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35
接下来的几天倒算顺利,虽然天空昏沉一片,但雨水并未降下来。
船只一路逶迤向北,沿路途径了清凉山、石头城、定淮门,最后如期驶进了嘉宁的码头。
众人在此登岸,整理行装后驾车前往罗廷山,等步行登上罗廷寺,到达寺庙门口时,已是下午了。
山门前正好站了位扫地的小僧,许是这几日来客众多,见过不少阵仗,对此已是司空见惯。
“各位施主是来赏花的吧?这花明日便要开了,还请快随我来。”
小僧笑眯眯地招呼着,放下扫帚就带众人进了寺庙。
游光蒲紧紧跟在贺晏清身后,环视着周围的环境,感觉四周的景物逐渐与妹妹信里的描述重合了起来。
罗廷寺外部看来虽并不起眼,但内部却暗藏玄机,所有大殿的屋顶都采用了黑色琉璃瓦,梁架结构精妙无比,彩画素美端方,既有寺庙的古朴也有皇家的威仪。
这一路走下来,看的游光蒲是啧啧称奇,不过她也很清楚,这其中少不了东厂的手笔。
宦官因为身体有缺陷,不能延续后代,所以乐于大方布施,修建庙宇,选择通过信佛来弥补内心的缺憾,延续香火,而这罗廷寺便是其中一座。
临近晚课时间,不少僧人都已进入大雄宝殿准备诵经,屋外千年的银杏树静默地树立着,洒落一地明黄。
小僧领他们走到寮房,说道:“诸位便在此处歇息吧,寮房止语,如觉烦闷可去后山游赏,告辞。”
贺晏清对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众人便自觉散开,各自收拾安顿,游光蒲跟在贺晏清身后进了屋子,内心已有些按耐不住,想要去找妹妹。
她搁下行李,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大人,花开在明日,左右现下无事可做,不如去僧人所说的后山看看?”
岂料贺晏清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本座乏了,要去你自己去。”
贺阎王竟让她自己行动?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正合了她的意嘛!
游光蒲大喜过望,连忙点了几个头,“好嘞,那您好好歇着,我帮您打探打探附近的情况!”
说完她就蹦跳着出去了,丝毫没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了一丝轻笑。
……
拦住几个僧人询问了后山的方位之后,游光蒲便上了路,沿途停靠着几辆华贵的马车,像是某些前来求签的富家小姐所乘坐的。
游光蒲又往上走了十几步,果真听到了一些女子的嬉戏声。
借着树丛的遮挡,她瞧见不远处亭子里正坐着几名少女,随行的仆从就守在亭外。
“此处荒郊野岭的,哪儿有他们说的半点趣味?”
唤的最大声的是一名身着鹅黄长裙的少女,赖于有在宫中当值的经验,游光蒲很快便认出,此人是户部侍郎丘祖学的女儿,丘瑾瑾。
丘祖学因循守旧,不知变通,即便众人皆知太子不成气候,他依旧是个坚定的太子党。不过他最近为了陆芝华案内外交困,他的女儿还能出来游山玩水,这点游光蒲倒是没想到的。
看来这位小姐心相当大呀……
就听这位丘小姐说道:“闵洛姝,走之前四皇子可是要你好好招待我们的,你就把我们带这儿来?”
闵洛姝……李洛姝……这不是她妹妹的名字吗?!
这四皇子未免也太不靠谱了,竟只帮她换了姓,如果有心人去查,不就轻易发现她的身份了!
游光蒲又气又急,将叶片拨开一些,极力想认清自家妹妹。
而就在此时,一位单独坐在角落的少女发话了,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一双狡黠的美目也显露了出来。
“哎呀……瞧我这脑子!几位姐姐们可是京中贵女,见过的美景数不胜数,这乡野之景哪儿能入得了各位的眼呀。”
在座的贵女们被她这么一捧,因跋山涉水带来的烦躁顿时消退了不少,想起她毕竟是四皇子的远房表妹,还是要给台阶下的,于是几个人又改口道:
“闵姑娘言重了,我们几个偶尔也识些野趣的,出出汗对皮肤好。”
“对呀,我看这山上的银杏就不错。”
……
闵洛姝瞧了眼还在一旁发大小姐脾气的丘瑾瑾,趁热打铁道:
“不过诸位姐姐,此地虽比不上京中的美景,有一点却是顶好的,那就是这座山常年靠着罗廷寺的香火,许愿特别的灵!”
她眨眨眼,勾得几位贵女凑过去,想听后续。
“真的,这一般人我可不告诉……喏,从这儿再往上走几步,能看见一个山洞,那里面有座石头雕的观音像,只要你们虔诚地去拜……”
后面的话声音太小,游光蒲听不太到,不过看闵洛姝一脸机灵相,八成这些欺负她的贵女们,都得遭殃。
最后也不知她对那些贵女说了什么,大家一个个红着脸,支开仆从只身上了山,而闵洛姝借口帮她们打掩护,提前溜走了。
游光蒲一边想看看贵女去做什么,一边又不放心闵洛姝,便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但她却不知道,自家妹妹从小在外长大,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
于是她走着走着就发现,周围的树越来越多了……刚开始她还能跟上妹妹的脚步,后面就逐渐吃力起来。
直到一个眨眼之后,闵洛姝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游光蒲慌了,她也顾不得被发现,冲到对方消失的地方来回转了几次,跟无头苍蝇似的,就在她火急火燎之际,头顶冷不丁传来一声少女的娇笑声。
“哈哈哈你是在找我吗?你跟了我一路,想要干嘛?”
闵洛姝轻轻松松地从树上跳下来,朝游光蒲靠了过去,见对方眼含热泪地盯着自己,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你这人什么毛病?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走了!”
十多年未见的亲人就在眼前,游光蒲哪能让对方就这么走了,她急忙挡在对方面前,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你别走……你好好看看我,还记得我吗?”
闵洛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指着她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你是长春院里的那个美人!”
游光蒲一愣:“什么长春院?”
难道说……她猛然想起,曾在长春院遇到过一位叫闵洛书的小侠客,她当时还腹诽对方没有说真名,现在想来倒是她以己度人了。
咳咳,这下难办了,竟让妹妹见了她那样的一面……本还想以知书达理的长姐身份出场的,似乎立不住了。
“……我看我还是重新做个介绍吧。”
游光蒲抖抖衣袍,目视对方的双眼说道:“洛姝,虽然有些误会,但我的确是这世间唯一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我是你的姐姐,李舒游。”
第二百五十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36
她的话宛如当头一棒,闵洛姝一时没反应过来,美目瞪地溜圆,话语也有些颠三倒四的,“可是,不是,这……这太突然了……我明明已没有家人在世了呀……”
“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闵文卿派来试探我的吧?我跟你说,我才不会……”
游光蒲一把抓住闵洛姝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话:
“听我说——事情是有些突然,你不相信也很正常,但我能够证明自己。丁壬庚午辛卯丑时是你的生辰八字,你离家那天是十三年前八月初六,这些事情闵文卿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能知道的只有我,因为我是你亲人。”
闵洛姝一瞬不瞬地望着游光蒲地眼睛,终是接受了事实。
“好吧,我信,我信了……”
她缓了缓神,小声嘟囔道:“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些亲切,你和那幅画像上的人长得太像了。”
游光蒲不解问道:“什么画像?”
“那个啊……是母亲寄给我的一幅画,我走之前托师傅帮我保管着。”
闵洛姝新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心中也涌出些难言的喜悦,不禁兴奋地说道:“你还没见过吧,要不我现在带你看看?还有你曾经给我寄的一摞信,都在师傅哪儿呢。”
游光蒲:“嗯!”
……
在今日之前,游光蒲是万万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牵着小妹柔软的手,在阳光照射的土地上肆意奔跑,简直美好到不真实。
毕竟在她选择踏上复仇之道的那刻起,她就亲手抹杀了李舒游的存在,存在的只能是孤身一人的游光蒲,没有亲人,没有伙伴,没有过去和未来。
为了这个目标,她摆脱一切过往痕迹,就连女性的首饰和衣裙也舍弃掉,成为一个彻头彻尾,虚伪弄权的宦官。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终有一日会牺牲在前进的道路上,但只要妹妹能一切安好,她便无悔这个决定。
“姐,在想什么呢?快跟上来。”
闵洛姝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引她进到一处隐秘的房间内。
游光蒲被她那声“姐”叫懵了,恍惚了一会儿才走上去,脸上笑意也增大了些,好奇地问道:“你师傅住这里?”
“不是,这间客房能通到师傅的房间,比走外面更快,很少人知道的。”
闵洛姝说着便推开了门,门内的陈设一样不少,只是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她走到书架边挪动了一下花瓶,只听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帝释梵天图》后的墙面便滑开了一条隧道,一阵薄灰迎面涌了上来。
“噗……”闵洛姝捏着鼻子抱怨道:“这也太脏了,该叫师兄来打扫打扫的。”
游光蒲没想道罗廷寺还有这样的密道,惊讶问道:“这密道是你师傅修建的?他可是那位一行禅师?”
她记得对方曾在信里提过,说自己师父是位名声在外的禅师,但实际上却是个圆头圆脑,背地里偷吃鸡腿的胖和尚。
闵洛姝没料到游光蒲还会记得,不禁回过头,会心一笑:“对,正是他!”
无需说更多话,两人便已在不知不觉间越发亲密。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便迎来了些光亮,游光蒲忍不住轻声叹息……要是这密道再长些就好了,她还能和妹妹多独处一会。
“到了。”
闵洛姝的手正要伸向透着光的石缝,将其推开,但她突然收回手臂,朝游光蒲做了个口型:有人。
原来是屋内有了其他客人。
游光蒲了然地点点头,学着妹妹的样子贴了过去,但她还未听见屋内的动静,一道奇怪的声音便响彻了脑海:
“叮!主线任务降临:隔墙有耳。请宿主在三日内收集各方消息,掌控大局,故事实时进度值:40%。”
“温馨提示:局势复杂,宿主切莫轻举妄动,探知消息后,请立即告知贺晏清请求支援呦~”
游光蒲:……
猪猪:光蒲啊,这是佛祖显灵在提点你呢~你只要按照它的说法一步步去做,很快久能复仇成功的!
游光蒲半信半疑,正要质疑一句,就被屋内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一行长老,多年不见,小汶现在终于能来看您了。”
女声轻柔中带着隐隐的期待,游光蒲顺着缝隙望去,竟然看到白衣的周汶跪在地上,脸上的面纱强烈地拂动着,如同它主人的情绪一般。
就在这时,一道茶褐色的僧袍出现,顺势挡住了游光蒲的视线。
“什么小汶?我说你这个女娃,咋一进来就给跪下了,地上凉,还不快起来。”
与游光蒲预想中的不一样,一行禅师的声音并不厚重,反而如顽童一般。
周汶被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语气依旧恳切:“禅师,我是周汶啊,您真的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边说她边取下了头上的纱帽,出乎意料的,那纱帽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甚至不似她的嗓音吸引人。
……总感觉,哪里有些违和。
还不待游光蒲细想,一行禅师再次发话了:“哎,你这女娃,咋不听劝呢,贫僧都说不认识你了。”
见禅师并不买账,周汶也不勉强,只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那您看看这个,看能不能想起来些什么?”
游光蒲一眼就认出来,她递过去的那个东西,正是她曾在船上掉过的那把扇子。
那一行禅师接过扇子,展开一看,表情逐渐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女娃啊,你这把扇子,是从何而来的?”
周汶认真答道:“不敢欺瞒大师,此扇从昭狱中来,出自故人之手。”
一行禅师又问:“只此一把?”
周汶又说:“不止,每月一把,皆在故人之子手中,但这把例外,是故人专门为禅师绘制的封笔之作。”
见禅师面露回忆之色,她立即趁热打铁道:“其实我此次前来,就是受故人所托,请您去京城一趟。”
一行禅师沉吟片刻,表情似笑似哭,将扇子捏在手中来回辗转,最终拢入了怀中。
“这扇上的红梅果真不如当年鲜艳了啊,贫僧多年未出远门,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
周汶含笑接道:“禅师说笑了,就算您身体虚弱,你也是大淳的禅师,就算远在天边,也是圣上仰仗的人物。”
“不必多说,故人的要求,贫僧答应便是……”
说罢,一行禅师站起身,似乎有了些逐客的意思,“圣上的寿辰还有几日,但这文殊兰只开一日,请容许贫僧赏完这株文殊,再随你们去吧。”
周汶听了他的话,眼神陡然显出些喜色,忙不迭起身行礼。
“都依禅师的,既然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嗯。”
……周汶离开了。
而此时的密道内,听完他们对话的游光蒲和闵洛姝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闵洛姝在意的是一直未出过远门的师傅,竟打算去遥远的京城,而游光蒲在意的,却是那位周汶姑娘劝解一行禅师去京城的方式。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故人之女的请求之姿啊?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
第二百五十一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37
“不行……我得进去问问师傅,他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还往京城那浑水里搅什么?!”
闵洛姝秀眉一皱,就要从密道出去,游光蒲怕她冲动,连忙拉了她的胳膊。
而就在此刻,密道外传来了一道“砰”的巨响,有人踹开一行禅师的房门,摇晃着走了进来。
……还有人来?今儿是什么特殊日子不成?
游光蒲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凑到缝隙处一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是御用监苏童!
不会错的,这张可憎的脸,她化成灰都认识!
“哎哟……这,这原来就是一行禅师的住处?”
苏童身材矮小,长着一张白惨的脸,眼白多瞳仁小,活像只阴冷的毒蛇。就见他眼睛提溜一圈,将那白拂尘往空中一挥,嫌弃地问了一句。
闵洛姝见他如此冒犯师傅,忙用气音问道:“这白面鼠是谁?”
声音并不大,谁知那苏童的双目竟直射过来,瞬间瞄向两人所在,游光蒲连忙捂住妹妹的嘴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眼看着苏童就要朝她们逼近,一行禅师终于出声了。
“呵,小小陋室让苏大人见笑了,不如前往堂客,让贫道好好招待大人……”
苏童收回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一行禅师,“……不必了,洒家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要谈。”
他浮尘一转,身后随行的几人当即退了出去,仔细关上了房门。
尘埃在空气中浮动,有几束光顺着窗户爬到苏童肩上,投出一片长长的阴影,刚好盖在一行禅师的脚面,静谧的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苏童揣着两只手,一齐拢在宽大的衣袖中,面无表情地宣布道:“传奉口谕,圣上寿辰在即,特地有请一行禅师同去京城庆贺。”
一行禅师听后面色一凛,当即跪下行礼:“谢主隆恩。”
“嗯……”
苏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木盒,递了过去,“这是圣上赏赐的延年丹,禅师尽快服下,洒家才好交差。”
等一行禅师服下丹药,苏童这才趾高气扬的离去了。
人一走,闵洛姝急忙冲出密道,将禅师从地上搀扶起来,焦急地说:“师傅,他给你吃的是什么?赶快吐出来!”
“害,吃进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一行禅师在闵洛姝的帮助下颤巍巍站起身,挺着大肚皮坐到椅子上,“你这丫头真是胡来,这要是被发现了,怕是连四皇子都保不住你。”
他喝了口对方递来的茶水,一瞟眼便看到了从密道中缓慢走出来的游光蒲。
“这位小施主又是谁呀?莫非又是你这丫头在山下结识的狐朋狗友?”禅师说罢就要去敲闵洛姝的脑壳。
游光蒲立即上前行礼道:“禅师请不要责罚洛姝……初次见面,在下游光蒲,是洛姝的……的……”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谁知闵洛姝已经一把挽住她行礼的胳膊,介绍道:“她是我的姐姐!”
一行禅师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本就圆滚的脸鼓的更圆了。
“……你,你就是李家那位……”
“正是,”
游光蒲又行了一礼,“家中遭逢巨变,本该早些接小姝回家的……晚辈李舒游,在此谢过禅师对小姝的养育之恩。”
一行禅师感慨地放下茶杯,良久,长舒出一口气:“哎,到底是苍天有眼啊……你也无需多礼,小姝拜贫道为师时,贫道便把她当女儿疼爱了……”
“小姝啊,你先出去一下,让我和你这位姐姐单独聊会儿。”
闵洛姝知道师傅有话要单独交代,便听话的关门出去了,游光蒲站在一行禅师的对面,挺直腰板任由对方打量自己。
“……李家舒游,我记得你。”
禅师的额上泛着皱纹,眼尾的鱼尾纹也柔和地荡开,显出一丝安详的老态,“年十一二,容貌出众,气质如兰,才华比仙,遂名动天下。”
游光蒲急忙摆手:“您别这么说,谬赞了。”
“哈哈哈,这些年难为你了……孩子,你过来些,”
禅师拉着游光蒲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缓慢拍打着,“上一辈的争斗不该波及到你们的……不过很快,这件事就会有一个交代了。”
游光蒲隐约感到一丝不安,担忧地望着禅师,“您打算去京城,难道跟我父亲的事有关?”
禅师点点头:“嗯,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和小姝团聚,剩下的就交给我这个老头子来办吧……记住,今后遇到事情找你身后的那位贺大人,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游光蒲顿时有些惊讶,她进房以来,似乎还未表明过现在的身份才是。
“好了,回去吧,”禅师并未言明,笑着下了逐客令,“贫道也要准备收拾行李了。”
……
游光蒲走后,房门再次紧闭,阳光只余一点,斜斜地打在墙壁,打在禅师坐着的老藤椅上。
禅师闭眼静坐片刻,沉声道:“怎么,还不打算现身?”
只听一道轻微的推门声响起,墙上的圣贤画被撩开一角,一人从画后款步走了出来。
来者一身黑色常服,腰间别着一把绣春刀,头戴一顶藤编缠棕帽,抬眉堪堪露出一只下垂眼,轻微下三白。
一行禅师故作惊讶:“原来是贺大人!为何不走正门?”
贺晏清撩起衣袍,相当娴熟地坐在了禅师对面的椅子上:“因为不是来找你的。”
禅师觉得好笑,又问:“哦?那为何现在却现身了?”
贺晏清撑着下巴:“因为还是有问题要问你,便来了。”
禅师了然:“大人是想问游光蒲的事吧?”
“……她是李舒游吗?”
贺晏清单刀直入地发问,如同他身侧那把刀一般。
禅师干笑几声:“这……呵呵,这问题不该问我,恐怕要问贺大人自己。”
贺晏清挑眉:“怎么说?”
禅师停顿片刻,面露深意:“如果她只是一枚您和东厂争斗的棋子,那游光蒲的身份会带给您更多的便利,但如果她是李舒游的话,那她先前游光蒲的身份便是欺君之罪,”
“贺大人,你是想她死,还是活呢?”
“……”
贺晏清缓慢地眨动了一下那幽暗漆黑的眸子,唇边溢出一丝冷意。
“老和尚,本座可没空同你打机锋……管她是游光蒲还是李舒游,本座既能叫她死,便要能叫她活……”
第二百五十二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38
出了一行禅师的住处,天色便有些不早了,游光蒲同妹妹嘱咐了几句,要她对下午的事情保密,然后便急忙回了寮房。
寮房外站着几个锦衣卫的人,见游光蒲回来,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
游光蒲毫不理会,毕竟自从她这个“小倌”摇身成为贺晏清的贴身书童之后,这些暗中窥探的目光就没断过……哎,看来只有贺晏清在场,他们才会知道收敛了。
她径直走到贺晏清房门前,轻唤了几声,见无人回答,干脆推门钻了进去,将那些戏谑的眼光全堵在外面。
眼不见为净。
游光蒲舒了口气,关好门正要转过身,冷不丁发现房内正悄无声息坐着一人。
“周……周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都快到辰时了,这位姑娘不去休息,居然还光明正大地坐在指挥使大人房里,难不成……这是在金屋藏娇?!
游光蒲一拍脑袋,连忙拱手退后。
“冒犯冒犯!阿菩不知姑娘等候在此,这就出去,立马出去!”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结果没走两步正撞上了一人,抬眼一看,俨然是刚进门的指挥使本尊。
“贺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游光蒲欠身退至一旁,引他往里看,“周小姐在此等候您多时了,你们好好聊,阿菩这便出去。”
“……阿菩,站住。”
贺晏清一个沉声,游光蒲刚要迈出去的膝盖软了半截,差点给他跪了。
她有哪里惹到这位阎王了吗?
怎么听这语气,像要把她剐了似的?
游光蒲有些莫名地回过头,刚想着要不要说句做小伏低的话,缓和一下气氛,就见贺晏清那双烟波般的黑瞳正幽幽凝睇着自己,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到底是要杀,还是要剐啊?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给她憋个大招的时候,贺晏清却扭过头,摆出了一贯的傲慢矜持。
“咳……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本座是要你过来伺候,至于吗……”
“哦。”
伺候就伺候,什么态度嘛……游光蒲背地里翻了个白眼。
而此时的贺晏清终于记起周汶还在房里,这才大步走了过去,蹙眉问道:“……周姑娘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这……贺大人,”
周汶撇了一眼他身后的游光蒲,意有所指,“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要屏退……”
“无妨。”
贺晏清无所谓地一摆手,“她下午就在禅师房间,你说的话她全听到了。”
周汶人傻了,游光蒲人也傻了。
游光蒲大惊:“啊你,你知道我去禅师房了?!”
他怎么会知道的?她明明是走暗道去的啊,离了个大谱!
而对面的周汶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谢罪,“是属下失职,因完成任务心切,一时大意未探查周围情况,还请主子责罚!”
游光蒲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有些不好使,怎么前些天还柔若无骨的周汶,突然就跪下来喊贺晏清主子了?
她忙不迭看了眼贺晏清,谁知对方也在看着她,眉眼间竟是带了些歉意,以及一些她读不懂的情愫……
“来的路上急,故而没告诉你……不必多想,”
贺晏清有些生硬地解释道:“此周汶非彼周汶,真正的周汶在那天客栈的夜里,就被我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转向了地上的“周汶”说道:“给她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周汶”听令,乖乖取下了面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皮,显出了真容……那竟是一张游光蒲熟悉的脸。
“……阿容?!”
游光蒲双目圆睁,她一直以为阿容只是贺府上的一名普通侍女,无非是比别的侍女更客气,话更少一些,竟没想到她私下竟还帮贺晏清执行秘密任务。
贺晏清到底瞒了她多少事啊……
“起来吧,本座不怪你,”
贺晏清挥手让她起身,“你自废武功,听不到隔墙有耳也是情有可原,禅师已答应去京城,你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先回去歇息吧。”
“……谢,谢主子开恩!”
阿容连连叩头谢恩,头都磕破皮了,才站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人一走,游光蒲便在憋不住心中的疑问,一股脑问了出来:
“大人,奴婢还是不明白,阿容为何要自废武功?您为何要将周汶换走?这些跟一行禅师有关系吗?”
听到这么多问题,贺晏清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慢点,饶是本座愿为你解答,也得一个一个来吧?”
他竟然愿意解答!
游光蒲眼睛一亮,顾不得礼数直接上前哄问道:“好好好,一个一个来,大人就先从阿容自废武功说起吧?”
“……”
贺晏清叹了口气,幽幽开了口:“阿容是我培养的暗卫,武功高强,如果不是为了假冒不会武功的周汶,还不叫杨万里怀疑,也不会这般费力。”
游光蒲不禁咂舌。
没想到阿容一届女流,竟能为完成任务,不惜自废武功,佩服佩服!
“你不是还想知道,我为何换走真正的周汶吗?”
贺晏清似有深意地望向游光蒲,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一圈,“杨万里护送周汶来罗廷寺,是他父亲杨应平的安排,你可知?”
游光蒲点点头,这个杨万里在船上就告诉她了,就是希望锦衣卫不要插手这件事。
贺晏清接着说道:“杨应平和周生元有旧情,周汶又是周生元的女儿,所以当周汶求到面前时,杨应平必然会对她有所照拂,此番才会派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护送,可谓是极其重视。”
游光蒲不假思索地应道:“杨应平一向为人和善,肯派出自己的儿子护送,说明他也十分想让一行禅师来京,劝说圣上特设周生元无罪。”
“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贺晏清突然打断她的话,反问道:“我们来寺都差点错过花期,杨万里却在这种时候,单单一匹快马出行,甚至连过江的船都未定?”
“若是说杨万里情急之下未提前考虑……倒也说的过去,但年过半百,饱经沧桑的首辅杨应平……却不该预料不到吧?”
游光蒲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你,你什么意思?”
贺晏清坏心眼地将问题甩了回去:“阿菩,你好好想一想,杨应平是真的想一行禅师来京,还是只做做样子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39
游光蒲的眉头逐渐拧紧,其实她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她并不愿意接受……
杨应平是父亲最为信赖的友人,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但贺晏清给出的证据,却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个人经营多年的善颜之下,到底会是怎样一幅面孔呢?
而他在当年的事情里,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游光蒲不愿想,也不敢想。
“……够了。”
就在此刻,贺晏清出声止住了她纷飞的思绪,“你今天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明天还要赏花,现在去休息吧。”
在对方深沉关切的目光里,游光蒲懵懵地点了点头,机械地出门洗漱去了。
……
游光蒲的脑子一直嗡鸣个不停,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侧躺在寺院的床上了。
寺内熄了灯,周围一片寂静,贺晏清背对着她好像睡着了,朦胧的月光投在他身上,映出一片轻柔的阴影,而她就隐藏在对方的影子里,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
天气转凉,寺院的被褥还未更换,只有薄薄一层,屋内还总有凉风灌进来。
游光蒲冷的睡不着,下意识地想将自己裹紧身,但一不小心拉扯过多,将被褥从身前人宽大的肩头扯落,露出内里洁白里衣……
啊这……苍天可见,这可不关她的事啊,都怪这被子太小了!
游光蒲叹了口气,难堪地往贺晏清那边蹭了蹭,直到近的能闻见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冷香,才停下来,吝啬地将手伸出温热的被窝,帮对方把肩头给盖住。
盖完她还忍不住感慨,这世道,哪儿还有书童会像她这般贴心的?
啧,贺晏清真该付她双倍俸禄。
游光蒲暗自啧嘴,正要缩回被窝,冷不丁感到面上袭来一阵微风,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被身前人抱了个满怀。
诶……诶?!!
清冽的气息瞬间扑满鼻尖,夹杂着衣服上的皂香和洗褪的淡淡血腥气,萦绕在她的四周,包裹出无尽的安全感。
她的指尖依靠在他肩背,轻微相触,温热便顺着衣服沾染上她肌肤,轻微颤抖着,在夜色的掩护下,冷漠淡然全部缴械投降,剥离出隐藏的柔软。
好像有些太……太近了。
游光蒲呼吸都要快要静止了,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因为她一动,两人的鼻尖便要相撞。
然而老天似乎还觉得她现在的处境不够尴尬,竟让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再次贴了过来。
“嗯呜……”
贺晏清如奶兽般轻哼几声,将头埋过来,贴着她的额头蹭了蹭,那系在眼上的手帕直接就地散开,露出一片鸦羽般的睫毛,扑簌着,在她的脸颊上挠痒。
这次游光蒲的呼吸真的停止了。
对方湿热的呼吸就打在她脸上,温热的气息沁满她鼻尖,更要命的是,他还凑在她耳边哼唧哼唧的说梦话!
她就想问一句:您锦衣卫的威严呢?
您高高在上的气势呢?
您属下知道您这样吗?!
救命啊……谁能来救救她,她真的不敢动不敢动不敢动啊!
游光蒲在心里喊累了,无奈地看了眼面前熟睡的男子,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推开他。
她知道,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拥抱,没有根据和道理,应该就此打住,但贺晏清就像知道她的意图似的,又将手缠了上来,嘴里还可怜兮兮地喃喃着:
“唔唔……不……许……拆了你……”
“……”
这是在梦里还想着要拆了她吗?
……好,很好,她不动就是了啦!
其实别说,这么抱着还挺暖和的,而且她也是真的,想要好好睡上一觉了……
游光蒲打了个哈欠,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
是夜,她又做起了噩梦。
时间仿佛是无尽的,而她则被永远定格在那里。
梦里的黑衣人举起屠刀挥向父母,她和哥哥躲在狭小的山洞间,目睹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无数次她回顾着这场面,但依旧和初次一样,浑身血液彻骨冰凉,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看见哥哥转过头,露出血红的眼睛朝她微笑,接着他封住了她的穴位,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诉说着永别。
而这时,眼泪便会封住视线,任由那些血,染红漫山遍野,每一夜皆是如此,可怕到麻木……
但是今夜似乎又有些不同。
“嗷呜……”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呜鸣,游光蒲在梦中回过头,依稀看见黑暗的洞穴里有什么东西,直到那东西走出来,她才认出,这是一匹小狼。
哪儿来的狼?
还来不及思考,小狼就已经靠了过来,蹭着她的小臂,用湿漉漉的舌头舔她的手,似乎是想让她摸摸自己。
那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手上,竟让她的身体不再僵硬,血液也流通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刚要抬起手的时候,场景一转,那只狼爪竟化成了一只细瘦的人手,狠狠地掐在她的腕上。
她微愣抬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在夜色中黑到发亮的眼睛……她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但是那其中的专注和决绝让她战栗。
“……人是我们一起杀的,不许你撇下我。”
男孩从夜色中显出脏乱的半张脸,禁锢着她不让走。
游光蒲是吓得立马抽开了手,然而一个眨眼场景再次变换,男孩抽条,瞬间长成了贺晏清的脸。
绣春刀“啪”地一下架在她的脖颈上,对方靠了过来,眼里透着冷色。
“还想去哪里?……看来非得把你拆了,才知道错。”
那画面太真实,游光蒲一下就醒了。
……呼……还好,还好是梦。
浅浅的暖阳顺着窗户打进来,安抚着她混乱的情绪,让她忍不住又闭上眼睛浅息了一会儿。
直到耳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阿菩,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还有什么比起床就听到阎王低语还吓人的事吗?
游光蒲彻底没了睡意,猛一睁眼,顺势就望见头顶立着张俊美无涛的臭脸。
而那臭脸的主人撑着脑袋,也在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游光蒲这才良心发现,自己的头正嚣张地枕在对方的手臂上。
嗷,这糟糕的姿势……
游光蒲连忙挪开她那只够砍一次的,唯一的头,颠倒不清地解释道:“没,奴,奴婢没……真的……”
“没事的,阿菩。”
贺晏清打断了她的话,大度地笑了笑。
然而她还没放松了多久,对方的下句话直接让她血液冲上天灵盖。
贺晏清:“本座知道自身魅力难挡,但是时机不对,等到回京你再献身也不迟。”
说完他还当着她的面,系上了昨晚被弄乱的衣带,顺带揉了揉她混沌的脑袋,噙着笑翻身下了床。
徒留游光蒲满脸爆红地坐在床上。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0
今儿便是文殊兰开花之日,不少达官显贵都陆陆续续到了场。
寺院比平日热闹了几倍,小和尚们忙前忙后的端茶送水,几乎是开一壶送一壶。
而庭院正中就摆着那盆传说二到三年才盛开一次的文殊兰。佛焰苞状的外形,乳白色的花蕊微微张开,叶片宽大肥厚,长势喜人。
周围的草坪上站着不少看客,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团,言笑晏晏,等候花开。
此时此刻,游光蒲就混在这群人里。
经过了一晚上的突发事件,她打定主意要绕着贺晏清走,所以今早便先行一步,独身前往了赏花处。
而在去之前,她特意找阿容替自己易容,配上一身简单的青麻衫,在人群中就如同普通商贾一般,并不起眼。
“欸,不好意思,让一让。”
见自家妹妹就站在不远处,游光蒲拨开众人,径直朝那边钻去,几个暗中保护闵洛姝的侍卫见她过来,立即神情紧绷打算动手。
闵洛姝也很快注意到了她,连忙朝旁人打了个安全的手势,上前招呼道:
“姐……阿菩,你来了!”
虽然她很想挽住姐姐的手,亲近一番,但毕竟游光蒲在人前是个男子,两人做出亲密的举动,于情于理都不太妥当。
游光蒲自是知晓她的顾虑,于是很配合的跟着小妹往偏僻的草地走。
“怎么就你一个人,四皇子没跟你一起来吗?”
“别提了,”闵洛姝吐吐舌头,抱怨道:“那位大爷天天都说有要事处理,我才懒得等他。”
说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有些纠结地开口问道:“对了,姐,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救你的人,是哪家的公子呀?”
游光蒲一时没反应过来。
“哪天?”
“……就是长春院,我们初见的那天呀!”
闵洛姝有些急,咬着下唇不自在地提醒了一句。
在长春院救过她的男子……
“你说贺晏清?”
游光蒲很是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问题一出,闵洛姝淡粉的面颊不可抑制地化成了桃红色。
“我,我就随口问问。”
虽然嘴上说着随意,但闵洛姝的眼睛确可疑地飘向了一边,“……他上次救你,那种舍己为人的气概和武功让我很是佩服,所以我想找他请教请教。”
“……嗯?就这么简单?你可不要骗我哦?”
游光蒲狐疑地审视着她。
闵洛姝不擅长说谎,被她一逼,直接就全部招了,“哎呀呀,我说实话行了吧!”
“我……我西湖上他了!”
“啥?”
“哎呀,我喜欢上他了,这次总听清了吧!”
“啊?!”
游光蒲没料到自家小妹如此直率,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
实在不怪她反应迟钝,主要是这两人平日并未有过交集,闵洛姝会看上贺晏清,就如同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眼瞎了!
游光蒲哭笑不得地问道:“小姝,你给姐说说,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就是凭感觉啊,凭心的感觉。”
闵洛姝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说的是相当理所当然:
“我看到他奋不顾身跳下去,就为了救你的时候,心脏夸嚓一下,砰砰砰砰直跳!我当时就想,那应该就是师兄话本上所说的,一见钟情吧!”
游光蒲:“……”
……奶奶个腿的一见钟情,你看别人跳楼心脏能不快吗?!
游光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干笑了一声,“呵呵,没想到你还挺有说书天赋。”
闵洛姝惊讶中带着一丝娇羞:“你真这么觉得?其实,师兄也这么说过我……”
……谢谢,没有在夸你的意思。
游光蒲面色僵硬了几分,她实在没有带孩子的经历,也没有恋爱的经历,但是直觉告诉她,闵洛姝的喜欢不太对劲,很不靠谱!
必须,就此,打住!
猪猪立即冒出来阻止:光蒲不可,不可啊!你还记得我曾对你预言过什么?
游光蒲:……记得,你说我妹妹某日会情窦初开,喜欢贺晏清。
猪猪:你记得就好,天命不可违,切不可出手阻挠哇!
游光蒲:贺晏清并非良人,为何不可阻挠?
父亲生前为官清正,最不喜厂卫,是断不会同意让妹妹嫁给贺晏清的,今日她要是任其发展,岂不是愧对天上的列祖列宗?
猪猪:求你了祖宗,你要是插手这件事,会修改女主……你妹妹的气运,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啊!
游光蒲心意已决,不再理会猪猪的话,而是换上一幅和颜悦色的脸,旁敲侧击地劝解道:
“小姝啊,咱先别心动,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他可是贺晏清啊!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个名字,那家伙,绝对是让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望风而逃的存在!”
此话本是想让闵洛姝打退堂鼓的,谁知对方竟在旁边拍起了巴掌。
“好哦好哦!他的名号居然如此厉害?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
游光蒲面色又垮了几分,继续恐吓道:“你可知昭狱的十八般刑罚,剥皮、拔骨、抽经他样样精通?我可曾亲眼看到他眼眨都不眨的,把人眼珠子抠出来过!”
闵洛姝这下捂着双唇,显然有些被吓到了,但很快她就又凑过来小声问道:“……有这么刺激的吗?那,那我能在旁边旁观吗?”
“……”
没救了,这孩子没救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贺晏清在闵洛姝眼里有层光环,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会把贺晏清当个香饽饽。
看来要想让她醒悟,恐怕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去直面阎王的残暴了。
对不住了小妹……为了你未来的幸福,千万不要怪姐姐啊!
游光蒲正琢磨着要怎么实施计划,眼角一瞥,就见肉自己送上了门来……
今儿贺晏清穿了件御赐的香色麻飞鱼袍,走路间衣袍飞扬,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他本就长相清俊,只是平日端着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敢接近,而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是眉宇舒展,喜色难掩,整个人在阳光下的照射下神采俊逸,恍若天神下凡。
“嗷……”
身后的闵洛姝没骨气地嚎了一声。
游光蒲听在心里,叹了口气,施礼向那人迎了上去,“奴婢不守规矩,撇下大人擅自来赏花,还请大人责罚!”
快责罚她吧,怎么责罚都行,最好把指挥使的手段全亮出来!
可贺晏清只是含笑着撇了她一眼,并未接话,然后便将视线转到了她身后的闵洛姝身上。
“这位可是闵小姐?”
冷不丁听对方叫自己,闵洛姝的脑袋空白了一瞬,“是,是我。”
“闵小姐果真如传言一般,有闭月羞花之姿。”
说罢,贺晏清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讨好地看向游光蒲。
怎么样,他刚才是不是表现的特别平易近人?
他这么爱屋及乌,不惜拉下身段来讨好未来小姨子,她可是品出来了?
殊不知游光蒲看了眼身后难以自拔的妹妹,默默地在心里给他记了一大笔。
第二百五十五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1
这该死的贺晏清,八百年没见他这么和颜悦色的跟人说过话,怎么今天倒是改姓了?
游光蒲看着男人脸上耀眼的笑容,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小声提醒道:“大人,外面人多眼杂,说话还请三思,闵小姐是四皇子的远房表妹,被人听见不好。”
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贺晏清还没被人这么劝告过,眉毛一挑正要发作,但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露出了一副了然神情。
“……阿菩,你现下可是在吃本座的醋?”
哈啊,吃醋?
她,她吃哪门子的醋啊?!
游光蒲被对方亮晶晶的眼睛盯的脸热,急忙撇开头否认,“大人别开奴婢的玩笑了,奴婢说正经的呢……”
“本座也是在说正经的,”
贺晏清见她臊的往旁边躲,一把制住她的手肘,忍着笑凑过去逗她,“小阿菩,难道你在本座身边呆这么久了,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游光蒲面色迷茫地抬头看他。
贺晏清轻笑一声,那嗓音带着股低沉的喜悦,慵懒地像黑猫在阳光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捶打着尾巴。
“本座不喜欢女人,偏喜欢小公公这种唇红齿白的,可明白了?”
说罢,他伸出食指轻点了点面前小人儿的额头,透着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然与宠溺。
“……!”
游光蒲被他这么一点浑身就跟过了电似的,从后脖子直接延伸到脊椎骨,瞬间涌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等等下……他这话信息量未免有点太大了,她得好好捋捋!
他刚才说自己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她这个男人?
可,可是她是个实打实的女人啊……
那他不喜欢女人的话,怎么能够喜欢自己啊?!
这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啊喂!
游光蒲几乎是下意识地,“啪”地就推开了面前位高权重的指挥使大人。
眼看着对方要冷下脸来,她又凭借着残存的理智补充了一句:“……大人你,你太高贵了,是小的,小的不配。”
贺晏清果然因为这句话脸色缓和了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地得意翘起,但又被他努力绷了回去。
“瞧你那怂样……哼,倒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
就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一阵嘈杂地脚步声,十几个人快速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躲在这儿呢,快来!啊——嚏!”
来人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游光蒲闻声一看,打头的正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丘瑾瑾,后面还跟着昨天一齐的几位贵女。
她们一边由着侍女扶着,一边用手帕捂着口鼻,脸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晕,貌似得了很严重都风寒。
不过即便生病,也掩盖不了她们趾高气扬的气息。
“闵洛姝,你可真叫我们好找!差点以为你连夜躲回京城去了呢!”丘瑾瑾翘着指头指向闵洛姝。
见她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游光蒲瞬间蹙起眉头,将妹妹揽在了身后。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降下一片阴影,抬眸一看,竟是贺晏清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今日赏花宴,几位姑娘放着花不赏,是要急匆匆的去哪里?”
最头前的丘瑾瑾被拦了路,正怒气冲冲的要发作,但一见对面人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倒是勉强止住怒意,没好气地说道:
“我们去哪儿……关你什么事阿……嚏!你是哪家的公子?可知自己冲撞的是谁?”
贺晏清今日并未佩戴绣春刀,但着装瞧着却是贵不可言,不似普通家里的公子。
贵女们都是初次见他,一时间皆被此人的样貌身量所吸引,是又惊又喜,停下步子暗搓搓地整理起了仪容。
而见这一群人花痴的模样,被护在后面的闵洛姝倒是不乐意了。
“各位姐姐就别为难这位公子了,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吗?”
闵洛姝在游光蒲警告的眼神下,挺直腰板站到贺晏清身旁,侧头轻声道了声歉:“对不住了贺公子,都是我的错,连累你了。”
她以为贺晏清会有些反应,谁知对方只是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闵洛姝不禁垂下眼眸,掩饰心中的失意。
见此情形,丘瑾瑾顿时掩帕讥笑,咄咄逼人道:“哟,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呀?那不如就当着这位公子的面,好好跟大家说说,你错哪儿了?”
对一个少女来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揭露自己做过的错事,无疑是极其羞愧难当的。
闵洛姝面色一白,盯着丘瑾瑾攥紧拳头,半晌缓慢地说了句:“……我没错。”
丘瑾瑾当即就气的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指着她的鼻子跳了脚:“你还在这狡辩!要不是你,本小姐会去那劳什子的观音洞?会感染风寒?”
闵洛姝不服气地回嘴道:“是那里的观音灵,我才好心好意让你去拜的,你自己感染了风寒,关我什么事?”
“你还好意思说!”
提起这个丘瑾瑾就来气,“那里面黑黢黢的全是水坑和泥沙,踩进去就出不来了,泡在里面可不得得风寒吗!”
听到这里,一旁的游光蒲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闵洛姝那天要她们去观音洞,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天啊……她原先还担心自家妹妹出门在外会被人欺负呢,看来是白操心了。
让这些大小姐浑身黑泥,污手垢面,应该是对她们目中无人最大的惩罚了吧……
“你,你说的是不错……”
闵洛姝心虚地觑了眼旁边的贺晏清,红着脸辩解道:“但是拜观音就是要虔诚啊,你怎么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抱怨呢,难道你先前说,能为了我表哥做任何事都是骗人的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互相交换了个不可言说的眼神。
谁都知道闵洛姝的身份,她口中的表哥就只有闵文卿一人,丘瑾瑾说出此话,岂不是表明自己想做四皇子妃?
“你!你这个小妮子满口胡言!”
被点破心事的丘瑾瑾彻底急了,不管不顾地要去掌闵洛姝的嘴。
眼看着妹妹要受欺负,游光蒲抢先一步上前抓住了丘瑾瑾的手,护短道:“我看谁敢碰她!”
丘瑾瑾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平日被人捧惯了,哪儿受过这种气,当即大骂道:“你又是哪根葱,敢教育本小姐……额?!”
但她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脖颈处附上了一双冰凉的手,那手逐渐收紧,竟是要将她掐死。
就见那手的主人慢吞吞地俯下身,如同看死物一般说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本座的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2
丘瑾瑾的脸被憋的通红,手慌乱地抓向脖子,试图将贺宴清的手拉下来。
“放开我家小姐!”
“不许动!”
……
侍卫一拥上前想将贺宴清包围,但锦衣卫已经更快地挡在了前面,两对人马相互对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游光蒲当即倒吸一口气,她离得最近,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贺宴清身上那股杀气与暴戾……他竟真想让丘瑾瑾死!
在佛门重地杀生,杀的还是朝廷官员的女儿,就算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命也不是拿来这般造的啊?!
游光蒲顿时慌了神,不顾身份,伸手就上去扯贺宴清的衣袖,急唤道:“快住手!”
她那点力气贺宴清本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架不住他扭头对上的那双蕴着水光的眼眸。
那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写满了忧心忡忡,脸庞也因急切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添上眼尾那点泪痣更显无助,宛若一支风中的芦苇,独为他的吹拂而弯折。
骤然,贺宴清心某处像被烙铁给烫了一下,出其不意地疼。
……那个跟在哥哥身后,天真无邪的女孩何时也学会这种表情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她是如何面对那起惨痛的杀戮,这些年又是如何靠自己走过来的……当她走在红墙深处,提灯驻足眺望,却发觉自己举目无亲之时,是否也露出了这幅表情?
想到此,贺宴清手一松,丘瑾瑾摔在了地上,这才侥幸从桎梏中挣脱了出来。
几个贵女想上去扶,但又被贺宴清的气场所威慑,一时无人敢上前。
古朴的屋檐下,佛像冷眼旁观,浓郁的花香积淀在空气中,压抑着,暗潮涌动。
就在此刻,一抹白色拂尘自空中划过,一个瘦小的身影趟了过来,阴沉地语调仿若身后跟着一片化不开的乌云。
“……是何人在此闹事啊?”
此人正是游光蒲避之不及的那位御用监苏童。
见了他,游光蒲眸光一闪,条件反射就想往旁躲,但她立即想起今日易了容,此时躲避说不准会招来苏童怀疑,便又堪堪止住了脚步。
虽然她遮掩地极好,但那面上划过的刹那慌乱,还是被贺宴清给捕捉到了。
贺宴清深深看了她一眼,包住她扯着自己袖子的小手,自然地握在身后,这才缓缓转过身,迎向苏童。
“……苏大人?好巧,你也是来罗廷寺赏花的?”
这是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了。
苏童用灰白的眼仁扫了他一眼,裂开嘴巴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
“是说为何这般热闹,原来是贺指挥使在此……怎么?指挥使这不信神佛之人,倒也会来罗廷寺?”
面对苏童的质疑,贺晏清回应得相当坦然。
“是屋里的小书童闹着要来赏花,惹公公笑话了。”
说罢,他侧眼看着挨在自己身后的人儿,无意识显露出几分柔和。
那眼神,任谁看了都清楚,这二人绝不是表面的主仆这般简单,看来京中那些关于贺晏清断袖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苏童见状,似笑非笑地抚了抚手上的拂尘。
他早就查过贺晏清的身世,知晓他出身青楼极度厌恶女人,所以见他如今爱慕上了男子,稀奇之余倒也并不意外。
不过他到底是贺晏清……这种冷血的脏东西,能为了爱的人突然转性?
苏童不信。
他撇了眼地上瘫坐一团的丘瑾瑾,尖酸的语调顿时有了落处,“丘祖学家的女郎……怎么这般无礼地倒在地上?”
这时几个贵女才敢上前,将丘瑾瑾从地上给扶起来。
丘瑾瑾顺好了气,看着贺晏清的方向,一时憋屈到不行,她知道厂卫一直不和,当即就哑着嗓子求道:“苏公公,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她扯开阻挡领口的衣物,露出脖颈上五个红色的指印,伸给众人看。
“锦衣卫仗着人多势众,为非作歹!在佛堂都敢出手伤人,险些要我性命,我一个朝廷命官的女儿都当且如此,更不敢想象其他人该当如何!”
她此言一出,那些平日里对锦衣卫行事不满的人顿时唤起了些不好的记忆,也感同身受起来,一个个暗含怨恨地盯着场中的贺晏清,但都碍于锦衣卫不敢上前。
苏童扫了眼众人的反应,噙着笑阴阳怪气地问道:“即是如此……贺指挥使,你还有何话要说?”
高坡上,冷风将贺晏清的衣袖吹的猎猎作响,像要将那衣料里的骨头扯碎一般。
虽未读过多少史书,但众怒难犯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贺晏清额角的青筋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摸腰间的绣春刀,但他今日未带刀,何况现下还牵着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
揉搓着指尖那只细腻的手,贺晏清的心无端平静了下来,忽地展颜一笑道:
“看来本座今儿不把这事说清楚,倒还走不了了……罢了,苏公公,这位小姐你可认识?”
说罢,他就侧身露出了不远处傻站着的闵洛姝。
苏童随着他的所指望去,神情极轻微地一僵,在朝堂上当差,他自是识得这位小姐的身份。
而见对方认出了闵洛姝,贺晏清心中便有了些计较,张口胡诌道:
“这位小姐便是四皇子的表妹,四皇子今日繁忙,特请本座照看闵小姐一二,谁知丘小姐半路冒出来,言语无礼,行为倨傲,仗着自己是朝廷命官的女儿,竟敢出手伤害皇子表妹……”
他顿了一下,看向苏童:
“公公是御用监的红人,自是公正明理,您倒说说,本座该不该出手呢?”
闵洛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立即上前替他辩白:“苏公公,贺公子所言不虚,丘小姐确实挑衅在前,表哥也确实托他顾我周全,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询问!”
“不必去寻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无奈的男声,人群之中突然破开了一条大道,苏童回头一看,一甩拂尘,当即跪下行礼。
“苏童拜见四皇子!”
“公公请起……咳咳。”
闵文卿款步上前,温润一笑,将人虚扶了起来,接着便朝闵洛姝投去了一个责备的眼神。
虽说是责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暗含的宠溺之态。
“姝儿,可是又捣了什么乱?竟把贺大人也连累了?”
来时暗卫已向闵文卿禀明了实情,他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贺晏清,轻微点头示意,算是给了他个薄面,并未拆穿他先前妄言。
第二百五十七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3
贺晏清听出了四皇子的言外之意,这才虚虚抱之以礼,“参见四皇子,还请四皇子责罚,都是贺某……”
“咳咳……贺大人不必自责,”
闵文卿握拳放在嘴边轻嗽,打断了他的客套话,“要怪,就怪闵丫头不知晓事理,该罚!”
闵洛姝知道闵文卿是在当众给她台阶下,便吐了吐小舌头,积极地认了个错。
“哥,我这回真知错了……”
“那好,回京后给我闭门思过,把《女则》罚抄十遍,”闵文卿笑眯眯地朝她下了通牒,“现在,去给丘小姐道歉。”
皇子都发话了,闵洛姝只得拖着步子到丘瑾瑾面前,不太情愿地给她赔礼道歉。
“丘小姐……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教唆你去那观音洞的……”
丘瑾瑾明显不想原谅她,坐在地上没吭声。
见状,闵文卿叹了口气,也上前一步劝解道:“咳咳……文卿承诺,回京后必携洛姝登门道歉,今日赏花盛宴,不宜将事闹大,不知丘小姐可否卖文卿一个薄面?”
闵文卿气质如兰,眉目如画,如果不是疾病缠身,不知会是多少京闺女子想嫁的贵公子。
被这样的人温柔以待,丘瑾瑾又怎能不动心?
她不自在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故作大方地说道:“好吧,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原谅她。”
可这个“她”字刚一落地,就被一孩童的大喊声给撞散了。
“快来看啊,花开了,花花开了!”
“哦哦,去看花喽。”
……
人群顿时散了个精光,都朝那处拢了去。
苏童也着手下开了条道,请闵文卿二人去跟前观赏,而吃了个哑巴亏的丘瑾瑾,气的在原地跺脚。
见风波已然过去,游光蒲这才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
然后她便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贺晏清之间……有些不妥。
贺晏清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放,那力道强到她甚至怀疑,对方是山野里半年没闻过肉味的饿狼。
她试着把手抽出来,没成功,只得红着耳朵尖,轻微摇着他们相握的手,提示道:
“大人……我们是不是该……”
她想说,他们是不是该把手松开了?
但贺晏清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于是贺晏清点了点头:“好,我们也去看花。”
被牵着往前走的游光蒲:诶?她刚才有说要去看花嘛!
此时碧空如洗,在众人的注目下,文殊兰逐渐展开卷曲的花叶,在暖融的空气中盛开,开出一片花团锦簇,素雅清贞。
不远处,游光蒲看着这一幕,多日的紧绷终是松懈了片刻。
她转头看了眼并肩的贺晏清,忽然来了兴致,问道:
“大人,世人皆道文殊兰是文殊菩萨智慧的化身,但你可知,它的另一个寓意?”
贺晏清偏头看她,眼下卧蚕微弯成一个柔美的弧度。
“是什么?”
“与君,同行。”
微风习习撩过游光蒲耳边的长发,将那清冽的笑容酝酿成酒,只是这人还不知酒能醉人,继续得寸进尺地问:“大人可有喜欢的花?”
在她兴致盎然的目光中,贺晏清难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花,我喜欢草。”
出乎意料的答案。
游光蒲睁大双目,眼角的泪痣随之微动,“诶,那是为何?”
“因为……蒲苇韧如丝,”
贺晏清意有所指地望向她,“我喜欢这种坚韧又柔软的东西,好养活。”
“……”
游光蒲略微有些无语……果然是贺阎王,眼光确实和常人不同。
而此刻被拥簇在人群中的闵洛姝,正想找姐姐分享这花开的喜悦之情,一扭头,笑容就逐渐淡了下去。
她看见那两个人并肩立在高处,与人群分离,自成一座独立岛屿。
她怅然若失地转过头,正巧撞上闵文卿温和的目光,“怎么,累了?”
“……有一点,”
闵洛姝笑着揉了揉眼睛,“今儿风好像有点大,吹的眼睛干。”
……
等赏花的人群陆续离去,游光蒲紧着身上的单衣,感到了一股迟来的凉意。
贺晏清随手将下属递来的披风披到她身上,说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去办点事,等我回来。”
游光蒲回了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他回来。
“大人……怎么样了?”
“我刚去找了四皇子,”贺晏清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情况有变,我们今晚就得出发。”
游光蒲一愣:“这么急?”
贺晏清:“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是奔着四皇子,还是奔着禅师来的……”
听完他的话,游光蒲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那我们……该怎么做?”
“你放心,四皇子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贺晏清安抚地说道:“他已经秘密动身,并承诺会带人在前方开路,我们只管保证禅师平安到达京城……”
几队人收拾好东西下山时,天色还将晚未晚。
道路旁停着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跟车的人员也都穿着一样的黑色上衣。
“你跟我一辆。”贺晏清不容置辩地说道。
游光蒲迟疑地向四周张望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大人……那位闵小姐,她可是同四皇子在一处?”
提到这个,贺晏清也略微有些无语。
“……四皇子倒是想带着她,奈何闵小姐非要闹着和禅师一道走。”
“啊?!”
游光蒲崩溃了……她的个傻妹妹啊,跟着皇子走可比跟着他们走安全多了啊!
见她满脸担忧的模样,贺晏清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回道:
“呵,不操心自己的小命,倒有时间操心别人……闵小姐有四皇子留下的精锐保护,不必你操心,何况杨万里也主动请示,要求随行护送了。”
这下游光蒲倒真感到意外了。
“……杨万里,他怎么会牵扯进来的?”
“是啊,本座也纳闷呢。”
贺晏清淡淡撇了她一眼,似乎带着些责备的意味,“那杨万里只是在赏花之时与闵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谁知竟做出了这种决定。”
游光蒲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糟糕……杨万里与她一同长大,对她的长相极其熟悉,而闵洛姝的长相与她有八分相似,杨万里提出随行,难道是对妹妹的身份有所怀疑?
更不妙的是,如果妹妹无意间说出她就是李舒游的话,那她之前的努力不就前功尽弃了?
“……别瞎想。”
贺晏清趁其不备敲打了下游光蒲的脑袋,一撩衣袍上了马车,“阿容是本座的人,杨万里那厮什么都做不了。”
对哦!游光蒲一拍大腿,她怎么给忘了!
周汶是阿容假扮的,她肯定得跟着杨万里上闵洛姝那辆马车。
“还是大人英明啊!”
她立即在后面大喊一声,狗腿一样跟着爬上马车。
第二百五十八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4
马蹄在夜间的大道上飞扬,直至夜幕西沉,才由颠簸趋于平缓。
车内,游光蒲迷迷糊糊坐起了身子,“怎么慢下来了?”
“要进林子了……”
一旁的贺晏清正环抱双臂,闭眼浅息,“等下出现任何状况都不得擅自行动,须得听我的命令。”
游光蒲轻声应下,她知道,在荒郊野岭走夜路凶险万分,贺晏清行此险棋也是没法了。
圣上的生辰在即,暗处的敌人已蠢蠢欲动,最好在回京前找到破绽,将其一网打尽。
今夜,便是下饵的最佳时机。
明亮的月光给车帘镀上了一层白边,帘外格外静谧,只能听见人马的行走声,和车轱辘压在泥上的吱呀声。
就在游光蒲再次陷入昏睡之际,马车一个急停,害她直接栽到了贺晏清身上。
“别动。”
贺晏清揽住她要抬起的身子,做了个“嘘”的手势。
依稀能听见前去查看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有人喊道:“前面有巨石,多来几个人,帮忙推一下。”
更多的脚步声朝前面涌了过去,游光蒲的内心也越发焦虑起来。
她凑到贺晏清耳边,不安说道:“大人,要不我们换条路……”
话还未完,她的脑袋就被对方摁着一齐滚到了地上,而不远处的车壁上,已悄然插上了一只箭。
是鱼儿上钩了!
“嗖——嗖嗖——”
又是几道破风的箭声袭来,在幽静的夜晚格外明显,车外的众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立即抽出佩剑警戒。
“摆阵型!护马车——”
马的嘶叫,人的高呼,和刀枪剑戟声顿时混作一团,尖锐划破夜晚的假象。
车内一片漆黑,游光蒲呼吸急促,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贺晏清的衣服前襟,手心也惊出了汗。
箭还在不断地朝马车射来,如果不走势必要成为对方的活靶子。
贺晏清一手护着游光蒲,一边朝外面吼道:“驾车!”
驾车的锦衣卫一鞭子抽下去,两匹马儿立即在夜色里狂奔起来,然而很快,车后就传来了追击的马蹄声。
他们赶路走的袁州山路,本就崎岖不平,这下更是颠的心都能掉出来了。
“大人……”
游光蒲轻微出声,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意,“我们就这么走了,闵小姐那边怎么办?”
贺晏清听出了她的害怕,扶着她靠在车壁上:
“我已经安排好了,跑的时候我们往西,他们往东,会有人马暗中保他们安全。”
这便是贺晏清下的饵,两辆马车,没人知道禅师会在哪一辆上,对方只得分散追击,但如此便会露出马脚,由暗到明。
不过马车跑的再快,也快不过单骑。
烈风破开车帘,游光蒲眼睁睁看见一匹马追赶了上来,上面的黑衣人手执钩镰枪,直割向马腿。
“嘶嘶——”
马儿无力嘶吼,马车瞬间改变方向,所有人被大力掼到右侧。
“呆着别动!”
贺晏清把游光蒲按到座椅下,又解下随身带匕首塞在她手里,转身钻出了车帘。
就在帘子打开的一刻,游光蒲借着月光看到,那驾车人身体僵硬,头颅上还插着一根箭矢。
活生生的死亡就在眼前,血一股脑冲上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淋淋的雨夜……游光蒲极力咬住嘴巴,攀紧了车壁。
“啧。”
贺晏清一脚将跳上来的黑衣人踹下去,抽出绣春刀斩了伤马的缰绳。
只剩下一匹马,车速立即降了下来,后面几匹马很快包抄过来,从车顶车侧同时夹击。
紧急之下,贺晏清一口咬住缰绳,随手抽出死去车夫的刀,双手执刀灵活斩劈。
刀与剑在空中摩擦,割出一片尖利的光与影。
对方甚至来不及惊呼,血线便出现在喉头,尸体跌落下马车。
不多时,贺晏清再次回到车内,将浑身发软的游光蒲扯了起来,“走,弃车。”
车晃的根本走不了,游光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等她反应过来时,贺晏清已经割断了马绳,拥着她驾马夜奔。
“驾!”
夜风刮的游光蒲脸疼,她冷的瑟缩在贺晏清怀里,只能看见天边永恒不变的月,和快速掠过的丛丛树林。
箭矢就在他们的身后,化作头顶的催命符,布下天罗地网。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游光蒲反而相当平静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而回答她的,是贺晏清斩钉截铁的话语:“不会。”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不会让她再死一次。
贺晏清勒紧缰绳,带着她奋力向前奔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游光蒲的脸颊都冻麻,耳边突然传来了贺晏清地低语:
“抱紧我。”
下一刻,疲于奔命的马失了前蹄,两人因惯性被甩了下去。
游光蒲只觉天地动荡,面前贺晏清的脸晃的她头晕,等停下来时,他们已经顺着山坡滚了好一段路了。
骨头跟散架了似的,游光蒲挣扎地撑起身子,就见远远的坡上有几丛闪烁火把,似乎是来搜寻他们的人。
她连忙俯下身,拍打被她压在身下,昏迷不醒的贺晏清。
“大人,大人?……贺晏清,快醒醒!有人来了!”
然而贺晏清只是蹙着眉,没有一点要睁眼的迹象。
无奈,游光蒲只得将他从地上捞起来,然而她触到对方的后背时,却摸到了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湿濡感。
是血……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游光蒲急忙揽着他,勾着脑袋去瞧他的后背,只见破碎的衣料间,露出了一截被折断的箭杆。
难道是骑马时受的伤……那他还敢抱着她摔下来,还滚这么多圈!
不合时宜的,游光蒲泛起了一股恼怒的情绪。
但没时间细想这感觉的来源,她定神爬起身子,从贺晏清背后穿过他腋下,拖着他一点一点往更远的地方。
地面上布满秋落的叶子,拖出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她也顾不得这些响动了,只想尽快找个安全地方,帮贺晏清处理伤口。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叫她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似乎有猎户临时居住过,地上还有烧火的痕迹。
游光蒲喜出望外,连忙将贺晏清安置到山洞的墙壁上,又找来树枝遮掩上洞口,这才吐出了一口气。
呼……贺晏清,天不亡你我二人,今夜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
第二百五十九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5
“唔……”
贺晏清轻微辗转,眉眼紧闭,面堂上一片潮红。
游光蒲跪坐在他面前,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糟糕,果然是发烧了。
她挣扎片刻,还是咬牙揭开了对方黏在身上的衣服,露出一大片精壮的胸膛。
朦胧的月光从树缝里溜进来,轻抚那胸膛上交错的旧伤。
游光蒲不忍地看了眼,连忙移开了视线……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得先处理他背后的伤。
于是她托起贺晏清的脑袋,轻置在自己的肩颈上,然后抽出他留给自己的匕首,将箭柄旁的衣物割出一个口。
干涸的血迹贴合着衣物,一拉扯时难免会牵扯到伤。
贺晏清无意识闷哼一声,似乎很是难受。
“呼呼……不疼,我会轻轻的,晏清不疼……”
游光蒲下意识采用了哥哥安慰她的方式,在对方耳边柔声轻哼着,并用空闲的另一只手,由他的头顶一遍遍抚摸至发尾。
如此几番,贺晏清的眉头才不自觉舒展了些许。
“这样也能睡着……”
感受着颈窝处喷洒的热度和均匀呼吸声,游光蒲耳朵微红,自言自语道:“要是你醒来发现我把你最喜欢的衣服给剪了,不会要拆了我吧?……我可不救你了。”
她嘴里打着趣,双手却在那翻滚时折断,只剩下一小截的箭杆上来回摸索,寻找最适合的发力点。
“不过想来,你似乎也救过我几次……”
游光蒲沉默片刻,侧头看向了那张睡颜,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为什么要救我呢?”
贺晏清呼吸昏沉,半张脸陷在寂寂黑暗里,垂落的鸦睫耷下来,显出一种意料之外的无害感。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只有风吹影动,婆娑出一片树影,痒痒的逗弄她眼角的泪痣。
游光蒲看了他片刻,双手攥紧箭柄,无奈轻声道:
“算了,下回可别再这么傻了……”
说罢,她手上猛地使劲,箭柄被毫无防备地抽出,大量血迹喷溅而出。
“唔——”
后背的覆骨之痛使贺晏清下意识地后仰喘息,紧接着又弯紧腰腹,浑身抽搐不止,冷汗瞬间由后背、额头逼出。
他身上的温度也高的吓人,烫的游光蒲心口发颤。
她手忙脚乱地用撕下来的衣料捂住他喷涌的伤处,更为用力地回抱住那具残损的胫骨。
于是洁白的指节沾染上了血与汗,有别于刑狱的腥臭,那是一种浓郁纯粹的炙热,滚烫到足以冲垮内心的城池。
“乖……不疼了,我陪着你,就不会疼了……”
她伸出怀抱,平息他满身疮痍,他则像是舔舐伤口的兽,依偎在她肩头呜鸣。
……直到耳边的呼吸趋于平稳,游光蒲才钻出了对方的怀抱。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注意到两人怀抱之间,还夹着一方白色的帕子。
是贺晏清的贴身手帕。
游光蒲将手上的血抹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捡起,呈送到月光下,下一刻,她的表情便不由地呆忪住了。
那帕子的一角上,绣着一条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红色小鱼儿。
这手帕显然有些年头了,边缘的线都起了毛边,能看出主人非常爱惜,有在经常清洗……可游光蒲怎么都想不明白,贺晏清为何会有这条帕子?
这本该是她的帕子……
不会错的,那鱼儿的针脚还有些歪歪扭扭,是她初练刺绣后第一个拿得出手的成品,本还想拿给父亲瞧瞧的,却不想在和杨万里出游时掉了……
一时间,游光蒲的内心五味杂坛。
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雾霭笼罩在山林间,降下一层清透的晨露,让一切重新变的崭新。
游光蒲这才呆愣愣地回过神,将那手帕重新塞回了贺宴清的怀里,顺便探了探对方的额头,见他烧已褪去,便打算出去找些东西来果腹。
她钻出洞口,小心地打量了一遍四周……周围空荡荡的,显然昨晚追他们的人已经走了。
不敢冒险,她就采了点附近的野果,随手擦擦揣入怀中。
等她怀揣一兜果子进洞时,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双眼。
那眼睛暗黑无光,在幽暗的洞穴里静谧潜伏着,游光蒲差点以为自己被狼给盯上了。
而见来者是她,贺宴清瞬间收起了眼里的杀机,换上了漫不经心的神色。
“怎么去了这么久?本座饿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
游光蒲缓了下被吓到的心神,这才走过去跪到他身侧,将果子递过去。
“喏,附近只找的到这些了,”
她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犹豫,立即补充道:“这种时候就别嫌弃了,随便吃点吧。”
贺宴清不情不愿地抬起手,但还没抬起来,又疼的重新缩了回去。
“……本座又不饿了,你先吃吧。”
“……”
游光蒲略显无语……都这样了,他还嘴硬。
“张嘴。”
她干脆地举起果子,趁贺宴清呆愣的瞬间塞进了他的嘴里,顺便帮他合上牙关,以防他半途吐出来。
这样吃完一个果子后,贺宴清的脸彻底黑了。
“游光蒲!本座看你的胆子是肥了不少……”
他正指责到一半,嘴里又被塞进了一个果子。
“……”
嗯,别说,这果子味道还真甜。
“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离开这里,”游光蒲边喂他,边往自己嘴里也扔了一颗,“这里不安全,我总觉得那些人还会再回来。”
“……好。”
贺宴清被果子塞住嘴,没有反驳,反而难得抽空评价了一句:“……这野果长得黑不溜秋的,没想到味道还行。”
游光蒲随口道:“很黑吗?可能是我没洗吧,它本来是红色的。”
贺某洁癖:“呕……”
……
等折腾的差不多了,两人终于上了路。
贺宴清的衣服几乎被扯破了,游光蒲只能把外衣脱下来给他穿,自己则穿着一件单薄的白纱中单。
山野间,游光蒲就这么驮着贺宴清,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等周围的树木逐渐开始稀疏,两人也看到了不远处燃起的袅袅炊烟。
“那边有户人家,你在这里休息,我先去探探。”
游光蒲将贺宴清扶到树下坐着,自己带着匕首,独自往那边走了过去。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饭菜的香味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但游光蒲不敢掉以轻心,她先在房屋外面观察了片刻,发现这是一间过路客歇脚的茶馆,围栏里还养着几只活泼好动的芦花鸡。
看着这几只鸡,游光蒲的眼睛都快直了。
……这些拿来给贺宴清煲汤,正好!
第二百六十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6
“这位客官……您都盯了我家鸡快一炷香了,要不进来坐着,慢慢盯?”
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游光蒲一惊,猛一回头,就对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那是一张颇为美艳的脸,人中旁还长着颗美人痣,衬得女人更为泼辣。
那红衣女人叉着腰,笑着打量了游光蒲几眼,后者连忙捂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对方。
“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女人娇笑着凑近了些,“客官没事来这荒郊野岭干嘛?还穿的这般……单薄?”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是哑巴?”
见对方越说越离谱,游光蒲不得不开口答道:“我……我是和家人出来游春,不小心迷路了。”
“哎呀呀,瞧这可怜见的~”
女人依旧笑着,也不知道信是没信,“这边确实容易迷路,不过既然遇上就是缘分,我慧娘今儿就大发慈悲,招待你们一晚,明日你们在寻路也不迟。”
“那就多谢了,姐姐!您可真是位大好人!”
游光蒲故作欣喜地跑开了,但一转头表情就冷淡了下来……能在这里做生意的女人,绝非善类。
于是她回到贺宴清身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由他来拿主意。
“……事到如今,只有先去借住一晚了。”
贺宴清轻咳几声,现下他又有些发烧的迹象,得快些修养才是。
如此,游光蒲便扶着他再次走到了茶馆的门口。
慧娘正在门口扇苍蝇,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立即笑弯了眉毛上来迎接,一双眼睛就跟长在贺宴清身上了似的。
她语含试探地问道:“这位是你的……?”
游光蒲:“大哥!”
贺宴清:“夫君。”
夫……夫什么君???
游光蒲心一慌,差点没把贺宴清给摔地上。
这这这……是她耳朵聋了,还是他脑花子烧糊了?总不会,这贼子早看出她是个女的了吧?!
游光蒲仿佛脑袋被人挨了一下,直接愣在当场,连跟贺宴清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听到头顶响起一道疲惫但沉稳的声音:
“我们是夫妻,我妻子刚过门,所以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
慧娘在这两人间瞟了一眼,随即笑道:“原来如此,那慧娘便在此贺一声喜了。”
“……不过二位怎么想着此时来袁州的?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有野兽出没,可要小心才是啊~”
听出了慧娘话里的试探,贺宴清强撑着轻勾唇角,接下了话茬:
“老板娘说的有理,但我家阿菩贪玩,非闹着要来赏花,我也只能从了她了。”
说罢,他还宠溺地看了眼身前的游光蒲。
慧娘见此情形,便收回视线,笑着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
适才晌午,茶馆内没什么人,只有店小二在柜台前打瞌睡。
身上没带任何银两,游光蒲很识时务地入住了下人房,简陋的屋内只有一张稻草铺成的“床”,勉强能凑合一晚。
好在贺宴清的大爷脾气没发作,被扶着躺下后,就静静地闭眼假寐。
游光蒲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模样,不敢上前打扰,即使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也只是乖乖地坐在旁边守着。
最后,还是贺宴清先开了口:“……你有话要说?”
“大人……”
游光蒲纠结半天,还是打算先装傻充愣:“就是,您能不能尊重下奴婢的性别呀……就算奴婢没把了,好歹也是男的不是?”
是吧是吧?快说是啊!
“是……吗?”
贺宴清睁开一只眼睛,猛地和游光蒲对上,那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无光,但似乎暗地里翻涌着什么她看不懂的情愫。
直到盯的游光蒲羞愧地移开视线,他才重新阖上眼睛,丢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两个男人出行,身份太显可疑,刚才只是权宜之计,你无需多想……本座以后注意便是。”
原来是这样……不知为何,游光蒲庆幸之余,似乎又有感到了一丝落寞。
贺宴清毕竟受了伤,很快便昏昏沉沉睡着了,游光蒲风餐露宿了一晚,此时疲惫感也铺天盖地袭了来,于是倒头就挨着对方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直接到了晚上。
迷迷糊糊之际,游光蒲无意间听见门口响起了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她在睡梦中轻微蹙起眉头,眼球翻滚片刻却未睁开。
只听慧娘的声音透着窗传了进来:“二位,你们要的洗澡水备好了,再不出来泡可就冷了呦~”
他们什么时候要洗澡水了?
游光蒲神智逐渐回笼,但却突然发觉身上松软的使不上劲。
“……二位?还在吗?”
问了几句慧娘便不再问了,游光蒲此时感到了一丝不妙。
她尽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就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其中,就有身着红衣的慧娘。
她叉着腰,用趾高气扬的鼻孔冷冷瞧着瘫倒在地的游光蒲。
“这个,五十两,带走。”
“……慧娘,你可别太过分啊!”
旁边的男人开了口:“这个顶天了也就三十两。”
慧娘哂笑,往男人怀里扔了张手绢,“去把她的脸擦干净,再来说话。”
男人不解,走到游光蒲身侧,拿手绢在她脸上用力一擦。
“嚯,是个上品货,值!”
游光蒲感受到对方粗糙油腻的手在自己脸上划过,差点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男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又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贺宴清。
“另一个怎么卖?”
谁知慧娘冷冰冰地撇了他一眼,“那个老娘瞧上了,不卖!”
“嘿嘿嘿,行吧,”男人猥琐一笑,“那等您什么时候失了兴致,再说。”
游光蒲只觉浑身一阵恶寒,她刚想试着做些什么,就被男人带来的手下彻底迷晕了。
……
难受,想吐。
这么想着,游光蒲“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咦!她好恶心~”
“快快,退开点,别离她太近了。”
……
什么情况,怎么周围都是女人的声音?
游光蒲捂着晕眩的脑袋睁开了眼,迟缓的意识才逐渐流动起来。
“……我在哪里?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人群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好笑的瞧着她,跟周围人打趣道:“好像我刚来的时候,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女人们笑作一团,显然没有把游光蒲的提问放在心上。
倒是打头的一位蓝衣女子走上前来,给她递了一杯水,“别介意,她们就是这样,在这里待久了,大家总想找点乐子。”
这女子只着淡妆,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女人堆里有些与众不同。
游光蒲此时喉咙干涸,未作他想,接过水便全喝光了。
喝完水,她抓着对方的衣摆,灼灼地盯着她问道:“……好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这是在哪儿?”
蓝衣女子见她模样可怜,便心软地说了出来。
“这里是袁州的极乐馆……也就是,青楼。”
第二百六十一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7
……青楼?还家伙,她居然被慧娘给卖到了青楼!
游光蒲咬了咬下唇,她都还没对她家芦花鸡下手,她竟敢先对她下手?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糟糕……贺宴清还在坏女人那,他身上还有伤,这下该怎么办?
想到此,游光蒲快速环视了四周一圈,她们待的这间房窗户紧闭,屋外隐约有火光透过来,似乎天还没亮。
于是她找准时机,爬起身就朝一扇窗户冲了过去。
“这小蹄子想跑!快按住她!”
……
一阵混乱过后,游光蒲被几个女人摁倒在了窗台上,但她也成功地扎破了窗户上的绢布。
“……怎么会……这是……”
她喃喃地看着外面的场景,震惊地张大眼睛。
她所在的大概是楼房的中上层,低头能看到下方成小队,拿着火把巡逻的男人们,而抬起头,只能看到暗处围绕的高大山体。
她们的楼房就笼罩在群山的阴影里,如同洼地里的蚂蚁,无法翻越,无处可逃。
“别折腾了,来了这里就没有说能出去的,你还是乖乖的,能少受点罪。”
花枝招展的女人轻挥手绢,拂过游光蒲的脸,那绢上的香味竟让游光蒲感到了一丝诡异的熟悉。
接着,她就被人绑上手脚,关进了小黑屋。
“我看要罚她待在里头,一日不准出来,不许吃饭!”
门被无情关上,女人们扭着腰肢走了,只有蓝衣女子在走前还怜惜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好在游光蒲不怕,漆黑的环境非常利于她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刚才闻到的气味……
那味道有些甜,却又清远味幽……似乎是甜香的味道,她曾经在宫内伺候过几位小主时,貌似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嘶,不过这不是宫内的香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呢?
袁州并不产香料,甜香方子里的几位香料也与此地水土不服,那这香又是来自何方的呢……
游光蒲一时间眉头紧锁。
宫中的甜香,巡逻的小队,偏僻的山区……怎么看都带着一股浓厚的阴谋味道。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等下去了,贺宴清那边情况未明,她要尽快逃出去与他汇合才是!
坚定了目标之后,游光蒲的思路便通畅了许多,她打算先与那些女人虚与委蛇,摸清外面的情况,再伺机离开。
于是她挪到门边,拼命地用肩膀去撞击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咚咚咚——”
果然没多久,那些女人便去而复返了。
“天杀的,这赔钱货在里面干嘛?!”
“要她小点声,不然扰了客人我们都得死!她要死,就让她撞墙去,还死的清净些。”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游光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轻咳几声,尽量让声音显得可怜一些。
“门外的好姐姐们,我已经知错了,求求你们看在我初来乍到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说着,她“哇”地一声假哭出来。
“哇啊啊啊,人家真的好饿啊!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哇啊啊啊啊!”
这哭声绵长且中气十足,直扰的人头疼。
“快,快让她闭嘴!”
门被打开,一块布被塞进了游光蒲的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呜呜,呜呜呜!”
“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女人们无视了无声她的抗议,转身就要离开,还是那位蓝衣女子看她可怜的份上,犹豫地开了口:“……不如就原谅她吧,也许她是真的饿了。”
“呦,我们的梁妹妹这是又发善心了?”
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下巴颇尖的女子走出来,语气不善地看着她,“你都自顾不暇了,确定还要管这么个麻烦精?”
蓝衣女子,也就是梁杏杏,眼神轻微闪烁了一下,但仍是没有放弃劝说。
“万爷不在,出了事我们做不了主,要是把她就这么给饿死了,姐姐你能跟万爷交差吗?”
“你……”
那女子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气的拂袖走了。
有几个看不过去还上来劝了下梁杏杏,“瞧你,没事招惹她干嘛呀?小心她回头跟万爷告状……”
梁杏杏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转身蹲下帮游光蒲解绳子。
游光蒲有些不解地看着梁杏杏……真奇怪,这个女人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帮自己?
于是她故作天真地问道:“她们好像都不太喜欢我,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梁杏杏正低头帮她解背后的绳子,闻言看了她一眼。
“……我看到你的手了,你的手上有弹琴留下的茧子。”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那长得并不算出彩的五官,这一刻竟显出了些出尘绝世的意思。
“弹琴的人不该被人这么对待的……”
不知为何,游光蒲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尽的落寞。
“饿了吧?”梁杏杏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去我屋吃点东西吧。”
……
去梁杏杏房间的路上,游光蒲了解到,下层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女人们的房间在楼房中间,而上层,则是用来招待更贵重的人。
不过游光蒲实在想象不出来,在这荒郊野岭,又能招待什么样的贵客呢?
“轻点声,眼睛不要四处瞟。”
梁杏杏低声提示着,带着游光蒲进入了一间走廊顶头的房间。
推开门,游光蒲才发现这里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极乐馆的布置竟是和长春院不相上下,甚至在用色上更为鲜艳夸张,极尽欲望之所能。
整个房间唯一素雅的地方,可能就是案头上摆着的那张七弦琴了。
游光蒲吃着梁杏杏桌上剩余的糕点,指着那琴问:“这是你的琴?你会弹琴?”
“嗯,”梁杏杏望着那琴,眼里逐渐显出一丝温柔之色,“以前倒是常弹,进来之后就不怎么摸了。”
“为何?”
“没人听,便不想弹了。”梁杏杏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这么一说,游光蒲倒是来了兴致,“我想听,姐姐可否为我弹一曲?”
“倒是……未必不可。”
梁杏杏走到琴前,轻抚琴弦弹奏了一首游光蒲相当熟悉的歌曲——《三月初三》。
只是她弹奏的感觉,和以往所听过的任何版本都不太一样。
一开始还是淡淡的哀愁,但越到后面琴声越发激狂,似乎不再沉浸与对家乡的思念,反倒思绪更为开阔,多了种四海为家的豁达之感。
困于囚笼的鸟儿,为何会有如此感怀?
游光蒲看着沉浸琴音的梁杏杏,又多了一份好奇。
第二百六十二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8
等一曲弹完,游光蒲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姐姐是袁州人?”
梁杏杏微微点头。
“那为何要弹故乡曲?”
梁杏杏低头抚摸着琴弦,半晌反问道:“你还想听什么曲?”
见她如此反应,游光蒲也没有逼迫,随口又说了几个曲名。
琴音再次响起,萦绕在极乐馆永无止境的夜晚里,沦为粗俗男声和求饶女声的合音,直到晨曦洒落人世,才逐渐停息。
等到游光蒲醒来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她从桌面上抬起酸痛的身子,发现屋内的人早就没了踪影,只余下案桌那张孤独的七弦琴。
……唔,她什么时候睡着的?梁杏杏人呢?
游光蒲伸了个懒腰,拍干净衣服上的点心屑,起身朝那张琴走了过去。
等走近一看她才发现,那琴下面压了张字条,写着几个字——赠予有缘人。
什么意思?梁杏杏不要自己的琴了?
游光蒲感到有些不对劲,立即转到案桌前仔细探寻了一遍,没想到还真让她找到了些东西。就在琴的侧面,有一个可抽拉的木板,移开之后里面藏着三十多张弘顺宝钞。
她看着手里这些高值宝钞,不禁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梁杏杏的存款数额巨大,而是因为这些宝钞,都是伪品。
此时此刻,她想起了贺宴清曾在昭狱里说过的话。
“陆芝华身为宝泉局大使,高价贩卖报废的低值铜钞版,再通过‘挑剜裨凑’的手段,以真作伪……造出高值的弘顺宝钞,流通于市场。”
莫非这件事,和袁州有什么联系?
游光蒲将宝钞重新塞回琴内,捏着那张字条转身就要去寻人,谁知一开门就撞到了人。
“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
游光蒲抬眼一看,竟是昨晚那个带头要关她的粉衣女人。
那女人叫赛月,她见开门的是游光蒲,表情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还没饿死呢?”
游光蒲警惕地打量着对方,“你来干嘛?”
“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赛月自顾自地迈进房内,一双眼睛精明地扫了一圈,“杏杏是我好姐妹,我自然是来帮她整理东西的。”
游光蒲才不信她的说辞:“她去哪儿了,为什么要你来收拾?”
赛月一甩手帕,故作惊讶:“你还不知道呢,她已经去准备了,为了今晚的那位贵客。”
游光蒲心中的不安更甚:“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来?”
赛月好似听到某种笑话,掩帕偷笑,“还回来呢?能不能活都是问题。”
见游光蒲逐渐苍白的面色,赛月忍不住笑的更为恶劣:
“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她伺候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反正是注定要死的命,倒不如把遗物给我,我还能去卖个好价钱~”
听完赛月的话,游光蒲不禁感到一阵胆寒。
从她的做法看,这种事显然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了……明明是同一处境的女人,却对彼此的死亡如此麻木,一边同情,一边庆幸,然后为了存活下去泰然变卖对方的遗物。
这里不是青楼,应该是地狱才是。
“……不,她会活下来的。”
在赛月恶意的目光中,游光蒲冷不丁补了一句。
说罢,她伸手将赛月推出了门外,对方显然被她气到,还不甘心地吼了一句:“这可由不得你!”
送走赛月,游光蒲思考片刻,将梁杏杏的琴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才安心走了出去。
躲过了几个迎面来的女人,游光蒲悄声下了楼,这个时间段下面的人并不多,大都是昨晚留宿的客人还未离开。
她找准时机摸进一间房,见地面一片狼藉,男人和女人正在睡梦中,便将混在一起的男人衣服找了出来,换到自己身上。
幸好这件衣服并不是多么出众,她穿上身就跟小厮没什么两样。
游光蒲想好了,她打算将这层房间都探视一遍,找到梁杏杏,带着她一起离开。但就在她将要开门时,依稀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都给我放机灵着点,今晚上面那位大人要来!”
“是!”
“阿班,神女备好了吗?”
“嘿嘿,这个万爷放心,杏杏已经在楼上准备着了。”
……
游光蒲耳朵一动,悉数将这些话听了进去,待脚步声离去,她立刻钻出门跟了上去。
越往楼上走,房间越大,房间数量也越少。
游光蒲不紧不慢地跟着那群人,中途有不少人四散开去,去做晚上的准备,只余下最前头的“万爷”,和身后佝偻身子的“阿班”。
万爷的脸上带了黑色面具,看不清面容,不过游光蒲倒觉得,那个阿班与迷晕她的男人有些像。
眼见着他们拐弯进入了一间房,游光蒲快速闪到了附近的窗外旁。
窗子开了一条缝,她从中看去,看到里面站着不少端着首饰,来回走动的女人,而最中心的黄铜镜前,坐着的正是不告而别的梁杏杏。
此时万爷走了过去,低头打量着镜中的她。
梁杏杏一身红衣,艳丽似锦,红色的眼尾拉长、上挑,懵懂中带着一丝天然的妩媚。
“好,好好!”
万爷很满意,按着她的肩头轻轻拍打着,接着又凑到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游光蒲听不见他说的话,只能看见梁杏杏垂着眼眸,轻微点了下头。
交代完事项,万爷随口朝身后的阿班问了一句:“阿班,最近这边怎么样?”
阿班停顿片刻,斟酌道:“万爷,其实最近……我们的货都损坏了不老少。”
“——哦?为何?”
阿班搓着手,压低声音说道:“还不是因为那帮人啊万爷,最近不知怎么了,那帮人练到半晚才停歇,到我们这来把好些货都发泄坏了。”
万爷沉吟片刻,也有些无可奈何。
“罢了,过了这段时间他们便会走了,”万爷摆摆手,“多从几个地方进点货,填补漏洞。”
窗外的游光蒲越听面色越冷……如果她猜的不错,他们说的“货”不是别的,而是女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帮人”又是谁?
看来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太多……
等万爷走后,游光蒲迅速翻进房间,躲进大衣柜里,找了一身女人的衣裙换上,然后趁外面的人不注意,混进了侍女的队伍里。
梁杏杏正在试耳饰,冷不丁在镜中看见她的脸,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惊异。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佯装不舒服将其他人支出了房间,等人一走光,她连忙将游光蒲拉到房间的角落,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地问:
“……你怎么跑上来了?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找我的。”
“我知道,”游光蒲眼神笃定,“就是危险,我才要来带你离开。”
梁杏杏握着她的手轻微颤抖,“你这是在犯傻……”
游光蒲回握住她的手,问了一个让对方始料未及的问题:
“告诉我,你的哥哥是不是叫梁则广?”
第二百六十三章 被套路的小太监49
“你怎么……会知道的?”
梁杏杏满眼的不可思议,“难道你认识他?他还活着对吗?!”
“他自然是还活着。”只是在昭狱里生不如死……
游光蒲的声音有些晦涩,她没敢告诉梁杏杏那后半句。
“太好了,我就知道兄长还活着!”
梁杏杏得知这一消息,激动的原地踮了踮脚,但很快她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才一直不回来看我的……算了,知道他活着就好,反正也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游光蒲打断了她的话:“没事的,他不来找你,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但梁杏杏的眉毛只是高高跳起,随即又落了下去。
“别忙后了……没用的,我活不过今晚。”
游光蒲万分不解:“为什么?”
梁杏杏惨然一笑,缓缓滑到了地面上,“今晚的贵客我们得罪不起,他的癖好特殊,伺候过他的女人全部无一幸免,我……我也会……”
“那我们现在就走!”
游光蒲感到了时间的紧迫。
谁知梁杏杏推开了她的手,颓然道:“……没用的,这里没有人逃得出去,门口有人重重把守,即使出了楼,山中的野兽也会将人撕碎。”
确实如此,不过游光蒲还是感到奇怪,这只是一间青楼,为何会在这里布下重重卡口?就为了防止女人逃跑吗?
“你知道楼下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吗?”
梁杏杏看出她的疑惑,缓缓开了口。
“有的衣服简朴,言语粗鄙,甚至袖口还沾着污渍,而有的……身强体壮,尽力旺盛,却残暴至极。”
被她这么一说,游光蒲的心中的谜团逐渐清晰了起来。
刚才她偷穿那人衣服时,就曾看到过袖口的脏东西,不过现在想来,那些根本不是污渍……而是油墨。
如果她猜得不错,那些油墨和宝钞上所用的应该是一种。
“……有人在这里私设印钞厂。”
游光蒲的表情很有些不好,“原来那些兵看管的是印钞厂的人……而极乐馆最多只算一个供他们消遣的工具。”
为了满足这些男人在荒野乡村的寂寥,和无处发泄的欲望,而已。
游光蒲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悲天悯人的笑,只觉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更要带你走了。”
梁杏杏错愕地抬眼望着她,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好,听你的。”
……
夜晚逐渐降临,楼内也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点上了烛火,只是那火焰在游光蒲眼里格外孤凉。
楼上人为自保,见多了游光蒲这个生面孔也不会多言,于是她换上水绿色侍女服,自然地混在一众下人里,端着茶水,并不起眼。
房里静的可怕,只偶尔传来梁杏杏拨弄琴弦的声音。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又或者是一个时辰,门口终于传来了响动声。
哒哒——
“大人,这边请!”
房门哑声推开,一双卷云纹的绸面长靴最先踏了进来,游光蒲暗中用余光一瞟,紧接就看到了一撮熟悉到另她胆寒的白毛拂尘。
竟是苏童!
她憋着呼吸,赶紧垂下了眼。
贵客自是由万爷来亲自接待,他请对方坐下,恭迎道:“听闻苏大人酷爱听琴,这位神女恰好在琴艺上颇有造诣。”
“哦?”
苏童淡淡地撇了梁杏杏一眼,轻笑,“那自是要洗耳恭听了。”
万爷点点头,连忙招呼人把菜给上了。
菜品鱼贯而入,呈着各色纹样的青花碗一一端到餐桌上,而摆在苏童最跟前的就是他最爱的菜,羊腰子。
其实苏童爱吃羊腰这事,游光蒲早有耳闻。
羊腰一直视为男子壮阳之物,很多太监都有吃,但知道后来跟贺宴清住在驿站,她亲眼见到下人因没上苏童的羊腰而自裁,她才意识到,苏童对羊腰偏执的热爱。
她不禁庆幸当初只见过苏童一面,她的眼睛才不至于被惦记太久,躲过一劫。
“那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快下去,快!”
游光蒲端着酒水走在最后,她飞速地扫了眼鱼贯而出的众人,将酒水搁在苏童面前,便也要出去。
她在酒里下了迷魂药,只等药效发作苏童昏睡,她就能带着梁杏杏离开。
只是就在她要收回手的时候,拂尘的长须勾住了她的手腕。
苏童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留下,倒酒。”
游光蒲长吸了一口气,压下那股心惊肉跳的紧张感,轻应了一声,退到了他身后半米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无心欣赏梁杏杏的琴声,全程集中在苏童的酒杯上,只要没酒了她就迅速满上。
很快,一壶酒便要见底了。
“铮——”
梁杏杏因为紧张弹错了一个音,苏童的眉头轻微一皱。
游光蒲见状立即上前,将最后的酒倾倒如杯中,小声打断道:“酒没了,小的出去倒。”
苏童悠悠点头,忽的又唤道:“慢着——”
这一声,让游光蒲的右脚生生被卡在了半空中。
她不敢回头,低下头故作镇定地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苏童停顿片刻,饮下最后一口酒,“酒不急,先把桌上的箱子拿来。”
游光蒲撇了眼右面的梳妆台,那上面放着一个金美绝伦的官皮箱,黑漆上描着金色海棠,里头不知装了什么,竟还有些沉。
她抱着箱子走到苏童面前,将那东西搁到了餐桌上。
苏童没看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喜欢喝什么酒?”
游光蒲被他问的一愣,随即飞速摇头道:“小的不喝酒,不喝酒!”
也许是她的动作有些夸张,苏童居然笑了一下,不过那笑也是透着丝丝寒气。
“……那就倒茶,端过来。”
游光蒲摸不准他的意图,担忧地扫了眼起前面神情紧绷的梁杏杏,一咬牙出去了。
不多时,她就煮好了满满一壶茶,重新端进了房里。
但一进房间,她就看到了倒在案桌上的梁杏杏。
“……杏杏?!”
她慌乱放下茶水,跑过去查看对方的情况……还好,还有呼吸。
不过苏童去哪儿了?
游光蒲的心刚提起来,就感到有什么毛毛的东西划过她的脖颈,顿时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这么快便回来了?”
苏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游光蒲感觉那喷在皮肤上的湿冷气息,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紧接着,一直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在她的下颚处来回摩挲着。
她听到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一个冰冷的物件贴了上来。
是一把金属刀。
那刀在她脸上轻微刮动着,似乎想要把她的皮扒下来……不过确实也被苏童给扒下来了,那一层阿容替她做的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