即便如此,对于重甲,也缺乏杀伤力。
而大多数的明军都有畏敌心理,面对骑兵奔腾而来的冲杀之势,离得老远就开火,火枪的威力自然得不到发挥。
建虏也是抓住了明军的这个特点,每每用骑兵掠阵,引诱明军开火。然后,再趁火器重新装填的空当,发动猛攻。
关键是明军的肉搏近战抵挡不住悍勇的建虏,也就无法为火枪兵装填弹药提供保障和时间。
等到建虏冲到近前,火枪兵就失去了作战能力,手里的武器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当然,要是用的三眼铳,还是能抡起来当锤子用的,可也是聊胜于无的废物。
现在,东江军向建虏展示了火器使用的正确姿势,使建虏见识到了热兵器战争的真正场景。
在索尔诺瞪大的眼中,敌人的火枪发出震耳的轰鸣,阵地上升腾起阵阵白烟,足有数百枝火枪在喷火射击。
一颗颗铅弹密集齐射,或轻松洞穿盔甲,一股股血箭从身体内喷射而出;或打得人体血肉横飞,如同稻草人般撞翻在地。
一个牛录额真持盾抡刀,嘶声怒吼嚎叫,督促着手下越过障碍,向前冲锋。
弓箭手拼尽了全力,把箭矢射向敌人。尽管有大盾、工事阻挡,也在不断地给敌人造成死伤。
但在重火枪与弓箭的对射中,不论是射程,还是威力,敌人都明显占据着优势。
牛录额真的声音戛然而止,脑袋被打得稀烂,绽放出红的白的混杂的绚丽,尸体打着旋摔倒在地。
第二个啦!
索尔诺咬紧了牙齿,心中既苦又痛。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就这么被打死,狼狈又凄惨,连发挥武技悍勇的机会都没有。
不远处,第一个阵亡的牛录额真被抢回来,凄惨地倒在雪地中。他的腹部血肉模糊,花花绿绿的内脏还露在外面,触目惊心。
阻击部队特意留出的狭窄通道中,横七竖八都是建虏的尸体,血在汩汩流淌,冒着丝丝雾气,很快变得粘稠。死人则是血肉模糊,各形各状。
索尔诺算是看出来了,不把障碍全部毁掉,想从窄道或绕着走,根本就是白白送死。火枪重点瞄准射击的就是这里,枪林弹雨不好闯啊!
“鸣金。”索尔诺发出了命令。
他并不是要就此收兵罢手,而是觉得琢磨出了应对的办法,重新调整后,再发动猛攻。
用楯车掩护,抵近路障,进行拆除,这是索尔诺想到的办法之一;另一个招术则是加强侧翼迂回,绕过敌人横亘于大路上的阻击阵地。
楯车在旅顺堡被炸毁烧毁大半,剩下的勉强能运送伤员,比打造车辆更简单方便一些。
派人前往中军禀报,先把楯车调过来使用;索尔诺又组织起侧翼进攻的部队,准备双管齐下,尽快形成突破。
在索尔诺看来,阻击的敌人不会很多,两三千顶天了。敢于正面阻击,无非是仗着火枪的犀利,以及有利的地形地势。
只要能冲破阻碍,双方混战在一起,敌人一定会被击败,且将遭到惨败。
虽然屡次受挫,可索尔诺依然坚信建州勇士在近战肉搏中占有绝对的优势,能以一当十。
建虏暂时停止了进攻,阻击部队抓紧时间整顿,准备迎接更猛烈的进攻。
刘兴治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敌人的动向。与预料中一样,建虏正在准备侧翼迂回进攻。
“大人,末将带人去加强侧翼防御。”哨官冯西建躬身请命。
刘兴治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必太过强硬地阻击,要让敌人有打通道路的希望。”
伸手指了指战场,刘兴治继续说道:“建虏学聪明了,没有继续增兵进攻,咱们也就别把他们吓住。”
判断得很准确,建虏经过旅顺堡下的惨败,确实长了记性,吸取了教训。
当然,索尔诺也没有想到,对面的敌人也拥有犀利的火器,与旅顺堡的打击方式基本一样。
骑兵、弓箭、近战肉搏,这是建虏占据绝对优势的三大制胜法宝。
但现在一样儿也施展不出来,使得建虏很不适应。
阿敏的镶蓝旗在朝鲜已经尝到了新的作战模式的滋味,两红旗的建虏却是第一次。
而且,他们面对的敌人,已经完全掌握并熟练地运用,战斗意志更坚强,火力也比以往更加强大犀利。
发挥所长,遏制敌短。
其实,总的作战模式就是围绕着这八个字的宗旨原则。
尽管在兵书著作中,扬长避短的论述并不新鲜,甚至是司空见惯。但真能运用发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别说明军在辽东的屡次战败,就是建虏,也在攻打坚城时屡屡受挫。比如宁远,比如锦州,比如现在的旅顺堡。
时间过得并不长,楯车便从中队调拔过来,不过是二十多辆,可却是萨哈廉亲自送来的。
除了楯车,萨哈廉还集中了一批甲胄,准备再派重甲死兵打开通路,尽快撤回辽阳。
耗不起了,随军携带的粮草不多,本以为是场速战速决的作战,攻下旅顺堡还能得到粮草物资的缴获。
可萨哈廉万万没想到,得到的是尸体和伤兵,撤退路上也不消停,还要与截击的敌人作战。
显然,敌人是在拖延,是在消耗他们的粮食,让他们不战自败。
“贝勒爷。”索尔诺十分惭愧,自己无能,竟要让萨哈廉亲临指挥,躬身垂首,请罪的架势。
萨哈廉摆了摆手,找到一个土丘,登高瞭望前方的战场。
索尔诺紧跟上来,沉默了半晌,开始介绍作战失利的经过。
第二百零三章 示弱弃阵
“敌人的火器犀利,比我军的弓箭更强。路上密布障碍,我军难以快速冲击,在敌人火器的密集射击下,伤亡颇大……”
“除了没有旅顺堡城上的那种大炮,以及敌人的兵力不同外,敌人的火力还是很猛烈。关键是当路阻截,我军施展不开……”
“接下来,末将想用楯车为掩护,正面破除障碍,侧翼展开迂回。双管齐下,突破敌人的阻击。”
萨哈廉轻轻点头,面对这样的阻击,并没有太多取巧的办法。除了正面硬冲,也就剩下侧面迂回这个办法了。
在旅顺堡下,他也见识了守军火力的强大。那种无视重甲防御的火枪,确实犀利异常,对己方的伤害最大。
红夷大炮虽然厉害,极有震慑力,可也只有十几门。装填发射的时间又长,在杀死杀伤的数量上,远不及几百枝重火枪的轮射。
“敌人能布下这般严密的阻击阵地,侧面也必有防备。”萨哈廉沉声提醒道:“但在树林中交战搏杀,火枪、弓箭的作用不大,主要还是近身肉搏,我军占优。”
“贝勒爷说的极是。”索尔诺躬身说道:“要发挥我军所长,目前也只有近战厮杀这一途。”
萨哈廉苦笑了一下,很是无奈。
同时,心中也有些后悔,不该如此仓促地发动进攻,对敌人的情况了解得太少了。
不,不是了解得太少,而是敌人变化得太多。
萨哈廉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尽快开始进攻吧,今天一定要突破敌人的阻击。”
在萨哈廉的判断中,与索尔诺差不多,并不认为阻击的敌人数量会超过三千。
他们万万没想到阻击是蓄谋已久的,准备也是相当充分的。且东江镇动用了大量的船只,竟然能投放与他们差不多的兵力。
既便敌我双方在战力上还有差距,可阻击部队有既设的工事,占据了有利地形,又有大量的火器,已经拉平了差距,甚至已有反超。
敌我两军,实力相当的碰撞,建虏已经注定难以突破,除非肯付出数千人的伤亡,拼尽全力作战。
显然,萨哈廉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不到万不得已,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郭大靖同样也不想跟建虏拼个鱼死网破,才会层层截击,不断地消耗建虏,等建虏难以承受不断增加的伤亡,绕道而走。
两千,最多三千。这是郭大靖的判断,认为建虏能够承受的底线就是这个数字。
准确地说,是两红旗,或者说是代善能够承受的伤亡。
索尔诺下去组织部队,很快便又发起了进攻。正面、侧面同时进行,共出动了四个牛录的人马。
战斗再次打响,对于建虏的应对之法,阻击部队早有准备。这不出预料,建虏攻坚的最常用器械就是楯车,一直没有什么改变。
在盾牌的掩护下,轻型抛石机推到了阵前,一颗颗地雷和燃烧的泥弹掠空而过,砸向楯车和其后的建虏。
爆炸的巨响,腾起的烟尘,迸溅的火球,以及轰鸣的火枪齐射,成为了战场的协奏曲。
建虏所发出的呐喊,发出的惨叫,以及少量的战鼓,几乎被完全掩压了下去,在气势上便落了下风。
燃烧的泥弹击中了楯车,砸在了地面,迸溅的油火粘稠,沾上便着。不管是楯车,还是人体。
萨哈廉眯起了眼睛,这种火弹的威力和爆炸的地雷差不多。但人身上着火,扑腾滚打、惨叫惊呼的凄惨模样,着实太过震慑。
尽管火油经过了郭大靖的改进,但和后世的凝固燃烧弹还有很大的差距。着火之后,人在地上打滚,是能很快扑灭的。
可火烧活人,这本身就很有视觉冲击,很刺激,带给人的恐惧和震撼也更大。
还有一些倒毙的尸体被火烧着,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更显凄惨。
包衣奴才被威逼着从楯车后冲出,用大斧大锤破坏着路障,在迎面射来的弹雨中不断地倒下去。
一丛丛箭雨从楯车后射出,建虏还是老一套,也只有这么一种远程的攻击手段。
火枪兵藏身在大盾之后,盾上的“V”形缺口,正好能架住火枪。既能提供防护,还能提高射击的稳定和准确性。
一排排沉重的铅弹激射而出,在敌人身上打出血肉模糊的弹洞,楯车也被打得木屑横飞,逐渐破损。
侧翼的战斗也爆发了,预设的地雷发出接连的爆炸声,弩箭在树木的空隙飞过,射向建虏。
除了树木、地雷等障碍,林中还布设了铁蒺藜,在积雪、枯枝、杂草之中,很难发现,锐利的尖刺能够扎穿建虏的靴底。
后世的作战军靴常常在鞋底加钢板,就是为了防扎;有的在前端加钢条,增加踢人的杀伤力。
在明代,肯定不会有这么高级的军靴。建虏所穿的靴子,多为纸、布、革作底,木制的都不多。
显然,建虏也不会想到在脚丫的防护上是个缺陷,更不会想到竟然有专门针对的武器。
正常的情况下,脚上扎个小洞,并不算太重的伤,骑在马上照样冲锋陷阵。但现在是步战,肯定会有影响,至少走不快,脚步不灵活。
建虏也很顽强,在不断的陷阱的打击下,冒着弩箭,依然迂回前进。
在树林中同样有防御工事,树枝、积雪浇水冻成的冰堆,既阻碍建虏前进,又能起到防护作用。
卑鄙,无耻!只好搞这些下三滥的阴招儿。
绰哈尔怒骂着,拔掉了扎透靴底的四角钉,锋利的尖端闪着寒光,他的脚在流血,在疼痛。
还好,伤得不算重,不用包扎,也不太影响走路。绰哈尔重新站起,提着刀继续向前。
对面有一道用树枝积雪冻成的冰墙,敌人就躲在后面,施放着弩箭。
轰!绰哈尔的耳旁一阵轰鸣,埋在一颗树下的地雷就在他的身边爆炸,气浪将他推倒在地。
腿、脚、身上传来疼痛,绰哈尔发出呻吟,腿伤很重,他终于站不起来了。
而一个同伴却没他这般好运,捂着脸在挣扎嚎叫,鲜血从指间渗出。一支弩箭射来,击中了他的小腹。遭此重创,显然是活不成了。
敌我双方终于开始了肉搏厮杀,守军以逸待劳,占据着人数优势,分散冲来的建虏则要以少打多。
一阵拼杀之后,建虏被暂时击退。负责侧翼防御的部队也不再与建虏硬顶交战,不断地向后交替撤退,也不断地让建虏付出死伤的代价。
弩箭无声,射击更快速隐蔽;火枪装填麻烦,射击时有烟雾火光。
可以说,在各个地段阻击的部队,使用何种武器,都已经经过了研究预判,力争做到了最合理,最有威胁。
当接到侧翼部队传来的消息,刘兴治给正面部队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第一阵的阻击已经圆满完成,杀死杀伤数百建虏,已经是超出了预期。而且,还阻挡了建虏两个多时辰,小半天的时间。
建虏想在天黑前突破第二阵阻击,显然是来不及了。这样,他们又要在野外度过一晚,粮草又要增加消耗。
如果能依靠这样的阻击拖延五六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建虏的粮草就要耗尽。不要打仗,饿也能饿垮他们。
按照时间计算,辽阳自然是要运粮过来,但同样会被阻击。如果押粮人马不多,甚至有被伏击歼灭的可能。
能把建虏饿得筋疲力尽,能用更加轻松的方式获得胜利,郭大靖都不用想,自然会做出选择。
敌人的撤退使建虏感到欣喜,在萨哈廉和索尔诺看来,是侧翼迂回起到了作用。敌人到底还是害怕近战肉搏,打破敌人的拦路截击还是有办法的。
即便如此,路障还是要清除,至少要有能容车辆通过的宽度。没办法,伤兵不能扔下不管吧,粮草物资也要携带吧!
而路障既能作为阻击的依托,又能起到拖延建虏行进的作用,可以看做是破路的一种。
破路这种战术,在古代出现得还很少。主要是当时的交通工具比较简陋,也不是很沉重,不象汽车等对道路的要求那么高。
但破路的效果小,却不是没有。限制了建虏的机动和行进速度,这本身就是遏制其长处和优势。
刘兴治率领部队交替掩护,安全撤退到第二个阻击阵地。距离不过二里地,最大限度地防范了建虏骑兵的追袭。
郭大靖亲自率领部队接应,并做好了再次阻击建虏的准备。
疲敌耗敌,这也是层层截击的作用。让建虏付出死伤,但还存着希望,不因阻击太强而放弃。
每道阻击打死打伤两三百建虏,到了小黑山的阻击主阵地,建虏差不多就要付出千八百人的伤亡。
而这样的战斗,每次付出的伤亡数量,建虏可能并不会太过重视,或者是来不及准确统计,但累加起来却是非常惊人。
在郭大靖对军官们的讲解中,这有点类似于温水煮青蛙。有点热,有点热,最后烫得受不了,已经快煮熟了。
对于建虏也是一样,两三百,一两百……四五道阻击之后,已经损失了一个甲喇的兵力,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伤亡的严重程度。
从这方面来看,旅顺堡的防御确实打得太猛了。尽管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己方的伤亡,但也把建虏打得丧胆灰心,不敢再发动进攻。
当然,郭大靖不能过于苛责,给建虏以迎头痛击,李维鸾也没做错什么。
但现在,建虏遇到了郭大靖,在他的指挥下,则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萨哈廉和索尔诺见敌人被击退,立刻抓紧时间摧毁路障,打开通路后便向前继续行进。
从一开始,萨哈廉等将领便产生了误判。认为截击的敌人在兵力上不会太多,在野外布阵阻截,工事也不会太完备,己方部队完全能够突破并击败之。
郭大靖询问了刘兴治阻击的经过后,灵机一动,做出了放弃第二阻击阵地的决定。
“大人要给建虏继续造成错觉,诱敌深入?”刘兴治也很聪明,立刻明白了郭大靖的意图。
郭大靖点了点头,笑道:“如果都照第一阵那么阻击,建虏不过三战,必然心灰意冷。若是半途而退,我军主阵地可就白设了。”
火力最强的当属主阵地,轻重火枪、佛朗机火炮、各种抛射弹,足以令建虏伤亡惨重。
而且,在地形地势上也最为有利,倚山而战,基本上不用担心建虏的侧翼迂回。
这么好的条件,如果不用上,实在是可惜了。
刘兴治想了一下,躬身请缨道:“请给末将六百人马,在第三阵或第四阵阻击敌人。”
第一阵的兵力差不多有一千,刘兴治现在只要六百。减了一小半的阻击力度定然不是很强,也更能让建虏错认为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越打越少了。
郭大靖不掩赞赏地颌首,说道:“那就在第四阵、第五阵稍加阻击,建虏再攻我主阵地时,估计也处于疲惫状态。”
连弃两阵,是根据建虏目前的状况做出的灵活调整。顶得太狠,既增加伤亡,又使建虏生出畏难之心,主阵地严阵以待的沉重打击,可能会白准备。
刘兴治领命,和郭大靖一起,率领部队继续后撤,前往一里外的第四阵。
……………..
建虏撤退,旅顺堡的东江军也做出了调整。
除了孔有德所部乘船赶往红咀堡截击外,毛文龙又派出尚可义、张大禄率三千人马,尾随建虏,并在南关或大黑山进行防御。
这三千人马不是衔尾追杀,而是监视建虏,给建虏造成些压力。所以,人马不多,进军谨慎,并不想与建虏正面交锋。
即便抽调了六千兵力,在武器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旅顺堡,防御力量也是足够,不担心建虏杀个回马枪。
至此,两红旗的万余建虏,已经处于东江军的前后夹击之中。没有全歼的打算,但至少要让建虏脱层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毛文龙在沙盘前插着小红旗,似是教诲,又似是总结,开口说着:“建虏此次发动,不仅仓促,且更不知悉情报,可谓未战先败。”
第二百零四章 军民的憧憬
李维鸾等将领也在观看着沙盘上推演的战局,胜利差不多已经能够锁定,只看最后的战果如何了。
“大靖这里有轻重火枪近两千枝,还有几十门佛朗机炮。”
毛文龙拿起教鞭,指点着小黑山,说道:“建虏想要突破,困难很大。除非辽阳能迅速出动增援,南北夹击。”
“但根据情报,镶蓝旗和正蓝旗都是远水不解近渴,就算没有保存实力的心思,也不能很快集结出动。”
毛文龙抬起头,微笑着说道:“皇太极攻打虎墩兔,带走了四旗人马,我军收复金州之役,可谓是正当其时,机会抓得极准。”
李维鸾连连点头,说道:“郭将军一直说有机会,没想到真被他料中。”
“去年攻朝鲜,今年打蒙古,这并不难猜。”毛文龙说道:“只是没想到建虏此时发动,竟是给了东江镇一个绝佳的时机。”
建虏每年都要发动一两次作战,这基本上形成了规律。但如果不是此时发动,收复金州就失去了很重要的意义。
现在拿下金州,春耕不会耽误,能够保障秋收的话,东江镇的粮食问题就能得到有效的解决。
要是晚上几个月,收复金州也只是扩大地盘,抢种补种也来不及了。
也正因如此,毛文龙才大举出动本部人马,为了解决东江镇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惜与建虏打一场大仗。
显然,毛文龙还是低估了郭大靖的决心和准备,没有料到在倚坚防守中,火枪火炮的威力已经足以重创建虏。
不远处的桌案上就放着统计资料,光首级就斩获了八百多,除去撤退时被带回的尸体,以及受伤未死的,建虏的实际伤亡还会更大。
而这样的战绩,还是建虏未攻到城下所取得的。难以想象,在袁大人所描述的宁远城下的激烈战斗,会只有两百多级人头。
按照袁督师所言,建虏把尸体都抢回去了,所以才收割不到太多的首级。
但在城上的攻击之下,抢尸体难道不会付出更多的死伤?
毛文龙和李维鸾等将领,倒是希望建虏继续进攻,或者是派出人马来抢尸体,哪怕是进入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也好。
红夷大炮总共才发射了五六轮,准备了那么多的炮弹,都没了用武之地。
负责指挥作战的李维鸾事后好几次埋怨自己,太过性急,火力全开的太早,把建虏给吓退了。
要是不急于轰击敌酋所在,边战边退,把建虏放到城下,或是等建虏增兵之后再猛烈反击,战果差不多能增加一倍。
建虏在旅顺堡的伤亡大一些,郭大靖所部的阻击就会更加顺利。现下的战局就可能又有变化,旅顺堡守军倾巢出动,从后进攻的可能性也不排除。
毛文龙也有些遗憾,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作战的经过和结果,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边打边退,诱建虏近城。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难免要增加将士的死伤。如果真有这种打算,不如开始就放弃城外阵地,倚城防守呢!
毛文龙用教鞭在金州的位置上划了个圈,继续说道:“收复金州已无疑问,接下来就是稳固守住,善加经营。这方面,应该是大靖的强项。”
李维鸾也不得不佩服,赞同道:“若说经营之道,郭将军远超末将等人。只要大半年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金州便是不拔之基,是东江镇的粮食基地。”
“本帅也相信他的能力。”毛文龙微笑点头,说道:“更重要的,他还识大体,东江镇各部都受到了他的帮助。总体战力的提高,才是根本。”
李维鸾点头称是,说道:“请大帅放心,末将愿听郭将军指挥,绝不与他争权。”
毛文龙欣慰地捋着胡须,说道:“有陈副帅坐镇,你们若是处事不决,可由他最后定夺。”
停顿了一下,毛文龙不想当着这多人的面儿交代此事,便转换了话题,询问道:“各岛的动员情况如何,能否在最短时间内移民金州?”
李维鸾赶忙答道:“各岛已经动员完毕,此战结束后,便派船去各岛接人。百姓未到之前,便发动军队,修屋盖房,垦荒耕种。”
“金州有很多废弃的村屯,重新修缮的话,也比较节省时间和精力。离春暖花开还有些时日,应该是来得及的。”
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便好。战事结束,包括本部的人马,都留下来参与建设,也防着建虏恼羞成怒,再来进犯。”
“粮草物资应该是够的。”李维鸾随后又补充道:“两个月吧,能够支撑。”
毛文龙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心中叹息,不知道断绝的粮饷何时能恢复,更不知道朝廷到底要置东江镇于何地?
…………………..
广鹿岛。
动员令早就颁布,年后的统计和准备就更加忙碌。尽管军属占了多数,也是自愿的原则,但岛上的百姓们还是比较踊跃。
呆在岛上是安全,可随着大部分军队将驻守金州,以及各个作坊的准备搬迁,谁都知道不会再有太多养家糊口的活计。
而岛上的耕地就那么多,也用不着太多劳力。
所以,要么去金州安家,有田地耕种,有工作挣钱;要么就在岛上胡混,连喝粥都会很困难。
这个时候,就看出军户制的优势了。没有人身自由,上面怎么安排,就怎么听命照办。
当然,迁往金州的百姓也是有条件的,不是谁想去都行。
张膀脚步轻松地回到家中,进门便高兴地告诉媳妇好消息,他已经被登记入册,将成为移民金州的一员。
“建虏不会打过来吧?”妻子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好不容易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还是有些对以往苦痛的顾虑。
张膀用力摇头,坐在炕上,说道:“岛上的军队差不多都要驻守金州,还有其它的部队。既能占了金州,还把军属也迁走,就一定有把握。”
妻子虽然没有完全打消顾虑,可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安慰,轻轻点头,说道:“我也听说了政策,要是干得好,比岛上的生活要好不少。”
“耕地种田是咱的本行,还能干不好?”张膀倒是信心颇足,说道:“再说,作坊都要搬走,活儿也少不了。除了种地,还能打零工,贴补家用。”
象张膀这些从建虏统治区逃出来时间不长的,在岛上只能打零工,再加上发的粮食,能混个肚饱。
到了金州就多了个固定的工作,耕地种田。按照政策,秋收后根据收成按比例分粮,比现在发的粮食可要多不少。
“到了金州,住的房子也会更大,还能有个大院子。”张膀憧憬着,“养些鸡鸭,种些小菜……”
妻子微笑颌首,说道:“再种两棵沙果树。”
张膀看着妻子的笑脸,憨笑着点头,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满足妻子这个小心愿。
新村,淑珍家里,韩山童也在说着搬家移民的事情。
“军队都要去金州,以后岛上做鞋缝衣的活儿也没有了。要说发的粮食,估计以后也会停了。”
淑珍知道韩山童说的不是没道理,但在心理上,把她说成是韩仲的家眷,还是有些羞怯。
“种地的话,我没那么大的力气,倒是也能帮上点忙儿。”淑珍嗫嚅着说道:“军队都过去了,做鞋缝补,也能挣些粮食。”
韩山童一拍手,笑道:“这不就行啦!咱们都是军属,比别的百姓待遇要好,去了还能吃亏?”
淑珍点了点头,也默认地接受了军属这个称呼。
“那就这么定了。”韩山童俨然象个大人似的,起身向外走,边走边说道:“估计也快搬家啦,得赶上春耕不是。我先回去收拾利索,说走就能走。”
淑珍追出去,叮嘱道:“快吃饭了,也别忙着收拾东西。”
韩山童挥了挥手,说道:“我先把吃的都拿过来,一会儿就回。”
看着韩山童着急忙慌跑远的身影,淑珍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屋里。
对于去金州,淑珍是怀有憧憬的。正象她所说的,没有犁地的力气,但其它的农活儿却不陌生,也能干得动。
关键是能过得更好,尽管身份有点小尴尬,但为了小丫头,为了自己,这也不算什么。
“去金州,能住大房子,还天天有饼吃。”小丫头咧着小嘴,说着自己心里最朴实的愿望,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淑珍笑了起来,只有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和话语,能驱散她心中的阴霾和忧愁。
“谁跟你说的?”淑珍用手指拔弄着女儿的小脸蛋儿,笑着问道。
小丫头咯咯笑着,说道:“是山童哥哥,他不骗人的。”
淑珍已经猜出来了,但却故意逗弄女儿,闻言连连点头,“对,他没骗你,咱们去金州住大房子,天天吃饼子。”
………………
顾嫣儿和林婉儿滑过雪,说笑着回到了宅子,才各自分手。
顾嫣儿回房换了衣服,回到工作间,接过学徒递上的热茶,在小火炉旁暖着手。
顾四同看女儿脸上还未褪去的潮红,不禁暗自摇头。挺文静的姑娘,被林婉儿给带野了。
“爹,女儿的滑雪技艺又长进了。”顾嫣儿却没这种自觉,还沾沾自喜地炫耀,“从高处一直滑下,风驰电掣般的感觉,挺好,挺刺激。”
刺激?!又从林三小姐那里学来的新名词。嗯,林三小姐也是在岛上学的,多半是听郭大人说过。
不过,顾四同也发现女儿开朗活泼了许多,似乎已经摆脱了以前的心理阴影。这倒也不错,成天忧思,对身体不好。
顾四同脸上浮起了微笑,缓缓说道:“听说各个作坊都要搬迁到金州,不知郭大人怎么安排咱们父女?”
顾嫣儿喝了口热茶,并不在意地说道:“怎么安排就怎么听命呗!爹,你是不是担心金州不比这岛上安全。”
顾四同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这个顾虑。建虏很凶悍,隔着大海,自然是不怕。可在陆地上,杀过来的话,就不是太安全。”
顾嫣儿垂下眼帘,说道:“郭大人既然把作坊和百姓都迁往金州,想必是有把握的。女儿以为,他不是那种行事草率的人。”
顾四同嘿然一笑,说道:“郭大人自然是沉稳的,爹也只是这么一说。咱们父女身不由己,听命安排就是,只要你不害怕就好。”
“人各有命,不用考虑太多。”顾嫣儿笑着劝慰道:“爹,女儿去看看郭夫人,从她那里打听下,让您安心就是。”
百姓和作坊还不算什么,郭大靖把家眷搬去,那才是显出信心的重要因素。
“没有由头,就这么去不好吧?”顾四同微皱眉头,说道:“郭夫人倒是平和,可咱们也不是很熟嘛!”
顾嫣儿笑道:“怎么没由头呢,不是做了万花筒嘛,送去让她和蓉儿把玩。”
透明玻璃片再加纸筒和彩纸片,就是最简单的玩具万花筒。玻璃是产业,自然要多些产品,才能多赚钱。
顾四同想了想,微笑颌首,算是赞同了女儿的想法。
………………
郭家宅院内,秀姐正拿着把锄头,再次来试试土地是否化冻。
柿子、辣椒还是要种的,只要郭大靖喜欢吃,阿秀宁肯自己动手出力。这样看到郭大靖吃得高兴,她的心里才更喜悦。
至于搬家的事情,郭大靖已经有了安排。
成功收复金州后,郭大靖会很忙,组织耕种,建屋设村,安置移民,设置防线,总要两三个月后才能松缓下来。
两三个月后才能去金州,阿秀心中有些不舍,但她从不违逆,男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蓉儿和李秀成下学回家,打过招呼后,李秀成便躲进屋内继续苦读。蓉儿则围在阿秀身旁,陪着她说话,帮着她干这干那。
“先生说,金州是一定要占领的,有了田地种粮食,才能解决东江镇军民的困难。”
蓉儿开心地转述着先生的话,满脸笑容地说道:“朝廷断了粮饷,岛上却没饿死人,已经是非常难得,全是靖哥哥的功劳。”
第二百零五章 阻击
阿秀笑得开心,听别人夸自己的男人,心里特高兴,说道:“夫君苦心筹措,活民无数,这是多大的功德。”
蓉儿连连点头,说道:“金州很大,咱们这个岛,十个也比不上。靖哥哥还能再升官吧,盖所更大的房子。”
嗯——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比建虏的那个庄园还要大,还要多招几个下人。”
阿秀呵呵笑着,却摇头道:“招下人不得多花钱粮啊,咱们可没那么娇贵。房子也不要太大,收拾不过来,空空的还吓人。”
蓉儿不顶嘴,却不赞同。
在她想来,靖哥哥当的官越大,住的房子也应该越大,那才与身份相称。靖哥哥的官越大,她也倍受人待见,谁都得恭敬讨好。
秀姐还是太老实了,没有大官夫人的威风。
蓉儿心里想着,却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还在说着自己在外面听到的、见到的事情。
阿秀确实有些太低调,或者说是深居简出,并不喜欢常出门,对别人的恭敬也不是很习惯。
郭大靖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个人的脾气禀性不同,他希望阿秀开朗一些,但低调和开朗也并不冲突。
至少,阿秀已经基本摆脱了断臂造成的困扰,以及蒙在心上的阴霾。夫妻之间感受最深,郭大靖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我基本上学会滑雪了。”蓉儿相当自豪地仰着小脸,笑嘻嘻地说道:“很多男孩子还只会坐在雪橇上往下滑呢!”
阿秀对滑雪倒是知道,也去看过别人滑,立刻关切地叮嘱道:“滑雪时可得小心,别挑那个陡坡,就在缓坡上玩啊!”
蓉儿满口答应,却不告诉阿秀,自己已经能从陡坡上一直滑到底了。
自从军队练过之后,岛上的百姓也有不少觉得有用,开始学习锻炼。孩子们呢,自然是在玩耍。
在郭大靖看来,这既是运动,又是实用的技能,学会了不吃亏。就象骑马,他对于军队的要求,就是都要会。
骑兵冲杀不好练,可骑马赶路总不难吧!
将来有了更多的资源养马,给火枪兵配上战马,就是枪骑兵,机动速度能够得到很大的提升。
对于军队的发展规划,郭大靖早已有了明确的方案。只是条件所限,只能耐下性子一步一步地实现。
“秀姐,你想回大黑山老家住吗?”蓉儿突然想到了一个话题,歪着脑袋问道:“还有很多家什都扔在那儿了吧?”
大黑山,老家?!
阿秀有短暂的失神,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又想起了被强赶着离家的苦痛和凄惨。那一路上死去的亲人,遭的罪,现在想起来还痛入心扉。
“听大靖的。”阿秀缓醒过来,强笑了笑,说道:“他想得总是周到,说在哪住就在哪。”
蓉儿垂下眼帘,声音也有些沉闷,说道:“我不想回去,看到了就害怕。”
阿秀摸了摸蓉儿的头,温声道:“大靖倒是跟我说过一嘴,军队眷属多半就在旅顺堡或是港口附近住,安全。”
“只要不回老村子就行。”蓉儿微微展开笑颜,说道:“家什也不要了,反正在哪住都会有。”
鹿岛,广鹿岛,逃脱虎口狼窝后,阿秀和蓉儿已经有了两个家,境况却是越来越好。
对于搬到金州,阿秀和蓉儿也同样憧憬。尽管觉得在岛上可能会更安全一些,但有郭大靖在身边,才是都希望的。
………………
金州,已经成了东江镇能否发展壮大,甚至是生存的最重要的地方。
无论是军队,还是百姓;无论是高层,还是普通军民。在朝廷断绝粮饷之后,都把希望寄托在金州。
当然,这其中也有郭大靖有意推动,着力宣传的影响和作用。
朝廷,在郭大靖眼中已经不可信赖,甚至是比建虏更加危险;皇帝,在具有后世思维的郭大靖心中,更是不值得效忠。
一个视子民生命如蝼蚊的皇帝,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又有什么资格要将士们保住他的龙椅?
国是国,而不是家天下。皇帝也代表不了国家,郭大靖不是偷换概念,这是后世都明白的理论。
战斗还在继续,郭大靖是为了收复国土,是为了东江镇军民,也是为了自己和亲人。
建虏连续突破力度不大的阻击,自以为敌人已经损耗殆尽,越来越无力阻挡其撤退。
但在小黑山的主阵地面前,建虏撞上了铁板,判断和结论完全被颠覆,却已经陷得很深,进退两难。
阻击主阵地依然是横亘于大路,但大路一侧是小黑山的延长山脉,有重兵把守。另一侧则是片丘陵,同样有防御工事,以及强有力的部队进行阻击。
索尔诺率部赶到后,立刻便开始组织进攻。但守军的迎头痛击,如同一盆冷水浇头,使他大吃一惊。
火枪轰鸣,白烟阵阵升腾,密集的铅弹迎面激射,无视建虏的甲胄,将他们打得血肉横飞。
地雷在脚下不时爆炸,在腾起的黑烟中,碎石和弹片迸溅,击倒一个又一个建虏。
索尔诺在丘陵地带派出了两个牛录的人马,希望重蹈前几次击退敌人的成功。但这六百建虏却陷入血火炼狱,在守军的强大火力下举步维艰,伤亡累累。
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建虏依然逞着悍勇,不顾伤亡,不断地向前冲击。
越来越接近守军构筑的阵地,那是一道绵延的冰雪之墙,墙外立着两排枪尖闪光、斜指向天的障碍。
轰,轰,轰!突然,阵地上的三门佛朗机炮喷射出密集的霰…弹,几乎完全封锁了迂回建虏的正面区域。
三五十米的距离,密集如雨的火炮发射,给建虏造成了一片死伤,冲击的势头为之一遏。
这还没完,炮兵在飞快地更换子铳,另三门佛朗机又发出怒吼,激射出无数的弹丸。
佛朗机炮的优点便在于能够快速更换子铳,快速发射。郭大靖却还嫌不够,命令炮兵也采用了火枪轮射的战术,保证更快的射速。
火炮的阻遏效果明显,为火枪的再次发威赢得了时间。一排火枪齐射,接着又是一排,将建虏完全阻止在阵地前五十米之外。
与敌人保持在有效射程,利用火枪的威力给予其持续的杀伤,已经是守军坚定禀持的战术打法。
尽管重火枪的最远射程能达到两百多米,但已是强弩之末,且无法保证精准和杀伤力。
百米之内,甚至是五十米左右,才是火枪的有效射程,准确性和破甲力达到了最佳。
当然,这个距离也在建虏弓箭的杀伤范围之内。但借助于工事和刀盾兵的防护,以及身上的盔甲,已经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伤亡。
这就是战争,伤亡不可避免,除非在武器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比如坦克、大炮、机关枪,对上冷兵器的部队。
“开火!”张希范大声怒吼着,几支箭矢就落在他的旁边,却没有影响到他。
作为朝鲜义兵中的小头领,在抵御建虏侵略中奋起,目睹了家园被毁、同胞被杀,他对建虏的刻骨仇恨,此时全部凝聚于射出的铅弹之内。
看着建虏被击中胸腹,如同遭到重锤猛击般,在血肉迸溅中倒下,张希范感到无比的畅快。
枪托顶着他向后顿了一下,即便有专门的垫肩,后座力依然不小。
可张希范却已习以为常,收枪往后传递,又接过一枝火枪,安装火绳,继续瞄准。
在广鹿岛经受了严格的训练,郭大靖不因为他们是志愿来助的朝鲜人,而对他们有所照顾。
辛苦、疲惫是肯定的,但却让朝鲜义士们看到了新的希望,学到了新战术新打法,对于战胜建虏的信心也日渐高涨。
不用多,有五六百枝重火枪守义州城,建虏就很难再轻松攻破,定然要打得他们尸横遍野。
每座城池的守军都是这样的配备,都能英勇的作战,建虏别想再长驱直入,几场成功的防御战,就足以耗尽建虏的凶悍之气。
张希范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旁边的战友,也是他的同胞,咬牙切齿地瞄准了敌人。
他的肩头中了一箭,入肉不深,被他一把拔掉,且拒绝了战友的替换,还在拼命杀敌。
“开火!”作为小队官的张希范,再次发出命令,并迅速稳定身体,瞄准敌人,扣动了板机。
轰!火枪再次发出齐射,白烟升腾,浓重的硝磺味弥漫开来。
这味儿真好闻,张希范看到他瞄准的目标连中了两枪,胳膊都被打飞,象稻草人般打着旋,抛洒着血雨倒了下去,心中无比的畅快。
侧翼防守的兵力足有两千,不仅轻重火枪和佛朗机炮齐备,更占据着明显的人数优势。
两个牛录的建虏在凶猛火力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只剩下不到百人,狼狈地退了下去。
一百多长枪兵、刀盾兵立刻出阵,冲上战场,毫不留情地砍杀伤兵,收割人头。
没有经历过肉搏战,可打扫战场也是对胆魄的锻炼。一个个凶悍的建虏,象猪狗般地被杀死,哪里还会对他们产生畏怯?
一个受伤未死的建虏勉强用刀拄着站起,满身血污却还目露凶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摆出了搏斗的架势。
“让你凶!”
“让你叫!”
几个长枪兵叫骂着围上去,长枪猛刺,伴着枪尖瘆人的入肉声,建虏连中两枪,颓然倒地。
噗,噗,噗……
不管是死是活,长枪兵挨个补枪,这是最有效的安全手段,也是之前训练时反复强调的。
刀盾手则挥刀砍剁,将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拎着小辫收起,装入大筐中。
建虏不可战胜,谁在胡说八道?建虏凶悍难敌,就这,扯淡……
随着郭大靖出战,不管规模大小,一次次的胜利都提振着官兵们的斗志和信心。
常胜之师自然有藐视敌人、必然胜利的气势,广鹿岛的官兵已经有了迹象,但离郭大靖的标准,还差得不少。
建虏不过如此!!
张攀在阵后观察着,发出感慨。他的部队作为后备,还没有出战的机会。
这也是郭大靖的故意安排,除了对本部最为放心,也想让其他部队多学学。
战争的模式已经改变,半热兵半冷兵的作战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将成为整个东江军部队的战术打法。
野战可以从长计议,但倚坚防御却是必须熟悉,必须完全掌握的。
只要不是冬季,只要土地不冻,能够快速构筑的土木工事,将成为东江军最大的倚靠。
而在防御战中杀伤建虏,并在其后的反击中获胜,同样也是对东江军将士们的激励,对他们战力和信心的提升。
“发动作战的时机选得真好。”同为后备支援的大小长山都司俞亮泰,在旁也发出感慨,“火枪怕下雨,现在倒是没有这样的担忧。”
火绳枪怕雨雪,这是谁都知道的,也是火枪在明军中不是太被重视的原因之一。
张攀沉吟了一下,说道:“旅顺堡外的阵地上,都搭了遮棚,就是为了防雨雪。野外作战的话,时间不是太仓促,也能有所防护。”
俞亮泰点了点头,说道:“重火枪的犀利破甲,轻火枪既能远射,又能近战,郭将军可谓是研究透了,使用起来熟练无比。”
“正因如此,他才有信心阻击建虏。”张攀微笑道:“兵力相当,我方火力猛,占地利,建虏不付出代价,难以成功撤退。”
俞亮泰眯了下眼睛,说道:“恐怕付出代价,也难以突破我军的阻击。可虑者,只在辽阳的建虏,派来援军,就不太好办了。”
张攀垂下眼帘,沉声道:“水师已回旅顺,说不定毛帅也会派来援军。”
只要旅顺堡完全解除了危险,再调个三五千人马,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援兵的装备和战力,肯定要弱一些。
俞亮泰微微颌首,然后轻叹一声,说道:“与广鹿岛的军队比,我等都有些惭愧呀!”
张攀洒然一笑,说道:“确实有了差距,但也是暂时的。只要留在金州,最好是归在郭将军麾下,火炮、火枪是不会缺的。”
第二百零六章 阻击(二)
俞亮泰并不是十分确定会不会归到郭大靖的部下,但也相信郭大靖的慷慨无私和仗义。
他点着头,目光转向战场,闪过羡慕的神情。说到底,个人能力和军队的战力决定了将领的地位,决定了在毛帅眼中的印象。
郭大靖一路走来,从小兵超越他们这些老军官,靠的是实打实的战绩,实打实的贡献。
你就算不服,可也没办法,更不敢说出口。有能耐你超过他呀,有本事你比他能打,能他能筹措钱粮物资,比他更有眼光。
非但不能表现出妒嫉等恶意,甚至还要依靠郭大靖,这就尴尬了。
“援军来了。”张攀目光一闪,打断了俞亮泰的思绪。
不是毛文龙派来的援兵,而是郭大靖又调来了两百火枪兵,以及十数架简易抛射器。
阻击阵地看似分成三个,小黑山余脉、大路、侧翼的丘陵,但建虏要主攻的多半在丘陵。
大路的阻击阵地虽然重要,但有小黑山在旁居高临下的火力支援,建虏要遭到两面夹击;仰攻小黑山,困难更大,地形对建虏太过不利。
所以,丘陵地带将是最容易被突破的,也就是整个防御的弱点所在。
当然,如果能不计代价,拼命仰攻,拿下小黑山,大路上的阵地也很难坚守。
但从建虏现在的状态,郭大靖认为仰攻小黑山的可能性不大。
而阻击部队在中间布置得最多,不管建虏主攻小黑山还是丘陵,都能够尽快地左右支援。
增援的兵力也是坐镇中路的郭大靖派来的,尽管已经击退了建虏的进攻,但建虏的意图也基本暴露。
相对比较的话,大路上的阻击工事更加严密,丘陵地带则限于地形,构筑得比较简单。同时,在武器的使用上,丘陵也有所限制。
“陈副帅让小的转告郭将军,山上的防御请尽管放心,只管集中精力指挥作战便是。”一个传令兵从山上跑下来,转述了陈继盛的话。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请回陈副帅,郭某对我军的防御充满信心,必将重创建虏,不使其逾越防线一步。”
陈继盛坐镇小黑山,指挥的主要是尚可喜所部,有弩兵、长枪兵和刀盾手。郭大靖又给配备了部分火枪兵,十门佛朗机炮,以及抛射器和足量的弹药。
有在援朝作战中倚山阻击建虏的经验,武器装备又更加精良,郭大靖对于守住小黑山确实很有信心。
显然,陈继盛更担心的还是郭大靖所指挥的中路和丘陵,才派人通告,让他专心指挥。
传令兵刚走,高处的瞭望哨便传来消息,大队建虏赶到,正在准备组织,似乎是三路齐攻。
郭大靖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建虏的意图,冷笑着对说道:“建虏并不知道我军的确切兵力,显然是低估了。”
刘兴治也懂了,说道:“建虏三路齐攻,是认为我军兵力不多,要使我军在用兵上顾此失彼。”
阻击部队确实可以互相支援,如果建虏只攻一处的话。
“三路齐攻,肯定也有主有次,侧翼恐怕还是建虏进攻的重点。”郭大靖沉吟着说道:“再组织机动部队,随时准备增援。”
刘兴治躬身领命,下去调动组织。
此时,萨哈廉已经赶到阵前,听取了索尔诺的汇报,观察了敌人的阻击布置,心中不免吃惊不小。
“敌人之前放弃阵地,是为了集兵于此,倚仗更为有利的地形地势,拦截我军。”
索尔诺说着自己的判断,“末将以为,敌人要比估计的多,可能有四五千,或者五六千。”
这已经是索尔诺给出的最大的数量,萨哈廉不好确定,但也符合他的分析判断。
之前说是两三千,现在增加了一倍,这已经很打脸,很让萨哈廉感到挫败了。
如果早知道敌人有五六千之多,是否还会这样撤退,萨哈廉觉得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尽管他也没想出来。
“敌人很卑鄙,很狡滑。”萨哈廉暗地咬了咬牙,说道:“他们隐藏了实力,既拖延时间,又使我军生出轻敌之心。”
索尔诺连声称是,建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军只从侧翼迂回,想要突破,恐怕有困难。”
萨哈廉微微颌首,说道:“三路齐攻,其中攻山和中路为佯攻,主攻还是在侧翼的丘陵地带。”
“贝勒爷英明。”索尔诺恭维了一句,又接着说道:“末将再准备一支人马,不管哪里取得进展,都能迅速投入,扩大战果,形成突破。”
萨哈廉赞赏地看了索尔诺一眼,觉得这个亲信都的聪明成熟了不少,也接受了他的建议。
两军狭路相逢,已经没有了多少耍计谋的空间,就是硬碰硬,打就完了。
萨哈廉和索尔诺又商议了片刻,决定也别搞什么添油战术,一下子就投入充足的兵力,完成突破。
在他们的想象中,一旦突破敌阵,敌人必然惊惶败逃。而己军在追杀中,势必斩获颇丰,也算是报了旅顺堡下的仇。
而且,存粮已经不多,建虏也拖不起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击败敌人,也是最好的结果。
想保存实力,也要看具体的形势。现在不拼命,怕伤亡,被敌人拦截在此,只能是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两个牛录攻山,两个牛录攻大路,三个牛录攻侧翼,另有三个牛录的预备队。
萨哈廉和索尔诺真的下了本钱,一下子投入了三千人马,攻打旅顺堡时也没有动用这么多的兵力。
所谓一鼓盛,二鼓衰,三鼓竭。
建虏看似要进行一次势在必得的进攻,但也仅此而已。只要守军顶住了,建虏差不多也无力,或者说没有再攻的信心了。
对于郭大靖来说,这不算是预想中的最激烈的战斗。
在兵力对比上,在地形地势上,在火力强度上,己军都占有优势,没理由会被这区区三千人突破。
况且,三千人还是分路进攻的,侧翼最多,也不过千人。至于预备队,也应该是添油战术的一种。
战斗再次打响了,枪炮声,呐喊声,穿过爆炸的火光硝烟、射击的火焰白烟,奏响了战场的残酷旋律。
可以说,郭大靖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提前加强了侧翼的兵力和火力,也正对上进攻人数最多的建虏。
同时,郭大靖又派刘兴治赶往侧翼指挥,并改变了战术打法。
没等建虏的弓箭手接近到射击距离,守军阵地上的重火枪已经开火射击。依靠射程的优势,重火枪先发制人,打乱建虏的进攻节奏。
身着轻甲的建虏弓箭手遭此突然打击,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在弹雨纷飞、不断伤亡下,陷入了片刻的混乱。
索尔诺亲自指挥侧翼的进攻,也迅速做出了调整,重甲兵立刻冲前,提前发动进攻。
重甲在有效射程内也难以抵挡重火枪的射击,建虏便又加上了盾牌,以此来增加一层防护。
在阻击中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建虏如何应对,郭大靖早已想得细致周到。不管是楯车,还是重甲盾牌,都有相应的打法。
建虏刚接近到百米左右,十门佛朗机炮便发出怒吼,这回发射的全是裹着油布的实心炮弹。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铅球般大小的炮弹,飞过不足百米的距离,撞进建虏的队列中,盾牌或是四分五裂,或是连盾带人地砸飞,立时便是人仰马翻。
和旅顺堡下一样,敌人隐藏了火力!
索尔诺皱紧了眉头,心中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火炮刚刚发射完毕,重火枪的轰鸣声再起,有些混乱的建虏因为防护疏漏,再次付出了死伤的代价。
轰,轰,轰……
炮兵飞快地更替子铳,在火枪的白烟还未消散前,又是一轮猛轰。
雅思哈喊杀的声音顿了一下,他身旁的同伴象个稻草人似的被炮弹撞飞,在空中便狂喷鲜血,还撞倒了两个人,才重重地摔落在地。
不用回头看,雅思哈便知道这个同伴非死即残,至少也是个重伤。
前方的敌人阵地上再次腾起了白烟,他看到了闪烁的火焰,却看不到激射的铅弹。
盾牌上突然传来大力的撞击,如同被铁锤敲击,雅思哈身子一顿,盾牌隔着手臂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直接将他撞倒在地。
疼痛传遍全身,特别是手臂,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缓了一会儿,雅思哈才活动手臂,发现并无大碍,便勉力爬起。
一具尸体沉重地摔倒在雅思哈的身旁,污血溅在雅思哈的脸上,还带着温度。
雅思哈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脸,用力地爬了起来。
尸体的脑袋被打成了烂西瓜,死状惨不忍睹。
只能说,雅思哈感觉自己是幸运的,盾牌挡住了死神的招唤。
要知道,建虏都是骑兵,为了减轻负重,配备的多是小型的臂盾,不象步兵,使用偏大的盾牌。
所以,即便加上盾牌多了一层防护,也不能遮护住身体,只能是猫着腰,尽量减少受弹的面积。
但重火枪的威力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抵挡的,试想连板甲都被重火枪所淘汰,专为抵挡箭矢的盾牌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如果是步兵所使用的那种厚重的盾牌,应该能有不错的防护,可也注定了步兵的移动速度会慢得出奇。
而建虏攻坚最为依靠的楯车,也可以看成是装上轮子的大型盾牌,不仅损耗殆尽,且在树木、杂草的丘陵地带推进困难。
总之,建虏向前冲击时,守军射来的炮弹、铅弹,还是给了他们不断的杀伤。
如果阵前没有障碍,即便是面对成排的火枪,在射击的间隔,也足够建虏冲到近前,展开肉搏厮杀了。
可惜,建虏面对的是设计周全的阵地,基本上预想到了各种情况的发生,并有相对的打法。
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守军阵地上的抛射器开始发射,小型的炸弹,每个有两斤左右,一架抛射器能扔出四五个。
几十颗黑压压的、冒着青烟的炸弹掠过天空,使阳光都为之一暗,砸进了建虏的队伍中。
经过提纯、颗粒化、最佳配比的黑火药,依靠多装填、预装碎片,每个炸弹的威力也接近了后世装药200gTNT手榴弹的威力。
而这些炸弹共有六百多颗,是广鹿岛最新的产品,郭大靖全部带来,连旅顺堡都没给留。
炸弹落地弹跳滚动,粗陶壳紧紧束缚住了黑火药的蠢蠢欲动,直到再也无力约束,轰然爆发,四分五裂,碎片带着死亡的温度四下激射。
爆炸此起彼伏,巨响轰鸣,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泥土、雪块、杂草被掀到半空,建虏人仰马翻,在烟火中跌扑滚爬,惨叫哀嚎惊呼不绝于耳。
轰炸的是一片区域,轻型组装的抛射器能把十斤的重物扔出五十米的距离。
冲在最前面的建虏已经是稀疏,但中间和后队还较密集,抛射炸弹打击的也正是他们。
这是郭大靖最喜欢使用的遮断打击,目前也只有抛射器能够做到。杀伤中部的敌人,使其进攻丧失连续性,在援朝作战时便多次使用。
一颗炸弹就落在雅思哈脚下,在他惊恐绝望的目光下迸射出耀眼的闪光,一块碎片狠狠击中了他的面门,连惨叫都没发出,他便倒了下去。
因为身穿盔甲,在防护上比较强,炸弹的威力有所削减。但炸死不易,炸伤却不难。
在很多时候,伤兵就是对军队的巨大拖累,对士气也是沉重的打击。
建虏目前的处境,形同于被围困,急于撤退就更怕累赘。所以,能够多杀伤建虏,对于战局也是极为有利的。
硝烟还未完全消散,冲出轰炸区域的建虏还有些模糊,火枪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障碍,障碍,冲在最前面的建虏离阵地已经不足三十米,挡在他们面前的就剩下冻结于地的拒马。
但两侧的火枪交叉射击,将一个个看到希望的建虏打翻在地,正面的佛朗机火炮也换装了霰…弹子铳,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前方,随时可以发射。
第二百零七章 凌厉反击
在阵后,索尔诺已经观察不清战场最前方的状况,但硝烟逐渐消散,战场上随处可见的尸体和伤兵,还是让他触目惊心。
除了没有红夷大炮,阻击之敌的火力并不比旅顺堡差多少,这令他震惊骇异。
眼看着进攻的三个牛录已经损失惨重,即便有少量人马冲上去,恐怕也难以形成突破。索尔诺一狠心,将预备队派了上去。
“建虏的预备队正赶向侧翼。”身处高树的瞭望哨,用望远镜迅速掌握了建虏的动向,传达给郭大靖。
郭大靖长出了一口气,马上抽调兵力,赶往侧翼支援。
靴子落地,招术已尽,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到了守军手中。尽管建虏还有兵力,但郭大靖判断多半不敢再加投入。
即便全军发动猛攻,在兵力相当、火力占优的情况下,与建虏依然有一战之力。
况且,阻击还有备用的计划,那就是放开大路,集中兵力守住小黑山和侧翼丘陵。
建虏想要从两面夹击的大路上撤退或逃跑,就得付出代价,不管是人是马,打死打伤都是战果。
而想要彻底击败阻击部队,建虏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伤亡,还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选择留给建虏,无论怎样,失败都是注定的,只是损失的大小不同罢了。
郭大靖刚派出援兵,留守石河驿的步兵已经赶来,重新加强了中路的防御。
辽阳方面根本没有出动援兵的迹象,应该是还不清楚战局的变化,刘兴祚和刘奇士所率的骑兵就差不多能够应付小意外了。
“开火!”
“开火!”
“开火!”
侧翼的丘陵地带,战斗更加激烈,军官的吼叫已经有些嘶哑,但依然激昂,挥出的战刀依然有力。
刚刚赶到的三百轻火枪兵奉命进入阵地右翼,便端起火枪,以三排轮射的战法,向着战场上的建虏发起了猛烈的还击。
建虏的重甲兵差不多消耗殆尽,少量冲上阵地的,也被阵地上预伏的长枪兵、刀盾兵合力消灭。
重甲兵的伤亡惨重,使轻火枪也拥有了很强的杀伤力。毕竟,建虏不是人人身着重甲,多数还是平常的甲胄。
三轮急射立刻稳定了战局,为火炮火枪的重新装填提供了时间。
抛射器以最大的速度装填炸弹,再次发射,几十颗炸弹的猛烈轰炸,又使建虏的攻击队伍出现了断层。
佛朗机火炮怒吼着喷射霰…弹,横扫着面前宽有几十米范围内的敌人。
十门佛朗机炮也是轮次发射,本来射速就快,现在就更令人瞠目震惊。
火枪再次发出轰鸣,令建虏胆战心惊的沉重铅弹,击裂了盾牌,洞穿了甲胄,血肉飞溅中,一个个建虏被打死打伤,倒在近在咫尺的障碍前。
阵地上的长枪兵、刀盾兵严阵以待,十人为一小队,瞪大眼睛盯着战场,任何越过障碍的建虏,都将遭到他们的出击搏杀。
在兵力上,守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除了刘兴祚、刘奇士所率领的六百骑兵,所有人马都已经集中在这狭小的战场上。
而阵地上排兵的厚度,也远超建虏的想象。即便是突入阵地,形成小范围的混战,也不可能击败源源不断涌上的守军。
但建虏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难以相信,东江军能够跨海投放如此多的人马,还要加上大量的作战器械和粮草物资。
他们当然不知道,收复金州的作战计划早已开始准备,竟有半年之久。大量的物资也事先屯藏于小黑山,并不占用船只和运输力量。
雄厚的兵力,有利的地形地势,预设的战场,构筑的工事,强大的火力,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便成为了建虏难以突破的坚固防御。
攻山的建虏狼狈地败退下去,虽然是佯攻,也损失不小,两个牛录六百人,伤亡达到了一半。
中路的两个牛录建虏更惨,在郭大靖的指挥下,被火炮、火枪、弓弩,再加抛射器的轰炸,以及重甲长枪兵的出阵冲杀,只有不到一百人全身而退。
侧翼的战斗最为激烈,在阵地的一些区域,长枪兵、刀盾兵与冲进来的建虏展开厮杀。刀枪交击,血肉迸溅,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血腥而残酷。
但守军的肉搏兵依靠人数优势,成功地抵挡住了建虏,并将冲入阵地的敌人困在小范围之内。
这样一来,火枪火炮和抛射器受到的影响不大,依然发挥着威力,把一个个建虏击倒在阵地之前。
“转移阵地,从侧面开火。”张希范大声命令着,带着自己的五十人的小队转移位置。
重火枪兵可以化整为零,最小的单位便是三十人再加二十刀盾兵保护。
在制定的防御应变中,为了防止火枪兵过多,被近战肉搏的敌我双方阻隔射界,便有了这样的灵活配置。
哪里射界宽阔,火枪小队便奔向哪里,不因为射界问题而停止射击。
这样做的效果相当明显,从始自终,火枪的轰鸣都没有停,在阵地的各处都留下了他们开火射击的身影。
轻火枪兵也是同样的机动射击,五十人都携带火枪,加装的刺刀使他们本身就具备了近战能力。
假以时日,按照郭大靖的发展规划,轻火枪兵将是部队的主流,甚至会逐渐淘汰长枪兵。
迅速移动了位置,张希范指挥手下装填架枪,再次向着阵地前的建虏射出了一轮密集的铅弹。
又有两队长枪兵呐喊着冲出,与阵地前的建虏展开了厮杀。长枪吞吐,齐进齐收,与散乱冲来的建虏相比,气势上更胜一筹。
“冲上去,杀光敌人。”张攀向前用力挥刀,指挥着手下出阵杀敌。
十几名弩手先射出了弩前,把冲近的建虏打得更加混乱,长枪兵在小军官的带领下,呐喊着冲了上去。
建虏的进攻已是后继无力,没有停止或撤退,却已经很难构成威胁。
但索尔诺却还要再坚持,已经伤亡了这么多,兴许再努把力,就能击败敌人。现在收兵,就是白白死伤,前功尽弃了。
他把攻山和中路败退下来的建虏组织起来,又补充了一个牛录,继续投入到侧翼丘陵的进攻当中。
建虏又向侧翼增兵,郭大靖也做出调整,抽调人马和武器,赶往侧翼增援。
打到现在,建虏已经显出颓势,进攻单调,完全在预料之中,在守军凶猛的火力打击下,未接近阵地,便已伤亡惨重、队形混乱。
而守军的兵力不仅充足,还保留着相当数量的预备队,可以随时投入战斗,或反击,或增援,游刃有余。
眼见建虏已经放弃了攻山,陈继盛在山上只留两千人马继续防守,又派出一千兵赶来听候郭大靖调遣。
郭大靖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局,派出一千精兵从主阵地斜着出击,给正进攻丘陵地带的建虏在侧面狠狠一击。
同时,他也给刘兴治传达了命令,准备反击。
三百轻火枪兵在前,突然出现在建虏侧翼,以前进射击法向着建虏倾泻弹雨。长枪兵和刀盾兵紧跟其后,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这是决定性的一击,仓促投入战场的建虏正冒着炮火艰难向前进攻,却被拦腰截击,陷入了一阵混乱。
阵地上也突然爆发出密集的火枪轰鸣,无数铅弹激射而出,在建虏身上或爆出血花,或迸溅起血肉。
几门佛朗机炮也发出怒吼,将如雨点般密集的铅弹泼向建虏。
枪炮声的轰鸣刚停,战鼓声隆隆响起,两边的军队几乎同时发出呐喊,长枪兵、刀盾兵迈步冲前,如惊涛骇浪,向着战场上的敌人席卷而去。
张攀、俞亮泰指挥着所部,一千肉搏近战兵再配以弩兵,冲出阵地,从正面、侧面发起了反击。
三面夹击的凶狠反击,瞬间便把战场上的建虏杀得一片大乱。
“杀!”十几杆长枪吞吐,迎面猛刺过来,即便是身经百战、武技不凡的散辉兰也难以招架,连连后退。
没等他立稳脚跟,一支弩箭刁钻地射来,距离极近,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正中他的面门。
惨叫着,散辉兰捂着脸,视线模糊中胡乱挥着弯刀,徒劳地招架再次刺来的长枪。
噗!锋利的枪尖透胸而入,结束了散辉兰的呱噪和痛苦。尸体被一只大脚踹倒,如同一条死狗。
魏海山迅速地拉弦上箭,跟着长枪兵向前,又找到了一个目标,抬弩射击。
这是相当取巧的攻击方式,但没人不喜欢。
在激烈厮杀中,一箭就能使悍勇的对手丧命,或者受伤,对于长枪兵来说,可能就少死伤了一两个。
手快、眼快、射得准又狠,还要具备勇敢的心理素质。毕竟是没有可以近战肉搏的兵器,建虏近身就极危险。
但魏海山相信战友,相信身旁的同伴,在建虏冲过来时,会勇敢地挺身挡住。
当建虏进攻时,守军只在阵地上防御的时候,建虏就算人少,却掌握着主动权,还占据着气势的上风。
但当守军投入绝对优势的兵力,展开凌厉的反击时,建虏才发觉对手不是没有与他们展开对攻的实力,而是故意采取守势,引诱他们去送死。
气势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两军交锋能否获胜的关键因素之一。
防守再好,也确实减少了伤亡,诱杀了大量的敌人,但却是被动招架,有些压抑。
所以,必须用一次凌厉的反击鼓舞起部队的信心和意志,充盈起必胜的气势,给建虏更沉重的压迫。
索尔诺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心里瓦凉瓦凉的。
敌人的兵力很雄厚,绝不是判断中的四五千,至少也与己军相当。
如果是在旷野平地,索尔诺有信心击败数倍之敌。
但现在,敌人占据着有利的地形地势,还有着强大凶猛的火力,就算全军压上,也未必能够击败敌人,达成突破。
萨哈廉阴沉着脸,对索尔诺的撤兵也并无不满。他只是恨对手狡滑、阴险,明明很有实力,偏要摆出被动防御的架势。
不用伤亡统计,萨哈廉也估算出大概的数字,进攻的三千人马,全须全尾撤回来的,连五百都不到。
伤兵嘛,现在还活着,勉强算是军队中的一员。但他们已经成了累赘,不仅无助于军队作战,更拖累了军队。
如果加上旅顺堡下的伤亡,以及在路上敌人截击所造成的损失,萨哈廉惊骇地发现,部队已经损失近半。
这绝对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还未退出金州,离海州更远,两旗人马就已经如此狼狈,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如果敌人前来进攻,这倒是萨哈廉希望的事情。但敌人会这么蠢吗,他们只要阻击成功,粮草耗尽,军队就是灭顶之灾。
还够支撑三天,萨哈廉知道粮草的数量。如果没有阻碍,绝对不用担心,肯定能够安全撤回。
但是——
萨哈廉在犹豫,在迟疑,是否要发动全军,全力猛攻,以杀出一条通路。
按照今天作战的结果,至少还要伤亡两三千,甚至更多,才可能达到目的。
也就是说,能够全身而退、安全撤回的,也就只剩下了三四千人。而总的损失加起来,差不多是一旗的全部人马。
这是萨哈廉所完全不能够接受的结果,哪怕击败当面之敌,并给予敌人大量杀伤,也足以弥补两红旗遭到重创的严重后果。
敌人重兵在此,那另一条路,应该就不会再有太强的阻击。
毕竟,萨哈廉也看出来了,挡在前面的是东江军中的精锐,武器精良犀利,将士勇猛善战。
与东江军也打过仗交过手,萨哈廉很确定东江军的战斗力,才信心满满地率万骑来攻旅顺堡,破坏东江军占据金州的企图。
可事实给了萨哈廉沉重一击,就如同阿敏在朝鲜,也没有料到会有那么大的损失。
即便如此,萨哈廉还是不相信整个东江镇的战力会提升得如此之快。旅顺堡仗着红夷大炮和犀利火枪,可打起来的气势却不如当面之敌。
所以,萨哈廉做出了判断,当面阻击的敌人才是东江军中的精锐。敢在野外布置阵地阻击,还敢主动反击,都在验证他的结论。
第二百零八章 建虏撤退
索尔诺满脸沉重地来到萨哈廉面前,说什么都无意义,只是低着头,等着萨哈廉的斥骂,甚至是挥鞭斥打。
“转道撤退,应该用不了三天,就能出了金州吧?”好半晌,萨哈廉才沉声开口,可也没有斥打,语气听起来更是异常的平静。
索尔诺有些摸不准这平静背后是否有着狂风暴雨,稍有迟疑地说道:“如果改路的话,尽管路有些狭窄,但若无阻碍,三天足够走出金州,进入复州。”
萨哈廉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尽量保住自己所率的人马,保证两红旗的地位。
“那便立刻改道而行。”萨哈廉说道:“当面之敌必是东江军中的精锐,不能与其拼个两败俱伤。敌人多是步兵,想再赶去阻截,或是追击,也做不到。”
“末将明白。”索尔诺听到这话算是放了心,这是对自己下令收兵的肯定,也意味着自己的指挥没有大错。
萨哈廉转身离开,对于战场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凄惨的景象,敌人的嚣张,让他忍不住要报仇雪恨,但他知道,这可能正中敌人下怀,并多付出手下生命的代价。
理智的建虏?!
郭大靖看到建虏开始收兵撤退,并没有继续调兵进攻,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生起了种种猜测。
他倒是希望建虏能够头铁一些,继续发动猛攻。
按照刚刚的战局,各部的磨合更加熟练,各兵种的配合也愈发默契。继续消耗建虏,并保证阵地不失,又增添了几分把握。
如果能够一举打残敌人,待到援军赶到,全歼建虏,也不是白日做梦,尽管之前没有这样的奢望。
或许是要保存实力。
如果这样,说明建虏高层已经产生了猜忌和隔阂,连一向支持皇太极的代善,也开始凛惧,开始防范皇太极。
郭大靖冷笑起来,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
收复金州的作战已经获胜,目的已经达到,建虏不想两败俱伤,郭大靖也不想鱼死网破。
经过此战,一大批将士们又成长起来。他们会更自信,更有作战欲望,更有作战经验。
至于后一种情况,影响就更加深远。八旗都有了保存实力的想法,对于后金的发展,以及日后发动的军事行动,都将造成不利的后果。
蒙古部落为什么衰落,就是分裂不团结,一盘散沙。如果建虏也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提防,甚至是分裂,也就不足为惧了。
当然,这有些过于理想化。但建虏不团结、不齐心的迹象却已经显现出来,令郭大靖感到欣慰。
阻挠皇太极称帝、大权独揽,不仅仅是考虑到皇太极的个人能力,而是担心整合后的八旗会为后金竭尽全力地作战。
这与老奴时期大为不同,皇太极不具备努尔哈赤的权威,能够如臂使指地调遣使用八旗人马。
代善、莽古尔泰、阿敏、多尔衮兄弟,无论从辈份、威望和实力,他们不会绝对服从于皇太极。
这就是皇太极的困境,尽管在建虏中,他算是最有文化,最聪明的一个。掣肘之下,皇太极无法使后金封建化,一个奴隶制国家的潜力目前已是极限。
只是建虏和依附的蒙古诸部,郭大靖并不如何担心,顶多是个割据政权,且在生产力上处于落后的状态,难以发展壮大。
满清能够席卷天下,靠的也不是八旗的实力,而是无数降将、汉兵的功劳。
正因为知道这些,郭大靖才全力地阻止皇太极称帝。
这个家伙打仗不一定多厉害,但头脑真不简单。重视汉官降将,组建蒙八旗、汉八旗,使后金封建化,集合起了后金全部的力量。
“大人。”一个通讯兵飞马疾驰而至,翻身下马,躬身禀报道:“刘将军送来急报,请大人定夺。
郭大靖伸手取过书信,展开观瞧,略一沉吟便作出了决定,“你回报刘将军,先不急于出击,等待援军到达。”
停顿了一下,他又嘱咐道:“既要战,便一定要获胜,且不能损失太大。先用火枪轰击,再以严整对散乱,应该是代价最小。飞骑既要增加实战经验,又是将来扩充的种子,要刘将军谨慎为之。”
“遵令。”通讯兵重复了一遍,待郭大靖确认无误,才躬身一礼,转身骑马而去。
郭大靖立刻调了五百火枪兵,前往石河驿,由刘兴祚指挥。
虽然当面的建虏已经退去,可也不得不防杀个回马枪。继续严阵以待,保持警惕,才是万无一失。
建虏连尸体也没有敢来抢,便狼狈地退了下去,这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
当然,如果建虏这么做,可能会抢回一些,但却要付出不少的伤亡。对于守军那犀利的火枪,建虏已经产生了畏惧心理。
几百长枪兵和刀盾兵上了战场,开始收割人头,打扫战场。
无疑,这是很血腥残酷的场面,但对于军队的士气,却是很大的鼓舞。再没有比胜利更好的激励,也再没有比痛击敌人更大的振奋。
建虏不过如此!
郭大靖希望的就是军队有这样藐视敌人的心态,无论是顺境逆境,都敢于同建虏厮杀到底。
山上,陈继盛举着望远镜,看着建虏越退越远,再无返身进攻的意图,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
尚可喜还举着望远镜,看着战场。虽然离得远,但居高临下,又有望远镜,对于整个战斗的过程,还是看得比较清楚。
“至少也能收获一千数百首级吧?”陈继盛的询问,打断了尚可喜的观望。
尚可喜赶紧放下望远镜,恭敬地说道:“应该是两千上下,建虏退得很慌,也没敢再来抢。”
陈继盛淡淡一笑,说道:“敢来抢,死伤会更多,建虏这点还是比较明智的。”
尚可喜点头赞同,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有很多人头怕是被打烂了,不能计入斩获。”
陈继盛呵呵笑出了声,说道:“打死了就行,不差那点人头。大靖搞来的西夷火枪确实犀利,令人大开眼界。”
尚可喜用力点头,说道:“虽然沉重,不能近战厮杀,威力却远胜弓箭,倚坚防守却是最好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那种能加装刺刀的火枪,其实才更加实用。尽管威力要弱一些,距离稍远的话难透重甲。”
陈继盛沉吟着没有马上做出肯定或否定,半晌才缓缓说道:“各有所长,只看如何运用。我看,大靖对轻重火枪的配合作战,已经是颇有心得,你可向他多加请教。”
尚可喜点头称是,并无自掉身价的感觉。
经此一战,对于郭大靖的眼光和能力,以及所部的战力,不服也不行。援朝作战中,郭大靖就脱颖而出。大半年过去,就更是光彩夺目了。
这场阻击大战,别的部队只是配角,主角就是广鹿岛的人马,凶狠猛烈的火力,令人震惊。
“看来,稳固守住金州是没有大的问题了。”陈继盛捋着胡须,颇为自信地说道:“听大靖说,下一批火枪不出意外的话,将在两三个月后送来。”
这是郭大靖与谢德拉的协议,为了保险,还委托了林家。为了尽快装备,尽快形成战斗力,郭大靖已经不吝于钱财。
按照他的计划,至少还要采购三千枝重火枪,才能满足整个东江镇的需求。嗯,不能说是满足,只能说是最低的装备要求。
至于轻火枪,一方面是从朝鲜购买,一方面则是自己打造。需要的数量更多,上万枝也不嫌多。毕竟加装上刺刀,可以取代长枪兵。
尽管现在的广鹿岛工匠在西夷技师的指导下,轻重火枪都能够打造,但产量低,对急于提升东江镇战力的郭大靖来说,等不起。
当然,毛文龙已经答应把皮岛的工匠尽数迁到金州,在打造速度上会有比较明显的提升。
其实,毛文龙、陈继盛等人震惊于重火枪的犀利,轻火枪的远近兼备,但郭大靖已经在计划着提升火枪的性能。
按照火枪发展的历史轨迹,郭大靖也不准备推陈出新,只要按部就搬地推进就完全可以了。
火绳枪到燧发枪,在技术上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只要能够制造出弹力较大的钢片或弹簧,就能够完成里程碑似的创新发明。
而火绳枪再加小改造,变成燧发枪,也不是难题。也就是说,所有的火绳枪都是储备,现在采购多少,将来也不会浪费。
为什么要急于更新升级,郭大靖有自己的想法。原因也很简单,他要力争让建虏每次都有新的感受,每次都要用鲜血和生命来吸取教训。
永远跟在后面长知识,永远也不让他们适应,永远要让建虏出乎意料。这或许是最有把握,也最为轻松的取胜方式。
没有人比郭大靖更知道燧发枪大量装备部队后,会产生多么大的改变,会在明金较量中占有多大的比重。
燧发枪可不只是点火方式的改变,它意味着射速的提高,意味着火枪兵可以站得更密,意味着火力更强更密。
火绳枪借助工事,已经能够对建虏造成巨大的威胁,使其赖以冲锋陷阵的重甲兵,几乎完全失去了作用。
但火绳枪要用于野战,显然还不能让郭大靖满意,更不能让他放心。
对未来的规划已经确定,时间就在屁股后面紧催。改造成燧发枪的时间,从现在算起,到明年十一月份,只有一年半。
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振奋激动之中,没人知道郭大靖心中所想,也没人理解他的急迫,尽管表面上十分平静镇定。
建虏虽然退去,郭大靖却没有放松,安排士兵轮流休息吃饭,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巡视阵地,又把损毁的工事进行加固。
谁也不敢保证建虏还会不会卷土重来,在彻底安全之前,绝不能放松警惕。人的心理便是这样,一旦松下来,就难以很快再进入作战状态。
所以,郭大靖自己就不能放松,并表现出警惕和紧张,才会让战士们也不会松懈。
在丘陵的阵地上,刘兴治快步迎上来,躬身施礼道:“末将见过大人。”
郭大靖笑着还礼,称赞道:“阵地岿然不动,建虏死伤累累,打得很好啊!”
刘兴治赶忙谦逊道:“是大人的布置好,末将只是按部就搬地执行。”
郭大靖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谦虚。也只有让你来指挥,某才放心。”
说着,他示意刘兴治跟随在旁,一起巡视阵地。
“建虏还是很凶悍,很顽强,此次失败,主要还是轻敌,对我军的战术打法、武器装备不熟悉。”
郭大靖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血迹、残兵,抬脚踢开一柄断刀,说道:“知己知彼都做不到,建虏败得不冤。”
刘兴治点了点头,说道:“我军的火力强大,建虏肯定没料到,还是以前的进攻队形和进攻方式。如果有大量的楯车,可能会好一些,但也难逃失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建虏退得如此干脆,末将以为谣言起到了作用,其内部已经产生矛盾,旗主们有了保存实力的心思。”
“我也是这样猜想的。”郭大靖微抿嘴角,露出冷笑,说道:“不能团结一心,建虏便不足为惧。只不过,这种影响是逐渐的,不会一下子就全部暴露出来。”
“这次不就有了迹象。”刘兴治抬手指了指战场,说道:“连尸体都不抢了,很少见的状况。”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要是来抢尸体,死伤会更多。这一点,想必萨哈廉也清楚得很。之前就有过预测,建虏能承受的伤亡不超过三千。现在,应该是超过了。”
“三千嘛,末将看是只多不少。”刘兴治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再打下去,建虏恐怕匹马难还。”
郭大靖心中暗自叹息,也感到惋惜。
如果其他各部的武器装备和战力能与本部人马接近,歼灭或困死孤军冒进的建虏,至少再给他们增加数千的死伤,还是能够做到的。
第二百零九章 防御体系有改变
好在,收复金州的行动基本可以宣告成功。留守的兵力将达到一万八千,郭大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装备并训练这近两万军队。
当然,皮岛本部的也要管,只是力度上要差很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经过此次大战,相信毛文龙等人会对轻重火枪的威力有正确的认识,也会有装备部队的想法。
“末将有些奇怪。”刘兴治的开口,引起了郭大靖的兴趣,含笑注视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兴治的脸上神情似乎有些鄙夷,缓缓说道:“宁远大捷,斩首是二百多级。可按照描述,战斗可是激烈异常,城墙都差点被凿穿。如果是这样的话,城下尸体枕籍,应该不为过吧?”
郭大靖垂下眼帘,也和刘兴治差不多的感觉,却只是一哂。
刘兴治继续说道:“说尸体被建虏抢走了,难道城上的守军是摆设,就眼睁睁看着?如果抢尸体的损失很大,建虏也不会傻到非做不可吧?”
郭大靖伸手拍了拍刘兴治的胳臂,无奈地说道:“文官的嘴,你能信?红夷大炮威力是大,可一炮糜烂十数里?算啦,咱们不去管它,只管打好自己的仗,好好发展壮大。”
用力挥了下手,郭大靖似乎甩开了所有的纠结和疑惑,指向了被割取堆放的建虏首级,说道:“看,这就是咱们的战绩。建虏有多少人,你也清楚。这样的胜仗一年打上一回两回,建虏离灭亡也不远了。”
刘兴治笑了起来,说道:“一年要是打上两回,差不多一旗的人马就打光了,建虏无论如何是承受不起的。”
“让敌人难受的,不希望我们去做的,我们就一定要做。希望我们去做的,就千万不做。”
郭大靖郑重地强调道:“其实,所谓的谋略,就是这么简单。把敌人了解得通透,就知道他们的弱点,揪住弱点不放,坚持下去,就一定能胜利。”
简单的原则,简单的道理,说出来平平无奇,可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道理很简单,将领都读兵书,可战场上却有胜有败。甚至于,有熟读兵书自认不凡的,败的还很可笑很可悲。
这并不是郭大靖第一次说,但刘兴治却觉得更有感悟。
以此次收复金州的作战来说,建虏不希望东江军在陆地上有太大的稳固基地,就肯定会来攻打金州。
建虏的弱点是攻坚,而参战的东江军在大半年的时间内已经准备得充分,便是要放建虏到旅顺堡下,倚坚防守,大量杀伤敌人。
建虏仓促而来,携带粮草不多,在旅顺堡下又遭挫败,急于撤退回去,郭大靖便要半路截击,不让其来去自由。
建虏希望一举突破,阻击的守军便针锋相对,先取守势,以强大火力消耗敌人,再发起反击,在气势上压倒建虏,也使建虏不敢再拼杀而绕路而走。
从始至终,建虏都没有发挥优势和长处的机会,反倒是处处掣肘,别扭难受,直到无奈地败退而去。
没错,仗就是要这样打,迫使敌人用不喜欢、不擅长的方式去战斗,并要在己军选定的战场。
有利的地形地势,快速构筑的工事,不仅大大减少了己军的伤亡,更能使敌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对了。”郭大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我又调了几百火枪兵前往石河驿,刘将军要消灭很快要抵达的五百建虏,他们还押运着不少粮草。”
刘兴治挑了下眉毛,并不如何惊异,问道:“只有五百建虏吗?”
郭大靖微笑着说道:“还有些包衣奴才,不值一提。刘将军并没有求援,郭某却不想辛苦训练的飞骑损失太多。”
“但实战却是必须的。”郭大靖眯了下眼睛,补充道:“光是训练,很多问题和缺陷难以发现,只有在实战中,才能够增长经验,吸取教训,使飞骑成长起来。”
刘兴治对此表示赞同,说道:“骑兵的耗费太大,能练出现在这六百骑,大人已经竭尽全力。但光练不战,就是摆设,也无大用。”
“今年把金州经营好,某还要再扩充骑兵。”郭大靖看着刘兴治,说道:“跟你说过枪骑兵的事情,你也是赞成的吧?”
刘兴治赶忙称是,说道:“枪骑兵好练,士兵中会骑马的占多数,剩下的再稍加训练,骑马赶路是绝无问题的。骑马的速度,能使火枪兵如虎添翼。”
会骑马当然不是什么难事,骑马赶路又不是战阵冲杀,对战马的要求也降低了很多,比较容易凑齐。
按照郭大靖的设想,飞骑、枪骑、步兵、炮兵、辎重兵将组成混编部队,以三千人为一营,成为能够独立作战的单位。
还有另外一种编制,就是飞骑和枪骑混编,成为机动作战集团,人数以两千为宜。
按照东江镇的最新编制,一协九千人,金州将驻有两协,一万八千人。但这个数目不是固定的,就象广鹿岛的人马,就超过了额定的人数。
大量的移民迁到金州后,郭大靖认为在人口上具备了扩军的基础和条件。只要钱粮跟得上、养得起,他准备把每协扩充到一万两千人。
尽管主事金州的是陈继盛,但军队扩充,又不用他出钱出粮,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除了扩充军队,民兵的政策也要在金州实施,以钱粮为诱,逐渐实现郭大靖全民皆兵的目标。
明年就是明金的战略转折点,没有数万大军,不足以批亢捣虚、直捣黄龙,将后金的统治区砸烂摧毁,并使其一蹶不振。
“建虏经此惨败,恐怕短期内不会再来进犯。”刘兴治请教似的说道:“皇太极领兵征讨察哈尔是其一,天气渐热是其二。如果我是皇太极,最佳的进攻时间当在秋收之后。”
郭大靖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撒网来我捕鱼,你种地来我收粮。建虏想得很美,却不知半年之后,我军的战力又有提升。来吧,撞个头破血流,让他们彻底死心。”
“末将请求驻防卑沙城。”刘兴治躬身请命,显然是思虑已久。
金州卫城以东的大黑山号称辽南第一山,山上有兵家必争的卑沙城,即大黑山山城。隋唐时期,便有两次大战在此城发生。
只不过,建于晋代的卑沙城,到了明朝已经残破,这座辽东半岛著名的军事古城堡,军事意义也大幅降低。
但郭大靖并不想大兴土木,把卑沙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时代不同了,武器装备不一样了,对于防御设施的要求自然也有了很大的差异。
说白了,并不需要修筑象宁远、锦州那样的高耸又厚重的城墙,这也是郭大靖要重拾卑沙城,使其成为南关防线之前的坚固据点的原因所在。
卑沙城不失,建虏便不能放胆南下进攻南关防线。而南关防线以南,便是郭大靖所划的核心区,是金州基地的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南关防线如此重要,自然是郭大靖亲自坐镇指挥。卑沙城作为南关防线的缓冲,同样很是关键。
至于更往北的小黑山、石河驿,只会驻扎少量人马,作为迟滞和前哨的据点。
显然,刘兴治已经完全清楚郭大靖布置防御的设想,才会主动请缨,驻防卑沙城。
卑沙城只要守住,南关防线便无虞。如果就此便能挫败建虏的进攻,功劳很大。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问道:“驻守卑沙城,需兵几何?”
刘兴治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并没有多少迟疑,便回答道:“五千足矣!”
郭大靖微微颌首,这与他心中的预计相差不多,说道:“三千为一营,卑沙城将驻兵两营。”
“谢大人。”刘兴治躬身致谢。
郭大靖等于表态同意,并且还给增加了一千兵。
“百架抛射器,二十门佛朗机,六百枝重火枪,一千轻火枪……”郭大靖一个个地伸出手指头,细数着他能给卑沙城配置的武器装备。
如果谢德拉或林家能够从壕镜按时采购到火枪,郭大靖也不会吝啬,再给卑沙城拔调。
即便是现在能够确定的武器装备,已经足够让刘兴治感到振奋,信心也为之大涨。
要知道,卑沙城的城垣沿大黑山山脊,绕山梁围峡谷顺山势而建。城内峡谷蜿蜒,城外四周悬崖绝壁,进可攻,退可守。
这样有利的地形地势,稍加修缮,比旅顺堡要更加险要难攻。现在的小黑山阻击阵地,就更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刘兴治在此次阻击中,也是真正见识到了强大火力对于建虏的杀伤,信心高涨起来,要在卑沙城再建大功。
郭大靖也看好刘兴治,随他数次征战,教导传授得也最多,在能力上,令他比较放心。
况且,如果按他所料,建虏如果进攻也是在秋天,有半年左右的准备时间,金州守军的装备只能是更精良,战力更强大。
南关防线的优势在于狭窄,但要说地形地势,却不及卑沙城。
为了万无一失,郭大靖已经决定亲自镇守,在平地上构筑起令建虏难于逾越的防御工事。
这是个技术活儿,不同于旅顺堡有城池可倚,也不同于小黑山阻击,防御的宽度不大。
但郭大靖心中已经有了预案,并且是最经济的,不需要大兴土木,不需要耗费太多的人力和资源。
这也是东江镇的现状,可不比辽西,朝廷舍得投入。锦州、大凌河等城拆了能重建,花多少钱,甚至逼得百姓揭竿而起,也在所不惜。
………………..
望远镜的视野中,长长的车队蜿蜒如蛇,出现在刘兴祚的眼中。
在石河驿截获了建虏的信使,有五百建虏押运粮草不日即到,刘兴祚立刻就起了作战的心思。
这是难得的机会,敌人不多,且毫无防备,正好拿来练手。
从登陆奇袭石河驿,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建虏信使自投罗网,说明往辽阳去的一路,建虏还没有察觉异常。
而飞骑自练成后,还没有与敌人打过一仗,哪怕理论和演练再好,也不是一支合格的军队。
现在机会来了,只有五百的敌人,就算不借助于步兵,六百飞骑与其正面交战厮杀,也有取胜的把握。
但刘兴祚知道不能这样做,知道郭大靖肯定不会同意。
这六百飞骑花费了多少精力,多少资源,他比谁都清楚。即便是要用实战来锻炼,来增长经验,来精益求精,也不是这么蛮干硬打的。
所以,他一边寻找布置阵地,一边向郭大靖做了汇报。
果不其然,郭大靖立刻派来了火枪兵来助阵,并把自己的意思转达给刘兴祚。
正面交锋没有必要,用火枪袭击,再用飞骑攻击混乱的敌骑,以最小的代价赢得胜利。
尽管这样打仗有些投机取巧,厮杀起来也不过瘾。但刘兴祚等人知道,郭大靖对飞骑寄予厚望,哪舍得伤亡太大?
这六百飞骑是在郭大靖和众将的不断摸索中训练出来的,都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将来是扩充的骨干和种子。
“大人,末将这便去诱敌。”刘奇士在旁躬身请命。
刘兴祚放下望远镜,看着刘奇士点了点头,简短地叮嘱道:“多加小心。”
“放心吧!”刘奇士咧着大嘴,满不在意地一笑,说道:“要不是怕伤亡,直接就冲上去厮杀,还搞得这么麻烦。”
刘兴祚拍了一下刘奇士的胳臂,说道:“等咱们有了数千飞骑,纵横辽东,杀个痛快。”
刘奇士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而去。数千飞骑,没有个三五年,哪里能扩充得起来?
人不缺,战马也能搞到,就是养不起。
战马不仅能吃,还要加料豆,一个骑兵的花费相当于三个步兵,实在是东江镇难以负担的。
收复金州,应该能够缓解钱粮的紧张,多养些战马,多扩编些骑兵吧?
刘兴祚对此也不是太确定,毕竟经营得如何,至少要在半年后才能看到效果。明年能有千骑,也能够令人满足了。
发着慨叹,刘兴祚传下命令,准备作战
第二百一十章 飞骑歼敌
带着春天气息的风吹在脸上,混着潮湿和腐草的气味。牛录额真察玛海骑在马上,四下观望着。
原野辽阔,向阳的草地上的雪已经融化,露出了些许泥土。黑的、黄的、白的颜色,在原野中形成斑驳的图案。
对察玛海来说,这是一趟轻松的差使,押运粮草前往旅顺堡,赶在大军粮草耗尽之前。
再有两三天就能到达,时间上来得及,察玛海轻摇着马鞭,还是传下命令,督促包衣奴才们加快速度。
突然,一声响箭升空,打断了察玛海的闲适,那是前锋哨骑发出的信号。
地面在微微颤动,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察玛海皱紧了眉头,命令所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很快,视线中出现了几骑,正狂奔而来,正是派出的探路哨骑。
在他们身后,是追杀而来的敌骑,高举着马刀,呐喊呼喝着纵马奔驰。
“准备迎击!”察玛海抽出弯刀,举在空中,大声吼叫着。
呼喝声中,几百建虏纵马而出,列开阵势,摘弓搭箭,做好迎战的准备。
追击的敌人似乎才发现当面的情况,放慢了马速,直至完全停止,数量足有一两百骑。
随后,他们飞快调转马头,象是受惊后的落荒而逃,跑了。
察玛海并没有马上发出追击的命令,而是等待逃回的哨骑赶来报告情况。
“大人。”几个幸存的哨骑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敌人藏在树林里,突然杀出来。我们寡不敌众……”
察玛海思索着,认定这是敌人偷偷摸摸穿插袭扰的小部队。毕竟,前面就是石河驿,他却没接到任何警报。
有了判断,察玛海只留下一百人押车,率领四百骑纵骑而出,开始追击。
别说一两百骑,就是千八百人,在察玛海看来,也不是对手。
建虏就是这么狂妄,或者说是悍勇也可以,几十、几百人就敢对数倍、十几倍于己的明军发动进攻,历史上这样的战例并不少见。
察玛海率领四百骑疾驰狂奔,追击着敌人而去。
仓惶逃跑的两百骑敌人离开了大路,奔进了田野,似乎是想往远方的山林跑。
这不出察玛海的所料,也给了他错误的判断,认为石河驿还在友军手中,敌人继续沿路逃跑,会被堵住。
敌人奔驰了一段距离,又改变了方向,似乎是慌不择路,哪里宽阔就往哪里逃跑。
距离又接近了一些,察玛海并不疑有它,继续追击敌人,没把侧方七八十米外的树林当回事。
敌人继续放慢速度,而从前方起伏的丘陵后,突然涌出了两队骑兵,在敌人的两侧列出阵势。
逃跑的敌人也停止了脚步,勒马转身,三个骑兵阵严阵以待,稍加停顿,左侧的骑兵阵便向前慢跑起来。
原来是有接应,或者说是埋伏,可就凭这些人马嘛?
察玛海只是略一打量,便估算出敌人的数量,将近六百骑,与己军相差并不悬殊。
凭建州勇士的骑术和武技,别说六百人,就是再多,也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察玛海微抿嘴角,露出冷笑,战刀向前一指,吼道:“杀光敌人,冲啊,杀啊!”
“冲啊,杀呀!“建虏高声呼喝着,挥舞着手中兵器,加快了速度。
但对面的敌人并没有提高马速,似乎不懂骑兵作战。建虏大声吼叫着,张弓搭箭,准备以箭雨招呼,给敌人一个下马威。
轰,轰,轰……火枪的轰鸣声突然在树林中响了起来,早已等待多时的火枪兵看到了骑兵竖起的大旗,那是开火的信号。
沉重的铅弹如雨点般激射而出,不管是人是马,中者立倒,非死即伤。
一轮接一轮,两百重火枪手倾泻完弹雨,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已经打得建虏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这还没完,三百轻火枪手又冒了出来,向着驰奔的建虏发出了三轮猛射。
察玛海在重火枪的射击中便被击倒在地,沉重的铅弹打断了他的腿,又打伤了他的马,他栽在雪地里,疼得翻滚嚎叫,却被不及躲避的马蹄踩踏昏迷。
卑鄙,无耻!
建虏军官噶布喇斥骂着,向前射出一箭,被火枪连击,倒下了太多的骑手,连箭矢都稀稀拉拉,并未对敌人造成太大的杀伤。
而敌人的骑兵猛然加速,在几十米外,用手弩发出一击,便挥舞着马刀冲杀而来。
呐喊声震天动地,高举的马刀反射着刺眼的光,积雪泥土被马蹄践踏刨飞,大地都在颤栗。
五十人一排,四排骑兵在奔驰中不断调整着左右和前后的间隙,努力使冲击的队列象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在建虏的弓箭中,也有骑手落马,但骑兵队列收缩调整,在与敌接战的一刻,还是保持住了足够的密度。
“杀!”最后一声发自胸腔的呐喊,刀随声势,无数马刀一起落下,带着森严的寒光和凛冽的杀气。
噶布喇蒙圈了,空中落下了一排马刀,攻向他的就有两三把,他迟疑了、犹豫了,下意识地放松了缰绳,并举刀格挡。
刀上几乎同时传来了两下沉重的撞击,没等他反击,剧痛便袭遍了噶布喇的全身。
一把马刀斜着劈下,斜肩带背,在血肉迸溅中,把噶布喇砍翻落马。
在地上翻滚惨嚎,第二排冲上来的骑兵马刀一拖,结束了噶布喇的痛苦。
噶布喇至死都不明白,敌人摆的是个什么阵势,自己武技高超,怎么会一个照面便被劈翻,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干掉。
骑兵墙的冲锋,本质上就是以多打少,以人拼人。任何退缩招架,都意味着死。敢于拼命,也不过是一换一而已。
但面对砍来的刀、刺来的枪,闪避招架是人的本能反应。
谁上战场不想着多杀几个敌人,你砍我我砍你的同归于尽,想必没几个人有这个心理准备。
而建虏的冲锋骑兵,本来就是参差不齐,有快有慢的。又被火枪猛烈打击,密度就更稀疏,组织也有些混乱。
说白了,面对冲击过来的严密队列,建虏都是以少打多,也基本上都会有噶布喇那样的本能反应。
而飞骑训练骑兵墙战术,已经大半年,冲击速度、间隙填补、脱离重组,已经有了比较成熟完善的操作。
第一道骑兵墙斜着推过,很多措手不及的建虏骑兵,只因为稍许的迟疑,便被瞬间砍翻落马。
什么武技,什么骑术,在这种人拼人的交锋中,失去了作用。要么以砍对砍,以一换一,要么就白白被砍杀。
显然,建虏完全不适应这种打法,也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措手不及之下,几乎是一边倒地被砍杀。
但第一道骑兵墙依然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骑手落马,紧接着,第二道骑兵墙又推了过来。
刘兴祚马刀向前指去,率领右侧的骑兵队也是斜向冲向了建虏。
一道一道的骑兵墙,如惊涛骇浪,一波一波地拍击碰撞,先是手弩,再是齐刷刷的刀劈,将挡在前方的、已经混乱稀疏的建虏砍翻落马。
两道斜向冲击,最后则是刘奇士所部的正向冲锋,轰隆隆的马蹄声,刨起了泥土和积雪,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地扫了过去。
左向、右向、正面,每队两百骑,四道骑兵墙,共是十二道切割扫荡。
刀光闪闪、雪尘飞扬,飞骑在战场上纵横冲杀,呼喝呐喊响彻天地,令人血脉贲张。
“杀!”刘奇士的狗腿刀势大力沉,将建虏的弯刀砍断,劈在建虏的颈肩之间。
在污血迸溅中,刘奇士的战马停顿了一下,便被他操纵着,灵活地越了过去。
在训练中的模拟冲杀中,骑兵墙战术也在不断改善,不断调整。骑兵之间的距离也不再是十分紧密,而是有约半个骑兵的缝隙。
左半个,右半个,便使骑兵有了闪避的空间。毕竟砍杀建虏,却还有战马挡路,既不能飞过去,又不能把战马挑到身后。
尽管骑兵墙的初衷是发挥集体的力量,以人拼人。确切地说,是以几个月训练出的骑兵拼掉生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
但能以更小的代价获得胜利,自然是更好。
而稍微留出的距离,对以多打少的影响也不大。
当面的敌人,同时要面对两三把砍过来的马刀,只攻不守、勇往直前依然是飞骑最引以为豪的打法。
陈仲宇的眼珠子瞪得要努出眶外,紧紧握着自己的马刀,盯着迎上来的建虏,铁面上溅着鲜血,更显得狰狞无比。
面对着一排冲上来的敌人,建虏狼嚎着给自己壮胆,举起了弯刀。而对面的战刀也高举着,劈头盖脸地砍了下来。
陈仲宇砍中了敌人,卸掉了他的一只手臂,一个战友也被砍中落马。
他眼都不眨地挟着马腹,很快跟上了队伍,并向右贴近,尽量减少因为缺了战友而形成的过大的间隙。
铁面上又迸溅了污血,有两滴甚至溅到了他的眼皮上。
但这让陈仲宇更加兴奋,更加疯狂,余光所及,马刀上的污血顺着刀尖在往下滴,给他一种报仇雪恨的痛快之感。
对于自己的生命,陈仲宇已经不在乎,他已经了无牵挂,只想多杀建虏,为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让建虏血债血偿。
刀头舔血,铁骑纵横,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种刺激最适合陈仲宇。不在意生死,只在乎复仇,拼掉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战马在疾驰颠簸,腰间的异物感让陈仲宇更是血贯瞳仁。那是他捡到的泥老虎,是小弟最喜欢的玩具,他才只有三岁啊——
“杀!”陈仲宇再次发出怒吼,憋闷于胸中的怒火迸发,赋予他更大的力量,更凶狠的劈砍。
轰,轰,轰……重火枪兵装填完毕,倚仗着射程优势,向着开始败退的建虏射出最后一轮密集的铅弹。
重火枪射得远,打得狠,两百火枪兵的集火齐射,威力完全显现。
人喊马嘶,人仰马翻,残存的百多建虏又倒下了近一半。即便是战马受伤的,也难逃随后追杀而来的纵横铁骑,劈砍下来的雪亮马刀。
得益于火枪兵的突然袭击,得益于骑兵墙战术的闪亮登场,气势汹汹追击的建虏被打得落花流水,仓惶逃跑。
谁说建虏不怕死,谁说建虏只懂得死战不退,当气势被彻底压倒,恐惧占据心头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惶恐害怕,一样会顾头不顾腚地逃命。
“杀!”
“杀!”
“杀!”
飞骑士气大振,在奔驰中稍加整顿,便加速驰奔,急追而去。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畅快追杀的战斗,什么时候见到过如此狼狈的建虏。此消彼涨,追杀的畅快和兴奋,驰奔的刺激,使飞骑呐喊呼喝,愈发地振奋激动。
而埋伏在树林中的轻火枪兵,端着刺刀冲了出来,打扫战场就是他们的任务。
败退逃跑的建虏刚刚跑回去,留守的一百建虏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几百飞骑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依然是三队,尽管人数不尽相同,但同士气高昂。沿着大路,趟过原野,从左中右三路兜杀而至。
是跑,还是逃?
建虏军官做出了本能的反应,指挥手下纵马加速,迎向驰奔而来的敌人。
如果呆在原地,速度提不起来,骑兵对战就肯定落于下风,甚至是被轻易击败。
转身逃跑,就意味着丢弃粮草,而不战而逃的罪责,他也承担不起。
尽管敌人占据兵力优势,但建虏军官还认为有一战之力。他不清楚追击的部队是如何败的,但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的火枪轰鸣。
而败退下来的建虏也无法用几句话来说明情况,甚至有些家伙丧魂落魄,语无论次。
追杀而来的飞骑见敌人迎击,有意放慢了马速,整顿了队列,再次祭出了骑兵墙。
箭矢飞来,给飞骑造成了一定的死伤,但他们的前置甲胄和臂盾,比较有效地抵挡住了建虏的攻击。
在三十多米的距离,飞骑射出手弩,同样给建虏以杀伤。随后,双方的骑兵碰撞在了一起。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战后布署
建虏的冲击是不太讲究排成整齐队列的,意味着骑兵是参差不齐地冲向对手。面对着一排高举劈砍的马刀,等于是以一敌多。
在推车运粮的包衣奴才眼中,令人惊诧得眼珠要掉的场景出现了。
骑术高超、武技娴熟、凶悍勇猛的建虏,在与追击骑兵的交锋中,竟然没有占到上风,人马交错间,纷纷被劈砍在地。
也有少量建虏交错地冲过了暴露过大空隙的骑兵墙,甚至还砍翻了对手,但他们面对的是更加严密的一排骑兵,迎头又射来了密集的弩箭。
两翼包抄的飞骑斜着兜杀而来,封死了建虏的退路。
以队为单位,飞骑纵横冲杀,发挥着绝对的兵力优势,把仓促迎战,又对新战法措手不及的建虏,一个个地砍翻落马。
按照飞骑在训练中的演练,五十骑一队是最大的单位,其后还有三十骑、二十骑,以及十骑一队的围杀。
显然,在实战运用中,如何灵活地变换,还存在着问题。
但这已经不影响最后的战局,除了几个建虏逃跑外,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再没有能够骑在马上的敌人。
几百骑兵,放慢了速度,一些骑兵跳下了战马,拎着刀在战场上巡视检察,给未死的建虏补刀,并救治己方的伤员。
几百包衣奴才跪地求饶,被比建虏更凶悍的骑兵给吓得心胆俱裂。但飞骑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派出几十骑上前,威逼着他们继续推车前进。
“痛快,痛快!”刘奇士找到了刘兴祚,咧着嘴大笑着,“俺砍翻了三个,你的刀见血了没?”
刘兴祚淡淡一笑,把染血的马刀在靴上蹭了蹭,收回鞘中,用行动作了肯定的回答。
刘奇士伸出大拇指,说道:“粗略地数了一下,伤亡不超过一百五,应该能让郭大人满意吧?”
“估计还会让他心疼。”刘兴祚轻轻摇了下头,说道:“咱们能够打得更好,把伤亡控制在一百左右。实战和演练还是不同,暴露出一些问题啊!”
“那肯定的。”刘奇士不以为意,说道:“哪里能尽善尽美,吸取经验教训就是了。”
这时,樊大临也骑马赶了过来,向刘兴祚躬身施礼,脸上是未消退的激动和兴奋。
“首战获胜,也不枉训练了这么长时间。”樊大临感慨地说道:“建虏不过如此,也是怕死的。”
“他们又不是傻子,怎能不怕死。”刘奇士说道:“可他们却想不到,在骑兵墙的冲击下,越是怕死,死得越快。”
刘兴祚知道建虏失败并不是怕死,而是在面对死亡,在同归于尽之下的本能反应。些许的迟疑和犹豫,在骑兵交错对砍的瞬间,便是足以致命的。
而这也正是骑兵墙战术的核心所在,用半年或数月时间训练出的骑兵,抗衡马背上的民族。用集体的力量,克制敌人娴熟的骑术和武技。
看来,郭大靖虽然没有参加飞骑训练,但对飞骑的理解,却是最深刻透彻的。
“缴获了不少战马,飞骑应该能够再次扩弃了。”刘兴祚举目望着四处追赶抓捕战马的骑兵,颇为感慨地说道:“金州能够稳固守住,才是根本。否则,人都吃不饱,何况是养马了。”
刘奇士不想那么多,反正他没饿肚子,还能率领骑兵纵横驰骋。尽管不如刘兴祚那么有智谋,但郭大靖的心思却是知道得最多。
对于收复金州,以及日后的经营,郭大靖可是信心满满。刘奇士相信他,那是自己的兄弟,说过的可是都做到了。
战场上,建虏身上的衣甲被剥掉,人头被砍下,凄惨地暴尸荒野。这里,不是今年要占领经营的地方,也没人多管这些善后事宜。
旅顺堡下的建虏尸体,则将被烧成灰,撒到地里当肥料。既不用担心腐烂生出瘟疫,更能多打粮食,挺好。
………………
押运粮草的建虏近乎被全歼,还缴获了足够万人吃十天的粮食,郭大靖接到报告,极为欣慰。
飞骑阵亡五十二人,轻伤重伤八十三人,五百建虏只逃掉了寥寥数人,无论是伤亡比,还是战果,拿出来都是炫目惊人的。
但郭大靖了解了战斗的经过,知道火枪兵的集火袭击,才是取得如此光彩战绩的关键所在。
五百火枪兵的突然开火,不仅大量杀伤了建虏,更使其队形混乱,再对上严整的骑兵墙冲击,不败就没天理了。
出于对骑兵的重视,或者说是珍惜,郭大靖并不希望飞骑与建虏进行对冲式的硬怼蛮战。
先对建虏骑兵进行打击,使其混乱;或者在其败退的时候,出动飞骑进行追杀。才是郭大靖认可的两种方式。
当然,目前要想抓住这样的机会,还需要在武器装备上有所创新和突破。
首先是远程打击的力量还要加强,其次则是提升野战的能力。
象在小黑山的倚险阻击,尽管建虏算是败退,但骑兵能施展的空间太狭窄,发挥不出骑兵墙的威力。
至于远程打击,红夷大炮太过沉重,移动不便,已经被郭大靖排除在外。佛朗机炮射程不够,只能在中距近距使用。
对此,郭大靖已经有了设想,只是工匠有限,都在准备收复金州所需的武器弹药。
现在,大半个金州已经拿到手中,在经营当中,军工生产的扩大也在郭大靖的计划之内。
“整顿人马,再休息一晚,明天便逐步后撤,在南关岛驻防。”
郭大靖在接连得到哨探的报告,知道建虏已经绕过金州卫城,转向红咀堡后退后,便下达了转进的命令。
倚险阻击可以说是圆满完成,直接退回南关,就准备在那里构筑工事,确保核心区的绝对安全。
郭大靖倒是想按照原计划的那样,把防线推到小黑山、红咀堡,将整个金州纳入囊中。
但知道毛文龙要在金州驻防的兵力后,便基本打消了这个念头。坚守两条通路,一万八千人马是肯定不够的,就算扩充到两万四千也不行。
以不足两万的部队,最稳妥的防御就只剩下南关岛和大黑山的卑沙城。
至于前哨阵地,倒是可以在小黑山、红咀堡设置,只是驻军却不会太多,起到些阻滞、预警作用也就够了。
而在南关构筑起坚固防线后,旅顺堡便成了后方,成为了屯储军需的大仓库,只留个两三千人马守城即可。
胃口太大,却没有那个实力,郭大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力争稳固大半个金州,并将其经营好。
这也怪不得毛文龙,东江镇的额兵总共才三万六千,金州就占了一半,比当年的张盘,得到的军队更多。
郭大靖倒是希望东江镇把主力都放在金州,皮岛及其他诸岛,只留少量人马。
但毛文龙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他看来,金州固然重要,却还没到完全取代皮岛的程度。
这样的布署,郭大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随着各岛辽民的迁居金州,兵源是不愁的,缺的只是招兵养兵的饷粮。
靠自己的能力和本事扩充军队,毛文龙对此并没有什么限制,广鹿岛的人马就比定额多出一千不止。
所以,郭大靖同样会在金州再扩充人马,两万四千只是初步的目标,上不封顶。
能否发展壮大,全部取决于金州的经营情况,而不是外部的支持。东江本部的支援非常有限,朝廷也指望不上,最靠谱的就是自力更生。
“仗要打完啦!”藤野英把统计数字递给郭大靖,话里有话地提醒道。
郭大靖伸手接过,一边阅看,一边安慰道:“记着呢!等稳定稳定,就跟藤野先生说。”
藤野英知道接下来会很忙,所有人都是。她也知道短期内成亲不太合适,只是随口提醒,懂事儿的姑娘才不会让男人为难呢!
己军伤亡达到了一千六百多,却获得建虏首级两千多,但建虏的实际伤亡肯定超过三千。
旅顺那边还不清楚具体的战果,但加在一起,首级破三千应该是没有大问题。这又创造了纪录,是建虏叛明后,与其作战最大缴获的一次作战。
就是不知道,东江镇又打了大胜仗,人头解送京师,崇祯还好意思断绝粮饷?
不管崇祯是不是被文官所误,也不管最后的上吊是否悲情,大明民不聊生,都是他脱不开的责任。
难道他不知道保家卫国、抵御外侮的军人,会因为粮饷断绝而无心作战,甚至他们本人及家眷都在饿死的边缘挣扎?
穿补丁衣服有用吗?缩减膳食有用吗?下罪己诏有用吗?对英勇作战的将士来说,他们只需要吃饱饭,只想着能养家糊口而已。
放下手中的统计文件,郭大靖有那么一瞬失神,他想到了阵亡的将士,以及他们的家眷亲人。
藤野英一直注目在郭大靖身上,知道他脸色平静,内心却有波澜起伏。抽了抽鼻子,她有意打岔道:“先去吃饭吧,我都闻到肉香了。”
歼灭建虏运粮队,打死打伤了几百匹战马。虽然可惜,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令郭大靖感到欣慰的是,飞骑得到了锻炼,在技战术上会再次提升。
还缴获了两百多匹战马,以及数百具鞍、辔、蹬等物,至少再扩充几百骑,都不用再加投入。
随着缴获的粮草一起运到的,还有大量的死马,对于激战后需要养息恢复的部队来说,再没什么比吃肉更好的方式了。
“走吧,先吃饭。”郭大靖微露笑颜,说道:“正好去看看藤野先生,他的伤虽不重,也不能掉以轻心。”
藤野英笑着点头,这是对父亲的尊重,更是对她的另眼相看。
走在临时的营地,随处可见热气腾腾的大锅,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大块的马肉和着米在锅中翻滚,散发着越来越浓烈的香味。
对着不断起身施礼的将士,郭大靖含笑颌首,不时询问或慰勉几句。胜利的气氛加上改善伙食的喜悦,冲散了他刚刚还萦绕心中的愁绪。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把生死都看得很淡的军人。活着就开心,有肉吃就高兴,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
见到藤野正的时候,他正和几个火枪兵的军官围坐在火堆旁,兴致颇浓地聊天谈论,手里还拿着树枝穿马肉,在火上烤得喷香。
建虏运粮队除了运粮,还带了十几坛酒,应该是给萨哈廉等军官享用的。可惜,全都便宜了别人。
郭大靖就送过来一坛,也没多嘴嘱咐少喝什么的。他相信别人,知道正处于战时,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些许小伤,喝碗酒,吃块肉,就全好了。”藤野正对于郭大靖的关心问候,表示了感谢,对自己的伤更是毫不在意。
伤得确实不重,被箭矢射中了手臂,有甲胄挡着,入肉不深,已经包扎上药,看起来也完全不影响。
“此战获胜,火枪兵作用最大。”郭大靖笑着称赞,“藤野先生和诸位都居功至伟。”
这不是假话,重火枪的威力,使建虏赖以冲阵的重甲兵失去了作用。沉重铅弹击中人体的惨烈,也给建虏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影响。
可以说,重火枪打败了建虏赖以取胜的弓箭和重甲,使其进攻乏力,也奠定了守军的胜局。
藤野正笑了笑,说道:“胜利是全军的,光是火枪兵,也阻止不了建虏接近肉搏。”
不管是不是谦逊,看着几位军官也如此表示,郭大靖相当欣慰。
没错,胜利是各兵种协同的结果,不管是火枪兵,还是炮兵,以及近战肉搏兵,缺了哪个,胜利的代价也不会那么小。
郭大靖又随便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去,前去伤员安置处检查巡视。
藤野英还带着医护队,自然也要跟随前往。
这倒不是郭大靖想与藤野英多呆一会儿,而是他的习惯。战后稍为安定,他就已经去过一次,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尽管在战争中,伤亡是不可避免的常事。但郭大靖还禀持着后世的思维,珍惜生命,尽量挽救伤员,让他们能继续活着。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先固南关
除了医护队在照顾伤员,还调派了不少士兵。要知道,战场的简单救护,已经被列为广鹿岛军队的训练科目。
不要求能非常专业,可常用的止血包扎,士兵们还是会的,也随身携带了布条和伤药。
郭大靖进了伤兵营地,便走不开了。象烙铁止血、缝合伤口等救护手段,还是他首先使用传授,并逐渐推广的。
而军队中的医官,还是太少了。战时的伤兵太多,完全忙不过来。
郭大靖立时洗手消毒,加入到救治当中,藤野英自然成了他的助手,配合起来也是很娴熟,可称得上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将近两个时辰后,郭大靖才走出了帐篷,直起了酸痛的腰。
“累死啦!”藤野英跟在后面,呲牙咧嘴,轻晃着有些发昏的头。
“歇歇,去喝碗肉汤。”郭大靖捶了捶了腰眼,又做了两个扩胸运动,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才觉得清醒了不少,更觉得肚子饿得要发出抗议。
好在伤兵营地的军官很懂事儿,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饭菜,稍坐了一会儿,便能开吃。
“医护队还要扩充。”郭大靖咽下嘴里的肉,对藤野英说道:“医官也太少。”
藤野英喝着热肉汤,觉得温度和力气正在身体内回复,开口说道:“这个不算难,只要给钱粮,不愁没人干。”
现在的关键是医官和医护队只是广鹿岛有,各部合军作战,人数增加了一倍还多,自然是人手紧张。
郭大靖吃饱喝足,也想明白了。要在别的部队推广,这钱粮恐怕又要自己来出。否则,养兵都难,怎么养医护呢?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是古代的说法。换成后世的语言,便是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而后勤的意义可以很宽泛,除了粮草物资,也包括了各种保障。伤兵得不到及时救治,阵亡将士的遗体得不到妥善处理,都是极为影响士气军心的。
当然,这是郭大靖基于后世的思维习惯。在当时那个时代,对于这方面的注重,肯定是大大不如。
收复金州之后,驻守金州的兵力有一万八千,分别来自好几个岛,以及皮岛本部。光从广鹿岛军民中招收医护,显然是不合适的。
而且,按照之前商议过的分地和移民协议,金州将接纳来自各岛的百姓,是各自为政,还是统合管理,还没有最后的定论。
尽管毛文龙派了陈继盛坐镇金州,但郭大靖的想法和计划,能否得到完全彻底的实施,也不是太过确定。
应该事先和陈继盛进行下交流,给他留出考虑的时间。
郭大靖想到这里,把碗放下,起身说道:“我去陈副帅那里,有些事情提前商议妥当,更加合适。”
藤野英目光闪动了一下,便明白了郭大靖的意思,点头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按照资历和官阶,陈继盛无疑是金州的一把手,郭大靖和李维鸾是副手无疑。按照贡献度,李维鸾也要屈居郭大靖之下。
从李维鸾的态度来看,他多半不会和郭大靖争权。陈继盛呢,对于经营,也不是很擅长。
如果郭大靖能够说服陈继盛,按照他的规划进行经营和建设。在实际上,就掌握了金州的军政大权。
陈继盛的性格比较宽和,对郭大靖的态度也很亲切。郭大靖的目的就有很大的实现的可能,尽管他不是为了夺权,而是为了更好地发展。
巧得很,郭大靖刚出了伤兵营地,便碰到了陈继盛派来的亲兵,要请他去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有些冒失了,郭大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下达了明日开拔撤回南关的命令,却没有事先请示陈继盛。
这不是他妄自尊大,而是陈继盛有言在先,阻击作战由郭大靖全权指挥,连他也要听令执行。
应该问题不大,陈继盛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人。
郭大靖这样想着,随着亲兵赶到了营地,见到了陈继盛和另外几个军官。
“末将见过陈副帅。”郭大靖上前施礼,态度摆得很正。
陈继盛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让郭大靖挨着自己坐下说话。
郭大靖又向在座的尚可喜、张攀等将领拱手示意,才坐了下来。
“明日启程回撤,本帅已经知晓。”陈继盛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微笑着说道:“此战大胜,诸位都功不可没。”
说着,他转向郭大靖,和颜悦色地问道:“大靖,之前的计划是在小黑山留守部队,现在似乎改变了。”
郭大靖赶忙躬身说道:“回陈帅,末将确实想改变计划,暂时先撤回南关岛,全力构筑防线。以后再看情况,把防线向前推进。”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主要是末将觉得金州的驻守兵力并不算雄厚,防线前推得过远,就要在石河驿和红咀堡这两条通路上分别设防,难度不小。”
陈继盛沉吟了一下,微微颌首,说道:“先固南关,很是稳妥。以不足两万的人马,分守各处,确实难以兼顾,也难确保万全。”
陈继盛的性格最主要的特点,便是稳,轻易不行险。郭大靖的计划更改,也很对他的心思。当然,理由也很充分。
“收缩防线,固守南关,也有弊端。”郭大靖决定把话说全,正好桌上有地图,便指点着说道:“可虑的便是冬季,沿海结冰,建虏蹈冰绕袭的话,不得不防。”
“到了冬季,可能又是一番情况。”尚可喜不以为意,笑着说道:“固守南关不也是暂时的?如果条件允许,把防线再向北推进,不就行了。”
张攀盯着地图,说道:“南关以北不留重兵,少量人马还是可以驻守的。建虏长驱直进到南关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
“有水师的话,建虏蹈冰绕袭,恐怕是自取其败。”陈继盛对大半年之后的担忧也不是很在意,微笑着说道:“大靖,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郭大靖想了想,伸手在地图上指点,说道:“先构筑南关防线,再修缮大黑山的卑沙山城,驻兵防守,以为南关的屏障。卑沙城不破,建虏未必敢绕过直攻南关,蹈冰绕袭的距离甚远,也多半不敢实施。”
“况且,经过我军跨海抄袭,建虏必然有所警惕防备,要确保粮道,就要沿途驻兵,不敢再长驱直入。”
郭大靖伸手指到了沿海的岛屿上,继续说道:“西中岛、中岛、长生岛留少量驻军,配以船只,可打可撤。既使建虏攻打金州如芒刺在背,又能接应我大军再次跨海抄袭……”
龟缩在南关防线,或是坚守卑沙城,都过于被动。
不需要太多的人马,但各处有牵制和袭扰,建虏就要提防。
建虏有多少人马,发动的话需要多少粮草,确保沿途粮道安全又需要驻兵几何,这些问题不解决,冒险深入的建虏可能又会重蹈覆辙。
先稳固金州,复州、盖州就作为无人区,使建虏在沿途就要消耗粮食,要沿途驻兵,受到种种的牵制。
这些布署在原计划中有所体现,但还是不够详细明确。现在,郭大靖的思路已经完全清晰,更改的计划合理又完善。
“到了秋收,各岛加金州推广种植的新作物,哪怕不是大丰收,只要不是绝收,在粮食这块,差不多也能解决东江镇的粮食问题。”
郭大靖抬起头,望着众人,淡淡地笑着,说道:“朝廷那边,就是再断绝粮饷,东江镇也不致于饿殍遍地。”
陈继盛笑着点头,说道:“有个未确定的消息,毛帅和某都未告诉你们。粮饷很可能将在三月恢复,东江镇算是熬过最难最苦的时期了。”
毛文龙在京师有眼线,这一点也不奇怪。僻处海外,自然要了解朝廷的动态,政敌的攻击,以便趋利避害,提前防范。
尽管是未经确定的消息,但郭大靖相信是真的。可他也知道,以后还会断粮断饷,那是袁督师上任后的杰作。
算算时间,袁督师大概在六七月份便会被召回,被忽悠的崇祯将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大权。
也就是说,朝廷恢复粮饷供应最多也只能维持小半年时间。
好吧,给了总比断绝强,正好能渡过最难熬的青黄不接。尽管从外购粮屯储并不会停止,却也能省下不少钱。
听到这个消息,众将都展颜而笑。朝廷一时的财政紧张,怎么会那么狠绝,把东江镇军民饿死呢!
只有郭大靖不这么想,但却不能说出口。封建时代的皇权至高无上,在众人的心中已经深深扎根,不可能轻易改变。
看看那些因为天灾,因为增加赋税,而流离失所的成千上万的饥民;看看各地边镇因为缺粮断饷而发生的兵变闹事;再看看朝廷的作为,皇帝和官僚的态度。
反正,郭大靖对朝廷,对皇帝,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从最坏的情况出发,立足于自力更生。
“虽是未经确定,但此次金州大捷报上去,恢复粮饷的事情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陈继盛长出了一口气,含笑扫视着众将,说道:“毛帅有意只发粮,暂不发饷。用饷银来购买火器,增强东江镇的军力。”
如果按照每兵每月1.4两的军饷,朝廷恢复供应之后,一个月就有四万多两银子,重火枪就能买五千枝。
尚可喜看了一眼郭大靖,对陈继盛开口问道:“可是郭将军所部使用的那种重型火铳?”
陈继盛点了点头,说道:“郭将军,那种西夷火铳可是名为鹰铳?”
葡人的重火枪是仿制西班牙的穆什克特火绳枪,枪重二十二斤,铅弹能达到七八钱,最大射程两百多米,有效射程一百米,威力能在百米内击穿重甲。
郭大靖说道:“正是。但到了我军手中,自然可以起个更威风好听的名字。”
“就先叫鹰铳吧!”陈继盛笑了笑,对此并不在意,说道:“鹰铳稍嫌笨重,近战能力不足。加装刺刀的轻火枪很好,可否让西夷打造?”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西夷也有轻型火铳,装药四钱,铅弹三钱。若是急需,自然可以订购打造。但末将觉得,从其它渠道获得,更加方便快捷。”
西夷的轻型火铳比较象嘉靖年间鲁密国(土耳其)进贡的鲁密铳,枪管长四尺五六寸,重量七八斤,有效射程五六十米,在威力和结构上优于鸟铳。
《武备志》中便有评价:“唯鲁密铳最远最毒。”
其后,著名火器专家赵士祯向鲁密国使者朵思麻请教鲁密国火枪的构造及制作方法,经改进后仿制成功鲁密铳。
但明末已经是积弊丛丛,怪象频生。军队中连鸟铳的装备率也不高,士兵也不好使,更何况是制造更难的鲁密铳。三眼铳成为主战武器,奇怪也不奇怪。
而郭大靖给火枪加装刺刀,可以说弥补了火枪的最大缺陷。火枪兵拿在手中,来不及装填就端起来捅人,在心理上已经不是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仅毛文龙、陈继盛看好这个远近皆能用的武器,郭大靖更是要加大轻火枪的装备率。
陈继盛的目光闪了一下,他约略知道郭大靖通过朝鲜人获得武器和物资,见郭大靖不明说,显是要保密,也不再多问。
“轻重火枪的打造,在广鹿岛已经实验成功,只是人手和材料不足。毛帅已经答应调拔工匠,自己打造的产量也会增加。”
郭大靖又补充道:“一边从外采购,一边自己打造,双管齐下,应该更好。”
“如此甚好。”陈继盛颌首赞成,作为镇守金州的主帅,提升部队战力保证金州安全,自是重中之重。
再者,在经营上,陈继盛也自认远不及郭大靖的长袖善舞。所以,从谏如流,已经被他定为行事原则。
郭大靖心中极为遗憾,本来对建虏是国战,应该是动员国家力量打造先进的武器装备。
可现在,只能在原料、工匠都不足的情况下,在广鹿岛、在金州克服困难,千方百计地采购和自己打造,产量和速度都受到限制,真是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