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派系（下）
“芮契尔小姐，抱歉，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玛丽叠放的双手，撑在桌面上，脸上的表情让托德莫名想起了，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王后那令人难忘的骄傲和孤高。
换做是一般人，面对这样的气势，别说针锋相对，就连说话都要弱上三分。
但她的对手偏偏与众不同。
芮契尔，这个身世神秘、曾经身为『纷争军团』一员的女子，看了圈身边的人，望向厅外纷飞的大雪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暮西骑士团还处于生死两难的困境之中……”
虽然不清楚对面这名绿衣女子，为何会提起去年的冬天，暗暗有着不好预感的玛丽沉下了脸，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有些人留了下来用生命捍卫骑士团的荣誉，还有些人在战争开始后选择了撤离，那段日子是暮西王国最艰难也是危险的时刻……”芮契尔的话说到这里，大厅里许多人露出了心有戚戚的神情，女子的话锋一转：“暮西王国能有今天的成就，来自于在座诸位的努力，又怎么能够随便找来几个所谓的『学者』，来制定和执行他们『所谓的法律』，来约束和管辖我们呢？”
看见以乔为首的修士们纷纷露出赞同神色，玛丽脸色一白，与尤利西斯飞快的交换了个眼色，开口说道：“那么您的意思是要舍弃法律吗？仅仅凭借着个人的意志和喜好，来决定和判断王国诸事的对错？”
“我反对那些没有功绩、初来乍到的学者们，承担起暮西王国立法、司法和执法的责任，他们不够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力！”芮契尔将矛头对准了学者们的资质和能力。
说起聪慧，玛丽和芮契尔不相上下；但如果说到口才，长期隐于深宫的王后，又怎么比得过长期斡旋在『食人野兽』之间的异种呢？
玛丽用力拍了拍桌子，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三分：“如果这个国家没有法律，没有裁定，早晚有一天会再次遇到今天这样的『暴动』！到那个时候，我们又该找谁去判断是非？！”
“暮西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圣子大人！”芮契尔看向玛丽的眼神越来越冷：“他带领暮西王国慢慢壮大，我们都是他的臣民。难道你更愿意去相信几个满口理论的学者，而选择怀疑我们的国王吗？请记住！在暮西城中，托德大人就是法律！”
玛丽愣住了，手悬在半空。
国王高于一切？！
她想起了过去的一切，自己的丈夫、银环的国王，近乎无情的亲手签下了自己的告死书。嗓子眼顿时有句话不吐不快——『国王的决定难道都是对的吗？』，但想起了暮西城和托德，那句话又硬生生的被她咽回了喉咙。
而高高王座上的托德，眉头紧皱了起来。听到现在，再蠢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议事大厅的众人，分成了三个派系：学院派、异种派和中立派。
以玛丽王后为首的学院派，主要由泰罗城学生以及学者们组成，他们是暮西城科技、研究、教育、文学、艺术的中坚力量。在其它国家都将宗教凌驾于真理之上时，暮西王国的出现，对于学院派来说，就宛如干旱许久的雨露一般珍贵。但这股势力虽然一直在逐渐变大，他们在王国高层中却没有多少席位，所以才迫切的要求提高政治地位。
以芮契尔为首的异种派，主管着暮西王国的工业、后勤和族群。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和远期景愿，暮西王国对于他们来说，是庇护所也是最后家园，团结是他们的座右铭，任何有可能撼动异种地位的势力都是他们警惕的对象。而这次，玛丽与学院派联手，以制定法律和设立法院为引子，意图获取权力，正好触碰到了异种派的禁忌。
至于坎伯兰、哈金斯、修士乔和肯迪等人，他们依附并忠诚于托德，是为中立派。
此时的玛丽重新整理了思路，又向芮契尔问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专门的人员去立法、司法和执法，只单单靠陛下一人，每日忙碌的他，又哪来的时间去管理所有事情呢？”
芮契尔挺直了腰：“第一、陛下的意志就是暮西王国的法律，那些学者提出的『法律凌驾一切』，是索权！是阴谋！理应受到严惩！第二、谈到立法、司法和执法，陛下只需要把握好律法制定的方向，至于法律的监督和执行，全部可以由军队和异种来实行。”
玛丽睁大了眼睛：“让军队和异种来司法和执法？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吗？”
“暮西王国的全称是暮西骑士团国，这意味着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军事集中制的国家，战争时期要求我们以军队力量来实现国王的意志，而不是用法律这条绳索来束缚手脚。”芮契尔看了一眼坎伯兰，缓缓说道：“陛下负责召集贤才修改法律，军队负责根据国王的意志来执行法律，而异种则将承担监督和汇报的工作。”
玛丽仔细听着芮契尔的发言，突然抓住了一个问题的关键：“你说异种可以承担监督和汇报的工作，又怎么保证军队的行为是否合法？怎么确保陛下能够得到的每一条消息，都是真实的呢？”
后者笑着说道：“『蜂巢』异能可以让『继承者』之间共享消息和思维。当军队执法时，负责司法的异种只要装配上合适的『蜂巢』，就可以监视军队的一举一动，确保他们不会过度执法。而国王的近卫们，则可以通过『蜂巢』，掌握司法异种的举动，确保执法和司法不会出现问题。”
托德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这个所谓军事集权制的『三权分立』。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一个『权力闭环』。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对立法、司法和执法进行任意的改动和操控，本质上来说，这种『三权分立』仍然属于独裁体系的一种。
议事厅中，关于法律制定和学者引荐的事情告一段落，结果是以异种派的获胜告终。
托德采纳了芮契尔的建议，开始着手打造一个军事集权制国家的法律体系。但另一方面，他也照顾到学院派的情绪，邀请了诸如以利亚、马基雅维利、柏坦柳等学者协助修改暮西骑士团国的法律。
至于暴动事件的处理，商人女儿和织染坊主这一对年轻人的婚约在先，且受到天父的祝福，被裁定为有效；商人贪财、老鳏夫贪色，二人分别被处以十五鞭笞，并缴纳罚金；暴乱发起者共计十六人，被处于死刑；参与暴乱的其他移民，剥夺自由民身份，皆处以劳役。
第179章 权力诉求和财政危机
站在总团长室的窗口前，托德远远望着白雪覆盖的丘陵大树上、那被吊起来的十六具尸体，良久无语。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获得允许后，哈金斯走进了房间，看着窗前的背影，小声说道：“陛下，您要我去调查的名单，已经有眉目了。”
托德转过身来，坐到扶椅上，闭上了眼睛：“念吧。”
哈金斯取出了怀中的纸张，读出了一个个名字：泰伦斯大师、尤利西斯、迪昂、以利亚……有些人托德听说过，有些人却闻所未闻。
整整花了五分钟，哈金斯读完了这份长长的名单，垂下了手，进入缄默。
托德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这些人最近在做些什么？”
哈金斯想了想后说道：“这些学生或是学者大部分来自于泰罗学院，他们最近自发的组成了一个『翠玉学会』，时常会聚集在一起讨论学术和议论时政……”
眼见这位王国安全局的负责人欲言又止，托德又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需要吞吞吐吐。”
“是！陛下！这些人谈论的内容，在我看来是违背教义，甚至是在忤逆神灵！他们质疑圣经中的言论，甚至有人提出暮西王国应当抛弃天父、崇尚真理。”哈金斯一边说一边发现托德还是无动于衷，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我知道您对教会有成见，对真理抱持着许可甚至纵容的态度，但暮西王国和骑士团都要仰仗天父的『庇护』，任由打着『真理』旗号的亵渎者胡来，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托德伸手止住了哈金斯的劝诫，慢慢说道：“我能够明白学者们的心理，经历了『真理之灾』的他们，再也不相信王权和宗教，希望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这次要求参与立法和司法，就是一次渴望权力的试探。虽然我并不打算让步，但暮西王国的发展缺了他们还真不行。不信的话，你想想，这些人最近做出了什么成绩？”
“成绩？”哈金斯一愣，思考片刻后说道：“他们中许多人有着暮西学院教师和研究者的双重身份，上个月他们提出了『异种微生物』的定比定量和换算公式，从而更新了军队中异种战士的能力评判标准，还大大简化了『继承者』的制造流程；他们改良了弩机的发射槽和弩矢孔，使得狙击弩的精度和上膛更加迅速……”
听着哈金斯将这些学者们的成绩一一道来，托德叹了口气。
无论哪个朝代，无论什么样的王国，对于封建国家的君主来说，最头疼的除了那些篡权者，就要属这些知识分子了。
知识在『君权神授』的时代，对于王权来说，向来就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它可以改善民生，增强军力；用的不好，它能够妨碍统治，甚至能够引发革命。
在前世的历史长河中，无论是欧洲还是亚洲，科学派与玄学派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强调民主意识还是强调国家能力』，向来是政治争执的核心所在。
就拿如今的暮西王国为例，以学者为中坚力量的立宪派，要求制定法律和获取地位，来确保自身的安全，这种诉求并没有错误，但是行为却不符合时代和环境的要求；托德用圣子的威名和骑士团的力量，来实行军事独裁，这种行为看上去有问题，但却是眼下环境中唯一的选择。
站在托德的立场上，他不可能允许学者掌权，也不会让渡部分权力，异世界残酷的斗争和冲突，迫使他必须做一个独裁者；但是他又不得不依靠学者们的力量，来发展暮西王国的科技和文化。
这就出现了一个相当矛盾的情况，托德必须借助知识的力量，又必须维护宗教的权威。怎么才能将学者们关注的焦点，从权力的争夺转到科技的研发上，就是他这个国王必须仔细思量的问题。
暂时没有头绪的托德，只能示意哈金斯密切关注学者们的动向，限制他们的不当言行，尤其是那些对教义的否定，和对民主的呼声。
看着哈金斯关门离去，托德刚打算坐下，又有侍卫敲门汇报道：“陛下，乔大人，请求见您一面。”
托德出声应允后，顶着一头『地中海』发型的老修士，捧着一叠纸走了进来。
看着国王一脸的惊诧，修士乔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陛下，我们必须谈谈王国的财政问题。”
“财政问题？”托德神色疑惑的说道：“我看了你们提交的财政报告，暮西王国今年的财政收入远远高于支出，这会有什么问题？”
修士乔翻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数据说道：“陛下，王国今年的收入，绝大部分来自于掠夺和占领。真正由税收和矿产形成的收入少之又少，而实验设备、建筑工程、军队扩张、粮食进口等支出日益扩大。这样下去，如果没有新的收入来源，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国库又要没钱了。”
托德睁圆了眼睛，抢过纸张看了又看，连忙问道：“我们不是打下了北石矿场？银矿石的收入应该足以支撑王国的发展！”
修士摇摇头：“矿场的重新开工，需要招聘人手、开通井筒、修缮设备，正式开工要等到明年的4月份。而开春以后，银环和蛮族的联军，就会重新攻向矿场，银矿石是否能够顺利运出都是问题，更别提买卖了。”
托德将背部贴到了扶椅的靠背上，用手用力捏了捏鼻梁，满脑袋的挫败感。
为什么小说电影里那些穿越者，当了国王或者领袖，只要大手一挥、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弥漫四野，英雄豪杰俯首来投。开仓放个几次粮，再下到基层发表几次演讲，民众们总是热泪盈眶，感激涕零的高喊着主角万岁，忠诚度瞬间飙升至100，永不下降。至于钱的事情，更是不用发愁，从来不用考虑财政平衡和支出控制。轮到自己，却偏偏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去协调派系的关系和民众的矛盾，还要想法设法的去筹措资金。难不成，别人穿越时选择的难度是『简单』，自己穿越时选择的难度是『地狱』？
让修士乔先回去思考对策，托德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仰天长叹一声，刚想唤人准备些茶水，敲门声再次响起。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短短两个小时，来了三拨人？
在获得同意后，侍卫开门汇报：“工匠行会的会长艾登.柯姆带了几个人，请求见您一面。”
老艾登，那个老实憨厚的老工匠？
怀着满腹的疑问，托德同意了请求。
几分钟后，老艾登带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一人是修士，另一人看上去是学生。
老工匠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伸出两只手，按住两名年轻人的头，三人直接跪伏在地上，额头齐齐的磕在了地毯上。
托德见状不解，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艾登抬起了头，嘴中喏喏道：“陛下，您信任我，让我管理硝石制取的工作。但由于管教不严，我的手下偷偷拿取了原材料，挪作私用！”
托德接过侍从们递过来的热茶，听见老工匠的话，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偷取原材料？你的意思是，这两个年轻人，偷了那些用来制硝的粪便？”
老艾登拼命点了点头，接着紧张的搓着衣角，打着眼色示意年轻人们赶紧说话。
“陛下！请您饶恕我们的过错！”相比那个像是鹌鹑一样，只知道颤抖的修士，另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上去要更加从容一些。
托德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看向地毯上跪着的三人，好奇的问道：“你们没事干，偷粪便做什么？”
年轻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托德口中的茶水化作漫天雨雾，喷了出去。
『制作香水。』
第180章 另类的香水
找来一张餐布，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托德的表情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等等！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偷取制硝的粪便，是为了制造香水……”
细细询问一番，托德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个叫做克里佛的年轻人，是第一批逃出泰罗城的学生之一。在暮西城生活的这段日子里，他既要到学院学习，又要去图书馆印书，还要考虑日常食宿的开销。久而久之手头拮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时有发生。于是，他便在老艾登管理的制硝厂里找了份工作。
年轻人聪明而且勤奋，粪料发酵池这种苦累的工作，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主动承担下来，并干的有条有理。
老艾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逐渐将克里佛提拔至主管的位置，并给了他极大的权限。可惜没过多久，有下属向老工匠告密——克里佛伙同记账的修士，偷取了制硝厂的原料……
托德看了眼跪伏在地的年轻人，开口问道：“香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克里佛看了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同伙』，叹了口气：“陛下，是这样的。有一次粪料发酵完毕，在运输残料的时候，我不小心溅出来一些。随手用热水冲洗了几遍地面，我也就没在意这件事。第二天的中午，在阳光的暴晒下，冲洗过的地面上有一些淡黄色鳞片形状的结晶。我蹲下去闻了闻，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并非是臭味，倒有点像是香料放久之后的气味……”
托德听到这里，胃中一阵翻倒，腹诽道：闻粪料这种事，也真亏你能干得出来……
“后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把这些淡黄色结晶采取蒸滤法进行了提纯，并用乙醇以一比一百的比例进行了稀释，得到的溶液除了杂质的气味，居然还有淡淡的花香。”克里佛用手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我到市集上看了看，一瓶来自于南方帝国的花精油，大指姆那么大的一瓶，居然可以卖到80个银月。而这种用粪便制作的香水，味道和花精油有点像，成本甚至还不到个铜星，所以我就偷偷做了几瓶，说是来自南方的香水，卖了出去。”
托德听着克里佛的讲述，眼睛越来越亮。
用粪便来做香水，这脑洞实在是突破天际了，但从化学原理和分子链式上来看，却是完全合理的事物。
中世纪的花精油，是一种叫做『二氢茉莉酮酸甲酯』(英文名:methyldihydrojasmonatehedion)的物质。它是一种无色或浅黄色透明液体，是一种天然的芳香化学物质，主要取自于茉莉等大花，或是迷迭香等植株。它制取和提炼都比较麻烦，而且产品转化率低，价格非常昂贵。在中世纪的欧洲，一些小国的王室，甚至将一小瓶花精油当做传家宝代代相传，这种事情有史可查，完全不是杜撰。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二氢茉莉酮酸甲酯，也是高档香水中的固定化学物质，它常用于调制茉莉、铃兰、完香玉等配方，能使香精产生幽雅、逼真的天然样花香感。
谈完高档货，我们再来说说『大粪香水』这码事。
粪便中有一种化学物质，名为『粪臭素』（英文名：Skatole），它的化学名是『-甲基吲哚』（英文名：-Methylindole）。它是一种白色或微带棕色的结晶，对光敏感，可溶于热水（67℃以上），乙醇、苯、氯仿和乙醚。这种物质在高浓度时，具有类似『恶臭』的刺激性气味，但充分稀释后，却有一种鲜韵花香的气味，是配制茉莉花型的重要原料。可以生成吲哚、喹啉等衍生物，并作为饮料、糖果、口香糖等香精使用。（对的！你没看错，喝的饮料、吃的口香糖里，都含有这种大粪里的化学物质……）
最有意思的是，只要将『粪臭素』稀释到一定程度，并加入柠檬、贝尔加莫梨、柑橘、薰衣草等添加剂，得到的产物的确和花精油会非常相似。但二者的生产成本却相差近万倍。
想到这里，托德看着面前的年轻学生，脑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
人造香水、学者派系、财政危机、科学研发……或许有办法，能将这些看起来各不相关的事物，串联在一起，缓解甚至是解决暮西王国目前遇到的一系列问题。
托德示意侍从们搬来椅子，出言让老艾登三人坐下说话。
看着他们忐忑不安的神情，托德朝着克里佛问道：“告诉我，学院的学生们都像你这样缺少生活经费吗？我没记错的话，暮西学院应该对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发放了一些补助。”
年轻学生低声说道：“陛下，的确是有一些补助。但暮西城的食宿越来越贵，过去十个铜星可以买到一斤的小麦粉，现在却只能买到一斤的麸皮。我们这些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合租别人的房子，随着居民的需求和移民的涌入，住宅的租金也越来越高，我认识的很多人不得不离开房子，睡在学院的课堂里，甚至是公园的长凳上。”
托德听了这些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初他只是下令按照标准发放食宿补贴，却忘了物价上涨这码事。但转念想想，这件事恰恰也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从内部弱化『翠玉学会』影响力的机会。
“因为生活贫苦，才行偷盗之事。制硝材料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了。”国王的承诺让坐着的三人明显松了口气，托德的话锋一转：“但这样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我会从『暮西互助社』中拿出一部分资金，建立一个工坊，专门生产这种香水。”
“克里佛。”
听见国王叫到自己的名字，年轻人身体一震，挺直了腰板。
托德想了想后说道：“资金、地点由王国来筹备，人手招聘、技术研究和运营管理，我打算让你来负责。此外，每卖出一瓶香水，产生的纯利润将有0%支付给你的团队。”
克里佛愣住了，国王不仅没有处罚自己，还要出钱建设一座香水工坊交由自己打理，还承诺让出产品0%的利润。在他看来，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实在是天赐的恩惠！
看着年轻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托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暮西王国最近将出台一部律法，名为『专利法』。任何人的发明或者创造，只要完成注册和备案，王室都将授予发明者一份『皇家专利证书』。无论是谁，只要使用该专利技术进行产品生产，或是研究开发，都必须支付一定额度的钱币作为『专利使用费』。这笔收入，发明者将享有80%，王室将享有剩余的0%。”
第181章 巫师与战兽
将香水工坊的事情交给哈金斯的安全局，并反复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后，托德与暮西城的学院派，举行了一次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
学院派的领头人——泰伦斯大师，因为身体抱恙，所以会议由以利亚，那位传闻中的天才学者代为参与。
在正式会议开始前，托德与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子，单独聊了数十分钟。让他心惊的是，这位高大英俊的学者，完全不像是一个出生于鞋匠家庭的平民，倒更像是一位来自贵族世家的子弟。
对方的逻辑思维与价值理念，在托德看来，与压抑的中世纪格格不入。
以利亚一方面向往古泰罗的荣光，另一方面又痛斥当下世界的黑暗。他的学识涵盖了哲学、艺术、物理、化学、律法等等学科，在交流知识的同时，他还向托德详细介绍了大陆的政治环境和宗教生态。毫无疑问，这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艺术家和科学家。但抛去这些过人之处，让暮西国君主暗暗头疼的是，以利亚在字里行间极度推崇人文主义的复兴，这种对于权威的蔑视和对民主的狂热，甚至让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在接下来的会议中，托德与学院派的各位学者，就暮西王国未来的发展进行了商讨。
在得到托德『不会因言治罪』的保证后，学者们畅所欲言，谈论的焦点集中在宗教、王权和民主之间的边界。
在这场大会之后，托德得到了学院派的支持，并获得了众多学者们的称赞和褒扬。而国王自身，则是让渡出了部分权力，并安排了一部分有真才实学的学者走上了王国的舞台。
让渡权力的环节中，就包括了托德新成立的一个机构——『专利局』，以及一部诸多派系共同监制完成的律法——『专利法』。
起初，这部法律并没有引起暮西城居民的多少注意，直到第一桩『专利侵权』案件的宣判，才正式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一位来自东方圣城名叫帕斯卡的学者，根据热导率、比热容、膨胀系数等原理发明了一款名为『水银温度计』的事物，在花了三十个铜星注册了专利之后。暮西城的商人们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根据水银温度计的原型，制造了大批的仿造品。
在取证并调查后，商人的举动并认定为侵权。根据销售利润和产品数量，专利局要求商人支付帕斯卡一大笔专利使用费，并促使二者达成了庭外和解。
此事之后，暮西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一、暮西城居民逐渐有了『专利是一种无形财产的意识』，人们开始学会尊重知识成果，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学院和图书馆，尝试学习和了解科学。
二、发明和创造再也不是不务正业，那些手握重大发明和原型的学者，躺在家中靠着专利费过上帝王般的生活，在暮西城中完全不是什么稀罕事。
三、依靠0%的专利收入和香水等新兴贸易商品，暮西王国的国库再次充盈起来，财政危机迎刃而解。
四、凭借着权力博弈和专利收益，托德获取了绝大多数学者的信任，并将这些对宗教和王权抱持着怀疑态度的人，绑上了暮西骑士团前进的战车。
在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托德总算有时间和精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军事之上。
一个冬日暖阳的下午，托德坐在王座上，看着桌面上的数份报告，抬起头看向坎伯兰：“月溪平原上的蛮族军队，增加到了一万两千人？”
“这些人并不能全部称为军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北部蛮族的老弱妇孺，战斗力虽然不如成年男子那般强悍，但聚集起来也是个麻烦。”坎伯兰摸着下巴上一道淡淡的伤疤，用着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托德说道：“比起蛮族军队的人数，我更担心的是蛮族的巫师和战兽。”
“巫师？战兽？”托德听着坎伯兰的发言，不自觉笑了起来。
在这异世界中，从来没有见过魔法和魔兽的他，认为那些所谓的巫术，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但过了片刻，托德从对方的脸上只看到了严肃。
坎伯兰用指关节轻轻拂过伤疤：“早在三十年前，我还是一名见习骑士，有一次跟随指挥官穿过守望谷，去攻击运送祭祀品的蛮族军队。翻过崇山峻岭，经过三天赶路，我所在的骑士联队遇到了一个只有百人的蛮族祭祀团。我们设计了一个伏击圈，并用尖木和巨石制作了一些陷阱……”
听到这里，坐在坎伯兰身边的阿方索，不自然的扭了扭身体，似乎是对于骑士们使用伏击和陷阱这些战法，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在那场遭遇战中，骑士联队获得了先手，居高临下的我们，在第一波攻击中就杀了蛮族九个人。但随后，噩梦开始了……”坎伯兰的胡须轻轻抖动了起来，他脸上的神情托德自认从未见过：“有一个看不出岁数的妇人，被蛮族祭祀团的战士重重保护了起来，她身穿一件用乌鸦羽毛制成的蓑衣，双手拿着一把奇怪的木杖，对天高呼着一些奇怪的话语。在那之后……”
托德看着坎伯兰大口喘着气，小声问道：“之后？”
“祭祀团中的那些蛮族战士，身体膨胀，四肢异化，变成了快如闪电的狼人和力大无穷的熊人。”
托德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你确定？！”
老骑士点了点头：“陛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那场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那场战斗成为了我每晚的噩梦。但庆幸的是，在与蛮族作战的十余年里，我也只遇到过一次蛮族巫师。”
巫师？狼人？熊人？
托德越想越是不解，根据异世界的经历来看，魔法和巫术他从未碰到过。但根据北欧神话和『晶宿』对话，这些听上去超自然的事物，或许都有着合理的解释。
将巫师的事情暂时放置，托德又朝坎伯兰问道：“那么战兽是怎么回事？”
坎伯兰用手比了一个距离，慢慢说道：“在蛮族的部族中，常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野兽。它们中有些像牛，但全身坚硬似铁，还能够吐火；有些像鸟，但双翼展开可达五米，喙爪宛如利刃；有些像是雄狮，但血液具有剧毒，而且吼声能使人晕厥……”
托德两眼发直，听这描述，简直就是魔兽大集合。
“最让人恐惧的，是一种被称作为『雷兽』的战兽。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传闻它高达数十米，拥有两根弯曲锋利的长牙，身体冲撞能破坏那些最坚固的城墙！”
第182章 抗议
思考了片刻，托德想到一个问题：“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如果蛮族真的有巫师和战兽这些强大的战力，那么他们为什么还停留在北方的不毛之地，而是没有攻入南方？”
看着国王一脸的疑惑，坎伯兰苦笑着摇头道：“陛下，关于这件事，或许我们真的应当感谢天父的庇护。如果上帝没有赐给我们『落星山脉』这座天然屏障，蛮族的势力或许早就已经长驱直入；而且巫师和战兽的出现并不常见，即便是长期作战在一线的骑士，也只不过见过一两次。但过去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自从银环王国背弃了天父教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守望堡、子午道、离忧隘……”坎伯兰扳着手指一边数一边说道：“那些在过去上百年间用来阻挡蛮族入侵的关卡，由于银环的倒戈，纷纷失去了作用。越来越多的蛮军穿过那些布满尸骨和残骸的小道，平安无事的走入月溪平原的怀抱。”
“看看数百年前的泰罗帝国吧，无论是军事还是国力，放眼整个大陆，无人能敌。却在短短几年间被蛮族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被灭国分裂。”
托德仔细咀嚼了坎伯兰的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全身顿时不寒而栗：“这么说来，现在的形势岂不是比当时还要凶险？”
坎伯兰点点头：“过去的泰罗帝国虽然在走下坡路，但政教体系和军事建制都比较完整，面对蛮族时尚有一战之力。而如今，帝国早已分裂成了数十个小国，教会也隔断为东西两个教会。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征战和矛盾，天父教会和至正教会的溯源之争，使得我们的胜算越来越小。”
看着托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坎伯兰叹了口气：“陛下，这场与蛮族的战争，或许您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这将是一场艰难困苦的斗争。”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输？”
托德坐直了身体。
老骑士脸上的神情，让国王想起了教堂画作中受难的圣徒：“陛下，在战争开始之前，轻言放弃是指挥官的大忌。『失败』这个词更不应该出现在国王的字典之中，我承认，蛮族军队的实力不可小觑，但暮西骑士团的战力足以匹敌！”
听着坎伯兰掷地有声的发言，托德的内心稍安。
二人又聊了一会，日落薄暮，时间不知不觉间到了晚膳。在婉拒了国王的邀请后，坎伯兰选择返回军营用餐，托德则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打算让『姐妹旅馆』送一份饭菜过来。
暮西骑士团虽然宣布世俗化并成立暮西王国，但由于时间仓促，有许多习惯却仍然保留着军事化风格。比如王室日常起居的负责人，并非是什么皇室总管或是内务大臣，而是骑士团的勤务官。
再比如虽说是王室，但身为国王的托德却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没有子女父母或是兄弟姐妹。王室的服务机构，他拒绝花钱成立一个庞大冗杂的机构，更反感圈养一帮围着自己转的佣人。就连哈金斯为其招聘的厨子，也以口味不合的理由，被他辞退了事。
在托德看来，暮西城中最合他口味的饭菜，或许只有『姐妹旅馆』一家。
但身为国王，他又无法像过去那样，坐在大堂里安心用餐，只能让她们送一份饭菜过来。
在骑士团的传令兵出发之后，等待饭菜上门的托德，拿起王国近日的报告，仔细读了起来。
暮西学院的学者和修士们，经过研究和实验，获取了两大成果。第一，分析计算异能细菌与萨瑟兰细菌的配比，并得到了换算公式和梯度表格。举个例子，经过反复实验后确认，1毫升的萨瑟兰标准菌株可以包裹（控制）1.5个成人份量的『再生』细菌，抑或是.08个成人分量的『炎息』细菌。这种微生物的量化计算，缩短了继承者的生产流程，并确保了药剂的最大化使用。
第二，从北岛遗迹中带出的化石和土壤，学者们分离出一批新的“异能细菌”，包括『骨骼增化』、『力量突破』、『能量传导』等等，进一步扩充了『异能库』。而且，根据驻扎北岛团队的研究结果，遗迹的正下方发现了更多的化石、金属和微生物，但由于辐射量的逐渐增大，人工作业已经无法进行，需要思考其它办法进行挖掘。
另一份是来自海上商队的情报。南方两大帝国——法蒂玛和阿拔斯，在最近数日重启战端。有消息称，这场战争由法蒂玛帝国的哈里发——萨拉丁首先发起，目的是为了转移帝国内部的教派矛盾，并从政治上摆脱宗主国——阿拔斯帝国的操控和钳制。但是，几乎没有人看好萨拉丁的挑衅行为，因为无论是疆域、军队还是财富，阿拔斯帝国都要远远超过法蒂玛帝国。人们纷纷说道：『萨拉丁的愚行，早晚有一天将被真主降罪。』
托德正欲再看，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姐妹旅馆』的饭菜总算是到了，在开口应允后，托德吃惊的发现，拎着食盒进来的并非是平时的侍从，却是两名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
来者掀开帽兜，芮契尔的脸色冷淡，卡琳的面色紧张。
托德睁大了眼睛：“你们……”
看着芮契尔冷冰冰的双眸，托德瞬间明白了来者的意图。自己与学院派的学者们达成了一致，并同意让渡部分权力，引起了异种派的不满，这位异种族群的代表，是来向国王抗议的。
托德转念一想，『抗议』这件事或许哈金斯也有份，毕竟要想通过守卫和暗哨，没有安全局负责人的首肯，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况且哈金斯还曾公开表示过对于学院派的抵制。
看着卡琳从餐盒中拿出一盘盘佳肴，摆放到餐桌上，托德将视线移到芮契尔的身上，刚想开口说话。
后者却先说道：“陛下，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对于您来说，异种们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价值？”
托德皱紧了眉头：“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芮契尔看着托德的眼睛，慢慢说道：“过去，异种们可以为了骑士团、为了王国，贡献出自己的异能和生命，但学者们逐渐发现让普通人使用的异能的方法。所以，我猜您对异种们的重视，早已不像从前。”
托德摇头说道：“异种是暮西王国的核心和根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不会也不可能轻视异种族群的存在，对于我来说，他们是战友、是伙伴、更是家人。”
芮契尔眨了眨眼睛：“那么您是在使用权力制衡之术来维护您的统治吗？扩大学者们的权力，也是为了压制异种们的权力？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说服其他异种向您起誓为仆……”
托德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怒容，出言打断了她：“芮契尔，注意你的言辞！如果仅仅是为了满足那无聊的控制欲和征服感，当初的我断然不会在危难之际，承担起救赎和扶弱的责任。凭借我的知识和头脑，偏安一隅，过上纸醉金迷、荒淫无度的生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但我真正追求的是，在这黑暗而又无望的世界里，给那些挣扎在痛苦深渊的不幸者，建立一个安全而又美好的庇护所！”
第183章 血脉誓约
托德的愤怒，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顿时一滞，卡琳拿着餐盘的手微微颤抖，些许汤汁洒在了桌面。
芮契尔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向国王的眼神中，霎那间闪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神情一出现即刻消失，速度快到让人以为出现了错觉。
她重新换上一副寻常的表情，站起身朝着托德微微欠身，出言道歉：“陛下，如果我的言语，让您觉得被冒犯，我在此道歉，但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托德将后背靠向了椅中，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看向芮契尔的眼睛中，带上了三分无奈。
这个聪明的女人这样说，这样做，是故意的。
但拜她所赐，托德在怒火消退之后，也开始尝试解读自己。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穿越至异世界，享受文明对蛮荒的辗轧，攫取天下的财富，享受征服的快感，满足生理的需求，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前提。
托德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圣人，也从来不曾想过所谓的道德准则。初到异世界时，他的确想过追求欢愉和享受放纵，但经历了异种、教会、学院和王权的他，开始逐渐思考起这种生活有何意义。
相比起金钱至上的文明世界和崩坏混乱的中世纪，经历过两个不同社会的托德，隐隐感觉到冥冥命运中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牵引着他朝前行进。然而，前方是如何的模样，终点又位于哪里，他却无从得知。
“陛下，陛下？”
芮契尔的呼唤，让国王回过神来。
托德摇摇头，将脑袋中这些纷繁庞杂的念头，暂时搁置在一边，对面前的女子说道：“芮契尔，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不妨帮我分析分析，暮西王国目前的处境？”
芮契尔看了一眼托德，又将视线投向了地面，思考了很久，开口吐出一个词：“很糟。”
“没错，现在的暮西王国，看上去风光无比，有强大的军队、辽阔的国土、充盈的国库。但实际上，王国就好像一只鸡蛋，被细绳绑在了悬崖的边缘。”托德拿着银叉，轻轻拨弄着餐盘中的面包：“北方蛮族、银环王国、圣卫城、天父教会、南方帝国，我们的敌人来自四面八方，之所以没有被夹击，是因为暮西王国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些利用价值。所以，我能做的，仅仅是最大限度的召集肯来我麾下作战的势力……”
芮契尔看向托德，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您也不需要给予那些学者权力，他们所要求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王国来说，都是灾难。”
“我知道。”托德叉起一片山梨，放入嘴中：“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知识的威力。它能兴起一个王国，也能毁灭一个王国。所以，在与那些学院派打交道时，我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后路？”芮契尔将上半身朝托德倾斜了一些，长袍下的形状有着美妙的变化。
托德瞥了一眼女子，慢慢咀嚼并咽下了一小块龙虾，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后说道：“有一样事物，很快将降生在暮西王国之中，它有着璀璨夺目的外衣，也有着毒如蛇蝎的心肠。如果使用得当，它将是制约真理的枷锁，也是王国强大的动力。”
芮契尔歪着头追问道：“究竟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揭开谜底的时候。”
芮契尔发现托德再无开口的意愿，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陛下，我们当初的盟约，您还记得吗？”
有些奇怪女子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托德还是点头说道：“我承诺庇护异种族群，以换取族群的效忠。”
芮契尔又说道：“暮西骑士团世俗化之后，身为总团长的您，成为了一国之君，您是否考虑过后嗣的事情？
“后嗣？”芮契尔突然又说起另一件事，思维跨度太大，托德一时之间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女子挪动着身体，向着国王靠近了几分：“您过去是暮西骑士团的总团长，盟约只存在于你我之间。但现在成为了王国君主的您，早晚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子嗣，我必须为异种族群考虑未来。”
托德哭笑不得：“我现在还年轻，考虑这种事情未免太早了吧？而且，你别忘了，我自己就是个异种。”
芮契尔看上去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陛下，您或者无法理解这份盟约对于异种的意义。泰罗帝国就是最好的例子！占据了最高议会绝对多数席位的异种们，就是因为遭到其它派系的嫉妒和打压，才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您或许对异种们抱持着同情和友好的想法，但您未来迎娶的王后呢？您未来出世的孩子呢？谁又能保证他们会同意您的观点？”
托德头疼的捏了捏鼻梁，闭上眼睛说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确信王国对于异种的庇护？颁布一部法律？”
“面对王权，法律只不过是一张白纸。”芮契尔眼角的余光看向墙角的卡琳，后者低垂着头颅、脸色苍白：“陛下，很简单，我只是希望在我们原有盟约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小小的『保障』。”
托德凝视着女子的瞳孔，示意自己正在听。
“为了异种族群，我们希望保留一份您的血脉。”
托德脸色一黑，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根据暮西学院最新的研究，异种的形成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人本来是普通人，在后天的环境中接触了感染源，转变为了异种；剩下两种，一出生就是异种，但不同的是，其中有一种可以将异能遗传至下一代，其子女也有很大概率是异种。”
芮契尔走到墙角处，一把拉过颤栗不止的卡琳，提着女孩的胳膊对托德说道：“陛下，我做了一番调查，我和卡琳都是第三类异种，所以……”
托德的太阳穴上青筋爆现，咬着牙齿问道：“所以？”
芮契尔深吸了一口气：“情妇也好，***愉也罢。我们希望保留您的一份血脉，作为异种盟约的一部分……”
“混账东西！！！”
盛放着菜肴的银盘，被大力的扔了出去，肉排摔在了墙面上，汁水飞溅在地毯上，原本干净的房间顿时变得一片狼藉。
哈金斯带着卫兵冲了进来，前者看见国王平安无事后稍稍松了口气，但托德脸上从未见过的怒容，让骑士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托德双手紧紧握着桌面的边沿，『衰弱』异能全力发动，让木质的桌子变黑腐坏，颤抖的身形显示着他，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当事人芮契尔，站在原地，看不出任何表情，平静的脸色就好似春风吹不开的一滩深泉。飞溅的汤汁，宛如滴滴泪水，顺着她脸颊的弧度，慢慢滴落在地上。
哈金斯看向托德，咽了口唾沫，轻轻说道：“陛下……”
托德按照前世『愤怒控制』的方法，深呼吸了一口气，静静数到八，待心情平复之后，对哈金斯和卫兵沉声说道：“今晚当值的所有人，每人去军营里领十鞭！”
对于自己的僭越，明白国王已经从轻发落的哈金斯，赶忙点头，带着卫兵关上大门，飞快离开了房间。
转眼间，房间中又只剩下三人。
托德颓然的坐回椅子，空气中残留的只有尴尬的沉默。
过了几分钟，托德冷冷的看向芮契尔：“一晚上把我气疯两次，只有你能做到。”
芮契尔的声音很轻：“陛下，我并不明白您的愤怒因何而生。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从来没把你们看做是交易的对象！”托德极力压制着情绪：“现在，离开我的房间，趁我还没有点燃第三次怒火！”
看着芮契尔和卡琳慢慢退到房间的门口，托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芮契尔，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暮西的庇护？”
女子姣好的面容慢慢隐没在走廊的黑暗之中：“陛下，您不明白……只有行走过地狱的人，才会珍惜家的美好……”
第184章 来自地狱的阴霾
暮西地下试验场，监狱。
『纷争军团』的第九顺位者，『裂解』异能的持有者——杰罗姆，将金属盒禁锢的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支撑着地面，做着单手俯卧撑，汗水顺着肌肉的曲线，一滴一滴的汇聚在了地面上。听见铁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抬，开口说道：“你的出现，比我预想的要早。”
黑色的身影停留在牢狱的门外，低垂的帽兜被掀了开来，芮契尔看着前方的男子，冰冷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杰罗姆从地上爬起来，扭了扭脖子，用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道：“让我猜猜，你的计划失败了。”
芮契尔瞥了一眼封印杰罗姆左手的盒子，轻轻推开了监牢的铁门：“陛下早就已经允许你在营地内随意走动，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待在这里？”
杰罗姆拍了拍墙壁：“这儿有什么不好？食物、清水、守卫，该有的东西都有，我为什么要出去？”
芮契尔摇摇头，看上去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停顿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你猜得没错，陛下拒绝了我的提议。”
“并不意外，我与国王聊过几次，为了盟约默许私生子存在这种事，他不大可能会做。”杰罗姆披上外套，坐在监狱的木床上，对着门外的女子说道：“我之前就劝说过你，用这种方式去胁迫他，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老实说，芮契尔，这次的行为并不像是你的风格，我一直以为你会用更加……圆滑一些的办法，去巩固这份盟约，到头来你却选择了一条最不理智的道路。”
“陛下虽然拒绝了我，但理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理由虽然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不是吗？”
芮契尔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我信任陛下。”
杰罗姆皱起了眉头：“想要说服『纷争军团』加入暮西王国，仅仅用国王的信任这种苍白的理由，是远远不够的。国王托德虽然也是异种，但在我看来，他的手腕和行为，更像是在借助他人的力量去强化王权。让军团背叛『长老会』，将生命和未来交到这样一个人的手中，我无法想象。”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听见这句话，杰罗姆看着芮契尔的眼睛，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现在的你，和『纷争军团』那时的你，简直是两个人。换做是过去，这样的话你绝对不可能说出口。”
“人总是会变的……”芮契尔伸出手，『意念力』异能的催动下，监牢的铁门扭曲并倒下，她对杰罗姆说道：“你是不是打算任由你的躯体在这里腐朽？如果不是的话，就从里面给我滚出来帮忙！”
看见杰罗姆没有起身的打算，芮契尔又说道：“根据我最新得到的消息，克劳伦斯大长老已经到了银环王国的境内。『纷争军团』对于任务失败者，会如何处置，我想不用提醒你吧？”
杰罗姆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低下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我需要洗个澡，换套衣服。对了，还有这个盒子，你得找人帮我打开。”
鲜血。
厚厚一层宛如苔藓般的鲜血。
偌大的城堡中，人类的肢体、零乱的内脏，四处可见。
全身被巨型蠕虫覆盖的男子，精赤着上半身，隐约能看见背后的纹身，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下方是罗马数字的『Ⅶ』。
飒声响起，一根弩矢从高处射来，准确的插入了男子的眉宇之间。
没有意料中的倒地声。
一只大拇指粗细的蠕虫，从男子的嘴巴中冒出，仿佛『七鳃鳗』形状的口器，狠狠咬在了箭杆上，啃噬着弩矢的尾羽。插入额头的铁制箭头，随着皮肤下虫体的蠕动，深深陷入了脑中。片刻之后，沾染着鲜血的矢刃依附在舌头表面，被男子吐到了地上。
看见这一景象，身穿铁甲的城堡守卫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丢下了手中的弩机掉头就跑。
蠕虫男蹲下身体，将手伸入了『鲜血苔藓』之中，原本苔藓下方那些静止不动的『血管』，宛如被赋予了生命，好似毒蛇一般在苔藓中蜿蜒扭曲，飞速的朝着袭击者冲去。
幸存者仅仅跑出了十步，还没等他冲上台阶，苔藓中的『血管』死死缠住了他的双腿，数不清的细小红色蠕虫从『血管』的缝隙中钻出，刺入了受害者的腿部，沿着皮肤蔓延至全身。
鲜血宛如泉水一般，从幸存者的全身上下喷射了出来，滋养了脚下的苔藓；身体就像被灌了脏水的气球，原地崩裂开来，骨头和内脏掉落的到处都是。
模样白净的女孩，身穿一套纯洁无暇的公主装，坐在悬挂在房顶的圆形烛台灯座上，双手抓着灯座的铁链，开心的荡着秋千，清脆悠扬的歌声飘荡在这『血色城堡』之中。
『我妈妈杀了我；我爸爸在吃我；我的兄弟和我的姐妹坐在餐桌下；捡起我的骨头；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吊灯下方的长桌上，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微胖男子，被脱光了衣服绑在桌面上。他赤红的双眼，看着房顶的女孩，绝望的大喊道：“你们是谁？！你们对我的女儿南希做了些什么？！”
面带微笑的老人，头发和胡子打理的一丝不乱，正装和礼服收拾的整齐笔挺，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着贵族的风范。他手拿一瓶红酒，仔细读着瓶身上的标牌：“奥尼比尔可庄园的新酿，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可惜存放的方法太业余了，居然放在了潮湿阴冷的地下。”
老人接下来从随行的皮箱中，取出了一大堆事物：剪子、剃刀、尺子、香料……
他走到微胖男子的头部，先是用剪刀裁去对方的长发，接着用剃刀刮干净男子头顶的发茬。
“混蛋！你要干什么？！放开我！”男子扭动着身体，想要躲避头顶上的动作。
老人仿佛一位正在修剪艺术盆栽的园丁，一丝不苟的做着手头上的工作，一边做一边说道：“赞格纳子爵，又被人称为『猎狗子爵』，相传你在寻踪方面极为精通。无论是什么样的气味，你都能找到源头。”
赞格纳听着老人的话，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对于这项能力，你对外宣称只是儿时经过训练。但事实的真相是，一个异种，一个能比常人辨识更多气味的异种。”
赞格纳子爵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接着辩解道：“这完全就是市井的传闻！”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荡着秋千』的女孩，头疼的扶额说道：“萨布瑞娜！别再晃那个灯座了，灰尘被你扬的四处都是！”
女孩扒着铁链，探头下望，嬉笑着说道：“克劳伦斯大长老，你为什么不换一张桌子？”
克劳伦斯无奈的摇摇头。
赞格纳子爵看向头顶，急迫的说道：“求求您放了我的女儿！城堡的三楼有一个密室，所有的财宝都在那里，求求您放我女儿一条生路！”
克劳伦斯看向女孩胸口挂着的小巧匕首，那上面雕刻着雄鹰还有罗马数字『Ⅲ』，朝着子爵摇了摇头：“并不是我不想放过她，而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赞格纳子爵面如死灰，瘫软在桌上。
克劳伦斯继续说道：“身为一名异种，你通过辨识香料和寻找失物，逐渐获得了财富和地位，但这个秘密，就连你最亲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知道。”
赞格纳望向面前的老人，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来自异端审判所吗？你是否要开始宣读我的审判？”
克劳伦斯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温和的笑容如春风般让人安心：“子爵，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们和教会没有任何关系。”
赞格纳疑惑的回应道：“那你们……”
子爵停下了嘴中的话语，眼睛由于恐惧睁到了最大，全身宛如筛糠一般抖动个不停。
戴上手套的克劳伦斯，拿起了一把锋利的钢锯，走到了赞格纳的头顶，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刚才那些话并不是什么审判，准确点说，『食材介绍』这个词会更加恰当一些。”
钢锯拉动，鲜血四溅。
惨叫声响彻在整个城堡的上空。
第185章 北岛势力的崛起
『暮西海港』这个称谓，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已有之，但讽刺的是，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从这里出海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艘渔船。
所幸，暮西王国的成立，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冬雪飘舞的凌晨，摩尔根指挥着自己的族人，将南方帝国购买而来的粮食和货品，从货船的底仓搬到了港口的木栈上。
迎着微微有些腥味的海风，摩尔根抬起头环顾着暮西港口。
最北端的临海建筑，是北岛人与王国共同修建的造船厂。
船是北岛人最昂贵的财产，而造船人在北岛则是一个神圣而又高尚的职业。
一艘船的建造，要从造船工匠到祭司那里听取神灵训导开始，接着他要独自一人进入深山和密林之中，挑选出启示中的神木，最后花费一整年的时间雕刻并完成作品。
将北岛的造船工艺带入暮西王国，这一决定本来遭到了黑颅部族老人的反对，但摩尔根力排众议，促成了造船厂的建设。
作为回报，托德将暮西王国海上贸易运输工作的三分之一，交给了黑颅部族打理。
再往南，是港口区的主体，栈道和泊位均匀的分布在岸边，来自阿拔斯帝国的两艘三帆商船，以及来自北岛的七艘货船，平稳的停在了暮西不冻港之中。
摩尔根清点了一遍货物，确认无误后，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爬上坡道，走向王国的内城。
由于大雪，通往北岛的航路暂时封闭，摩尔根不得不停留在暮西城中，直到开春。事实上，他对新年无法回家并不反感，比起北岛那落后而又恶劣的村落环境，有着美食、好酒、戏剧、搏击、女人的暮西城，才是这位年轻族长的心头之爱。
住在暮西王国的北岛人，不超过两百人，全部住在王城北部的聚集区里，那里是一片具有北岛建筑风格的水泥长屋。很少有人愿意搬出聚集区，住到城里去，道理很简单，暮西保卫战留下的伤痕和隔阂，消弭并不容易。
还没走进聚集区的大门，摩尔根远远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哀嚎声。
似乎是对这动静早已习以为常，摩尔根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名抱着破裂木盾的北岛战士，屁股朝后，重重摔落在他脚边。
女武神头领——布伦希尔德，挥舞着拳头，冲着身边畏缩不前的战士们，大声吼叫着：“你们就是一群行动迟缓的弱鸡！安逸的生活让你们彻底丢失了战斗的本能！”
摩尔根听见这话，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上，那取代腹肌的一圈肥腩，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选择绕开女武神。
天不遂人愿。
“摩尔根！”
布伦希尔德一拳打断了身边的木桩，对着黑颅族长质问道：“我让你去问的事情，有回复了吗？！”
摩尔根急忙点头道：“我已经向王国的军团长坎伯兰大人，提出了我们想要参战的申请，只可惜……”
女武神瞪起了眼睛：“只可惜什么？！”
“陛下一直没有同意。”
布伦希尔德忿忿不平，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木头，两根手指放入嘴中，打了个响唿，一匹白色的骏马飞奔至她的面前。
看着女武神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驶向门外。摩尔根急了，一个箭步冲到马前，大叫道：“女武神大人，您要去哪？！”
“外出劫掠时，国王没有想起我们；攻打矿场时，国王依旧没有想起我们。再这样下去，没有了战争的滋养，你们终究将变成一群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布伦希尔德拍着坐骑的鬃毛，骏马人立而起，吓得摩尔根让到了一边。
布伦希尔德驾马冲出了营地，丢下一句话在众人之间：“滚开！你这没种的软蛋！我现在要让国王去实现当初对我的承诺！”
骑士团本部，议事大厅。
“到明年的五月份，王城就能建好一半。到那时候，陛下就能搬过去了。”修士乔紧了紧领口，朝着火炉凑近了些。
坐在王位上的托德摇了摇头：“比起空无一人的王城，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坎伯兰看着桌上的战术地图，听见此话，本想劝说一句『这不符合礼制』，但望向坐在高处孑然一身的国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杰姆罗站在芮契尔的身边，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左手的禁锢也被取了下来。
他顺着身边之人的视线，看向长桌中央的两人，一位年轻女子容姿美丽，另一位中年男子儒雅沉稳，两人正在向托德汇报大教堂的建设进度。
没记错的话，女子好像叫做玛丽，男子叫做以利亚。
杰姆罗摸摸下巴，轻轻一笑。
“教堂的框体结构已经架设完毕，共计使用8根支撑柱，最近几日风雪较大，已经让工坊赶制了一批苇草外罩，还有……”
听着玛丽的介绍，托德轻轻点头，拥有『超忆』异能的女子，在数据记录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往常需要数十人才能记下的东西，她只需要五分钟就能过目不忘。这种异能如果能够进行复制，那么整个暮西王国无论是生产力还是科研水平，都能飞速发展，让人遗憾的是，『超忆』异能并非是细菌异能，也不是寄生虫异能，和芮契尔和卡琳一样，这是一种遗传性的异能，无法复制，只能进行亲子继承。
待玛丽说完，以利亚接着说道：“陛下，应我们的邀请，有一批来自圣地省（至正教会教区）的学者们，昨天傍晚抵达了暮西城，他们专长的学科涵盖了多个方面。他们中有不少人，对您新提出的『专利法』很感兴趣，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许，见您一面。”
芮契尔将右手大拇指搭在唇边，牙齿轻轻磨着拇指的指甲，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托德想了想，见一见好像也并不是坏事，就在他想开口之时，本部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喧哗。
负责安保工作的哈金斯皱紧了眉头，拉住身边一名卫兵，小声吩咐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卫兵去了没一会儿，慌慌张张的又跑了回来：“陛下，有一位自称布伦希尔德的女子，说是要见您。”
托德一愣。
哈金斯呵斥道：“没看到正在进行会议吗？”
卫兵给了长官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门外的卫兵好像拦不住她……”
“什么？！”哈金斯顿时脸黑如锅底一般：“四名骑士，再加上十二名军士，还有半个联队的步兵，拦不住一个女人？！”
托德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哈金斯的肩膀：“一起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会议暂时休息。”
议事大厅里的一众人跟随着国王，走到骑士团本部的大广场上，看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四名全副武装的『继承者』骑士，包围着一名头戴羽冠的女武神战士，轮番攻击之下，居然占不到任何上风。
这个来自北岛、侍奉诸神的女人，在四人的夹击之下，就好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之中的蝴蝶，间不容发的避开了每一次攻击，却又能不差分毫的攻击着敌人的弱点。
一名骑士举起长剑，朝布伦希尔德的胳膊挥砍过去，后者仅仅是轻轻侧过身体，剑锋顺着她的鼻尖劈在了空气之中。女武神微微抬起手肘，借着身体错位的半秒钟，一个肘击打在骑士头盔和板甲连接处的脖子上，恰恰好避开了『龙骨』的防护。在此重击之下，即便是拥有了『疼痛抵抗』、『再生』的继承者，也因为气血不畅、大脑缺氧，跪坐到地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另一位手持双手剑的骑士，平举剑身，朝着女武神的面部突刺过来。布伦希尔德解下背后的长矛，耍出枪花之后，居然用矛尖抵在剑刃之上，使用巧力荡开了这次攻击。接着她又瞬时挥动矛身，狠狠击打在骑士的膝盖上，迫使后者站立不稳、躺倒在地。
仅仅不过几个呼吸，四名『继承者』骑士被布伦希尔德打倒在地，而她看上去却像是未尽全力的模样。
哈金斯睁圆了眼睛，嘴中喃喃道：“天父在上！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186章 一切以资本的名义
震惊过后，哈金斯对着身边的卫兵打出了手势，示意他们赶紧去召集更多的军队。
托德伸手止住了他的举动，朝着布伦希尔德招手说道：“到里面来。”
将长矛重新挂在背后，大喇喇的女武神，抬腿跨过地上的骑士，走向了议事厅的大门。
哈金斯斜跨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眼睛盯着长矛，咬着牙齿说道：“进入之前，你必须先解下武器！”
布伦希尔德望着消失在大厅深处的国王，丝毫不在意的将长矛深深插入了泥土。
重新回到王座的托德，吩咐侍从们端上来一些简单的点心，发现女武神鹤立鸡群的站在人群中间。
有些驼背的修士乔，看着身边布伦希尔德那175公分的高挑身材，下意识的朝旁边让了让。
托德看向座下，说道：“暮西王国是否怠慢了你们？”
布伦希尔德摇摇头。
“那就是你们思念家乡，想要告辞？”
不谙世事的女武神，直接说出了心声：“我们当初的离开是为了寻找诸神的荣耀，又怎么可能回去继续守墓呢？”
托德笑了，开口问道：“那你的目的是？”
“战斗！”布伦希尔德用力挥动着手臂：“我们是诸神的战争侍女，是冲锋陷阵的女武神！我们可以用实力证明，战场才是最终的归宿！”
托德没说话，也没有表现出肯定或是否定的表情。
时刻注意国王表情的哈金斯，与身边的坎伯兰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对布伦希尔德说道：“女武神们是希望成为王国的佣兵吗？”
“佣兵？那种为了金钱才战斗的渣滓？！不，我和我的姐妹们，对了，还有北岛战士，希望加入暮西骑士团！”
哈金斯听到这里，呆了一会儿，又和阿方索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接着迟疑的对女子说道：“你们是……打算要皈依天父吗？”
布伦希尔德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当然不可能！我们是北岛诸神的信徒，英灵殿是永恒不变的归宿！”
哈金斯恼怒的掏出了胸前的十字架，大声说道：“暮西骑士团是天父的剑盾，怎么可能同意接纳异教徒……”
坎伯兰的手背在桌面下重重掴了哈金斯的大腿，止住了后者的话头。
老骑士将脸转向了托德，缓缓问道：“陛下，您怎么看？”
托德环顾了一圈厅中的诸人，芮契尔、杰姆罗信奉的是古泰罗的三神；女武神布伦希尔德侍奉的是北岛诸神之王奥丁；南方学者肯迪信奉的是真主；剩下的人则是天父的信徒。
暮西王国的信仰体系现在可以说是一锅杂烩，随着领土的扩张和军队的壮大，想必今后的宗教信仰会更加庞杂。
虽然托德自己在王国成立日发表演说，强调暮西王国是一个宗教宽松的国度，异教徒不会受到审判也不会遭到驱逐，但宗教之间的碾压和歧视一直或明或暗的存在，更何况是军队这样重要的领域。
“布伦希尔德，抱歉。暮西骑士团是天父的军队，我不能同意让你加入。”
国王的决定让女武神失望至极，哈金斯和阿方索则是长吁了一口气。
托德停顿了片刻，又说道：“暮西骑士团虽然无法接纳你们，但暮西王国却可以。”
厅中的众人屏住了呼吸，被国王突然的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
托德笑着继续说道：“暮西王国向来是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这里为所有遭遇不公、深陷迫害的人提供庇护，不会因为你的信仰、出身甚至是种族，而出现偏袒和排挤。”
布伦希尔德向托德投去了感激的眼神，而大厅中其他的异教徒，纷纷露出了崇敬的表情。
“我打算建立暮西王国的第二只军队，全部由女武神和北岛人组成。你们将获得在战场上驰骋纵横的权力，为了荣耀，也为了王国。”托德看向布伦希尔德的眼睛：“军队的指挥官将由你来承担，装备和物资由王国来承担。”
看着眼前的一切，与目瞪口呆的哈金斯与阿方索不同，暮西骑士团的军团长坎伯兰看向托德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赞许和欣慰，说出的话语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真的越来越像一位合格的君王……』
女武神们和北岛战士宣布效忠于国王托德，并成立了王国的第二只军队——『北岛骑士团』，标志着暮西王国的军事力量开始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
但对比这件事，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暮西城的居民更在意的却是王国中的致富之道。
首先，暮西城内造船业和航海技术的进步，再加上海上贸易的兴盛，促成了一大批奔波于大海之上、追求财富的船队。
其次，保护发明的『专利法』、学者队伍的不断壮大、富有民众的大力支持，使得王国中出现了多种多样、层出不穷的新兴商品。
最后，暮西王国不断扩增的人口，日益变大的商品需求，造成了财富的良性循环，商业的疾速增长。
以上三点，海上贸易、产品科技、内需增加，造成了一股以经济作为驱动力量的势力——资本家，逐渐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这股势力包括了拥有专利的学者、积累财富的商人、海上贸易的船队。他们从产品研究、开办农场、建立工坊、设立商店、最后到远洋贸易，打造了一条完整的商业链。
这股由商业兴盛的力量，随着逐渐深入暮西王国的每一个角落。开始在多个方面影响着这个新兴的王国。
第一点是帮助了暮西王国处置难民。无论是产品研发还是生产加工，自由劳动力都是一个不容或缺的因素。由于暮西王国的特殊性，依附于贵族和地主的农奴几乎不存在，暮西居民的人工成本又太高，所以资本家为了获取合格的劳动力，将眼光放到了外城那些廉价的难民之中。
他们给予难民们教育，确保他们掌握基础的工作技能；又给予难民们食宿，确保用一纸合约永远拴住这些人。这些行为虽然出发点都因为利益，但也从侧面加快了城市化进程和教育普及率。
第二点是圈地运动的产生。产品的生产和加工需要大量的土地，就拿暮西城的热门商品——『夜来香花精油』举例，光是商品的『原料加工厂』就需要两百亩地，如果再加上晾晒、提纯、装瓶等场地，光是一个香水产业，就可以发展出一个小镇的规模。
然而，暮西城内和周边的土地，基本上都已经有了详细的规划，无法占用，这该怎么办呢？资本家将视线投向了暮西骑士团曾经掠夺但又放弃占领的『贵族封地』上。这些土地原本归属于银环贵族所有，但战争的爆发，使得它们全部成为了『公荒地』。原本人们还顾忌国王托德会禁止开发，但旁敲侧击之后，才发现国王不仅不反对，反而相当支持『公荒地』的再利用。资本家们只要支付一笔少到可怜的租金，就可以从王室那里，获取土地0年到40年不等的使用权。
第三点是农业生产力的发展。与中世纪的小农经济不同，资本势力的崛起，促进了农业和农村生产力的发展。由于土地的长期廉价租赁，大部分资本家更愿意投资新的农作物，追加好的肥料，使用更好的工具，改革排水系统，采用先进的耕作方式，提高产量。
第187章 军团会议与宴会邀请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
积雪消融，明媚的春光撒向了大地。
骑士团本部的训练场上，托德带着坎伯兰和哈金斯，正在观看『北岛骑士团』操练的景象。
杂乱无章的战阵，千奇百态的武器，还有那让人啼笑皆非的行军。
“我承认女武神的战斗力，但她们不会带兵。看看这帮海盗！连基本的『协同作战』都不知道，他们拥有的不过是强壮的身体和赴死的战意。”哈金斯看着一名北岛战士，将手中战斧当做投斧扔了出去，摇头说道：“这些人上了战场，或许能冲开敌人的阵型，但是毫无疑问，必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故意忽略了北岛战士，托德的视线放在了三十名女武神身上。
就在两周前，他为这些女武神专门进行了一次『骑士授礼』。
由于信仰和习俗的不同，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所幸靠着一张厚脸皮，托德还是完成了那次典礼。
这些高大勇猛的女战士，骑着异种战马，远距离攻击使用弓箭，中距离使用投矛，近距离使用长枪，她们的每一次攻击总能找到敌人最薄弱的环节，给予敌人最大的伤害。
就在前几天，在暮西试验场的所见所闻，让托德总算明白了这些战争侍女身上的秘密——『闪知』。
所谓『闪知』异能，就是当战斗开始时，肾上腺素分泌作为异能发动的开关，不仅可以提高她们的体能，还可以促使大脑信息捕捉的增强，使得视野中的事物降低速度，并大大强化反应回路和动作精度，从而达到放慢时间的效果。
例如布伦希尔德，与常人相比，她可以放慢时间速度和增强大脑处理五十五倍，其他女武神则可以增强二十倍至四十倍不等。
托德也试着通过生理切片和取样的方式，去尝试解读女武神强大的秘密，但让他失望的是，现有的异世界微生物学技术还无法准确找到这其中的原因。
但有几个要点还是被观测和总结了出来:
一、女武神是『继承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二、女武神身上『萨瑟兰细菌』的生物形态和活动规律，与往常的『萨瑟兰细菌』完全不一样，它们更像是一种被强化过后的细菌体。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前者具有更强的细菌控制能力，大大降低了细菌毒化危害，并拥有生理机能的复原效果。
三、除了古细菌，女武神体内有一些奇怪的微生物，应该是病毒，但无法被检测。
四、在女武神的身体组织中，还检测出放射性元素，至于具体是什么，由于技术和设备的限制，也无从得知。
托德推断，女武神们应该是长期接触遗迹深处的远古微生物，从而造成了身体异化的形成。
托德尝试着提取和培养这些『强化萨瑟兰细菌』，但是实验结果并不理想。这些强化后的古细菌，一旦从女武神体内移植出来，再注入新宿主体内，就会直接攻击人体的免疫系统，并造成大面积的并发性炎症，最终摧毁宿主的正常细胞。
试验无果而终之后，托德暂时搁置了女武神之谜。并将拥有『强化版萨瑟兰细菌』的北岛女武神，称之为『新继承者』。
看着布伦希尔德收起了长枪，下马朝自己走来，托德暂时放下了思绪，对女武神说道：“『北岛骑士团』是否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布伦希尔德将马缰丢给了手下的战士，朝着国王点头说道：“我和我的姐妹，还有那些来自北岛的战士，随时可以出击。”
哈金斯看样子想说些什么，看见坎伯兰望向他的眼神后，最后还是放弃了多嘴。
托德又说道：“我看过你们的建制，女武神三十位，北岛战士八十人，人似乎少了些？”
布伦希尔德头顶的羽冠轻轻晃动，看上去就仿佛一只傲然而立的孔雀：“我们有着战斗的信念，还有着诸神的加护，人数并不是胜利的唯一途径！”
托德耸了耸肩，将脸转向坎伯兰：“说一说北石矿场的形势吧。”
老骑士点了点头：“蛮族和银环的联军，分出了大概一半的战兵，趁着前几日冰雪开始融化，逐渐开始向北石矿场的方向进军。”
“人数？组成？”
“大约三千二百人，银环王国的北方军团、南方军团，蛮族中的沃拉斯人和凯尔人。而且，根据『继承者斥候』的消息，在联军的部队中，发现了不少巨大的笼车。”
托德一边听一边思考，稍后又询问道：“那么这次的迎敌战略，有大概的思路了吗？”
坎伯兰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副简单的地图：“在军力对比上，王国占不到什么优势。『暮西骑士团』拥有10名骑士，90名军士，750名战兵，在平原上正面迎敌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我打算以『北石要塞』作为据点，进行防守。”
坎伯兰用树枝画了一个圈，代表要塞：“北石战役中，要塞的主体部分几乎没有受到损坏，城内的投石机、箭矢和滚油等防御物资充足，守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托德看了坎伯兰一眼：“防守好像并不是你的风格？”
面对国王的调侃，老骑士笑了：“在面对的敌人存在未知时，岿然不动、见招拆招反而是最佳的策略。”
“未知？”托德思考了一会儿：“你指的是战兽和巫师？”
坎伯兰颔首说道：“愿天父保佑，那些事物最好已经湮灭于蛮族的历史长河中，不再出现。”
布伦希尔德此时忽然问道：“那我们呢？”
坎伯兰拿起树枝，在『要塞』的北方，弯弯曲曲划出一条『线』，朗声说道：“在北石矿场以北，群星山脉之中，有一条修士们用来采摘草药的小道，我希望『北岛骑士团』能够使用这条小道，穿插到联军的后方。”
托德将视线投向那条『线』，开口问道：“穿插后方？这条小道最终通向何方？”
坎伯兰用树枝的末端，在遥远的另一方，划出了一个『×』的形状，嘴中缓缓说道：“银环城。”
与两大军团的指挥官，在训练场上结束了会议之后，托德回到总团长室中，开始一天忙碌的办公。
敲门声响起，团部侍从将一叠最新整理完毕的文书，放到了国王面前的桌上。
文书中一封烫金封面的邀请函，吸引了后者的注意。
“暮西朝圣宴会？这是什么？”托德一边看着邀请函的封面，一边疑惑的朝着侍从问道。
“陛下，最近有不少贵族逃离了银环王国，他们带着财富和家人，投靠了暮西王国。三天后，这些投诚的贵族，打算在城外的庄园中，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他们将这次晚会，取名为『暮西朝圣宴会』，说是希望见一见传说中的圣子，完成朝圣的愿望。”
对此颇感兴趣的托德，笑着打开了邀请函，自动忽略了里面肉麻至极的谄媚之词，将注意力放到了信笺下方的署名上。
“发出联名邀请的贵族，人还真不少，我看看……豪厄尔斯侯爵、霍恩比子爵、卡拉米伯爵、扎卡拉亚斯男爵、赞格纳子爵……”
第188章 宴会中的潜伏者
三天后的夜晚，多明戈庄园。
这个前身是葡萄酒场的庄园，距离暮西城不过十五公里，去年的秋天被一群逃难的银环贵族买下，粉刷一新，成为了暮西王国一处有名的『高级娱乐场所』。
坐在马车中的托德，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车道两旁恭敬随行的贵族们，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两年前参加那场宴会的场景，仿佛犹在眼前。只不过，那时他面对的眼神和态度可没有今天这般『友好』。
“陛下，我们快要到了。”
哈金斯的提醒拉回了托德的思绪。
看着一身盔甲、骑马跟随的近卫们，托德皱着眉头向他问道：“不过是一场宴会，又不是出征作战，有必要这么大阵仗？”
哈金斯一边观察着周遭的情况，一边回答国王的疑问：“躲在暗处的虫蝥，远比聚在灯火下的飞蛾要多。”
托德笑着说道：“这听上去像是老爷子的话。”
哈金斯耸耸肩。
托德放下了窗帘，想起老骑士坎伯兰的作战安排。
暮西骑士团整备军队，预计后天就将开拔，朝着北石要塞的方向行军；至于北岛骑士团，这只由女武神和海盗组成的部队，被赋予了攻击银环城的任务。
起初，托德对于这一攻击行为并不理解。银环城内聚集着蛮族的众多部族，皇宫近卫和贵族私兵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北岛骑士团不过才110人，怎么可能与驻守城池的大军抗衡？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坎伯兰故意借着攻击银环城的借口，来削弱北岛势力，从而达到巩固暮西骑士团地位的目的。
但老骑士之后的决定，彻底打消了托德的疑虑。
坎伯兰居然提出了『他将带着私兵跟随北岛骑士团东进，由哈金斯代替自己驻守北岛要塞』这样的计划！
骑士团的战团长，居然放弃指挥自己的军团，要跟着一帮异族去执行偷袭的任务，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托德完全不理解，并表示了强烈反对。
坎伯兰最终用自信和承诺，说服了国王。
托德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的对话。
『陛下，我现在没有办法向您阐述偷袭的计划，但如果一切顺利，这一行动的成功率至少有六成。』
『剩下四成呢？』
『陛下，您难道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吹毛求疵是一个好计划的最大敌人。』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和银环的战争将最终落下帷幕。』
战争。
真的能够结束吗？
托德看向车顶的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在轻轻摇晃之后，最终停了下来。
“陛下，我们到了。”
车门被打开，托德站起身，走出车门踩在红毯之上，他抬头看向夜色中的庄园大宅，不发一言。
发起宴会的三位领头人，分别是两位银环伯爵，一位侯爵。
站在最前方的伯爵，看见国王的出现，激动的想要靠近几步，却被侍卫们粗鲁的拦在了外围。
托德顺着红毯走进大宅，看向灯火通明的宽阔大厅和奢华至极的装饰物品，平静说道：“不错，真的不错……”
庄园的拥有者面露喜色，刚想上前介绍一二，却被托德接下来的话，吓得踌躇不前。
“比城里那座正在修建的皇宫要气派多了。”
贵族们缩着脑袋、面面相觑、尴尬无语。
没理会众人的表情，托德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入了宴会的主厅。
名酒美食琳琅满目，贵妇千金莺莺翠翠。
国王的到来，让整个宴会厅陷入了安静，贵族们停下了交谈，乐师们也停止了演奏，所有人看向今晚宴会的主角，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观望着。
托德走到了大厅最高处的上座，慢慢坐了下来，看着这足有上千平米空间里的众生百态，与身边的哈金斯对望了一眼，微笑着说了一句话。
『欢迎来到暮西王国。』
人群中首先发出的是放松的喘息，接着是足以掀翻屋顶的欢呼声，最后是争先恐后的自荐声。
“陛下，我是豪厄尔斯侯爵，我上个月在暮西城里，捐款修建了一座灯塔……”
“陛下！我是扎卡拉亚斯男爵，身边这位的是我的女儿，安德琳，又被称为『罗亚之花』……”
与大厅上座前的热闹『盛况』不同，在宴会厅的一角，还有一些人停留在那里，没有选择上前。
他们中有些人爵位较低、名气不大，自忖得不到国王的垂青；有些人傲慢无礼、从心底看不起这个新兴的王国，还有些人……则比较特殊。
红酒在杯中轻轻摇晃，反射着火烛的淡淡光晕，身穿一件厚厚外套的『赞格纳子爵』，看向远在另一端的国王，微微笑着。
在他身边，一位身穿公主礼服的女孩，用着一种近乎于残暴的吃相，消灭着盘中小山一般高的食物。
看着不远处的人们，对女孩指指点点，还小声的说些什么，『赞格纳子爵』咳了一声：“南希，注意你的仪态。”
『南希』没有回应。
『赞格纳子爵』无奈的摇摇头，压低了声线：“萨布瑞娜！”
女孩斜了说话者一眼，没好气的哼道：“克劳伦斯大长老，你不觉得自己，在温暖的春天里还穿着这一身厚外套，比我更加可疑吗？！”
克劳伦斯摸了摸微胖的脸：“我也并不想这样，『变脸』异能只能让我改变容貌，却没办法改变体型。还有，我说过很多遍了，在公共场合，你应该称呼我为『父亲』。”
萨布瑞娜丢给了对方一个蔑视的眼神：“老东西！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不如你来叫我一声『祖母』？”
克劳伦斯叹口气，不再言语。
萨布瑞娜将最后一片烧鹅塞进嘴里，将叉子丢到桌上，用桌布抹了抹满是油腻的嘴唇，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我吃好了，动手吧！”
克劳伦斯摇头笑道：“不，现在不是时候。”
“为什么？！控制暮西国王的主意是你出的，现在你又不想做了？！”
克劳伦斯用眼神示意萨布瑞娜看向厅里：“我刚刚转了一圈，根据『感知』异能，国王的身边至少停留了二十个『继承者』，现在动手就是自寻死路。”
“难道暮西王国『继承者』的传闻是真的？！”萨布瑞娜拍了拍肚子：“你应该知道我的异能，那些『继承者』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克劳伦斯轻轻抿了口红酒，又皱着眉头将酒杯放了下来：“我知道。但我对托德.费歇尔这个人很感兴趣，想想吧，一个农夫的孩子，在短短两年间，建立了一个王国，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探究的事情吗？”
第189章 玛丽的纺织生涯
“陛下，您的事迹是一个传奇！”
“您创造的一切，无论是在南方帝国，还是北境蛮领，都能听见赞美称颂之声！”
“您在信徒中的威望，犹如初生的旭日，大大小小的圣龛中，除了天父的十字，还纷纷摆上了您的塑像！”
身边那些穷尽词藻的阿谀之词，让托德不仅没有丝毫的愉悦和满足，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感。
此时此地，他的灵魂深处，有些怀念起教堂后方的实验小楼，在那里有着他向往的安详和清净。而现在，唯一支撑他没有离开宴会的理由，只剩下国王的责任感。
婉拒了贵族千金们提出的共舞邀请，托德离开了座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向农庄的花园。
哈金斯见状打了个手势，国王的『继承者』近卫们，一边拦住想要跟随的贵族，一边护卫着他们的君主朝外走去。
独自饮酒的『赞格纳子爵』，看着大厅内发生的一切，仿佛失去了继续留下的兴趣，领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会场。
初春的夜风仍然有着三分寒意，庭院中的花朵和灌木被细心修剪过，夹杂着植物气味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比起美酒来，更容易让人沉醉。
托德顺着长廊走了一段路，沿途上的美丽风景，耳边的渐远人声，稍稍驱散了他心中的郁结。
有近卫走到哈金斯的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皱着眉头看向前方，朝着国王紧跟了几步，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放缓了步伐。
对此毫无察觉的托德，走入了庭院的深处，远远望见两位女子的身影。
银环王国曾经的王后——玛丽，以及她的侍女凯茜。
国王的到来，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来后，二人连忙提裙行礼。
托德不在意的摆摆手，脑中想到的却是第一次与玛丽见面，被对方敲诈一盆『福音花』的场景，他嘴上说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打算去参加宴会吗？”
石桌上喝了一半的酒盅，月光下女子隐约可见的泪痕，让托德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
试想，叛逃王国的银环贵族们，举行一场讨好新主的宴会。身为被驱逐的王后，又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和他人见面呢？摆出王后的架子，享受过去臣属们的恭维吗？
尴尬的神情爬上托德的面孔，看着女子意志消沉的轻轻摇头，他迅速的换了个话题：“玛丽，我听说你最近正在写一本书，名字好像……叫做『文艺复兴的回溯性应用』？那究竟是什么？”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玛丽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陛下，文艺复兴是一群学者提出来的一个概念，他们倾向于将现有的艺术理念回归至古泰罗时期。我的这本书就是分析艺术复兴后的实际应用，例如建筑、绘画和装饰。”
“我还听说，为了出版这本书，你正在四处寻找赞助商？”
托德的话让玛丽脸红了起来，女子低声说道：“是的，陛下，出版一本书的花费，比我想象的要多。”
玛丽王后过去的生活，衣食无忧，财富无穷。而她现在的境遇，让托德有着深深的感触：“我愿意资助你。暮西大教堂的设计和建造，还有圣库的管理，让我非常满意。”
玛丽坚决的摇了摇头：“陛下，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大教堂和圣库的事情，是我的本职工作，您也对等的支付了薪水，我不能将此作为索要资助的筹码。”
托德闻言愣了片刻，再看向面前这位二十一岁女子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了三分欣赏、七分赞许。
侍女凯茜趁着摆放果盘和斟倒红酒的机会，轻轻用手肘碰了碰玛丽，让她失望的是，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托德摸着鼻梁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如果你不肯接受我的资助，那么我想提一个建议。”
玛丽坐直了身体：“陛下，我洗耳恭听。”
“我看过你设计的大教堂图纸，在艺术方面你有着极高的造诣，为什么不尝试把这种天赋，使用在商品上呢？”
玛丽闻言有些失望，小声询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大街上卖画吗？”
托德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自创品牌，设计服装、提包和鞋帽呢？”
“自创品牌？设计服装？”
托德拿起一个啤梨，啃了一口：“我留意过城里，富人们有着专用的制衣匠，穷人们大多自己动手缝制衣物。这两种方式不仅费时费力，花钱也不少。如果有一家纺织厂，能够采用流水化的作业，加上引领潮流的设计，大批量的生产衣服鞋帽。这不仅可以大大降低成本，销量也会有一定保证。”
玛丽听了有些头晕：“服装厂？流水化？引领潮流？陛下，建立织坊、聘请工人、购买设备可是需要一大笔钱；而且设计出来的新款衣帽，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其他人仿造。”
托德吃完啤梨，用干巾擦了擦手：“第一个问题好解决，场地、人员、设备，一切的费用可以从『暮西互助社』中支出，你要做的就是『技术入股』，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设计特长，来获取分取利润的权力。至于第二件，这倒是一个问题，首先肯定是在产品上做好防伪标记，其次要对每一件设计的产品进行专利申请……”
玛丽突然说道：“专利？我以为只有创造发明才能申请专利？设计衣服也可以申请吗？”
“当然可以！产品设计也算是创造的一种。”托德说到这里，转而自言自语道：“但是设计专利的收费，不能按照发明专利的标准。否则一个设计就要0铜星的价格，这会严重打击设计师的积极性。”
玛丽用手搅动着礼服的下摆，脸上兴奋的神情完全掩饰不住：“陛下，明天！明天我可以去您那儿吗？！我曾经闲来无事，绘制过许多衣服的图纸，它们稍加修改，就可以直接使用！”
托德点头说道：“明天上午九点我在骑士团本部等你，在此之前，我会吩咐下属去寻找合适的工厂和店铺，纺织机等设备的采购我会委托给拉格伦夫妇，女工和店员可以发布招聘告示……”
“陛下……”
哈金斯的发言，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国王。
顺着前者的视线看去，托德发现了那些被近卫们拦在庭院边缘、翘首以盼的银环贵族们。
“看来我离开宴会太久，这里的主人开始抱怨了。”托德苦笑着站起身，重新走向宴会大厅的方向。
哈金斯跟上国王的脚步，微不可觉的回头看了看、仍然沉浸在遐想之中的玛丽。
第190章 新继承者
喝下一大口侍从端来的蜂蜜水，托德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盛情难却之下，他不得不喝了几杯红酒。换来的结果是，一大清早起来，他脑袋里就钟磬齐鸣。
强打起精神，托德看向桌面上多达百张的设计图，从中挑选出一张女式连衣裙的草图，看了又看。
不同于当下中世纪单调沉闷的女式礼服设计，玛丽设计的服装，明显夹杂着银环宫廷和泰罗古风的概念，活泼而又明亮的色彩，别致而又大方的样式，非常契合『文艺复兴』的理念。
托德对时尚并不了解，但从男人的角度来看，这些衣服穿到女人身上，应该会有很好的效果。
“这些都是你画的？”
看着趴在桌上认真整理原稿的玛丽，托德放下了手中的图纸，朝她问道。
玛丽挑出一张『女式宽檐帽』的图纸，用铅笔在右下方做了一个标记，说道：“都是我画的，大部分都是我过去画的，里面还有不少已经做好的样品，可惜都落在了王宫之中……”
听见玛丽的声音越来越低，托德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纺织厂和店铺的场地，我已经找人去联系了；招聘工人的告示，王室书记官正在起草；至于『暮西合作社』的资金……”
玛丽抬起头，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陛下？是调拨困难吗？”
“钱倒是够，但关于『暮西合作社』的未来处置，我有一些计划，现在从中拨款并不合适。”托德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慢慢说道：“关于服装厂的建造和运营，我打算从圣库中抽调资金。”
玛丽停住了身形，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陛下，圣库等于是您的私人财产，只不过由我在代管。如果从里面取出钱，用来资助我的事业，会不会被其他人非议？”
“你的意思是，既要负责管理圣库，又要用里面的钱，你会被其他人怀疑有机会私做账目、借机敛财？”托德摆摆手，满脸的不在意：“放心好了，我会吩咐修士们对纺织厂的财务，进行定期审计和汇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玛丽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国王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圣库里的钱属于暮西国王一人，管理工作本应属于皇家总管或者内务大臣，现在让自己这个『敌国前王后』来负责，本身就并非合理之举，这已经招来不少风言风语。
如果再把圣库里的钱，拨出来交给自己挥霍，王宫外面的那些人，必定会针对二人的关系，造谣出种种难堪的传闻。
玛丽看了托德一眼，她清楚国王一直秉持着『因才用人』的准则，启用自己也是因为『超忆』的异能。但这种信任是否有丝毫情欲的原因，抑或国王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隐晦的男女关系，玛丽无法断言、更不敢提问。
“就在这两天，我打算召开一次『暮西合作社』的会议，所有圣骨的持有人都可以参加。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盘点清楚『暮西合作社』的资金存量。”
玛丽点头称是。
又商讨了一会儿，二人确定完一些会议的细节，玛丽将桌上的图纸收集好，躬身向托德行了一礼，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刚刚跨出门口一步，身后的门扉尚未合拢，玛丽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一身翠绿长袍的芮契尔，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看向走出房间的女子，眼神冰冷。
玛丽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仿佛没有察觉一般，顺着长廊继续行进。
芮契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着国王之间走去。
二人错身而过，视线瞬间相对，空气宛如凝固一般，周遭的空间仿佛都能看见寒气的弥漫。
而对此毫无感知的托德，正坐在房间里想着中午该吃些什么，他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自言自语道：“吃什么好呢？本来『姐妹旅馆』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上次的事情闹得大家连见面都没办法……”
说到魔鬼……
“陛下，芮契尔小姐来了。”
门外侍从的喊声，打了托德一个措手不及，后者险些碰倒了身后的木架。
站稳了身形，整了整衣服，平复了心情，托德出言道：“请她进来。”
侍从领着芮契尔进来，朝着托德行礼之后又退了出去，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男女二人。
自从『盟约事件』发生之后，这还是托德与芮契尔第一次单独见面。
望着翠衣女子的眼睛，托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比之下，芮契尔倒显得从容淡定，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报告，递给了托德。
“这是？”
芮契尔回答道：“杰姆罗的异能检测报告。”
颇感意外的托德，翻开厚厚一叠报告，里面不仅有各项身体数据指标、体内微生物种类和含量，还附有电子显微镜的观测图。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服了他。”芮契尔故意在『说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托德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芮契尔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对托德说道：“通过活体切片和样本培养，我们发现杰姆罗身上『裂解』异能的一些特殊之处。”
托德直接翻到报告的结论部分，看了几眼，吃惊的说道：“『裂解』异能细菌和『衰弱』异能细菌，无论是功能还是结构，都极为相似？！”
“没错。从功能上来看，『衰弱』异能可以释放出腐蚀性的化学物质，而『裂解』异能可以释放出分解物质的化学物质，二者在异能途径上有着相似之处；从结构上来看，显微镜下的『衰弱』细菌和『裂解』细菌，从拟核区（nuclearregion)来看，二者的相似度达到了90%。”
托德听的目瞪口呆，如果不是身边的家具和装潢，提示着他这里是中世纪，他真的会以为面对的是一位前世微生物学的研修生。
但转念一想，这些概念，他在暮西学院的微生物学课堂上都教授过，芮契尔能够说出来，正说明她是一位聪明而又勤奋的学生。
芮契尔就着报告继续说道：“我们怀疑『裂解』细菌应该是由『衰弱』细菌演变而来，有某种东西增强甚至是进化了『衰弱』细菌，使其变成了『裂解』细菌。除此之外，杰姆罗体内的『萨瑟兰细菌』与普通『继承者』也不一样，它们也同样被某种东西增强或进化过……”
“等一等！”托德打断了芮契尔的话：“你说的这一切，我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芮契尔解开了托德的疑惑：“北岛女武神。”
托德恍然大悟，女武神与杰姆罗都是『新继承者』，他们体内的『萨瑟兰细菌』和异能细菌，都被某种东西强化过。
“那么，造成异能细菌进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芮契尔摇头说道：“不清楚。我们分别提取了『增强萨瑟兰细菌』和『增强异能细菌』，进行了小白鼠实验。移植之后，实验体会在短时间获得强化后的异能，但最终会出现『继承者』变异的情况，并死于体内出血。”
托德挠了挠头：“也就是说，杰姆罗和女武神身上的强化细菌，只能他们自己使用，无法移植到他人身上？”
芮契尔看起来也有些沮丧：“理论上没错，但从女武神和杰姆罗的经历来看，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前者是因为北岛遗迹的原因，后者则是由于西奥多的治疗。所以我们相信，还是能够找到进化异能细菌的办法。”
托德细细思索一番后，长叹了口气：“北岛遗迹由于地底放射性元素的原因，已经无法接近；至于西奥多，在他被谋杀之后，其手稿也下落不明。关于『新继承者』的研究，我们恐怕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第191章 阿方索的一天
暮西城，这座海港类型的王国首都，扩张速度远远高于人们的预料，上个月还算是城郊的地区，今天就可能纳入到城区之内，但有些地方属于例外。
暮西城南的一处小丘陵，就是其中之一。
丘陵被鳞次栉比的房屋包围，偌大的山坡上只有一栋低矮的小楼，和一座孤独的墓碑。
有些刚刚迁入城市的富商和新贵，眼红于丘陵潜在的商业价值，或明或暗的尝试过并购这块资产，最后或多或少都落了个『不幸』的下场。
在暮西骑士团中，阿方索.德卡沃担任着都城防卫官的角色。相比坎伯兰的德高望重、哈金斯的人脉宽广，这位过去曾经身为银环骑士和教会骑士的男子，显得有些默默无闻、行事低调，但士兵们对于他的尊敬却丝毫不亚于前面两位长官。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丘陵小楼的二层，侧睡在床上的阿方索，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明媚的春色，慢慢舒展开身体。背上『龙骨』寄生虫雌体的脊椎勾，带来一阵隐隐的痛楚，引得他轻轻皱起眉头。
一只手撑住床沿，阿方索站立在地板上，房间里轻轻扬起的灰尘，在投射进来的光束中飞舞、翻滚，仿佛一群调皮好动的精灵。
走到卧室的一角，阿方索拿起水盆中的布巾，擦了擦身体，穿上了衣架上的贴身内衣。接着来到立柜前，取下了一枚样式考究的铜制挂坠。
他轻轻按下卡槽上的按钮，挂坠外壳应声弹开，三缕头发静静躺在铜壳之中。
用指腹小心的摩挲着头发，阿方索的神情中，难得带上了些许柔软和感伤。
戴上了挂坠，阿方索推开门，走到了二楼长廊尽头的房间。他的手伸向房间的把手，动作中却略带着迟疑和犹豫。
房中除了一个巨大的木桶外，别无它物。
掀开木桶的盖子，阿方索看着沉睡在培养液中的『龙骨』雄虫，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取出虫体嵌在了胸腹之前。
雌虫和雄虫的接口之间，慢慢伸出了触手，两只寄生虫结合在一起，形成了『龙骨胸甲』。
坚硬的铁骨肢节从虫体中伸出，顺着宿主的手臂、大腿和颈椎，延展出去，『龙骨胸甲』逐渐变成了一套『龙骨全身盔甲』。
看着水面中那怪异的身影，阿方索将手伸入水中，用力一拨，打破了倒影。
做完这一切，来到一楼厨房的阿方索，升起炉火，将锅中的燕麦粥小火加热，又切了几片火腿。
骑士的扈从——莱斯利，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下来，溜到厨房看了看，苦着脸对阿方索说道：“又是燕麦粥？”
后者拿出木质餐具，放在桌上，又用勺子敲了敲男孩的头：“别废话，快吃！”
简单的用过早餐，阿方索穿上骑士甲，拿上水壶和农锄，顺着丘陵朝下走去。
丘陵的半山腰，再也不是从前那块光秃秃的净地，翎羽花、鸾凤木、冬忍草……五颜六色的花海之中，阿德莉娜的墓碑安静的树立在那里。
『阿德莉娜.萨里.威尔莫特，一位正直、谦和、勇敢的女士。她直面命运的种种不公，从未退缩。她以生命为代价，将一位骑士从仇恨和偏见中唤醒。』
阿方索单膝跪地，双眼凝视着墓碑上的文字，右手小心拂去碑顶的灰尘和花瓣，那表情和动作，仿佛他触摸的是一块纯洁无暇的圣物。
低下头去，阿方索看见了一束不久之前被献上的鲜花，外行人的捆扎方式，再加上女子生前最爱的紫鸢花。猜到悼念者的身份，让骑士的面容上同时涌现出愧疚和悲伤，负罪感犹如毒蛇一般啃啮着他的灵魂。
拎起水壶仔细的浇灌完每一株花朵，拿着农锄认真的打理着每一寸土地，阿方索将这片『墓地花园』收拾完毕之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小楼。
放下工具的阿方索，看着莱斯利收拾着餐具，装作不在意的问道：“瓦尔顿最近过得怎么样？”
男孩回头看了骑士一眼，转过身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我听说那个家伙，最近去申请了一项专利，叫什么『蒸馏酒』。他还找了一个葡萄酒商，一个工坊主，三人联手开了家酒厂，听说生意还不错。”
阿方索一边听一边点头：“是吗？原来是这样，那就好……”
莱斯利又说道：“瓦尔顿昨天好像去了墓地一趟。”
阿方索没言语，只是收拾好行装，带上了武器，推开门再次离开了小屋。
莱斯利看着骑士逐渐远去的身影，停下了忙碌，坐在椅子上，又看向自己的双手，眼神空洞，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并非阿方索当值的日子，但长期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依然执行着每日巡逻的任务。
“阿方索大人！”一名商人快步走到骑士的面前，手中拿着一小袋钱币，满脸的感激：“愿天父赞美您的善行！如果没有您的及时出手，我店铺中那些值钱的古董，恐怕再也无法找回了！”
阿方索轻轻推回了钱袋，婉言回绝了商人的『谢礼』。
一位随身携带着莫罗德三弦琴的吟游诗人，看见了阿方索的出现，取下乐器，边弹边唱：“科尔德利农场的幽灵、马斯洛山涧的匪贼、缪塞市集的恶棍，我们的护卫官，伟大的保护者，骑士的典范~~”
两名巡街的骑士团士兵，远远看见阿方索，疾步跑来行礼之后，目送着长官渐行渐远，其中一人朝同伴说道：“我听说，有一个刚搬来的银环贵族，又在打那片丘陵的主意。我们召集些兄弟，教一教那些自大的混蛋，什么叫做敬畏和遵从！”
沿着暮西城巡视一圈后，阿方索选择在一家街边小店，简单的食用午膳。
店主是一名参加过『暮西保卫战』的老兵，在交战中被砍去了左臂，落下了残疾，不得不领取一笔『安置费』后，退出军队，开了这家路边小食店。
阿方索脱下头盔，寄生虫肢节蠕动伸缩的样子，丝毫没有影响老兵的态度。
“阿方索大人，还是和往常一样？”
“啊，没错。”
店主盛出一碗鱼片汤，又切了一小盘腊肠，最后附上半条黑面包。
阿方索将黑面包泡入鱼汤之中，等待松软之后，再包上腊肠送入口中。
用完午餐，阿方索在老兵的拒绝声中，执意将钱币放在了桌上，匆匆忙忙赶往城里的一处孤儿院。
孤儿院位于城西一处僻静的住宅区，在外观上来看，是一座二层的长屋，屋前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下午两点，阳光不复正午那时的强烈，但温度却是一天中最温暖宜人的时分。十几名孩子玩耍嬉闹在空地之上，他们中有男有女，年龄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还不足两岁。
阿方索的出现，彻底点燃了孩子们的热情。
骑士先生、阿方索大人、长官叔叔……各式各样不同的称谓，回荡在空地的上方。
全身盔甲的阿方索，笨拙的与孩子们打着招呼，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龙骨』的力道。才过了几分钟，他就累的满头大汗。
长屋中走出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阿方索看见她如蒙大赦：“艾丝忒，快来帮帮我！”
女子笑着一边哄一边赶，驱散了阿方索身边那群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孩子。
骑士仿佛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空地的沙堆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了艾丝忒：“这是上个月国王的赏赐，还有职务的薪水，用这些钱给孩子们添置一些衣服和玩具吧。对了，东边墙上的破洞，记得找水泥匠补起来……”
艾丝忒打断了阿方索的话：“大人，您捐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下这块地，收留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战争孤儿，我们真的不能再收取您的钱了。事实上，我和爱丽柯她们，平时给人修补衣服，孩子们可以扎绢花、做纸巾，已经贴补了不少家用……”
阿方索不由分说的将钱袋塞入了艾丝忒的怀中，紧接着快步离开了孤儿院。只留下女子一人，拿着沉重的钱袋，痴痴的看向他消失的方向。
第192章 两条战线
“这位小姐，食物是不可以带进去的。”图书馆的门卫，看着女孩手中大包小包的零食，头疼的说道。
萨布瑞娜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用着哀求的语调说道：“我只带进去一点，可以吗？”
馆场工作人员被女孩的娇弱表情打动，瞬间有了些许动摇，但思考片刻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职守：“抱歉，小姐，零食可能会损坏图书。”
萨布瑞娜脸上的表情，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瞬间阴云密布，她的身体弓成一道曲线，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猫，右手也悄悄伸进了怀中。
一只大手忽然盖在萨布瑞娜的头顶，阻止了她的举动：“抱歉，抱歉。这是我的女儿，她并不是太懂这里的规矩。”
『赞格纳子爵』脸上和煦的笑容，让人心生好感，前者将零食寄存在馆外木柜中，带着『女儿』走进了图书馆。
萨布瑞娜一边好奇得看着巨大建筑中那数以百计的书架，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克劳伦斯大长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着回答道：“这要感谢子爵大人的异能。”
二人来到图书馆的一个小隔间。
这种隔间在图书馆中不下三十个，每间不过二十平米大小，租用一小时却需要支付六个铜星，客户大多是一些有钱人和学者。
萨布瑞娜看见书桌上摆放的热茶和糕点，随手拿起一块甜饼塞入嘴中，忿忿不平的说道：“凭什么我的零食不让进，你却可以带进来？”
克劳伦斯翻动着书册，口中说道：“并不是我的，你只要肯花钱，图书馆会主动提供。”
萨布瑞娜两只脚架在桌子上，仰望着天花板，毫无淑女的姿态。
“我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你，在暮西城中，你要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我想你应该不会忘了，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吧？”
萨布瑞娜斜了克劳伦斯一眼：“为了弄清楚暮西骑士团『继承者军队』的真相。”
克劳伦斯关上了书册，右掌拍了拍扉页，脸色凝重：“没错，暮西骑士团在短短两年间，能够迅速崛起，先后击败了北岛人、蛮族、银环王国，并占据了月溪平原三分之一的土地。如果说仅仅是巧合和运气，那绝对是一派胡言。根据我的推测，暮西国王——托德.费歇尔，在里面扮演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他不过是一个农夫的儿子。”萨布瑞娜又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嘴中：“我听说，他曾经求学于圣西德洛修道院，师傅好像叫做迈里斯？”
克劳伦斯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翻阅了人物传记和学术刊物，种种迹象表明，托德.费歇尔在异种研究和炼金术上，有着极高的造诣，这一点得到了城内大部分人的公认。这或许和那位迈里斯大师有关，但我也听说圣西德洛修道院的地下，有一座神秘的实验室。他也有可能是在那里，获得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知识。但这两条线索，目前都没有办法追查下去。迈里斯和『救济会』一起消失，而那座实验室，则在蛮族的一次劫掠中，被付之一炬。”
“至于『继承者』军队的事情，根据我们在暮西城里那位探子的汇报，暮西骑士团里的『继承者』，数量已经超过了170人，而且根据异能种类，还细分成了数个军种。”克劳伦斯用手抚摸着书册，喜悦的说道：“这些情报指向了两点：一、暮西国王很有可能掌握了培育『继承者』的方法，他能够根据意愿将异种甚至是普通人转变为『继承者』；二、他找到了抑制『继承者』变异的方法，使得培育工作可以大范围的开展，而不用去考虑『萨瑟兰遗产』的存量。”
“萨布瑞娜，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女孩停下嘴中的咀嚼，看着长老，口齿不清的回答道：“意味着异种族群安全了？”
克劳伦斯笑着摇头：“不，这意味着，谁能得到这种技术，谁就能获得整个世界！”
暮西骑士团总部，议事大厅。
国王托德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静静看着手中的出征名单。
骑枪团、斥候联队、狙击联队、元素联队、军士战团和民兵团，整个暮西王国的军队，几乎被征调了七成，说是倾巢出动也不为过。
托德合上名单，环顾了一圈下首的王国指挥官们，最后将身体倾向坎伯兰：“你确定这场战斗我不用参加？”
“陛下，本来战场上出现一位王室，或是国王亲临，都可以极大的振作士气，但一来您没有可以随军出征的亲属……”坎伯兰顿了顿，瞥了一眼托德：“二来，暮西王国境内的局势，再也不复骑士团时期的明朗。移民的增长、城市的扩张、人民的矛盾，很难想象国王不在的日子里，这座城市会变成什么模样。”
托德闻言点头表示赞同。
坎伯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有些吃惊。
“陛下，自从暮西骑士团宣布世俗化之后，您也自然脱离了天父教会的圣秩序列，神职人员不得婚娶的律令，对您来说也不再生效。”
托德听到这里，已经猜到老骑士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了。
“放眼整个大陆，无论是哪一个国家，王室成员只有一人的情况，可以说是罕见之极。”坎伯兰看着国王的脸色，压低了声音：“如果我没记错，陛下您今年也到了十七岁，是时候考虑给王室增加成员了……”
托德面露无奈，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暂且打住，将视线转到了哈金斯的身上：“这次战斗，暮西骑士团的指挥官，暂时由你担任，可有什么问题？”
哈金斯行了一礼：“暮西骑士团里的不少队长，过去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朋友，在作战协同和指令传达上，不会有什么障碍。而且这次战斗，坎伯兰大人已经定下了具体的迎战方针，我的任务，只是遵守方针进行要塞防卫罢了。关于暮西城的防卫工作，以及陛下的守护职责，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暂时由阿方索负责。”
用拳头敲击着胸甲，不善言辞的骑士阿方索，弯下腰用行动向国王表示了决心。
坎伯兰朝着身边的诸位指挥官点点头，接着对托德说道：“明天上午，王国军队将奔赴战场。陛下，请您安心等待我们凯旋而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