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相通
今日这事儿被她给全数搅黄了,陆建中恨透了她,陆建新也会怨她多事,还有一些人,会觉着因为她多事,害得大家不能踏实睡觉,安稳生活,从而也看不惯她,怨恨上她。林谨容虽然早就猜到会这样,但事到临头,也忍不住还是有几分难受。
陆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罢,我在。”
林谨容吸了口气,回头吩咐樱桃:“回去守着毅郎。”
樱桃担忧地退下:“是。”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默然走到无人处,陆缄低声道:“那碗面……”
林谨容道:“差一点。”
陆缄抿紧了chún,良久,低声道:“不要怕,你没做错。”
林谨容瞬间红了眼圈,突然很想哭:“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他死,我怕这事儿还没完……”现在看来是暂时逃脱了,但陆纶说过要给陆家人一个交代,她觉着不会完。
“不是让长寿拿了钱财在城门外等着他的么?”陆缄揽了揽她的肩头,沉声道:“尽人事,知天命。不管怎么样……五郎日后也会晓得轻重了。”忍了忍,低声道:“你日常就在内院之中,不知道外面很多事。这两年民乱是越来越多了。北漠那边连着三年大旱,一有机会就烧杀抢掠,迟早这场仗都要打的。郭海这个人虽然诸多不好,他杀北漠鞑子却是最勇猛的。”
林谨容抓住陆缄的袖子,把手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袖口探进去,轻轻握住他的手。陆缄的手冬暖夏凉,修长有力,她握住很舒服,那种不安与忐忑骤然就淡了几分。人的感觉真奇怪。从前,新婚时期,他触着她的时候。总是给她一种犹如蛇爬过一般的感觉,好半天,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是腻腻的。极为不舒服。可是现在,怎么就想握着。握着就舒服呢?
林谨容的手指冰凉湿滑,纵然她一贯的胆大包天,可到底也只是个小媳fù。她刚才做的那些事,请陆老太太出面,和陆建中、陆经当面叫板,打翻毒面,安排陆缮抱鸡啄面。没有一件不是需要胆识的,没有一件不是得罪人的,也幸好陆老太太没出事,不然这罪名可够她担的。这个女人啊,陆缄轻轻叹了一声,紧紧握住林谨容的手。没关系,得罪就得罪吧,反正有他在,无论如何他也会护着她和毅郎。
“以后行事再谨慎一点。”陆缄正想借机说说林谨容,却听林谨容应了一声。低声道:“二郎,我们这里将来会不会乱?”她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力量和支持?
陆缄微微怔住,郭海来这里当然不会只是为了陪陆纶奔丧。也许郭海很看重陆纶的勇猛义气,但郭海不是普通人。能让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来这里,并且留这么久,必然是有其他要事。他又想起了丰州的民乱,丰州的民乱到现在也还没压制下去,可是平洲这边与丰州不同。
太祖当年创业,为了改变各地割据,拥兵自重的格局,曾下令将许多城池的城墙尽数毁去。如此,官兵攻打倒是容易了,但凡事都有利有弊,民乱兵变一旦发生,各处州县也是不好守,轻轻就给攻破了。但平洲不同,平洲与清州因为靠近大荣,所以还留着城池,驻兵也不算少。想到这里,陆缄的心口一跳,西北呼应,郭海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他的心神突然间就乱了,面上却是半点不做出来的,低声安慰林谨容:“没有的事,别瞎想。”
林谨容张了张口,终是做出一副相信陆缄的样子来。
陆缄就转换了个话题:“我和你说说火哥儿的事情,那陆绩当真不是个好人。早前他得了陆经给的银钱,答应弄清楚和五弟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后来他看出不对劲了,又发现了火哥儿也在打探这事,便支使哄骗着火哥儿……”后来的结局便是,陆绩什么事都没有,还跑回来报信,火哥儿却死了。
林谨容恨得牙痒:“这个人,我每次看到他就膈应得慌。好事不见他,坏事处处都有他。”
陆缄低声道:“你放心,必要叫他从此进不得这府里。”还要叫他日子不好过。
日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天sè渐晚,陆建新捧着他心爱的六瓣莲纹青瓷茶盏,慢吞吞地喝着茶,看也不看跪在他面前的陆缄和林谨容。
林玉珍忐忑不安地走进来,忍了又忍,低声道:“老爷……”虽则她也是十分厌烦林谨容多事惹事的,但到底是她侄女,这也跪了好半天了。
陆建新冷冷地道:“老太太那里不需要伺候么?大夫看过了?药熬好了?进食否?”
林玉珍刚才从荣景居回来,她就要按着实话回答陆建新:“老太太才用过汤药睡下了,是毅郎……”刚开了个头,就见陆建新将茶盏重重放在几案上,只得怏怏地道:“我再去看。”
陆建新待得她去了,方冷冷地看着陆缄:“你翅膀硬了,眼里没有我了。”
陆缄垂着眼,腰背tǐng得笔直,一言不发。
陆建新从前对陆缄这个沉默死倔的xìng子也是头疼得很,好在陆缄其他方面一直表现得很不错,也就可以忽略了这个缺点。可是现在不同,陆缄竟然胆敢在这种大事上头违逆他,和他作对,那就不一样了。陆建新认为,这个苗头必须趁早掐灭掉,不然将来他老了,怎么办?
这小两口,从进门开始,就同一个表情,一副共同进退的模样,颇有些类似当年他和林玉珍的情形。早前他就曾听押送节礼的家仆管事说过,这小夫妻感情甚笃,现在看来也的确如此。那才好,只要有顾忌,就不可能放肆到哪里去。
陆建新打定了主意,微微冷笑:“怎么不说话?你口若悬河,气壮山河,指挥全家老小按你的安排眼sè行事时的气势都哪里去了?”
陆缄还是不说话。他一进门时已经说了很多,很明显陆建新听不进去,那他就不说了。林谨容轻轻踢了他的脚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就认错吧。
陆建新看得分明,丢开陆缄,转而问林谨容:“二郎媳fù,你可知错了?”他若是连让陆缄认错都不能做到,何谈其他?
林谨容低声道:“回公爹的话,儿媳知错了。”虽然知错了,但下一次,她大抵还是会照做不误。
陆建新就点点头:“既然知道错了,便往你祖父牌位前跪着去吧。”没说要跪到什么时候,那便是他什么时候想要她起来,就什么时候,一切都取决于陆缄的态度。
谨容站起身来准备往外,并不打算给陆缄求情,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情,她求不来。
陆缄终于开口了:“父亲,儿子知错了,和阿容没有关系,她不过是按照儿子的吩咐做事而已。求您饶了她。”陆建新要的不是简单的认错,他很清楚也很明白。
“看看,我不在家这几年,被你们母亲惯得,任xìng妄为,全然不知轻重。”陆建新冷笑了一声,没表示要怎么办。林谨容便也继续往外走,事情是她和陆缄做下的,还是因她而起,她跪也就跪了,没什么可多说的,因此她倒也没什么怨恨。
春芽在院子外头等着她,见她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声问道:“奶奶,大老爷这是饶了您么?二爷呢?怎不见他出来?”
林谨容苦笑:“我还得去灵前跪着呢。”至于陆缄,她也不知陆建新要如何才肯放过他,反正不会那么轻松就是了。
春芽也没有办法,唯有扶着她慢行而已,只希望走得慢一点,拖延一下时间,好叫林谨容恢复恢复。
林谨容行至灵堂,晚一轮的哭丧还未开始,康氏却在那里守着,见她进来,什么都不说,只亲手在地上铺了个垫子,低声道:“二嫂,这里。”
垫子又厚又软,林谨容一跪下去便察觉出康氏的善意,便朝她一笑:“谢了。”
康氏跟着在她身边跪下来,极低地道:“我也要谢二嫂。”不然,陆经做下那种毒杀亲兄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不可忍受。虽然她同样怕,同样怨陆纶不知事,但人这一生,有所为有所不为。
林谨容盯着陆老太爷的灵牌,严肃地道:“康家有个好女儿。”
康氏有些骄傲,小声道:“我愿多和二嫂学。”
林谨容回头,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初初相识相知的那一日。
夕阳半遮半掩落入群山之中,半边天际被染得血一样的红,离平洲城几十里远的一户独门独户的农家,正欢天喜地的把院子里的鸡赶进鸡圈里,把狗拴起来,让小孩子躲进房里去,迎接站在门口的那个虽然看起来落魄疲惫忧伤,面皮黧黑,但是身边跟着个牵马的仆从,一看就是个大家公子的客人。
那仆从把马拴在门前的老槐树上,好声好气地道:“茶饭来,银钱好说,要素的……”
“不,好酒好饭,杀只鸡。”那面皮黧黑的公子扔了这一句,就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淡淡地吩咐农fù:“有豆子么?炒一大锅来,吃好酒饭便要,要刚出锅的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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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惊梦(求粉红)
农fù一边示意男人去弄酒抓鸡,赔笑道:“公子要炒豆,是要喂马么?”
那公子冷冷地横了她一眼,扔出一大把钱。崭新的铜钱从石桌上滚落到地上,叽里咕噜撒了老远。这便是不要多嘴的意思。农fù笑眯眯地将钱一个一个捡拾起来装入怀中,道:“您等着,屋里坐罢,这下晚了,凉。”
那公子一言不发,仆从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来。”
农fù疾声吩咐缩头缩脑的孩子们:“狗子打扫屋子,大妞帮我烧火……”
天sè暗沉下来,黑如泼墨,两盏青瓷省油灯灯火只有蚕豆大小,把本来就显得昏黄暗黑的旧屋子衬得更添了几分幽暗。那公子一直不停地喝酒,那仆从脸黑如铁,明明非常不高兴,却一句多话也无,手脚勤快,把那公子照顾得无微不至,那公子眼睛只往菜碗上一瞄,他便立刻将菜夹了过去。
农fù送菜出来,低声同蹲在灶台边炒豆子的农夫道:“看看,当家的,人家这有钱人过的日子就是逍遥,可怜了我那下蛋的老母鸡……”
农夫低声啐骂道:“呸,给的钱够你买十只下蛋的母鸡了,你待还要如何?”
“那不是喂了好些年,舍不得么?”农fù嘿嘿只笑。昏暗处走出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小子来,一个道:“娘,我要吃肉。”一个道:“娘,我要穿新衣服。”
农fù随手抓起笤帚打了儿女两下,骂道:“滚!才几个钱呢,还要过年不?”转念一想,又道:“我去问问…他们要不要留下来过年,想必,他们是住不惯我们这粗布被褥的,不过咱们有新的………………”于是喜滋滋地去了,把来意委婉说明。
那仆从倒是有这意思,劝道:“爷,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不如就这样罢?”
那黑面公子把最后半碗酒尽数倒入口中…重重将酒碗往桌上一放,寒着脸道:“我要的豆子呢?”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寒的气势,让人不敢多言,农fù硬生生把那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陪笑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快步奔了出去,扬声道:“当家的,炒好了么?”
屋里只剩了主仆二人…黑面公子冷淡地道:“长安,你走吧,我已非陆家的人,你跟着我没好下场。”
长安跪倒在地,流泪哽咽:“五爷,小的打小儿就跟着您的…您不要小的了,却让小的往哪里去?”
陆纶极度不耐:“我管你往哪里去!走!”长安待还要再说,陆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长安就觉着脖子透心地凉,他闭了眼横了心道:“随便您吧,小的总不走就是了。”
窗外传来农夫怯怯的声音:“客人,好了,可烫。”
陆纶将匕首收起…起身往外。长安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的双tuǐ:“爷,您要豆子做什么?”
陆纶巍然站立不动:“放手。”
长安拼命摇头:“不,二爷不是……”话音未落,就被当xiōng踢了一脚…疼得气都喘不过来,陆纶血红了双眼,嘶声道:“从今以后,再不许提起他们。”
这是许他跟着了?长安一喜,道:“不提,不提。爷啊,您…
陆纶却已然去了,长安慌忙追到厨房,却见陆纶将绵袍脱下摊开,让农fù:“都倒进来。”
农fù依言将一锅滚烫的豆子倒入到那件做工精良的绵袍里,心疼道:“客人,好可惜……”
陆纶将豆子包了转身就走,长安匆忙追了出去:“爷,等等小的。”转眼间主仆二人并马匹就消失在黑暗里,剩下农夫一家面面相觑,这是做什么啊?
天空无星无月,偶有不知名的野兽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山洼里,某个避风处,“爷啊!”有人撕心裂肺地发出了一声哭喊,又突然被掐断了,再无半点声息。
正在收拾碗筷的农fù被吓了一跳,竖起耳朵去听,却又什么都没听见,便小声问男人:“当家的,你听到什么了么?”
吃得真干净啊,半点都不剩!男人正在翻拣陆纶吃剩的东西,很不高兴地道:“狼叫!”
“呃………………”林谨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帐顶,松开莫名咬得酸疼的牙关,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犹如才从水里爬起来似的,满是冷汗,突然就觉得很伤心,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奶奶?”因着林谨容挨罚,一直将近三更时分才被放起来,春芽担忧她挨冻受累夜里会不舒服,又不放心樱桃,便与樱桃一道守夜,却是一直不曾睡好,才听到里头有动静,立刻就披衣起身,掌灯往里探询。
林谨容将手放在心口上,心跳快得让她极度的不舒服:“我这显不舒服。”
春芽吓了一跳,忙将灯放在照台上,探手去mō林谨容的额头,又湿又凉,再看她的模样,却是一副惊hún未定的样手往身上一mō,里衣悉数湿透,便取了里衣与她换,柔声道“奶奶可是做噩梦了?”
林谨容摇头,低声道:“是睡梦中,突然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春芽安慰她道:“大抵是昨日经过的事情太多太累了,还早着呢,再睡睡吧,奴婢就在一旁守着的,不怕。”
林谨容低声道:“春芽姐姐,我小时候在母亲房里睡觉,你就是这样哄我的,你还记得吗?”
春芽一笑:“记得,您小时候胆子可小。幸亏毅郎不像您啊,再不见胆子比他更大的小孩子了。”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春芽见林谨容倦意上来,便安静地守在一旁,待得林谨容睡着了,方放了帐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低声吩咐樱桃:“奶奶怕是病了,你去找素心,问她要两丸药来吃吃,天亮就禀告大太太,请大夫。”
樱桃唬了一跳:“奶奶病了?”
春芽很肯定地点头。哪怕就是没病呢,昨日被折腾得那么惨,就不能歇歇么?
“阿容?你好些了么?”林谨容mímí糊糊间被人叫醒,但见已然天亮…陆缄满脸担忧地守在她chuáng边,一旁还坐着林玉珍。
林谨容便要起身,陆缄轻轻一捏她的手:“病了就好好躺着,我请大夫进来给你诊脉。”春芽上来放了帐幔,林谨容也就安心地躺着,由着他们安排。
须臾,大夫开了方子,由着陆缄送了出去…春芽将帐子挂起来,林玉珍将毅郎抱在怀里,板了脸道:“叫你多管闲事!把自个儿给赔进去了,毅郎想娘都没不见你的人,这下子好了吧?”
林谨容微微笑着:“姑母莫替我担心,我过两日便好了。”
林玉珍板着脸道:“谁替你担心了?活该。”
林谨容垂了眼…朝毅郎伸手:“毅郎过来娘抱抱。”
林玉珍不给她:“都病成这样子了,还要抱他?也不怕把病气过给他。我带过去领两日,你好生将养着。”
斜刺里仲出一双手牢牢将毅郎抱住,陆缄含了笑,语气柔和地道:“母亲身子也不好,毅郎太过顽皮,只怕累着您,还是让阿容来吧,她这不是什么大病…再不然…还有rǔ娘。”
林玉珍抱着毅郎舍不得松手,陆缄微微提高声音:“母亲?”
林玉珍撤了手,道:“我不过是喜欢他,心疼他…也只是想替你们出几分力,舍不得就算了。”赌气起身走了出去。
方嬷嬷跟在后头小声赔笑:“今日老爷留在后头押送箱笼的管事要到,太太忙得很。”委婉地解释了林玉珍心情不好的原因,陆建新的另一个小妾要到了,还是个管事管财物的小妾。
陆缄点点头:“烦劳嬷嬷多多照顾母亲。”
这意思是他不怪林玉珍,方嬷嬷很高兴,行了一礼,飞快地去追林玉珍。陆缄走到林谨容chuáng前,把毅郎递入她怀中,挨着她坐下来,低声道:“你是怎么了?我听春芽说,你心口不舒服?是不是昨日被冷着累着了?”
林谨容把头靠在他肩上,小声道:“不是。不知为何,我睡着,突然觉得又怕又难过又伤心,心跳得很快,很难受。也不知五弟如何了。”能不能和当初的黄姨娘一样,好好地活下来呢?
陆缄mōmō她的头发:“莫要担心,昨日长寿不是在城外把衣物钱财马匹尽数都交给他了?还有长安跟着他的,长安与他打小一处长大,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可是陆纶永远也回不来了。
林谨容叹了口气,将毅郎放在chuáng上随他坐着玩,将手圈住陆缄的腰,把头靠在他怀里,轻轻喊了声:“二郎。”如果,但愿,她能与他一起看着毅郎长大生子。
陆缄“嗯”了一声,等着林谨容的下文,却不曾听见林谨容再有下文了,不由道:“你要说什么?”
林谨容松开他,微微一笑:“我要和你说,既然今日父亲在江南的家sī要押运回来,必然有许多不便之处,你最好自己去问问他,可要安排人手去接接。莫让母亲被人挑唆误了事。二郎,这些事没必要那么计较,服个软也没什么,将来还要靠他们心疼毅郎呢。”
缄微笑:“那你歇着,我去了。”心里头想的却是,谁能靠得住?陆建新的狠绝他不是没见识过,关键时刻能靠得住么?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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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交换
午后,温暖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射入房中,照得半间屋子温甘馥。毅郎趴在chuáng上,以一种很笨拙可笑,但是却很可爱的姿势往前爬,拼命想要抓住林谨容手里的那只布老虎。每每要得到了,那布老虎便会突然飞到另一个方向,先始他还锲而不舍地追逐,如此再三后,他不干了,以哭闹撒泼的方式得到了布老虎。
豆儿扁嘴:“奶奶,您怎能如此捉弄毅郎?他还小呢。”
“无他,让他多动动。”林谨容含笑看着怀里的毅郎,毅郎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却已经笑得咧开,抓着那只布老虎,专心致志,“哦哦啊啊”地不知在和布老虎说些什么,一副满足到开心无比的样子。
林谨容忍不住在他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评价道:“这样很好。”容易满足的人固然容易满足于现状,但却也是过得最开心幸福的人。她不要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需要他做国之栋梁,光耀门楣,只要他开心安康就极好。
芳饽从外头进来,笑道:“哎呀,奶奶服了药后看着是比早间精神得多。”
林谨容笑道:“是,那药不错。”
豆儿知道芳竹必是找林谨容有事,便道:“奶奶,毅郎该睡觉了。”同芳竹打了个招呼,自上前将毅郎抱起走了出去。
芳竹却也不急,笑眯眯地等着豆儿走远了,方叫樱桃:“樱桃,还要烦劳你帮着看看门。”
樱桃掩口一笑,先递了一杯热茶上去,方去门边守着。
林谨容示意芳竹在chuáng前的凳子上坐下说话:“看你安排得这样的仔细,到底是什么事?”
芳竹小声道:“奶奶,刚才大老爷留在江南的人和东西都到了。好些个看热闹的,您这个时候病了,恰恰的好。”
“我这一病,但愿大老爷怜悯我知错害怕原谅了我。”林谨容并不以芳竹的话为忤,开玩笑似的总结了自己生这场病的因果。她这个时候的确病得极好,恰好就把矛盾给避开了。让陆缄出面去帮忙,既不全然表现得漠不关心有些麻烦还找不上他和她。
芳竹低声和她描述起来:“管事们押着箱笼家sī从前头侧门进的门,那位荷姨娘却是一乘小轿从后角门悄悄儿入的门。打扮得极其素净,低眉垂眼的,走路目不旁视,半点声息全无,举止间有规矩得很,不亚于大家闺秀。奴婢听着南边来的那些人真正是称她做姨娘的她却不应,说她身份低贱,若是瞧得起,叫一声姑娘即可。那些人待她也极其客气小心,那星姑娘与柔姑娘二人更是早早就打扮妥当了,立在院子门前候着她的。”
这谁家没名分的姬妾,能得如此的脸面?可见平日在江南是真的得脸,但还记得低调不张狂那就是真聪明。芳竹说到这里,便有意顿住了,看林谨容的反应。
林谨容只是“哦”了一声便无下文。这荷姨娘她印象深刻得很,真正的美人,名如其人,如同一朵饱满莹润的荷花。她还记得当年初次见着荷姨娘时的情景,那时,荷姨娘穿着条素白的百褶裙,细腰肥tún,裙下微微lù出一双缠得又窄又直的小脚,不施脂粉,肌肤赛雪眼bō流转,我见犹怜,只一个照面便把陆经看得走了神,更让陆绍看了一眼忍不住再偷看一眼。
但凡是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奶奶们,对老爷大爷们的姬妾歌姬之类的总是很感兴趣,哪怕就是面子上极娴雅不屑多问,暗里其实也是很想知道的。芳竹本是想凑凑林谨容的兴,却见她半点感兴趣的样子都没有,便只好收了那讲古的心,道:“人到时,大老爷正和太太在屋里说话,听到朱见福去回话,就问大太太是不是顺便见见人?听听账册之类的事情。大太太就说她头疼,改个时候再说。大老爷虽没说什么,却是非常不高兴的,只坐了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去了前头。大太太这会儿正躺在chuáng上生气呢。”
那阿柔与小星二人,从住进秋实院之后就不曾听陆建新提起过问过,也或许他暗里是问过的,但他表面上一直都做出漠不关心,并不在意,随便林玉珍怎么办都好的样子。可是今日这荷姨娘就不同,他恰好在人进门的时候“陪同”林玉珍说话,还“顺便”委婉地提了一下交管账簿财物的意思。这只能说明,在他心目中,阿柔与小星不值得他花太多的心思,大面上过得去就好,但荷姨娘就不同,他宁愿用他七八年间在江南搜集的财物来换替她在林玉珍面前换句话。
可林玉珍的xìng子从来不是柔软知趣的,不是你给她一个梯子,她便会顺着往下走的,她即便是明白陆建新的意思,却也不肯轻易就让他和荷姨娘都如了愿。特别是在知道她不在江南这些年,许多应酬陆建新都会带着荷姨娘一起去之后,她就更不肯。
即便是明白荷姨娘永远不能和她比,那些正室太太、奶奶们也永远不会看得起荷姨娘,不过是彼此应酬需要而已。可是她一旦想到,荷姨娘是陆建新精选出来妄图再生个儿子,据说是很有宜男相的女人,不但替她在江南实行了女主人的职责,陆建新还动用手段méng蔽了她的视听,让她现在才知道有这样一个特殊存在的姬妾,她就极度的不舒服,感到极度的耻辱和愤恨,甚至于愤怒。她要表达正室尊严受损后的愤怒和不满,这不是给钱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什么时候?她就不信陆建新能明明白白地开得这个口,强迫得了她,她怎么也要吊个两三年再慢慢地说。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一个势在必得,谋算已久,一个不甘不愿,坚决不从,那便要拧着了。方嬷嬷的看法则是,男人一旦变了心,与其妄想着用这样强压的方式让他回头收心,不如摆正位置,该拿的拿,该要的要才是最实际的,硬碰硬的结果只能是得不偿失。芳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方嬷嬷想让奴婢求奶奶,是否让亲家老太太劝劝大太太?”
林谨容道:“你答应她了?”其实当年的情形的是,方嬷嬷没想起她这个人来,倒是陆建新想起她这个人来了。他不好意思直接提,也不好意思在老太爷未落葬之前提,是之后过了有小半年,才隐晦地找了个人来示意她应当在中间转圜一下,给他个台阶下,完满他的心愿。当艟,这示意是带着威胁xìng质的,她还没表示同意与否呢,林玉珍就知道了风声,让方嬷嬷上门去痛斥了她一顿。她如今倒也不是怕林玉珍来骂她,是真正不耐烦管这破事儿。
芳竹忙道:“奴婢哪里敢替奶奶做主?奴婢和方嬷嬷说,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多嘴的。”
林谨容淡淡瞥了芳竹一眼:“你做得对,这是长辈们的事情,我这个小辈哪里敢胡乱插手?更何况将心比己,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她晓得芳竹是在说假话,但也不怪芳竹。毕竟仆fù之间很多时候就起的这样一个作用,互相试探,互相帮忙,把主子们不方便说出来的意思委婉地传达到。
芳竹立刻就明白了林谨容的意思,方嬷嬷就是想找林家人来劝,那也得自己回林家去求人,林谨容断然是不会管这事儿的,于是换了个话题,说起二房的丑态和计较:“那边今日使了大爷和三爷一起去帮二爷安排人搬家sī呢。大爷看见六爷坐在亭子里发呆,还喊六爷去帮忙,六爷说他帮不上,不去。”
林谨容由不得一笑,二房兴许还想着要借机打探一下虚实,瞅瞅陆建新这些年在江南到底都搜刮了多少sī财,以期多分一杯羹。可陆建新那是什么人,搬回家来的箱笼家sī委实看着不少,还tǐng大件的,但值钱的东西哪里会给他们轻易瞧见?谁也算不过陆建新,谁也算不过老天。想着便又有些悲凉,陆纶才被赶出去,陆家人就真的当做没了这个人,专心致志地争上了家财。
芳竹见她兴致不高,便起身告辞:“奶奶,奴婢是要问,秋实院那边还如从前一样的么?”
林谨容沉吟片刻,道:“当然是一样的,既要把差事办好,又要照顾到太太的心情。所以要一视同仁,明白么?”
没有特殊的存在,只要林玉珍一日不开口,就没有真正的姨娘。芳螬领会得,屈膝行礼退出。
傍晚时分,林谨容正在喂毅郎吃面,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嚣,好似许多人进进出出。樱桃出去打听了一回,回来讲给林谨容听:“大老爷让人把他在江南的值钱财物搬过这边来给老太太过目,请老太太入公呢。好多绫罗绸缎,金器银器。又让人把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和几位爷、奶奶都请过来了。”
林谨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各自守好门户,不许出去乱窜。若是有人来问我,就说我病着,怕过了病气给长辈们,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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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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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容的猜测没错,过不多一会儿,外头的喧嚣散去,就有人来请她:“请二奶奶到正堂前去。”
樱桃依言回到:“二奶奶病着,生怕将病气过给各位长辈,不敢乱走。”
那人却是固执得很:“大老爷说了,二奶奶若是还走得动路,便要过去。”实际上的话一定比这个更难听,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她没死,她就得过去。
林谨容不由在里间暗自嘀咕,陆建新果然视她为眼中钉了呢,听说她病着也要这样折腾她。转念一想,又猜约莫是林玉珍没到场,陆建新憋气,拿她作伐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也只得有气无力地答一声:“请妈妈回禀大老爷,我这就过去。”
那仆fù自去回话,春芽伺候林谨容穿戴,小声道:“奶奶,只怕不独方嬷嬷想要您来转圜此事,大老爷也有这心思。”原本那荷姨娘早就有了事实,所差的不过是林玉珍一句话或者一个默认而已,陆建新不可能求到陆老太太跟前,便只有在她身上打主意。直接开口也不可能,除了委婉暗示便只有逼迫。
林谨容看得透透的,对着镜子整整发髻,淡淡地道:“忍着吧。”陆缄此刻与她一条心,陆建新又能把她怎么样?无非受点小气而已。
“对,坚决不能管……”春芽作为陶氏身边最为倚重的人之一,对林玉珍自来没什么好感,虽不希望因为林玉珍的事情给林谨容惹麻烦,且也认为,林玉珍不曾养得有儿子。陆建新忍到这一步,也极不错了,林玉珍该让步才是。可与其他人的想法不同。她又是从另一个方向来考虑这事儿的——荷姨娘现在还没子女就这么受宠,将来孝期满了后,要是生养下儿子。林谨容与陆缄的身份可就尴尬了,所以不但不能帮。还要和林玉珍一道尽力打压荷姨娘,把矛盾提前给解决了才是。
林谨容才听春芽道了这一句,就晓得她什么意思,虽然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陆建新不要说生养出儿子来,就是女儿都不曾见得半个;何况现在无论她也好,陆缄也好。并不担忧失去长房嗣子这个身份。可到底春芽是真正从她的角度为她考虑,便轻轻握了握春芽的手:“什么都不用做,按正常方式行事就好,千万谨慎,莫要给人可趁之机。”
陆建新手段百出,若是婉转威胁之法不成,指不定还会栽赃陷害,抓住林玉珍或者林谨容的小辫子以逼迫得手呢。春芽这些日子也算是把大老爷的心思手段看了个五六分,谨慎应下不提。
闲话少说,林谨容收拾妥当。由着春芽并樱桃扶着去了荣景居的正堂。才刚转过屏风,就见六七只箱子尽数打开盖子一水儿放在房屋正中,贵重的绫罗锦缎占了一大半,一箱子金银器。一箱子各式摆设,里头玉啊,玛瑙啊,水精啊,瓷器啊,青铜器什么的都有,一箱子又是各式名贵药材,还有一箱子,装的各式新奇热闹却不甚值钱的宝货。
陆建新坐在陆老太太的下手,正含笑捧着两本厚厚的账簿道:“母亲,这些都是细软,大件的螺钿桌椅等物都在库房里,还请您老人家派个人去清点一下,账册都在这里。只是惭愧了,儿子俸禄太低……”
陆老太太还没开口,就听陆建立道:“大哥说哪里话,你四时八节送回来的节礼难道不是钱?”
陆建新赞许地看了陆建立一眼,这三弟关键时刻还不算呆笨。
陆老太太点头道:“又不是去做贪官刮地皮的,让你为难了。我听大儿媳说,江南湿寒,你的身子骨也不是太好,也该好生保养保养才是,你倒好,尽省下拿回家了。你手下的管事得力,打点的节礼真是不错,你父亲在世时,每次都极喜欢你送回来的那些东西。”一副满意到了极致,完全相信陆建新大公无sī的样子。
陆建新缓缓道:“那管事的人……的确是很能干,很难得的。”
林谨容看他那yù言又止的模样,便肯定安排节礼的人当然是荷姨娘了。陆建新也真是忍得,若是旁人,只怕这时候就借机把荷姨娘给推出来了,偏陆建新只说是个管事的人,半点都不急,循序渐进,稳打稳扎。果然是真爱这荷姨娘啊。
陆建中与宋氏本来就不高兴,现在听到陆老太太与陆建立都说陆建新尽省下拿回家了,那偏心真是偏到没地儿了,郁闷简直说不出来。按他们想着,老大为官多年,又是外放,俸禄可比京官高得太多,为人精明强悍,哪里可能才有这点点家sī?不过是看着好看罢了,一定藏了sī。他们苦死苦活,付出的心力和挣下的家当没人看得见,老大杂七杂八弄些东西回来装门面,却人人都道他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建中就道:“咦,我听说大哥许多好砚好书好字画,还想问大哥要点装装风雅呢。”那些东西也老值钱的好不好,老大没装好,怎么也该弄几样装点样子才是。
陆建新一笑,道:“二弟你莫急,不是都在这里么。”起身在最大的那只箱子里头又抱出个小箱子来,含笑打开道:“怕受潮,装了两层。”里头果然是些古砚并字画,陆建新小心翼翼地把那箱子放在了陆建中面前,微微带了些嘲讽:“书么,单装的,我就不拿出来充公了,我与二郎搜集了多少年,为的是家中读书的子弟能够增长见识,谁要看都可以,我舍不得也不愿意它落到不会读书也不懂爱惜的人手里。”
**luǒ的炫耀和讽刺,除了陆缄面无表情以外,陆建立与陆缮都带了几分笑意垂眼不语,二房却是集体青白了脸。老太太忙打圆场,招呼林谨容过去:“不是说你不好么?怎地又起来了?怎不见你婆婆?”
林谨容行礼站起,将帕子半掩了口,悄悄看了陆建新一眼,低声道:“婆婆没来么?孙媳fù这就去看看。”
陆建新半点异sè都不显,淡淡地道:“不用去看,她也病了,头疼。”不过是个妾室的名分而已,林玉珍只需接杯茶或者默认便可,又不需要做其他的表示,也不影响什么,就那么难?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陆老太太便道:“那请大夫看了么?”又看看窗边,叹道:“这天儿也真是怪,自那日下过一场雪后便再不见下,一直这样的大太阳,早晚凉得厉害,午间却又热着,叫人难受。难怪得连着病了两个人。二郎媳fù倒也罢了,年轻着,大太太却是前些日子就听说不好了的,叫人好不担忧。”
宋氏就道:“婆婆放心,儿媳这就去看看大嫂。”又含笑去问涂氏:“这里没我们女人家什么事,不如我们一同去看大嫂?”除了老太太外,所有人都知道林玉珍为何不快活,妯娌二人约着,正好去刺刺林玉珍。
涂氏有些不想去,却不好推脱,只看着老太太:“婆婆这里也要人伺候……”
陆老太太不知根由,便道:“我这里有人伺候,外间事杂,都去做事罢。”又道:“二郎媳fù病着就不必在这里候着了,自去歇息。三郎媳fù同沙嬷嬷一道,着人将这些细软按着册子点清楚了,一并入库。”
怎么个个都有安排,就她没什么事儿?康氏这差事多体面,多好啊,显显然地就越过了她这个长嫂去。吕氏听得眼睛发绿,立刻起身道:“祖母,孙媳fù也不好意思闲着。”
陆老太太漠然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妞妞不是一直不见好么?你不去守着她照料她,还要做什么?”
看来陆老太太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再给她机会了。吕氏难过地垂下眼,行了个礼,悄然退了出去,回房看到孱弱的女儿正在哭闹,不由越发烦躁大怒,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扫把星!”命rǔ娘:“赶紧抱出去,听着就心烦。”又借故责罚了陆绍的通房一顿,心情才算是好了些。
陆老太太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都散了吧。”却又开口留了陆缄:“二郎留着,我有话要问。”
陆缄与林谨容对视一眼,应了声是。
陆建新看了看林谨容,招呼着陆建中几个走了出去。
林谨容出了正堂,并不歇着,吩咐潘氏与豆儿:“我去看看大太太,你们好生守着屋子。”言罢自去看林玉珍,只恐宋氏又生事出来。经过陆纶之事,大房与二房已然势同水火,再不可能有转圜那一日了。
林玉珍méng着头背身向里生闷气,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想去把秋华院一把火给烧了才解气。方嬷嬷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太太,明明知道是那么回事……就是给她戴个凤冠,她也还是只野鸡,怎么也飞不上天去,您这又是何必呢?”陆建新姬妾的命运早已注定,不管多受宠爱,都别妄想生下一儿半女,何必非得这样拗着来?
“他不是爱极了那贱人么?我就不让他如意!”林玉珍烦躁地捶了chuáng铺一下,方嬷嬷便不敢再说话。芳龄小心翼翼地探个头进来:“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听说您不舒服,看您来啦。”!。
第408章 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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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珍正是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的时候,这个当口,除了陆老太太来她还会忍着起身去见以外,她看到任何事,任何人都是烦的,更何况来的是她的死对头,是来笑话她的,立时就厉声道:“不见!”
方嬷嬷真是拿她没法子了,这二房与大房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但上头还有个老太太,外头还办着丧事,一不小心就传出难听话去了;何况涂氏也在外头,给涂氏没脸就是给陆缄没脸。她装病弱说不见也就罢了,这样大声地嚷嚷做什么?急得都要给她跪下了:“太太,您莫糊涂……”
林玉珍也晓得方嬷嬷是为自己好,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可她就是忍不下那口气。
外间涂氏和宋氏都听到了林玉珍说不见,涂氏不耐烦受这种气,转身就走:“既然大嫂不舒服,我便改个时候再来好了。”宋氏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抓住她,道:“大嫂想是病得烦躁了,病人病语,哪里当得真?走,咱们劝劝她去。”于是站在门前大声道:“大嫂,老太太让我们来看看你。”
她一祭出老太太这尊佛,林玉珍就没辙了,里面沉默了片刻,方嬷嬷便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她二人进去:“我们大太太请二太太、三太太进去坐。”
宋氏得意地一翘chún角,她不好过,大房也别想好过。待进了屋里,但见光线昏暗,林玉珍木着脸倚坐在chuáng上,淡淡地道:“怎么就惊动了老太太,烦累得两位弟妹又跑这一趟,不过偶感风寒,睡睡觉发发汗就好了。”
宋氏往窗边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上坐了,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大嫂,话不是这样说的,小病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了。请大夫看过了么?可服药了?千万要当心啊。”然后叹了口气,接过方嬷嬷递上来的热茶汤,压低了声音道:“都是女人,我说句实在话,咱们女人能靠谁?能靠得上的只有自己,自己不爱惜自己,谁还会心疼你?”
方嬷嬷听着这话要往不好听的方向拐了,连忙送上来一盘果子,打断宋氏的话:“二太太吃果子。”
宋氏理也不理,放了手里的茶盏,将块帕子拭了拭眼角,无限伤感:“我算是看出来了,儿子自有媳fù孙子,我们那……年纪一去,哎呀……说起来,过得最舒服的就要数三弟妹了,三弟这个人脾气真是好啊,只爱读书,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有过其它心思……不似我家那位,房里人就五六个,有几个还是我回老宅养病的时候收的。”
涂氏先听她说儿子自有媳fù孙子,深有同感;林玉珍则想着陆缄自有林谨容与毅郎,还不是亲生的,生分得很;接着涂氏又听宋氏说起房里人,就很骄傲,陆建立再窝囊,千不是万不是,这方面做得真是好;林玉珍则是听出了赤luǒluǒ的炫耀和嘲讽,三房是不要说小妾,连通房也没得一个,二房则是通房一大堆,却从来没提过要正式纳妾,更没有谁生下过一男半女。对比着,怎么都是她最难过,最没面子。
宋氏见她虽然强撑着,眼睛却已经红了,便再接再厉地用闲话的语气道:“大嫂啊,我说你也莫要太认真,太计较了……不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么?虽则听说她在江南tǐng得脸的,可那是外人不知道啊,她有什么?能和你比?为了她气坏了自个儿,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不过我也奇怪,难道早前你就不曾听说过这事儿?那时候怎么就不管管?”
林玉珍气得发抖,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两样,咬紧了牙好容易忍下这口气,摆出一个高贵冷艳的姿势训斥宋氏:“二弟妹可真是个伶俐人儿,我不过是吹了寒风有些头疼,怎地落到你眼里就生出这么多事儿来?我不在江南,难道不该有人伺候大老爷么?你不在家,难道就不该有人伺候二弟么?这是为xxx子的本分!你虽是好心,但也管得太过宽了些。可见大侄儿媳fù总是犯错,五郎犯错,和你这爱生是非的xìng子也是有关系的。不是我做嫂嫂的托大要教训你,但真是给五郎的事吓着了,不说不成!平日里看着你不是个多话的xìng子,怎地今日这般的讨人嫌!莫不是给五郎的事情刺jī得神志不清了罢!”
林谨容走到门口,刚好听见林玉珍说的这席话,由不得暗笑了两声。林玉珍这次可算是口才最好的一次了,不是要踩彼此的痛脚么?我有痛处,你也有!
屋里一阵静默,还未听得宋氏反击,又听得林玉珍大声道:“点汤来!”客至奉茶,辞则点汤,林玉珍这竟然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宋氏留,直接赶人走了。
只听得里头“哗啦”一声响,宋氏冷笑了一声:“我本是好意来劝解大嫂,大嫂却如此心xiōng狭窄,不服人尊敬!我看神志不清的人是你。也罢,你正伤心着,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三弟妹,我们走!”
林谨容掀起帘子走将进去,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二婶娘怎地这样生气?”
虽则知晓这回林玉珍也气得够呛,但宋氏眼里也在冒火,并不理睬林谨容,只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从始至终,涂氏就没说过一句话。此刻方在后头停了停,看着林玉珍道:“大嫂安心养病,我是老太太让我来看你的。”却是故意撇清她和宋氏的关系,不拘如何,多少她也有些感念沾了林玉珍的光,没让二房侵了三房该得的财产去。
可惜林玉珍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闲事,也懒得理会涂氏的示好,只抿紧了嘴chún板着脸不语。林谨容便道:“我送两位婶娘出去。”
回过身来,就见林玉珍咬了牙道:“我必不叫那小贱人得意!逼急了我,我便去见老太太!我倒要问问老太太,这个时候要抬举一个贱人做妾,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虽然知道是气话,但方嬷嬷还是吓了一大跳,一迭声地道:“太太,太太,您千万莫犯糊涂,这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情。”固然荷姨娘定然不能成了,但林玉珍与陆建新只怕也走到头了,更不要说长房的名声会因此受损,这正是二房想看到的结果。
方嬷嬷哀求地看着林谨容,林家可没谁知道陆建新不能生了的事情,她去求林家人劝林玉珍容易,但事情闹大了对林玉珍总是不好。
林谨容垂着眼道:“姑母,论说这事儿轮不到我管,但我想着,咱们就是最亲的。我只想问您一句,公爹可曾明明白白和您提过这事儿?”她说过不管,也真不想管,可到底还是不能不管。
林玉珍道:“他敢!”
林谨容道:“那您和老太太怎么说?今日公爹在老太太面前说管事的管得好,其他半点都没提的。”既然人家都没明白提出来要把荷姨娘怎么办,不过是说要交账册,林玉珍跳个什么劲儿,告什么状?那不是找抽么?骂宋氏的话虽然说得酣畅淋漓,气也出得够爽,可到底还是上了人家的当,立刻就犯蠢了。
即便是结发夫妻,也还是这样的滑不留手,半点错漏都没有。林玉珍也回过味来了,木木地呆坐着不动。
林谨容看着林玉珍这模样,说不出心中的滋味。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是这样的众叛亲离,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只不过那时候她是更卑微,悄无声息的存在,林玉珍却是外表风光,其实寒不自禁。便亲手端了碗汤过去,柔声道:“姑母,这是平洲,不是江南。”
方嬷嬷不失时机地劝道:“太太,亲者痛,仇者快!”若是荷姨娘还能生,那也就罢了,争一争,吊一吊总有好处;可既然不能生,为何还要和自己过不去?
林玉珍伸手隔开林谨容递过去的汤,侧身向里,许久不发一言。
暮sè降临,外间点上了灯,和尚做法事的梵唱声响起,又到了晚上哭丧的时候。芳龄挑起帘子进来,为难地道:“大老爷问,大太太和xxx奶可好些了,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林玉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告诉大老爷,今日太晚了,让从江南回来的管事明日来给我磕头吧。”顿了顿,道:“还有早前回来的那两个,闲了这许久,也该过来守守规矩了。”林谨容说得对,这是平洲不是江南,大孝三年,待她慢慢地来。
方嬷嬷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岂能让那女人一枝独秀?大丧期间,谁能翻得起浪花来?先把实在的金银拿到手再说。
林谨容看着窗外那盏随风旋转的白纸灯笼,暗想,早些年陆建新容得林玉珍,怎地现在就容不下了?果然是心意易变。
既然林玉珍服了软,陆建新也就见好就收,吩咐人来道:“既然太太和xxx奶还是病着,就以身体为重,改个时候在老太爷灵前告个罪也就是了。”
林玉珍冷笑了一声,看着林谨容道:“儿子才靠得住,可惜我没亲生儿子。你可把毅郎看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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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莫嫌
烛火摇曳,满室温暖。
陆缄坐在毅郎的áng边,满脸温柔地看着熟睡的毅郎,低声道:“阿容,你不要多想,安安心心的。将来不拘如何,我总能养得活你和毅郎就是了。”若是陆建新真的有了亲生儿子,他也无意和人争这个长房嗣子,他腹中自有诗书,自有功名,再论做生意,他也不是舍不下脸去。
是的,如今的情形和前世已经大为不同,不单她自己有钱财傍身,陆缄与前世也不一样了,林谨容不由一笑:“二郎的心意果然我最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何况,咱们真的不缺钱,我的毅郎也不会没钱huā用。”
陆缄沉默片刻,低低一笑:“那是你的,我只有个老爷子给的珠子铺,还有就是一肚子的书,一笔好字,还能补补古字画,你莫嫌我林谨容被他后头那句“你莫嫌我”给惹得心中一动,由不得就多了几分柔软,故意道:“夫君是告诉妾身,若是生意不成,你也饿不着我们娘儿俩,你不但腹中自有诗书,还能写得一手好字,更能替人修补古字画?”
陆缄一怔,随即哑然失笑,点了她的翘鼻头一下,道:“我还会挖野菜!下河捞鱼!”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心里满满的。
林谨容问出一个久藏在心中,早就想问他的问题:“你怎会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在学?”
陆缄抓起毅郎胖呼呼的小肉手,握在掌心里,轻声道:“早年我一直巴望父母亲早日生出自己的亲骨肉来,我想那样他们兴许就会放我回家了。可是随着年岁增长,我就开始担忧,如果真的那样,我将如何自处?我只有拼命的读书,努力做到最好多学本事,我想,即便是真有那么一日,我有了功名自是什么都不怕万一不能中,有一技之长也饿不死……”他有时候觉得茫然在这世间,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无处可依,觉得担忧惶恐到了极点,却无计可施只能把所有的忧虑惶恐化作学习的动力。
林谨容轻轻抚mō着他手上常年练字留下的茧子,垂着眼道:“敏行一定很累,很不容易吧?”一直背负这样的重担,轻松不到哪里去。不论是前世的陆缄,还是今日的陆缄,都不容易。
“…………”陆缄沉默片刻,轻轻摇头:“现在回过去想,也不算什么你也怪不容易的。”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拉到毅郎的小手旁,将她和毅郎的小手一起握在手中极小声,却极坚决地道:“我们一家人一起,一定要过好日子。毅郎只能在你我身边长大!我再不要毅郎吃那些苦头,行事总要看人眼sè。”
自然而然地,林谨容突然就很放心,她确信不拘她生死存亡,只要陆缄还活着,他就不会对毅郎不好,就不会不管毅郎。却只是笑:“玉不琢不成器,你莫把他宠坏了。”
陆缄笑笑:“你放心总不会把他养成陆缮小时候那样。”说到这里,又道:“阿容,多亏了你,不然陆缮也不会有今日这副模样。”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不拘他能否考取功名,我看他的样子将来奉养三婶娘与三叔父都是没问题的了。说来,你是如何收拾他的?我先前竟然遇到他来看毅郎!”还有陆纶出事那日,林谨容竟然也能指使得动陆缮,这些日子陆缮待他虽然比不过待陆纶那样亲近,但却不会故意躲着他了,有时候面对着陆绍与陆经兄弟二人,还总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俨然与他同进退的样子。
林谨容调皮一笑:“不告诉你!”心中却是无比感叹。当年陆缮一直都是那副病怏怏,半死不活,沉默寡言的样子,休要说是有今日的风貌,就是奉养父母,供养妻儿都没人相信他能做得到。经由二房捣鬼,三房分家产的时候本来得到的就不多,陆建立郁郁不得志,守完孝以后身体也就垮了,涂氏尖酸刻薄,稍不如意就哭闹不休,仿似人人都欠了她的债一般,三房半死不活,人见人愁。能有今日这个局面,委实不易。
烛光下,林谨容的笑容jiāo俏可爱,陆缄看得情动,却不敢造次,只好将她的手握了又握,mō了又mō:“阿容………………”
林谨容大方地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一wěn,笑道:“去吧。走得太晚了要被人说闲话的。这几日老太太心中不舒服,休要招了她的嫌。”
“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陆缄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林谨容将毅郎小心抱áng上,在毅郎身边轻轻躺下,小心地亲了毅郎一口…她的宝贝啊,什么都比不上的宝贝。
不管是匪乱也好,还是什么也好,她都一定要让他好好儿地活下去,活得幸福又快乐。
天果然如同陆老太太说的那般自从陆纶回来那日下过雪之后,就一直干着。即便是看到yīn了,以为会下雪,结果还是干冷,休要说雪,就是雨丝丝儿都不见。
一连半个多月的晴天,中午时候穿着厚棉衣还觉着热,让本来就焦躁不安的陆家人心里无形中又多了一把暗火。陆建新就挑了个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让千jiāo百媚的荷姨娘出来给林玉珍磕头奉茶。
荷姨娘,年不过二十五六,一身素白的裙,lù着窄窄小小的一双金莲,细眉如月,chún如点朱,最难得的是身材纤长却又玲珑有致,一步一行间,不似弱柳扶风,而是雍容大度,从容不迫,半点小家女子或是卑微之人的局促都没有。她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翩然跪倒在林玉珍跟前,纤纤玉手奉上了一杯茶。细白如瓷的玉手衬着如玉的青瓷,浑然天成般的美丽。
在场的人很少,就只有陆建新、林玉珍、陆缄与林谨容,还有就是几个体面的仆fù,以及阿柔、小星二人。多数是女人,却没有人能不承认这荷姨娘的美丽和风姿。这样美丽的女人,就该被如同名huā与珍玩一样的被收藏,所以陆建新道貌岸然中隐藏的是得意。
若是寻常时分看到一个美女,林玉珍或许会赞赏,但这个女人若是自己丈夫的宠妾,落在眼里便成了肉刺。林玉珍见了真人,原本的十分厌恶憎恨就成了二十分,yīn沉着脸,接过荷姨娘奉上的茶,勉强沾了沾嘴chún就放下了茶盏。
荷姨娘却不起身,还端端正正地跪着,似是想听训诫。什么东西呢,也配听她训诫?林玉珍挑了挑眉,看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含笑捧出一只珠钗,便仲手将荷姨娘扶了起来,示意后头立着的阿柔与小星二人上前。
荷姨娘抿了抿chún,低眉垂眼地走开,让到一旁。
林玉珍对待阿柔和小星二人脸sè虽然还是不太好看,却开口说话了:“你们做的鞋子不错,很合脚,日后有空也给老爷做一双吧。”
能得大fù赞扬,固然很好,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却是有些不妙。那二人先是莫名惊喜,又莫名惊恐,接过方嬷嬷递上的一模一样的珠钗,磕头退下。阿柔倒也罢了,那小星只管偷偷地去瞟荷姨娘,荷姨娘低垂着眉眼,chún角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淡笑,整个人看着和蔼可亲,温柔大方极了。
自此,长房多了三个貌美多jiāo的姨娘。
陆建新很满意,淡淡地道:“都退下吧。”
位新晋姨娘都抱着同样的敬畏,齐刷刷地行礼退下。举止行动间,颇有章法。看得出平日在江南的时候,也是做惯了的,没人敢恃宠生jiāo,不守规矩。
待得姨娘们退下了,林玉珍眼睛盯着地下,口气冷冰冰的:“本来该摆上一桌,但是现在这情形却是不好办。”
陆建新将袖子一拂,淡淡地道:“这是什么时候?摆什么席面?”随即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朱见福家的。
朱见福家的得令,立刻捧上一只小匣子来:“请太太过目,再待小的与您细细禀告里头的细处。”
她不是小家子出身的女人,稀罕这点财物么?何况是那女人经手的,就仿佛是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一般。林玉珍命方嬷嬷接了,淡淡地道:“听什么?你二人去交割清点东西也就是了。”言罢便要起身。
陆建新自然晓得她心里不高兴,但目的达到,也就尽量婉转:“你收仔细了,这是咱们自己的家当!这些年我的辛劳都在里头了。”委婉地解释,荷姨娘管家管得很好,没有乱伸手,他很信任大fù,全都给她了。
可惜林玉珍不稀罕,只扯了扯chún角。
陆建新看了看一旁垂手而立,面无表情的陆缄和林谨容,肃了神sè,低声道:“今日另有一桩要事,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都警醒着些,后日动手!”
林谨容不解,陆建新既然马上就要收拾二房,为何在这个当口招惹林玉珍?若是林玉珍闹将起来,如何同心协力?但不管如何,陆建新始终太会抓机会了。
陆建新轻轻道:“现在,太太还是继续养病吧。晚上就莫要去哭丧了,歇着。”二房只会想到他们正在为了小妾的事情生隙,哪里又会想得到,他正等着他们呢。!。
第410章 发难
天刚透亮,墨蓝sè的天际便被朝霞染红,白sè的银霜在瓦片树梢草茎上闪着碎晶般的光芒。
“比下雪天还冷。”陆建中抱着手臂,闲闲地同陆建立瞎扯:“这天气真是邪门儿了,早晚冷得要死,午间却似小阳春一般的暖和。雪也不下,麦苗都干透了。”
陆建立眯缝着一双读书读坏了,眼神极度不好的眼睛朝着远方眺望:“今冬不会干旱罢?”他记挂着他刚分到的那许多地,若是干旱,那可怎么办?
反正他没啥地,怕旱的是大房和三房。陆建中就有些幸灾乐祸,假惺惺地道:“不会吧,要不然你这么多的地。”又问一旁的陆建新:“大哥,你见多识广,你说会不会干旱?”
陆建新半合着眼睛立在一旁,闻言淡淡地道:“干旱也死不了人!”言罢将袖子一挥,道:“母亲起来了。”
于是由着他领头,众人排着队,依次入内给陆老太太请安,宋氏侧过头问林谨容:“你婆婆的病还是老样子?没好些儿?”
林谨容脸上lù出几分烦恼和疲惫,有些不情愿地道:两天,陆建新就要求她在荣景居和林玉珍之间来回地跑,做出一副受夹板气,伺疾忙得不得了的样子。
宋氏轻轻一笑:“也多亏得是你能干。”
说话间沙嬷嬷扶着陆老太太走了出来,众人便都停止说话,上前问安不提。陆建新照旧地亲手伺候陆老太太用饭,亲切地过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身体可好些了等等。
宋氏就轻声同涂氏笑道:“看看大伯这孝顺得,把咱们做媳fù的差事都给抢了。”
涂氏扯扯chún角,并不言语。
陆建新听得明明白白的,却只作不曾听见,只待老太太用过早饭又亲手奉了药,伺候老太太漱口毕,方清了清嗓子,道:“母亲儿子有件事要请母亲示下。”
陆老太太讶异道:“什么事?”陆老太爷的身后事俱都安置妥当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非得要她答应许可。想了想,微微变了神sè:“莫非是五郎他……”
陆建新摇头道:“小五他好着呢。是这样,昨日老祖公与儿子说,趁着农闲时节,大家伙儿都有空,把宗学该修整的都修整了春天一到,孩子们也该上学啦,得访着先生啦………………”
陆建中立时惊觉,握紧拳头偷偷打量陆建新,看他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可陆建新一贯的高深莫测,道貌岸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便又去看陆建立结果陆建立一脸的茫然,正眯着眼睛竖起耳朵傻傻地听陆建新说话,并不像是事先得了消息的样子。
陆缄么他都懒得看了,一贯的棺材脸。林谨容则是一贯的低眉顺眼,最容易看出端倪的林玉珍不在,他啥都没看出来,索xìng便垂了眼,迅速思索起来。
原来是要钱。陆老太太点点头:“那好,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算算要多少,我这就叫沙嬷嬷把银钱分出来,你着人来拿就是。这是大事也是造福族人的好事,你们不做就不做,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好,休要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是,母亲教训得是儿子都记在心上了。”陆建新满脸的为难,踌躇片刻,道:“儿子想把答应给的祭田也一并交付了,大家才好耕种,免得误了农时。可是我和三弟并不知道,哪些地方便分割出来,怎么算……”
这便是要按着老太爷的遗嘱分割家产了,屋里众人顿时都精神起来。儿大不由娘,捏不拢了,反正是早就分好的,不如如了他们的意,也许还能少伤几分情面。陆老太太从众人的脸上看了一圈过来,轻轻叹道:“迟早都要这样,既如此,便请族老们过来,分割清楚罢。”
陆建新就道:“族老们都还在府里住着,也没什么麻烦的,只是到时候母亲是否有精神过去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陆老太太淡淡地道:“我也没甚精神,总归是希望你们哥几个欢欢喜喜的,莫要伤了和气就是了。”即便是晓得迟早有这一日,但听着和真正看到,始终是两回事,叫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陆建中处变不惊,安安静静地跟着众人一道去陆老太爷面前尽了孝,趁着无人注意,冷静地吩咐陆经:“择日不如撞日,去把范褒带出来,等我号令立时把人推出来,今日便将他给解决了。”
陆经点头自去筹备不提。陆建中沉重地朝众人看过去,但见长房、三房的人都在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并无人往这里多看一眼,也没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人,便放了心。踏踏实实,却又带簿.分兴奋等着。
族老们吃饱喝足,被请到堂屋里坐着,眼看着陆家的管事们把清理出来,准备分割的账簿田产房契悉数抱出来,由他们监督着一一分割。账目清楚得很,没什么可多说的,转眼间一堆账簿田产房契就按着陆老太爷的吩咐分成了三份。
老祖公道:“你们哥三个各领取各的一份,就算平安交割了。分产不分家,这是你们父亲的遗愿,还愿你们哥几个和和气气的,好生孝顺伺奉你们母亲颐养天年,才是人间美事。”
陆建新领着兄弟侄儿们行礼谢过几位族老后,率先去取自己的那一份,看过之后并无什么异议,掉了两滴思亲泪,喊了声父亲,转身退了下去。
接下来是陆建中,陆建中慢吞吞地捧起他那一份来,看了一歇,放下房契,又抓起一本账簿来看了半天,皱眉道:“这里不对劲啊……”
众人早就嫌他手脚太慢,左看右看,难道还能看出一朵花儿,多看出一堆金银来不成?正在嫌烦,就听他突然来了这样一句,于是集体都兴奋了。
族老们互相交换着眼sè,笑而不语。
陆建新捻着胡须眯了眼,沉默不语。
最急最气的是陆建立。他那一份还没拿到手,眼看着马上就要得到,却被陆建中这样横空扯皮,着实害怕又会横生枝节,便不高兴地道:“二哥,有什么不对劲?这是父亲早就分好的,也是各位族老宗亲们看着的……”
陆建中哂笑道:“三弟你莫急嘛,我不是说这个不对。我是说,这个账簿做得不对,有问题……”
陆建立老大不高兴,却不好说什么,只把眼睛求救地看着陆建新。陆建新威严地道:“二弟,早前分的时候你不说,这个时候才说不对,你究竟想做什么?说罢,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说的。”
陆建中抬眼看着他一笑:“大哥,其实是有件要事,早就要办,但您和二侄儿都不在家,大嫂坚决不许办,所以一直拖着。趁着今日族老宗亲们都在,便一同处理了罢。”并不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直接就拍了拍手,陆经马上就带着两个人把五花大绑的范褒给推了进来。
范褒的头发有些散乱,袍角上有回,一脸的愤怒,看上去颇有些狼狈,显见刚才是挣扎过了。陆氏族老宗亲往常与范褒打的交道不少,骤然看到他这模样,便都有些奇怪,窃窃sī语两句,老祖公发言问道:“这不是范大管事么?怎地如此模样?”
“老爷子………………”范褒才开了个口,陆建中就指定了他,大声道:“让各位宗亲见笑了,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范大管事,枉我父亲待他如子侄一般的倚重亲近,视他为左膀右臂,结果他却是个背主忘恩的小人!这些年来,他借着我父信任,拉帮结伙,做假账,贪污营sī,不知贪图了多少银钱去。”极有气势地将手里那本账簿砸到范褒脸上,骂道:“范褒,证据确凿,你若是乖乖认罪,我还可以劝大老爷看在老太爷的面上,全你的脸面,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你不认,休怪得不饶你这个龌龊小人,把你送官追究!”
陆建新淡然而坐,眯了眼沉默不语。
陆建立大急:“不会的,范管事不是那样的人,二哥你一定弄错了!”
陆建中微微冷笑,叹息道:“三弟啊,大家都晓得你是个老实人,所以小人就会可劲儿地哄骗欺瞒于你。你是受了他的欺瞒啦……我早就晓得他干的那些好事,但为了老父亲,一直隐忍不发………………”说到这里,他掉了两滴泪,满怀伤心:“父亲病重,他又极其信赖范褒,我总不能刺jī他……”
几个族老交换了意见,决定只看戏,不发言。
陆建中回头看着陆建新,万分诚恳:“大哥,你说怎么办吧?”
陆建新此时方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二弟你问我?”
陆建中有些恼怒:“小弟自是问大哥。你是大哥,这事儿还要你做主来着。
陆建新点点头,问范褒:“老太爷活着的时候,讲究的是以理服人。你有什么话要说,只管说来,总不会冤枉了你。”
范褒昂然而立:“苍天在上,日月可昭,范某人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大老爷,我要告二老爷不孝不悌,不仁不义!这些假账,是他自己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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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死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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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严重了!
一个伺奉了陆老太爷几十年,素以能干忠心闻名的老仆竟在被问罪的同时,反过来当众指责陆建中不孝不悌,不仁不义。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陆氏族老全都收起了看好戏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头,静观其变。
陆经往前一步,打了范褒一耳光,骂道:“叫你满嘴喷粪,死到临头还胡乱攀咬!”
范褒倔强地仰着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冷笑:“三爷您是心虚了?里头也有您和大爷的一份功劳。”
陆经的脸火一样的热,扬起手来正要再动手,就被陆缄扯住了手脚:“三弟,有话好好说,他到底也是伺候了祖父几十年的老人。”
陆建新淡淡地道:“三侄儿对我不满?”
陆经又羞且恼:“大伯父,这话从何说起?侄儿哪里敢对您不敬?侄儿只是看不惯这狗奴才不但死不认罪,还污蔑攀咬我父兄。”
陆建新不悦地一拂袖子:“我说要以理服人,而非以力服人!听懂了么?我在问话,你在搅局,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就是对我不满?!”
陆建中断然喝道:“三郎退下!此事听由你大伯父处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总不能因为狗咬了你一口,就反过来给他咬回去。”作了那么多的安排,等的就是这一刻。急什么?乱什么?他想,陆经到底还是经过得少了,年轻了些。以后有机会,还要多多历练才是。
陆经赧然退下:“父亲教训得是,听凭大伯父安排。”
陆绍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表示不要担心,稍安勿躁。
陆建新立很着急:“大哥……”
陆建新安抚地朝他点点头。略带了几分轻蔑瞟了陆建中父子一眼,清清嗓子,摆出官威,严肃地道:“范褒,你是仆,二老爷是主,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你可想清楚了?旧账未消。又再背主,罪加一等!你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地胡说八道,休要说脱身,哪怕就是我等再念旧情,也断然不能留你了!你晓得利害关系么?”
范褒傲然而立:“回大老爷的话,范某人虽是给人做奴为仆的命,但幸méng老爷子青眼,留在他老人家身边伺候多年,办了不少差事,也学了些许本事。得年轻的小子们称一声大管事,出去办事也有几分体面。几十年了,可从未有人质疑过我的品行!更未有人怀疑过老爷子看人用人的眼光!如果老爷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隐忍不发。那便是有他不得已的理由,比如,那人是他的至亲骨肉,明知对方品行有缺还装作不知,他舍不得……”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老爷子最是慈爱不过的一个人,待范褒恩比海深……”
陆建中的表情还很平静,眼里却已泄了杀机。
陆建新不慌不忙地等着范褒把开场白都说完了,方皱眉道:“老太爷待人自然是宽厚仁慈的,这个不用多说。捡重点的说。”
范褒道:“是,小的说这个,是为了告诉老太爷的在天之灵,小的不想让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安排付诸流水,也不吝惜这条xìng命,却更不想因此让他老人家留下个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的名头,更不想因此,颠倒了是非黑白,放纵恶人狂悖,越发无忌。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义。”
说到此处,他大声道:“各位族老,大老爷,小人范褒刚才指责二老爷父子不孝不悌,不仁不义,méng蔽父母兄长,欺负兄弟幼小,做假账,侵吞家中公产,打击异己,罔顾家法孝道,字字属实,有据有证,但凡有句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最后他看定了陆建新:“大老爷,您说要以理服人,小人等着您断这个道理。”
站在角落里的林谨容看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点头。当年范褒哪里有这样的底气和气势?范褒当年虽则怒而耻辱,却终究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件事,还是要陆建新才能给他底气和凭仗啊。
陆建中终于有些发慌。范褒会垂死挣扎早在他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范褒的肆无忌惮,更因为陆建新的平静自若,他突然想起来,今天这个阵,究其根由,其实是由陆建新发动的。他在想,择日不如撞日,要打范褒一个措手不及,好彻底去了这祸根,从此高枕无忧。那如果理解为,这是陆建新设的一个局,就等着他来钻呢?他再想到,虽然今日陆经用强将范褒绑了来,但这么久以来,林玉珍与林谨容姑侄二人将范褒看得仔仔细细,他想暗里在范褒身上动动手脚也从未有过机会。
越看越像是一个局,老大给他设的局,可笑的是,他以为算计了老大,结果还是老大算计了他。陆建中打起精神,看向陆建新。
陆建新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的严肃和认真,眼睛却闪着熟悉的亮光。陆建中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这种亮光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他闭了闭眼睛,这怜悯,他从小看到大,清楚得很。小时候,每每他念不好书,先生拿戒尺打他的掌心,夸赞陆建新贬损他的时候,陆建新总是带了这样高高在上的怜悯,诚恳地向先生替他求情。曾经他最恨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后来陆建新长成了温润的君子,这种怜悯看不到了,今天,他又看到了。
陆建新只是在不经意间,就lù出了真正的心态,他xiōng有成竹地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虽然老爷子把他的力量削得太弱,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能力,看不起林玉珍的蠢笨,相信自己一家子多年的经营,不会比不过远离家乡的陆建新、陆缄和林谨容。
可是凡事都有万一。
先从最坏的打算来起,万一陆建新真的已经抓住了他的尾巴,他就理应在此时主动求饶,割地赔款,那样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特别是在才刚经过陆纶事情的情况下,这样做才是最明智的。
但从好的一方面来想,他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兵不厌诈,如果老大只是用官场上用惯的那一套来诈骗自己怎么办?因为心虚,所以不打自招,全盘溃败,将短处亲自送到对手手里……这种事,怎么也不他能做的事情啊。
陆建中瞬间下定了决心,死扛到底,且看鹿死谁手!于是他抬起头看着陆建新微微一笑:“哥哥,范大管事不服气,而小弟我也想要一个清白,那么我们就出示证据吧,看看谁说的是假话,谁是jiān吝小人。还请族老们做个见证,我有子有孙,有头有脸,经受不住这样污名。”
陆建新微微笑了:“二弟,你真的觉得这事儿要请族老们在一旁做见证?我觉得呢,家产已经分割了,处置家奴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麻烦族老们了,我们自己就能处置。特别是老祖公……”
他抬眼看看坐在上首的老祖公,老祖公已经昏昏yù睡,全身松懈,头一点一点地,仿佛随时都可能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老祖公!”陆建新猛地拔高声音,吓得昏昏yù睡的老祖公一个jī灵,真的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惊慌失措地坐稳了,左右张望:“什么事?”
陆建新笑笑:“没什么,我是说,老祖公年纪大了,经受不住折腾,这种小事就不要再麻烦老人家啦。”
在旁人听来,他是在给陆建中留情面,留余地,要不要,全在陆建中一念之间。这便是长兄的风范,温厚容人,顾全大局。可如果陆建中非得要这些亲戚在场,他当然不会在意。
但在陆建中听来,更像是威胁和讹诈。
陆建立微微有些委屈:“大哥,我……”两个哥哥的东西都拿到手了,唯独他的东西没拿到手,这两个强势的兄长又习惯xìng地把他给忘了。
陆建新温言道:“好,范褒的事情稍后再说,咱们先办正事儿。二弟,除了你认为范褒做假账之外,你对这三份财产可有其他异议?”
陆建中狡猾地道:“我对这三份财产当然是没异议的,但如果这些铺子的账是假的,那就不公平了,违背了父亲的初衷……”
陆建新微微沉吟,豪爽大方地道:“如果最后查清,果然是你吃了亏,我便禀明母亲,从公中的浮财里取一部分给你添上,想来三弟不会有意见。”
陆建立不敢多想,只希望能顺利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拿到手就好,当下点头:“我当然没有意见。”
陆建新就笑:“那行,三弟把你那份取走罢。”
陆建立已经表了态,陆建中的目标便是浮财和去掉范褒,他也就没什么多说的,由着陆建立取走了属于三房的那份财产。
陆建新回头看着陆建中,沉声道:“二弟,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事先说清楚。为公平起见,确定你吃了亏,便该补给你,但若是你果真做了不适合的事情,是不是也该由你补出来呢?”
陆建中咬牙道:“那是自然!”
陆建新就端凝了神sè:“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究竟谁才真正有理?都把你们的理由一一道来!”!。
第412章 公平
正当正午,阳光被雕huā的窗棂割成了许多形状各异的方块,投影在整洁光滑的青砖石地面上,明亮中透着别样的幽清,光影里,无数细微的尘埃热烈地欢舞着,都做了这场陆老太爷死后最热闹的内讧事件的见证。
正堂里的纷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因为身份高低的缘故,陆建新允许陆建中最先出示证据。
陆建中父子准备做得很充分,账簿一本一本地翻开,有问题的地方一条一条地清理出来,人证、物证样样齐全,质问更是咄咄逼人,一切都朝着不利于范褒的方向发展——不单有很多管事出来指证范褒只手遮天,为所yù为,还有范褒的邻居出来指证范褒家有横财,来历不明。
范褒在老家有座很大的sī宅,还有很宽一片土地,范褒自己家里也是呼奴使婢,范褒的儿子过的是有钱人家少爷的好日子,还做着生意。也不是做了奴仆的人,就不能过好日子,有些高门大户的体面管事,过的日子比寻常的老百姓好上许多倍。
但在通常情况下,这种豪门奴仆一般都是家生子,几代人为一家人服务,一家子都会在主家当差,可范褒不同,他不是家生子,因缘巧合才投身做了陆老太爷的家奴。他的一家子人全留在了南方老家,就得他一人在这里,且陆家的家门也还没高贵强势到那种程度。范褒可以说是陆老爷子给的馈赠,可是他没有能力拿出证据。相反,陆建中父子却找出了证人,千里迢迢地接了范褒的邻居来作证。
那农人唾沫横飞地形容着范家的日子:“顿顿吃肉喝酒,还养着漂亮的小娘………………要是有人让我给人家做这样的奴仆,我也乐意………………”
陆建新平静安然,不喜不怒,淡淡地打断那农人的话:“你可以下去了。范褒,到你了。”
范褒早被松了绑一堆账簿被推到他面前,陆绍微微冷笑:“范大管事可以就刚才的那些事情一一解释给大家听,想来你一定有合理的解释。如果刚才的管事们的指责不作数,我还可以找几个和你做过生意的商人听听他们都怎么说你的事迹。”
范褒定了定神,看向陆建新,又看了看站在陆建新身后的陆缄。他自然不能从陆建新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但却可以看到陆缄平静怜悯,却带了几分笃定安慰的眼神。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清洁整齐一些然后看向刚才指证他的那几个管事:“王取,你当年被歹人引yòu,输光了给老母请医延药的钱财,被人打得横卧街头,几yù死去,是谁,不但救了你的命,还给了你这份体面的差事让你走到今日?”
那管事羞愧地低了头,却抿紧了chún,一言不发。
范褒又指定其中一个人:“刘布当年你挪用铺子里的钱为你的父亲治丧,是二老爷sī底下拿钱给你补了亏空不假,但老太爷却不是不知道,终究是他老人家怜你孝道,所以放过了你。”
那人也垂下头来,剩下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范褒,生怕他又说出自己的什么隐sī来。结果范褒不说了,范褒只是微笑:“我只是想,你们各有各的难处,所以就算是忘恩负义也是不得不为之。大爷您要找外头的行商来指证我贪污造假,我相信您一定是找得到的,而且也早就找好了,您和二老爷有这个能力。但是没关系,我便是洗涮不清,永被逐走也可叫尔等身败名裂!!!”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怨毒无比,竟叫陆建中与陆绍莫名多了一分寒意。陆绍喝道:“肮脏小人,把你的手段都施展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把白变成黑!”
范桑把那堆账簿往前一推,傲然道:“这堆账簿我根本不用看,全都记在我心里。
小的另有一本账簿,相信大老爷看了那账簿,便都明白这些钱财的去向了。东西我埋在聚贤阁里,还请大老爷使人随同小的去挖来。”
陆建新微微颔首:“二郎,你去办这件事。”又问陆建中与陆建立:“你们也派个信得过的人跟着罢。”
陆绍往前踏出一步,陆缮犹犹豫豫的,终究也跟着站了出来。很好,一房一人,陆建新还不放心,看向几位族老:“请哪位长辈陪着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们跑这一趟。”
陆冲和陆凌领了这差事。等范褒等人出去挖账簿之后,屋里剩下的人各怀心思,东张西望,都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陆建新眉头深锁,一脸的难过,轻轻摇头,同老祖公道:“家门不幸………”
老祖公呵呵一笑:“皇帝身上还有几个御虱呢,小事情,小事情。”一边说,一边以目探询陆建中,他觉着,他们还是走人的好,不要掺和太梦才能给大家留几分体面。
陆建新注意到了他的神sè,便回头看着陆建中,仿佛是压低了声音,却又刚好让其他人都听见:“二弟,你何必和他一个下人死磕到底?我看,剩下的事情我们还是自己处理,你看如何?”
陆建中此刻心里已经微乱,他不知道范褒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上面都记着什么。他想,也许还是个局,范褒根本挖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是讹诈,但他还是有些坐立不安,有些想反悔,他抬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假的就是假的,我何惧他来!”
陆建新悲悯而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
站在后头的宋氏看到陆建中饮茶的动作,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朝着外头走去。林谨容站得久了,有些乏了,变换了个姿势,松了松腰,目送着宋氏出去,却也没做任何表示。吕氏贼兮兮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有些鄙视。倒是康氏,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当头的陆凌神sè严肃地捧着一本用油纸包着的账簿进来,后头陆冲、陆缄、范褒等人依次而入。陆建中从陆经的脸上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表情,惊恐的,不安的,张惶的。仿佛有一把重锤,重重地捶在陆建中的xiōng上,他定了定神,冷笑,只是一本账簿,就算是把他历年来做的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又算得什么?很多事情时过境迁,早已经湮没在了尘埃里,老太爷不可能再活过来,他不认,谁能把他奈何?
范褒在冷笑:“请大老爷主持公道。这本账簿上,记载了多年以来凡是我所知道的二老爷、大爷做的好事。”
陆建新朝陆缄点点头。
陆缄轻轻将账簿上的那层油纸褪去,打开已经有了些年头的账簿,双手递到陆建新面前。
陆建新不接,微微闭了双目:“念!”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陆缄面无表情地顺着账簿念了下去,大堂之内悄无声息,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伯父好手段,定是你与范褒合谋了要……”陆绍暴起,陆建中将手里的茶盏朝他扔过去,暴喝:“没规矩!这不是轮到范褒说他的理了么?你大伯父说什么了?”
陆绍此番却不听陆建中的话了,泪流满面地道:“父亲,大伯父常年在外做官,您在家伺奉祖父母,风里来雨里去,从不曾抱怨过一句辛苦,没有人说您好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人要含血喷人,污蔑父亲的清白,想独断专行,赶尽杀绝,儿子怎么也不允许!”
陆缄停住,看向陆建新。
陆建新叹了口气,仿似不曾听见陆绍刚才的那些指责:“大侄子,你不是要公平么?你不是要看范褒有些什么手段?不弄清楚事实根由,怎能公平?怎能洗清楚你父亲和你身上的污名?快别乱发小孩子脾气了,乖乖地站到一边去。二郎,继续!”
账簿上头记载的东西冗长而繁琐,林谨容听得昏昏yù睡,陆建立与涂氏听得火冒三丈。陆建中在等待。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际,宋氏走得汗流浃背,她想赶快赶到荣景居,即便是败了,也不能当着众族人的面,只有老太太才能解开这个困局,可她越想走快,却越是觉得自己走得怎么这么慢。前头冬青树后转出几个人来,当头的正是林玉珍,林玉珍抬着下巴,可怜地看着她:“二弟妹这是要去哪里?”
还说这又蠢又横的女人真的被气得病倒了呢,原来是守在这里等着这一刻。大房必然还有极其厉害的后着!宋氏的一颗心直往深谷里坠,她再顾不得与林玉珍虚与委蛇,直接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sè。
她身后的婆子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朝林玉珍身边的方嬷嬷等人扑过去,宋氏则直直地朝着林玉珍撞将上去,林玉珍正在得意洋洋,哪不妨她竟会朝着自己冲撞过来,惊吓之中,被撞了个趔趄“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方嬷嬷等人赶紧过来扶她,宋氏却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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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大败
看到宋氏跑远,大房和二房有两个婆子同时站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全都朝着正堂奔去报信。
是人都有羞耻心,陆缄手里的账册已经念了一大半,相比先前二房指责范褒,现在人人心里都有了数。有些事情,并不需真正的证据,大家相信你做了,便是你做了。
林谨容看看一旁脸sè苍白的涂氏,再看看头低得不能再低的康氏,回忆着当年的情形。当年范褒没有拿出这本册子,原因么,按她认为是这样,这本册子太过可怕,牵涉到了很多人,是非常得罪人的东西。
范褒当时约莫是看到自己全无翻盘的可能,为了给家人留条后路,宁愿苦忍;今日他之所以敢暴lù出来,那是因为陆建新达成了某种交易,得到了陆建新的保证。比如现在,指证陆建中的人就是他,事情还是陆建中自己挑起来的,陆建新这个施计的人不但没卷进去,反而成了裁决者,能够悠闲自在地在那里表示公平和表示兄弟友爱,几次三番当众给陆建中台阶下,最后再给陆建中重重一击。
林谨容暗自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她本以为若是能够救下范褒,日后范褒便会成为大房,或者是三房的大助力,可今日范褒配合陆建新做的这事儿,却是自断了退路,不拘范褒能够洗涮清楚自己与否,范褒也是再不能留在这里了。
陆氏的几个族老互相交换着眼sè,都认为,要想与这一支的人保持现在这种良好的关系,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掺和进去,撤退吧。但要如何理所当然地从正堂上顺利撤退,是个问题…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年老体弱的老祖公身上。
老祖公心领神会,准备来个现场晕厥。他们兄弟仨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他老人家累了,想歇歇。
有脚步声杂乱地从正堂外间的长廊上由远及近…两个满脸细汗的仆fù在门口探了头。陆建新得知,林玉珍阻拦宋氏的行动失败不说,还被推了一大跤,虽然微微皱眉,却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陆建中得知,宋氏在去荣景居求救的途中,竟然半途被等候在那里的林玉珍给截了!虽然宋氏精明强悍…但据说闹别扭称病的林玉珍本身在那里出现就颇为不寻常!这是一个局,一个大局,前面范褒的指责,挖出的账簿,正在陈述的陈年往事都不是最厉害的杀招,而是一个铺垫和引子。他愠怒而愤慨地看向陆绍和陆经,难道这两个儿子就没听说其他的消息了吗?
正堂高大深远,外面再强烈的阳光也射不到头…他眯起眼睛往外看去,只见敞开的大门处,刺眼的日光下…碎步飞奔来一个人,那是他的心腹,陆建中眼神很好,他看到他的心腹满脸的张惶和害怕,他猛地回头,看向陆建新。
陆建新也在看门口,瞳孔缩得像针尖一样的小。范褒在安静的等待,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嘲笑。陆缄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和微微的沙哑,但陆建中已经听不清楚他在念些什么,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抬起头看向老祖公,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么多年的照顾,给了这么多的好处,应该有所表示了吧?
老祖公得到他的暗示,心安理得地按住了xiōng口…只是哼哼,立刻就有陆冲问他:“老祖公,您老这是怎么啦?”
老祖公指指xiōng口,不说话。
陆冲就道:“哎呀,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陆凌道:“赶紧请大夫吧。”
陆缄自然而然地就停了继续往下念账簿的举动。
这群老家伙,闻腥而动,见风使舵,看到好处只如绿苍蝇一样的扑上来,一有麻烦就各种借口,各种做作,连装病都使出来了。也罢,本来这事儿进行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了,范褒的事情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不能把人给逼到死处,这一大家子人日后还要过活呢,做得太过分了,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该把事情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才是。
陆建新当机立断,立刻安排人请大夫,再将哼哼唧唧的老祖公抬了下去,又抱歉地试探老祖公:“是我们将老祖公请来这里的,不如先将这事儿停在这里,待我陪着老祖公看病,待您老无碍了又再说如果老祖公就此拖住事情的进程,那便说明,他与二房确切是一伙儿的了,日后便是长房与三房共同的眼中钉了。他不想这样,他肯带着族老离开,便已尽了同陆建中的情分,所以他哼哼唧唧地表示:“不用,我这个是旧疾,缓缓就好,有几个侄儿侄孙陪着就好,你们继续。
陆建新就诚恳地吩咐下人:“一定要伺候好老祖公。老祖公,待侄孙断这家事,稍后再来看您老人家啊。”
族老们瞬间走得干干净净,正堂里安静下来,陆缄捧着那本账册,喉咙火烧一样的疼,实在是不想再往下念了。反正重头戏不是这个,何必浪费精神?
陆建中的心腹管事快步走进来,敬畏地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陆建新,贴在陆建中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朱见福把胖和尚给锁住了,还有几个管事也等在外头……”
大铜盆里的炭火极其轻微地炸了一下,发出“噼啪”一声轻响,陆建中拿出帕子,费力地擦了一下额头上浸出来的油汗。
冰火两重天。
陆建新和气地看着他一笑:“二弟,还要继续念么?孩子的嗓子都念哑了。”
陆建中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大哥,你到底想如何?”
陆建新笑:“不想如何,就是要与二弟把这家事弄清楚,这是为了大家好。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范褒指证你的事情,你认还是不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多年辛劳,心中不平,我也是能理解的,我们是亲兄弟,一奶同胞,我并不会和你过不去。我的意思是,一家人不要闹得这样僵,你若是肯把你一时糊涂吞占了的这些都还回来,那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三弟是个憨厚人,就更不会计较了。咱们还是好兄弟,还是一家人,你看如何?”
陆建中早就横了心的,坚决不认就不认。他才没那么傻呢,以为自己认了这个,陆建新就会轻饶了他。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他估mō着是老太太到了,不光要靠老太太,他还得自救。他猛地站起来,肥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悲愤地大声道:“大哥!你实在逼人太甚!父亲尸骨未寒,你就勾结范褒这狗奴才这般陷害你的亲手足!我这么多年在家伺奉父母,打理家业,不说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这般苦苦相逼,真是容不下我么?你想要铺子是吧?拿去!你想要房产是吧?拿去!想要我的命?也拿去!”
见他如此,陆绍、陆经、吕氏等人全都嚎啕大哭起来,一时之间,好不悲惨。
陆建中瞄准门柱,算好距离,鼓足勇气一头朝着门柱上撞过去,大声哭喊道:“父亲!不孝无能的孩儿来见您老人家来啦!您老人家等等儿子啊,这里容不下儿子,儿子来与你做个伴………………”
他的表演自然是不会成功的,他被陆建新、陆缄、陆建立给合伙儿拦在了门柱旁。陆建新摇头叹息:“二弟,好好的一桩事,硬生生给你折腾成这个样子。我一直都在问你,是不是换个方式处理,是不是算了,你非得犟着来,事情是你挑起来的,现在可好,闹到这里你又经受不住了,非得要死要活地胡闹。你怎么就不替母亲想想?她老人家哪里经受得住这个?这可怎么办好?我虽心疼你犯了错,却是不能任由你一直这样错下去,是非曲直是一定要分出来的,不然我们这家人就算完了!”
陆建立也点头:“二哥,只要你肯认错,我不会太计较的。”
“看你把我给逼得………………”陆建新继续道:“二弟,现在没有外人在场,咱们自家人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想必适才你也听说了,我拘了个贼秃驴,狗胆包天,竟敢借着给父亲做佛事侵吞我家的财物,我在想,是不是要报官呢?报官吧,我怕拖累家族的名声,拖累孩子们的前程。不保官吧,他又总是一口咬着你和大侄子不放,说是你授意他这样做的。另还有几个不懂事的管事,也说是知晓不少事情,你要不要听听,见见人,再帮大哥拿个主意?”
看着拄着拐杖进来,脸sè铁青,愤恨地瞪着他的陆老太太,陆建中yù哭无泪,张口yù言,就被陆老太太一拐杖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他不敢躲避,硬生生地受了,陆老太太毫不手软,气喘吁吁地痛斥:“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贪婪狠毒,无事生非的孽畜!我怎会就生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你是想把我活活给气死么?”
陆建新赶紧抱住老太太,拼命苦劝:“母亲息怒,都是儿子不孝,没处理好这件事,那时候二弟当着族老们说要办这事儿的时候,就该拦着他才是。”
“孽障,孽障!”陆老太太只是哭。闹到这一步,是谁的错?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方嬷嬷委委屈屈地走进来,哭道:“大老爷,大太太给二太太推在地上摔坏了!”!。
第414章 认输
只是静默了片刻,陆建新陡然发作了!他怒目看着躲在老太太身后的宋氏,厉声斥道:“宋氏!有你这样做妻子,做儿媳,做弟媳,做母亲的么?你德行败坏,不配做陆家的媳fù!”
宋氏晓得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陆老太爷,陆老太爷有权出fù,会威胁她,却会为了她生养的几个孩子考虑,手下留情。陆建新却不同,他此刻只怕找不到机会把他们踩到泥水里去。陆建中自身难保,指望不上,她当机立断,跪在陆老太太跟前哭求:“老太太,我不是有意的。大嫂拦在路上,不许我过去,我担忧他们兄弟会失和,让人看了笑话,所以不得已而为之,但也真不是故意的。如果大嫂摔坏了,我愿意赔她。”
陆建新冷笑:“摔坏了人可以赔?二弟妹可真会说笑。你打算赔银子?还是她断了手你就赔她一只手?”
宋氏惊慌地抱住老太太的膝盖,凄惨地哭求:“老太太,我愿意给大嫂求情,伺候大嫂伤愈。只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您还记得么?当年,您病着,我伺候您,您曾说过,我是最孝顺的好孩子,我但有千错万错,却从不曾违逆过您老人家,老二他千错万错,对老太爷和您也都是真心实意的孝顺,他不过是贪财了点,不甘心不平了些才会犯糊涂……”
陆老太太只是闭着眼,捂着心口流泪。
陆绍踏前一步,怒喝道:“娘,何必苦求?大伯母为何会拦住您,不让您过去?她的脾气自来不好,多半也是她先动手挑衅。大伯父,怎么赔?待我来告诉你,大伯母摔了哪里我替我母亲赔!要手还是要脚?”
“好个本分老实,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大郎!”陆建新冷笑了一声:“做尽坏事,不念骨肉情分的是你们,伤人的也是你们,说要赔的还是你们…现在却变成我要逼死你们了。罢了,我只把事情的根由说清楚,请母亲做主就是了。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没意见的。”言罢看向陆建立:“三弟你呢?”
陆建立犟拐拐地板着一张脸,冷冷地道:“母亲我自是要孝顺的,但是非曲直一定要弄清楚。二哥的名堂太多了,还这般地不肯饶人容人…既然他错了,就必须认错,按照先前大哥说的那个法子来办。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何服众?”
陆缄暗里叹了口气,陆建新就等着陆建立的犟脾气发作呢,等的就是这句话。
陆建新为难地道:“也是这个道理。”偷偷看了陆老太太一眼,换了个脸sè,吩咐道:“先把胖和尚带进来…视事态而定罢。”
陆建中淡淡地道:“罢了,大哥到底是书读得多,读得好…做官做的日子够久,心机深沉,事无遗算,我不是对手。我认输。”他走到陆老太太跟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娘,儿子是贪了,但这有个根由。还请娘容儿子细细禀来。”
陆老太太擦了擦泪勉强打起精神来:“你有什么理由?”
陆建立暗想,又要妖言huò众了,正要上前去阻拦,就见陆建新给他使了个眼sè…示意他不要急,慢慢儿地来,于是忍住了,憋着一口恶气坐下来静候陆建中所谓的“理由”。
陆建中垂着眼,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是情非得已。母亲可还记得…儿子当初曾和您说过,有位梅大老爷梅宝清,曾邀约儿子入股买船建船队,贩卖宝货?”
陆老太太自然记得,便点点头。
陆建中继续道:“儿子当时与您说,这是造福全家人的好事,一本万利,若是能成,一家子只管坐着不动就可以放放心心地过好日子啦,这件事呢,就是二侄儿媳fù也是晓得的,还参与了,只是她没说出来。您也不允许……”
陆建新就淡淡地看了陆缄一眼。
陆老太太怒道:“我不允许,你就敢做这种事?你要做便做,拿你自己的钱财去做,为何要贪一家子的钱?那些钱不单是你的,还是你大哥和三弟的!你还有理了?”越想越气,“啪”地给了陆建中一个耳光,“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给我滚!老大,把族老们请过来,把这个忤逆不孝子赶出去!再不要他在我面前晃。”
陆建新自然晓得陆老太太是在气头上说的疯话,过后一定会后悔,他的目标并不是要把二房赶出去啊,他要的是,二房把多贪的钱财全都吐出来,再对他俯首称臣。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劝陆老太太:“母亲,您息怒,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二弟,你是真心知错了?”
形势比人强,识时务者为俊杰。陆建中可以不忍这口气,带着一家子远走,但他年纪.`了,儿孙众多,他走不起,于是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道:母亲,儿子是真知错了。儿子愿意认错,把多拿的钱都补出来。还请大哥和三弟谅解,我是一时糊涂。”
陆建新捋着胡子不说话,陆建中忍了忍,站起来,对着陆建新磕头认错:“大哥,我错啦。”见陆绍和陆经、宋氏等人还在那里杵着,便怒道:“你们还不知悔改么?”
陆建新看着二房一家子人屈辱地跪在他面前,心情飞扬,严肃认真地教训了他们一通,道:“我是大哥,自不会和你们计较。但是你们大嫂刚才受了委屈,为了一家子人的和睦,我看还是该把这个疙瘩给解了才好。”
陆建中咬着牙:“是,我们稍后就去给大嫂赔礼道歉。”又推了宋氏一把:“你作死,干什么要推大嫂?”宋氏含着泪道:“我伺候大嫂赎罪就是了。”在她身后,康氏没忍住,屈辱委屈的泪水哗啦啦流了满脸。
陆建中又带着人给陆建立两口子赔罪:“三弟,三弟妹,做哥哥、嫂嫂的不是了。”
陆建立觉着他就是错了,端端正正地受了他们的礼,一本正经地道:“二哥,我早就有句话想同你说,你的品行实在是有问题,会把孩子们带坏的。”
陆逖中喉头腥甜,拼命忍住了,胡乱道:“我们去给大嫂赔礼。”
陆建新道:“不忙,管账的是谁?先把账务清了又再说。范褒这事儿……”
陆建中恨恨地看着范褒:“这么多人指证他,总不是空xué来风!他的家财总不是天上飞下来的。”
陆建新道:“范褒的家财经查证,是老太爷早前给了他儿子一条生财的路子,倒不是他贪污来的。”
范褒走上前来,在陆老太太面前磕了三个头,道:“范褒请辞,请老太太许我赎身。”
陆老太太看到范褒这个关键人证心里也堵得慌,胡乱挥了挥手,陆建新替她回答:“许了。”
林谨容快步往外走,前去探望林玉珍到底摔到了哪里。前世时林玉珍没摔这一跤,所以她并不知道林玉珍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方嬷嬷陪在一旁快步跟着,小声解释:“走路就喊疼,这会儿是用软轿先抬回去了。
林谨容就知道,林玉珍摔得其实并不厉害,只是不愿意忍了那口气,借机报复宋氏而已。待到了林玉珍的院子里,大夫还没来,林玉珍躺在榻上,半点精神都没有,只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自从陆建新逼得她认了荷姨娘后,她经常就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林谨容叹了口气,走到林玉珍榻前,低声道:“姑母,您什么地方不舒服?让我看看?”
林玉珍倒是没有试图欺瞒她,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怎么厉害,只是手肘和膝盖青了,腰也扭了一下,有些疼。”卷起kù子给林谨容看,却是左膝盖上青肿了一大块。
林谨容就道:“您快别动了,等大夫来瞧了才知道是不是伤着筋骨了呢。”
林玉珍躺回去,低声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林谨容捡着紧要的和她说了一遍,说到陆建中试图触柱撒泼时,忍不住想,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当年以死明志的人是范褒,如今想要碰柱子的人却是陆建中。只是一个细微处,便改变了许多的人和事,不能不叫人心生感慨。
林玉珍听得呵呵只笑,笑着却又扯动了伤处,疼得吸气:“他活该啊,但是老太太必然会护着他的。老太太的xìng子最软不过,看谁倒霉就忍不住同情谁。只要他们好好抱着老太太的膝盖哭一场,老太太就心软了。”
方嬷嬷晓得林玉珍这些日子落落寡欢是为了什么,为了宽慰她,忙道:“这次约莫不会了。大老爷才听说您摔着了,立时就朝二太太发作了,骂她不配做陆家的媳fù儿。我们来的时候,二太太正抱着老太太的膝盖哭呢,老太太看都没看她一眼。”又小声道:“大老爷心里还是挂着太太的。”
林玉珍也不见有多欢喜,淡淡地道:“养只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何况我是他的正妻,那不是打他的脸么?他要不管,也没人怕他了。”
林谨容与方嬷嬷便都沉默下来,晓得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消弭不掉了。
芳竹带了几分喜意,快步进来道:“太太,奶奶,前头要让二老爷把贪了的钱财全都清算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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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的滚去tǐng尸了。!。
第415章 委屈
世婚第415章委屈;)'>a/<!创原点起在尽品作载连的火最、快最、新最,读阅临光友书大广迎欢.网文中点起>.//:ptth=ferha<.……发长sè紫的长柔他起扬,庞脸的天觉过拂地轻轻风夜。15你谢谢,煌血:道jī感中心在天觉,月明洁皎的悬高着看。诀神血罗修——海脑入涌**部一,记印怪古的心眉mō了mō”?吗能可?吗我?人之运命越超“:道喃喃天觉,光流的淡暗渐逐着望..…中幕夜的黑漆在dàng回的晰清音声的煌血”..…人之运命越超,吧命使的你成完去,运命的己自宰主将你,起天今从“。中空夜的黑漆在失消,光流sè血道一为化煌血,后寂沉微略,sè红暗了成变记印的黑乌本原心眉,跃轻光红。去点心眉的天觉朝,指中出伸然突煌血。层一了更也价评的剑煌血对,头点了点地白明天觉。的说天觉向地渺飘而无虚,星星的暗忽明忽中空夜着望眼双的煌血”力能一唯的剑煌血用使能你在现是已这,击攻有所下挡你为能就它,力之灵的够足有要只,阵法御防级超个一有拥中柄剑这“。力之灵的间地天着收吸行自,珠龙奇神的中宫龙海深是像,目夺璨璀,石宝璃琉的sè红紫颗一着嵌镶心中正的柄剑。险凶、锐尖,角黑的天破根两如恍,起钩上向端两的柄剑sè黑。最为sè红以,见可稀依光流的sè颜种各,路纹过透,感之朴古些一了添增更身剑为路纹的致细条条一。4∴⑧0㈥5凡非武威,龙巨的柱盘如宛,转旋身剑着绕环光流sè血的般气雾如氲氤。气霸的傲狂着lù透隐隐,兽猛的血嗜头一是像,身剑sè红的短不长不:剑的美绝而秘神把这起叹赞中心在禁不天觉。人动美优,蝶彩的舞起翩翩圈一是像,着旋飞间之的抚轻他着绕光血。着动滑轻轻上身剑在指手般一人爱mō抚是像后然,剑煌血过接的动jī脸满,起抬然乍头的垂低,话的煌血到听,散涣些有乎似光目,地原在站的然恍些有天觉”。了人主新的他是就你,后以今从。开打行自会印封,了够足力实你等,了印封法秘用我被它在现。器武的得难其极把一是,成而制打才烧煅的火烈血jīng的年一我过经铁冰寒钢上合hún石陨血玄用,剑煌血是这“:道缓缓煌血,头抬微微,光强的目灼着发散,转流华光上身剑,中线视的天觉在现出缓缓剑的红血体通把一,掌双开移缓缓。光凶的人煞这lù显,电闪sè红的异诡条条一佛仿,动跳中心掌在断不芒光的sè红赤,一合掌双皇血。魔恶的戮杀个一是会经曾人个一的蔼和此如来起看象想难很。角嘴起扬的心开般一愿心的了未年多了成完佛仿煌血。族家克吉个整变改要定一我:道说自暗中心。些一了和缓也sè神的看难些有前先,头点了点地轻轻天觉”大算不也系关的你跟,为所族家克吉的去过是这竟毕,了责自太用不你“:道说声柔,缓一气语,着mō抚上头天觉在地轻轻手出伸煌血,责自的天觉了出看乎似。绕围所责自地深深被心内,煌血视正敢不头着垂低他。紫发微微而血充些有得变而力用于过因头拳的握紧,的假是会不也话的煌血得觉又他是可,的真是这信相敢不他,语不头低光月的洁皎着印脸侧天觉的旁一,寂落地出不说影身的煌血,下光月的暗幽。息叹地沉沉声一是又,头摇了摇的奈无他,完说”?么运命是就这道难,了人的族家克吉归是还**,后最惜可“:笑了笑的嘲自煌血,抖微体身。义负恩忘此如然竟族家的己自到想有没他,呆口瞪目得听天觉。中当石影血这在印封同一**和己自将法大封血了用我,中手们他入落**让不了为,力之手还无毫我的时当,我于害杀图企而**炼修大强的我觎觊族家克吉,是的到想有没。次层的地基个一到低降力实的我,损大血jīng于由。陆大了据割机趁力势它其,落没数尽伤大气元是皆族家大十,战血次这于由。族家斯克雷了创重会机此趁也族家克吉。罩笼所息气的腥血被地大个整,面地于淌流般水河如液血。命生条一每着戮屠地狂疯,魔恶的戮杀如宛,内盟联斯克雷入杀我是于,陆大治统族家斯克雷的暴残让愿不我时当。者罗修的界世个这于属不个一,煌血叫我……陆大治统要就族家斯克雷看眼,缘边的族灭了到经已,数无伤死族家斯尔查和族家克吉,势局的倒面一了成斗战的后之。杀斩风战克吉将斩魂血灵怨技血忌禁用使克帝斯克雷后最。空天裂撕要乎似意战的天冲,夜三天三了续持斗战的们他,为修的峰顶罗修圣是均人两。巅之上雪战决约相人两,风战克吉是主家的族家克吉而,克帝斯克雷是主家的族家斯克雷时当。落没渐渐而斗战次这因也族家斯尔查。败战断不少稀数人为因却但,大强力实虽族家克吉。压打受断不也们他以所,边一族家克吉在站族家斯尔查。族家克吉攻围齐一,族家大七的外族家斯尔查除了合联他是于,碍阻的大最们他是疑无族家克吉,陆大个整治统想族家斯克雷的勃勃心野。大强为最族家克吉以中其,力势的大庞着有拥们他。族家斯特肯和.族家克唯.族家特伯休.族家克米尼.族家斯曼尤.族家尔卡.族家斯克雷.族家兰纳.族家斯尔查.族家克吉:是别分们他,族家者罗修的大强常非个十着有陆大月幻,前以久很在:道缓缓影人。去下讲续继他着等,话说有没天觉。了忘给我把经已族家克吉们你来看:道说天觉着看身转,笑了笑佛仿影人?道知么怎你:答回天觉?吧人的族家克吉是你:道问天觉对背,空夜茫浩向望身转,气口一了叹轻影人。话句一出不说天半,jī木若呆影人着望地惊震天觉?合巧?分缘?运命:道喃喃中口,记印点轻指手用,手右出伸影人。芒光sè红赤着闪身全,部脸清不看,影人sè红血个一出shè照前身天觉在记印。画图似又,字文似,记印的异妖其极个一了现出间额天觉。液血的红鲜滴滴一出渗上头额,痛疼的烈剧阵阵一着随伴,闪大光红间额天觉,是这。灰残的后烧灼焰火被片片一有还,息气腥微的草青着hún,sè红的淡淡间草,痕爪地深深道道一,迹痕的初当着留还上地。听动耳悦般曲歌如也声鸣虫的间草,和柔而谧静芒光的淡淡,动飘中风在地星零虫火萤只几,响轻的”沙沙“出发,木树动吹风晚。方地的斗战狮鬃火与初当到来次再人一身孤天觉,光月着趁,衣外的sè世婚第415章委屈
第416章 动心
众人行礼问安,荷姨娘站起身来,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建新回老爷的话,是二奶奶误会了。”
陆建新就严厉地看了林谨容一眼,林谨容垂着眼,且看荷姨娘要如何。
荷姨娘口齿清晰:“婢妾几个来看太太,因见里头在请医上药,都忙着,怕添乱扰了太太清净,没让通传,就在这外头候着等消息,二奶奶出来,误以为丫头们慢待,所以……”千娇百媚地笑了一笑:“都是婢妾思虑不周。”
陆建新点点头,板着脸道:“既是误会便罢了,吵着太太才是大事。都退下吧。”
荷姨娘脸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柔意,屈膝行礼:同林谨容求情道:“二奶奶,饶了这小丫头罢,原是我的错。”
“姨娘是个慈善人儿。”林谨容微笑着看向那小丫头:“但她没有尽到职责,就是玩忽职守,便是不通传,也该给三位姨娘引到一旁厢房里去坐着烤火喝茶,这么冷的天,所以该罚的一定要罚。带下去吧,看是该罚钱还是该罚什么。”也算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
方嬷嬷肃色应了一声:人将那小丫头带下去了,另找时机将房里诸人训斥提点一通不提。
荷姨娘面色不变,与阿柔、小星三人和和气气地去了。
陆建新看了荷姨娘袅娜的背影一眼,转身严肃地问林谨容:“你婆婆病着,这内院的事情就要由你来把握了,休要给人看了笑话。”
“是。儿媳谨记在心。”林谨容对着陆建新,总是恪守礼仪,半点错处都挑不出的。
陆建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你婆婆的情形如何?我早前就想过来,那边却缠着。”
林谨容道:“手肘、膝盖都青肿了,但最要紧的是扭了腰,大夫说要静养些日子才行。”她本来记挂着毅郎想赶紧回去了,但见陆建新并无放她走的意思,便也只好与陆缄一道,重又跟着进了屋。
陆建新叮嘱道:“你在老太太那边还有差事明日起,就由几个姨娘过来伺候你婆婆。你还当以老太太那边的差事为准。”
林谨容又应了,陆建新走到帘子前,顿住脚步:“你二叔父他们稍后要过来。”
林谨容“哦”了一声,吩咐众人准备茶水果子。
早有丫头将帘子打起,陆建新走进去,但见林玉珍半靠在榻上一张脸半掩在灯影里,怏怏地看着他,眼神死一样的沉寂,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陆建新的心一抖,随即又笑了,温和地道:“太太,好些了么?还以为你喝了药睡着了。”
林玉珍道:“总是死不掉。听到外头声响,醒了。”
陆建新眉头一皱林谨容抢在头里道:“都是我没考虑周全,扰了姑母的清净。”
林玉珍看看她,没再说话。
陆缄上前小声问她:“母亲可好些了?”
林玉珍点点头:“辛苦了一日坐吧。”
陆建新接过林谨容递上来的茶,默了片刻,带了几分笑意:“你委屈了,老二他们马上过来给你赔礼认错。打明儿起,二弟妹说她伺候你。”这话算是对着林玉珍的脾气来的,林玉珍爱争的就是一口气,能把二房踩下去,让宋氏在她面前低头伏小,想必她一定很开心。
林玉珍果然来了几分精神,但那亮光也只是在眼里一闪而过便又黯淡下去:“我怕她伺候我还要死得快点呢。
陆建新就道:“瞎说!谁许你把死挂在嘴边的。”
林玉珍翘了翘唇角满是讽刺。
陆建新低着头,转动手里的茶盏不再说话。
林谨容浑身不自在,偷偷看向陆缄,陆缄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也垂着眼朝她看过来,二人目光相碰,心领神会地又分开。
院门发出一声轻响,方嬷嬷打起帘子进来道:“老爷、太太,二老爷他们过来看望大太太。”
虽然对方是战败方,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该做的面子情还是要做到,更何况刚从二房手里挖回来那么多财物,不能做得太绝。陆建新便领着陆缄出去迎客,林谨容则和方嬷嬷一道,把林玉珍扶起来,替她收拾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又扶她躺了回去。
须臾,只听陆建中隔着帘子道:“大嫂,您好些了么?”
林玉珍微微皱了眉头,半点面子也不留的道:“没好。”
外面一阵静默。即便是隔着帘子,林谨容也感受得到二房的尴尬和不甘不平,但她也晓得,不让林玉珍出了这口气是不可能的。
宋氏憋着气道:“大嫂,是我做得不对,我给您赔礼。”
林玉珍道:“赔什么礼下次记得手下留情,别把我弄死就好了。”却是把气都撒村豳房身上去了,更何况她对陆建中夫妇的怨念本来就极深。
陆建新叹了口气:“阿珍,一家人怎能如此?你是长嫂,大度点。”
林玉珍怒道:“这时候记得我是长嫂?老爷和二郎不在家的时候,人家欺负我娘几个孤苦无依,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人多势众,差点没把巴掌到我脸上来!你在家,也还敢把我打得睡着起不来身,长嫂?笑话!”
陆建新就不说话了。二房给林玉珍赔这个礼是应该的,也必须做到位,不能随便就算了。
陆建中苦哈哈地道:“那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大嫂。二侄儿媳妇,替我劝劝你婆婆……”
宋氏道:“我今日起就留下来伺候大嫂,直到大嫂好了,什么时候不生我的气了,我才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谨容不能不开口相劝,林玉珍“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不敢有劳,我自有儿媳妇贴心照顾,二太太还是去忙大事罢,免得传出去人家还说我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若是误了公爹的后事,我不是大不孝?”
“看看,又扯到哪里去了。这脾气啊。”陆建新在外叹了两声,道:“好了,都坐吧。误会解开,咱们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一家人。媳妇,来奉茶果!”
林谨容出去带着人上了茶果,又把二房的女眷引入内室。因着林玉珍不耐烦理睬二房的女眷,故而大家都只是干坐着听外头陆建新与陆建中瞎扯。
康氏低垂着头,整个人都藏在阴影里,林谨容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却也不能在此刻宽慰她,只能将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康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圈瞬间红了,林谨容怕她就此哭起来,吓得赶紧收回手。康氏垂着头沉默片刻,又把眼泪咽了回去。
不过盏茶功夫,陆建中与陆建新已经和和气气,山南海北地扯了一通,扯着扯着,陆建新隐隐提起了梅宝清来:“早前听你说什么梅宝清,这是个什么人?你怎会与他扯上关系?那么多的钱,当心上当受骗!”
陆建中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便换了讨好的口气:“大哥,这个人可厉害,京城人氏,有名的大商人,最会做生意的人。素来与咱家有生意往来,二侄儿与二侄儿媳妇都是晓得他根底的,怎么骗也骗不到咱们头上。说起来,早前我说的那个船队的事情,现在我凑不出那么多钱啦,白白让给其他人实在是可惜,你看要不要我去替你穿穿线?这钱放着也是死钱,不划算的。”
陆建新淡淡地道:“算了。官不与民争利,父亲留给我的多数是田庄,铺子也不过那几间,够了。”
什么官不与民争利?谁会嫌钱多?真的不想弄,又好生记着这个做什么?分明是动心了么,虚伪。陆建中心中鄙夷,面上却是笑了一笑:“大哥,不这样说,从当朝宰辅到下头的胥吏,谁不是能多挣一点是一点?这个又不是贪污搜刮谁,正正当当的生意。就当是给大嫂散散心,赚点胭脂水粉钱么。”
陆建新镇定地道:“日后又再说,我只是关心你们。”
林谨容在里间听他们提起梅宝清组建船队这事儿来,由不得心中一动,陷入沉思中。
不多时,陆建中起身告辞,宋氏又假意表了一番态,林玉珍背过身不理,陆建新假意说了林玉珍几句,带着陆缄、林谨容把二房的人悉数送了出去。
回过身来,陆建新打量了林谨容与陆缄一番,道:“都累了,你们先回去罢。”
林谨容觉着他的眸子里闪着某种光,心中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轻轻屈膝行礼告退,与陆缄一并退了出去。
待得刁、两口去了,陆建新往林玉珍榻边坐了,将她的手拉起握在手里,道:“还疼么?”
林玉珍看着他:“你说呢?”
陆建新叹了口气:“看看你,这大把年纪了,还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对了,我同媳妇说了,她还担着老太太那边的差事,当以老太太那里为准,从明日起,就让荷姨娘她们几个过来伺候你。”
林玉珍正要说她不耐烦,话到口边又改口道:“你舍得?你不怕我折腾她们?”
陆建新垂了眼:“她们伺候得不好,便该受罚。”
林玉珍沉默不语。
陆建新又道:“梅宝清组建船队,二郎媳妇入股这事儿你可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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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夫妻
林玉珍听陆建新说起这个,也是很惊讶:“不曾听说,怎么?”
果然不知道!陆建新心里立时就不高兴起来:“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知道知会长辈一声!虽则嫁妆是她的,但按照老二的说法,动用这么多,怎么也该和长辈商量一下才是。她竟然是不声不响的,也太有主张了些。”于是把陆建中同他说的事情说了一遍给林玉珍听。
林玉珍也觉着倘若林谨容真的拿出那么多钱去参了股,而且从没和自己提过一点,的确是稍微过分了点。却不乐意陆建新说自己的侄女儿不好,便道:“你信老二的话?他嘴里十句有八句是假话。”
陆建新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她的意思,林玉珍是这样的性子,她自己可以说林家人怎么怎么不好,但别人说了就不高兴。于是柔声道:“我也不是就信了老二的话,只是觉着他不会在这种事上说假话,毕竟真的假的,只问二郎小两口一句话不就知道了?我只是听说,二郎媳妇自来就极有主意,从不肯和长辈说这些事的,要开铺子就开了,要买地就买了,是不是这样?”
林玉珍脸色稍霁:“她在娘家时就极能干的。若非是她,我三哥、三嫂现在也没现在这样悠闲自在。老太爷当初就是看上她这个,但她性子还是很娴静的,从不惹事生非。”
陆建新暗道,林谨容可厉害呢,这种人都是背里来事儿,你又知道多少?却也不说出来,只道:“媳妇懂事能干,家里也轻松许多,没得像大侄儿媳妇那样,又坏又不讨喜。可她既然做了我家的媳妇,就要以夫家为先,不说替她拿主意·知会一声不难吧?不然她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也要我们来承受。是不是这个理?”
林玉珍就道:“那我明日问问她。”
陆建新目的达到,撑着下巴道:“倘是真的·机会也好,你也可以投一下,随便玩玩。今日老二吐出了不少钱财,放着也是放着,死钱变活钱,将来孝满谋任,也好弄个好些的位子。”
林玉珍斜眼看着他:“我?”
陆建新道:“当然是你啊!难道我还会给别人?这是我俩的家·将来还是咱俩埋一处呢。等守完孝,我另谋了职,咱们接了母亲一同去赴任。”
林玉珍的眼睛微微湿润,转过头道:“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灯光下,她曾经明媚清澈的眸子已经不复当初的天真媚人,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因为常年不快乐,唇角微微下垂·脸颊上的肉也松弛了。他们都老了,陆建新叹了口气,摸摸林玉珍的鬓发·又摸摸自己夹杂了白发的头发:“你啊,少年夫妻老来伴。咱们少年结发,几十年的夫妻,好日子苦日子一并过来的,她们哪儿能和你比?不过多两个人伺候你我而已,不要多想,睡吧。”稳了稳,又道:“你放心,日后老二他们再不敢不敬你半分!”
林玉珍低下眸子,翻了个身。他们现在不过是老伴而已·她早已不复青春,再不能吸引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纠缠了,更是无所依仗,不能令他有所顾忌。他能给她的,不是她最想要的。当然,他最想要的·她也给不了他。
夜凉如水,月华如纱。
林谨容与陆缄打发走随侍的丫头婆子,肩并肩地走在院子里。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小道上,你压着我,我压着你,陆缄垂眸看着那两个分分合合,重重叠叠的影子,轻轻一笑,握住了林谨容的手,并不说什么,林谨容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手握回去,尽量朝他走近些。
月光下林谨容的眉眼温润可人,陆缄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温暖与馨香,忍不住想握住她的腰使劲搂一楼。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一本正经地道:“我看你最近像是瘦了。”
林谨容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使劲一掐,低声道:“瘦了的人是你吧,也不知道多吃点。”
陆缄只恐被人瞧见不好,使劲搂了她一下便快速放开,带了几分酸意:“我独自一人住着挺孤单的。你倒是好,天天可以搂着毅郎睡觉。”虽则并不能同房,但一家人远远分开,彼此不能相闻相知,与住在一个屋檐下,随时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谨容巧笑嫣然:“你若是嫉妒,不怕毅郎夜里哭着找娘,我可以让毅郎夜里跟你睡。天亮给我送过来就行。”
陆缄不能想象毅郎夜里哭着喊娘,他哄不好,再半夜来敲荣景居门的那种场景。于是敬谢不敏:“我倒是不怕麻烦,就恐怕委屈了孩子。”
若是命运如斯,今后好几年里,这样的情形铁定会上演的。他再哄不乖,毅郎再委屈,也得承受。林谨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人生在世,哪里会不受委屈?能受委屈,学会受委屈,也是一件幸事。似吴二哥那般的,一帆风顺惯了,并不是好事。”
陆缄点点头:“虽如此但他还太小。”
林谨容一笑,换了个话题:“范褒什么时候离开?”范褒今日可谓是立了大功,却也结了大仇,若是不赶紧走人,再留下来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陆缄道:“连夜。说是回去以后便要搬家。父亲使人送了他五十两银子,我让长寿送他到武义码头再回来。”
五十两银子。林谨容心中一颤,终究还是得了五十两银子,被迫远走他乡。唯一不同的是二房倒霉,撞柱子的人换了陆建中。也好,总算是有所改变。便笑了一笑:“可惜了,我还想着,替他洗刷了冤屈,好请他留下来替我们或者是三叔父他们打理铺子呢。”
陆缄心中微动,笑道:“三叔父他们就算是铺子的生意不成,靠着那些田庄也能过活了。他们人少,也没什么大花用,够用了。至于我们么,还有一个人·韩根,当初祖父留给我的外管事,不知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林谨容道:“当然记得,但我回来后他也没主动来拜见过我·我只当他另有想法。”
陆缄笑笑:“上次祖父病重,我回来探病,还曾与他喝过酒,没拜见你却是他慎重之处,正好把他推荐给父亲。我今天听二叔父几次三番同父亲提起入股梅宝清船队的事情,我猜父亲约莫是动了心。”
林谨容道:“他问你了?”陆建新肯定动心,当年陆家人就是悉数倒在这上头。所谓财迷心窍·劝也是劝不住的。
陆缄闷闷地道:“没问,他若是肯问我,我也不必把人打发走,专和你捡这小路走。”始终是隔了一层,其他事情倒也罢了,一涉及到钱财就有些不同。
林谨容低声道:“其实不用你说,我当时觉着他看我的眼神就是有些责怪的。大抵是怪我有好处却没有和家里说,独自私吞好处。虽则三哥不听我劝入了股·但我自己是觉着不好的,又怎敢随便与人说?”
陆缄平日并不过问她钱财的去处,但她说是没有便是没有·就接了她的话头道:“你做得对,若是赚了还好,若是赔了,只怕便要怪你。我们到底不同。”
说话间到了荣景居前,陆老太太还没睡,力郎与毅郎两个小孩子玩高兴了,满榻地爬,真正热闹。陆经与康氏也在那里,见他二人进来,康氏还好·陆经的脸上却有些不太好看。陆缄只当是不知道,与林谨容一同夸赞了力郎一番。几人陪着孩子在陆老太太那里坐到老太太喊乏了,方各自抱了孩子回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林谨容照例起早先去林玉珍那里问安,只见荷姨娘三个人早就去了,里里外外的忙,阿柔捧了脸盆·荷姨娘拧了帕子,正给林玉珍洗脸。
陆建新衣装整齐地在一旁坐着,吃着小星端上来的茶,看着妻妾一家亲,满脸的惬意得意。
林玉珍板着脸,一脸的不耐烦。荷姨娘却是细致温柔,洗完了脸又给林玉珍梳头,不时软软地问上一句:“太太,这里可好了?太太,这里可舒服?”
林谨容见林玉珍满脸的别扭,晓得她是又想摆大妇的谱,又不愿荷姨娘碰她,便上前笑道:“太太可好些了?”
林玉珍一歪头,荷姨娘正好扯着她头发,林玉珍半是疼,半是夸张地吸了一口气,厌恶地道:“你梳头手上就没个轻重么?阿容来给我梳。”
荷姨娘也不气,含着笑行礼:“太太恕罪,婢妾失手了。”
林玉珍也拿她这性子没什么法子,不耐烦地道:“摆饭去吧。”
荷姨娘笑眯眯地把梳子交给林谨容,自去摆饭不提。
林蚤珍微微眯了眼,舒服地享受着林谨容的伺候,直来直往:“听说你也入了梅宝清那个船队的股?”
林谨容道:“不曾。”
林玉珍就道:“那你二叔父为何这样说?”
“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林谨容从眼角瞟了陆建新一眼,但见陆建新在那里云淡风轻地坐着同陆缄说话:“你抽个空,去把咱们答应给族里的祭田划了。
再寻个得力的管事,把宗学修起来。”仿佛是半点没听她们说话。
陆缄趁便把韩根推了出来,陆建新对家中的管事并不熟悉,也不放在心上:“你看着办就好。”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了,给林玉珍使了个眼色,便又把脸撇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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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浮云
林玉珍颇有些看不上陆建新这德行。想问什么,想知道什鼷直接开口不就是了?非得转这道弯。但转念想想,做公爹的盯着儿媳的嫁妆问,的确也不像话。眼看着荷姨娘带着人把早饭摆好了,温柔款款地准备伺候陆建新用饭,就板着脸摆手示意她和小星、阿柔:“你们都
荷姨娘偷偷瞥了陆建新一眼,见陆建新面无表情的,便盈盈一礼:身自带着小星与阿柔走了出去,却也不走远,就在廊下立着静候。方嬷嬷把门给守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们有事儿要商量,几位姨娘请自便。”
荷姨娘低眉顺眼的:“我怕稍后太太还要叫的,我们到那边去等着。”果真又领着小星与阿柔退到了长廊的另一边。
方嬷嬷见她识趣,便静下心来听里头都说些什么。
林谨容起身捧饭布菜,林玉珍道:“不急。阿容,我们且不管你二叔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说没有便是没有。只是你二叔父建议我们也跟着入股,我呢,觉着钱放着也是放着,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觉着此桩生意如何?梅宝清这个人,听说二郎与他也是极熟悉的,知根知底,你们觉得可靠么?”
林谨容有些不好回答林玉珍这个问题,本身她自己不肯入股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分明是不看好这桩生意么,但话却不能直说,因为她看陆建新与林玉珍的模样,已然是肯定她一定入了股的,便斟字酌句地道:“梅宝清此人,以我和二郎的了解来看,的确是很有名望声誉的大商人,在京中也算排得上号。这桩生意,他的确也曾通过我族兄问过我的意思,但我觉着风险太大所以拒绝了。”
陆建新狡猾地道:“那据你所知,除了你二叔父一家外,都还有哪些人入?譬如说,你家里的人还有你舅舅他们?”她说她未曾入,可未必就没有用其他人的名义入,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林谨容垂着眼道:“我因为不敢入,所以知道得不多。我祖父曾严令不许家中人做生意,故而家中并无人知晓此事,舅舅也不曾入得。”顿了顿,猜着林世全筹钱入股的事情未必瞒得过去只怕到时候他们知晓了更生罅隙,便接着道:“只有一个族兄入了股。”
林玉珍便问她:“你这位族兄,是林世全吧?”
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林谨容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却是半点干涉不得,只能点头:“是他。但我一直都反对他的,只是他不肯听。风险太大。”
一说林世全,大家都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林谨容的嫁妆铺子生意都是他在打理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他的态度就代表了林谨容的态度,所以也就难怪得二房会认定林谨容是入了股的。而林谨容却无法和他们解释清楚这是林世全的个人行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下去倒像是替她早前那没有参与入股的话辩白,欲盖弥彰似的。就是那句话,懂你的,信你的,无需你多说,不懂你的,不信你的,说得越多越没有意思。
陆建新果然不再说话了深深地看了林谨容一眼,又淡淡地瞥了陆缄一眼,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林玉珍看着气氛不对,却也不好得多说什么,只道:“饭菜都凉了,吃饭吧。”
趁着林谨容捧饭过来陆缄安慰地看向她,他怕她委屈,怕她难过,偏偏还不能多言,说得越多,陆建新与林玉珍越生疑虑,隔阂越大。若是亲生父母,他自可畅所欲言,偏偏不是。
林谨容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一家子沉默地用过了早饭,林谨容叫方嬷嬷进来,把饭菜收拾下去,坐到隔壁厢房去用属于她自己的那份早饭。
陆建新见她去了,方皱着眉头问陆缄:“你对这桩生意看法如何
陆缄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夫妻二人已经有了看法,也未必会听自己的话,却仍是尽责地道:“儿子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是太懂。但阿容说过,她是不看好的,宝货虽然获利丰厚,但如果自己跑船队,却是风险大得多,她宁愿少赚一点,求个安稳。她三哥不听她的劝,用的是他自己的钱,她也没法子,劝得多了,只恐人说挡他财路。”
后头这句话,却是故意说给陆建新听的。陆建新听懂了,却不置可否:“该去给你祖母请安了。”
霞光出绽,呵气成霜,又是一个寒冷的大晴天。陆老太太昨日经过的事情太多,一是身体不好,二是心里不好过,起得便比往日更晚了些,明明醒了也不肯起身,畿心让一干儿子儿孙在外头吹冷风吃冷气干等着。
林谨容算是再次见识了陆建中的厚脸皮。昨日那些丢丑难堪的事情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他的荷包里也仿佛不曾被人抠瘪了一半,他憨厚温和地站在那里,神态自若地同陆建新、陆建立打招呼,哥哥弟弟地叫得亲热。他身后的陆绍、陆经脸黑得像锅底,都不肯与人对视的。就是最会装的宋氏,也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在等待老太太消气召见的过程中,陆建中忙碌得不行。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放,他不独与陆建新推荐了梅宝清这条财路,还极力动员陆建立:“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试一试,咱们一家子合力拧一股,将来也好说话。”他此番元气大伤,光靠他本身要凑够这么多的钱那是不容易了,若是能说动大房、三房一起,凑了一大股,占的股份多,自然好处也多。大房心不在这上头,三房不善经营,将来最有话语权的人少不得还是他。
陆建立慎重地听着,并不答话,只“嗯嗯啊啊”地敷衍。
涂氏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却颇有些心动,只是穷人突然变得富有了,守着一堆钱财总有些不踏实,怕睡一觉醒来就飞了,并不敢轻举妄动,便想着要以长房为准,看长房的意思行事。于是拿眼去瞟陆缄,陆缄垂着眼,又想拉着林谨容问问内幕消息,又怕陆建新,于是猴急得不行。
陆建新突然开口了:“老二,你莫劝老三了。到底这事如何,稍后打听清楚了再说。现在说多少都只是空中楼阁。”
林谨容眨了眨眼睛,她很清楚陆建新能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的确确是已经彻底动了心。毕竟梅宝清的名头能力摆在那里,这件事参与的人也不少,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等于就是给这些人吃定心丸,不可能不成。现成的赚钱的机会,一本万利,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若非她是因为知晓了那桩事,只怕她也抵挡不住。
不可说,说了也没人信,利益之前,不成亲便成仇。她抬头看着天空,天际已被霞光染成了玫红,几缕云彩慢悠悠地漂浮在远处,不断变幻着形状和色彩。然,不论那云怎么变幻,云还是云,并不会因为它的形状像个兔子或是像团棉絮,它就真的成了兔子和棉絮,风一吹,风消云散。
陆缄悠悠地把目光落在林谨容的脸上,他看清楚了林谨容的神色,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凉幽幽的。再看看陆建立那踌躇的样子,涂氏心急难耐的模样,陆缮好奇的眼神,他想,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陆建立参与这件事,三房还是适合稳稳当当地过日子。
陆建新是个典型的行动派,才说过要找人去打听,立即就叫了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心腹管事朱见福去打听这事儿。打听来的结果自不必问,吴家也是入了股的。吴家还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吴襄在华亭县那边任着职呢,梅宝清还有意于替他在即将成立的市舶司里谋个要紧的职务。可以想见,若是市舶司的要紧地方有了自己的人,出海贩货将会获得多么大的利益!
消息传到林谨容耳朵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无力回天,陆家败定了!果然余下的几日里,陆建新与林玉珍再不曾问过她关于入股的任何一件事,陆建新待她和陆缄还是和蔼可亲地端着架子,偶尔表示关切,林玉珍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也不曾与她说什么。
这隔阂到底是生成了,但林谨容原也不指望他们在钱财上给自己什么好处,再坏坏不过前世去。
陆缄却是有些焦头烂额,陆建立倒也好,肯听他劝,觉着自己和陆缮都不是善于经营的人,守成也不错。可涂氏财迷了心窍,眼看着大房、二房要大把大把地赚钱,哪里又肯落下!按照她的想法,这入股只是把钱交给梅宝清就是了,梅宝清自会替她赚钱,等着分钱就行,哪里要操多少心?陆缄拦着她,她虽没说什么难听话,却是背着不肯见陆缄,一门心思就想要入股。
6月粉红1350争取这星期就把6月欠下的债务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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