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福气
第148章福气
虫鸣唧唧,晚风清凉。
吴襄轻轻推开门,看着坐在灯下看书的陆缄道:“又在看书?我说你要不要别随时都这样?我这个马上就要去应考的人都没有似你这般。”
陆缄抬头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没有你聪明。如果再不努力,我怎么能赢你?”
吴襄一滞,随即笑了:“我们不是同期考试,怎么算?比我多读三年,就算是最后你赢了我,你觉得公平吗?”。
陆缄淡淡地道:“天赋有高低,本来就没有公平。人生还很长,我不急。你就算是中了状元,也别觉得就赢了我,还有日后呢。”
吴襄立了片刻,哈哈一笑:“是,日子还长着。”然后把几朵素白的茉莉往他面前一放:“给你醒醒神小心把眼神儿给看坏了,日后看榜都看不清楚”
陆缄微微一笑,接了那几朵茉莉在手里,对着灯光端详了片刻,起身取了个空茶杯装了清水养着:“我记得这驿站里就只有一个地方种有茉莉,谁帮你掐的?”
吴襄往他的床上一躺,懒洋洋地道:“我家堂妹,还有四妹妹。”安静了一会儿,突地笑了一声:“陆二郎,你挺有福气的。运气可真好。”
陆缄缓缓回头看着他:“什么?”
吴襄的眼睛盯着驿站青灰色的帐顶:“我说,你能和四妹妹定亲挺有福气的,运气可真好。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是配林五就是配林六。结果真出乎我的意料。吹埙分茶少有人及,还懂得管账做生意,就不知道四妹妹是怎么生的。她若是个男子,性子再强些,指不定我二人都要退让三舍。”
陆缄微微抿了唇:“我是挺有福气的。”
吴襄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要想超过我,你要更努力才行”
典型的吴襄式的狂妄。
陆缄沉默地看着养在茶杯里的那几朵***,良久之后,坚定地伸出手,捧着书继续看下去。
吴氏的丧事办得极其热闹,庭院里诵经超度的和尚一片光亮亮的脑袋,晃得人眼花缭乱。披麻戴孝的陶凤棠红着眼一一向吴大老爷等人汇报:“佛事做四十九天。寿木是楠木的,墓地也不错……”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向吴家众人表示,陶家尽力安葬吴氏了。
林谨音瘦得厉害,和杨氏等人道:“具体数字最后才知道,因婆婆早有吩咐,葬品不能太厚,粗粗估算墓地、寿材、佛事、葬品加在一起约莫要花七万贯左右。”
杨氏等人听了,都纷纷表示这丧事办得体面。吴二太太又抹着泪感叹:“姑太太是早就知道她不好了,所以才在年初时忙着把凤翔送出门。再也没见过比她更会替人着想,更会替人打算的了。”
这话得了吴家女眷们的一致赞同,纷纷开始夸赞吴氏,然后又是一阵唏嘘流泪。
林谨音轻轻松了口气,这算是过关了。厚葬成风,婚姻论财,为此倾家荡产的多了去,陶家在两年之内,娶妇生子,连嫁二女,又办丧事,花费实在惊人。这还是家底丰厚,早有积蓄,不然恐怕也支持不住。
到底是亲母女,亲兄妹,陶氏的感觉和杨氏等人完全不一样,闻言先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好当众表示什么,只好抚着林谨音的手臂流泪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林谨音极度疲倦地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婆婆没了,她是长媳,一家子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就只剩她一个女人管理后宅,照顾他们,还要负责女眷们的迎来送往,该灵前跪拜尽孝的时候还得去跪拜,能不瘦么?
林谨容倒是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就从乳娘怀里把獾郎接过去,嗅着那熟悉的奶香味儿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然后问林谨音:“我是来帮忙的,有什么要做的,姐姐只管吩咐。”这才是她赶来清州的主要目的。
陶氏不曾经历过丧事,也不曾挑过林谨音这样的重担,不知道,或者说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滋味有多难熬。林谨容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年陆老太爷没了,陆家请了一千个和尚做佛事,做了整整一百天,光是佛事上就花销了十万贯钱,更不论其他的开销。也就是从那之后,陆家开始衰败。
彼时陆老太太病倒不起,陆家众女眷要照料病人,要招呼好形形色色上门吊唁和打秋风的亲眷们的吃吃喝喝,还得去灵前尽孝道,跪拜磕头,那滋味儿简直说不出来。在被折腾了整整一百天,终于出丧之后,就算是体壮如宋氏,也被折腾得瘦了一大圈,更不论林玉珍和涂氏,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没爬起来,将养了近半个月才算。她则过了许久,走路都还感觉是飘的,那种滋味儿,只要尝过一次就不想再尝第二次。
林谨容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林谨音还真不敢随便让她管事,当下便交了个任务给她:“替我看好獾郎罢。我最挂心的就是他。”似乎是认定林谨容不会拒绝,林谨音一口气往下说去:“獾郎这些日子有点不乖,也不知是不是我太忙,没怎么管他的缘故。乳母照顾得很用心,但还是要人盯着才行……”
林谨容的手臂顿时有千斤重,看孩子养孩子哄孩子这一套,她其实都知道,可是……她困难地笑了笑,把獾郎往陶氏怀里塞:“我不会,这活儿太难,换个简单的,比如你让我管管厨房或是东西,招待远客什么的。再不然,就让我帮你做点杂事也是一样的。”
年轻姑娘喜欢逗小孩子,但怕照顾小孩子也正常,林谨音和陶氏都没往心里去,陶氏大包大揽:“好,獾郎就跟着外祖母,要乖乖的啊。”
片刻之间被传递了两次的獾郎瘪着嘴看了看满屋子的陌生人,大声哭了起来,林谨音忙将他接过去,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渐渐的獾郎不哭了,趴在林谨音怀里含着泪安静地含着小手,好奇地打量其他人。
林谨容默然看了林谨音母子片刻,转身悄悄出了房门,沿着小径无意识地往前走,荔枝见状,赶紧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越来越少,荔枝扯住林谨容的袖子:“姑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林谨容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吴氏的屋子前面来了。因见荔枝有些怕怕的,不由失笑道:“你怕什么?舅太太可是再好不过的人。”言罢走到门前,准备行个礼,却见屋子门虚掩着,里头似有声响。
通常屋子的主人没了,屋子都会被锁起来,留待日后再清理,出现这样的状况,很有可能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浑水摸鱼。林谨容和荔枝对视了一眼,后退一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在里面?”
“是囡囡么?进来。”屋里传出的却是陶舜钦的声音。
林谨容松了口气,推门进去:“舅舅。”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里斜照进去,屋子里一半朦胧,一半灰暗。陶舜钦独坐在照台前,怔怔地看着吴氏生前用过的铜镜,低声道:“一群人,只问丧事花销了多少钱,我不想听。”
林谨容没有答话,而是走到窗前的软榻上坐下,静静听他细说。在她看来,吴家众人未必就不伤心,但世人就是如此,既然人已经死了,更要关心身后事。陶舜钦未必就不懂得这个道理,不过是因为丧妻之痛太重而已。他只需要有人听着,不需要人劝解。
“你不知道,囡囡,你舅母前些日子成了什么样子,受了多少罪。还一直记挂着,想给凤举相媳妇,又担忧我x后……我有时候看着她那么难受,就会忍不住想,她早点解脱也好。可是一想到只剩我一个人,我就更难受。丧事花钱再多又能如何?我是想要她能活着花用这些钱。”
“囡囡啊,你舅母真是个好人呢,特别惜福……”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的一老一小还保持着先前的样子,老的语气平淡地说,小的安安静静地听,动也不动。不知怎地,荔枝突然觉着有些发毛,又不敢打断,只好低声问林谨容:“姑娘,要不要掌灯?还有出来这多会儿了,怕太太寻。”
陶舜钦这才仿似从梦中惊醒过来,从照台上摸到了火镰,将烛台点亮了,回头看着林谨容和蔼地道:“去吧,舅舅没事儿。”
林谨容也就站起身来,低声道:“舅舅,舅母同样舍不得你。她一定希望咱们都越过越好。”
陶舜钦有些惨然地一笑,扬了声音道:“忘了问你铺子的生意如何?要是早知道朝廷会放开这几种香药,你进木香和丁香的时候就该多进一点。”
林谨容的心抖了一下,垂着眼道:“铺子的生意能维持,我运气已经足够好了。”
“知足就好。以后会好起来的。”陶舜钦沉默片刻,小声道:“囡囡,多亏得你,舅舅赚了不少钱,不然光是家里这几件大事,再加上我的,还有凤举的亲事,就得让你大表哥苦死。”
林谨容的心里暖暖的,看着陶舜钦柔声道:“舅舅,那不过是凑巧,我能做的和您做的比起来实在太少。我只希望你们都能过好日子。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帮着做点琐事罢,也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陶舜钦温和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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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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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菊楼
第149章菊楼
林谨容回到屋里,陶氏正派人找她,少不得责怪:“还说要给你姐姐帮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影踪,吃饭也找不到你,这不是帮倒忙吗?你是跑到哪里去了?”
因见吴家众女眷都在,林谨容便低声道:“遇到了舅舅,他心里难受,陪他在舅母的房里坐了一会儿。”吴氏死了,日后陶家与吴家的关系不可避免的会渐渐生疏,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要让他们知道,这样情分也许会长久一些。
果然杨氏等人纷纷动容,都道陶舜钦是个长情的人。还与陶氏和林谨容道:“有些话我们不好和姑老爷说的,你们是亲兄妹,亲舅甥,多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要想得开。”
趁着她们和陶氏说话,林谨容叫了个丫头领路,去前头寻林谨音:“我刚才和舅舅说过了,他也乐意让我帮你的忙。我们是亲姐妹">,不要觉着麻烦我。想来我们在这里也不能留太久,你能歇歇就歇歇,过后还有得你忙。”
有陶舜钦发话,且林谨容这两年也的确不似从前。林谨音想了想,道:“这样罢,你替我照管一下远客的吃住。除了林、吴、陆几家以外,还有几家是生意上的熟人,虽然门第不高,但人家大老远的来,实在不容易,不能怠慢。”
说白了,就是真正的商人,不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所看得起的商人。林谨容还真喜欢这件差事,能够多熟悉几个人,特别是经商的人,她很乐意,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一定会尽我所能,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最想认识的是那位带着林世全运粮至北边边境,然后又去取盐换钱的梅姓商人的家眷。
林谨音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知道,姐姐相信你。”
于是林谨容就被林谨音领着介绍给了那几家的女眷,有粮商,有布商,有开金银铺的,有做香药的,只可惜就没有那梅姓大商人的家眷。她忍不住问林谨音,林谨音笑了:“梅家是京城的,女眷怎可能来?梅大老爷倒是来了的,但也不住在我家,他自己在清州有宅子。”
林谨容按捺住失望,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在宋妈**帮助下,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地将远客的吃喝住宿安排得妥妥当当,待那几家商户的家眷,也极有分寸。陶氏等人眼看着,心里十分安慰。
在到达清州的第十二天,林世全派人送了信来,道是那批丁香、木香已经找到了买主,价钱比市面上的低了约半成。因着她不在,他便自己做主卖了,对方答应下次再从他们这里进货。
林谨容看完信,忍不住轻轻一笑。第一步,她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她亦有信心稳妥地走过去。接下来,该做点别的等着了。
※※※※
天已入秋,却不见气温有丝毫下降的趋势。太阳照旧白花花地挂在天上,晒得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蔫巴巴的,秋蝉有气无力地在树上嘶鸣着,陆老太爷闲心很好地坐在廊下精心修剪面前的胜金黄*菊,精瘦如猴的陆家大管事范褒立在一旁,屏声静气地半垂着眼,一动不动。
良久,陆老太爷方放了手里的剪子,满意地端详着面前的菊花,抬手逗着挂在一旁的倒挂雀,道:“这么说,这次林世全卖出的就是木香和丁香?”
听到他问话,范褒死鱼一样的眼睛瞬间灵活起来,站直了身子,朗声道:“是,小的打听得清楚,买主是江南来的行商,姓田。具体价钱问不出来,但看得出很满意。”
陆老太爷微微一笑:“再盯着。”
范褒应了一声:要告辞,却又听陆老太爷沉声道:“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休要让他人知晓,明白么?”
范褒正了神色,又郑重地应了,小心退下。
陆老太爷起身在小厮端上来的铜盆里净了手,接过茶盏沿着长廊缓步走了两圈,问小厮:“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垂手答道:“约莫在月底。”
陆老太爷朝那小厮摆摆手:“去将二老爷请来。”
不多时,陆建中小跑着赶到了集贤阁,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就先给陆老太爷行礼问安:“爹爹有何吩咐?”
陆老太爷抬眼看着青翠的庭院,淡淡地道:“听说太明府要换提举,我在想,咱们手里那些盐碱地,是不是该让它们涨涨了?就这样平白地放着,不能长庄稼,真是浪费”
陆建中眼睛一亮:“可这事儿不是咱们一家子的事儿。”
陆老太爷点点头:“所以才要叫你来,你去问问林家和吴家,还有几家买了地的,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啊?新提举上任,要烧三把火,他们想不想这把火烧在这上头?”如果要烧,要得好处,就要凑份子去说动新任提举才是。
陆建中心领神会:“儿子会得。那平洲那边呢?多点人才好办事儿。是不是让陆绍……”
陆老太爷漫不经心地打断他道:“陆缄不是正好在那边么?陶家在那里人头面熟,占着这层关系,他出面最妥不过。”
陆建中默了一默,有些担忧地道:“可是二郎年幼,平日里专心读书,没做过这些俗事,陶家又逢新丧,怕是没有精力和心情帮着促成此事。陆绍常年往来清州,那边的人头面也是极熟的,还是让他去罢。”
“什么俗事?”陆老太爷沉声道:“他是长房长子不会难道不能学么?读书重要,也要懂得人情世故难道他还能靠着你,靠着陆绍过一辈子?让他学你们别把他给宠坏咯这不过是小事,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好,我还能指望他什么?”
陆建中的脸白了白,转瞬又恢复了正常,微笑着道:“是,父亲教训得是。儿子这就写信给清州那边的管事,让他帮着二郎把这件事办好。”
陆老太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你专心办好平洲这边的事情,我会安排。”
陆建中垂了眼,顺从地道:“是。”
陆老太爷从眉毛下面看出去,已经做了祖父的次子体胖脸白,两条眉毛浓密如己,全不似长子和三子那般长得像陆老太太似的秀气。此时次子那白胖的脸上只有顺从的表情,浓密的眉毛耷拉着,并无半分喜悦。稍一思索,便指着集贤阁不远处道:“老2,你看看我这金铃菊结得如何?”
陆建中抬眼瞧去,只见集贤阁不远处的太湖石边,一丛高达丈余的金铃菊被扎成楼阁,上头灿烂如金,小荔枝般大小的菊花千叶细瓣,簇成毯状,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好不热闹。那灿烂的金色刺得他的眼睛有些发痛:“爹爹的手艺又精进了。这菊楼,不是儿子吹嘘,在这平洲绝对第一份。”
“呵呵呵……”陆老太爷捋着胡子,笑得眯了眼:“老2,从小你就比大哥嘴甜,人也能干聪明,虽然读不好书,但爹爹一直都很疼你啊。陆绍那孩子和你一样,也是能说会道,精明能干的。”说到这里,陆老太爷抬脚下了如意垛,往菊楼走过去。
陆建中忙快步跟上,扶着他的胳膊:“爹爹,这会儿日头太毒。”
“我还没到那个地步”陆老太爷拂开他的手,指着那金铃菊:“这菊楼,但凡少了一枝都不会有这模样,如若少了一朵,就是一个缺。缺一不可啊。”
陆建中的鼻尖冒出几颗细汗来,委屈地道:“多谢爹爹教诲,儿子一直都记得,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老太爷回头扫了他一眼,道:“记得就好,现下陆经年纪也不小了,还有陆纶,你要好生鞭策他们,让他们读好书,这家里必须有一个能支撑起门户的才行。就好比我们,若非你大哥在外为官,我们也比林家好不了多少”
陆建中有些难堪地道:“打算让陆经去参加府试,但是丈夫说,他的资质不是很好。陆纶,实在太过顽皮,鞭子都抽断了几根,也不见他有丝毫的收敛,成日就想舞刀弄枪,儿子实在惭愧……”
陆老太爷冷笑:“是你舍不得教管陆经资质不好?他是心思没放在上头陆纶顽劣不假,但还不是你们放纵的”
陆建中擦了一把冷汗,一张白胖的脸在日光下晒得又红又烫,却丝毫不敢辩解。
陆老太爷叹了口气,道:“罢了,让陆纶从明日起,每日过来跟我读两个时辰的书。传我的话,谁要敢放他和陆经出门,打断了腿赶出去和丈夫说,他要敢,只管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陆建中不由喜出望外:“多谢爹爹。”
陆老太爷摆摆手:“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都是一样的疼。你下去吧。”
陆建中出了集贤阁,站在竹林里默然立了片刻,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垂着头往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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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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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婚期
第150章婚期
林谨容得知陆老太爷发起平洲、清州买了盐碱地的人家凑份子,预备去说动新任提举挖渠引水於田的时候,她正陪着一户水土不服的孟姓商户的女眷看大夫。
“陆缄这孩子不含糊,你舅舅同意凑份子,可是家里却没人能出面去做这事儿,只能给他派个管事引路。还想着他读书人脸皮薄,不会乐意做这种事呢,谁知他就跟着那管事,挨着登门拜访人家,不过几天功夫,就把事情给办妥了。”
听着陶氏的唠叨,林谨容很有些恍惚,这於田的时间如她所愿地即将提前,可是她高兴不起来。但看到陶氏亮闪闪的眼睛,很快她就决定还是要开心,毕竟陶氏和林慎之、陶家都得到了好处,而那些田产也都是她的。等到那一天,她自会给它们找个好去处,她不愿意,谁都别想碰得着。
这一年的冬天,太明府新任提举到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征集民工,筑渠设堰,准备引渚江水於斥卤之地,造就万顷膏腴良田。号令一出,得到了平洲、清州富户世家的极力拥护。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大年初二,关系亲近的人家已经开始互相登门拜年。在这样的日子里,林家的女眷们都穿上了新衣服,戴上最好的首饰,以最佳的精神状态,团团簇拥在林老太太的身边,以欢快轻松地接待上门拜访的客人。
巳时正,盛装的林谨容准时出现在和乐居门前。随手赏了上前殷勤问好,又小心替她打起帘子的小丫头一串用彩线串起来的铜钱,由荔枝将她披着的海棠红羽缎披风取下,缓步进入暖香融融的和乐居里。
隔着挡在门口的那道山水屏风,她听到里面只有极低的说话声,这说明大部分人还没到。在这阖家欢乐的节日里,大家都放松了,毕竟守了一年的规矩,就是这几天可以松活点,就算是老太太也要多睡会儿,何况其他人?反正迟来几步老太太也不会计较。
可是在转过屏风以后,她却吃惊了。
屋子里的确没有几个人,但里面有陆缄,还有陆老太爷,以及林玉珍和陆云。至于主位上,则坐着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就算是她以为还躺着没起身的林三老爷,也收拾得清爽整齐地和陶氏一道坐着。
林谨容的心顿时抽了一抽。自定亲之后,陆缄逢年过节都要登门送礼问安,他来拜年并不奇怪,林玉珍和陆云坐在这里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陆老太爷竟然出现了。或者说,他出现也不奇怪,因为她想她已经能猜到他们同时出现在这里,是来做什么的——她马上就满十六岁,这一年,是她和陆缄成亲的年份。
她何德何能,竟然引得在前一世里,她只敢远远观望的陆老太爷几次三番亲自上门?林谨容想起自己那些很快就要变成良田,身价狂翻的盐碱地和已经站稳了脚,生意明显兴隆起来的香药铺子——除了这个,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陆老太爷屈尊降贵。她淡淡地弯起了唇角,垂着眼上前行礼问好。
陆老太爷极其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浅山茶色的流云纹银鼠出锋锦袄,翡翠色的百褶裙,青莲色的丝绦系着白玉流苏禁步,乌鸦鸦、泛着浅浅蓝光的发髻上插了一双红艳艳的珊瑚钗子,唇上微微点了些胭脂,行动举止间腊梅幽香隐隐绰绰,不闻环佩声响。
美丽,端庄,大方,沉稳。陆老太爷看得满意之极,递过早就备下的蹙金锦绣、沉甸甸的荷包:“阿容拿去买花戴。”
林谨容含笑谢过,又与林玉珍见礼,同样得了一个蹙金锦绣、沉甸甸的荷包。到这里,她已经完全确定了陆家人此行的目的,装了毫无所觉的样子,去和早就起身站在一旁,等候与她见礼的陆缄兄妹见礼。
果不其然,陆缄一直垂着眼,举止间纵然看不出僵硬,却也有些不自然,陆云却是调皮地朝她挤了挤眼,道过新年大吉之后,还拉着她的手,小声而亲切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喜。”
林谨容没有回答陆云的话,从始至终,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弱半分,却也不曾多添一点。扫了林老太爷等人一眼,又与陶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肯定后,镇定自若地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才出了和乐堂的门,陆云就从后面跟了上来,轻笑道:“四姐姐,你不仗义,光顾着自己跑了,也不知道顺带领我出来。害我被长辈们赶出来,还被责怪说没你懂事。”一边说,一边促狭的笑:“想不想知道我祖父是来做什么的?”
林谨容既不拒绝她跟着,也不邀请她跟着,自顾自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笑容不变:“不想知道。”
一句不想知道,可以理解为很多种意思,比如说害羞了,也可以说是林谨容不耐烦知道。陆云甚至什么都没看出来,只看到一个从始至终就没变过分毫的笑容。她识时务地不再提这个话题,环顾四周:“四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林谨容脸上的笑容终于比之前灿烂了几分,甚至模仿陆云之前的动作,调皮地挤了挤眼:“去找你五姐。她昨儿晚上和我一起烤乳羊肉吃,一个人喝了半坛子东阳酒,路都走不动,全靠丫头扶。这会儿铁定正窝在床上没醒,咱们团个雪团去扔她”林五到了现在,也还看不惯陆云,只要见着,不论轻重,总要尽力给陆云不自在,想跟着她跑,行啊,大过年不怕晦气就好。
陆云果然忧伤起来,带了些为难小声道:“四姐,五姐对我有些误会。我怕去了她不高兴,这大过年的……”
林谨容笑起来,热情地去拉她:“就是因为有误会,所以才要解开啊,走吧,走吧。”
陆云缩了手,干笑一声:“罢了,我还是去六姐那里的好。”
林谨容遗憾地道:“真的不去?我还想替你们俩在中间说和说和呢,自家姐妹">,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一个人退一步就好了。”
陆云幽幽地道:“我从来就不想和她们闹。六姐和七姐还好,日子长了就消了气,就是五姐,始终不肯消气。”带了几分忧伤,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林谨容:“四姐,我不瞒你,就是为了这亲事……”惊觉地闭了口,后悔不迭地叹了口气:“罢了,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我先走了。”领着丫头急匆匆地往另一条路去了。
林谨容收了笑容,埋头继续往前走。
荔枝忍不住,低声道:“姑娘,您说这表姑娘,是想做什么呀?”
林谨容反问道:“你说呢?”
荔枝道:“奴婢总觉得她太厉害。六姑娘、七姑娘,都曾经那么恨她,可是您瞧,咱们去了一趟清州回来,她们就和好如初了,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林谨容淡淡地道:“那是她们的事。”去年秋天,她从清州回来后没多久,就由林玉珍牵线,撮合林六和代州孟家的少爷定了亲,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陆云和双胞胎和好了。不得不说,陆云的手段果然是非凡。
主仆二人到了林五房里,林五已经醒了,合衣靠在榻上发呆,看见她进去,懒懒地道:“从和乐堂来?瞧见陆云了吧?少字我本来想去和乐堂,听说里头人多,就没去。”
林谨容“嗯”了一声,在熏笼旁坐了下来,从一旁的瓷盘里取了个橘子,用手帕包着细细地剥。
才刚剥好,林五就抢了一半过去:“那可真是个有钱人,今日一来就给我大侄儿送了个二两重的金项圈。我大嫂一直在那里和我娘说她的好话,害得我娘把我一顿好骂。再没有比她更阴险的人了。”
林谨容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林五不满地道:“我和你说这么多,你怎么不回一句?”
林谨容抬眼看着她:“你想要我说什么?和你一起骂?”
林五别扭地转过身去:“是,我这个要出远门的是没你们那么亲了,我就爱说她的坏话怎么了?她活该。”
林谨容也不辩解,安静地等。没有多会儿,门口传来夏叶的声音:“我们姑娘在这里么?”
林谨容立刻站起身来,匆匆和林五说了一句:“我走了。”不顾身后的林五极力留她,匆忙往陶氏房里赶去,进门的时候虽然极力控制,还是忍不住又些微颤抖:“娘,怎样?”
陶氏试探的笑道:“明年秋天,九月十九。你祖父和陆老太爷一起翻的历书,好日子呢,长长久久的。”
林谨容突然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扶着桌子坐下来许久才轻轻吐了口气。终于不是今年,她错开了那个致命的点,此生,她将再不会看到宁儿。
陶氏担忧地看着她:“囡囡?”
林谨容抬头朝她笑:“既是明年,怎地现在就来说?”
“本来是想今年秋天的,我给回绝了,说好些东西还没准备好。他们不肯,后来陆缄和陆老太爷出去一趟回来,陆老太爷就又答应了。这孩子真体贴呢。”陶氏说了好一歇,却见林谨容一直笑着,表情都没变过,不由得就轻轻叹了口气,到底听进去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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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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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绸缪
第151章绸缪
“囡囡……”陶氏揉了揉太阳穴,她有种冲动,想伸手把林谨容一直往上翘着的唇角给扯下来。她说不出来为什么,林谨容近来一直都做得很好,但她就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我知道,他的确很不错。”林谨容转头推开窗子:“又下雪啦。”看了一会,嘻嘻一笑:“来客人了,看龚妈妈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我猜必是三哥和留儿。”今年过年,林世全把留儿接了出去独自过的年。
果然龚妈妈掀开帘子就笑道:“太太,全少爷带着留姑娘来给您拜年啦。”又道:“这全少爷也真是的,还给老奴送了块好衣料。说不要还要生气。”
陶氏笑道:“他给你就收着,客气什么?快请他们进来。去把七少爷也叫来。几天不见留儿,我挺挂念的。”
林谨容赶紧起身命人布置糖果茶水糕点,不只是陶氏挂念留儿,就是她自己也十分挂念。
片刻后,穿着林世全抱着穿了簇新大红袄子的留儿进来,上前笑嘻嘻地给陶氏行礼拜年。陶氏一人给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将留儿搂入怀中,错眼瞧去,但见林世全今日不同往日,头上戴的乌纱头巾,穿了身天蓝色的灰鼠皮袍子,腰间系的黑角带,足上踏了双暖靴,一色的簇新,整个人长身玉立,斯文白净,不由就笑道:“阿全今年虚岁二十了吧,有没有什么想法,婶娘替你打算一下?”
林世全唬得一下子站起身来,涨红了脸道:“多谢婶娘关心,侄儿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又有留儿跟着,没法子付聘财,也养不起家室,等过些年存点家私再说罢。”
陶氏道:“怕什么?婶娘替你添穷有穷的过法儿,富有富的过法儿。这时不嫌你穷的人,将来才会对你好。”
那也不一定……林世全鼻尖沁出几颗细汗来,只是憨憨地笑,就有些坐不住。
林谨容看得分明,递了一盅热茶给林世全,道:“娘,三哥难得进来,你是成心想把他给吓跑吧。”
这种事情,她一个外人又怎么干涉得来?无非就是想表示关心而已,既然不愿,又何必勉强。陶氏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转而道:“你们兄妹这几天在家都消遣什么呢?”
林世全笑道:“也没什么。年前我去茶铺里闲坐,听说城北有家人办丧事,想卖地,只要两百文一亩。我觉着便宜,便趁着昨日有空带着留儿出城走了一趟,结果却是坡地。”坡地水不好,不方便耕作,出产太少,一般都没人愿意要,除非是风水好,专供人做墓地之用,才能卖个好价。
陶氏道:“其实不贵,但买了没用。若是我,宁愿多出钱也要去买良田。”
林谨容沉吟道:“有多少亩?”
林世全见她感兴趣,忙道:“大概也有一两百亩的样子。”
林谨容就道:“我觉着,三哥你不如买下来。买了种树,将来给留儿做妆奁。”秋天时在清州,她曾听那孟姓商户的女眷闲谈,道是南边养女,为了防止妆奁无着,生了女儿就种下一片树,待到树木长成,女儿也就长成,可以省去一大笔开销。地方差异,平洲清州这边没人这么做的,所以那时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听林世全说起才突然想起来,道理相通,既然有机会,没有理由不抓住。
“种树?这个法子我倒是没想着。”林世全有些心动,随即坚定地摇头:“不用,我现在还不便添置房产。不如婶娘和四妹妹买了罢,我去替你们跑腿。”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虽则是净身出户,但族谱上可没有把他和留儿的名字给去了。律法规定,父母在,不许分户别产而居,若是他做得太显眼,那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继续跟着林谨容,把钱投在生意上,又隐蔽,钱也来得快。至于将来,那又再说将来的话。
见他不买,林谨容也不假意推辞,直接建议陶氏:“娘,你买了罢,让人种了树,将来七弟娶妻生子都有好处。”等到匪乱起来,什么房子铺子的谁知道能不能侥幸保留下来?就是买了坡地种树最好。到那时候,树苗已经成活,无需人特意照料,却又是小树,不至于被人觊觎盗伐,等到躲避匪乱归来,过不得几年就是一笔财富。
林世全就道:“我再去谈谈价,指不定还能再便宜一点。”
自朝廷放开三十七种香药的买卖,吴氏没了以后,陶舜钦做生意就没从前那般上心,全靠陶凤棠一人支持。陶氏也不好意思再让他为难分心,寻了个借口把自己的钱拿了回来。虽则投了些在林谨容的香药铺子里,但始终闲钱还有些多。她已经习惯了不让钱闲着的日子,正想给手里的闲钱找个去处,听林谨容这样一劝,就有些心动:“那种什么树呢?咱家庄子上好像也没人会种树啊。”
林谨容笑道:“有地有钱,还愁没有树种,请不到人来种树么?”
陶氏也笑起来:“我是糊涂了。”想了想,突然又觉着有些不过意,便道:“囡囡,不如你买?或者还是老规矩,你和你七弟一人一半?”
林谨容轻轻摇头:“不了。我的妆奁已经足够多,盐碱地马上就成良田,香药铺子也在赚钱。七弟日后花用大着呢。”比如成亲生子,还要负责父母的丧事,没有一样不要钱。
想到那香药铺子自己也只是投钱进去,然后就跟着分钱,不用操一分一毫的心,如今林谨容又出主意替林慎之打算,陶氏由不得感动地看着林谨容:“囡囡,要不,再请你三哥打听一下,看看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合适的坡地,你一并买了种树如何……”
林谨容有些受不住陶氏的眼神,摆手道:“我不要,就算是有合适的也买给七弟。”她真是用不上,林家的根底在这里,将来林慎之是一定会回乡的,她却不同,何必浪费钱财在这上头?
林世全在一旁坐着,见她母女二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有些好笑:“还没买到手呢,就互相推让,买到手又再说罢……”
龚妈妈就凑趣道:“这不是我们太太心疼姑娘,姑娘又心疼太太和少爷么?”
林世全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三哥,留妹妹新年大吉”林慎之进来看到林世全兄妹就很开心,先谢了林世全送他的文房四宝,从袖子里掏呀掏,掏出一个彩绣荷包来塞进留儿手里:“七哥给你买糖吃的。”还像模像样地摸了摸留儿的头,道:“小留儿快快长大,平安顺当”
众人一怔,齐齐笑起来,林世全那点淡淡的忧伤也给冲淡了,陶氏欢喜得将林慎之搂入怀中“叭叽”亲了一口:“小老七读书读懂事了。”
林慎之不好意思,伸手去推陶氏的脸,红了脸嘟囔道:“我大人了,娘别把我当小孩子看。给我的同窗瞧见是要笑话我的。”结果这话又引起众人一阵哄笑,笑得他恼羞成怒,冲着丫头们嚷嚷道:“有什么好笑的?”
林谨容见他果然怒了,众人再笑只怕就要哭了,连忙打岔:“七弟从哪里来?这许久才来。”
林慎之还在别扭,吸了口气才道:“我和陆二哥他们在四哥那里玩,并不在房里。陆二哥听说三哥来了,让我请三哥一起去玩。”然后拉了林世全的手,要林世全随他一起去。
陶氏巴不得他和林世全、陆缄再多亲近一些,忙吩咐龚妈妈:“取些钱,去让厨房给少爷们好生治一桌上等酒席。”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夏叶脆生生地喊了声:“三老爷来了。”
林三老爷走进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老远就听见你们笑,咦,阿全也在?”不等林世全回答,眼睛盯在林慎之与林世全紧握的手上:“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你族兄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林慎之不但没有松开林世全的手,反倒握紧了几分:“陆二哥让我请三哥过去玩。”
林三老爷摸了摸胡子,扫了一旁坐着不语的陶氏和林谨容一眼,道:“你难得回家,闲了也该去寻你五哥一道说说话,别光顾着自己玩。”
林慎之无所谓地道:“是要去寻五哥的呀,还没来得及。”
林三老爷的脸色就好看了几分,训了他几句兄弟要友爱之类的话。林慎之认认真真听着,并无半句反驳或是半分不悦,可是那手却也不曾松开林世全半分。
陶氏看不下去,索性将留儿交给林谨容,赶几个孩子走:“不是都有事么?都去罢,别让人久等了。”
林谨容便朝龚妈妈使了个眼色,牵了留儿,示意林世全和林慎之跟她出去。出了院门,除了留儿,几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林谨容正想安慰林世全两句,就听林慎之闷声闷气地道:“我喜欢三哥。”
林世全一怔,随即笑道:“我也喜欢小七弟。走,咱们去寻你五哥。”然后朝林谨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吩咐了留儿几句,自去了。
林慎之真的长大了。林谨容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今日林世全、林慎之的表现都很得她的意,开春以后,是时候让林世全再做一桩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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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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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微风
第152章微风
这一年,对于林谨容和林家三房、陶家、林世全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
春天,陶氏买入大片的坡地,种下树苗,请专人负责打理;与此同时,陶家也大量买入坡地,种下树苗。平洲、清州有极少部分人跟风,极少部分人嗤之以鼻,极大部分人持观望态度。跟风的人中,赫然就有陆老太爷的身影。
夏至,林世全与陶家联合梅姓商人,送了一批冬小麦前往北部边境,当是时,价值二十千的粮食,虚估为百千的茶引,凭茶引又至淮南十三山取茶,运回太明府贩卖。这一次,并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谁最聪明抢先预测出来的,而是热衷于泡在茶肆酒楼旅店的林世全消息灵通,然后凭着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敢说敢干,不怕苦,能吃苦,再由林谨容出面协调了充足的资金促成的。
平洲三户望族中,林家其余诸人有贼心无贼胆,只能干咽口水;吴家刚受了吴襄应试事件的打击,家中没有主事的人,自动放弃;陆家不知何种原因,持观望态度,不曾插手。
秋天,陶氏名下,由林世全经营的铺子又增加了一间杂货铺子,一直跟着林世全的铁二牛因为认真负责能吃苦,被提拔做了杂货铺子的管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陶凤棠独力前往江南开办铺子。陶舜钦坐守后方,把质优价廉的香药、皮毛等物源源不断地送到江南的铺子里,陶凤棠又将江南的茶叶、丝绸、刺绣源源不断地送到林世全和清州陶家的铺子里。
冬至,历经整整一年,渚江放於的渠坝初成雏形,预计来年四月即可放天河水於田。
形势一片大好。
腊梅花开的时候,林谨容眉飞色舞地翻看着面前的账簿,很满足于她这一年来的成就。且不说手里越来越多的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就说她成功地撺掇了陶凤棠,转而说动陶舜钦前往江南置产开业,就是一个足够让人夜里可以安心睡到天亮的巨大成功。
也就是在这个腊梅飘香的季节,一个流言像微风一样,迅速吹遍了平洲。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人说,林家三房和陶家近来发的财,全靠林世全,发了那么多财也没见分半点给他,替他不值;可是马上就有人说,其实他们都猜错了,林世全不过是林家三房请的大管事而已,真正的人一直躲在幕后。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流言,也不缺好奇心十足,拼命只想打探人的**,或者纯粹没有任何目的,只为喜欢听,喜欢说的这一类型的人存在。流言传到后面,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一直躲在背后筹谋划策的人,不是早年一直以脾气暴躁,不会做人的林三太太陶氏;也不是早年虽然富名一直在外,却一直低调稳妥的陶舜钦;更不是突然从乡旮旯里冒出来的,一无所有的穷少年林世全。而是林家的四姑娘。
于是好奇的民众对这位养在深闺,却又如此厉害的林四姑娘生出了无限的兴趣,以及无限的猜想。无数个版本在坊间流传,不知道林四姑娘的闺名没关系,林四姑娘这个称号就足够被人经常挂在嘴边反复咀嚼。流言是传播得如此之快,快到林老太爷、林世全等人知道后竟然措手不及。
流言传进林家的时候,林谨容正平心静气地坐在窗下的绣架前,迎着冬日温暖的阳光,亲手绣她的嫁妆。大红的缎面上鸳鸯戏水的图案热闹而明快,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只是要尽力完成一幅完美的绣品。因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将日日面对这副图案,还要靠它装点门面,以便告诉别人,她是一个多么灵巧贤惠的女子。
荔枝看着林谨容安静柔美的侧脸和灵巧的动作,话已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她实在不忍心告诉林谨容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凡是个好强要脸面的大家闺秀,知道自己被人在外面这样反复地流传揣测臆想,只怕都会羞愤欲死。荔枝无限为难,在给林谨容换了三杯热茶和一盆炭之后,她仍然没能说得出口,也没法子让人替代她做这件事——桂嬷嬷早就哭得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还能指望什么?
倒是林谨容开口了:“荔枝,你说给我听或者是由别人说给我听,你自己选。”从荔枝进门开始,她就已经感受到荔枝躲躲闪闪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犹豫。不会是好事,她很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可是再坏的事情,又能坏得过她即将面临的事情么?不会。
荔枝当然选择由她来说给林谨容听:“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在外面乱说……”荔枝说得很小心,尽量挑着好听的字眼说,甚至随时做好准备停下话头上前去安慰林谨容,但是林谨容就一直捧着一杯茶,看着窗外的阳光,安静地听着,中途甚至没有插过一句话,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荔枝咬着牙一口气讲完,也不过得了淡淡的一句:“家里人怎么说?太太有没有哭?”
怎么可能不哭?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有时候一个流言很可能毁掉的就是一门亲事和一生。陶氏是没有办法,否则把乱嚼舌头的人活劈了的心都有,荔枝叹了口气:“老太太把太太叫去了。姑娘,您可要想得开……”
“我想得开,太太也会想开的。这样的流言,过一段日子就自己消停了。”林谨容很平静。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想不开的,但现在倒是未必了。不过就是书香门第的女儿会经商,被人连带着将名字传了几遍而已,又不是她做了什么伤风败俗见不得人的丑事。
一,她没有抛头露面,最多就是给陶氏和陶舜钦等人出了几个导致众人发了财的主意;二,她管账管铺子,家里人都知道,并没有谁说过半句不妥。这会儿被人翻出来做文章,也不过就是因为她尚未出阁,有多种禁忌,若她是一个嫁了的妇人,善于经营嫁妆还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这几年所能做的,所需要做的事情基本都顺顺利利地做到了,她有什么不满足的?有所得必有所失,要想得开,也要知足。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好笑,先始她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其实冒着极大的风险做了换金银,买盐碱地,粮食入中,买卖香药那几件事的时候,没有人盯她,大家都自发地把功劳归在了陶舜钦的身上;而近两年以来,她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步前行的时候,反倒招了人的眼。这世上她想不通的事情果然很多。
“姑娘,老太爷请您马上去一趟听涛居。”樱桃无限担忧地进来传话,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陆家来人了。”
陆家在这个时候这么快地派人上门来,林老太爷随之就使人召唤林谨容过去,不用想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荔枝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颤抖着嘴唇担忧地握住林谨容的手,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姑娘……您……奴婢……”
“不用怕,有什么好怕的?”林谨容的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温和的安抚作用:“去给我拿披风和出门的鞋来。”
荔枝和樱桃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镇定,但这个时候明显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很快林谨容就穿戴完毕,出门前她甚至还照了照镜子。
一路前行,碰到的丫头、婆子们的眼神都在闪烁,有同情的,有冷漠的,有幸灾乐祸的,各式各样的都有。林谨容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有此刻这般冷静,她甚至可以冷静地分析每个人和她打招呼时的表情和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们是否喜欢她,为什么又不喜欢她,她们身后的人又是谁。
此刻听涛居的路对于荔枝和樱桃来说,简直太近,但对于林谨容来说,简直太远。她恨不得三步两步就走到听涛居,听听陆家匆忙赶来的人是怎么说的。倘若不是因为不愿让人以为她惊慌失措,生怕失去这门亲事,她简直恨不得快步赶去才好。
再远的路,总有走到的时候,再近的路,也有距离。
林谨容终于看到了听涛居的大门。
听涛居的院子里,独立着一个穿着举子专穿的白苎襕衫,系里织带,身形瘦削挺拔的男子。听见声响,他缓缓转过头来,幽黑如潭的双目直直地对上了林谨容的眼睛。
原来这么快赶来的人是他可真够快的,从诸丈夫家里赶回来,又匆忙回家去换上这么一套耀眼的衣服,然后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来,为的什么?受不住这样的流言?受不了这样的事?
林谨容朝着陆缄,漫不经心地,无所谓地翘起唇角露出一个笑,然后像微风一样,轻轻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稳稳地踩上如意垛,停在林老太爷的门前,沉着冷静地叩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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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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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论亲
第153章论亲
门开的一霎那,林谨容听见身后的陆缄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她没有听清楚,因为迎接她的是书房里的阴冷气息、林老太爷勃然的怒火和呼啸着朝她砸来的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林谨容当然不会傻到和从前一眼憨痴痴地任由那东西砸上她,她镇定自若、灵巧地躲开,然后转身,面无表情地当着陆缄的面把门关上。
“这就是你要我后悔的事?”林老太爷气得花白胡子的下端都撅了起来,干皱的老脸上,两条深刻的法令纹如同沟壑,一双老眼犀利森寒地盯着林谨容,仿佛想把她拆骨入腹,“你是蠢货吗到了现在你还看不清楚事实吗?”。
“您说得对,我是蠢货吗?到了现在我还看不清楚事实吗?”。她不是没有经过事的孩子,他随便一发火就能把她给吓懵。无欲则刚,她无所求,他却放不下,林谨容冷静地看着林老太爷,看他又在耍什么把戏。
林老太爷被她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瞪着她。林谨容半垂着眸子,脸上没有挑衅,却也没有害怕,只有陈述事实的坦然。
门被人在外面轻轻敲了几下。
屋子里的两人都站着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敲门的人不死心地又敲了两下,用力比刚才更重。
“咳”林老太爷咳嗽了一声,怒火降了下来,挪开眼神,冷冷地道:“你可知道最坏的后果会是怎样?”
敲门声停止了。
无非就是陆家退亲而已,再然后,被退了亲的她,可能嫁不掉,可能嫁得不好,但却不定活不下去或是活不好。这个问题,林老太爷比她更清楚,林谨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林老太爷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见她始终沉默不语,只得忍着气道:“如果你不懂,我来告诉你没有谁愿意自家的未婚妻被一群市井无赖成日挂在嘴边,无端揣测,所以遇到这种事的人,我就没见过几个有好结果的。”他停了停,走到林谨容的面前俯瞰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应该记得是林家庇护了你,也应该记住陆家的情。你要学会感恩。”
“我都记得。”林谨容撇开头,看着青砖石地上斑驳的光影,原来陆缄不是来退婚表示不满的,是来表示大度悲悯的。而林老太爷果然是在耍把戏。先给她添个罪名,摆出一副不得了的凶样来吓她,想把她吓软吓趴下,最好苦苦哀求,然后再以悲悯大度的姿态来救赎她,以博得她的感激和服从。一旦成功,从此以后,林家将会有一个对娘家感激涕零的好女儿,陆家将会有一个涕零感激的好媳妇。这套把戏她没玩过,但她懂得。她不会因此被吓到,也不会因此感激涕零,她只是记得。
林老太爷狠狠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却只看到她下垂的睫毛和挺直的背脊。他无奈而不可闻地低低叹了口气:“为何会传出这样的流言?”仿佛是在问林谨容,又仿佛是在问他自己。
“也许,有人看不得我好,看不得我母亲的妆奁越来越丰厚罢。也许,有人觉得应该给我点警告,让我知道厉害。还也许……谁说得清楚呢。”说这话的时候,林谨容的语气里带了点淡淡的讥诮。
“放肆”林谨容后面的那句话彻底激怒了林老太爷,与她一进门之时的那种故意做出的怒意不同,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阴凉:“你以为什么?”他带着血丝,有些昏黄的眼睛睁得老大:“林家是我的,你们也都是我的……”林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触摸过的,他们都是他的子子孙孙,一丝一毫,都和他戚戚相关,他容忍不得任何的可能会影响林家的声誉和存在的事情发生。
林谨容的声音软了下来:“您误会了。这一点,我还懂得。”林老太爷真是误会了,她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他。
林老太爷有些疲倦地朝她摆摆手:“这事儿我自有主意,你无需理会,从明日开始,你就不要再管外面的闲事了,和你母亲把该梳理的梳理清楚,安心备嫁。唯今之计,只有早点让你出门,才能把外面的闲话压下去。”一场盛大光鲜的婚礼,将把所有不利的流言统统压制下去,运作得当,转过来就是一件好事。
林谨容抿紧了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地行礼告退。人才走到门边,又听林老太爷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怨恨我,但你永远都不要忘记,是林家给了你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也自己好好想想,没有谁能护得住谁一辈子。”
“我知道,也一直都记得。”死亡,已经足够让她记住,没有谁能护住谁一辈子,不要指望老天爷,也不要指望别人的悲悯和正义,要指望自己,依靠自己,要做向别人伸出手的那个人,而非等着别人伸手援救的那个人。
林谨容用力拉开了门。暖暖的阳光伴随着清凉的微风一下子就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她眯眼站了一会儿,觉着身上的阴冷都被驱散了,方才看向站在廊下的陆缄,陆缄身上的白苎襕衫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眼睛。
林谨容微微眯了眼,走下如意垛,站在离陆缄五步远的地方,想说点什么,偏来一句话也没有。
晒了这么久,也不见陆缄有任何改变,皮肤照旧的白净,眼睛照旧的黑。他跨前两步,沉默而安静地直视着林谨容的眼睛,从林谨容深褐色的瞳仁里面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他望着那个小小的人,那个小小的人也在沉默地望着他。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开或者是关了一下窗子,窗扉发出一声很低却又十分清晰的微响。
陆缄看着林谨容,清晰而缓慢地道:“媒人会尽快上门请期。我走了。”不等林谨容回答,他迅速转身,沉稳有力,腰背笔直地朝着外头走去。
林谨容站在听涛居的院子里,抬眼看着四周在阳光下闪着墨绿光泽,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的松树,轻轻搓了搓被风吹得有些发僵的手,喊站在一旁的荔枝:“走吧。”
荔枝碎步跟上,忍了忍,低声道:“姑娘,您进门的时候,可听见表少爷和您说的话了?”
林谨容道:“没听清楚。”也不打算问。
荔枝却忍不住要说的:“他让您别怕。我们在外面听见老太爷砸东西,发脾气,您顶撞老太爷。他就上前去敲门,一直等在门口,可是您出来后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姑娘,您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好。”
岂止是有些不好,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不懂得好歹。林谨容道:“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他应该也不高兴的,大家心里都不高兴,何必强装。”
荔枝垂下头郁闷地踢了踢道旁的小石子,然后挺直腰背,摆出一副盛气凌人,我怕谁的样子来:“总之都是那些坏人在背后捣鬼。太坏了。”
林谨容赞同地点头:“的确是太坏了。”
今天在院子里闲逛的婆子丫头仿佛比平日里多了两三倍,每个人看到林谨容镇定自若的表情,不紧不慢的步伐和荔枝凶神恶煞的样子,都下意识地垂下头,避让在一旁。
当陆家表示安慰,并想提前请期,林老太爷已经允许的消息传到和乐堂里后,陶氏自然也被林老太太放了回来。见了林谨容,自然又是儿啊肝的疼了一回,又骂一歇,听荔枝说了事情经过后,少不得又觉着陆缄真是好:“特意穿了那衣服来,然后故意骑的马,走的大门,见了人也全当没有事儿似的笑,你大伯母也和我说他真是好,你是没看到你二伯母的样子,眼睛都红了。”
林谨容等陶氏发泄完毕,见她累了,方道:“娘,祖父这些日子都不许我管铺子的事了,我想正日子大概不会太久,该理清一下了。两个铺子,你觉着哪个好?留一个下来给小七弟。”
陶氏一怔,随即道:“不都是你的么?这回在妆奁单子里添进去就好。”虽然用的是她的名字,但本钱基本都是林谨容的,她后来投了钱后就一直跟着分红利,已经很内疚,可没有再把女儿辛苦挣下的钱财昧心占了的道理。
林谨容微微一笑:“不,不要七弟不好过,也不要有人说您半句不是。我看,您就留杂货铺子吧。那个有大表哥送货过来,又有铁二牛看着,操不了多少心。有事的时候,随时可以找三哥。”
陶氏还要推辞,林谨容按住她:“不要推辞。这是您应得的,您要不接着,我也不放心。”
她是早就替自己和林慎之打算好了的。陶氏忍不住又流了泪,将林谨容搂入怀中:“我的囡囡,娘舍不得你。”
两天后,官媒上门,经过磋商,把婚期提前了半年,定在二月初十。
正日子一定下,陶氏空前地忙碌起来,她憋着一口恶气,要让那些个在背后中伤林谨容,想害林谨容的人好好看看。他们对林谨容做的一切都不起任何作用。林谨容照旧是林家备受宠爱的四姑娘,照旧是陆家高看珍惜的好女子。
林老太爷默许了陶氏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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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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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添妆
第154章添妆
第154章添妆
请期之后的第三天,陆家登门下聘礼。
以双羊牵车,载八樽金瓶酒,装以大花银方形彩胜,盖上红绿销金酒衣;金钏、金镯、金帔坠,三金齐全;又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髻冠首饰若干、上等彩缎布匹、缂丝、毛料、银锭若干;上等花茶、果物无数。送聘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游了近半个平洲城,在万众瞩目下,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送进了林家的大门。
林老太爷领着林三老爷,郑重其事地接过了聘礼。整个过程,无一不凸显出两家人对这桩亲事的重视和小心。
于是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谨容一直都在屋里绣嫁妆,极少出门,但有银钱交涉,只让荔枝通过陶氏送口信给林世全,甚至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能与林世全见面。所幸,这时候铺子已经不需要她多操心了。
日子一滑,就进了二月。
才过了二月,陶家的添妆就送到了平洲,接着,平日里与林谨容有来往的几个族里姐妹">就开始上门看望祝福她,并送上一些绣帕小首饰之类的添妆。随着正日子临近,平洲几家大户的女眷也开始登门拜访添妆恭贺。
这一日,吴家众女眷特意上门给林谨容添妆,得到林老太太和陶氏的盛情款待。吴菱与林五结伴去看林谨容,少不得调笑几句,然后当着林五的面递过一只锦盒:“是杨茉给你的添妆。”
巴掌大小的长方形锦盒,里面装着一对镶金白玉梅花钗,金是足金,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林谨容只看了一眼,就急速抬起头来看着吴菱:“这太贵重了。”
她当初送杨茉那枝玉燕钗,也不过是因为那钗子本来就是杨氏的。二人这几年来书信往来,不时有所馈赠,也只是些不值什么钱的精致小玩意而已。前世之时,杨茉给她的添妆是一对金镶珍珠耳坠,她回杨茉的则是一对银镶珊瑚耳坠,都不过分,意义更大于价值。就算是今世二人加强了往来,加深了感情,但去年杨茉出阁,她给的添妆也只是一对珍珠香囊,虽然精致美丽,却远远值不得回这样贵重的礼。无端受人贵礼,心下总是不安。
林五“哗”地叫了一声,接过去瞧:“好精致的钗子。”
吴菱脸上带着故意夸张了的羡慕,口气微酸地道:“是,早年我成日和她一处,也没见她待我如此上心。臭丫头,将来要是不给我同样的心意,看我见了她不撕她的嘴。”递过一把卷草双狮戏球纹银背梳,噘着嘴道:“那,这是我送你的梳子,明明是我精心挑选的,被她一比着,倒显得我多小气似的。也只有我才肯被她拉来做衬托啦,你可不许嫌不好。”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她小气,反倒觉着这礼物真是好,她真可爱。林五不由掩着口笑:“这样精致的做工还嫌拿不出手来,那我这个只送了一对素银钏子的岂不是要羞死?”
“不嫌,不嫌,只要是你们送我的都不嫌。”林谨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杨茉这礼太贵重,我不好收。”
吴茉睁大了眼睛,无辜地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啊,你自己写信和她说,我可没法子管。”言罢竟然就站起身来要走:“我要走了,省得你非得让我还她,她又让我非得给你,我可不是夹在中间为难?”
林谨容抿抿唇:“她可有信来?”
吴茉摇头:“她要生产,懒得动脑子,就是让人送了这只盒子来,指明要给你做添妆。”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反正东西我是送到了,要不要你自己拿主意,自己写信和她说啊,我先走了。”
林谨容留不住她,只好坐回原处,拿起那对玉钗来仔细打量。看了许久,在钗尾处看到几个粟米大小的字,对了光细看,却是“唐家金银铺”五个字。
晚间,吴家众女眷告辞,陶氏将她们的添妆送过来给林谨容,见了杨茉送的钗子,也不由惊讶道:“这姑娘可真是太大方了今日吴家这些太太奶奶们送的也无非是些普通的金银钗环之类的东西,她倒送你这样贵重的。”
林谨容手抚着那钗尾上的几个小字,道:“我猜是在金银铺里买的,这么老远的送来,我又给她退回去,也太矫情了些,不如过些日子再写信备礼给她道谢。她要生产,我厚厚备一份礼去,总不叫她吃亏。”
陶氏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杨茉可比我做姑娘时还要大方呢。”
林谨容便撑着下巴笑:“娘做姑娘的时候挺大方的?”
陶氏的脸上就露出笑意来:“是啊,那时候你外祖父母宠我得紧,我手里从不缺钱,漂亮的衣裳首饰多得很,有好些我都记不得,要龚妈妈和铁妈妈才记得清楚。在玩耍得好的小姐妹">,还有族里的姐妹">们中,给人添妆谁也没我大方舍得的。”然后露出气愤的神情来,“可是轮到我成亲的时候,她们给我的添妆却不好。只有两三个送的东西好,她们却嫁得极远,现在连音信都没了。”
林谨容见她和个小孩儿似的,不由笑道:“有两三个也足够多啦。我倒是个舍不得的。添妆这种事,除非是那个人,否则都是意义大于价值,对于有些人来说,送礼太重反倒是给人增加负担。”
陶氏就笑起来:“我那时节糊里糊涂,哪里有你会计算?”
母女二人笑闹一回,林谨容见桂嬷嬷等人都出去了,便转入正题:“娘,今晚就让桂圆回来吧。”
见她提起桂圆,陶氏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原以为你是准备将她当作管事妈妈用的,可你又让龚妈妈使劲压她的规矩和性子。早几个月前,我说让她回来,你不要,这时候火烧眉毛你才要她回来,你到底要干嘛?”
林谨容垂眸一笑:“不干嘛,她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我总要带她走的,至于别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她现在挺听话,挺懂得规矩进退的是不是?”
陶氏点头:“的确很听话,很懂规矩,胆子小得要命。”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要把日子过好了。”
林谨容认真地道:“我会的,一定会尽力把日子过好。七弟是咱们和姐姐的腰杆,娘,您一定要看好他,却也不要压制得太紧。”
陶氏自是应下不提。
傍晚,桂圆夹着一个小包袱忐忑不安地回到阔别了近四年的院子里。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给林谨容磕头。可那时候林谨容正在沐浴,她就在门边一直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林谨容沐浴完毕,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跟着豆儿一起提水洗刷澡盆。
林谨容坐在照台前,从镜子里看着身后屏风上印出的那条窈窕有致,尽职尽责的身影,很是满意。算着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方吩咐给她擦头发的樱桃:“去让你桂圆姐姐过来。”
樱桃忙将帕子交给荔枝,跑到屏风后头去让桂圆:“桂圆姐姐,姑娘说了,这活儿让我和豆儿做就行,您过去伺候姑娘。”
桂圆怔了一怔,含忧带喜地回头看着屏风外的林谨容。林谨容一身素白的轻袍,倚着熏笼坐在照台前,长长的头发被荔枝捧在怀里,用洁白的棉布裹了,轻轻顺着生长的方向吸水。二人正低声说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到林谨容的笑容如同一朵半开的玉兰,美丽而优雅。
曾几何时,这样的活儿都是她在干,陪姑娘说笑解闷的那个人也是她,可是现在,隔了将近四年,在她几乎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姑娘身边之后,突然又再回到这里,她发现她和荔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是她和荔枝一样站在姑娘的身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姑娘才好了。
樱桃侧着脸看着发怔的桂圆,也不提醒她休要发呆了,倒是豆儿心软,轻轻扯了扯桂圆的袖子,无声地朝她呶了呶嘴。
近四年才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边,她不能再犯错了,桂圆压制住心里的担忧喜悦酸涩及不适,小心翼翼地朝林谨容走过去,跪拜在地,低低喊了一声:“姑娘,奴婢桂圆给您磕头,姑娘大慈大悲,奴婢没齿不忘。”
林谨容懒懒地回过头来朝她妩媚地一笑:“不要紧,晓得错改正了就好。小事儿还好,大事儿我也帮不得你。桂嬷嬷年纪大了,凡事你都要多替她着想着想才是。”
桂圆不敢看林谨容,垂着眼道:外的桂嬷嬷一下子就热了眼眶。
二月初七,最早的樱桃花已经开了,春寒尚且料峭。林谨容一大早就被奚氏、平氏、林五等人弄起来,嘻嘻哈哈笑闹着等陆家催妆。刚坐下不久,就见罗氏和双胞胎,以及二房的两个少奶奶文氏和白氏一起进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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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添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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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催妆
第155章催妆
陶氏虽则看不惯罗氏母女三人,总怀疑她们是来搞破坏的,却也不能把人给赶出去,少不得热情招待,只让人暗地里盯死了不提。文氏和白氏略微坐了片刻,就推自己有事,先行去了,只剩罗氏和双胞胎还坐着吃果子喝茶,神态自若地和林家女眷们开着玩笑,言笑晏晏。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任由她们去。
才到巳时,就听外头有人笑道:“催妆啦,催妆啦”
于是陶氏出门去招呼,众人纷纷跟出去看热闹,林谨容装了羞怯的样子,坐在窗边低头看书。林六和林七坐着不动,见屋里没了人,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林六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来,低声道:“四姐,虽然你和三婶娘不仁义,但也别以为上次的事情是我们做的,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们。”
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她笑:“我不仁义?你至今还认为是我不仁义?你至今还以为都是别人的错?你若真有本事把这门亲事弄到手,那我也就罢了,既然你没有这本事,就别在我面前来说这话是不是你们做的,你说了不算,我信不信也不算,祖父心里有数,将来一切自有定论我再从你口里听到类似说我和我娘不仁义之类的不好听的话,你别怪我抽你的脸你如果想挨打,只管来试试看看祖父和祖母会怎样?要不要试试?”
林谨容的声音很轻,轻到站在不远处的紫襦绿萍等人都没听见,笑容很甜,甜到周围的人看到只会以为她是在和林六说姐妹">间的悄悄话。
但林六却很清楚,她绝对不是和自己说笑。林六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了两步,站在自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惊讶而生气地盯着林谨容道:“四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林谨容仍然在笑,声音却提高了:“六妹,我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不愿意被你指着鼻子骂,我就不对了?六妹,咱们年纪大了,可不兴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这次我不和你计较,日后咱们姐妹">出了门,还要相互依靠呢,指不定谁什么时候就求了谁。”
顿时守在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各异,林六憋屈得厉害,可是不敢反驳回去。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义正词严的圈套,她只要语气和话语稍微不对,就会演变成一桩她上门找茬的恶劣事件。好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在与林谨容疏远的这两三年里,不经意间,林谨容已经变成了一个厉害角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忍气吞声,逼急了只会暴跳直接反击的老实人了。
对着一屋子各式各样打量猜疑的目光,林六觉得无比的挫败和憋气,却也只得憋着气,示意已经站起来的林七坐下,好声好气地道:“四姐你误会了,我正是怕你误会……”
林谨容微微一笑,无比认真地道:“我不会误会。”
不会误会?林六憋着气走回林七身边坐下,二人板着脸坐了片刻,觉着没有意思,索性起身告辞。林谨容仿佛忘了刚才的事情,笑眯眯地留她们再坐一会儿,那二人见了她这虚伪的笑容,厌恶得内伤,又怎能留得下?头也不回地飞快走了。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继续低头看书,作安静羞涩状。见她安静沉稳,全然无事的模样,屋里的几个丫头婆子就都收回了目光。
此事半遮半掩,隐隐绰绰,可以发挥的余地很大,就有好事的人将此事传到林老太太耳朵里。关键时刻,出不得岔子,林老太太少不得让青梨来问,以示关心公平,也顺便警告维持秩序,林谨容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没有的事。看错了。”
青梨就笑:“姑娘是个厚道人。”
林谨容翘了翘唇角,转而塞了个荷包给青梨:“青梨姐姐,从前多赖你照料。”
青梨低头一笑,没有推辞:“奴婢恭贺姑娘,万事如意。”
是日,陆家送来的催妆物品中有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画彩钱果、洗项、花粉盝等物,极为丰富,不单是陶氏和林三老爷觉得面子上有光,就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也觉着面上有光。
最平静的人当属林谨容,她安静地扮演着她的角色,想回答亲眷们的问题时就回答,不想回答的时候就装羞涩。于是她是过得最轻松的人。
傍晚时分,有人从外面送了一只小木盒来,朴实无华的一柄小金如意,不曾镶嵌任何珠玉,约有一两重,配了漂亮的结,可以系在裙上。却是林世全送的礼,道是礼物早就备好,只是送到平济寺前去开光,才刚拿回来不久。
这东西,对于林谨容来说,比许多东西都更为珍贵。她郑重地将那柄小小的金如意收进箱子里,认真锁好,照旧将钥匙贴身放好。
“四姐,你为何要自己挂钥匙?”林慎之站在帘子前,脸上俱是不解。从林老太太到陶氏,再从陶氏到林谨音,他就没见过家里的哪位有头脸的女眷是自个儿收钥匙的,除了平氏。
平氏刚进门时,一日与林家众少奶奶一起说话玩乐,中途时命丫头回房去取东西,从袖子里掏出汗巾子来,汗巾子上挂了一串明晃晃的钥匙,被林家的下人暗里讥讽五***衣服若是要坏,一定是袖子先坏。平氏给笑得羞愤欲绝,第二日那串钥匙就挂在了她贴身丫头的身上。
这事儿自然有那好事的人传给林慎之听,林慎之虽然不放在心上,却也觉得平氏是小家子作派。不曾想,他今日就亲眼看到林谨容做同样的事情。虽然不多,就两把钥匙,可那到底也是钥匙,不是该给荔枝什么的管的么?
林谨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这钥匙特别重要。”没有它们她睡不着,而且也果然很重要。
林慎之皱了皱小眉头,端了大人样走到林谨容面前坐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好了,别给人看见了笑话你。我不想你像五嫂一样的被人笑,被人欺负。”
看着林慎之慎重认真的表情,林谨容突如其来的就有些感动,她忍不住翘起唇角来:“那么慎之,倘若我被人笑,被人欺负呢?你怎么办?”
林慎之毫不犹豫地道:“我会帮你。”
“啊,可是你还这么小。”
“我会长大,我今年就比去年长高了许多。”林慎之立刻站起身来,踮着脚要和林谨容比高,“看,我要到你肩膀了。”
林谨容假装没有看到他踮起的脚,答道:“是啊,明年就有我高了。”
林慎之红了脸:“那还长不到,得再过几年。”然后就把踮起的脚放了下去,“总之我会护着你和娘,还有姐姐。”
林谨容乐此不疲地继续逗他:“你虽然长大了,但要是人家比你厉害,比你有权势怎么办?就比如说,你陆二哥要是考中了进士,他欺负我,你怎么办?”
林慎之非常认真地道:“他不会他说过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这孩子……林谨容看他的目光更温柔了:“这时是不会啊,那要是将来他变了呢?”
有林三老爷这个榜样在那里,林慎之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为难地摸了摸头,“是哦,丈夫说人心是最善变的。”想到陆缄可能会变成林三老爷那样子,他烦躁了,“反正我,也做进士就是了。我做了官,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林谨容伸出一只手和他击掌:“你记住你说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就长大了,你就是男子汉了,我出嫁,你要送我去,回到家,你就要照顾好娘。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林慎之响亮地和她击完掌,突然就红了眼睛:“四姐,我舍不得你……”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谨容忙给他擦泪,柔声道:“我又不似三姐姐那般远,你完成功课以后随时都可以去看我。”
二月初九,周氏并林家族里几个夫妻齐全,子女双全,家境宽裕,公认有福的妇人带了人浩浩荡荡地将林谨容的部分妆奁送至陆家,张挂帐幔,展陈衾褥,铺设房卧。铺房完毕,留了龚妈妈并荔枝、桂圆看守新房,不许外人入房不提。
这一夜,林谨容咬紧牙关,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也没睡着,她觉着是因为没有荔枝在身边的缘故,又觉着是樱桃不会铺床,还觉着是晚饭没有吃饱,天气有点冷,汤婆子却又烫人。总之各种不舒服,好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在做梦。梦里面各种稀奇古怪都有,她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一直醒不来。
桂嬷嬷担忧地轻轻推了推咬牙切齿,紧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林谨容:“姑娘,姑娘,醒来了,天亮啦,该沐浴了。再不起身就该晚了。”
林谨容疲倦地睁开眼睛,恍觉全身上下仿佛被马车碾过一般的酸疼无力。她怔怔地看着满室明亮的灯光,还有立在床前的桂嬷嬷、樱桃、豆儿,过来帮忙的春芽和夏叶等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起身坐起,推开桂嬷嬷探过来试她体温的手:“我没事。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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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催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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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迎娶
第156章迎娶
巳时,林谨容沐浴妆扮完毕,向家庙叩拜告别。
未时,窗外乐声大作,阴阳克择官报吉时,念吉利诗词,催促新妇登轿。林谨容被一群人簇拥到正堂前,辞别亲长。虽则这个女儿嫁得不远,陶氏还是一样的哭,一样的舍不得,反观林三老爷,倒是志得意满,得意洋洋,训诫之时,语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林谨容垂眸听完,低声应下。待要起身,突然想流泪,却又觉着眼眶都是干的,根本无泪可流。桂嬷嬷暗暗掐了她一把,意为她怎么也该表示哀戚舍不得父母才显得合适。林谨容沉默以对,要她干嚎那几声,她真嚎不出来。周氏见状,忙给喜婆使了个眼色,喜婆拥上,大声说着吉利话将林谨容送上了花轿。
这边陆缄与林家众人行礼毕,待要转身前行,陶氏捏着帕子抢步追上,眼睛盯着他,带了些恳求地低声道:“二郎,囡囡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她性子倔强,话又少,你千万千万多体谅她,有事和我说,我一定会严加管教。”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陆缄一怔,随即收了笑容,认真而温和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于她。”
陶氏还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周氏扶住她笑劝道:“又没多远,又是亲上加亲,二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快快收了泪,莫要误了吉时。看看,讨要利市酒钱的来了。”
果然那边轿夫鼓乐之人笑闹着吵成一片,不肯起步,纷纷大声讨要利市酒钱。这本是风俗,陶氏早就准备好的,给的封赏还厚,林三老爷乐得当众充一回富家翁,大大方方地赏了,还不起,又赏,如此重复二次之后,众人方才嬉笑着稳步起了檐子。
林谨容端坐花轿之中,五味杂陈,外面的喧哗吵闹鼓乐之声一时很远,虚无缥缈,一时又极近,近到吵得她两耳嗡嗡作响,心烦意乱。怎么到的陆家她都不知道,觉着仿佛是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
一大群乐官,伎人及帮忙操办酒宴的人拦在陆家门前,拦门互道吉利戏谑之辞,求索花红利市钱物。陆家迎亲者及司礼人等又有答复,互相戏谑调笑,你要我不给,不给不让进,少了不行,多了也不给,玩闹许久,笑声震天。其中当属吴襄和陆纶的声音最大,话最多。
好容易挨到以吴襄为首的一群拦门的人肯放行了,阴阳克择官又手执花斗,念着咒祝词句,将谷豆钱果等物望门而撒,早就等在一旁的孩童们嘻笑着一拥而上,争相拾取。
俄尔,洒完谷豆,铺设青毡花席,请新人下轿。春芽和樱桃上前扶林谨容下轿,小声叮嘱:“姑娘,可不能马上就走,稍等一会子。”
林谨容是晓得规矩的,轻轻“嗯”了一声。一名乐伎捧镜上前,对着轿子倒行入内,数名女伎上前,持莲炬花烛导前迎引,春芽方示意林谨容:“姑娘,可以走了。”
林谨容踩着青毡花席缓步入内,途中双脚不沾地。行至中门,跨马鞍、草垫、秤,以祈禳平安。入中门,迎入新房,坐于床上,喜婆笑道:“坐床富贵”
陆二太太宋氏以银酒杯满酌东阳酒,以劝林家送亲众人,周氏等人每人饮三杯,起身告辞。众人即将行至门前,周氏回头,但见林谨容独自坐在床上,垂着头一动不动,突然有些感慨,又折回去小声道:“阿容,我们先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林谨容交替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飞快地握住了她的衣袖。
周氏想起自己出嫁了的大女儿和即将出嫁林五,由来触动慈母心肠,眼眶一热,鼻腔一酸,轻轻握住林谨容的手,温柔地抚摸了两下,低声安慰道:“不要怕啊,囡囡,这是女人都要经过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过几天就又可以回去了啊。”
谨容的眼泪此时方落了下来,又使劲忍住了。
忽听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新郎官来啦新郎官,这边请”众人蜂拥至门前,去扯门楣上下垂的碎裂彩帛,纷纷喊道:“取利市缴门红啦”
吴氏忙松了林谨容的手,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乖啊,我们先去了。”然后朝陆缄笑着点点头,招呼林家其他人等离去。
“新郎官快请新娘子出来牵巾拜礼”喜婆脸上堆满了笑容,示意陆缄往床前去请林谨容。陆缄立在床前,垂眸看着林谨容的大红销金裙上那两点晕湿,沉默片刻,长长一揖,低声道:“娘子,有请了。”
屋里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宋氏笑道:“二郎一如既往的斯文有礼。”喜婆则笑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林谨容起身回礼,喜婆将彩缎结成的同心结分别递到二人手里,指挥陆缄倒退出门,林谨容紧紧跟随,二人面对着面,行至中堂。喜婆将系了红花的秤杆递入陆缄手中,笑道:“新郎官挑盖头。”
陆缄握紧了手里的秤杆,看着林谨容微微颤动的盖头,手心里不禁出了一层薄汗。他怕他掀开盖头,会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挑呀,快挑盖头呀二哥别不好意思”陆纶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喊了起来,引起一片哄笑,起哄之声越演越烈。陆老太爷开心地看着,任由他们去笑去闹,并不阻止。
陆缄回头望着众人一笑,极低声地道:“我要挑盖头了。”言罢握紧秤杆,轻轻挑起了盖头。
大红销金盖头下,林谨容粉面桃腮,表情恬静温和,星眸微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并不见泪痕。陆缄看向她的唇角,看到一个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上翘的弧度,他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起,回头笑骂了一句起哄最厉害的陆纶:“给我闭嘴”
陆纶哈哈大笑:“有些人脸红了”
众人瞧去,但见陆缄的脸果然红到了耳朵根,林谨容则一直就没抬起眼来过,她脸上大抵是涂的脂粉太厚,看不到红色,只看到她的眉间是露出了几分羞涩,又安静,又乖巧,亭亭玉立,与陆缄并肩站在一处,果是一双璧人。
佳儿佳妇。陆老太爷满意地咳嗽了一声,道:“去家庙参拜吧。”
少倾礼毕,林谨容倒退而出,回至新房。陆缄紧随入房,夫妻对拜。行礼毕,新人上*床相对而坐,妇人们取了金钱彩果往床上抛撒。无数的金钱彩果倾泄而下,金钱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花朵、果子雨点一样地落在林谨容的怀里和四周,她半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它们越积越多。
忽听陆缄低声道:“小心些,别砸了头脸。”
几乎是同时,荔枝就在后面轻轻戳了林谨容的背心一下,林谨容匆忙抬起眼来朝他一笑,微微动了动身子,垂下眼继续正襟危坐。忽见陆缄突然撑起,手指从她脸颊边掠过,快速将一个什么东西抄在了手里。
屋子里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有片刻的停滞。喜婆不安地问:“怎么了?”
“没有什么,继续吧。”陆缄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手心里赫然是一枚金钱。
“呵呵……”喜婆干笑了一声,朝众人挥手:“合髻吧。”遂取过缎带、钗子、木梳,将二人的头发分别挑了一缕扎系在一起,又取过彩带连系在一起的一对银酒杯,注满了酒,示意二人饮交杯酒。饮毕,将从林谨容头上取下的花冠与酒杯一同扔到床下,笑道:“一仰一合,大吉”
屋子里年轻的妇人们就都微微红了脸,侧身躲在一旁,其余人等则纷纷上前道喜,出门离去。
到此时,外面的酒席也开始了,有人来催新郎官出去敬酒拜客,陆缄低声道:“我去了,长寿就在院门外候着的,有事找他。”
林谨容轻轻“嗯”了一声。
陆缄又立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其他话要说了,方转身走了出去。
林谨容动了动早已麻木僵硬的双腿,轻轻伸了个懒腰,把床上堆积起来的金钱花果等物推到一边,侧身面向床里,躺了下去。
桂嬷嬷见她就这样躺在床上,不由大急:“姑娘,不能这样。”虽然此时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主仆几个,也得防着有人多事突然闯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怎么办?传出去就是一个大笑话。
林谨容闭着眼轻声道:“我累了。”
从天不亮就折腾到现在,就没一刻闲过,果然是累了,桂嬷嬷就道:“那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糕点充饥?”
“不要。我不饿。”林谨容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桂嬷嬷有些无措,荔枝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头,示意樱桃去把门看守好:“听到有人来就出声。让姑娘躺一会儿。”
林谨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绣满了百子千孙的大红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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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迎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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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春夜
第157章春夜
暮色渐起,气温越来越低,两个穿得簇新的婆子含着笑过来把廊下的大红灯笼点将起来,暖暖的红色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樱桃抬起头来,看着天际那半轮灰白的月亮,搓了搓手,小声道:“桂圆姐姐,这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外面的酒宴可要散了,怎么也没个人来给她们送饭食?
桂圆低声道:“约莫快到戍时了罢。有人过来了。”
院门口,一个娇俏少女披着湘色的毛边锦缎披风,乌黑的发髻上简简单单插着一枝珍珠步摇,笑吟吟地走过来,身后几个丫头婆子提着朱漆食盒紧随其后,却是陆云带了人来送饭食的。
樱桃赶紧往里去通知林谨容,却见林谨容已经起了身,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书,正对着桌上的龙凤双烛看得认真。
姑娘这两日从钱痴突然变成了书痴,也亏她看得进去,樱桃暗滴了一颗冷汗,笑道:“姑娘,表姑娘来了。”
桂嬷嬷低声斥道:“不能再称表姑娘了”
林谨容收了书,道:“从现在起就改口罢。”然后对着推门而入的陆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阿云,你怎么来了?”
“我的新嫂嫂。”陆云上前亲热地和她见礼,笑道:“哥哥让我负责安排好她们的饭食,这不,我就亲自送来啦。”
林谨容便吩咐桂嬷嬷等人下去吃饭,自陪了陆云说话:“烦劳你啦。”
“自家人,客气什么?以后我还要靠着嫂嫂疼我呢。”陆云扫了一眼她手边的书,掩口笑道:“原来你们竟然是一对书痴。”
林谨容笑了一声,低声道:“干坐着也不是事。”
陆云就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咱们是亲表姊妹,你又是我亲嫂嫂,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千万不要和我客气。我母亲的脾气有些暴躁,其他人……”轻轻叹了口气,嫣然一笑,“总之,你记得找我就是了。”
林谨容点点头:“我记住了。”
二人默然坐了片刻,桂嬷嬷和荔枝等人飞快用完了饭,进来拜谢陆云,外面也有人送酒席进来,道是陆缄要进来了,陆云也就含笑起身:“那我去了。”
林谨容起身相送,给荔枝使了个眼色,荔枝忙将早前备好的喜钱拿去打赏跟随陆云前来的婆子丫头。陆云含笑看着,告辞而去。
桂嬷嬷一边布置席面,一边赞道:“这云姑娘,做事儿就是大方好看,有这样懂事的小姑,姑娘日后有福了。”
荔枝没有吭声,林谨容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
门轻轻一声响,樱桃和桂圆齐齐脆声道:“二少爷来了。”
林谨容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紧又松开,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只见陆缄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见她朝他看来,便微微一笑,朝桂嬷嬷等人和气地道:“都退下去罢。去长寿那里拿赏钱。”
桂嬷嬷看了看林谨容,十分为难:“姑娘还没用饭呢……”总得有人伺候林谨容用饭吧?少字
陆缄的脸一红:“我们自己会吃,吃完以后你们再来收拾。”
桂嬷嬷见林谨容垂着头不语,晓得不可能不听,便示意荔枝等人跟她下去。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安静之极,龙凤双烛的烛火跳了跳,带得屋里的光线晃了晃,一双靴子缓缓出现在林谨容眼前,林谨容垂着头紧张地大大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陆缄。
“阿容……”陆缄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很怕?”
“不怕。”林谨容坚定地摆了摆头,仿佛是在和他说,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怎么会怕呢,我最不怕的就是你了。我给你斟酒吧?少字”
东阳酒倒入银色的龙凤酒杯中,溅起漂亮的酒花,酒香扑鼻,林谨容闻到那味儿心里稍微要安定了些,手脚还算利索地把一杯酒递到陆缄面前,又将碗筷递给他。
陆缄抬头看着她道:“你说得对,你最不怕的就是我了。这样也好。”语气里竟然带了点轻松和调侃。
林谨容不知他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深究,垂下眼握了筷子道:“你不吃么?我饿了一整天。”
陆缄夹了一箸葱泼兔肉在她碗里,低声道:“吃吧。我吃过了,就是陪你吃。”
林谨容看着她碗里的葱泼兔肉,突然就觉得吃不下去,胃口全无,但她知道她不能不吃,沉默片刻,取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喂了葱泼兔肉在嘴里,无声而用力地使劲咀嚼。
陆缄看到她饮酒时行云流水般熟稔的动作,愕然无比,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取了面前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沉默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谨容两杯酒下肚,觉着四肢百骸都渐渐暖和起来,动作也就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硬,垂着眼专挑自己爱吃的吃,又一连饮了四杯酒,在倒第七杯的时候,一只手温和却极坚定地按住她的酒杯:“差不多了,这酒后劲足,再喝你就要醉了。”
林谨容盯着那只白皙纤长的手看了半晌,轻轻出了一口气:“你不知我善饮么。”
“不能再喝了。”陆缄不容她再多说:“来人,收拾了去”
荔枝和樱桃等人进来,见了林谨容的样子,都有些吃惊。却不好说什么,安静地收拾了杯盘碗盏,送上热水巾帕,供二人盥洗。
林谨容坐在桌前一动不动,酒劲上头,脸颊绯红。
陆缄等了她片刻,见她自坐着巍然不动,只得起身先行前往净室盥洗。
荔枝忙扑到林谨容身边,焦虑地低声道:“姑娘,您要做什么?奴婢求您了,这骨节眼儿上可不能闹……”
林谨容抬眼看着她,眼神清冷:“我知道,你们放心。给我褪去簪钗和外衣。”
荔枝见她神态语气都极清醒,暗里松了口气,扶她坐到照台前,支起镜子,手脚轻快地替她褪去簪钗,又松了头发,松松绾了个坠马髻,又仔细替她褪去大红销金的衣裙,待到要替她换鞋时,突然作了难:“姑娘,这个……”
林谨容轻轻动了动脚踝,低声道:“怕什么?就这样。”
陆缄盥洗完毕,站在屏风后,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簪钗碰击的清脆声,他方放松了僵硬的肩头,估摸着差不多了方才进去。才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床前穿着湘妃色小袄,绯红撒花裤子,葱绿软缎睡鞋的林谨容。
她乌黑的头发轻巧地绾成了一个坠马髻,斜斜地偏在左边,淡粉色的肌肤,一双眼睛黑黑的润润的,嘴唇微微抿着,雪白的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前,双脚自然下垂,葱绿的软缎绣鞋上用金线绣了合欢花,鞋尖上各坠了一颗珍珠。见他看过去,那双脚还卖弄似地轻轻翘了翘。
陆缄突然很想笑。他小时候见过涂氏的脚,缠得又窄又直,也知道陆云的脚也是很小就缠了的。说实话,这双脚的确比涂氏和陆云的脚宽,不是那么纤巧。他不知道林谨容到底缠过没有,不过看她这模样,应该是没有缠过。她故意拿给他看,这样炫耀挑衅似的,不会真喝醉了吧。
桂嬷嬷见他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二人大眼对小眼的,忙伏在林谨容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和荔枝几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屋里的两个人都同时惊了一惊,抬眼看着彼此,却都是无比的镇定。
陆缄将掌心里的细汗轻轻在袖口上擦了擦,缓步朝林谨容走过去,笑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为何?刚才桂嬷嬷和你说什么悄悄话?”
林谨容迅速垂了眼,微微往上翘着的双脚也沮丧地垂了下去。陆缄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试探地伸手去握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不由皱了眉头,道:“为何这样凉?”
林谨容飞速缩回手,上牙和下牙磕得乱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不舒服?”陆缄试图去摸她的额头,“我叫桂嬷嬷来?”
林谨容忙往旁边让了让,低声道:“我没事。睡吧。明早四更就要起床呢。”言罢褪了鞋子,往里轻轻躺下。
陆缄收回手,盯着她看了片刻,起身放下红罗帐幔,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躺下。就着帐外龙凤喜烛的光线安静地看着林谨容的脸。
林谨容清浅的呼吸几乎听不到,长长的睫毛乱颤着,牙关咬得紧紧的,虽然她在极力控制,他还是感受得到她轻微的颤抖。一时之间,他的心里充满了怜悯。“阿容……你看着我。”他朝她伸出手去,轻轻扶在她的肩头上,试图把她扳过来对着他,她却总是和他拗着,抖得更厉害了。
再说不怕,其实还是怕,喝那么多的酒,也是为了壮胆吧?少字陆缄轻轻朝林谨容靠过去,按住她颤抖的肩头,低声道:“阿容,你不要怕,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会善待你的,从前的事情我们都忘了吧。”
从前的事情……忘了?林谨容奇迹般地不抖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陆缄,不等陆缄看清她的眼神,她又急速地闭上了眼,安静而顺从。
窗外,半轮明月挂在天际,几点寒星闪烁着,微凉的春风在院子里轻轻打了个旋,把廊下的大红灯笼吹得转了几个圈,又悄然离去,了然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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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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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新妇
第158章新妇
龙凤双烛尚未燃尽,红色的烛泪在青铜镀金的烛台上堆积起来,层层叠叠,仿若莲花座一般。
陆缄睁开眼,一入眼就是大红的罗帐,朦胧喜气的烛光。他怔了片刻,把手伸进旁边的被窝,被窝尚且温暖,带着一股清甜的香味,是林谨容的面脂香。细细的水声自帐外传来,他轻轻翘起唇角,掀帐往外看去。
屏风后的人影正专心专意地低头盥洗,水声就像一根细而坚韧的琴弦,固执地缠绕住他的心脏,卷了一圈又一圈,细细地勒,收紧又放松,他看了一会儿,坐起穿衣:“阿容,什么时辰了?”
水声停止,屏风后的人影静了静,低声道:“寅时一刻。”
他下床朝屏风走去:“那还早,怎不多睡一会儿?”
还未到屏风前,林谨容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半垂着眼道:“我要梳洗打扮,花的时辰不少,掐着点起床会误事。你再睡一会?我叫你。”
她只穿了月白色的中衣,披着一件樱桃红的一件外袍,没有穿袜子,光脚踩在葱绿色的软缎鞋里,脚踝纤细白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额边还贴着几缕湿了的碎发,半垂着眼站在那里,脸有些苍白,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
陆缄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好像是喜悦,又好像是忐忑,仿佛是心疼,又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昨夜的事情,他轻轻扶住她的肩头,拥她入怀:“冷么?”
林谨容微微侧开脸,低声道:“你要洗了么?暖瓶(详见文后注解)里还有热水,我给你备水?”
他的下巴在她的头顶来回轻轻摩挲了几下:“我自己来。先去把衣服穿上,还凉着呢。”
顺从地答应了一声,轻轻挣了挣,他松开手臂放她出去,站在原地看着她缓步走向衣架,取了外裳和裙子背对着他穿上,然后又坐到照台前取了梳子梳头。长长的头发又黑又直,纤细白净的手擎着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就像发际簪了一朵半开的玉兰,黑色衬着白色,清清冷冷的。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荔枝低声道:“奶奶起身了?”
陆缄收回目光,瞟了床铺一眼,不确定是否该让荔枝等人就此进来。
“进来。”林谨容先前显得有气无力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股精气神。
门被轻轻推开,荔枝和桂圆垂着头,脸儿红红,眼睛亮亮地走进来,瞧见陆缄杵在屋子正中,都有些意外,脸上带了笑,给他二人行礼贺喜:“二爷,奶奶大喜。”
都不害羞,他羞什么?陆缄应了一声,快步走入屏风后头。
林谨容头也未回,开了妆盒,取了几枚金钏,比划了几下,道:“荔枝过来给我梳个大盘髻。”
荔枝应了一声,上前接过林谨容手里的梳子。
当前两件差事,一件是伺候林谨容,一件是收拾床铺。荔枝被叫去给林谨容梳头,那自己自然就剩下收拾床铺一事。桂圆沉默着去收拾床铺,刚拉开帐子,一股陌生的味道夹杂着暖香、热气扑鼻而来。她突如其来的红了脸,手脚有些颤抖,为难地回头去看林谨容,却正好对上林谨容询问质疑的眼神。桂圆迅速低了头,咬着唇将帐子挂起来,叠起被子,红了脸斜瞟着床上的喜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以了,暂时就这样。去伺候二爷盥洗。”林谨容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睛,连她为何为难,做到哪里都知道。
圆飞快地缩回手,偷偷看了林谨容和荔枝一眼,但见她二人拨弄着头发,对着镜子认真地看着,低声商量从哪里分发更妥当,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自那年在庄子上之后,她最怕的人之一就有陆缄,但现在她最怕的人是林谨容。即便心里发憷,这话也不敢不听的。桂圆有些担忧的,缩手缩脚地走到屏风前,垂了手小声道:“二爷,奴婢伺候您盥洗?”
屏风后一阵寂静,片刻后才听到陆缄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必。你去伺候你们奶奶即可。”
桂圆应了一声,又缩手缩脚地朝林谨容走去:“奶奶,二爷让奴婢伺候您。”
林谨容头也不回:“那就去和桂嬷嬷、樱桃整理一下东西。”
桂圆垂着头悄声退了出去。
荔枝看着林谨容安详平静的面容,由不得地生出一股怪异之感,她说不出是什么,但的确是很怪异。她在林家多年,从林大奶奶奚氏开始到平氏,个个在新婚第二日都是羞答答的,哪怕是当着众人,对新婚夫婿也是含羞带怯,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那眼神和表情柔得能滴水。
没有谁像林谨容这样平静自若。此刻这情形就如同从前她还是姑娘时的若干个平常的早晨一样,梳头,戴首饰,穿什么衣服,都自胸有成竹,并不担心谁会不喜欢,亦不担心服饰是否不得体。唯一不同的是,原来梳的是姑娘发式,现在梳的则是妇人发式。
荔枝想了想,觉得此刻这个姑娘与昨天那个姑娘比起来更让她喜欢,也更让她放心,于是也就不再纠结,手脚利索地给林谨容把头发分成五围,扎紧了,插上金钏,又插戴上几朵宝胜,低声问林谨容:“奶奶觉着怎样?”
她对奶奶这个称呼还有些不适应,林谨容却好像是已经适应了,对着镜子笑了笑,道:“可以,取脂粉过来。”并不要荔枝帮忙,自己在脸上薄薄地施了一层粉,抹了一小点胭脂。
荔枝犹疑道:“会不会太素了?”新妇么,图的是喜庆,她觉着这点脂粉胭脂太少了。
林谨容摇头:“不会,刚刚好。你看,大红的衣裳穿着,金银珠翠地戴着,哪里会素?”陆老太爷从来不喜欢家里的女眷浓妆艳抹,讲究的是雅致大方得体。
陆缄从屏风后走出来,瞥了她主仆二人一眼,就近在熏笼边坐下,随手取了林谨容昨日看的书翻看起来。
荔枝认真替林谨容系好裙带,又挂了宝石流苏禁步,四处端详,确认无误之后,方带了几分小心,笑问坐在一旁看书的陆缄:“请二爷替奶奶瞅瞅,这身妆扮可有不妥之处?”
林谨容回头看着陆缄,脸上浮上一层微笑。
陆缄对上她的笑脸,眼睛黑了几分:“不错,挺好看的。”
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荔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欢快地朝林谨容使了个眼色,林谨容淡淡一笑:“二爷梳头么?”
简直是重大失误,就没人伺候二爷,荔枝赶紧去拿梳子想塞给林谨容,林谨容眨眨眼,接过了梳子。
陆缄看着她道:“不用,我方才已经梳好了,改日吧。”
院子门轻轻响了两声,两盏红灯笼飘进来,来人边走边笑,声音爽利:“二爷和二奶奶起身了么?该去中堂拜堂了。”
桂嬷嬷在隔壁厢房里快步出来,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起啦。嬷嬷们可真早。”
两个婆子,穿亮蓝色绸褙子的是陆老太太身边的沙嬷嬷,穿淡青色绸褙子的是林玉珍身边的方嬷嬷,二人都是穿的青裙子,绾的一窝丝,发上只插了一根银一丈青,脸上喜气洋洋的,进门就行下礼去:“二爷,二奶奶大喜,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陆缄脸上的笑容浓了起来:“谢嬷嬷吉言。”回头对着林谨容道:“阿容,方嬷嬷你是认得的,这是祖母身边的沙嬷嬷,她伺候祖母不经常出门,不知你认得不?”
老熟人了,林谨容看着沙嬷嬷半真半假地道:“认得,往回来做客,曾经见过的。”
沙嬷嬷笑起来:“奶奶好记性。时辰将到,请二爷和二奶奶去中堂拜堂。”与方嬷嬷交换了一下眼色,笑嘻嘻地捧出一只匣子,荔枝会意得,微红了脸垂眸看着地下,桂嬷嬷则领那二人往床边去,那二人收了喜帕,夸张地道喜,领了封赏自去了。
被这事儿打了岔,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古怪,桂嬷嬷笑看了陆缄和林谨容一眼,道:“老奴去把***针黹带上。”
荔枝逃也似地跟着跑出去:“奴婢去点灯笼。”
陆缄起身掸了掸袍子:“走罢。我先领着你认认路。”
不用你领,我都认得。林谨容侧头笑道:“改天吧。”
陆缄点了点头,见她跟上来了,方抬步往外走去。
此时尚未到五更,整个陆家大院却已经四处亮起了灯火,仆从们往来穿梭,四处亮亮堂堂,显得生气勃勃的。二人行至中堂,堂前已经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镜台、镜子等物。陆家众人围坐在一旁,欢声笑语,见他二人进来,都停了说笑,含笑看着他二人。
林谨容中规中矩地对着中堂行完拜堂之礼,从陆老太爷开始逐个拜谢陆家众人,送上鞋袜、绣帕、荷包之类的礼品,又换回若干彩缎布帛等物。陆老太爷夫妇给的是大红销金缎子,林玉珍给的是银泥黄罗。宋氏给的是普通彩缎,轮到涂氏时,涂氏亦拿出一段与宋氏相仿的彩缎,只递到林谨容手里时,故意捏着彩缎不放,借着遮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林谨容很清楚地记得,这段彩缎里,藏着一只金镯子。
——*——感谢的话(表钱的)——?*——
关于暖瓶这种事物,宋代就已经有记载了,为双层瓦制。
上个月的粉红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来只想保住前五就觉得很满意了,没有想到会得到第三,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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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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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金镯
第159章金镯
那一年,林谨容不知这段彩缎里有一只金镯子,拿回去以后才发现。涂氏这行为越过了林玉珍,明显不该,她不该收,却又因为涂氏是陆缄的生母,退不掉,也不好退,所以她也不能不收。两难中,她想问陆缄的意思,桂嬷嬷拦住她:“您问二爷的意思,他是该让您收呢?还是不该让您收?怎么都不合适。既然不能退,就不要问,就先收下吧。”
收了之后的第二日,涂氏就偷偷摸摸找上门来和她亲近,之后许多事情都证明,人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的,她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心软收了这镯子,两头不讨好。此番她虽无意讨好谁,却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当此时,此类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浪费精力,若非必要,坚决不掺和。
林谨容含着笑,迷惑地看着涂氏,双手捏着彩缎的一边接过去,任由那彩缎半边塌了下去,不待涂氏反应过来,“当”的一声响,金镯子已从彩缎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
好几双眼睛横扫过来,涂氏大急,惊慌失措地看向周围的人,特别是林玉珍,陆老太爷,陆缄。林谨容上前一步,将金镯子盖在裙下,一脚踢到涂氏的椅下,笑吟吟地将彩缎递给荔枝,转身继续往下行礼送礼。
陆老太爷冷冷地横了涂氏一眼,林玉珍的眼睛差点没冒出火来,涂氏可怜兮兮地看向陆缄。陆缄沉了脸,抿着唇把脸侧开不看她。陆云安抚地给林玉珍递了个眼色,转头看看涂氏,又看看陆缄,把目光落在林谨容身上。
林谨容正笑吟吟地将个精致的虎头帽戴在了陆绍次子浩郎的头上,又摸了摸陆绍长子元郎的头,低声回答了陆纶的几句话,显得大方亲切自在,刚才的事情对她来说,竟是半点影响都没有。
陆云垂下眼眸,歪头想了想,朝陆缄做了个小动作,示意他无需担忧,林玉珍这里有她。陆缄垂了眼,神色淡淡的。
少倾礼毕,陆老太爷看着敛眉肃颜坐在下首的林谨容,越看越满意,捋着胡子叮嘱陆缄:“今日你该去你岳家复面拜门,礼品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早去早回,恪守礼数,休要喝醉丢丑。”
陆缄行礼应下。
陆老太爷起身看了看外面泛白的天色,发言道:“都散了吧。”言罢率先出去,男丁们都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而出,中堂里只剩下一群女眷孩子。
几个太太都上前去扶陆老太太,林玉珍板着脸上前,猛地挤开涂氏,扶定陆老太太的胳膊,沉着脸威胁地看着涂氏,一副恨不得把涂氏撕来吃了的表情。涂氏则是微红了眼,垂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都散发着哀怨的气息,宋氏背身挡在二人中间,笑嘻嘻地和林谨容说话:“二郎媳妇,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都和我说,可别不好意思。”
林谨容站在陆绍媳妇吕氏的身后,并不往谁跟前多凑一步,含着笑道:“谢谢二婶娘关心,都很好。有需要的时候,我也不会客气的。”
林玉珍就道:“对,有什么需要不要和你二婶娘客气。别人总不能替你想周全。”
一直沉默不语的吕氏也笑道:“找我也一样。我好歹也是嫂嫂,早进门几年,不敢说懂的比你多,但也比你熟悉点。”
摆什么管家婆、长嫂的威风?说来还是心里发虚了罢。林玉珍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林谨容含笑不语,垂着头装羞涩。爱怎么就怎么着吧。
陆老太太头痛地叹了口气:“都散了吧。今日起得太早,我得回去再躺一会儿。”意思是不要谁伺候她了。
林玉珍前脚都跨出门槛了,又回头特意交代林谨容:“你回房去歇歇,不必去我那里伺候了,有事儿我会让人去喊你。有什么,让人去和方嬷嬷说,或者和你妹子说也是一样。”
林谨容应下不提,回头看去,只见涂氏的亲信婆子惠嬷嬷正遮遮掩掩地撅着屁股把金镯子捡起来。收回眼神,正对上涂氏可怜兮兮,还带着些讨好哀求的眼神,她只装作不曾看到,淡淡地把脸撇了开去。
荔枝和桂嬷嬷从始至终看得明白,暗里替林谨容捏了一把冷汗。
主仆三人才走了几步,林谨容就看到涂氏的脚也跟着动了动,想到涂氏的缠人功夫,她由来就一阵头皮发麻,赶紧笑着招呼陆云:“烦劳妹妹领我认认路。虽然从前来过好几次,但有些地方还是没去过。”
涂氏的脚就又缩了回去。
陆云有些意外,扫了涂氏一眼,甜甜一笑:“正想找个机会亲近二嫂呢。”
吕氏就笑道:“瞧这丫头这张嘴,分明是亲表姊妹,时时都在一处玩的,能等到你此刻方来亲近你二嫂?”
陆云算是默认地一笑。
涂氏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去,没精打采地扶了身边婆子的手,慢吞吞地朝着另一条路去了。
“这边走到尽头是祖母的居处,那边到尽头是祖父的居处,我的院子离娘的不远,日后二嫂你去给娘请安的时候,可以顺道叫我一声。”陆云陪着林谨容,边走边介绍,指定了西南角:“瞧,那里是三婶娘和三叔的居处。”
说到这里,陆云停住了,笑看着林谨容道:“陆缮和三婶娘的身子都不好,难免想法比较多,有时候难免会失了分寸,想不周到。刚才……”是有意还是无意?
林谨容不看她,指着东面打断她的话:“如果没记错,那边就是二婶娘他们的住处罢?”
这样子是绝不会和自己讨论刚才的事情了,滑不留手。陆云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转而细致地和林谨容说起陆家众人的性情爱好,显得很是周到体贴。
林谨容只听不说。
不多时,到了院子门口,陆云辞去,林谨容提步进了院门,桂圆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道:“二爷在屋里等着奶奶一起用早饭呢。”
桂嬷嬷忙小声道:“二爷可生气?脸色怎么样?”
林谨容也很好奇陆缄会是什么反应。
桂圆不明所以,想了想,道:“看不出来不高兴。但也看不出来高兴。”
特别等着林谨容回来一起吃饭,一定是有话要说的。桂嬷嬷担忧地道:“姑娘,您进了屋,千万顺着点儿,告诉二爷您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就是故意的怎么了。林谨容“嗯”了一声,慢吞吞地进了屋。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饭菜,陆缄已经坐上了桌,见她进来,平静地道:“洗手罢,饭菜凉了。”
林谨容慢悠悠地洗了手,走到陆缄对面坐下,并不提先前的事情,只接了樱桃递过的勺子,舀了半碗粥递给陆缄,然后又接了樱桃给她舀的粥,低头吃饭。
陆缄看了她两眼,也默然吃饭。
荔枝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大急,这两个人,分明心里都有气,第一天就这样,怎么办?正想插个话打个趣,就听陆缄道:“我马上要去岳家,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岳父岳母的?或者是慎之?”
林谨容想了想,道:“就说我一切都很好。让他们不要挂心。”
陆缄点点头。
林谨容放下筷子,道:“先前的事情,我没想到。”林慎之才十岁,最起码这两年里,在诸先生的庄子里,都需要陆缄看着他,还是解释一下吧。
“嗯。我也没想到。”陆缄夹了一箸酒蒸白鱼放在她的碗里,并没有就此事说道说道的意思。
林谨容也就不再提起此事,夹了一点煎豆腐送过去。
陆缄默了默,埋头吃了,又夹了梅花饼放到林谨容的碗里:“这个不错。”
林谨容也夹了一个金银炙焦牡丹饼放到他碗里:“尝尝这个。”
桂嬷嬷在一旁看着,心里充满了欢喜,觉得这二人你来我往的,真是相敬如宾,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却见陆缄突然放了筷子,起身道:“你慢慢吃吧,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去岳父母家。”
林谨容也就跟着放了筷子,去衣架上取他的外袍,给他披上:“路上小心。”
陆缄突然回头看着她,眼神晦暗。
林谨容直直对着他的目光:“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这会儿家里不会有事,你多睡会吧。”陆缄抿了抿唇,回过头:“我走了。”走到门口,略微停了停,大步跨了出去。
林谨容坐回桌前,将他夹给她的白鱼和梅花饼拨在碟子里,另外挑了其他饭菜吃。吃罢让荔枝等人分吃了,坐到一旁看书消食。
刚看了两页书,荔枝上来小声道:“奶奶,您要小心啊,这三太太,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是故意试探您呢。但您也不能不理,姑太太那里要看顾好,她这里也不能放松,若是她和二爷说上您几句不好听的,那可不好。”
林谨容见她脸上满满都是担忧,不由笑道:“没事。给我铺床吧。”
林谨容补了一觉,算着林玉珍午觉该起床了,略微收拾了一下,去林玉珍那里应卯。途中经过陆云的院子,桂嬷嬷提醒她:“要不要喊了大姑娘一起过去?”正是和小姑熟络感情的机会。
林谨容淡淡地:“不用。”不等桂嬷嬷再说话,径直往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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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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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金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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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交锋
第160章交锋
林玉珍正坐在房里吃茶,听说林谨容来了,便与方嬷嬷使了个眼色,抿抿头发,正正钗环,往屏风前头的螺钿椅子上坐了,端着架子道:“让她进来。”
林谨容进得屋里,就见林玉珍换了一身穿戴,比早间华丽了许多,头上珠翠闪烁,销金裙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螺钿椅子上,一手倚在螺钿桌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突然就想起那一年,林玉珍指着这屋里的螺钿桌椅问她可曾见过,语气里满满都是炫耀,也有几分瞧不起她,压制她的意思。
如今么?看林玉珍早晚两套穿着,越来越华丽,大概也是想压压自己,告诉自己别以为就自己有钱,她也很有钱来着,而这螺钿桌椅,就是要嘲笑自己村了。可今日林谨容还偏不想听她目中无人式的炫耀,抢在前头道:“姑母这套螺钿桌椅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吧?少字真不错。”
林玉珍的眼里果然露出几分讶异来:“你见过?”
林谨容半真半假地道:“我舅舅家里有。我娘还说托我大表哥给我弄两套来呢,我说不敢越过长辈去,就没要。”
林玉珍默了默,轻轻敲了那名贵的螺钿桌子两下,淡淡地道:“年轻夫妻,用这么奢华的东西做什么?我也是上了年纪才用的。坐吧。”神色间就有些无趣了。
“姑母教诲得是。”林谨容乖巧地应了,在林玉珍下手坐下,接了方嬷嬷递过来的茶,垂头喝茶。
林玉珍不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只好换了温柔的口吻道:“阿容,我们是亲姑侄,又是婆媳,有什么为难的事和不好同外人说的话,都要和我说。这家里,就是我最疼你,还有阿云最真心待你了。陆缄待你如何?”
林谨容作恭敬状:“是,出门前母亲也是这样交代我的。二爷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你母亲说得对……”几句话说下去,林玉珍打开了话匣子,再也装不住刚才的端庄稳重威严状,转而冷笑说起早上的事:“早间的那事你开始做得很好,但是后来你不该替她遮掩,就该让那东西滚到屋子正中给人瞧瞧她干的好事!不自觉,不知廉耻的东西!”
林谨容早猜到她会说涂氏的事情,不慌不忙地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是意外,我并不知那里面藏有东西。”顿了顿,小声道:“不替她遮掩又能如何呢?她可是二爷的亲娘。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二爷怨我,我怎办?”
“你……你这意思,你还要把她当婆婆对待了?”林玉珍气得脸色发白。最恨人家当着她的面说涂氏是陆缄的亲娘了。
林谨容却没有停口认错的意思,和和气气地道:“我的正经婆婆自然是姑母。她虽不是我正经婆婆,但也是婶娘,还有那层关系,我势必要将她当长辈对待的,不然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说我不孝不贤,人家说我,势必要牵扯到姑母,牵扯到姑母,势必要牵扯到阿云,对我们林家的声名也有碍,那就辜负了祖父的教诲,这样不好。若是让二爷心里生了罅隙,也不好。”
林玉珍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想斥责林谨容,她又占着理,正想甩几句不讲道理的话出气,就见林谨容微微一笑,语调还是一样的和气温柔:“我不会说话,也笨,不会讨好人,就是想到什么对就怎么说。若是让姑母生气了,姑母只管骂,我不会还口的。”
林玉珍哪里还骂得出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你回去吧。”
林谨容赶紧站起身来,作惊恐状:“姑母生气了?不想见到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玉珍有气无力地朝她挥挥手:“不是,我累了。”真是累了,还郁卒得发狂,给个小辈教训了,还哑口无言。
林谨容无比认真地道:“姑母,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又和二爷一同过来给您请安。”
林玉珍沉着脸道:“罢了,二郎回来只怕天也黑尽了,好好歇着罢。”
林谨容就给她行礼:“姑母真体贴侄女儿,那明早侄女儿又过来给您请安。”
待到林谨容出了门,方嬷嬷忙安慰林玉珍:“太太也别担忧,二奶奶是个仔细的,做事也有分寸,那位讨不了好。”其实林谨容那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只是林玉珍什么脾气?阴晴不定,这一刻还觉着人家是个好人,下一刻就和人家势不两立了,所有人都往坏处想,正话听不进去。也只有陆老太爷能镇住她,陆云哄得住她。
林玉珍凶神恶煞地道:“能指望她么?我说一句她顶十句!不愧是那个娘教出来的,她要不是我亲侄女儿,我就搧她的嘴巴,教她什么是规矩和孝道。”
她哪里敢打林谨容的嘴巴?她就不怕打了林谨容的嘴巴,别人问起原因来?方嬷嬷晓得林玉珍也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干笑着道:“那不是亲姑侄么?二奶奶固然不太会说话,也是真心为了您好。”
林玉珍怒道:“她是为了我好?她是为了她自己好!想讨好陆二郎呢!竟忘了她的根本是什么!和我讲道理,还想压我一头么?”
“怎么了?”陆云轻轻走进来,见她又在发火,忍不住头痛地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她,低声道:“谁想压您一头?二嫂对您不敬?”
林玉珍板着脸不说话。
陆云就看向方嬷嬷,方嬷嬷只好陪着笑小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不敬,就是二奶奶不太会说话。”
陆云听完,秀眉蹙了起来,沉默许久,低声道:“娘,二嫂说这话还真没错。我看,日后他们的事情您就不要管了,您这个位子谁也抢不去,您管那位怎么和她扯呢?只要您在一日,二哥和二嫂就得把您供着。我觉着,二嫂带来的人也不多,陪房在外面管着庄子,这里只有一个桂嬷嬷,领着四个丫头,可没大嫂那边的人多,您不如赏她个人,以表示关心,有什么事也好给她提个醒。”
林玉珍想了想,道:“那你说谁去?”
陆云挨着她坐下来:“这个人得仔细地挑,否则好作用起不到,坏处一大堆。”
却说林谨容出了院门,桂嬷嬷满脸的不赞同:“奶奶,您真不该。得罪了姑太太对您又有什么好处?您说要待那位好,可您早上也没怎么好。现在两边都给您得罪了,怎办?”
就是因为根本不可能两边都讨好到,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把态度表明了,她就是她,固执也好,笨拙也好,不自量力也好,不会做人也好,她就是这个样子。她待人好是因为她愿意,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她讨厌那个人,谁再说他好也抵不过她自己的体会。
林谨容觉得她有必要让桂嬷嬷清醒清醒:“那嬷嬷觉得应该怎样?两面讨好?我告诉你,要讨好姑太太,就要凡事都听她的,一万次听她的,差一次不听她的就不好了。她若要我去和那位斗,你说我是为了让她高兴听她的,还是不听?”
桂嬷嬷的脸白了白:“姑娘……”
林谨容又继续道:“那一位,若是真为我着想,又怎会在我进门第一天就给我出这么大个难题?我若每次给她好脸色,她就会得寸进尺,把自己当成我真正的婆婆。到时候为难的是我自己,你说我该不该寻个不知好歹的人来骑在我头上?”第一次交锋最重要。她今日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做一件事,她要告诉涂氏,她姓林,还是个心肠硬的,下次再做这种事情悠着点。要告诉林玉珍,她不是软的,不是嫁进来就必须仰仗林玉珍的鼻息,她姓林,是林玉珍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林玉珍。
荔枝见桂嬷嬷难堪的样子,忙劝道:“奶奶,嬷嬷也是为了您好。”
“这些事情要怎么办我自己心里有数。”林谨容疾言厉色:“日后你们自己小心些,别掺和进去。谁要敢自作主张,休怪我无情!”
桂嬷嬷垂了头,委屈地想,姑娘再也不是从前的姑娘了。
林谨容回了房,独自吃过晚饭,见天色差不多了,就先洗好了倚着熏笼看书,翻了几页,听得院门响了几声,本以为是陆缄回来了,侧耳去听,却又没听见有人给他问安,便丢下不管,继续看书。
才看了一行字,门就被打开,陆缄站在门口,盯着她看。
一阵冷风吹进来,林谨容打了个寒颤,放了书起身笑道:“回来了?”
缄举步进来,走到她身边停下,满身的酒味。
林谨容便命荔枝等人送热水进来,自己去替陆缄宽衣:“喝了很多酒吧?少字”
缄伸着两只手任她把外袍褪下来。
林谨容又问:“家里都好?”
缄回头看着她低声道:“都让我们早日开枝散叶。”
林谨容的手僵了一僵,默然转身去挂衣服。刚把衣服挂好,一双手臂就从身后搂住了她,陆缄贴在她的耳边,吐着淡淡的酒气,耳语一般地低声道:“你觉得可好?”
林谨容的脚趾都险些抠穿了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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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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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敏行
第161章敏行
陆缄垂眸看着林谨容。林谨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面前的衣架,一双手紧紧抓着那件衣服,骨节泛白。几个呼吸之后,她才松开手:“快松手,给荔枝她们看见了不好。可要喝点醒酒汤?”
“你是我的妻子,怕什么?”陆缄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过来面对着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生硬:“我没醉,心里明白着,不需要醒酒汤。”
“好。那就不要。”林谨容点头:“不早了,洗了安歇吧。”
陆缄默然看了她片刻,放开手,自往屏风后去了。荔枝一直垂着眼站在角落里,见状赶紧上前去备水。
林谨容拖着步子走到熏笼边,将那本无名氏的江南游记拿起来压平,小心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床边,将床铺铺好,脱了鞋子、外袍,平平躺下。
片刻后,陆缄的脚步声“哒、哒”地传来,走到床前停住,安静了约有一炷香,床轻轻一沉,灯被吹灭,接着他带了一股凉气安静地躺在了她的身边。
“你夜里若是不舒服就喊我。”林谨容等了片刻,不见他有任何动静,猜他应该是睡着了,便松了口气,小心地伸展了一下手脚,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惊醒,一只手从被窝里伸过来,轻轻放在她的腰上。
她再清楚不过,他这样的小动作意味着什么。林谨容下意识地一缩,睁开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那只手在她的腰间停了片刻,又轻轻退了回去。
林谨容闭上眼,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谨容睁开眼,只见微弱的天光里,陆缄正坐在床边轻手轻脚的穿衣。
林谨容翻身坐起:“什么时辰了?这么早就起身?”
“刚五更。”陆缄回头看着她,室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直觉他的心情是不太好的,便朝他笑笑:“我给你备水。”言罢披衣下床,掌了灯,自往屏风后走去。刚把水和巾帕备好,陆缄也衣着齐整地跟了进来。
林谨容拧了帕子递给他:“是要去读书吗?我让荔枝她们去看看厨房里是否备好了早饭,吃了再读书更舒服一点。”然后转身往外准备叫荔枝等人进来。
陆缄擦了一把脸,道:“家里的习惯,如果没有特别吩咐,早饭就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有,也不必去拿,到点她们自会送过来。祖父说要把听雪阁给我做书房,你可要跟我过去看看?”
林谨容拧帕子的手顿了顿:“听雪阁?”
陆缄道:“就是那一年开暖炉会,外面种满了梅花的那个地方。这会儿腊梅虽然在凋谢,红梅却是马上要开了,从楼上看下去,景色很不错,仿似一片红云。”
林谨容把帕子盖在脸上:“那我先带荔枝她们过去收拾一下,二爷再过去吧?少字这会儿二爷可以先在屋里看书,吃完早饭,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不用你们,那边自有人收拾。这几日祖父许我不必看书,我正好有空,可以陪你熟悉一下周围。”陆缄皱眉看着林谨容,他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不信她就半点没听明白。
“如果二爷不嫌我吵,那我就跟二爷过去看看。”林谨容洗好了脸,脸上堆满了笑,毫无所觉地道:“我给二爷梳头?”
缄的眉头略松了松,缓步走到照台前坐下。
忍他,忍他一个月,他就要回诸先生那里去读书的。林谨容垂眼盯着铜盆里的水看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转身出去,打开妆盒取了一把黄杨木梳出来,替陆缄打开发髻,从上梳到下。她的动作很麻利,不过须臾功夫,就已经麻利地替陆缄绾好了发髻,又戴上了银制小冠。将镜子往陆缄跟前递了递,笑道:“你瞧可还满意?”
陆缄认真看了看,微微一笑:“很好。比我自己和长寿梳的都好。”
“女人的手总是要巧些的。”林谨容默然一笑,另取了一柄白角梳,打散发髻,给自己梳了个坠马髻,又取一枝珍珠步摇插上,不施粉,只涂了一点口脂,取了二人的披风,笑道:“走罢。”
荔枝领着桂圆、樱桃、豆儿几个,衣饰整洁地站在廊下,见他二人出来,齐齐上前行礼。
陆缄有些意外:“怎么都在外头候着?”
荔枝笑道:“早就起了身的,因着不曾听见二爷和奶奶召唤,故而就候着。”
陆缄满意地点头,同林谨容赞道:“规矩不错。”
林谨容不置可否地一笑,见荔枝手提着一盏红纱灯笼,便示意荔枝上前照明。
忽听陆缄道:“你看不清楚?”
林谨容点头:“看不清楚。”
陆缄就伸手接过了荔枝手里的灯笼:“走罢。”
今日不比昨日,二人一路行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清净无比,陆缄每到一处院落,就停下来指给林谨容看,言简意赅地告诉她这是哪里。
待行至听雪阁时,天色已经微明,陆缄灭了手里的灯笼,打发了上前行礼问安的婆子,将手递给林谨容:“去梅林里走走。”
林谨容沉默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与他并肩进了梅林。梅林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雾气朦胧,听雪阁在深处影影绰绰,恍似人间仙境。
“不错吧,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陆缄的兴致突然好起来,“今年冬天,我们可以一起来扫雪,埋到明年分茶用。”
林谨容抬眼看着那棵最大的老梅树,低低应了一声:“好。”
陆缄拉着她上前拍了拍那棵梅树,眼睛亮亮的,笑容灿烂:“这棵树将近一百年了。难为它一直长得这么好,花朵虽不大,却是最香最红的。将来我们扫了雪,就埋在它下面,你看可好?”
谨容目光复杂地看着陆缄脸上的笑容,百味杂陈。他可以无所知地笑得这样开心,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越看到他笑,她就越难受。特别是在这个地方,这样的情形,令她反胃。
陆缄对上林谨容的目光,怔了怔,淡了笑容,松开她的手:“你不开心?”
林谨容垂下眼:“没有。只是有些不安。昨日我又得罪姑母了,今日要早点过去请安才是。”
陆缄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去,皱眉道:“为了何事?”
林谨容不语。
见她不语,联系到早间的事情,陆缄就明白了几分,有些无奈地叹道:“你忍一忍,对你没有坏处。她是那样的脾气,过了这一时,慢慢就忘了,不用和她置气。”缓了缓,又道:“若是有什么为难不好处置的,可以和我说。走罢。”
林谨容道:“我记住了,谢谢。”
陆缄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是不是日后你为我做了什么,我也要和你说谢谢?”
这话语气不好,林谨容扯扯嘴角:“二爷愿意说,我也愿意听的。外人听见了,必要赞扬我们相敬如宾。”
听出她在刻意放松气氛,陆缄也配合地跟着一笑:“先生给我取了表字,敏行。日后你不必再叫我二爷,就叫我敏行即可。”
林谨容从善如流:“敏行。”
陆缄笑笑,本还想再说两句,见林谨容垂着眼只顾往前走,便也沉默下来。
到得林玉珍的院子里,林玉珍刚起身,神态淡淡的,语气尚还亲切,叮嘱他二人要互敬互重,又要陆缄善待林谨容,林谨容督促陆缄读好书,照顾好陆缄的起居饮食。
二人都应了,少倾,陆云来了,笑嘻嘻地打趣了他二人一回,不由分说就叫人去将他二人的早饭取过来,一起用早饭。林谨容捧饭布菜,尽职尽责,语气温温和和的,随时都带着几分笑,又有陆云插科打诨,一顿早饭吃得安静顺畅。
吃了早饭,方嬷嬷进来道是老太太起身了,于是四人一起前往陆老太太的居所问安。
半途遇到涂氏领着照旧瘦弱得像根草似的陆缮,林玉珍板着脸加快脚步,快步往前。林谨容含了笑上前给涂氏和陆缮见礼:“三婶娘、六弟早安。”
陆云也笑嘻嘻地上前行礼:“三婶娘一起走罢。”
涂氏满脸黯然地看着他们四个,声音沙哑地道:“你们先去,六郎身子弱,走不得快路,我们慢慢的来。”说着就给陆缮紧了紧领口,仿佛陆缮马上就会被风吹倒似的。
涂氏这作派,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陆云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脸上还带着笑:“六弟,可还在用老山参?”
陆缮垂着头一句话不说,只往涂氏身边靠了靠,涂氏叹息着轻轻抚着他的头顶:“用的,不用不行。只是如今好的山参也越来不好弄了。”
涂氏这一生,最爱的就是给陆缮补身子,一直不停地补,结果越补陆缮越弱越孤僻。林谨容看向陆缄,只见陆缄半垂了眼,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陆云也扫了陆缄一眼,笑道:“我那里有几枝好的,要是不嫌弃,我稍后就让人送过来。”
不等涂氏开口,陆缄突然抬起头来,有些生硬地道:“前几日我不是还看见六弟和五弟一起爬树的么?小孩子还是要多动动,成日吃补药,怎补得好?”
涂氏彻底红了眼眶,委屈地看着陆缄,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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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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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呜呜
第162章呜呜
陆缄看着涂氏那似乎天要塌了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把脸撇开,也是一句话也不说。陆缮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陆缄。
眼看着他们母子剑拔弩张的,这种事情当然是少掺和的好。陆云捏了手帕,微微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先前行一步。”言罢匆匆往前追赶林玉珍去了。
林谨容避不开也不能避,便柔声道:“三婶娘请容我说一句,是药三分毒,补得太过就不好。调理也是很讲究的,不如好好请个大夫来瞧瞧罢。听人说,太明府有个姓郭的大夫,对调养很有一套。”若是从前,有陆云比着,她就会主动送涂氏老山参,但现在,她绝不会了。
涂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阿容你认得那郭大夫?”
林谨容摇头:“我认不得,只是听人说的。三婶娘可以写信去太明府的二姑祖母家,请他们帮忙访访看,若是果然医术高明,就可以试试。”
涂氏就推陆缮上前:“快去谢谢你嫂嫂。你身子骨不好,读书也读得不好,以后还要靠着你嫂嫂照看你呢。”
陆缮垂着头往前踉跄一步站稳了,抿着唇不说话。
靠她?那她靠谁?靠得上么?为什么总想着要靠别人呢?自己生了手脚是干嘛的?林谨容淡淡一笑:“三婶娘太客气了,我知道好的方法,于情于理都该和你们说,不必这样客气。六弟养好了身子就可以把书读好,不用靠谁。”
涂氏仿佛没听见她后面那句话,左右张望,见周围没了其他人,便堆满了笑上前去拉林谨容的手:“阿容,我一直都晓得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早就盼着你进门,昨日早上那事儿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其实是疼你和二郎,早就准备好了的,但是没有其他机会给你……”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那个金镯子来,要给林谨容套上。
看来昨日那一踢,没把涂氏踢醒,反倒逼得涂氏当着陆缄的面来探她的态度,逼她表态,这个态有那么好表么?这人,只记得她和陶氏一向与林玉珍不和,就忘了她姓林。然而,开始不过是开始,再过些日子,涂氏就会始终只记得她姓林,其他的好统统都会记不得。林谨容噙着淡淡的笑,看着陆缄一言不发,是他自己的生母,他自己解决。
陆缄一把扯回她的手,皱着眉头往前走:“我还要赶回来看书,时辰不早了,走罢。”
是你儿子让我别收的。林谨容朝又迅速红了眼眶的涂氏一笑,跟着陆缄一起往前走。
陆缄紧紧抿着唇,埋着头一直快步往前冲,林谨容跟着他小跑了一段路,环佩乱响,引得好几个仆妇频频回头张望,显得她就和那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她便不肯跑了,挣了挣,挣不掉,索性道:“你若不喜欢,为何不直说?难道你要等别人来和她说?每次都躲,躲不掉的时候呢?这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陆缄猛地站住,有些烦躁地道:“我当然会和她说!再这样,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最后一句又低又快,快得林谨容几乎没听清楚。
林谨容支愣着耳朵仔细回滤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她抱怨。前世之时,她从不曾听陆缄说过涂氏一句不是,也不曾听陆缄说过林玉珍任何一句不是,永远都是沉默,沉默。今日可真是难得。她本是心中不悦,不乐意被陆缄这样扯着跑,明明是他母子的冤枉帐,为何不去自己解决,偏来拿她在中间揉?所以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却没想到会听到他抱怨。是因着涂氏在她面前频频丢丑,又被她那话给逼急了,气糊涂了吧。她想,以陆缄的性情,应当很快就会后悔和她抱怨这句话的。
果然陆缄才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在乎多那两句,他越是不喜欢,她越是要说,最好自己解决好,别来烦她。林谨容低声道:“虽然不想你生气,我还是要说。我很为难,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妥当,要顾着姑母,又要顾着你。总觉着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要做错事,惹祸事,提心吊胆的,生怕各种误会,你在家还好,你不在家怎么办?”
陆缄抿着唇回头看着她。
林谨容好学而信赖地看着他。
陆缄好一歇才有些费力地低声道:“让你为难了。我这两天就和她说,如果她还是这样……我不在,你就去找祖父,他会处理好。”
林谨容翘起唇角:“你相信我?你就不怕……”
陆缄无比认真地打断她的话:“我相信你。”
他凭什么相信她?林谨容觉着他这话,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不由好笑地笑了笑。陆缄不看她的表情,抬头看着前方,每踏出一步都显得很用力似的。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将近陆老太太的居处荣景居时,陆缄忽然道:“你说那个郭大夫不错?”
林谨容道:“我在清州时曾听好几个人提起过,都说不错。具体情形我不知道,所以才要让三婶娘写信去太明府问二姑祖母。实在不行,食补也比药补好。”她可不负责。
陆缄就没再说话。
进了荣景居,林玉珍板着脸扫了他二人一眼:“我正想让人去喊你们呢,你们祖母等你们吃橘子,等好一歇了。”
林谨容微微一笑,也不辩解,上前净了手,取了干净地帕子挨个儿剥橘子给众人,先递给陆老太太,又递给林玉珍。
宋氏就夸赞:“看看二侄儿媳妇,多好的性子,多贤惠。”
这话不就是说林玉珍性子不好么?林玉珍的脸色越发阴沉。
林谨容轻笑着递了个橘子给宋氏:“二婶娘,您别光顾着夸我,忘了吃橘子,那我可就不贤惠了。”
陆云也道:“二婶娘再夸我二嫂就要不好意思了。”
宋氏吃着橘子,笑道:“哎呀,我才夸了一句,阿云就担心你嫂嫂害羞。不愧是亲表姊妹,互相疼惜。”
陆大奶奶吕氏带了点娇嗔遗憾的口气道:“我这个没亲表姊妹疼的怎么办?婆婆可要多疼我一些才好。”
宋氏就拥她入怀:“好,我疼你。”回头打趣林谨容:“别光顾着给你姑母和表妹剥橘子呀,也给二郎剥一个。”
林谨容含笑不语,转而剥了个橘子给陆缄。因见涂氏和陆缮也蹙了进来,便也笑吟吟地剥了一个橘子给涂氏,又剥给陆缮,谁也不落下。涂氏接了橘子,就一直委委屈屈地看着陆缄,陆缮不接橘子,把脸撇开。
这孩子也十三岁了,却长得像个十岁的孩子,性子更是和个七八岁的差不多。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陆老太太看着,伸手叫陆缮过去:“六郎到祖母这里来坐,陪祖母说说话。”
陆缮垂着头走过去,坐在陆老太太身边,一言不发,从始至终头都没抬过。陆老太太递什么给他,他就接着,拿在怀里也不吃,也不动,陆老太太没招了,只好摸摸他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宋氏叹了口气,无限怜爱地道:“这孩子,我瞧着怎么又比从前瘦了好些?这小脸瘦得,都只有二指宽了,真是……跟着五郎的时候还看得到点笑脸,这些日子五郎被他们祖父带在聚贤阁读书,其他哥哥各有各的事,没人陪他,就成这个样子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涂氏一听就悲从中来,各种情绪全数涌上心头,抽出帕子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是造的什么孽啊……第一个……呜呜……第二个,没站住……呜呜……只剩下这根养老的独苗苗,又是这样……呜呜……我将来可怎么办好啊,呜呜……我的四郎啊,你若是还活着,我也不用这样难啊……呜呜……”
见她突然提起早就夭折了的次子、排行第四的陆绛,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林玉珍的脸上拧得下水来,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嫌恶厌恶到了极致,陆老太太头痛地扶着额头,恨不得赶紧起身逃掉,陆缄拿着吃剩的半个橘子,脸越来越白,眼睛越来越黑。陆缮的头越来越低,身子缩成一团。
宋氏忙站起身去劝涂氏,夸张地轻轻拍自己的嘴:“看我这嘴贱的,这个做什么?三弟妹啊,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六郎不就是身子弱了点么?你放心,要寻什么补药我们都跟着你寻,哎呀……提起可怜的四郎来,我也难过啊……那孩子,也是又聪明又乖巧的一个……”然后也红了眼圈,微微哽咽起来。
涂氏哭得更大声了:“我可怜的四郎啊……呜呜……我的命真苦啊……呜呜……”
陆云赶紧起身去劝,涂氏根本不理她。陆云又急又委屈,回头看看陆缄,又看看陆老太太,然后看向林谨容。
好一场热闹的大戏,这见面礼可比从前给的厚。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每次涂氏和林玉珍闹事,总有宋氏的身影。今日这招也真高,活生生得把人给逼死,陆缮不成这样儿那才叫怪了,涂氏真是蠢得可以。来而不往非礼也,林谨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三婶娘莫哭了,听说诸丈夫那里和六弟同龄的弟子差不多。我七弟去了诸丈夫那里后,就懂事开朗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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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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