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都问姻缘
如今这季府是受了什么天恩、撞了什么大运?得到这隆重待遇,先是皇后请六娘子过别院住一宿,后是县主亲自来梅花院!
四合房小,这下人一禀告,众人很快一道出门迎接。
文瑞县主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粉底的长裙,端庄矜持的走进来,目一转见季老夫人、大夫人等人一字排开朝自己行礼,摆了手:“皇后娘娘都说在紫霞山中不必如此多礼,你们自不必再行这个礼,我最烦这个。”
只一句,就看出这县主的爽朗性子。
看着四姑娘季云薇,文瑞县主笑颜展开,上前两步问她:“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你要来我那儿,今儿怎么我等你到申时都没来?”
“民女的六妹妹受了些伤,我便留下与她说了些体己话儿,而后午困,小憩了会儿,正想过去寻县主呢,你便来了。”四姑娘朝着文瑞县主笑。
文瑞县主听得四姑娘的话,目光转向季云流,见她乌黑黑的眸子,长相周正,笑盈盈也正看着自己,不禁跟着笑起来:“你水灵灵的确实是个妙人,听说你是因为扶皇后娘娘,才受了伤?”说着,从自己身后的丫鬟手上接过一小盒东西递过去,“这是滑肌膏,能不让你腿上不留疤,待落了疤盖,用上两月就不会留疤了,我特意给你带的。”
如此热情待遇,让一旁人都惊了惊。
季云流见她心细又爽朗,说话也不同一般闺秀文绉绉的,笑着双手接过来,屈膝福了福:“谢谢县主厚爱。”
看来,昨日四姑娘额头光洁有好运就是结交到这位县主了。这文瑞县主面相富贵,运途和畅,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手帕交。
三个长辈站在一旁形同虚设,既然知晓文瑞县主是找四娘子玩儿的,也不再杵在这里,寒暄几句,退进了上房中,把庭院让出来给她们。
二夫人更是满脸笑意。
自家女儿若得了县主这个手帕交,以后的亲事可就更上一层楼,更有助力了!
四合房的厢房中太小,虽说暂住,到底是小娘子们的闺房,继而,丫鬟们迅速在厢房前的芜廊下支起桌椅,摆上糕点糖水茗茶,把这里当成花厅来会客。
糕点里头还有皇后赏赐的糕点,不过,文瑞县主今日不是来吃这些的,她昨日答应过四娘子,要请个紫霞观中的道人来卜卦。于是,把这道人都带到这边来了。
紫霞观中想拜师学艺的条件苛刻,道人不多,会卜卦看面相的更是稀少,若不是皇亲国戚,怎么轮都能难轮到寻常小娘子单独卜上一卦。
如今能得道长一卦,季七与表姑娘更是喜笑颜开。
季云流右坐在桌案后,一面吃着糕点,一面抬首看着那道人卜卦,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她来紫霞观几日,还真未见过这个世界的道人是怎么卜卦,怎么看面相的。
论身份,第一个被卜卦的自然是文瑞县主。
道人恭敬问她,所求何事。
文瑞县主毫不矫揉造作:“我欲求我的姻缘亲事,是否顺畅,所嫁何方,你照着这个替我卜上一卦罢。”
前面半句一句,其他小娘子都想捂嘴一笑,笑这个县主的不害臊,但后面那“所嫁何方”一出,季云薇与季云流都动了动目光。
大昭县主,享了无比的殊荣,也得为大昭国运而献出什么,这献出的东西,便是一生的婚姻。
作为一位县主,那是要和亲的,不然这位县主已经年十六了,却还未定亲,又是为何?
道人一身白袍,摇着手中龟壳,把文瑞县主所问的事情低低默念在口中。
抛掷六次,还未等道人开口,季云流就看出了那卦像是,蛊卦。
蛊,为蛊惑,以恶言害义之象。意思就是,文瑞县主这亲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需要多番思考。
道人看着这卦,亦是道:“县主,这卦象是让县主经过几日思考,就会知道该如何做了。”
文瑞县主聪慧人,一听这话,便道:“意思是,让我不要冲动盲目嫁人?”
道人道:“卦意如此,就是让县主做这事之前,要经过几日考虑思索。”话一转,他又呵呵笑道,“谋事在人,县主福泽深厚之人,只要远离奸佞小人,定会亨通顺利。”
文瑞县主又问:“那天道可有指明我会所嫁何方?”
道人:“卦象指,会跨越大山大河,莫约是南方。”
“南方?”文瑞县主喃喃,“南有苗纳,有台满,还有土家。”不知道,她要嫁的是哪个小国。
季云流目光动了动,这卦象虽要跨越山河,到底不是什么大川大河,这文瑞县主所嫁怕不是大昭旁边小国,而是大昭国内的江南人士。
不过,这些都不能出自她的口中,她如今只是个受伤的季家六娘子,坐着听听就好。
第二人所卜的是四姑娘,她不问姻缘之事,反而问:“我想知道四哥哥今年的春闱能否高中。”
大户人家兄弟姊妹众多,为了排名下来好区分,都是哥辈儿按着哥辈儿的顺序下来,姐辈儿按姐辈儿的顺序。因此这季四少爷虽与季四娘子同为四,但实实在在是她的嫡亲哥哥。
文瑞县主一把抚过她的手,朝道人说:“不求这个。”
“县主?”
文瑞县主指着她道:“科举读书高中这事儿问不得天道,考春闱这事儿得是你哥哥自己刻苦读书读来的,而不是靠天道庇佑得来的,这事儿不问,也问不准。”
四姑娘哭笑不得:“那我该问甚么?”
“问姻缘!”文瑞县主朝着道人吩咐,“就求问姻缘,你且卜她所嫁之人,这是否是门好亲事。”
“县主,”四姑娘更加哭笑不得,“我阿娘还未给我定亲呢,您,您这就问是否是门好亲事,该去问哪家呀?”
文瑞县主转了转目,看着四姑娘,又看看道人,也不管了:“你说着占卜可能卜出她日后的夫君是谁来么?”
四姑娘都想从这凳子上滚下去。
第六六章 痴心妄想
道人显然这些年被客人许多无理取闹的占卜问题问多了,听得县主这么说,神情依旧平静:“倒是可以询问日后姻缘是否顺畅。”
四姑娘还未说话,文瑞县主一锤定音:“就问这个!”
季云流捏了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慢嚼细咽,看着道人又在那里默念着起卦。
唔,这些糕点的所有口味中,还是桂花糕最浓郁香甜最好吃!
不一会儿,道人已经把卦给卜出来了,是恒卦。意思是,只要坚持初衷,便能获得吉祥顺利。
道人笑着道:“四姑娘命格清贵荣华,佳婿定是人中龙凤,县主莫要担忧。”
文瑞县主自然笑着对她说:恭喜。
季六随着其他姊妹也都笑着恭喜了一声。
与有好运之人交友,亦能分到一些对方运气,四姑娘与文瑞县主成了手帕交,确实能改变她的姻缘。
四姑娘被众人调笑,端庄的面上也显出一丝小女儿的羞涩来,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对于婚姻大事,总会向往一下的。
卜完四姑娘的卦,接下来就是表姑娘宋娘子的了。
宋娘子低着眉,腼腆道:“既然县主与四姑娘都相问了姻缘,那我便问问姻缘罢。”脸一红,她轻声向道人说,“劳烦仙师帮我卜一卜,我与心中那人是否有姻缘线。”
“宋姐姐有心上人了?”季七听得这话,叫起来,“是谁家儿郎?前些日子祖母问你还不是没有吗,如今就有了?莫不成是昨日在紫霞山中相看中的?”
“没,没,不是……”宋之画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看向季七,眸中楚楚,脸色白了白,“七妹妹……这事儿,这事儿……”
这人把一句话全都说尽了,若是文瑞县主和道人向外人说起,她还有没有脸再活了?
四姑娘见了表姑娘的尴尬,出声圆场道:“这些体己话儿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也没事儿,七妹妹可不能到处传,知道吗。”
季七瞥到文瑞县主的脸色,转了两下眼珠子,伸手去抓住宋娘子的胳膊摇晃,撒娇赔礼:“宋姐姐,我只是嘴快了些,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呢,紫霞山中历来出大好姻缘,这是大昭众人都知晓的,宋姐姐莫要害羞才是呢,在这里看中一家好儿郎,那是一段佳话。”
先帝曾在紫霞山与硕皇后相遇,后来紫霞山中成就无数好姻缘,在紫霞山结缘的夫妻都恩爱白首,也确实都是段佳话。
宋娘子听了这话,脸色才缓过来,默默又红起来。
道人摇了六下,卜出了宋之画口中的卦意,是无妄卦。
就是不要任意妄为,才不会出什么差错。
卦无凶吉,但这卦,却不是什么好卦,宋之画面色红了白,白了红,手绢都快要被她揪破,若不是想知道季六与季七的姻缘卦是什么,她都想借口身子不适就进屋大哭了。
季七听得道人解的卦,目光闪闪,很想嘲笑表姑娘说,这卦是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的穷酸样!想要甚么好姻缘!
碍于四姑娘与文瑞县主都在这里,她生生忍住了。
轮来轮去,轮到季云流。
季七看着她,声带催促:“六姐姐,你要求何事呢?快让道长给你卜上一卦。”一顿,她又说,“不如就让道长给你算算你与张家二郎的婚事,如何?”
文瑞县主听得这话,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把眼珠都瞪出来。
这桌上原本有十几碟小糕点,这才多少些功夫,差不多已经被吃光了!
“这些糕点全是你吃的?”文瑞县主有一说一、有二问二之人,有了疑惑就问出了口,“你很爱吃这些糕点?”
“啊哈。”即便季云流脸皮再厚,听得这句“全是你吃的?”也不好意思起来,老脸一红,“是呢,我可喜欢这些小点了,庄子上没这种香软东西,我便多吃了些,县主可不要笑话我。”说完,朝县主眨了两眼。
文瑞见她洒脱随心,笑起来:“我那里也有个厨子做糕点很不错,你若喜欢,我让他做几盒给你尝尝。我也爱吃这些江南小糕点,那厨子做的红豆糕亦很不错。”
“真的?”季云流眼一亮,“那红豆糕是磨了做糕点,还是糕点中放入整粒的红豆?县主把那做糕点的厨子都带过来了?”
“嗯,厨子我带来了,那红豆糕是把红豆磨成粉,再与藕粉和一起,加入桂花蜜做的。”文瑞县主与她也讲的明明白白,“这样的红豆糕很有嚼劲,不似其他糕点软腻,倒也有一番滋味。”
季云流大喜,当下就要求文瑞县主能不能回去就让厨子做,简直比卜姻缘卦还要有劲头。
见两人一直聊着吃食,季七心中白眼直翻:“六姐姐,道长都要等急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她的卜还没卦呢!
季云流目光在季七脸上扫过,又那铜钱上扫过,无所谓笑道:“那就听七妹妹的,卜一卜张二郎的事儿罢。”
道人按意思去卜问,得出一个讼卦。此卦是说凡事都要防范于未然,在事情还没有开始时就要做最坏打算。
这意思很明白:与张家的亲事怕是多半不成了。
四姑娘叹了一声,七姑娘面上露出难过,心中却畅快无比。
宋姑娘听得这话,原本心中那难过之意竟然也消散了一点。
即便季六入了皇后的眼,得了那么多赏赐,这婚事还是要被退掉的。
相比她退亲后的名声全毁,自家的落魄都没那么要紧了。
倒是季云流听了这卦,笑了笑,不做其他表示。
只有文瑞县主直接朝她开口:“你莫要担心,错不在你,若张家不知羞耻的退亲要去攀那高枝,我替你讨回公道。”
季云流诧异了一下,灿烂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好,云流多谢县主。”
终于轮到七姑娘卜卦。
她羞答答也是说了一句:欲问心中之人的姻缘之事。
对于宋之画与四姑娘的诧异,全然都不在意。
那个梦寐以求的少年郎,才是她的全部。
道人抛掷六次铜钱,卜了卦,得出一个同表姑娘一样的无妄卦,这卦,之前让季七解释成痴心妄想的意思。
第六七章 但她不同
七姑娘没有表姑娘宋之画的好门面,她听了这样的卦意,“哇”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站起来:“我身子不适,失陪了。”
季老夫人坐在上房看外头,虽听不清小娘子们算的内容是什么,到底看见道人卜卦的事情,待五个小娘子都算完之后,把道人请了进来,也给季府卜了一卦。
抛掷六次,得了个‘贵人迎门,吉星高照’的好卦象,喜的老夫人语笑盈盈,连连说好。
文瑞县主坐在芜廊下,与四姑娘和季云流闲闲聊着,见时辰不早,才在众人簇拥下,回后山别院。
这一日匆匆而过,晚上沉沉无月,绵绵细雨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谢飞昂蹭了午饭,又来七皇子这里蹭晚膳。
这次他空手而来,两袖清风踏进西厅,看着桌上菜色笑道:“七爷这里就是好,菜色丰盛!”
别院中自有厨子,七皇子的一桌膳食一共七个菜,即便是素食也样样不同。
蒜蓉蒸紫茄,凉拌三丝,白灼菜心,草菇鲜汤……样样色香味俱全。
谢三说完,丝毫不客气,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吃。
玉珩漆黑黑的眸子看他一眼,不介怀他这样的放肆无礼。
这人的忠心他知,所以也不管他的随意态度。上一世,他借了谢家许多暗中之力,去挑拨太子与二皇子的关系,为谏言废除太子,吏部的谢尚书参奏辅佐太子的詹士府,说詹士府滥用职权,买卖官职,贪污无度……
即便那些都是有证据之事,但因牵连甚广,只要太子不是犯下谋逆的大罪,皇帝为稳固朝心,都不会废了太子,反而大事化小,直接用和稀泥的方式,了解此案,只处决了詹士府几个不轻不重的官职。
太子无事,吏部谢尚书在官场自然处处受人排挤,连带玉七都被反参一条“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责。
谢尚书被革职,第二年春天抑郁而逝,谢家大郎由苏州知府直接北调,北调到漠河为地方小官员,连父亲丧事都不可进京哭丧。
家中连番变数让谢飞昂名落孙山,春闱都未考中,更是在客来楼中独自借酒消愁之后,摔下楼去,摔死了。
那一摔,玉七就算怀疑是有人蓄意的推杀,但因他羽翼被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查探。
见玉珩拿着筷却不动,谢飞昂笑了一声:“近日春闹,人也随着这春风暖意融融、神清气爽了,是吧,七爷。”
玉七看着他,目光转过灿烂笑容的面上,“嗯”了一声。
谢飞昂见他心境似乎比午膳时平静了许多,瞥了两眼自己的小厮与宁石,示意他们退下。
赵万心中“咕咕咕”的叫喧着,背后湿透、脸都白了。
三爷,您这是要在老虎口里拔牙呀!
宁石看玉七一眼,见玉七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带着赵万退下。
赵万等在外头,揪着心提着胆,生怕等下进去头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家少爷收尸!
“七爷,我罢,昨日呢……”谢飞昂抓抓头,垂目笑了笑,脑中转了转,“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吧,我呢昨日在紫霞山中看中……不是,倾慕了一家小娘子……”
玉七目光看他,淡淡开口:“何家的小娘子?”
“我哪里知道呢,她又没有告诉我姓与名。”谢飞昂砸吧砸吧嘴,“咱不说那是谁,有污人家小娘子闺誉的嫌疑。我罢,我是说,我倾心爱慕了人家,但是呢,看着人家小娘子的穿着,我估摸着我娘不让我明媒正娶过来,那啥,您也知道门当户对,咱娶妻吧,皆要凭借妻身后助力,若是小娘子没有家世,我阿娘定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玉七眼珠漆黑黑,盯着他,不言不语。
“那啥……”谢飞昂想转着眼珠子继续说些什么,见七皇子一直冷冷盯着自己,冷到跟千年冰块模样,一放筷子,视死如归,“好罢!这谎,我编排不下去了……老实说,七爷,您可不能怪罪我,我现在是誓死谏言,我是实话实说,我是,那个……季家三房确实不是好助力,咱不是说瞧不起人家,但这是就事论事的实情,若七爷真的与……共患难了,日后抬进府就好,在这事儿上劳神费神那不是您该干的事儿,皇上有三宫六院,寻常人家亦有个三妻四妾,这些都稀疏平常的事儿……”
他只差要抓着玉七说:七爷啊您快醒醒,快醒醒!你是个大老爷们!你日后是要当皇帝的啊!好好的三妻四妾、三宫六院你不要,在这里悲春伤秋,情来爱去的自己糊弄自己做甚么!赶紧醒醒啊!
玉七容颜淡然,如寒玉一般,幽深的瞳眸看他片刻,伸手拿起筷子:“你说的对,季家三房不是好助力。”
谢飞昂大喜,惊喜交加,险些热泪盈眶:“是吧,七爷您人中龙凤,不该把心思花在这些儿女情事上头……”
玉七夹起一筷子紫茄:“但她,不同。”
谢三已经咽下去的那一筷子素菜都涌上来,酸了自己一嗓子。
敢情,他适才那些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话儿全都是白说的!
谢飞昂乌亮亮的眼睛看着七皇子。
玉七拿漆黑黑的眸子回看他。
两个人相对而坐,两两相望,心意不相同,心思不相通,相顾无言。
谢飞昂默默地坐了半响,从七皇子眼中看到“滚”的逐客令,无语起身,拱了拱手:“七爷,我还是先行告退了。”
赵万看见自家少爷完好无损出来,差点眼泪都流出来,跟在后头连忙往珠系院去了。
宁石入西厅时,玉七正自己动手,平静无波的吃着晚饭,他赶快无声上前两步,伺候自家少爷用膳。
紫霞山庄家别院中,这一晚不平静。
庄二夫人午后听了房门的禀告,说她的六哥儿去寻了张家二郎回来时,不仅全身都是泥,就连下巴都是红肿的,吓一跳。
这还得了!
二夫人“嚯”站起来,脚下长了风火轮一般,风风火火就奔向庄少容暂住的院落中。
第六八章 应是没有
二夫人进了上房,庄少容已经让人伺候着梳洗完毕,身上风采依旧,只是这脸由红变青,下巴的淤青更加显目了!
“六哥儿!你怎么弄成这模样了?”二夫人说着,上前几步仔细看,看完劈头就去质问大文,“你怎么伺候少爷的!让少爷弄成这般模样!少爷弄成这般模样,你还有脸杵在这儿!六哥儿,是谁,是谁把你的脸打成这样?”
庄少容知自己母亲极其护短的性子,给了大文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退下。
“阿娘您不要担心,我没事,我今日依着母亲的吩咐,把信送去张二郎那边……”他来回之后也坐那里好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张元诩定也没有说谎。
他与自家姐姐就算私下有过往来,大昭处处规矩、法令森严之下,哪里当真能在两家都不知晓的情况下,两人找个了野棚子做了对野鸳鸯了!
他把前因后果一说,二夫人睁大眼,连自家儿子脸上的伤都忘了,急火火的抓着庄少容的手臂,颤声道:“六哥儿,你是说,你是说娴儿没有与那张家二郎……没有?”
“应是没有。”庄少容重重点首,“这事儿我相信张二郎,他那急切而不是心虚的模样,应该真的没有。”
且,昨日他嫡姐旁边伺候的蔷薇,被细针扎了个半死,嚎啕不止的讲来讲去,也只是说他嫡姐与张二郎私下相见过。
二夫人又喜又泣。
这事儿关她女儿的清白呀!若是没有那不可挽回的……事情,她的娴儿姐若还是完璧之身,那么,就还能安安生生以庄府贵女去挑一门好亲事!
二夫人还没欢喜完,马上想到“我已经委身与他”这话是从自家女儿口中不管不顾说出来的,顿时由喜转忧,低低声哭起来:“我命苦呀,我都快苦死了!怎么办喔!娴儿就算说这种浸猪笼的话,也放不开这张二郎,这可怎么办喔!难道真的要逼死了你姐姐,逼死了我么?你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被那不要脸的迷的七荤八素,简直中邪了!”
“阿娘,”庄少容拢眉,想明了前因后果,他人也清楚了些,“这事儿,我们还是找祖母说明白罢,这事儿若真是没有,是姐姐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我们也不能白冤枉了张二郎。”
“冤枉了他?这事儿怎么就算冤枉了他!这事儿他即便没有做过,就单凭毫不知耻勾搭你姐姐这一条,也不算冤枉了他!不然你姐姐好好一个名门闺秀,怎么会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事情来!他倒是好啊,还想坐享齐人之福,一个季六还不够,还想让我们四姐儿给他做妾!想都莫要想!”
二夫人咬牙切齿,从上由下的骂张二郎,又从下往上的骂张家,把张家里里外外、祖祖辈辈全都骂了个遍,骂舒坦了,终于道,“这事儿,还得告诉老夫人!”
说着,指着庄少容道,“你再去寻一趟那张二郎,且问他,问他与你姐姐的亲事该如何?让他定要在两月内退了季家那门亲事,等与你姐姐的风声过去些,再请个有脸面的人物,上我们庄府求亲!”
二夫人脚下自带风火轮,风风火火过来,又雷厉风行的走了。
庄少容看着自家母亲奔波出门的模样,垂目无声。
季六娘子如今住在皇家别院,即便不是出了张二郎这事儿,季家与张家的亲事怕是也不成了,哪里还需要他去说呢?
二夫人速度很快,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庄老夫让她寻个稳婆来,确认自家女儿是否真的还是完璧之身。
但紫霞山中哪里会有稳婆,这事儿还得回庄府再进行。
相较庄家别院的愁眉不展,紫霞观中的梅花院中却是在欢欢喜喜的收拾箱笼。
庄皇后赏赐众多,虽因在紫霞山中,礼单上的都不是什么贵重至极的东西,但到底是皇恩浩荡赏赐下来的,就是一份殊荣。
季老夫人心中高兴,特意让东厨房加了几个菜。
一行人吃完再笑笑嘻嘻的谈笑几句,回了厢房歇息。
这一晚过后,也就要回京中了。
夜晚,小娘们沐浴过后,各自坐在炕上聊私房体己话儿。
季七看宋之画一直在叠那帕子,动了动眸子,探头过去道:“宋姐姐,你的意中人是谁呀?”
宋之画一顿,想到午后的卦象,心里一阵剧痛,轻声道:“是谁又有何关系,与他又没有缘分。”
“也不一定呀,道长又没有把话给说死了。”季七看着她,“事在人为嘛。”
事在人为这话打动了宋之画,她抿了抿唇,想到季七与自己一样的卦象,问她道:“你欲如何?你与那人……”
季七笑了笑:“事在人为呀,我说了。”
她想过了,七皇子那样的人,正妃娶后还是要再娶侧妃的,指不定还是先娶的侧妃!
她就算不能为正妃,侧妃也可以,到时候,生了长子,再熬个几年,像自家母亲一样,由侧扶正了,一样一样的尊贵,一样一样的受宠。
细雨依旧下,宁石伺候玉珩用了晚膳,跟着他无声进了书房,立在桌案前仔细禀告今日打探来的刺客事情。
“昨夜小的回来就连夜派人去山下寻另外两个刺客的身影,除了一些草木有人滚落的痕迹,其余的全都被销毁了。”眼一瞥,见玉珩仔细倾听着,他再禀告,“今日一天,紫霞山中一切如常,昨日七爷说的那个农夫,属下到现在还未找到,南统领午后向皇后娘娘交了昨日紫霞山中的来往人员名单,今日三个送菜上山的农夫全都说自己便是名单上的人,还说,昨日也是他们运送的菜,不曾假手于人。”
“这计划可做的天衣无缝。”玉珩冷笑了一声,“今早刚好遇上道法大会,午后山中众多人员下山,这样一来,又能把证据全销了。”
停了一会儿,玉七吩咐宁石:“你去注意着南梁,他以为他跟了个好主子,却不想是条毒蛇,事情只要有一丝败露,我那好二哥哪里会放过他。”
宁石应声退下。
第六九章 相思情动
熏香淡淡,七皇子坐于桌案后一一看过宁石打探来的其他消息。
看完后,看着宫灯想起秦羽人说的‘损卦’,站起来去书架上翻找《周易》。
道家地方,书架都是由别院中人布置。
这紫星院今年是七皇子过来才暂住了,若明年是五皇子过来,许就是再收拾一番,就会让五皇子入住,总归皇家虽有别院,这大小到底也不能与皇宫相比。
别院下人不怠慢,手脚勤快,书房书籍虽多,本本不沾灰,玉珩一本本翻来,素手不占尘,终于在角落处寻找一本《周易》。
拿在手中,他打开第一页,上头有几行楷体:
人身不正,处世即不正。
易经,周行不易,读完后,唯留“中正”二字。
落款:秦思齐
玉珩看着那落款的名字,目光动了动。
这本居然是秦羽人亲手翻看过还留字的《周易》。
他拿着书,再翻开一页,书架上另一本在它旁边的书籍掉出来。
书籍如砖头,一落便“砰”一声砸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书,掉落在地之后,两侧书页直接翻开了。
适才一抽,许抽得用力了些,把这书也扯出来了。
玉珩俯身伸手去拾书。
目光低垂,那书上的手抄楷体跃入眼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烛火由宫灯映出,照亮整间书房,玉珩看着那书籍上的诗词许久,眸中水波澄澄,顿了顿,终是覆盖下眸子,一伸手,把地上的诗集拾了起来。
‘七爷,季家三房不是好助力。’
‘你说的对,三房不是好助力,但她,不同……’
原来,这不是只想要让她为自己所用,这是,相思情动。
玉珩握着书,目光落在窗外的桃花上,摸到坠在腰间的玉佩。
这人,他是不是该同落花流水一般,两两相忘?
良久良久,七皇子把诗籍放回架上,回身,拿着《周易》落座在书案后头,仔细翻阅。
翌日,细雨停歇,天色阴暗。
梅花院中的四个小娘子早早起床梳洗。
季云流见着红巧在炕上选衣裳,指着一套杏色的衣裳便道:“就这件罢。”
这件亦是皇家别院中送来的,花色样式都不错。
嗯,今日有喜,得穿得漂亮些。
昨日许多人家都已收拾好箱笼,这日一早,紫霞山中便陆陆续续驶出马车,一辆接一辆在官道上行驶着。
季府马车行到观外,朱嬷嬷对着马车内低声禀告:“大夫人,宁伯府夫人的马车在那头。”
季大夫人掀开帘子,看见自家妹妹小陈氏,笑了笑,吩咐让马车从官道上移出来,在旁停一停。
小陈氏看见大陈氏,几步过来,见礼后,她笑道:“慕哥儿相约友人一道下山,又不放心我一人下山回京,想托了姐姐带带我,与我一道回京呢。”说着,指着不远处立在马旁的宁慕画,“喏,这孩子还非要看着我与你们一道了,才放心离去。”
不远处宁慕画身穿宝蓝长袍,腰坠和田红玉,风度翩翩,见季府女眷转眼望过来,拱了拱手,做了个到底的长揖。
大陈氏笑道:“慕哥儿一片孝心,我们乃至亲,可不能说什么这么客气的话,你若不与我一道,我还要生气呢。”
小陈氏盈盈一笑,上前一步握了大陈氏的手,敛了笑低声道:“姐姐,我有话要与你讲,是关于六姐儿的。”
季大夫人看小陈氏眼中丝毫没有笑意,竟还浮出怒气,严肃的应了一声,与她携手一道上了宁伯府的马车。
后一辆的马车内,四个季府小娘子坐在里面。
听得小陈氏的声音,季七把帘子一角掀了掀,偷偷往外头瞧,看见宁慕画“呀”了一声,道:“真没想到,宁伯府的世子爷长得真是俊俏呢,我还以为一直未娶亲的他会是什么歪瓜裂枣呢。”说着,掀开了大了一些,给宋之画看,“宋姐姐,你说是不是?”
宋之画本没心思在一位男子身上,但季七的那帘子一掀起,她便移不开眼了。
原来,原来之前在紫霞山中帮她捡了帕子的那男子就是宁伯府世子,是她舅妈的亲外甥!
竟是这般巧!
宋之画昨日那颗被道人一卦说已死的心,似乎又死灰复燃了,她揪着帕子,不止心间,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莫不成,这就是紫霞山中的缘分?
季七看她紧紧抿着嘴,再看看外头的宁慕画,目光转了转,笑着撞了她一下:“宋姐姐,你脸红成这样,是在想什么呢?是不是……”
“不是!”宋之画立刻坐正了身体,立刻应了一句,“不是他。”
本来不要紧,这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把坐在对面季四与季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见两人全都靠着小枕看着自己,宋之画瞬间脸爆红,迅速抬手把帘子放下道:“七妹妹,这外头还是莫要掀开帘子了,这样不合礼数,我们,我们讲陌生男子也是不合礼数的。”
那人是世子爷,如此勋贵,而自己,自己家中如今连个朝中做官的都没有……该如何匹配人家?
最后一眼,宋之画看见宁世子跨上了马背,眼却从没往这车子看上一眼。
季七看着表姑娘笑了笑,往小枕上靠了过去。
原来昨天问卦的就是宁世子,怪不得卜了个无妄卦,这样的家世,也只能做良妾了罢。
另一辆马车内,小陈氏正一五一十的跟大陈氏讲昨日宁慕画见到的事儿。
“妹妹讲的这些可是当真?”大陈氏一听到‘也许庄四姑娘与张二郎已暗通款曲’时,险些就在马车内跳起来,“他们真的,真的如此不知礼数?”
“这是慕哥儿亲耳听到的……”而后,小陈氏又把张二郎与庄少容在后山大大出手的事儿给说了,“如今看来,庄家四姑娘这落水的事儿,恐怕都是有意为之的!”
“好妹妹,这些事儿……”大陈氏心神都不宁了,伸手握着小陈氏的手:“让我缓一会儿,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皇家别院中,庄皇后亦是让人收拾妥当,定了时辰,下山了。
第七十章 她凭什么
玉珩骑着马,行在庄皇后的马车旁边,面上冷肃。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马车众多,若不是挂了各家的旗号,还真分不出哪家是哪家了。
行至观门外,抬眼看见了季府马车上的小旗。
无阳光下的春风吹冷不吹热,玉七心中随着这风冷成一片,疲惫的移开眼。
行至晌午时,终于下了山到了京城郊外。
谢飞昂一早已派自家小厮回庄子上准备午膳,款待庄皇后与七皇子。
这会儿见着离自家庄子不远了,就驾着马过来,请示玉七:“七爷,先至庄子上用午膳罢。”
这一路也都是打点好的,玉七自然无异议,点首后,又向着马车中的庄皇后相告了一声。
一行人行至谢家庄子前,还未进庄,在不远处看见季府女眷也到了季府的庄子前,正在依次被丫鬟扶着下马车。
谢府庄子大,可让马车与马儿直接进入门,季府的庄子小,只能把马车停在庄前,下车进入。
席善拐着脚,看见那边的季六娘子,朝着自家少爷低声唤了一声:七爷。
谢飞昂坐在马上,一蹙眉,只想一鞭子甩到席善身上。
你家少爷正相思愁断人肠,你还要把他往走火入魔的路上逼,你这是要把你家少爷逼上绝路,烧他浇他烤着他,生生逼死你家少爷啊!
一声七爷让玉珩抬起眸子,顺着席善的目光看去。
皇家侍从众多。
季府各个女眷自然也看见后头过来的皇家人物,停了手上之事,纷纷屈膝福身行礼。
此刻的季云流站在木踏上,福身行完礼后正好与玉珩能平视。
玉七看着她行完礼,看着她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滔滔心事在这一刻席卷而来,把玉珩全心都淹没。
季云流。
只这三字,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到底,玉珩冷清清的眼眸只一瞬间又从季云流身上移了过去,把目光落在季老夫人身上,向着她点了个头以示回礼。
得到当今七皇子的一个点头体恤,差点感动得老夫人流出泪来。
季云流被红巧扶着,走下木踏梯,再次瞥过马上的玉七侧脸,垂下眸,进了庄子内。
两人全是心思敏捷、智睿非凡的人物。
马上少年这一眼,季云流自然也看懂那意思了,那就是:我生气了!
啧啧,这性子耍的……
玉七余光瞥见季六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紧握着马鞭,心中气闷、面上平静的进了谢家庄子。
季府中也有人赶在前头来让人备好午膳吃食的,这一入庄子,便能开始直接用午膳。
季七揪着丫鬟金莲的手,心中激动,面上绯红一片。
今日,她堂堂正正入了七皇子的眼中了!
她跟在季六的身后出马车,抬眼一望就看见了七皇子!且,七皇子那一眼正是望向自己来的!虽只有冷清的一眼,但也是正式的一眼!
季七晕乎得只觉得走路都同漫步在云端之上,正在饭桌前坐下,门口的房门小厮过来禀告声:碧朱姑姑来了。
一行人又立刻起身把人给迎进来。
碧朱一进门便笑盈盈道:“皇后娘娘说这般巧合连庄子都在一处,想请了六娘子过旁一道用膳呢。”
能同皇后一道用膳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当下里,大夫人就让人帮季云流进内堂再梳妆梳妆,让她被碧朱带着去旁边的庄子伺候庄后。
季七看着一身宫装的季六被碧朱亲亲热热挽着走出去,想到如今七皇子就在隔壁庄子里头,只差咬碎一口洁白的牙。
她目光转了转,窝到季老夫人身旁道:“祖母,按理儿说,皇后娘娘就在隔壁庄子,我们也要过府给皇后娘娘请个安的呢。”
对象是皇后,季老夫人不懂这么高的礼儿,下意识转目去询问自家大媳妇的意思。
陈氏道:“我去递张拜帖看看,不过,娘娘许也不会相见我们季府女眷。”
谢家别院的东厅中,庄皇后见了要磕头的季云流,和煦笑道:“免了免了,在外头不必多礼,快过来坐,与我一道用膳。”见季六看着满桌菜色目光铮亮,又笑:“我见了这些菜,竟想起了你,才叫碧朱邀了你过来陪我一道吃。”
季云流盈盈露笑:“多谢娘娘的厚爱,得娘娘的恩典实在是民女三生有幸。”
吃了三天的素,终于赶上荤了!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喝了甜汤,庄后询问了她的腿伤,正说着,碧朱拿着帖子过来,说季府女眷想过庄子请个安。
庄后看着那帖子,笑了笑:“你去回了季夫人,时辰不早,我也要早些启程回宫中,在外头就不必如此麻烦行这些虚礼了。”说着,又让碧朱带上些糕点,把季六也早些送回季家庄子,好让她们早些启程。
碧朱听着庄皇后的话,瞬间明白:娘娘这是不满季府之前对季六娘子的态度呢。
两人福身行了礼,带上庄后赏赐的糕点,一道退出了庄后所在的院落。
碧朱带着季云流从芜廊下沿路出去,那边,垂花门后步进来两人,正是玉珩带着席善。
碧朱一抬眼,看见过来的两人,连忙手肘轻轻一碰向旁边的季云流示意。
皇家规矩,两相碰头,要让身份尊贵之人先走。
季云流抬眼一望,舒眉亮眼,后又垂下眼眸来。
紫衣似乎比白衣更适合他,哎呦,近看更帅了!
碧朱扶着季云流退到芜廊下一旁,屈膝行礼,等待七皇子先过去。
玉珩大步而来,就算早早看见了季云流,依旧不怒不笑、面无表情,连嘴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快到这人眼前时,终是熬不住,瞥过去窥望了一眼,这一眼,玉七就看见穿杏衣的这人微微抬首,也正看着自己,嘴角与桃花眼中皆是笑意。
瞬息之间,玉珩心中全部念头涌上来,杂乱纷纷,不上不下,所有的冷静心智在这一刻都崩塌了。
这个人,这个人……
他之前绪满了全身的力气打算跟对方要决一死战,这人只一拱手,随手丢了兵器,就说自己不斗了!
他如今放了全身的力气准备两两相忘,打算永世不再理会对方,这人又拔出利剑,对自己说,来战!
什么都是这人说了算!
什么都不管不顾、不问自己的意愿!
这个人,她凭什么?!
第七一章 拉你入房
季云流与碧朱屈膝等在一旁,玉珩带着席善往前走,没有停步。
错身而过。
碧朱垂首抬目,目光随着七皇子的素白的手一直移动,她看见那本来下垂的手被握成拳,看见那紧握的拳握到关节都发白了。
七皇子……这是被昨日的六娘子还玉举动给气极了罢。
看人走出了一丈远,碧朱覆盖下双目,移了目光,落在季云流身上,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姑娘,我们出去罢。”
季云流应了一声。
两人从垂花门出去,才不见了身影,玉珩脚步骤然停下,“唰”一下直接转首看向着那人出去的垂花门。
他适才的心中有无数的冲劲想伸出手把她一把抓过来,摇晃着问她为何要退了自己那玉,为何今日要再露那样笑意!
但是,以他的矜持,终究没有。
席善看着自家少爷这“死鸭子不仅嘴犟,连腿也犟”的架势,心中连叹数声,面上恭敬道:“七爷,可需要小的去唤……”
门外的碧朱才踏下阶梯一步,抓住季云流,侧头一笑:“姑娘对不住,前日我忘了将自己备下的小礼送于姑娘,姑娘看在我一番心意份上,可否与我一道回去,拿一拿?”
说着,脚步一旋,拉上季六就回垂花门内。
席善刚问说“小的去唤一下碧朱姑姑……”那边,立刻就看见碧朱抓着季云流从垂花门后面踏了回来!
这这这……
话在口中,生生改口“啊!”了一声,“七爷……”
好一个天赐得良缘,众人来帮忙!
自家少爷若与季六姑娘没配成双,真是没了大天理了!
玉珩眼还未从垂花门外移回来,骤然又看见那白衣人儿跃入了目中,来不及躲、来不及避,目光正正被她俩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看。
见她又微微一笑。
一瞬间,七皇子如青白琉璃的面上立刻幻化出五彩六色,吃惊到都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了!
好在他不是深闺女子,不然亦想找个地缝就钻进去就算!
这人下得到底是什么棋局,自己该怎么走下一招去破解?
她亲了就忘,拒了又笑,离了又回,到底想要干甚么?!
碧朱带着季云流,看见站在芜廊下果然还没有走的七皇子,目中一动,规规矩矩的屈身行了礼。等了一会儿,见七皇子未打算离开的模样,扶起季六向芜廊内头继续走。
这次,是玉珩带着席善等着她们两人缓步过来。
玉七之前脸面已经丢尽,适才偷看垂花门都被人抓了个正着、赖不掉了,此刻也把脸面全数豁出去,目光灼灼盯着季云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四人再一次要错身而过,玉珩目不斜视,伸出手,拽住季云流的手腕,而后重重一扯,把她整个人脱离了碧朱的手中,一路拖到一旁不远的厢房中。
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似乎就是七皇子专门为了此时此刻而演练了上百遍的!
碧朱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厢房,“砰”一声关了门。
席善看见自家少爷不管不顾把人给扯走了,差点捂着嘴嘿嘿笑出来。
看看,看看,自家少爷这是被季姑娘逼出真性情了!
“多谢碧朱姑姑成全。”拐着腿,他转过身着碧朱一揖到底,嘻嘻一笑道,“还望碧朱姑姑帮忙守了这个秘密哩。”
若不是碧朱有心,哪里会带着人再转回来。
“你呀!”碧朱指着他,笑骂了一声,“你这么纵容着你主子,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碧朱姑姑也可不是纵着七爷么,七爷若是舒心了,咱们舍了这条命不也是应该的!”席善看着那厢房的门,嘿嘿笑起来:“碧朱姑姑,您觉不觉得七爷与季六娘子好般配哩。”
“我呀,我帮的可不是七殿下,我……唉,你就在这里守着!我去把那些婆子丫鬟管管。”碧朱道,“若六娘子出来了,唤我一声。”
“好哩!”席善知碧朱这是有意帮七皇子与季六娘子隐瞒去疏散婆子丫鬟了,笑着连连作揖。
碧朱再看一眼那关闭的厢房门,这才转身。
她适才这样的推波助澜,想要的是让七皇子彻底对季六娘子上了心,把六娘子堂堂正正给娶了,而不是七皇子的一时想不开,就让皇后把人从侧门给抬进来。
那样灵动的小娘子,她不想她日后圈在内宅的算计争夺之中。
庄子房屋建得矮,厢房中,这门一关,光线薄弱,隐隐透出几分暧昧的气氛。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过,也不是头一回了,季云流此刻眨巴两眼,竟然还有空隙去看这房间的布置如何。
玉珩把人拉到房中,关了门就把她按在门上,自己站于对面,由上往下看她:“季云流……”
“嗯。”季六应了一声,微仰了头,睁着桃花眼看着他,“怎么了?”
那无辜一派恬静的模样看得玉七又悔又恼,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胆怯,一颗心煎煎熬熬都快熟透、能入盘当下酒菜了!
为何刚才不管不顾拉了她进来!这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他就该看清楚了!就该一刀子捅透了她,把尸体都扔到后山喂狼,让自己解脱了才好!
今日光景比不得上次在莫屿山中的共处一室。
那日两人心思清白,身正影不斜,如今一人已动情,一人已信命,这般不言不语模样让这一屋子的旖旎感越发浓郁。
玉珩还未咽下这满腹怒气,便感觉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被握住了,那手暖暖柔柔的,如棉絮、如细纱,抹去了他的那股子怒气。
抬眼往下看去,才知道自己适才扯住人家的手就一直没松开过,此刻这人只是反握着他的手指而已。
“七爷,”季云流见他不说话,看着他,轻声说,“老实说,我此时挺紧张的。”
玉珩心中一颤,眼眸深深地凝视她,想问:她紧张甚么?
还未开口,又听得她一下句,“您此刻,该不会想着,怎么用刀子捅死了我,然后再丢尸荒野了罢?”
第七三章 一切由我
不等她把话讲完,玉七抽开玉佩上头的络子,红绳抽出来,打好的络子被抽成了两条红绳。
而后,他亲手把红绳绑到她脖后,把玉佩坠在了她胸前。
玉佩触感冰凉,季云流被这一举动弄的无语咽噎,话全都堵在了肚子里,险些要憋成胃胀了!
少年郎!你知道不知道这亲手把玉佩塞到我衣襟内的行径,在我们那儿,叫大流氓!
“除非绳子自行断了,”玉珩用熠熠生光的眼看着她,“否则,我挂上去的玉只能由我拿下来,记得了吗?”
季云流:“……”
你撩妹这么霸道总裁,你妈知道吗?!
时辰不早,此刻两人总归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玉珩对她的心意已经说开,也还是未成亲,碍于体统与顾忌她的名声,玉七拉起的季云流的手,打算开门出去。
季云流看着他的手,反手握住,把掌心翻了过来,细细端详。
那细白的掌心正中明堂的地方呈黄色,是有“官运”之相。
中指下部的离位为青色,又表示有“暗灾”。
玉珩见她盯着自己的左手,收回了开门的手,站在那里不说话,静静等着。
那时,他曾说过,她的事,只要她不说,他便不会问。
既承诺,便要重诺。
季云流看完了他的手掌,抬起头,扬唇一笑:“七爷他朝身沾雨露恩,会得君王深顾,正是,富贵正少年呐。”
玉七黑眸如寒星般清澄:“我若沾露恩,得君王顾,大富贵,皆有你一份。”
“好!”够义气!季云流一手轻拍在他的手心,豪气宣布,“若日后我金山积满屋,定也要分七爷你一份。”见他眉头一拢,加话道,“让我日后的夫君拿去随便花!”
玉七本被这人分得清清楚楚的“你我”弄不痛快了,听得“日后夫君”后,合了手掌把她手包在自己掌中,露出笑意,神情温和:“若要给,亦是我给你银子,让你随便花,我日后的夫人。”
季云流信手拈来:“那好,我日后便躺着吃喝睡,只管负责花七爷的金山银山。”察言观色乃神棍第一要诀,赶紧从善如流把人安抚好才是正经。
他想再缓声一笑,又听得她缓缓道,“七爷,回京后,一字记之曰:忍。”玉珩低了首,目光灼灼看她,半响,应了一声:“好,你那时在莫屿山中的话,我都记得。”
季云流抬首,低声道:“昨日我给七爷卜过一卦,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
玉珩握着她的手更紧,胸中激荡。
这卦,在紫霞观中,被秦羽人解过!
如此反应,季六亦感觉到了异常:“这卦,七爷知道?”
“在紫霞观中,秦羽人帮我解过此卦。”玉七缓缓道,“那时我卜出的便是此卦。”
“原来如此。”季云流点首,“那我便不再多说了,只是一点,此次回去,若有人馈赠七爷东西,七爷不必推辞,全数接受即可。”
“好。”玉七一阵心悸,伸手把她拥住,“季云流……张家的事,你莫要担心,一切由我。”
原来,这人归了自己,是这般快乐与满足。
“好,我等着七爷的金山银山花呢。”季六任他抱着,伸出手指,竖了一个道指,默念了几遍金光神咒,快速做了几个结印,而后,拂去对方肩头的一丝煞气。
就算不能化去他的“暗灾”,能缓一缓,或者减少一些,也是好的。
玉珩未见到她做法的手势,只是拥了她一会儿,觉得两心相照缘故,心头一片轻松。
“七爷,时辰不早,咱们出去罢。”季六微微推开他,“再待下去,外头的人要等急了。”
“好。”玉七被推开一些,不放开手,垂首,在她额头亲下一口。
这措防不及的一吻,同火星一样烫了季云流一脸,抬眼,瞪了他一下。
只是心中有情,这一瞪眼,还是觉得风情万种,全是浓意,玉珩浅笑:“咱们出去。”
门外,席善与碧朱都已经等在外头。
即便门一开玉七就松开了季云流的手,还是被门外心细的两人瞧了过去。
之前七皇子在房内的大声一笑,席善早已听到,现在再见这番光景,喜的跟捡了一块金元宝一样,眼都快笑看不见了。
看看,看看,自家少爷与季六娘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好在他弯腰垂首站着,不然这般淫笑模样还不被玉珩给一脚踹飞出去,直接把他另只脚都踹断了。
季云流与碧朱一道向七皇子屈膝行了个礼,回身穿过芜廊,由垂花门离去。
第二次看两人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玉珩与一刻钟前的表情截然不同,此刻,他只觉得天空高阔,连一天空沉沉黑黑的云雾都觉得特别顺眼:“吩咐下去,备马启程回京。”
碧朱带着季云流绕出了院子,穿过正堂,到门边时,伸手给她手上塞进一只翠绿玉镯:“第一次见姑娘便觉得这镯子适合姑娘的紧,如今姑娘这一戴,才觉得这镯子匹配不了姑娘的清华。”垂下目,她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姑娘,适才,对不住。”
厢房中,两人谈话的结果好坏另当别论,但欺她骗她,把她送入七皇子手中的确实是她,这一声对不住,她无论如何都该说。
季云流轻轻一笑,抬手在半空看了一下,半眯上眼:“缅甸翠玉,果然是块好玉。”
碧朱抬眼看她,只见她此刻带笑不笑的看着自己,眼珠黑漆漆不透光亮,忽然心中一颤,连带手指都一抖。
她为女官多年,手段老练圆滑,自认机智之人,此刻却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季六姑娘。
这六娘子,是真的恼了自己适才对她的“利用”的,似乎也真不怕与自己的“正面交锋”。
放下在半空的手,季云流扶上碧朱的手臂,双眼一弯,透出满面春风:“多谢碧朱姑姑这番心意。”
这番心意是指送玉,还是指送人,碧朱已经不能再问,她重新扶上季云流的手,松下一口气:“姑娘喜欢就好。”
此刻,她竟觉得,还好自己向她说了“对不住”,而不是以她的“功臣媒人”自居。
第七四章 全靠演技
回到季家庄子中,季府女眷也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季六回来继续启程上路回京。
陈氏看着被碧朱亲自送回来的季六,目光动了动才相扶着小陈氏,上了马车。
皇后拒了自己等人的请安,独独请了六姐儿一道用膳,若六姐儿真得了皇后娘娘的眼,加上自家小妹适才说的那些若都是真的,那与张家退亲那就是铁板上的事实,无法挽回了!
这事儿,她还得回去跟自家老爷好好商量一番。
季府众女眷纷纷上车。
先是季四,再是宋之画和季六。
季七在金莲的搀扶下动作缓慢,拖拖拉拉,时不时转首看一旁谢家的庄子大门,见那边已经有小厮拉来马车与纯血马,动作便更加缓慢。
此次一回季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心上人一面,这样的相思滋味……她心中不断祈求着上天让她再见七皇子一眼。
许是上天真的听到她真诚的祈求心声。
婆子才掀开马车帘子,她踏上木踏,就看见那边穿紫衣的少年被一堆人簇拥而出。
紫衣少年在首,如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那人出门头一件事情竟然也是向着季府门口的这辆马车望来,目光不躲不避,毫不遮掩。
坐在马车边上的季云流见玉珩远远的看过来,拿着手上的帕子捂上了嘴,移过与他对视的目光。
男人都爱女子脸露娇羞,即便是这样一心想当皇帝的少年对待爱情应该也差不多。
她就算对之前的那一吻只有三分羞怯与真心,此刻也该露出十分娇羞模样让他看见。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戏,她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紫衣少年看见了马车上的什么,竟是勾着唇角,微微露了一丝笑意,瞬间,整个人温润如玉。
“啊!”季七情不自禁的呼喊了一声,脚下一软,拐下了木踏梯,摔了下去。
七皇子,七皇子竟然对着她笑了!
季七的这一摔让金莲与一旁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众人连忙过去扶她。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如今这地还湿着,细泥多,这一摔直接让七娘子的衣裙都沾上满黄土泥。
“怎么会……”她又羞又恼,急红了眼,甩着帕子朝着金莲低声喊,“快去拿件衣裳来,扶我回去换一换!”
金莲扶了季七进庄子,又有婆子向陈氏禀告适才的种种,陈氏只好让车队再等上一等。
马车上的帘子被放下,宋之画立刻出了声:“七妹妹莫不成是……”
她的话没说下去,但是车上在座的人都知道下面是什么。
季云妙满脸通红的看着一个男子滚下了车,如果不是上心了人家,还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见季六与季四都看着自己,表姑娘声音一顿,轻声尴尬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那人身份这般高,七妹妹与他身份悬殊,恐怕恐怕会有损季府……”
“宋姐姐放心,”季云流手中拿着帕子,随手翻着,胸口玉珩给她戴上的玉佩随着她手的翻动也微微晃动着,“七妹妹只是小女儿懵懂的心思而已,过几日便想开了,当不得真。”
遥想她男人的事情,也只能是站地上向天空观星星一样的遥想了,确实当不得真。
季四接道:“六妹妹说的对,七妹妹过几日便会想开了,还望宋姐姐不要取笑七妹妹这小小心思。”
宋之画满脸通红,勉强挤出笑容,应了一声好。
她本是提起来让四娘子与六娘子看看这季七妄想心思,已报复一下她戳破自己倾慕宁慕画的事情,可竟然被季六当场看穿圆了回来,得了季四一句“不要取笑”的下场。
这一句就是告诉她,让她不要向外说出季七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她能应了季四的保证,不要说出去,挽着他们季府名声,但是季云妙呢?她会不会也把自己爱慕宁世子的心思保证好,不向外人的耳中传?!
七娘子在婆子的连连催促下,换好衣裳再次出来,这次她打扮光鲜,把最好的衣服都穿出来,但是谢府门口的车队已人去无踪影,七皇子早已经不见了。
她揪着帕子恼了一会儿,上了车。
看见车中三人各管各的,她也没理会众人,揪着帕子想着之前少年郎对自己露出的那一抹笑意。
那样柔柔轻轻的暖笑烫的季七心中都灼热灼热的,越想越甜的她此刻很需要找一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一抬眼,就看见对面而坐的季云流唇瓣通红,似乎比咬了红纸都要红一些,起话题道:“六姐姐,你的嘴儿怎么了?似乎都有些肿了。”
季云流抬首看她一眼。
我不想告诉你,这是被你此刻的遥想对象、我未来的老公给吻的。
盈盈一笑:“适才见了皇后娘娘那里鲜汤美味,喝得急了些,被烫到了。”
季七嗤笑道:“姐姐在娘娘面前一点礼数都不懂,可莫要惹恼了娘娘,把我们季府的脸都丢光了呢。”那皇后娘娘可是她未来的婆婆,可不能让皇后以为她也像季六一样没规矩!
“多谢七妹妹提醒。”季云流从旁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嚼了嚼,垂目继续看书,不再理她。
这举动把坐在旁边的季四看笑了:“你呀,少吃一些,娘娘赏得再好吃,也要少吃一些,今早文瑞县主送来的红豆糕我可是看你全吃光了,若把这里的再吃光了,仔细你等会儿肚子不适。”
季云流向着季云薇展颜一笑,拈起一块放在她手上:“四姐姐吃吃看,这白果糕味道很特别,很好吃呢。”
看着两人吃着午后从谢家庄子里带过来的糕点,季七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这边刚刚嘲笑了人家,说不要惹恼皇后,那边人家就拿出皇后赏赐的糕点一阵狂吃!
这是,明晃晃的打自己脸面呢!
张元诩昨日冒雨就下山,连同友人告辞都未来得及说,连夜递了帖子进二皇子府,今早才得了入室商议的消息,于是连忙从后门进入景王府。
第七五章 我去做媒
景王玉琳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抬眼看张元诩:“你说前日你在紫霞山中见到七皇子被歹人给抓了?”
“回景王,不是见到,是听到的,是听到季家六娘子的丫鬟跟七皇子的侍从求助,学生才知的。”张元诩不敢抬首看二皇子,声音都一颤一颤的,“那丫鬟红巧说,前日一道被抓的还有学生的定亲之人,季家六娘子,但是,但是昨日七皇子又,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道法大会了。”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玉琳看着张二郎的头顶,阴测测再问,“你是否知道是何人抓的,何人救的七皇子?”
“没没没……”张元诩俯身站着,被二皇子的气势吓得腿都软了,“其余之事,学生一律不清楚,就连七皇子为何能回来,学生也不知道,二殿下,这事儿,学生与季六娘子的事儿……。”
“张二少爷,”一旁翁鸿出声道,“季府里头的那位六娘子,那不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了,你要娶的、该娶的只能是庄家四姑娘!”
玉琳转了转眼,看着翁鸿,虽有些奇怪这只能娶的笃定语气,倒是没出声质疑。
张元诩诧异的抬起头:“可是,可是庄四,庄四姑娘竟然以私通的名头来威胁我,这样的小娘子日后若娶进府来……”
这幕僚深得二皇子器重,他也不敢对翁鸿无理。
翁鸿一摆手,不以为意:“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个女子不顾自己名声清白要与张二少爷你在一起,正是对你情深义重才会如此,这般对你深情的小娘子,日后还不是会事事以你为天?”
见张元诩脸色缓和,他又道,“张二少爷,你现在要做的便去找个由头去季府退亲,要把季府与季六的名声都弄臭了才好,这样,世人眼中,你才站得住理儿的,而不是攀龙附凤的薄情寡意之人,你说,这理儿对吗?”
张元诩想了想,上前几步,刚刚平缓的脸色又垮下来:“二殿下,学生……我与庄四……我与庄四姑娘前日在紫霞山后山相会,我怕这事儿,被七皇子在紫霞山中给撞见过……如果,如果七皇子在皇后娘娘面前一说,那我与庄四这事儿,还能成吗?”
“你怕甚么!”翁鸿声音洪亮,“只要你与庄家四姑娘打死不认是私相授受,七皇子还能舍下脸面与你死缠烂打不成?再则,你肯去后山与庄四姑娘相会,才能显出你对庄四的情比金坚,庄家乃皇后亲娘家,七皇子只会认为你是他的一家人,这事被他撞破了,不正正好的事儿?”
二皇子听着两人对话许久,觉得翁鸿说的甚是有道理,一掌拍在桌上,果决道:“一切便像鸿先生说的那样,二郎你先且回去罢,好好去庄家说说这亲事。我在你落水那事儿上,费了不少心思,你可不能前功尽弃,再则,庄四哪里都比那季六好,明摆在眼前的事儿,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抉择。就算你不喜那庄四,也只是在后宅多个院子安个人而已,难道这事儿还需我教你不成?”
要人替自己办事,总要给予些甜头,二皇子当场又许诺,他若娶了庄四,投靠了玉七,便给他何种品阶官位。
张二郎临走时,翁鸿又肃穆的补上道:“张二少爷,你切记把那季府六娘子的名声弄得不堪才去退亲。”
看张元诩出了院落,玉琳急忙问翁鸿:“鸿先生,竟然还有个女人一道与玉珩被绑了,若玉珩带着她往皇上面前一跪,把这事儿往我阿爹那里一说?这可怎么是好!”后面的,他都不敢往下想了!
翁鸿道:“二爷,您不要着急,您该好好想想,这事儿对你来说只有好事!”
“好事?这怎么会是好事儿?!”二皇子怎么想都不懂,“如今多了个人证,怎么会是好事!”
他都想去季府杀人灭口了!
“之前的余下的那两个死士已经全部被南梁灭口了,南梁如今一口咬定了前日的紫霞山中的侍卫是没有疏忽值守的。若七皇子带着那季六往皇上面前一告,所有证据都已销毁的情形下,怎么都引不到二爷您身上,反而二爷呢……”
笑了笑,翁鸿继续道,“反而二爷应该往皇上面前反奏一本,七皇子与季府的季六一道被歹人带下山,还在外头孤男寡女安置了一夜,这季六名节被毁尽,又与七皇子共患难了,就该让七皇子娶了人家!”
“我还给他做媒?”二皇子声音都吊起来,“我没有送他去地府已经,已经……我竟然还去给他做媒?我疯了不成?这事儿,鸿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二爷,这媒,您还真的做。”翁鸿笑呵呵道,“您想想,这季六出自季府三房,季府三爷似乎就是个从七品官儿,还是个只有秀才功名的,这样的助力对七皇子来讲,七皇子不贴补他老丈人都是大喜事了,哪里还有什么助力。再则,那季六在农家的庄子里待了两年,七皇子若娶了那样的村妇,日后的后宅会是如何?这事儿,您觉得呢,二爷?”
二皇子前后联系在一起想了想,想了又想,蓦然就想通了,抚掌哈哈笑道:“对对!妙啊妙极!让他娶个从七品芝麻绿豆小官的女儿总比娶一品大员的女儿强太多了!日后,他的后宅一片鸡飞狗跳也是一大块人心的事!这媒,我还真得费尽心思促成他们俩的!定要让阿爹圣旨一道给他们指婚了才好!还不能让玉珩把她给从侧门抬进就了事!”
说着,玉琳又唤来人,备马。
“鸿先生,你且与我一道去长公主府走一趟,那楚道长说今日可以开坛做法借运了。”二皇子从书案后站起来,负手往门外走,“我姑那么信那道士,我倒是要去看看他说的这个借运到底能不能成!”
天空暗沉,季府女眷终于抵达京城之中。
这京城大门开得有讲究,应该亦是请紫霞观中的高人指点过的。
这古时有四兽,左青龙右白虎……代表四个镇守的方位。
如今这从西面进入的兑卦位,开了个青龙门,因前头有河流,青龙门旁挂了两面大红旗子,挡煞气。
第七六章 找女侍卫
季云流坐在马车内,通过车窗帘子的缝隙,也只能把这青龙门看了大概。
这大昭,能人异士看来倒也颇多。
天色不早,但城中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马车外头一直传来各色叫卖声。
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白面馒头的,有卖字画的……络绎不绝。
这样的街道,季云流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从未看过,此刻也有了兴趣,坐在车内,竖着耳朵,听外头的繁华喧闹。
季云妙见她一脸兴致勃勃,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每次说季六什么,最后好像都是被她挡回来,反而没脸面的总是自己,于是,她又生生忍下来。
到了季府大门前,众女眷被一一扶下车。
一仰头,就能看见黑檀木上金漆的“季府”两个大字。
季府这门开的也有讲究,大门开在南边官位口,前有影壁,旁边再是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挡着由外往内吹的煞气。
这门建得高一丈二尺有余,一旁侧门则是七尺高,很是工整。
这样的风水大门,怪不得在季大老爷的官运能助他一臂之力。
季云流微微看过一圈,随着一行人徐徐往前走,刚过穿过正堂到了二门,三夫人何氏迎出来:“老夫人,儿媳一早得了信儿,估摸着老夫人这个时辰要到了,就等在这儿了,还真没有算错儿。”
看见小陈氏,她又笑盈盈的又向着小陈氏还有陈氏、王氏屈膝。
其余的小娘子也向着三夫人见礼。
季七唤的是:母亲,季六唤的是:何二娘。
季云流抬眼看何氏,面有生财之相,但中年夫君亦是自有家花不自爱之人。
如此看来,她这个“亲爹”,就是个爱捏花惹草的主!
这“何二娘”三字让何氏心里颇不是滋味,动了动嘴,还没来得及在老夫人面前诉上一诉、哭上一哭,说上一句不孝的名头,就看见季老夫人脚步不停抓着季云流的手,向边上的便轿走去:“天色不早,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这些虚礼回屋再行也不迟,行了一日的路程,我累极了。”
季府府内有便轿,方便老夫人使用,如今看她带着季云流就坐进去了,三夫人更是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三夫人抓着帕子左右不明白在紫霞山上发生了何事,让老夫人对季六刮目相看?手臂被季七拉了拉。
七娘子刚想对自家母亲说山上自己被“骗”后吐出来的真言,就听得轿子里的老夫人道:“三媳妇,你且随着我一道去正院,我有话问你。”
三夫人心中动了一动,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老夫人一走,陈氏头一件事情就是询问何氏:“三弟妹,我记得六姐儿以前住的是倾云院,如今这院子都让七姐儿给住下了,六姐儿的住处,你可是安排在哪儿了?”
“劳烦大嫂记挂着。”何氏笑道,“我早已经让人把倾云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七姐儿与六姐儿都是姐妹,住在一个院落也是更方便一些。”
季府是后起的朝中新秀。
本来就五进的宅子,季老夫人,大房,二房,三房,分摊下来,她们三房就那么大的地儿,她自己一个院落,两个哥儿各有一个院落,七姑娘一个院落,哪里还有多的院落出来。
这把倾云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还是她下了好大的决心,觉得亏待了自家的女儿才做的!
陈氏拢起眉,想了想,看着自己的嬷嬷道:“我记得邀月院还未住人,朱嬷嬷,去让人把邀月院打扫出来,给六姐儿暂住着。”
此话一出,不止季七,连三夫人都瞪大了眼。
这邀月院可是只比她的正院小了一些的院落!还是后来买下隔壁的二进院落打通的,一院重建了当花园,一院修缮起来做了邀月院,现在,竟然让没娘的季六住?
她哪里有这般大的脸面!
三夫人诧异了半会儿,收敛了神情,笑道:“大嫂,六姐儿也是我女儿,您待她好我心里也高兴不得了,但是她若住得那么远,我做娘的顾及不到她,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是很忧心的。”
“弟妹,你这话儿说的可真是……”王氏捂着帕子笑起来,“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可是觉得太新鲜了,但凡你有一丝的记挂着六姐儿,她也不会在庄子上住了两年呢!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季府的脸可全都丢尽了。真是……”
何氏面上青一片红一片,揪着帕子道:“二嫂,六姐儿那时候的水痘来势汹汹,我这才没办法……”
站在二门处,当着外人面窝里横是大忌,陈氏见两人不管不顾,喝了一声:“好了!”扫过何氏、王氏一眼,她挽着小陈氏向着众人道,“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还是一道进去先给老夫人请个安罢。”
众人皆应了一声,往上院走。
小陈氏本来欲走,大陈氏在马车上左右劝说,才劝了她留下住上一宿,这季六的事情,既然是她儿子听到的,她也该前前后后亲口告诉一声老夫人,于是让人送了信儿回宁伯府,说在季府的逸翠院住下了。
玉珩一队人马也已抵达皇宫,谢三与他们早已在城门口分开。
才跨进自己的临华宫,七皇子就吩咐宁石:“你去找个人,每日都给我盯着礼部侍郎长孙张元诩,他做过什么事儿全都记录在案,记录的那些事儿不用给我过目,理出能让季家退亲的事儿,一一送去季府就好。”
宁石心中诧异一下,垂首应了声,而后禀告:“七爷,今日张元诩进了景王府。”
玉珩轮回一世,再蠢也该想到是二皇子促成的庄四落水张二郎相救的事情,听得宁石的禀告,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盯着景王府和张元诩,还有,前日我交代的女侍卫,现在就开始去物色。”
这个,宁石心中已经有人选,请示道:“侍卫里头正好就有一个,名九娘,如今十八岁,五岁开始习武,腿脚功夫不错,若是寻常人,她一打十不成问题。”
皇子一出生,禁卫军中的侍卫便会由皇帝亲自挑选出他们族中的子弟跟随皇子,以保他们性命安全,席善与宁石便是其中的两个。
第七七章 有点难度
玉珩想到上一世松宁县牺牲的人里头是有个女子身影,点首:“带来于我瞧瞧。”
宁石再应一声,吩咐了宫人打水让七皇子沐浴,就退了出去。
第一件事儿,他得去问问席善,之前在谢家的庄子上,七爷遇了何事?让他心情与性情都大变了!
玉珩先是打了套拳活动了筋骨,接着沐浴更衣,这才去书房看这几日他离开后,宫中发生的一些事情。
坐在桌案后,抬目见到墙角一花瓶的玉兰,他抬眸又唤人进来,让下人把这盆的玉兰换成了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
看着那艳红的桃花,七皇子满意而笑,手指摩挲着细白方帕,翻阅纸上记录的消息。
不一会儿,宁石带着身穿青布衣的一女子敲门进入书房。
玉珩坐在桌案后面看女子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来。”
女子抬起头,眼中虽平静,到底自视自己是下人身份,不敢直视当今七皇子。
玉珩看着她的眼帘,蓦然想到第一次季云流见自己的情形。
她的目光见自己从不躲避,那明亮的眸子中每次都蕴藏着许多不同的情愫。
这世间灼灼三千繁华,真就独独只有一个她季云流了。
玉七把目光移到她的手脚上,见她手脚都比寻常女子粗壮一些,却又不似村野山妇模样,模样也是周正,当个寻常丫鬟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点首,朝宁石道:“你且带她让碧朱教导几日规矩,再让她去季府的六姑娘身边伺候着,只需记住一点,敬季六得同敬我一般。”
宁石适才已经从席善添油加醋的口中知道“七皇子与季六娘子手拉手从谢府厢房出来”的事儿,听得这话,眉都没有动一下,带着九娘下去了。
张元诩从景王府后门出来时,脚步还是不稳的,小厮顾贺连忙扶住他,把他扶上马车。
坐在马车里,张元诩捧着热茶,心中跟吃了一斤冰块一样,冰冰凉凉。
连喝下几口,再想到二皇子对自己日后的承诺,张元诩这才慢慢从心底暖起来。
娶庄四,那就娶庄四罢,像二皇子说的,只是一件院子安个人的事儿。
张元诩看着杯中绿澄澄的茶水,口中叹气:“我如此出尘的人物,注定是要让一家女儿为我伤心难过的,上天要我成就大业,必须牺牲小我。云流对不住,我终究只能负了你了,你日后进了道观,我会托道观中的道人好好善待你的。”
说完,扬起车帘子,朝着外头顾贺道:“去二里胡同。”
顾贺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去了。
这个二里胡同全是一些朝中官员养外室的地儿,张元诩坐在马车内掀着帘子在一间青石瓦院外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他想要等的人。
他轻笑一声,朝着顾贺道:“你去把季三老爷请过来,往我这车里坐一坐,说我有话要对他说。”
……
季府正房的上房内,季老夫人恶狠狠朝着三夫人伸手指:“你呀你,你是不是想气死了我这把老骨头才好,之前把六丫头送到庄子上去也罢了,你竟然、竟然连她的月钱都克扣了?你一个当母亲的,至于计较着一个女儿的几两银子?季家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一个没见识的商妇,你到底知不知,这事儿若是被御史参上去,后果是什么!”
小辈们不在,季老人吐沫横飞,足足讲了一刻钟都没有停嘴。
三夫人连辩解都擦不上嘴,只能扑在地上,一直哭:“老夫人,儿媳冤枉啊,儿媳没有克扣六姐儿的月钱,定是有心人冤枉儿媳啊。”
季老夫人气的差点背过去:“好好好,你若死不悔改,让小辈们进来与你对峙,看看你这张脸日后往哪里放!”
王氏上前两步,用帕子捂着嘴,似笑非笑道:“弟妹,这事儿可是七姐儿亲口向老夫人说的,难道你是觉得七姐儿冤枉了你?你就莫要再嘴硬了,快点向老夫人认个错罢。”
三夫人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自己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捅了一刀子,这一刀捅得她脸色死白死白:“我我我,儿媳只是觉得六姐儿年纪小,不懂庶务,打算把她的她的月钱帮她,帮她攒起来……”
“砰!”一个茶盏从三夫人的身边砸下来,老夫人怒道:“孽障,我限你三天内,把亏欠六丫头二年的月钱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还有你让七丫头占了六丫头的院子,也给我收拾出来!”
正院上房怒火滔天,邀月院里头倒是一片和谐。
邀月院是后来修葺的,跨过垂花门,就能见游廊花园池塘,是个极有诗情画意的一个院落。
反正,季云流对于一个人占三亩地的住宅是颇为满意。
总统套房都没这么奢侈!
林嬷嬷在季六上紫霞山时,已经带着庄子中的婆子先行回来。
本来她也是忍气吞声,照着何氏的意思打扫了倾云院里头的东厢房等着六娘子回来。
适才一听大夫人吩咐说要把季云流安置在邀月院,喜上眉梢,脚步不点地的就带着人奔到这里来收拾了!
季云流再林嬷嬷离去时,只吩咐了一样事儿:把她床上的锦衾,也就是被子之类的全换成蓝色。
她五行属水,在紫霞观中便罢,如今正式入住这里,自然要把这院子的风水弄顺心了。
而后,季六坐在前面的花园里,等着院子收拾出来的同时,翻着“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册子,估算着她能用的还有多少银子。
她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她未来老公只怕也是没多少钱,没多少人。
这样一穷二白的想坐皇位,有点……难啊!
天色不早,红巧正想着是劝姑娘回去还是提灯过来,就看见林嬷嬷脚步飞快的走过来,急煎煎道:“姑娘,这天都黑了,还是进屋再看罢,这样很伤眼睛的。”
“院子收拾出来了?”季云流问。
林嬷嬷扶起她道:“上房收拾出来了,其余的,还得晚些儿,姑娘您还是先进屋罢,这样坐着伤神又伤身,您风寒才好不久呢!”
第七八章 我要退亲(一更求月票)
之前老夫人见季云流身边就红巧一个丫鬟,还特意把自己身旁的二等丫鬟夏汐拨过来先伺候着,说过两日就再买一批丫鬟。
夏汐见季六进了屋,立刻福了福,退下去吩咐婆子提晚膳过来。
季六站在屋内看摆设,入门处是屏风,屏风宽六尺有余,上绣梅花,挡外头风煞又挡房中气流,倒是不错,只不过,屏风两旁的这个青铜器的器皿?
“红巧,明儿让人把这两只器皿搬走。”季云流看了器皿一眼便道,“明儿去搬两盆君子兰来。”
邀月院,月字本为木,这挡煞气的屏风亦为木,所以放两只五行为火的器皿是火烧木,凶冲。
“姑娘,”林嬷嬷过来劝,“这器皿本就是这院子中原先的主人留下的,看着样子很贵重,摆着挺好的,为何要搬走呢?”
季云流摇首坚持:“搬走,如此放着不好,咱们院子中都不要放大型铜器、银器与金器,相冲。”
若是这院子前主人留下的,怪不得他混到连这院子都保不住要变卖了。
转了一圈瞧了瞧,其他也都无大碍,再见婆子提来食盒中,那菜色让自己食指大动,季六当下里就在桌边坐下,吃饭!
如虹院内,何氏哭得妆都花了,季七跪在前头,亦是哭得声声凄惨:“阿娘,对不住,我不知道那季六竟然竟然如此无耻,生生挖了坑让我跳进去!”
何氏哭了许久,终于哭明白了。
这事儿她还是得按老夫人的意思,连本带利还给那季六,再给她好好赔个礼,来日方长,一个没娘的孩子,她还能斗不过?
止了泪,何氏摸着季云妙的头道:“你呀,你就是性子太急躁,阿娘告诉你多少回了?凡事要好好三思再去做。那季六耍大戏,你不理着就是,等着张家来退亲,她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何苦与她较真。”
三老爷季春松进屋时,三夫人的妆还未补全,三老爷看见自家黄脸婆那半脸的黑点,移过眼去:“六丫头今日回来了?”
说道这个,三夫人眼泪上涌,又想哭了。
“你呀,我今天下堂回来就听黄嬷嬷说了,说你私扣了六丫头两年的月钱,你呀,我都不想说你!”三老爷指着她道。
三夫人哪里禁得住自己婆婆这样的挑唆,当下扑过去就向着三老爷大哭起来,说自己用心良苦,说自己是将心比心的把季六的月钱攒起来给她日后陪嫁之用,还说,自己亲女儿七姐儿的也是这般,月钱全都被她收拢着。
“老爷,我娘家陪嫁之物多到数都数不清,我不自夸说我手上的店铺是日进斗金罢,但总归也是比平常人家富裕些,我哪里真的会计较六丫头的月钱。老爷也不想想,每个月,您用度不够时,我是多少多少给您补贴着,我可皱过一丝眉头没有?”
最后一句出来,三老爷就被掐住了脖子,死死的:“也是,你手中店铺众多……确实不会计较着六丫头的月钱,母亲那脾气,你也就忍忍罢。”见何氏停了泪,三老爷亲自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六丫头的婚事,你去找个由头,向着张家把亲给退了。”
“我去?”三夫人刚刚沉浸在自家夫君的温柔中,听了这话,直接跳起来,而后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些,连忙柔声道,“这事儿,我该拿什么由头去呢?我去让人给退了,老夫人要问起来,还有大嫂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我不就要做这个恶人了?”
“你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这事儿不是你去还能是谁去?谁都找不到理儿!”三老爷道,“张家与庄家出了那样事儿,我们哪里还能与张家结亲,为了六姐儿好,也该把这亲退了!”
“那张家的意思?”三夫人目光转了转,“我就这样上门把亲给退了?”
女方上男方家把亲给退了,男方碍于脸面都不会同意的事情啊!
“不,你寻个由头。”
三夫人又问是什么由头?
三老爷这辈子文不成武也不成,全赖了他大哥这个尚书郎,才能在京中的衙门里得了个七品的差事,现在让他想个什么由头还真是难为了他。
张元诩抓住了他安置外室的把柄,让他找个不好名声安给自家女儿,让自己这里先提出退亲,为了官位,他也只能……但是他该找什么名头给六姐儿?
正说着,小厮过来禀告,说季大老爷寻他说话。
三老爷提着下摆又去了大房的书香院。
书房中,季大爷季德正见了自家弟弟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六丫头的亲事,得退掉,你之前与张家交换的那些庚帖与信物没有弄丢罢?”
自家弟弟这性子,他只能把话得全问清楚了。
三老爷眼一亮,连忙道:“没没没,这种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弄丢。”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才想到寻个由头把亲事给退了,自家哥哥就亲自提起了!
“大哥,这事儿你为何……”
话没完,就听得季德正拍着桌子道:“你去把那些都拿来于我,明日我就带着那些东西去礼部,当面丢还给张维桢!”
三老爷听懵了。
丢还给礼部张侍郎?
丢?
“大哥,这,这个结亲之事不是该去张府上,去了张府再行事吗?”
这去朝堂一丢,还不是全礼部上下都知道了?张侍郎这脸,得往哪里搁!
季德正道:“松哥儿,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带了宁伯府的宁夫人过来,她亲口告诉的我,张二郎与庄四姑娘不仅私相授受,还有了夫妻之实!”他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拍桌子,“这样不成体统的人家,竟然还想娶我们季府姑娘!做他娘的美梦!”
三老爷吓得直接跌在地上。
他父亲已逝,整个季府大哥季德正当家做主,这气势也是越发强了。
但是……这事儿,这事儿……
三老爷在大老爷的“你且去把那庚帖与信物都拿来于我!”话语下,跌出书香院。
怎么办呢?他的官途,他放在外头的婉娘,都该怎么办呢?
第七九章 画平安符(二更求月票)
天黑掌灯,季云流吃完晚饭捧着肚子在前院的小花园中散步。
大夫人掌家成效显著,前头的小花园中灯火通明不说,还让人直接跨着邀月院搭了天棚。天棚一搭,夏日里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此刻,凉风习习,暗香幽幽,很是惬意。
林嬷嬷扶着她,低声给她算着这两年,何氏克扣着的月钱加那些份例加上利息该是多少银钱。
两人一边走,季六一边抬头望天。
天空沉沉,今日没有星星,但其实星星依旧在,直接被云遮住了而已。
寻常人看不见,观星之人却能用位置去确定它。
季云流看着这几日依旧没有弱下来,只是被乌云遮住的天狼星,微微拢起眉。
如此说来,七皇子身边还是危机四伏。
她还是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成寡妇了!
绕了花园一圈,林嬷嬷正说道皇后让人送来的那些衣料该做两件怎样的衣裳时,看见自家姑娘直愣愣的站在西墙下,不走了。
季云流看着不远处,不断浮上黑气的半空,深深拢起眉。
这是,有人做法在借运!还是那样的不正之法!
是谁做了这样的孽法?!不怕遭受吞噬吗?
“姑娘?”林嬷嬷见季六不走了,不禁出声询问了一声。
“林嬷嬷,”季云流指着前面的天空道,“不知道这围墙之外的都是住些什么人?”
内宅围墙高,林嬷嬷还真是看不到外头,看季云流指向,她笑道:“这墙的西面是三井胡同,三井胡同里住的全是一些寒门官家,宅子莫约也是两三进为主,咱们这就是三井胡同买下的呢。”
季云流再问:“出了三井胡同,再往西去,又是哪里?”
“出了三井胡同,热闹点的是西京大街,再往西嘛……”林嬷嬷仔细想了想,“再往西莫约就是那些落魄人家的宅子了罢。”
日出东方,西山下落。
这东面住富贵人家,越西越落魄,在大昭也是有说法的。
季云流目光动了动,难得心绪不宁起来。
那人竟是要借贫民身上的运道!
这贫民之所以贫穷,就是缺乏运道,本来就微弱的运道再被借走,指不定那里就要发生什么灾难,导致更惨的家破人亡了!
那黑气腾腾而起,季云流垂下眼眸,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往生咒”。
那边的借运,她相隔太远,除非插翅能飞,不然也帮不上。
看着黑气越来越浓,当下里,季云流不再逛园子,立刻转身回屋,屏退了丫鬟婆子就让红巧拿朱砂与黄纸给她。
红巧听得自家姑娘索要这两样东西时,虽然愣了愣,到底没有再问什么,应了声下去了。
经过紫霞山那事,她已经学会凡事都先闭嘴!
大昭人人信道,这黄纸朱砂自然好找,还能分成许多类。
季六娘子回季府,与老夫人同坐一顶轿子的事儿已经被下人都知道,有眼色的人给的自然都是上等的黄纸与朱砂。
收了纸,说了句“莫要打扰我”之后,季云流直接锁上房门。
会这种借运之法的道人,定不是寻常人家能请到的,以防万一,她还是给她身在皇宫内的姘头画张符,保个平安。
默念几遍净心咒,净身咒,安神咒,拿起笔沾上朱砂,季云流一边默念“金身咒”一边落笔成符。
连画两道,都觉得道法不够。
这平安符自然不是随便提着笔画画就成的,它需要加入念力道法,需要所谓的“一点灵光”是颇耗心神的。
若是初入道门之人,想画道符,还需净身净心多日,这才能摆香案,上香,请神画符。
又念了一遍净心咒,这次,她解下挂在脖子中的玉佩,用道指施法把玉上长久所带的紫气灌入狼毫笔内,才再次默念咒语画符。
玉佩被玉珩长期带在身上,有他气息,给他专门画符,有紫气加成,符书更有作用。
季云流心静如水,全神贯注,心神合一,一刻钟之后,平安符算是真正画成。
这一道符耗空她去全部道力,看着上头的线条,她折了折,把黄纸折成了一道好看的心型。
谁说平安符只能是三角形的,她就是折个心型,怎么了!
把玉佩挂回脖子,季云流打开门唤又红巧:“给我拿两条红绳来,让我打个络子。”打络子就是打绳结,在现代说打中国结。
把小型的络子往道符上一挂,也是个好看的手艺品!
季三老爷磨磨蹭蹭的回到自己院落,问何氏拿了庚帖与信物。
何氏适才一直想着怎么推脱了这个烫手山芋呢,一听自家相公说季尚书亲自去退亲,亲自从箱箧中拿了放有庚帖与信物的匣子递出去:“老爷,大哥怎么会在意上这件事儿的?”
“这亲事本就是大哥促成的,如今自然会在意。”三老爷正烦恼他的婉娘,哪里有心思与她多讲,“妇道人家不需要问这么多。”
穿过游廊,三老爷又在垂花门前犹豫上了。
这庚帖要是一递,他在外头安置外室的事就包不住了!
想了想,想了再想,三老爷来来回回踱步,一股脑儿往季云流的邀月院走去。
只要说服了六姐儿不退亲,只要她肯为小,自己的婉娘与官位就都能保住了!
夏汐禀告三老爷过来时,季云流正跟着红巧编络子。
西花厅中的三老爷都顾不得这边还未收拾好的杂乱,看见季六迈进来就道:“六姐儿,为父有事儿与你商量,让你的丫鬟都先避避。”
红巧见季云流点首,极不情愿的从西厅退出来。
房中只剩两人,三老爷拿出庚帖与信物,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拍在桌上,开门见山道:“六姐儿,你大伯要把你与张家的亲事给退了。”
“嗯,”季云流看着那庚帖一挑眉,“挺好的。”
“你说甚么?”三老爷连腔调都变了,“你你,你一个女儿家家,竟然想着退亲挺好?这可是,可是辱没我们季府门风的大事情!”
“那阿爹以为呢?”季云流随手翻着庚帖,看着张二郎的生辰八字,“女儿应该嫁到张家为妾,这才是光耀门楣的事儿?”
第八十章 去唱哭戏(三更求月票)
“你你你……”三老爷被一语说中心事,简直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两年的光景,那个谦逊胆怯的女儿去哪里了?
“阿爹觉得女儿讲错了?”季云流歪着头,一脸无辜,欲从椅上站起来,“那女儿还是去问问祖母和大伯看看,是不是该去张家做妾好。”
三老爷冷汗都被吓出来,暴怒之下拍桌而起:“放肆!你个不孝之女!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
季云流放下庚帖,抬眼看了三老爷一眼,面上半点没害怕不说,竟还能伸手给他倒茶:“阿爹这是在气女儿不听阿爹你的,不去给张二郎做妾吗?”
三老爷脸都被说白了,晃晃荡荡站着,想张嘴再骂,看见她端着茶,双手奉上来:“阿爹切莫生气,对身子不好,女儿不孝,竟然惹阿爹生气,女儿向您赔礼认错。”三老爷刚想缓口气,找个台阶下,又听得她清清晰晰道,“阿爹也只是遇上了桃花劫才这么忧烦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寻人化解一下便好了。”
“你你,你说甚么?”三老爷差点被这话说得都跳起来,“谁谁告诉的这个,这个我惹惹……的事儿?!”
“阿爹可不能生气呢,先喝口茶,女儿向你赔礼。”季六递上茶,垂目微笑,“阿爹尝尝,这是四川的蒙顶茶,皇后娘娘赏赐的。”
皇后娘娘这四个字,让三老爷立刻双手捧上了茶杯。
他怎么忘了,刚才小厮已经告诉过他,六姐儿在紫霞山得了庄皇后的荣恩!
“六姐儿,这……”三老爷怒气不见了,脸却更白了,“这事儿,难道?”难道自己养外室的事情,连皇后都知道了?
他……有这么大脸面了?
“阿爹不要担心,”季云流从三老爷那双手上收回目光,捧上自己的茶杯,笑了笑:“只是女儿在紫霞山别院,有信得皇后娘娘垂帘可以卜问一卦,那一卦,女儿想来想去,如何都得应该以孝为先,便让紫霞观的仙师人给阿爹卜了。”
“不错,你也是个有心的。”这马屁拍得三老爷瞬间脸色红润,急急又问,“那卜出的卦象呢,仙师替为父卜出的卦象是什么?”
“那仙师说,阿爹近日有红鸾星动,会寻到一生挚爱之人。”季云流看他额中带黑红,眼角放水花的情迈征兆,笑了笑。
三老爷连连点头。
婉娘确实是他一生挚爱之人,他人至中年,才寻到此生掏心挖肺之人,怎么舍得放弃她!
“只是,这挚爱之人,阿爹却不能带回来,如此佳人,不仅不得名分。”季六吹开杯中茶叶,惋惜,“这事儿还要被人当做把柄抓在手里,让阿爹惹上官非,实在可恶。”
她刚才送茶时一瞥,看清楚了,三老爷掌中有桃花纹,正是‘中年单恋外室花’之相,眼角开了月角纹又是‘色字惹上官非’相,这把柄要是没有被抓住,半夜会来这里才有鬼了!
什么都被说中,分毫不差!
三老爷还有什么不信服的,捧着茶,探过头去,迫不及待的问:“六姐儿,那仙师可有说为父这个桃花劫的该是要如何破解?”
他从起先的一腔怒火,到现在的柔声相问,简直判若两人。
“阿爹可否先告诉女儿,”季云流抬眼看他,“让女儿为妾的事儿,是谁提出的?张家?”
三老爷抿了抿嘴,忍了忍,想了想,终于心一横,把自己养了婉娘在外头,被张二郎抓住把柄威胁的事情给说了。
“原来如此……”季云流静静听完,微微笑开,“这事儿,张二郎还是在帮阿爹呢?”
“帮?他怎么帮我了?他拿了此事威胁我!”三老爷恼道,“他说我若不寻个你名声不好的名头去张家退亲,他就把婉娘的事情告诉你大伯!那样的卑鄙小人,你定不能嫁给他!”
“那阿爹就去告诉大伯这事儿。”季云流微启的唇角,笑了一声,“阿爹亲自把这事儿去告诉大伯。”
“你疯了!”三老爷抖着唇喃喃,“这事儿若是若是被大哥……”
一语未完,他就看见季云流笑得越发明媚,面上笑容里的光芒比东方越出地线的朝阳还要亮。
……
三老爷跨出邀月院,捧着庚帖与信物,稳步走进书香院。
季德正看见自家弟弟手中的东西,没见他脸上表情:“东西全都拿来给我,明日我就带过去。”
三老爷捧着东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哥,您打死我罢,您把我给打死了罢,我活不下去了,也没脸再活着了!”
“作甚么?你这是作甚么?”大老爷吓一跳,“好好得说什么活不下去的混账话!六姐儿退亲的事儿,只有好处!那样的人家,咱们不要也罢!退了亲,哪样的人家没有?”
“张家不是东西,我知道我知道!六姐儿乃是我亲生闺女,我自然也想要给他找户好人家,可是,我我……我对不起她啊!”三老爷把头垂的低低的,怀中的大洋葱熏得他眼泪鼻涕一直流,止都止不住,“我对不起六姐儿啊,我让她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如今我明知道张家那样的不是东西,我还……我还是死了算了罢!”
“你起来再说!”大老爷被他哭得头都痛了,他近几年可从未见自家这个弟弟哭成这个模样:“你先别哭了,有话给我说清楚!你一大老爷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我,我我被人陷害了,大哥!”三老爷不起来,一起来就要被他大哥闻到洋葱味了,绝对不能起来,“我活不成了,我都不活了,我还算什么大老爷们!”
六姐儿可是一五一十都给他交代清楚了,要一直哭跪倒大爷答应为止!
“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就活不成了!”季德正扶着额,止着怒气,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
“大哥,我苦命啊,我都不能再活了……”三老爷不仅止不住眼泪,反而哭的更加凄惨了,连嘴巴里都是洋葱味,“大哥,张家、张家陷害我,他们他们让我在一日下衙后,让我撞见了婉娘,我我我那时喝多了,被她一扶,一个道歉,我便,便把婉娘收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