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游
玻璃制品最终还是全部被送去了银环城,虽然在此之前,托德反复向神父保罗『据理力争』,无奈对方最终拿出了主教的授权,无人能够反驳。
虽然托德没有成功为神父、骑士和战死者留下宝物,但是教会的人们,心领了这笔恩情,记下了这份仁义。
另一方面,作为访问团的团长——保罗,向教会进献宝物之后,就在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很快就会飞黄腾达的时候。
十天后的一纸任免书,让所有人跌碎了眼镜。
法比安主教非常少见的,用极为严厉甚至是严苛的措辞,撤掉了保罗的团长职务,并命令他立即返回大教堂,转而任命访问团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父,顶替了他的位置。
正如前世那句话所说。
『他悄悄的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切逐渐回归了平静。
教会吞并圣西德洛修道院的事情,暂告一段落。
托德的生活也回到了从前。
图书馆、实验室、寝室,三点一线。
在旁人看来,他远离了世俗,选择了修道院的生活,重新做回了一名修士。但只有他的内心清楚,一颗种子正在发芽,一桶美酒正在发酵,在不远的将来,一个真正的机会,迟早会来到他的面前。
冬日暖阳的早晨,托德忙碌在实验室中,哈金斯敲开了大门。
男人依然是那套破旧的行头,僧侣现在见怪不怪,也懒得再去说他。
哈金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桌子上复杂精细的仪器,瓶子里五颜六色的液体,慢慢说道:“玻璃工坊已经处理完了,炉子、器具、样品、模具,全部藏到了安全的地方。”
托德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哈金斯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动了动胳膊:“海盗的战船是个麻烦,或许我们可以在暮西海岸建一个小船坞?”
托德放下了手中的集气瓶,示意桌子对面的卡琳关掉火源,思考了片刻,说道:“不,让海港保持他原有的模样,船可以寄存在附近的村庄。”
顿了顿,他将脸转向了哈金斯,说道:“关掉玻璃工坊、暂不开发海港的决定,我知道或许有些无法理解,毕竟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将暮西海港打造成异种的根据地……”
男人摇了摇头,说出的话,让托德有些意外:“不,我理解,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后者说道:“没错,现在无论是生产玻璃,还是开发海港,都会让别人怀疑,我们之前作为的真正目的。”
哈金斯点头同意他的看法,站起身打算转身离去。
“哦,对了,哈金斯老哥,等一等。”托德从桌子下方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对方。
带着疑问,男子打开了木盒,里面的事物让他僵硬在了原地。
一串玻璃和银片制作而成的小风铃。
“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给你女儿的。”托德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别告诉埃德加。”
男子向僧侣微微点头,没有说出任何话,将木盒放入了怀中,便离开了房间,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只是身形有些微微颤抖。
“那我的呢?”
听见这个声音,托德拧着眉毛,转过脸来。
自己美丽的女助手,卡琳.福尔曼眨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期待。
自从经过了岛上那几天的共处,卡琳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许的变化。
以前的她,围绕在自己身边,更多的是因为好奇;而现在,对方的眼里多了一些他看不明白、捉摸不透的东西。
对于这种未知的事物,他不确定也不敢去确定。
“卡琳,如果我说要送你玻璃,你肯定不会开心,毕竟你自己就能做出来。好吧,说说看你想要些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放弃了抵抗的托德,高举起双臂,摆出了投降的模样。
用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的卡琳,将眼睛看向了房顶,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女孩眼睛一亮,稍后的提议,让托德稍稍有些吃惊:“我们出去玩吧!”
二十分钟后,大约上午八点多钟。
换上了一身便装的托德,在修道院的大门口,看到了重新穿上第一次正式见面装束的卡琳。
浅白圆饼式的头饰,前开襟式的宽松上衣,黑色长发梳成了麻花垂到了脑后,轻施粉黛的小脸上桃羞杏让。
托德有些感叹,就这样貌底子,再长个几岁,放到了前世自己的大学中,肯定要被那帮好事的男生评选成校花。
“我们接下来去哪?”说起来也好笑,穿越到了异世界,除了闹市马戏团,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出去游玩。
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满脸的熟门熟路:“跟我走就行!”
走下山坡,一路向东,约莫十五分钟的步行,二人来到了一个名为『白马』的小型驿站。
在三五辆紧靠的马车中,卡琳挑选了一辆,看上去装饰和清洁还算入眼的驿具,双手扒住车后板,两手一撑就想要翻上去。
托德来到了她的身边,双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上一抬,送入了车厢。自己翻身进入后,发现女孩的脸有些红,倒也没多想什么,发现车夫还在闭目养神,提出了疑问:“这辆车现在不走吗?”
卡琳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回答道:“要等客人们上满,马车才会出发。”
闹了半天,敢情这原来还不算是『出租车』,顶多只能算是『私家巴士』。
看了看日头渐升,驿站里的客人却没几个。托德干脆直接敲响了马车前挡板,唤醒了车夫,看着对方迷蒙的眼神,从腰间掏出了一枚银币,开口问道:“可以租下这辆马车吗?”
眼珠跟着钱币晃来晃去,意识到大生意上门的车夫,顿时来了精神,用手一把攥住了银币:“客人,您想去哪儿?”
卡琳偷偷拉了拉身旁之人的袖子,小声提醒道:“给太多了!一个银币都够我们两人坐马车去银环城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女孩一脸肉痛的样子,一种可爱与怀念的思绪,缓缓浮现在了托德的脑中。
最后,看着车夫用泛黄的门牙,一脸陶醉的咬着银币,卡琳一脸嫌弃的恨恨说道:“守望堡,走慢一些,我要看风景!”
第46章 交错
白雪丘陵、红瓦黄墙、淡青田园。
马车行驶在延绵起伏的乡间土道上,田地散发出融雪清新的甜味,云海怀抱着小镇房屋的石围。
托德将头伸出了蓬窗,享受着春天的微风轻抚在脸上。眼前所见,如同小说和电影里的梦幻遐想,宛如流传千年的名家油画。这一切,是生活在钢铁丛林的现代人无法想象的。
获取了高额报酬的车夫,心情格外的愉悦,银环王国中的农忙逸闻、节日庆典、贵族家常,原本听上去乏味而又沉闷的话题,经过了他的口,变得鲜活生动、笑料百出。
卡琳聚精会神,听着赶车之人的风趣之语,时不时笑的前仰后伏,完全忘记了适才的不快。
仿佛是为了更好的让客人,欣赏这沿路的美好,车夫故意降低了马儿的速度。从白马驿站到守望镇,足足行驶了四十分钟。
最终到达目的地后,托德下了马车,伸手接住了卡琳,看向远方高耸入云的群山、深壁固垒的城堡。
『守望堡』紧靠落星山脉,修建于教历366年,其历史甚至还要早于银环王国。
原本此地并没有堡垒,只有一处军营和一个木头篱笆围成的营阵,那时这里尚被称为『守望哨』。
之后的数百年间,为了抵御来自北方山地和雪原的蛮族,历代王国和天父教会共同修建了堡垒等防御工事,并驻兵于此。随着堡垒兵卒人数的增多,军士们的家属和发现机遇的游商,逐渐聚集和定居在了堡垒之侧,形成了如今的『守望镇』。
托德下了马车,走出驿站,伸了个懒腰,抬起头眺望前方。
整个小镇建立在丘陵地段上,随着山势的起伏而错落有致。如果说守望堡是庄严与肃穆的建筑典范,那么守望镇就是商业与文化结合的艺术精品。小镇规划设计的很完善,也很精致,虽然小半天功夫就可以全部逛完,但喧哗的酒馆、古久的教堂、静谧的花园、热闹的市场,你能想到的一切设施和娱乐,这里应有尽有,也难怪这里成了卡琳出游的首要选项。
时间接近了上午11点钟,饥肠辘辘的二人首先要找到一个用餐的地方。
顺着商业街慢慢前行,卡琳站到了一家装潢考究、配饰华丽,名为『利铎』的高档酒馆的门口,用右手食指抵着下嘴唇的她,看着吧台里面来来往往的客人。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后,转身指向了,街中央一处贩卖『海鲜杂饼』(将海鲜、碎鱼、蔬菜放入麦饼烘烤)的移动摊贩,说道:“吃那个吧。”
托德摸着鼻梁,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进了『利铎酒馆』的店门。
找到了靠近窗口处,一张光线和通风俱佳的桌子,在卡琳惊讶的注视下,对方拉开了一张椅子,开口邀请女孩先入席位。
侍应生很快来到了桌边,看了看双方的衣饰,挑着眉毛将木板菜单放下,手指放在了最下方,说道:“今天的特价供应是『马铃薯鱼排』。”
不动声色的拿起了菜单,将它递向了卡琳,托德示意她来决定。
这一反常的举动,让侍应生不禁多看了女孩两眼。
满眼菜肴的华丽辞藻,和后面标注的高昂价格,让卡琳看花了眼,也让她僵住了脸。
无奈的将菜单重新递回对面,女孩隐蔽的打了一个手势,希望立即离开这里。
拿起木板,装作不小心没看见对方的动作,托德开始下单:“开胃浓汤是酸汁鱼肉蘑菇汤,冷盘是腌鲱鱼,主菜是香叶羔羊肉配马铃薯泥,甜点就拿烘烤苹果派,对了,你们这儿的餐前利口酒有哪些牌子?”
侍应生愣住了,或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许是没有跟上客人的语速,连忙低声致歉道:“抱歉,先生,请您再说一遍……”
点好了菜,卡琳目瞪口呆的看向对面,小声问道:“你来过这种地方吗?”
在前世的时候,几乎是每周,托德都要陪着课题赞助方的企业代表,到西餐厅去用餐,汇报研究进度,比对财务报表。话说起来,比起这种刻板的地方,他倒更喜欢色香味俱全的中餐。当然,这些自然没有办法告诉她,只能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听别人说过。”
女孩半信半疑,一脸问号。
菜很快端了上来,托德拿起了刀叉,很自然的用叉子从左侧将肉叉住,再用刀沿着叉子的右侧将肉切开。用刀时,肩膀的力度、腕部的弧度、手肘的高度,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原本坐在他旁边一桌,商贩打扮的客人,看见了这一套完美无可挑剔的用餐礼仪,也不自觉模仿着刀叉的用法,连用餐的速度都放慢了下来。
托德看向对面,卡琳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面前的羊排,比划了一下刀叉,却不知如何下手。
将对方的餐盘向自己稍稍靠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再拿起备用的刀叉,细心的帮她将食物切成了小份,再递还回去。
女孩垂下头,轻抿着嘴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用餐完毕,从酒馆中出来,女孩长舒了一口气,高举起胳膊,扭了扭腰,满足的说道:“真好吃!手艺比马戏团的厨子波哥大叔,强上太多了!”
托德望着她修长的身姿,感受着阳光的气息,闭上了眼睛,心中叹道,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安逸而又轻松的日子了……
拉住了身旁之人的手,卡琳开心的指向了前方:“我知道广场那里有一个布偶戏舞台!每天会表演不同的故事!”
托德看着掌中的小手,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迈开步子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与他擦肩而过。
灰色的僧袍、老迈的步伐、佝偻的身体。
脑中一紧,停下脚步,错愕的看向身后,人潮之中却没有了那个影子。
发现了他的表情不对,卡琳也转身看向后方,侧头问道:“怎么了?”
托德皱起了眉头,又深深看了一眼远方的街道,摇头说道:“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
很快忘记了这段插曲,二人有说有笑的走入了广场。
远方的山脉,覆雪的巅峰,乌云遮掩了阳光,阴影蔓延了开来。
第47章 争夺
银环城,圣科大教堂,凌晨四点三十分。
法比安主教早早的来到了前厅回廊,拿着教会驿站发来的信笺,小声的念着:“十七箱,一百四十一件……”
收起了信纸,他将脸转向了身边的助祭:“马车到什么地方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后者恭敬的答道:“大人,现在应该是到南门了。”
主教点了点头,又嘱咐道:“水晶进城的事情,一定要保密。”
助祭连忙点头称是。
慢慢走到教堂的大门,法比安主教仍然不放心,朝着身边的心腹再次强调:“上次宫殿宴会的时候,内务官向我问起此事,我已装作不知。总之,一定不能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
跨出大门的主教,话尚未说完,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脚下一滑,险些坐在了地上。
天还未亮,大教堂前方广场上,挤满了马车,上百来号人,听见他的声音,齐刷刷的转过头来。
“主教大人!您没事吧!”助祭慌慌张张扶起了上司,帮助他稳住了身形。
迈着颤抖的步子,挂上尴尬的笑容,走入了人群之中。看着众多熟悉的面孔,法比安主教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首席内务官舒伯特先生,您好,这么早看到您真是少见。”
“主教大人,不用在意我,我是过来看日出的。”
“迪诺瓦尔大法官,早安。我记得您上周,不是退休回庄园了吗?”
“是的,农庄上住的有些无聊,我是过来看日出的。”
……
问候了一圈,主教的心里犹如吃了死苍蝇般难受。
一帮虚伪的家伙,仿佛约好一般,说是要看日出,却齐齐的把脸朝向南方,难不成太阳升起的方向,今天和以往不一样?
这分明是听闻了水晶进城的消息,却硬要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他却哪里知道,自从托德在暮西海岸的那一场表演之后,关于宝物各种版本的描述,早已传遍了整个王城。刚开始的传闻,或许还有七分真实、三分夸大,但越往后越不像话,甚至连『倒入圣物的清水,喝下去可以延年益寿』,这种胡乱之语,都有人深信不疑。
此情此境,让法比安主教急的无计可施,但他又不好下令赶人,只能像热锅上蚂蚁一般等在原地,加入了『看日出』的队伍。
凌晨五点二十分,一辆被教廷骑士看护的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马车在轮轴处安装了减震装置,车板上还铺了厚厚的稻草,即便这样,车速依然慢的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总算来了。』
『看紧点,别跟丢了……』
耳边络绎不绝传来这样的话,让身为主教的老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马车终于行进到了大教堂的广场,赶车之人是教会的马夫。他看着堵在车头前,一帮衣着华丽、面目狰狞的贵族和高官,目不转睛盯着他车后的货厢,吓得抱起马鞭,缩在车座上瑟瑟发抖。
理应维持秩序的教廷骑士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人群中有些人是他们的长官、朋友甚至是亲属。这种时候,视若无睹自然是最合理的选择。
法比安主教看不下去了,向着人群张开了双臂:“请听我一言,请听我一言!请给圣物让开一条道路。”
片刻的沉默。
或许是意识到,在这种公共场合,还是应当注意一些行为和风度,众人缓缓后退,留出了一块空间。
马车缓缓驶入了大教堂的后庭,银环王国的贵族和首要们,跟在后方,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教会圣职人员打开了祝祷大殿的后门,卸下马车后方的挡板,拨开厚厚的稻草,小心翼翼将一个个板条箱抱了出来,走向正殿。
人群随着卸货的队伍,挤向了后门,走入了大堂。
主教看着众人鱼贯而入,闭上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七个木箱,平铺在了教堂的地面上。
趁着木箱还没被打开,法比安觉得有必要向人群强调一下,序次和顺位的必要性:“诸位!这些水晶制品是教会的圣物,上面刻印有天父的圣言,应当交由西教区的大主教,再上呈至教皇陛下!”
说完这话,看着众人虔诚的点头称是,主教心中稍安,点头示意可以打开木箱。
圣科大教堂采用了古泰罗建筑的圆顶设计,顶部的纵向深窗可以引入少量的晨晖,更多光源来自于架子上的圣烛。
阳光、烛火和玻璃,互相辉映,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光学现象。纯净的玻璃表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流光,大殿的光亮被透明晶体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这一幕,如坠仙境,如升天堂。
就连事先有些心理准备的主教,都震惊在这美景之中,忘记了说话。
许久之后,当他回过神来,望向四周,看见人群中一双双眸子散发着绿油油的精光,心里咯噔一声,暗暗惊呼。
『坏事了!』
法比安朝着身后的神职人员,举臂高呼:“关上箱子,把它们拿到……”
话说的太晚了……
首先发难的是退休大法官,很难想象一个年近七旬、回家休养的瘦老头,居然动作如此敏捷,下手如此果断。
只见他侧过身,滑动着步子,借着身边人的掩护,假装脚步不稳,狠狠的踩到了主教的脚上。
趁着法比安发出惨叫的空档,他俯身一捞,一件早已看中的目标——『双耳水晶吊坠细嘴壶』,藏进了他宽大的衣袍之中。
或许刚开始还有人,忌惮于教会的威严,但看见有人带头后,本着『法不责众』的念头,陆续有人动手了。
一开始仅仅是偷偷拿取,最后演变为了公然明抢。
扔下了矜持和自重,贵族们也没有了丝毫的心理负担,一边用手掀开其余木箱,一边拿起圣物和别人大声议论一番。
主教及其他神职人员的高呼和劝说,在他人的嬉笑声中,毫无意外成了这场争夺剧的背景音效。
最终,银环王国的达官贵人们,心满意足的离去了,只留下大殿内的一地稻草和满屋狼藉。
“主教大人,您……您的鞋子……”
助祭走到被人推搡到墙角边,一脸呆滞坐在地面的上司身边,双手颤抖的递上了一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鞋。
法比安主教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像足了被人打劫后、突然缓过神来的受害者,痛声大骂道:“一帮强盗!野蛮人!”
骂了一会后,他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沉重的问道:“还剩下多少?”
“还剩下二十六件,有四件碎了。”
主教一愣,细细思考了一会,开口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圣物是那个叫做托德的修士,从北方带回来的?”
第48章 条件
银环王城中刮起了一股风潮。
『圣物品鉴会』。
贵族们以家族的名义分发邀请函,发起聚会,并将珍藏的(抢来的)水晶圣物,放在宴会厅最显眼的位置,再邀请好友和同僚们,一边享用美食和红酒,一边欣赏晶莹剔透的宝物。
这听上去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却实际发生在上流社会中。
渐渐地,这股风潮进入了王室之中。国王盖伊六世和王后玛丽,效仿相熟的贵族,以珍藏的(没错,还是抢来的)水晶圣物为主题,开始在王宫内大摆宴席,邀请银环王国内的豪门显贵们,共聚一堂。
这一举动,算是彻底将水晶圣物的流行风,推向了高潮。
接下来的日子,在民间的酒馆旅店、商会驿站、乡间村镇里,平民们聚集在一起,聊的最多的,全部变成了『来自北方的宝物』这一话题。
人们口若悬河的互相传颂着。
孩子们最喜欢听的是,探宝途中的冒险故事;年轻人最爱谈起的是,宝物的价值连城;老年人在意的则是,圣物的神秘功效和神圣光辉。
偌大的银环城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这场流行盛宴,反而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
法比安主教摸了摸头顶,聚精会神读着下属为其整理的,关于圣物的报告。
本应进献给教皇的圣物,却流入了世俗的王室和贵族。虽说主要责任不在自己,但教区大主教和枢机教团那里一旦得知此事,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快补救。
门口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他不悦的抬起头来:“进来。”
助祭推开门,看了一眼上司的脸色,低声说道:“保罗神父来了,请求见您一面。”
主教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又是他?不见!”
看着手下退出房间,老人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报告上。
北方群岛、击退海盗、缴获船只、满载归来,前前后后的数件事情,让他意识到要想获取水晶圣物,最快的办法还是说服托德北上。思考一番后,主教拿起了纸笔,快速写好了一封信,摘下了单片水晶镜,摇响了传声铃,对走进房间的下属说道:“将此信交由鲁伯特神父,告诉他尽快去办。”
三天后,在修道院的图书馆中,托德见到了这位曾经和自己并肩『驱魔』的神父。
鲁伯特神父第一次给托德的印象并不佳,但经历了一次『驱魔仪式』,再次见面,对方的态度却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本的高傲变为了热情,原本的敌意变成了尊敬。
二人坐到桌前,稍作交流,僧侣就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教会希望他再前往北方一趟,带回更多的水晶器具』。
心中暗喜,自己久等的机会终于来了,脸上却不能显露出任何迹象。
托德摸着胸前的十字架,摇了摇头,颤抖不已的手配合着心有余悸的脸,让对方在心中,瞬间为逼迫他前往北方一事大感愧疚。
好像就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一般,僧侣先是避开去谈是否愿意出海。而是首先将自己『在北方的遭遇』,说给了神父鲁伯特,海浪滔天、暴雨交加、飓风肆虐、蛮族追杀。精彩程度堪比前世好莱坞大片的剧情,张嘴就来,让对方随着他的冒险(胡编乱造)一惊一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我能重回故土,已是天父的恩宠,又怎敢奢望,再次获取圣灵的庇佑呢?”
托德的这句话让鲁伯特神父心有戚戚,大有感触。
心向神学、不擅心机的神父,立马拍着胸脯,大声向僧侣承诺:“放心吧!托德兄弟!我这就写信给法比安主教,说服他另找他人,去完成如此危险的任务!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托德听了这话,眼神一呆,心中暗道。
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按照套路,应该你再劝一劝,我再提出条件,我们还还价,这事就能定下来了。
怎么套路才玩到一半,你就直接穿裤子说不干了?
将话题圆滑的拉回原来议题,一边说着自己心向天父,一边感激教会的大道理,托德隐晦的提示了对方几句,如果有合适的条件,自己也会考虑再次出海,为了教会再游北方。
在鲁伯特神父的一再追问下,托德慢慢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三天后,圣科大教堂,主教释经堂。
法比安主教看着神父鲁伯特发来的信件,摸了摸额头,头痛的说道:“一、希望在暮西海港设立教堂,以便向北方传道;二、希望教会拨给他物资、船只和武器;三、希望教会派遣不少于三百人的骑士团,作为他的护卫,以抵抗海盗?”
房间中的下属互相对望了一眼。
有曾经是访问团成员的人,感念托德的善行,鼓起勇气,小心措辞道:“主教大人,北方海盗的战斗力不容小觑。我们的人曾经八对一与其战斗,也险些落败。去往北方的旅程,用信中的话来说,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并不过分……”
主教将信件抛到了桌上,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满:“前两个条件倒还好说,最后一个,西边靠海的地方,我上哪去找教会骑士团做他的护卫?即便能找到,去往北方的蛮夷之地,又有谁会愿意承接这样的任务?”
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法比安用手掌撑起额头:“明明第一次出海安全返回,第二次却变得如此贪生怕死。有必要敲打一下这个小子……”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得到允许后,助祭走入了房间,苦着脸看向主教。
后者叹了口气:“又是保罗那个家伙?”
助祭点了点头。
主教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问道:“说吧,保罗神父,到底有什么事?”
汇报者环顾了一圈房间里的其他人,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法比安一边挥手,示意其他人暂时出去;一边拿起桌上的信件,打开了抽屉。
助祭走到主教的面前,小声说道:“保罗神父说,托德是异端分子,要对他发起异端审判!”
法比安主教身体僵住,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手中的信纸掉落到了地面。
第49章 调查
被访问团除名之后,保罗神父回到银环城,一头扎进了出访前的职守之所——第三异端裁判所。没有人清楚也没有人关心,他在那里忙碌着什么,人们只知道两件事。
一、原本是下任主教热门人选的他,彻底被法比安主教疏远了。
二、与他一起出访的同僚,给予了他十分恶劣的评价。
而今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教大人居然同意了他的请求,愿意与他单独面谈十分钟,这让教会的工作人员又有了新的想法。
走入释经堂的保罗,看上去瘦了一圈,两颚深深凹陷了下去,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亮的惊人。
主教看了神父一眼,示意他坐到对面。
在老人的印象中,保罗是一个很有天分的人,但这种天分仅限于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对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可怕的水平,让法比安一次又一次的头疼无比。
但话说回来,保罗对结党营私的不屑一顾,也是法比安对他最欣赏的一点。毕竟,在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向来不缺,但忠心可靠之人,却屈指可数。
这次访问团的事件,即便保罗没有告诉自己缘由,法比安也能够猜测个大概。后者原本的意思,是让前者休整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头脑。但从对方眼中燃烧的复仇之焰来看,神父终究在心中还是过不了这道坎。
“保罗,你让我很失望……”
法比安主教的话让当事人咬紧了牙根,沉下头去,恨恨说道:“这次访问团的事情,我犯了严重的错误。”
知耻而后勇这一点,也是主教欣赏这个男人的又一个地方。
老人将身体靠向了椅背,缓缓开口道:“说吧,让我听听看,你发现了什么。”
神父从怀中取出了一大堆布包和数张笔记,摊在了桌面上。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法比安一头雾水。
“起初我面对托德修士,认为他只是一个被贪欲支配了灵魂的伪教徒。但我看走了眼,他隐藏的邪恶比我的想象要更加可怕。”保罗掏出一张纸,上面记载了密密麻麻的备注,还画有一个提炼炉的模型。
法比安看了一眼,抬起头看向对面之人,等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些许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起了房间,神父缩了缩身体,将手拢入了袖子中,低声说道:“当我被解除访问团团长后,我在营地中,花了一天的时间,开始整理一些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落下一只手,放在了纸上,保罗继续说道:“首先,就是修道院山脚下的白银提炼场。这张纸上的东西,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工匠那里买来的情报,上面记载了白银提纯的流程,复杂和精巧程度,凡人无法想象。而据他所说,这些东西统统都出自托德之手。”
法比安主教摸了摸头顶:“这没有什么,那个叫做托德的孩子,有一个修士师傅,或许是他学习而来。”
“或许吧……”神父拿出了第二张纸,上面记载了许多条时间和备注。
“我找到了修道院中,管理修士宿舍之人,委托他将托德每日的作息,书信给我。我对比了差不多十天的记录,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巧合。”将手指划向一条条记录和一个个时间点,保罗说道:“从中午12点至下午5点,十天中有九天,托德都消失了踪影,不在宿舍、图书馆、教堂、冥想堂、授课间的任意一个地方,也就是说,他在这个时间段……消失了。”
老人摇了摇头:“或许他走出修道院,去了山下或是哪里。”
神父立即否定了这个假设:“修道院的守门人,也证实了,很少在下午看到托德出门。”
“还有最后一点……”保罗小心的打开了桌上的小纸包,有些放着颜色不同的粉末,有些放着大小不一的晶块,还有些放了一些奇怪的金属。
将水晶眼镜片戴了起来,老人仔细观察了起来,满脸的不解。
神父开始逐样解释:“这个黄色的粉末是硫磺,这个白色的晶状体是盐碱,这个黑色的金属是重铁(四氧化三铁),其它纸包里的东西,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不知道。但是他们只确认了一点,只有宗师级别的炼金术师,才能提炼出纯度如此之高、种类如此之多的炼金材料。”
主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吃惊的抬起头:“炼金术?”
天父教会中,将炼金术视为洪水猛兽,认为那是『恶魔的艺术』之一。追根溯源,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千年前,炼金术师萨瑟兰给教会造成的压力。
神父将一个个纸包小心的包好,朝着对面问道:“大人,您可知道这些东西,我在何处找到?”
“哪里?”
“修道院的墓地。有人将它们作为废弃物埋入了地底,并用泥土掩盖。可惜他们忘了,新盖上去的泥土与旁边的颜色差异太大,稍微细看就会发现不同。根据守墓人的证词,这些东西在过去数年间从未出现,只是近来两个月才埋在了那里。”
保罗用双手支撑桌面,面对着法比安,声音低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出生自农民的家庭,没有受过任何教育,自小资质平庸、平凡无奇。进入修道院之后,短时间内学会了教文,创造了复杂的白银提炼术、在大火中肉身不死、行舟北上安然返回、还有可能是一位炼金宗师……这一切,如果全部用巧合来解释,实在是太牵强了。”
法比安主教揉了揉额头,向对方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托德的体内居住着一个恶魔,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我提议,应该立即对他进行异端审判!”
送走了保罗神父,法比安主教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洒入的阳光,心里却是举棋不定、左右摇摆。
在他看来,那些事情是不是托德做的,这并不重要;托德是否是恶魔,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修士,是否有用?有多大的用处?能否为自己所用?这才是关键。
敲门声打断了法比安的思路,没有等待主教允诺,助祭反常的跑进房间,一脸的急迫:“主教大人!王后陛下来了!”
第50章 玛丽王后
法比安主教猛的站起身,看向助祭,焦急问道:“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大教堂的正门,仪仗正在铺设红毯!”
“我这就过去!等……等一下”主教匆匆忙忙拉开了,桌子最上方的抽屉,翻找出一把木梳。他先是用手沾了沾口水,抹了抹头顶『地中海』附近稀疏的毛发,接着用梳子小心的侧拨了几下,这才跟着助祭快步走向大门。
玛丽王后从十六岁嫁入王室开始,就一直是银环王国的焦点人物。说起原因,数不胜数,她喜爱首饰与珠宝,热衷歌剧与舞蹈,热爱聚会与热闹,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惊人的美貌。
在她从敌国远嫁而来的第一天,银环城里万人空巷;当她从送亲马车上走下的那一刻,月亮星辰黯然失色。
她与她的丈夫——盖伊六世,站在城堡的露台上,向着四面八方赶来的国民挥手致意时。那位大他十岁的国王,说了一句至今还流传于整个大陆的佳话。
“看吧,我的王后。我的子民中有一半深爱着你!”
“哦,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长眠于地下,沉睡不醒。”
时至今日,三年过去了。
玛丽王后的美丽,没有因为时光褪色半分,反而由原本的青涩渐渐变的成熟起来。仿佛一颗娇美红艳、饱满诱人的果实,垂在了枝头,无论到了任何地方,都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法比安主教看着铺到了脚下的红毯,侧过身体垂下头,眼睛却一直关注着广场中央,那驾奢华之极的马车。
在宫廷女官的侍应下,车门被轻轻的打开,先是一片镶嵌着银线流苏与水晶吊坠的裙摆,接着是修长白皙透着淡淡粉红的纤手。当王后走下马车,站在红毯上时,周遭的男人们睁圆了眼睛,女人们则用折扇遮住了脸孔。
主教一手按住头发,一手抚平衣袍,一路小跑到马车的近前,朝着王后弯下腰,不敢去看她的脸,却想要行吻手礼。
侍立在一旁的女官,见状重重咳嗽了一声,让圣职者讪讪的退后了几步。
“走吧。”
听着这美好而又动听的声音,主教心脏一颤,赶紧矮下身在前方带路。
众人来到大教堂的觐见厅,侍女们在主位上铺好了天鹅绒毯,从装满冰块的铜箱中,取出了水果和小食,数把纯银小叉错落有致的放置在了盘中。
女官们则用脚步丈量着长度,调整其他人与王后座位的距离。
这一行为要源于,银环王国中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男子不得在王后三米之内的范围内活动』。制定这条可笑规定的人,自然就是国王盖伊六世。
当玛丽王后入座后,似乎并没有打算进行过多的寒暄和客套,而是选择了直奔主题:“主教大人,我为水晶圣物而来。”
主教眉头皱起,沉默不语。
“我希望能得到几件水晶圣物,作为我十九岁生辰聚会的装饰品。”
法比安有些犹豫:“王后陛下,那些水晶圣物都是教会的重要物品,每一件都有着极大的研究价值,理应首先送往枢机团和教皇……”
玛丽不悦的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他们可以等,但我的生辰礼就在下个月,我等不了那么久。”
主教听了这话,有几分惊诧、几分恼火的抬起头来,什么叫做他们可以等?那可是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但眼前王后惊艳的容貌和醉人的气质,又让老人胸中的郁结转眼间烟消云散。
王后看起来丝毫没有顾忌别人感受的打算,继续说道:“我忘记说了,水晶圣物一定要是特级品,风格上要偏向……”
长期待在教堂中处理事务,对外界风潮不甚了解的法比安主教,听到一个闻所未闻的词,就向身旁的人问道:“什么是特级品?”
下属们很快为他做了解释。
世俗的贵族鉴赏家,将流出的水晶宝物,根据透明度、杂质、造型、做工等等分成了三六九等,特极品就是最好的一类,听说只有迪诺瓦尔大法官和国王二人有这样的作品。
主教边听边摇头:“这简直是胡闹。”
刚想直接拒绝对方,老人忽然想起上一任主教与银环王国之间,闹出过许多不愉快。到了自己这一届,幸亏有王后从中调和,才不至于王权和教会像过去那样,水火不容。
还在思考如何回复之时,对方的一番话又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是有一位叫做托德的驱魔士吗?听说他是被圣父庇佑的圣子,为什么不找他再去一趟?”
法比安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赶忙向其他人询问,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到世俗之中的。
让他心悸的是,在王室、贵族和民间,托德的故事早已流传成为了一个半神话。
传言说,他遵循着天父的旨意,驱逐恶魔、击败异族、迎回圣物,是真光的恩宠,信徒的引导。
『这种言论发展下去,对自己对教会,都将是威胁,应当及时被遏制!』
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法比安主教的内心终于确定下一件事情。他朝着玛丽王后说道:“王后陛下,下周这里将有一场异端审判,有没有兴趣来参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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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发生在王城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托德,还在等待着主教对于三个条件的回复。
在他看来,第一个第二个条件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第三个。
想在暮西海岸这种偏僻的地方,找来骑士团作为护卫,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当对方拒绝或者协商这一条件时,他打算提出替换方案——允许暮西海港自建骑士团。
这个提案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毕竟教会骑士团的同意设立,是需要枢机教团和教皇亲自同意后,才能下达圣函。但托德对于玻璃圣物的吸引力有信心,一旦枢机团和教皇发现圣物的宗教价值后,一定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被一场看似是闹剧的抢夺给破坏了。
这一天,在观察了体内的细菌状况,发现身体机能一切正常之后,托德给自己注射了哈金斯的『衰弱』细菌,打算进一步检测萨瑟兰古细菌的承载能力。
带着四种细菌,离开实验室,返回寝室的途中,他忽然被一群身穿黑袍、胸口绣有红色十字架的教会军士,拦在了路上。
为首的领队开口问道:“请问您可是修士托德?”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对方说道:“我们想请您协助调查,马车就在门外。”
托德借着黄昏的残阳,看向队伍后方,保罗神父阴冷的面容进入了他的视线。
第51章 异端审判(一)
王城的大街小巷、市井民宅,最近传开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那位传说中的托德修士,很快就要来到银环城了。
只不过他的出现方式实在有些尴尬,不是作为国王和王后的座上之宾,也不是作为慕道演讲的布道谕者,而是被第三异端审判庭作为怀疑对象,押入了羁留所成为了阶下囚。
一个在修道院中研习圣学的修士,一个被教会授予了辅理驱魔士的信徒,一个全心向主至公无私的完人,居然被怀疑成了异端,还擅自被拘禁在了高墙之内。
与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不同,曾经与托德并肩抗敌的人们,纷纷加入了抗议的行列。
首先行动的是那些嫉恶如仇的教廷骑士,他们走入异端裁判所的办公场所,大声质问审判团,这种近乎于野蛮人的行为有何证据。
接着,教会的诸多神职人员也行动了起来,他们联名撰写了抗诉书,并声称要向教区大主教上诉此事。鲁伯特神父甚至擅自离开了自己的教堂,专门跑到了圣科大教堂,请求主教立即中止这荒唐的审判。
再次,圣西德洛修道院的一些修士们,也组团来到了银环城。在他们看来,托德无论犯了什么过错,他都是一名修士,教会不应也无权逮捕他,更何况还是这种没有事先知会、直接密捕的方式,实在是有损修道院的颜面。
最后,教会信徒团、地方民兵团、村民代表们也陆续抵达了银环城,或正式或非官方的与教会进行了交涉。
法比安主教最近焦头烂额,久居庙宇高台之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批捕一个小小的修士,居然会引出如此多的麻烦。
他开始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当初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但现在的情形已经骑虎难下,如果立即宣判无罪、放掉托德,圣科大教堂以及第三异端裁判庭,将成为本年度教会中最大的笑话;继续审判的话,究竟是否能够定罪,他实在是没有把握。
为了此事,他几乎是每天两次,找来保罗神父问话。后者反复的承诺和安慰,也丝毫不能平静他不安的情绪。
相比外界的吵杂和喧嚣,托德这里就安静许多了。
第三异端裁判所的历史上,对神职人员的审判案例,寥寥无几。再加上托德自身的影响力,审判庭对他的待遇倒是出奇的好。
没有锁在地下阴暗的房间,而是限制行动在城外一个偏远的小院;没有想象中那些夹杂着蛆虫和泔水的吃食,而是与看守者们相同的饭菜。
审判前的日子里,托德表面上很平静,但内心却很烦扰。
这就好像前世著名的『俄罗斯轮盘』,在你没有扣下扳机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撞针敲击的将是子弹还是空气。
先想想最坏的情况,教会发现自己是『萨瑟兰遗物』的携带者。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毫无疑问下场只有一个——火刑架。
但细细想来,知道他身体里有『萨瑟兰遗物』的人,不会超过七个,任何一人都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会出卖自己。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把柄会被人抓住呢?
思考着每一种可能性的僧侣,在小院中装作走路消食。
眼睛的余光,无意间看见远处的山坡上,一个似曾相识的高大身影。
那是……小杰瑞……
这个家伙的身形实在是太显眼了。
再看向他的身边,几个人影隐约可见,躲藏在树林之中。
托德几乎能猜到这帮人想做什么了。
救自己出去的确是不难,但教会的军队就在附近,想要逃远就变得不太现实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托德并不想潜逃。
一旦自己逃跑,就意味着承认所有的『罪行』。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下半辈子也只能活在藏匿和逃跑之中,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得想个办法让这些家伙安分下来。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托德开始思考如何联系他们。
飞鸽传书?好主意!不过鸽子从哪找?
找人送信?这么短的时间上哪找人?而且,自己身无分文,和这些看守也不熟悉,收买这种方式也行不通。
想来想去,他倒是想出了一个点子。
先是目测了自己与山坡的距离,接着借口上厕所,然后趁人不注意就……跑过去,事情说完再……跑回来……
这……听上去真的是很蠢的点子。
但因为『疾速』的异能,让这个办法有了一定的可行性。
而且,中世纪的厕所,和现在的封闭式洗手间,也有着很大区别。那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洁、水源纯净……说白点,大小便都在户外解决,完全有机会可以暂时脱离守卫的视野。
于是,趁着上厕所的几分钟,托德犹如吃了春药的野马一般,脚下生风,跑到了另一头的山坡。
找到卡琳、哈金斯、埃德加、小杰瑞和一帮『熟人们』之后,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托德用最快的语速交待着事情:“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所以不要想着来救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里是异端审判庭的势力范围,绝对绝对不要显露出异种的能力!”
说完这话,野马撒开蹄子,又飞奔了回去,只留下一众人呆在原地。
时间很快到了公开审判日,由于参观人数太多,地点由第三异端审判庭,改到了圣科大教堂的正厅。即使是这样,上千个位置也是座无虚席,贵族、骑士、教会人员、修士们将整个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银环城和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平民,则将大教堂的广场堵得水泄不通。
此次异端审判的主审判长,由法比安主教亲自担任,提审官则由保罗神父担任。
放在了环桌之上,一叠厚厚的控诉书,让在场所有人顿时觉得,事情或许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
玛丽王后坐在二楼的高台,一道帘帐阻隔了外界的视线。她看了一眼被审判者的侧脸,朝侍女问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托德修士?”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王后轻轻抿了抿如玫瑰花瓣般娇嫩的嘴唇:“有好戏看了。”
第52章 异端审判(二)
法比安主教落下了法槌,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大厅之中,代表了异端审判会正式开始。
按照应有的流程,首先应当由提审官公布罪名,并问询被告是否认罪。如果嫌疑人承认有罪,那么审判将会进入教会的感化训导阶段;如果不认罪,则审判进入正审环节,嫌疑人倘若最后被裁定有罪,则会被当做冥顽不灵者,进行严惩。
这有点像是前世监狱里常看到的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保罗神父走到了托德的面前,二人四目相对,前者先开口问道:“天父在上!我应该称呼你为托德教友呢,还是托德修士?”
这个问题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但细细一读,却让人无从作答。
如果托德承认了教友的称呼,等于偏向了教会的一方,势必将失去修道院的支持;如果承认了修士的称呼,等于偏向了修道院一方,这将疏远那些帮助过他的神父和骑士。
审判尚未开始,保罗就用这样一个两难的问题,强迫托德在『教会派』和『禁欲派』中站队。
当事人不慌不忙,朗声念出了圣文中的一个故事。
『美善宽仁的圣徒牧羊之时,遇到一只恶狼向其索要病弱的、幼小的羊羔。圣徒这样说道,走开吧,上主从不抛弃恭顺虔诚的孩子』。
这话说出口,在场的修士们和教会人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修道院修士还是教会之人,都是天父的仆人,任何舍弃和伤害的行为,都是对圣意的亵渎。
结果,交锋的第一回合。
保罗神父自讨没趣,而且还被托德用恶狼一词,暗暗羞辱了一番。
第二回合开始。
故意跳过了问询,保罗直接进入了正审阶段,并大声报出了第一条罪名。
『谎报圣物数量、私吞教会财产』。
保罗声称,有人向教会举报,托德从北方运回了二十八箱水晶圣物,却只给了教会十七箱。而且对外大肆宣扬,自己愿意将全部的水晶上交教会,这是故意欺骗,是沽名钓誉!
此言一出,台下那些知情的人,首先是错愕,接着是愤怒,曾经身为访问团成员的骑士和神父们,立即大声驳斥这种荒谬的说法。
因为这话说的实在有些无耻了。
退一万步说,水晶是托德从北方带回来的,他愿不愿意给教会是他的事情,即便一箱不给,也不能怪罪于他;而且这种事情,当时不说,却选择现在提出来,明摆着是要做成一个『莫须有』的罪状。
玛丽王后凝神听着大厅里的争执,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心中寻思,任何一个不是特别愚蠢的人,都会明白这完全是强加给修士的罪名,但托德根本无法驳辩。因为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船只出海和靠岸的时候,他没有捎带或通知任何一位教会人员随船监督,这一行为落下了把柄。异端审判庭完全可以说,由于无人监管,托德有机会藏匿水晶圣物,犯下对圣灵的大不敬罪。
王后侧着头,用手托住香腮,一脸的苦恼。如果换成自己碰到这种控诉,会如何自辩呢?找到出海的船员或者围观的民众,请他们出场作证?……不,他们的证词恐怕没有足够的公信力。
想来想去,这条罪名完全就是一个死结,你明知道它是一个伪命题,却没有证据去反驳它。
“托德,你有话要说吗?”保罗神父脸上显露出得意的模样,这条是他和主教反复商量后定下来的罪名,一旦坐实,就有理由把修士送进异端审讯室,严刑逼供,让他说出发现水晶的准确地点,解决法比安主教眼下的麻烦。
被告顿时成了所有人注视的对象。
他会如何自辩呢?
这个问题成了在场众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思考了几秒钟后,托德动了起来。
他先是用指节敲了敲身下的地板,再看了看面前宽阔的布道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忽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之前送到这里,用来放置水晶的木箱,还保留着吗?”
大教堂的执事助理,听闻此言,立即站起来说道:“全部都在,现在存于仓库之中。”
“很好,请全部拿到这里。”看着教堂人员起身去拿取箱子,托德走上布道台,从尽头的一侧出发,开始用步子丈量起距离。
保罗恼火的将控诉书甩到了桌上,大声喊道:“托德!我正在问你是否认罪!别想用故弄玄虚这种把戏,来拖延时间!”
被告没理睬他,反而走到了观众中间,找到了访问团中相熟的骑士和神父,请求其中的十一个人上来协助自己。
接着,经过一番询问,他在所有人面前,找到了一位曾经和北岛海盗打过交道的骑士,问出了如下问题。
托德首先问道:“请问,您是否知道北岛海盗们常用的船型?”
骑士点头回答:“是的,一般有两种船型。战船(langskip)和货船(knorr)。南下劫掠时,使用前者。”
“战船的大致尺寸和吃水深度,您能说出数字吗?”
“没问题,常规尺寸为17.4米长(57英尺)、最宽处2.6米(8.5英尺),吃水深度根据船重有不同,一般为45公分至65公分。”
“船员分配上,大概是什么情况?”
“每一侧有16个桨位,全船最大载荷为48人。如果仅仅是想让船动起来,最起码需要12个人。”
“非常感谢您的解答。”托德拿起了一根刚刚找来的麻绳,递给了骑士:“还要再麻烦您最后一件事,请在布道台的地面上,用这根绳子摆出战船大致的模样。”
那位骑士想了想,在地上用麻绳摆放出了一个『椭圆』的形状。
玛丽王后一双淡蓝色的美眸,静静流转、水润如波,她已经有些明白修士想做些什么了,只是如此奇思妙想的『自辩』,她自认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想到。
“太有意思了……”
侍女没有听清女主人的低语,连忙问道:“王后陛下,您说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
很快,教会的工作人员,取来了十七个曾经用来置放水晶的空木箱。托德也示意身边十一名神父和骑士,交错坐到麻绳围成的椭圆之中。
待所有人坐好,修士对教会人员说道:“可以了,请将所有的木箱,放进椭圆之中。你们可以选择任何摆放的方式,但请注意两点,一、请不要将木箱的边沿越过绳子;二、请不要将木箱的堆积高度超过45公分。”
人们将这些木箱,或横放、或竖放、或侧放,避开坐着的十二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总算嵌入了麻绳的范围之内。虽然还有一些空隙,但那是留给补给、帐篷和武器的空间。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一个事实。
一艘海盗的战船,即便是最低船员数量——十二个桨手,考虑到航行安全和货物安置,装载十七个这样大小的木箱已经是极限。所谓运回二十八箱水晶的说法,完全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所谓『谎报圣物数量、私吞教会财产』这条罪名,就是一个笑话。
保罗神父和法比安主教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前者看见后者投来的愤怒目光,一个激灵,连忙大声喊道:“现在我宣布托德第二项异端罪名。”
『违背天父训诫,私修炼金邪术』。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托德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玛丽王后用折扇捂住了嘴唇,身体向前倾去。
这部戏的高潮,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53章 异端审判(三)
“炼金术?!”
异端审判的观众席中,发出了足以掀翻屋顶的惊呼。
在天父教会和至正教会尚未分家,同属泰罗国教之时,炼金术就是二者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原因无他,只因一个人给予了教会巨大的压力和打击,他就是帮助异种逃亡的炼金术师萨瑟兰。
自那场大逃亡成功之后,异种余孽们就对教会或明或暗的,进行了一系列的攻击——谣言中伤、偷取圣物、焚烧教堂甚至尝试暗杀教皇。因此,在教会的有意宣传之下,炼金术成为了『恶魔艺术』的代名,炼金术师也被和『操纵恶魔之人』划上了等号。
随着一张又一张安置了滚轮、覆盖着白布的大桌,推上大厅的布道台,人们对于被告的态度逐渐有了变化。
原本选择站在托德身边的神父们,举起了胸前的十字架,朝后退去;原本那些用荣誉维护他的骑士们,则用着戒备的目光,朝他看来;大厅里的人们望向前方,表情中也带上了三分畏惧,七分嫌恶。
看见这一幕,保罗神父和法比安主教,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而漩涡的中心者——托德。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向大桌上的白布,面无表情。
提审官保罗指挥教会人员,掀开了白布,桌上的事物显露了真容。大厅中的人们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发出短暂而痉挛的尖叫,有些人甚至开始掉头逃跑。
样式各异的实验器具、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丑陋诡异的标本器官。
没有错了,这些东西只有炼金术师才会拥有,这些都是召唤恶魔的器具。
保罗看着桌上的林林总总,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接着定了定神,大声质问道:“托德!我问你,这些炼金器具和材料,可是你的?!”
托德心知肚明,既然异端审判的人,能找到地下的实验室,自然也能掌握自己在修道院中的行踪。这种时候,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这些都是我的。”
修士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与托德相熟的神父、骑士和修士们,本来还抱存着一丝侥幸心理,认为这些炼金器材,与那个至真至善之人毫无关联;大厅中其他人,则是为眼前出现一个活生生的炼金术师,而感到恐惧不安;而保罗和法比安则吃惊于,被告居然如此简单的就承认了。
隐匿于二楼的玛丽王后,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镇静自若的神色。她抿紧了嘴唇,睁大了双眼,折扇在她的手中,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扭曲声。
保罗沉下脸,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是否承认自己是炼金术师?”
托德侧起头想了想,说道:“是的,至少我觉得我应该是。”
玛丽王后将身体朝后一倾,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教堂的门口,哈金斯、卡琳等人的身影一晃而过。
而保罗神父此时的内心,早已喜悦的不能自制,他的脸上洋溢着成功的笑容,四肢因为激动开始手舞足蹈,只听他高声宣判道:“那么!我在此宣布,托德的异端罪名……”
“等一等!”
被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原本喧哗吵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他的身上。
仿佛正在观赏一只即将被宰杀的牲畜,保罗脸上挂着怜悯的笑容:“你还想说些什么?”
托德看向神父的眼睛,坚定却没有丝毫胆怯,这让后者有些异样的感觉。
“我想问一个问题。”修士将胸前的十字架,举向了空中:“所谓异端,是否所指违背天父旨意的人群?”
不清楚对方此话有何深意,保罗神父细细思虑一番,小心回答道:“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为什么在天父和至高的圣经和圣文中,找不到任何将炼金术师,定性为异端的字句?”
在场所有的教会人员和修士僧侣全部愣住了。
稍微对教会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关于圣父、圣子和圣灵的言论和事迹,最早开始撰写于教历前一千五百余年,中间历经了一千六百年的修改和增减,最终于教历九十六年编纂完成。这本集大成的圣书作为教会的根本性纲领,一直延续至今。
而将炼金术师,批判为异端这一事件。则是约教历两百年时,『异种大逃亡』发生之后,由当时的教皇在『大公会议』上,所发布的『圣部通谕』中写明的。
听起来有点复杂?
简单点说,把炼金术定性为异端学术这一说法,是教会领导们的内部决定,和天父和圣灵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看着台下的神父和修士们,向身边的人解释着这中间的曲折。托德走到了一名骑士面前,开口说道:“可否借您的武器一用?”
长剑在手的修士,绕着布道台走了一圈,保罗和法比安看着对方手中的剑锋,恐惧的朝后退去。
“有谁能告诉我,我手中的这把武器,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
托德的提问让所有人互相对看,不知如何回答。
“武器就是武器,它只会跟随使用者的手掌和臂膀,挥向指定的对象。当它砍向强盗和恶徒之时,它就是正义的,当它砍向平民和善者,就是邪恶的!炼金术也一样……”
保罗神父突然打断了修士的发言,声嘶力竭的吼道:“炼金术是异端邪术!是召唤恶魔的魔法!”
托德笑了起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么我就奇怪了,炼金术最早起源于教历前两千五百年。一千年后,记载圣父、圣子和圣灵言行的圣经,都没有将它定义为异端邪术;两千年后,教会的一纸通谕,反而将它送上了邪恶巫术的断头台。难不成,教会要比天父还要睿智?发现了连至高都无法察觉的真相?!”
此话一出,所有人全部呆住了。
玛丽王后坐直了身体,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砰砰跳动的心脏,宛如激荡的湖水一般,难以平静。
托德看了眼桌子上的化学试剂和材料瓶罐,递还了骑士的长剑,对大厅中的所有人说道:“我!托德,在此将向诸位证明,炼金术有着正义的一面!它能够作为天父治下,分辨光明与黑暗的圣镜!”
接下来,他对审判庭提议,从监狱中提取几个穷凶极恶、罪行累累的亡命之徒,再从广场寻找一些善良守法、朴实忠厚的平民,将他们混杂在一起。他可以使用炼金术,获得天父的真眼,将善良和邪恶区分开来。
这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保罗神父当即表示了反对,但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一片叫好和赞成声中。
那些闲的蛋疼的贵族,对这种神圣而又有趣的事情,抱持着极大的兴致和热情。
调取死刑犯的文函,很快就被拟好并发往了监狱。
而托德马上要使用炼金术,来区分善良和邪恶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教堂广场。民众沸腾了,这种事情简直无法想象,邪恶的炼金术,还能借用圣灵的神威,来鉴别世间的善恶?
趁着这档口,托德走到了实验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调试所谓的『上帝之眼』。
玛丽王后将椅子朝前挪了一些,悄悄掀开了面前的帘帐,看向忙碌在实验之中的修士,天蓝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点点光芒。
很快,死刑犯和无辜者都被带到了,托德也完成了试剂的调配。
第一组被审者总共五人,走到了布道台上。
托德在他们的面前举起了十字架,大声念道:“全能的造物主,求你降下神圣的火焰!罪人将在永世的炼狱中,苦不堪言!血液蒸发、骨断肉连、灵魂煎熬!他将永远成为无根的阴魂,悲叹苦痛,不得善终……”
一边念着这些听上去吓人的祷文,托德一边使用『透视』的异能仔细观察着,面前五人的心脏跳动和血液循环。
有四个人一切正常,只有最左边那个满面伤疤之人,心脏跳动剧烈、血液循环加快、体温迅速升高。
心里有底的他,取出了一杯『上帝之眼』,从右往左依次将他们的手浸入溶液。
前面四人一切正常,当托德抓住最左边之人的手,在浸入溶液的一瞬间,他衣袖一翻,原本清澈见底的水,突然变成一片深褐色。
众人看到这一变化,无不骇怪。
修士装作诧异的模样,指着面前的疤脸男子,大声说道:“天父降下了圣谕,你是邪恶之人!”
稍后,法官宣布了结果。
正如托德所言,那人正是死刑犯!
大厅之中所有人顿时沸腾了,炼金术居然真的可以获得天父的真眼,来鉴别善恶!
托德微笑了起来,所谓上帝之眼,就是氯化铁溶液(Fecl3)。自己袖中所藏的是醋酸钠溶液(3CH3COONa)。二者发生化学反应,就会生成深褐色的醋酸铁溶液(Fe[CH3COO]3)和氯化钠(Nacl)。
有一个人,表情阴沉,喊出了质疑之声。
“我要求再来一次!”保罗神父看了眼满脸伤疤的男子,说道:“鉴别之人的头上,必须戴上黑布。”
第二次的结果,依然是托德成功找出了罪犯。
保罗不甘心,又做了一次挣扎,这次是要在托德头上戴上黑布,这种没有风度的行为,几乎让他被嘘声淹没。
修士却丝毫不在意,透视的异能完全可以穿透脸上的黑布,第三次的结果与前两次如出一辙。
神父保罗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这怎么可能?炼金术可以借用天父的真眼,这种事怎么可能?”
主教法比安用双手捂住了额头,一脸的苦闷。
针对托德的异端审判彻底失败了!
所有人站起身,或用欢呼或用口哨,表达兴奋和致敬之意时。
两名教会骑士,护送着一名裁判所的人员,走上了布道台,后者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灰色的小箱子。
第54章 异端审判(四)
这个箱子的出现,让原本萎靡不振、垂头丧气的保罗,眼中的光芒逐渐亮了起来,他仿佛打鸡血一般,从地上跳了起来。
“托德,你认识这个箱子吗?”
听见保罗的问题,托德瞄了眼箱子,淡淡说道:“不认识。”
保罗愉悦的笑道:“你或许不认识,但里面的东西,你应该很眼熟!”
打开箱子,保罗将里面的事物,统统倒在了地上。
坐在前排的众人,细细看去。
地上有女子化妆用的水粉、缠胸用的束带、干净整齐的女裙还有一些配饰品。
看着这堆明显属于女人的物品,人们面面相觑,不清楚审判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保罗揭开了谜底:“这些都是在圣西德洛修道院的阁楼上,搜出来的东西。”
众人哗然,修道院里有个女人?!
一位年老的修士站起来,瞪着保罗大声说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圣西德洛修道院从未有过女人进入!”
异端裁判所负责搜查工作的教会骑士和慕道徒,共计数十人,这个时候走上台来,声称以天父的名义起誓,这些东西的确来自于修道院的阁楼。
这样一来,修道院中有女人出没,这一巨大丑闻,算是彻底坐实。只是,人们还是不知道,这一切与托德修士的异端审判,有什么关系?
保罗从地上捡起一件女人的贴身衣物,阴笑着对托德说道:“修士,难道你不认识它吗?还是说,晚上吹灭蜡烛之后,你只顾着看情妇的身体,从来不去细看她的衣服?!”
托德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台下有支持他的人不乐意了,大声反驳道:“你这是诬陷!你怎么证明这个女人,与托德修士有关?!”
“哦,对了,我只顾着拿出物证,却忘了人证了。”保罗向着台下使了个眼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修士席中居然齐刷刷站起来三个人,走上布道台,站在了保罗的身边。
台下的老修士瞪圆了眼睛,抬起颤抖的手,不敢置信的指向这些修士:“你们!”
保罗瞥了一眼老修士,用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同样是天父的仆役,为何非要让自己活得灰头土脸呢?聪明人总会把握住选择的时机。”
布道台上一名修士高声指证道:“我在图书馆中,曾经看到托德和一名身穿修士袍的女子走在一起。”
另一人跟着说道:“我也看到,托德在夜里偷偷爬上阁楼,之后上面就传来了沉重的晃动声……”
装着贴身衣物的箱子、穿着修士袍的女人、夜里偷偷幽会、楼顶激烈的晃动声……
这些情节加在一起,已经足以让在场的人们,脑补出无数场景。
有人对着托德吹起了口哨,还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动着腰部,做出大量不堪入目的动作。
叫喊声、哄笑声不绝于耳,人们看向修士们的眼光,也带上了无法言喻的恶趣味。
修士们则脸色通红,讷讷不言,有人用衣袍遮住了面容。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托德依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站在那里,仿佛众人谈及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保罗又朝着托德走近了一步,大声喝道:“身为天父的仆役,在圣所之中,行那苟且之事,足以被判处火刑!托德,你还有什么辩护之言?!”
托德沉下脸:“我并没有在修道院行不规之事。”
保罗步步紧逼:“人证和物证都在这里,你还想狡辩吗?!你说你是清白的,那你可有证据?!”
托德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保罗此时的心情,用『春风得意』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他站直了身体,向着众人张开双臂,高声喊道:“现在我宣布,托德被裁定为……”
“等一等!”
一个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响起在大厅门口。
身材娇小的修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在过道里,踏上布道台,抬起头看向众人。
“就是她,就是她!”
一名指证托德的修士,突然对着眼前的女子,大声叫道。
托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卡琳.福尔曼站在众人眼前,双腿在颤抖,声音却坚定无惧:“我就是住在修道院图书馆阁楼里的女人。”
保罗被这突发的一幕,首先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接着他冷笑道:“你出现的正好,看来裁判所需要准备两个火刑架了!”
已经充分明白当下处境的卡琳,对着台下诸人轻轻摇头:“我的确请求托德修士,帮我在修道院中寻找容身之所。”
带着胜利的笑容,保罗刚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卡琳的下一句话,惊得忘记了动作。
“但他并不知道我是女子。”
说完此话,卡琳静静掀开了修士袍的兜帽。
众人看见女子的头发,仅仅只有寸许,因为年岁尚轻,粗粗看上去,的确就像是一个俊美的少年。
托德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顿时明白卡琳做出了什么。为了救他,这个女孩就在刚才将长发剪去,并站了出来将所有的过错,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如果卡琳的证词成立,那么针对托德所犯之罪,将由亵渎神灵,变更为过失罪,顶多也就只能判一个不痛不痒的劳役,甚至能用一笔保释金直接冲抵。
这绝对不是保罗想看到的结局。
看见台下众人的表情,保罗气的跳脚:“不要相信这个女子的一面之词!托德这个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女人!喂,你们!”
朝着还在发愣的三位修士证人,保罗大喊道:“你们都看见了这一男一女在一起,这女的那个时候一定留着头发!”
一名修士挠了挠后脑勺:“我几次看见这女人的时候,她都带着兜帽,看不见她的头发。”
另一人说道:“我看见他们的时候,都是夜黑的时候,也看不清具体的细节。”
保罗一脚踩在地上的衣服上,气急败坏的大叫道:“一群没用的家伙!!!”
玛丽王后看了一眼面色坦然的女子,又看了眼高台上的被告,心中对这一切已有了大致的判断。将折扇收起置于双手之中,嘴中轻轻说道:“死一个还是两个?”
女人假扮修士,已是死刑,这个女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个死人了。关键问题在于,托德是否会承认,他知晓对方的性别?
如果他承认,那么两个人都要死;如果他不承认,女人自然会被处死,而他只有名声上会收到非议。
所以说,这是一个『死一个还是两个』的问题。
不过,玛丽王后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男人,向来是些自私自利的动物。
父亲,为了国家,可以牺牲自己的女儿。
兄弟,为了权力,可以抛弃自己的妹妹。
丈夫,为了颜面,可以羞辱自己的妻子。
男人,不过如此。
托德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撇清任何干系,安全出局罢了;至于那个痴情的女孩,当她的身体,被烈焰烧尽只剩下白灰之时,又有谁会记得她在今天,勇敢站出来保护一位男子?
王后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我并不认为这位信徒有罪……”
托德的话仿佛捣开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观众席的人声炸裂了开来,所有人混乱一片。没有人会想到,托德在此时居然会选择为这个假扮成修士的女子辩护!
看见了门口蠢蠢欲动的哈金斯和他的那些『熟人们』,托德朝着前方轻轻摇头。卡琳那张痛哭流涕的脸,让他握紧了拳头。脸上虽然一片平静,胸中却早已一片怒火,大脑也跟着飞速的转动起来。
托德将手指向卡琳说道:“这是一个虔诚的女子,一位忠诚的信徒。”
曾经发表过『发愤涂墙』言论的女孩,听见这句话,疑惑的朝四周看了看,就差指着自己问对方,『你说的是我吗?』
“她假扮成男人进入修道院,是因为她的灵魂渴慕着天父,她的肉身切望着圣灵,她想要看到主的威能和荣光,因为至高的慈爱比她的生命更为宝贵!”托德的话让卡琳深深皱起了眉头,忘记了动作。
托德垂下头,隐蔽的朝女孩眨了眨眼睛,示意她配合自己。
恍然大悟的卡琳,连忙十指交叉,置于胸前,摆出了一副祷告的模样。
托德的音量越来越大:“可是这样一个虔诚的女子,想要学习神学的经著,研修圣贤的哲学,却被一再的拒之门外!为什么?!因为她的性别!”
修士将手挥向了南方:“在我们的南面,同为西教区的其它国家,已经为那些一心向圣的女性们,建立了修女院和天父姐妹会。而银环王国的教会,数百年来,却一直将女性拒绝在天父圣所的门外!”
“天父教导我们,人人平等,但我们这些仆从们做了些什么?!将聆听神的声音,当做了一种特权!”
“所以,她乔装打扮,偷偷住进了修道院图书馆中,只为一睹经书的真容!”
托德走到了修士团的面前,对着那些年迈的修士们,诚恳的低下了头颅:“我承认,没有经过诸位的允许,私自将她带进修道院,是错误的行为。但是,我认为这种心向圣道的信念,却是无比正确的!”
眼见着教会、修士和其他众人,对托德的说法露出了肯定的神色,保罗神父急的大叫:“大家不要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这对男女,一定有着不轨的行为!嗯……对了!”
灵光乍现的保罗,突然拍手大叫道:“如果你们二人是清白的,那么这个一心向圣的女子,一定是纯洁的!你敢不敢找人来检验她?!”
第55章 异端审判(五)
检验贞洁?
托德冷笑道:“请便!”
他知道这是在冒险,如果这中间有任何差池,不光是卡琳,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平静,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
过去的一幕幕场景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实验室中,默默充当着助手,那个女孩总是仰慕着自己的背影。
在修道院里,互相支持,她陪伴托德渡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光。
在守望镇里,吃着西餐,那个女孩悄悄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
托德相信,他与卡琳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信赖,一种无法言喻的托付……
保罗神父行动起来倒也快,马上找到了一位在宫廷中,担任过礼仪女官的夫人。
在卡琳跟随妇人去后台接受『贞洁检测』时,托德环顾了桌子上的化学试剂,身体一侧,一瓶药剂被卷入了袖中。
十分钟后,夫人走了出来,朝着众人宣布了检测的结果。
『这个女孩是一个处女。』
听到这结果,身在二楼,吃惊的玛丽王后用手捂住了嘴。她越来越看不懂托德这个人了,起初她以为,二人是恋人,所以才有互相袒护的行为。原来事实是,托德真的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维护那个虔诚的女孩。
她的心中,有一丝感动,有一丝羡慕,还有……一丝嫉妒……
在众人低呼的时候,托德长舒了一口气。
“这怎么可能?!”保罗被这结果打击的丧失了理智,手脚并用的大吼着:“她怎么可能是处女?!”
托德的眼神逐渐变冷,他的忍耐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对着保罗说道:“神父,既然已经做完了你要求的检测,可否请你配合我做一个检测呢?”
保罗看着对方举起了一杯『上帝之眼』,身体惊恐的朝后退去,嘴中说道:“我不相信你的炼金术!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托德朝着台下说道:“有谁可以配合一下吗?”
不用他明讲,平时与保罗不和的几位神父和骑士,快步走上了审判台,牢牢架住了挣扎的神父。
修士举着『上帝之眼』越走越近,猛的将保罗的手掌按入了溶液。
清澈之水瞬间一片黑褐。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原来真正的邪恶,一直潜伏在光明之中!』
看着身边的神父和骑士吓得纷纷朝后退去,保罗用手痛苦的抓住头发,他清楚的知道,他的人生算是彻底完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混蛋修士所赐!
赤红着眼睛,走投无路之人,一把抄起身边的银制烛台,猛的向托德挥去。
后者依靠着『疾速』的异能,避开了这一记攻击,转而右手使用上『衰弱』的异能,抓住了保罗的胳膊,让他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全身瘫软到了审判台前。
外人看上去,这一幕就像是袭击者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修士正在搀扶他一样。
托德将嘴巴凑到了保罗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神父,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成功的把我给惹—毛—了!”
用身体作为遮挡,托德将刚才从桌子上,拿取的一瓶淡黄色粉末,通通倒在了保罗的身上。
接着,站起身来,无视动弹不得的倒地者,从桌上拿起一本祷文经书,大声的念道:“天主慈悲为怀,旭日从高天照耀我们;护我等于仇敌,以胜恶魔之奸计;恳祈天主,命魔远退;以主神力,将撒旦及游行于世;以害人灵之恶魔,尽驱入于地狱!”
台下有熟悉经文的神职人员,向他人解释道:“这是驱魔的祷文。”
“驱魔?难不成保罗神父体内有恶魔?”
托德将布道台上的圣水,洒在了神父的身上,阵阵白烟徐徐升起,后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看啊,圣水起作用了!提审官的体内真的有恶魔!”
撒完了圣水,托德不慌不忙,走到了审判台的正上方,来到了主教法比安的身旁。
老人的身体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用着颤抖的声音问道:“托德,你想要做什么?!”
没有理会他,望着头顶巨大的十字架,托德双手推开了大教堂正厅的圣窗,阳光从户外斜射进入了大厅,照在了趴倒在地、无法动弹的保罗身上。突然,毫无预兆的,大火从他的身上熊熊燃起,烧灼产生的剧痛,使得那个阴沉的男人爬了起来,变成一个『火人』,来回亡命的奔跑了起来。
在观众的尖叫和哭喊声中,在审判团的祷告和祈求声中,托德走下了审判台,来到了『火人』的面前。
生命力逐渐流逝殆尽的保罗,皮肤焦黑、毛发枯萎、眼球干瘪的跪在托德的面前,用着最后的声音,对着面前的敌人,发出了终焉的诅咒:“你……会……下地狱……的”
托德蹲下身,闻着空气中血肉焦糊的味道,看着半米外越烧越旺的男人,轻声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在地狱中,亲手放火烧掉整个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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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裁判结束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审判者成了圣人,受人顶礼膜拜的他,被抬出了大教堂;审判者反而成了异端,被活活烧死在了布道台上。
在那场审判之后,托德和法比安主教私底下见了一次面,并进行了一番近似于『讨价还价』般的协商。
最终达成了以下条件:
法比安主教承诺,一、给予托德准许设立『暮西海港教堂』的授权书;二、为其调拨足够五百军士使用的物资和武器;三、银环大教堂同意托德自行建立骑士团,法比安将亲手撰写圣函,向西教区大主教和枢机教团汇报此事;四、允许暮西海港教堂设立『天父姐妹会』,并由托德暂领管理权;五、不追究卡琳的『假扮修士』和『纵火未遂』的罪行;六、剥夺神父保罗的圣秩,并将其记载入异端名录。
托德需要做的,则是每隔二十天,向教会输送一批不少于第一次数量的水晶圣物。
第56章 丢失的战利品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那场万人瞩目的审判大会,结束已有一月。
贩卖鲜花的女童,用着清脆稚嫩的声音,沿着街道叫卖着刚刚采摘的花朵;烘焙点心的店家,摆上鲜艳夺目的招牌,在集市中兜售着山莓浆酱的面包。
银环城的每一个居民、每一家店铺、每一条街道,都洋溢着温暖与明媚的色彩。
只有一处例外。
第三异端裁判所。
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颓丧而又消沉的表情,就连建筑投下的阴影,都比过去灰暗了几分。
裁判所的工作人员,想要外出办事,不得不先脱下,绣有红色十字的黑色长袍,换上便服。否则会遭到银环城民众们的白眼、嘲弄甚至是殴打。他们自知理亏,从不反驳还手。
一个让邪恶异端披上提审官外衣的审判之所,一个藏污纳垢诬陷圣贤的罪恶之地,还有什么脸面,有什么理由,自称是天父的利剑,信徒的盾牌?!
老鲍尔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是第三异端审判所的一名杂役,平时主要负责卫生的打扫和物品的保养。老人话不多,又本分,而且资历够长,所以深得信任,他手里有着裁判所中,所有房间的钥匙。自然,一些较为隐秘和忌讳的房间,不在此列。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老鲍尔从裁判所的顶楼开始,逐层向下,履行着自己工作的职责。
第三异端裁判所的建筑格局相当奇怪,这可能银环城中唯一一个,地下要比地上部分,还要广阔的场所。
地上部分包括办公、训练、库房、档案四大区域共三层,地下部分则要大上太多,就连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鲍尔,最深也只到过地下四层。
打扫完地下一层的接待室、守卫室和审讯室,老人看了看通往地下二层的楼梯,取出了随身的厚布衣,套在了身上。要想一路深入地下,不仅是温度下降,有一种更深层面的寒冷,让他每次都能感觉到,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不寒而栗。
身处地下二层和三层的监狱和通廊,听着不绝于耳的呻吟和呢喃,看着黑暗中那些不成人形的囚犯,老鲍尔挥起扫把,打算象征性的拨拉几下,就尽快返回温暖的地面。
打扫到地下三层的尽头,老人收起了手中的工作器具,正打算转身返回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奇怪的事情。
地下三层通往地下四层,那道总是处于紧闭状态的钢铁大门,打开了……
半小时后,负责管理地下监狱的老执事,急匆匆的赶到了现场,他的身后跟着老鲍尔、一名助理执事和两名守卫。
老执事先是弯下腰,仔细查看了铁门的环锁。
铁门采用了多重机关的工作原理,三把镶嵌在铁门中的锁芯,由铅杆和铁槽联动在了一起。必须同时由三名执事共同插入钥匙,并扭动才能打开。
可是现在,没有钥匙插入的痕迹,铁锁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己弹开了。
推开沉重的铁门,老执事招了招手,示意众人跟上自己。
老鲍尔退缩了。
十年前,他曾经进入过地下四层一次,清楚的知道,里面存放了些什么。
自从那次瞄过一眼后,每晚的噩梦缠身,让他足足病了有大半个月。
刚想开口拒绝,来自身后守卫的推搡,让他不得不向前迈开了步子。
一进入地下四层的房间,酸臭腐败的味道,顺着每一个人的鼻腔,钻进了所有人的大脑。
老执事见怪不怪,从衣袖中取出两团棉绒,塞进了鼻子,并开口要求众人点亮火把。
火光刚刚升起,两名从未到过此地的守卫,就像看见老鼠的娘们一样,放声尖叫起来。
巨大的地下大厅,四壁和八条厅柱,岩石材质磨成了平面,上面仿佛夜空中的繁星一般,镶嵌着无数的人类头颅,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们。深灰色的拱形天花板上,绘有以死亡为主题的图案,并由腿骨、胫骨和尺骨排列点缀。墙壁上头颅的缝隙之间,足骨和掌骨作为点缀,填充其中。室内的远处还有一些,从高顶垂下的钢铁牢笼,完整干尸和整副骨架被锁入了其中。
这里是第三异端裁判所自成立以来,猎杀异种的『记录室』(裁判所中有人喜欢称呼此地为『战利品室』)。一般的做法,是将被猎捕对象的头颅割下,处理完毕,再根据异种能力和捕获年代,进行分类安置。
老鲍尔从胸前取出了十字架,抱在了怀中,闭紧了眼睛,口中不停的念道:“天父在上,驱散邪恶!天父在上,驱散邪恶!”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恐惧和不安,老执事带着助理执事,开始逐个检查,查找是否出现了异常的情况。
“『力量』异种,检查过了,没有缺少。”
“『战车』异种,检查过了,没有缺少。”
随着一个个分类检查完毕,老执事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这个房间安置的大多是最近猎杀的异种,如果这里找不到,可能还要往深处进发,那样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所幸,他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助理执事很快发现了异样。
“『太阳』异种,在这里,少了一个!”
听见此话,老执事快步走到墙壁前,一列面目狰狞、让人毛骨悚然的头颅『战利品』中,的确少了一个。
墙面上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凹洞,原本放置在此的头颅,不翼而飞了。
“给我找!把这个缺少的家伙,给我找出来!”
助理执事走到面色发白、两腿战栗的守卫面前,从他们手中接过了厚厚的记录册,就着火把的光亮,一页一页纸翻动了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在这沉闷而又恐怖的空间,显得异常刺耳。
终于,有一页纸被挑选了出来,一行蝇头小字出现在了眼前。
老执事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体。
“狩猎时间:教历1170年1月19日。狩猎地点:守望堡南方、渡鸦森林。狩猎对象:马科斯.伯恩。异种分类:太阳Ⅴ……”
助理执事伸着头,看了一眼,指着下方一行小字,对自己的上司说道:“这里还有一行备注。”
老执事将记录册朝着火光的方向,凑近了一些,一字一句的读出了上面的内容:“此人怀疑为『萨瑟兰遗物』的携带者。”
第57章 暮西镇
审判结束后的托德在临行前,向熟识的神父和骑士们,发出了请求,请求他们帮助传播一份『招聘告示』。
告示的内容通俗易懂,从头到尾没有什么『为天父服务』的大道理,大致可以总结如下:暮西海港资源丰富、风景优美。现向社会各界招聘人才,职业不限,年龄不限。前来耕作的农民,可以分发一块田地;前来摆摊的商贩,可以免除部分商税;前来参军的兵士,可以获得武器和军饷。在暮西海港教堂的布道范围内,所有人都可以免除三年的『什一税』。
这份告示发出去不过短短半个月,就有人前来『应聘』了。
起初来的只是一些附近村庄的农民,他们不要求土地,只要求庇护。这些人的父辈,曾经在海岸线附近定居打渔,海盗的侵扰迫使他们放下了渔网,拾起了农锄。如今,他们重新回到了海边,带着编织好的渔网,有些人甚至用马车载上了多年未用的渔船。希望托德神父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作为回报,他们愿意将获得的一半海产捐给教会。
接着赶来的是一帮拖家带口的工匠和学徒,他们中有托德用『驱魔仪式』救下的感恩者,也有艾登.柯姆这样的老相识,还有一些纯粹是因为听说了托德神父的慷慨和大方,所以举家迁移而来。
最后加入的人,让托德有些意外。他们是哈金斯的那些『熟人们』,不到二十人,大部分是单身汉,只有少部分带着家室投奔而来,这里面有些人他在激流岛上见过,有些在大教堂门口见过,还有些虽然面生,态度却丝毫不显生分。
除此之外,托德、卡琳、哈金斯、埃德加和小杰瑞,也从修道院中搬了出来,住进了暮西海港,炼金实验室中的所有东西也运到了那里。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在这不到百人的齐心协力下,暮西海港大变模样。
教堂、民宅、船坞、工坊一个又一个的建筑在居住区内陆续建成,一个以渔业和冶炼业为主的海边小村庄,逐渐显现了雏形。
而随着托德在异端审判中的『神迹』传播开来,阅读了『告示』的人越来越多。第二批移民逐渐来到了暮西海岸这片乐土,失去土地的农民、仰慕圣迹的修士、发现商机的摊贩、看中海边物产的手工艺者,各行各业的各色人群以『圣子』为核心,聚集到了一起。人口也从最初的不到百人,逐渐增加到了近三百人。
托德也没有忘了答应教会的事情,随着暮西海港的开发逐渐步入正轨,『从北方群岛运来的』第二批和第三批水晶圣物,也装进了木箱之中,守约运往了银环城的圣科大教堂。不仅如此,在运送圣物的途中,他做了一件几乎让整个王国,都为之侧目的事情。他履行了当初的约定,将一批品质上乘的水晶圣物,送给了当初承诺赠予的人群——访问团中的神父、骑士和战死者的家属。
这一行为,让他获取了银环城王室、贵族、教会和平民的一致褒扬,所有人都称赞他是一个言之有信的圣人,而这也间接造成了暮西海港的第三批移民潮。暮西海港的人口也迅速超过了六百人,正式从村庄升级为了一座小镇。
暮西海港的民生行业,呈现了『金字塔式』的多样化趋势,农作物业、畜牧业、渔业、养殖业、手工艺业、冶金业、加工业、服务业等等。
但此处的管理级层却出现了『扁平化』的现象。暮西镇的最高领导者自然是托德,他手握神权和行政权于一身,而再往下,则与其它村镇和城市有所不同,没有副手、没有税务官、没有法院、没有治安官。
有人会奇怪,这样的管理模式,是否会让整个村镇混乱不堪?
实则不然。
行业事务由每个行业的领头人进行梳理安排,只有在出现职能交叉,抑或是利益冲突时,才会前往教堂申请裁判。
税务财政全部依靠小镇居民的自觉缴纳,而且,三年免交『什一税』,再加上托德用水晶圣物,向银环王国争取到得,暂时免除人头税、部分免除行业税和商税的优惠政策,让暮西镇的税赋极轻,税收的压力对于居民来说不值一提。人们为了感念托德神父的恩典,更多的把交税这件事,作为对他个人的『进贡』。
而小镇的治安就更奇怪了。这里的移民来自不同村庄,不同地方,甚至语言都有所区别。按理说,摩擦和争执应该时有发生。但真实情况是,邻里之间的生活工作,很少出现矛盾纠纷,刑事案件更是罕见。如果真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居住区中德高望重之人,会自发组成调解会和仲裁会,自行解决。对于那些真正意义上的『惹是生非之人』,暮西镇的居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想尝尝上帝之眼的味道吗?』
最后,说说暮西镇的军事力量。托德知道自己的短板,他穿越至异世界之时,没有带着百科全书,也没有带着无敌系统,更不是一个十项全能之人。他只不过是一个,比常人在生化领域稍稍懂得多些的研究者。让他做做生物和化学实验还行,如果让他负责军事整备和训练,那完全就是盲人摸象了。
再说了,在中世纪里,想要组建一只有实力能战斗的军队,完全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涉及到阵型安排、兵种搭配、协同训练、装备挑选、战术预备、战旗号语、体能增强等等一系列复杂而又专业的知识。
例如,前世希腊军事家撰写的《战术论》(TaktikeTheoria),依据亚历山大大帝继承人的实战经验写成,牵涉到战时装备、组织、部署和调动军队等等多项知识,修改了十七次,历经了五十余年,最终成书于公元106年。而在此之后的1400多年间,此书一直被不停的修改和完善,一直到了十六世纪,才最终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战术理论,被世界各国的军校,奉为战术必读著作。
所以,军事和打仗这种事情,真的不是说上手就能上手的,这涉及到太多的知识和技巧。或许在以后的战斗中,通过反复的磨炼,托德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但现在,神父知道自己压根就没那个本事,与其胡搞乱来,不如索性将这件事委托给哈金斯,并给予他自由拿取库房装备和物资的权力。至于兵士来源,哈金斯的『熟人们』,还有一部分投靠过来的民兵团,完全足以撑起暮西镇的护卫队。
就这样,暮西镇在这种和谐安详却又古怪异常的气氛中,从建立至今,安然渡过了三个月的时间。
而今天,托德在码头上,装载好了新的一批水晶圣物,准备运往东边。
圣科大教堂的法比安主教,经历了早先的抢夺事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要求暮西镇的水晶,抄近路不经过银环城,直接从守望堡的关隘,前往王国的边境。在那里,西教区的常驻骑士团,会与托德进行相关的交接工作。
远处,此次圣物护送的教会人员,慢慢向码头走来。
托德眯着眼睛仔细看去,领头的骑士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第三异端裁判所的审判官——阿方索.德卡沃。
第58章 不速之客
马车的轱辘辗轧在暮西镇的土道上,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看见托德的身影出现在了车队当中,道路两旁的居民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止住了正在进行的交谈,上身直立垂下头颅,身体随着神父的步伐而移动,无言的敬意弥漫在了安静的空气中。只有五、六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嘻嘻哈哈的跟着车队,口中尊敬的喊着『神父大人』。
队伍中,本来带着新鲜感左顾右盼、和身边伙伴大声交谈的矮胖男子瓦尔顿,被这种奇特的气氛惊得闭口不言,转身看看托德那张熟悉的脸孔,却再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人,和那个在教会营地四处敬酒的僧侣,联系在一起。
“我没记错的话,三个多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滩……”紧了紧背后的弩机,瓦尔顿朝着身边的女子阿德莉娜,小声嘟哝着:“现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热闹而又繁华的小镇……那个人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
瓦尔顿恼火的抓了抓头发:“啊!真够倒霉的!当初如果不是有任务,我就能留在银环城看到那场审判了!”
走在他身前,额头上有着红纹的男孩,转过身来,从男子的头顶看到靴子,用着嘲弄的语气说道:“即便那时在场,你也看不到,除非你带上一副高跷。”
听着身后之人的吵闹声,托德一边走一边将视线,放到了身边的女孩身上。
自打共同经历了那次惊心动魄的异端审判,他自信与卡琳.福尔曼的关系,应该会变得更加融洽。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语一点都没错,二人的关系不仅没有丝毫进展,反而有着倒退的趋势。
当他与女孩目光相对时,对方总是会避开他的视线;当二人独处一室时,卡琳总会找到各种理由,离开房间。
没道理会这样的,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带着这样的苦恼,百思不解的托德,选择将注意力转到了前方的骑士身上。
阿方索的链甲和铁面之下,那只覆盖了全身上下的巨型寄生虫,实在是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而『透视』的异能却只能穿透布料、木料和血肉,对于这种金属制的物品,只能看见内部的模糊映像。托德此时的内心中,那种无可救药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
骑士如果能脱下那套碍事的铠甲就好了,或者可以趁他不注意,偷偷扒下来?
这种危险而又荒谬的念头,在他的脑中转动了数遍,最终还是被理智扔下了悬崖。
车队行驶出暮西镇,顺着道路一直向东。虽然路程并不是非常遥远,但由于马车的速度不快,总行程预估要花费一天一夜,其中一半的时间用来赶路,另一半的时间用来休整。
行进在月溪平原上大约一个小时后,托德远远就能看见山丘上的『圣西德洛修道院』,还有山脚下那冒着淡淡烟气的工坊。
那里承载着他太多的回忆,迈里斯大师、早课七艺、糟糕的伙食、农田劳作、地下实验室、白银提炼场……
教会给予了他设立暮西海港教堂的授权书,也授予了他神父的圣秩,他不得不脱下身上那套僧侣的灰袍,但这并不代表托德与修道院彻底割裂开来。
一方面,他将白银提炼的秘方、山脚下所有的提炼炉具,统统交给了修道院的修士们。虽然那些收益对于数百名修士而言,可能并不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但最少能让他们的苦修生活,少一分清贫,多一点安乐;另一方面,他也和法比安主教私下商定,教会停止一切吞并『圣西德洛修道院』的行动。
车队继续向前,沿路的风景让托德感到越来越熟悉。
这就是那条他与卡琳出游的道路。
神父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对方看着眼前的景色,痴痴的眼神,满脸的怀想。
“卡琳,我……”
听见托德的声音,女孩猛地醒过神来,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蹦跳着躲到远处。
说话者尴尬的摸了摸鼻梁,心中暗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车队在午饭时间稍作休息后,又向前行进了四个小时,终于在下午六点多钟,太阳西斜之时,顺利抵达了守望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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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堡修建于落星山脉的关隘,它位于三条重要道路的交界之处。向南通向月溪平原,向东通往银环王国的边境之地,向北通往高原与雪地的蛮夷之所。
守望堡常备兵力大约在两百二十五人左右,兵种主要为长矛手、弓弩手和重步兵。防卫指挥官由亚当斯爵士担任,下属五名骑士,其中三人为世俗国骑士,两人为教会骑士。
从守望堡城墙的横剖面来看,其高度远大于宽度,墙体采用类似夹片面包的结构,内外表面为砖、石砌体,中间是夹杂拌有砂浆的石块,外形几乎完全垂直,宛如幕布。
而城堡内部的防御者可以在较薄的、带垛的石质胸墙的掩护下,在石墙上自由行走。并通过胸墙上的射孔,可向围攻者射箭或抛丢其他投掷物。
城堡的出入采用了双门的设计,通向南方的出入口,为齿轮搅动门;通向北方的出入口,为四索吊桥门。
总的来说,守望堡易守难攻,又修建在了天险之处,是教会及南方的世俗国,用来抵抗北方蛮夷的一道重要屏障。
在这道屏障的不远处,高山融雪形成的纯净水,顺着山涧缓缓流淌在大地上,流入了山体内的地下水中,最终成为了山坡上守望镇居民主要的生活用水来源。
太阳落山后,一群身穿灰色长袍的不速之客,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了汹涌的人潮,来到了小镇中的水井处,开始了他们准备已久的谋划。
他们打开了怀中藏匿的蜡封铜壶,将粘稠的淡黑色液体,倒进了水井。
一名男子直起了身,胸前刻印着『荆棘冠冕』的徽章,闪烁着银色的光辉,他看向茫茫的夜色和远方的火光,嘴中低声说道:“实验开始了……”
第59章 小实验
两个身影,一灰一黑,一老一少,站立于守望镇的坡径顶端,面朝着下方的人间灯火,耳中传来了人们的欢声笑语。
老人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将头垂的更低了一些:“天父的圣名,被宵小之辈借威牟利。世间的羔羊们,早已遗忘了神的训诫,眼中只有得势者的嘴脸。”
青年伸出了手掌,遮挡住视野中的光亮:“这些日子,我带您走过了祖先们的鲜血之径,我带您看过了牺牲品的幽暗地狱,难道您就不对异种们所遭遇的不公和暴行,有着那么星点般的怜悯和同情?难道您就不对所谓的天父,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灰袍老者将脸转向了青年,那面容赫然就是久无音讯的迈里斯大师,只听他说道:“不,喉骨,你犯了一个错误。天父治下,众生平等。无论是异种,还是普通人。在至高的羊群中,只不过颜色有所差异,大小有着区别罢了。这一切罪恶的根源,在于假借上帝之名的教会,圣父并没有过错。”
喉骨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掌:“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去思考,我也不会去横加指责。反正,我们虽然理念不同,敌人却是一个。”
迈里斯大师将头重新朝向了山坡下的小镇,双掌合十,十字架置于其中,口中默默念道:“你们要被父母、兄弟、亲戚及朋友出卖;你们中有一些要被杀死。你们要为了天主的名字受众人的憎恨;但是,连你们的一根头发也不会失落。你们要凭着坚忍,保全你们的灵魂……”(『圣路加福音』21:12-19)
“好了,我们的小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劝您先找好一个好位置,等会错过任何一个精彩之处,都将悔恨终生……”喉骨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轻轻的鼓起掌来。身后突然传来的铁链声音,让他回头看了一眼,转而开心的笑道:“看吧,看吧!迈里斯大师,您的儿子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加入这一场盛大的嘉年华了!”
老人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黑暗处那巨大的扭曲影子,浑浊的老眼中流出了苦痛的泪水,身体颤抖、声音走样:“天父啊!请您宽恕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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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水晶的车队停在了小镇坡下的广场。
有人提议可以留宿在镇中的旅馆,骑士阿方索拒绝了这一提案,出于安全考虑,他压下了那些抱怨的声音,将营地放在了小镇之外。
晚饭之后,教会的护送队中,陆续有兵士溜到了守望镇去『享受生活』。骑士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拦,自己却双手抱胸,坐到了地上,背靠着装满水晶的马车,大剑也横放在了腿上,摆出了一副彻夜驻守的模样。
托德用完晚饭,和别人打完招呼后,就开始在营地中找寻卡琳。
一番搜寻后,总算在山坡下的树林中,发现了女孩的身影。
从后面慢慢接近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托德开口说道:“卡琳,我们必须谈谈。”
发出了一声尖叫,女孩将手中的石子扔向远方。下一秒钟,神父的手中只有一团空气,对方的身影出现在了十米开外。
这该死的『依附』异能!
托德心中暗暗骂道,脸上摆出了一副受伤的表情:“卡琳,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的躲开我?”
女孩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神父偷偷的向前走近了几步,嘴巴上却说道:“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
卡琳急迫的否定,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再向前挪动了几步,托德用着悲伤的语调,诉说着衷肠:“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有一份信赖。这难道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是。我无条件的信任你,托德……”
身体悄悄再前移两三米,女孩的身体已经近在咫尺,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放慢脚步:“那为什么要疏远我?”
卡琳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草地,语言断断续续:“我是不是……很笨?”
想要再靠近一些的神父,听见这话愣住了:“笨?你在说什么?”
“大教堂那里,我们想救你的那次,那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搞砸了。后来,在暮西海港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你不一样,你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仰慕着你,称赞着你……”
这算是……自卑吗?
托德摸了摸鼻梁,那个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女孩,也会有自卑的一面?
来到卡琳的身边,趁着对方暗自神伤之时,他小心的牵起女孩的手,看着对方黑色的瞳孔,温柔的说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亲人,但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你在我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去做,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我,就能让我感觉到熟悉和温暖。对于我来说,你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女孩听着这话,心中一个柔软的地方,顿时变得暖洋洋的,一种名为幸福的思绪充斥在了胸间。
四目相望,双手相牵。
就在这美好一刻即将定格之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守望镇中传来。
暂且放下心中的柔情,托德带着卡琳急急忙忙的赶回了营地。
就在返回的途中,更多的哀嚎和叫喊声不断传到耳边。
阿方索站在马车前,双手剑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的眼神看向远方,脚下却没有半分移动。
“发生了什么事?”
骑士用摇头回答了神父的问题。
有人提议去镇里看看。
阿方索又一次表示了反对,教廷交付的任务是守卫水晶圣物,擅离职守是下属的大忌。
又等待了一会儿,城镇中火光四起,混乱仿佛野火一般,逐渐蔓延开来,打斗声、哭喊声充斥在了整个小镇的上空。
“我们的人从镇里回来了没有?”
“大人,还没有!”
阿方索将剑柄握的更紧了一些,两眼满是焦灼。
就在此时,守望镇的入口跌跌撞撞跑来了一名女子,她满身是血,精神恍惚。
“救救我的……孩子……”
小声呢喃着这样的话语,女子摔倒在地,挣扎未起。
离她最近的一名军士,赶忙跑上前去,扶起了伤者,大声喊道:“喂!醒一醒!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镇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钟,异变突生。
女子突然从地面上坐起,四肢宛如枷锁一般,捆缚住了军士。嘴巴大张,死死咬住了对方的嘴唇。脖子一扬,嘴巴一扯,从对方的下巴上扯下了一大片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