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时和岁稔(7)
烛火在男孩漆黑的瞳眸里不停闪烁跳跃,夜晚风凉,窗外垂下的花枝在风中颤颤巍巍,娇弱的花瓣缓缓飘落到地上,被天宫的云雾包裹。
天道看了眼远处谢庭舟的宫殿,那里早已熄灯。
“不睡吗?时溟。”天道走到时溟身边,问道。
时溟收回放空的思绪,心里涩涩的,觉得风吹得他有些矫情,“神明大人不喜欢我吗?”
天道揉揉时溟的头,内心叹息,“没有。”
“那她为什么走了?”
再三抛弃他。
“她只是不懂怎么去和人亲近。”天道陪时溟一起坐下,想和当年老朋友留下的最后血脉聊一聊,“时溟呢?你喜欢神明大人吗?”
灵族最后的血脉,也是他那位老朋友最后的血脉。
“喜欢。”时溟又将视线落回窗外颤抖的花,黑发铺了一背,柔软而温润,“但如果她不喜欢我的话,我不会打扰她。”
这孩子看起来太乖了,天道思绪如潮,似乎想到什么,顿了片刻,但什么也没说,默默将桌边的烛火添亮了些。
“时溟今年多大啊?”
“七岁。”
“比庭舟小一岁,和他成为好朋友了吗?”
那也是个乖到他不忍心的孩子。
“嗯,他很好。”提到谢庭舟,时溟弯了下唇,“他的那些花也很可爱。”
“能成为朋友就好。”天道松了口气,低声喃喃,弯起唇摸摸时溟的脸颊,“神明大人是喜欢你的,早点睡吧,后日她就会来接你。”
“真的吗?”时溟一瞬间亮起眸,扯住天道的衣袖。
“当然,天道从不说谎。”
……
……
“你又喊我来干什么?”岁泠有些不耐烦,目光冰冷的看着天道,“这个月的任务,我想我已经完成了。”
“你养他,你需要什么费用,我都包了!”
天道说这话有些心痛。
他也是要赚钱的,这一下养两个,得花多少钱啊!!!
岁泠微微皱眉,上下扫视眼天道,“说真?”
“我还能骗你吗?”
“日后无需我给你打工,你就给钱,是吗?”
天道捂胸口,欲哭无泪,“对。”
损失了钱,也损失了劳动力。
他亏死!
岁泠眉梢微扬,眼底的冰冷渐渐转化为淡漠,又是那副散漫的模样,“你那么喜欢那个孩子,为什么不亲自养?”
“他的祖先不愿意。”天道并不愿意多说,随意搪塞几句便转移话题,“行了,就这么定了,你赶紧把那个孩子接走。”
岁泠看天道这副态度,耸耸肩,慢悠悠的往宫门走,“人在哪?”
“渝乾殿。”
岁泠到时,时溟正在睡觉,,谢庭舟蹲在殿门口侍弄他那些长相奇异的植物。
看见岁泠,谢庭舟礼仪完美的朝岁泠行礼,沉稳疏离。
岁泠淡淡瞥他眼,幅度不大的颔首,朝殿内走去。
时溟蜷缩着身,贴着墙睡在床的最内侧,长至腰身的黑发铺了满床。
岁泠撩起柔软的帐幔,看见的就是时溟恬静的睡颜。
真好看。
睡着了看起来好像还没那么麻烦。
岁泠扬了下唇,弯腰打算将时溟提起来。
“他刚刚睡下,你别吵醒他。”跟着岁泠一起进来的谢庭舟看见岁泠的动作,微不可察的皱眉,出声制止,声音压的很低。
“刚睡下?”岁泠回眸看向谢庭舟,微微挑眉。
“他从来到天宫就看起来心绪不宁的,一坐就是整宿。”谢庭舟拧着眉,并不理解时溟的行为。
岁泠将视线落回时溟的身上,思忖了半响,弯腰将他抱起来。
时溟微微皱眉,清雅的淡香漫入鼻息,他放松了身体,又往岁泠身上钻了钻,整个人都埋在岁泠的怀里。
“他很喜欢你。”谢庭舟看见时溟下意识的动作,得出结论,“即使是睡着,他的防备也很高。”
岁泠扶了下时溟的头,让他更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闻言,低眸瞧谢庭舟,“那么为他说话?”
“他是我的朋友。”谢庭舟神色认真。
岁泠轻笑了声,转身离开,声线懒漫闲散,“他应该也挺喜欢你的。”
天宫宫门。
云雾一如既往的缭绕在辉煌耸立的宫殿,娇艳的桃花压着枝,清透的水珠在光下发着微光。
天道无事,赶到宫门处目送岁泠离开。
谢庭舟牵着天道的手,仰头看天道,“她看起来对时溟并没有什么情感,把时溟交给她,不像是一个好选择。”
“命如此。”天道神色不明。
“你不是告诉我,不要信命吗?”谢庭舟皱起小脸,说道,“我们自己才是命运的主宰者。”
天道摸摸谢庭舟的脑袋,“你觉得那个孩子,他会服命吗?”
谢庭舟愣了下,眨了眨眼睛,忽然就勾唇起来,“我知道了。”
无论历经任何艰辛,不服命,便不会被击倒。
无需他们插手。
……
……
千年之前。
诸天之界仍处于两派。
诸天与怨生者。
诸天以天道为首,由四洲执法者统领。
彼时废土仍在自然灾害的侵蚀下一次次毁灭重生。
帝骨与怨生之地接壤,频发战争,生民生活在水深火热间,发展逐渐落后于其它洲。
因此除有法则之力庇护的主城外,唯有大夏和欧行属于全盛时期。
灵族旧址其实并非在怨生之地,而是处在帝骨。
怨生者的实力太过强盛,势力一度侵入帝骨腹部。
灵族身为帝骨的主干力量,自然要捍卫自己的领土。
怨生者如此猖獗,已然危害到了法则运行,天道便亲自动身帮助帝骨击退怨生者。
灵族长老胤酒与天道自**好,因此两人合力抗击怨生者,相互信任,相互托付,自然配合的天衣无缝。
但灵族能造钱,这一点在贫穷与饥饿纵生的欧行,无疑让人虎视眈眈。
心思不轨者,便在战乱的领土之上,开创了一场只有灵族受难的地下交易。
这一场交易,胤酒不知,天道不知,四洲执法者也不知。
但却深深扎根在帝骨之上,维护着如今看似平静的一切。
凡是一环有错,便会加速帝骨生民的湮灭,战乱会彻底侵蚀这由众多生灵繁衍生息的大陆。
番外 时和岁稔(8)
“咚。”
清透的灵石落到地上,薄雾未散。
“就一颗?!”
男人声音暴怒不满,带着倒刺的皮鞭猛得抽到冰冷的铁笼上。
铁笼被打的不断摇晃,笼中的人恐惧的发抖,颤着身往里瑟缩。
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照亮无数个被铁笼囚禁的灵族。
“叮铃。”
狭小门边的铃铛发出响声,男人吐了口痰,恶狠狠的瞪了眼笼中的人,将皮鞭随手一丢,转身离开。
男人的身影刚消失在众人视线内,其它笼中的人便赶紧朝颤抖的人围过来。
他们无法说话,只能用悲伤心疼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有人也急匆匆的朝颤抖的人丢掷灵石,似乎想让他用这些先糊弄男人一顿,免一场皮肉之苦。
门口再次响起脚步声,围在一起的灵族顿时散开,悲悯的互相望着自己的同伴,又无可奈何的蜷缩在角落。
“客人,这灵族可是千金不换的。”男人声音不近不远的响起,哪还有半分暴怒,只有满满的贪婪与谄媚,“你可是出了大价钱,我才愿意带客人您瞧一眼呢。”
门被推开,惨白的光从门外漏进来,侵蚀着昏黄的微光。
“砰。”
门再次被关上,房间回归昏暗。
“客人你瞧瞧,看上哪个,我让他给您变。”男人讨好的朝身旁的人笑,指了指被铁笼困住的灵族。
男人口中的客人,不是别人,赫然是闻讯而来的天道。
天道看着这被狼狈悲凉囚禁在铁笼的灵族,触目的那一刻,内心涌上的是错愕与惊疑,只一瞬,愤怒便开始一寸寸的在眼里蔓延。
垂达腰身的长发并未完全束起,些许为天道遮掩因愤怒而可怖的双目,他攥着手,忍着滔天的怒火无声的站在原地。
“客人,你想看哪个?”男人见天道不回话,又出声问道。
这场黑暗交易的背后,牵扯着无数帝骨生民谋生的利益。
此举若无万全之策。
他身为天道。
不可莽撞行事。
天道一遍遍在内心里对自己说道,他指骨攥的发白,又在猛的一瞬间松手。
微微侧目,甚至能轻松的朝男人笑道:“那个。”
天道指了个看起来没有那么虚弱的灵族。
“好嘞。”
男人将被指中的灵族从笼中粗鲁的拖拽出来。
灵族的手臂磕到冰冷坚硬的铁笼上,发出沉重的一声撞击,他痛苦的皱起脸。
天道忍不住蹙起眉,却也没忘自己如今的身份——纨绔的富裕公子哥,最爱以捉弄人为趣,性情恶劣。
灵族被拖拽到天道面前,狼狈的趴坐在地上,清透黝黑的眼眸里是溢出的悲怆,沉默而哀伤,仿佛是在向世间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
这种眼神所承载着东西太过沉重,天道只一瞬便心生逃避的情绪,他控制不住的移开视线,狼狈的躲开灵族的注视。
“快变,磨磨蹭蹭的干嘛?”男人一鞭子甩在灵族的身上,破空声响起,落到身上的那刻血肉瞬间模糊,灵族痛的闷哼,疼的发抖。
天道忍不住退了一步,这里囚禁的每一位灵族血淋淋的彰显着自己身为天道的失职。
而他却不能在一刻伸张正义。
“客人莫怕。”男人瞧见天道退后的动作,笑了笑,安慰道,“这贱东西非要打,不打不动,没办法。”
天道深呼吸一口气,垂下眼,眸中冰冷,声音却还是带着些许痞气,“没怕。”
男人看天道都不看这里,笑了下,也没说什么。
身上再次被落了一鞭,灵族麻木的爬起来,依旧沉默,男人似乎对这件事习以为常,慢慢俯下身,语调古怪。
“你这么做,那便猜猜今晚死的会是与你相伴中的哪一位?”
灵族一瞬间有了反应,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盯着男人,那双清澈的瞳眸里第一次带上可怖的恨意。
“三,二……”男人倒计时残忍而含笑。
灵族恨的身体发抖,却又不得不抬手,轻柔的浅薄雾气朦胧的缠绕在指尖,温润的玉石慢慢的手间化为实质。
万分温柔的场景,背后却沾满鲜血。
男人的神情没有半分意外。
这群可笑的灵族,唯一能激起他们情绪的只有同伴的安危。
而这也是他能拿捏他们的最大优势。
玉石沾上了灵族的鲜血,男人随意擦了擦便递给天道。
“客人,看着了吧。”
天道接过玉石,又忍不住抚上玉石那未擦去的鲜红。
愈是清透润泽的玉石,便愈称得这抹红是那么的刺眼。
天道将玉石收进怀里,转身,面容冰冷的留下一句话,“钱我会让掌事的给你们送来。”
“好嘞!”
从地下走到地面,天道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帝骨的天气很好,微风不燥,辉阳倾撒,天道抬头望天,却觉得阳光将他拉入了无尽的凛冬,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只觉寒凉。
就那样一步步麻木的走回住所,天道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帝骨被怨生者侵蚀,此中生民整日躲避灾祸,根本没有生产力。
为了生存下来,他们只能向外购置粮食以及生活必须品。
这也就意味着帝骨源源不断的钱财全部流向其它洲,而没有生产力的帝骨却没办法收到与之正比的回报。
若不是地下压榨灵族的黑暗产链,帝骨早就不堪负荷,在耗尽最后一滴资源后,全盘崩溃。
帝骨的生民之所以还可以拿到钱,便是因为灵族在日复一日,源源不断的创造玉石。
天道根本没办法动身。
若这一产链被打破,无疑是在打破帝骨现今可笑的平衡。
平衡失守,帝骨生民便没有了钱财来源,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或是死于战乱,或是死于饥饿。
帝骨的环境并非不适合种植,但这场地下交易,早在帝骨深深扎根。
有更为轻松的办法活下来,帝骨的生民便不愿冒着随时会因天灾人祸而功亏一篑的风险去种植。
田地荒废良久,再拾起来种植到收获,需要不少的时间。
被怨生者侵害的帝骨,等不起。
天道越想越烦,靠在床沿,无力的皱着眉。
番外 时和岁稔(9)
房间里的灯火骤然亮起,天道不适的眯了眯眼,半倚着身,抬头看向来人。
“这是哪个负心汉伤着你了?”胤酒半挑了眉,拍了拍身上的灰,含笑看着天道。
天道看见胤酒,心里莫名一颤,地牢下那位灵族沉默而哀伤的眼神在眼前浮现,他猛然偏头,下意识的逃避。
像是害怕胤酒发现异常,天道静默几秒,扯了扯嘴角,语气如往常般轻佻染笑。
“得了吧。”
胤酒环胸,打量着天道,“你看起来有心事。”
天道撑着床沿站起来,又恢复成一副欠打含笑的模样,“担心你的终生大事。”
胤酒白天道一眼,坐到椅子上,边倒水边说道:“与怨生者的这几战,帝骨损失惨重。”
闻言,天道脸色顿时严肃下来,“其它洲的援助已经抵达,下场战役,你们会好受些。”
“希望如此吧。”胤酒疲倦的闭上眼眸,仰着头散漫的靠在椅背上,笑容仍旧恣意,“我会带领我的族人,迎接曦光。”
天道听得心中复杂,颤了下眼睫,伸手替胤酒擦尽沾染在脖颈处的鲜血,“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前线看看。”
胤酒懒洋洋的偏眸,笑得勾人,“OK。”
……
……
战火在蔓延,嘶吼声震耳欲聋,土地遍布烧焦的痕迹,骄阳高悬不止,晒的人火辣辣的疼。
天道立于高空,衣诀翻飞。
不少波及广泛的灵涛朝天道涌来,被他抬手化解。
伤员一波又一波被抬下战场,即使见了数次这样的场景,天道的心也仍止不住的抽痛。
天道瞥见帝骨的执法者,赶忙从高空中飞下来。
“天道。”执法者行色匆匆,看见天道,只礼貌略微点了下头,交代了一句便快速离开,“暂时休战了。”
天道叹息一声,继续向前线行进。
怨生者和帝骨的交战地,灵力余波滔天巨大,能量碰撞而激起的强烈风波吹乱了天道的衣服和发。
至直立于战场中心,天道才缓缓地停下来,目视着远方。
远处黄沙肆掠,卷起的尘土漫天飞扬,模糊了一切。
天道什么也看不清,却仍站在原地,仿佛只有站在战场中心,感受着战火侵蚀的一切。
他才觉得真正看到了民生的疾苦。
他并没有那么强大,纵然想改变这一切,但以他现在的能力,毫无疑问,做不到。
满天溃散的残魂,一闪一闪的,混着黄沙在天上飞扬,天道静静的看着,眼眶有些发红。
天道在这倒了壶酒,又摆了几颗糖,默默的转身离开。
帝骨执法者喝了口酒,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下,身旁的人立即领会,点头匆匆离开。
那人走得近,在门口差点撞到天道,天道微微侧身,为他让出了道路。
“冲撞大人了,抱歉。”
天道不甚在意的挥手,“无事。”
帝骨执法者瞥见天道,目光下移,看向他衣摆的泥泞与血污,抬手又喝了口酒,眯了眯眸,“又去战场中心了?你倒是不要命。”
“死不了。”
“也确实。”帝骨执法者往椅背上一靠,双脚垫在另一把椅子上,“不过生不如死可比死可怖。”
天道:“法则还不至于让它的继承人沦落到那种地步。”
天道为法则承认,拥有不死之身,享永生寿命,更无法被杀死。
除非其自身行为违反法则运行之道,有损天下万物生灵的性命。
若他做了那些,他则会被法则摒弃,坠入凡尘之道,一步步迎接死亡。
凡人之寿,转瞬即逝。
“肆无忌惮。”帝骨执法者斜睨天道一眼,“懒得管你。”
“走了,茂夷森林又开战了。”帝骨执法者最后喝了口酒,不耐烦的将葫芦放在桌上,浑身杀意血性瞬间展露,“那群杀千刀的鬼东西,看爷这次不把他们杀个屁滚尿流!”
“我也去。”天道活动了下手腕,眼底也微冷。
茂夷森林。
战火喧嚣,烧起的火连着树,点燃了大山。
动物惊恐的在火间乱窜,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只尾巴燃着火的松鼠朝天道奔来,飞扑到他怀里。
天道赶紧将松鼠身上的火扑灭,指尖聚了一抹灵力,点到松鼠的额头,让它借这抹灵力,去帮助其它燃着的动物。
“狗娘养的东西,挑在这个地方,还放火,是什么意思?!”帝骨执法者浑身的怒意,抬手消耗灵力扑灭大火,凝着眉咒骂。
“小心身边。”天道深拧着眉,交代一句,向森林更深处奔去。
这场大火,会致无数生灵葬身火海。
他得尽快让熄灭大火的灵力覆盖整片山林。
如破晓般灿金色的光芒直天道周身蔓延,所到之处,大火皆瑟缩的逐渐熄灭。
两位怨生者隐匿在角落,轻抚着唇,笑得意味不明。
身着粉衣的怨生者指尖捻着火种,慢条斯理的重新点燃天道刚刚扑灭的地方。
“杀。”另一位黑衣怨生者仰头,朝天道奔去。
“鲁莽。”粉衣怨生者慵懒的眯眼,指尖的火焰捻成花。
杀意袭来,天道转身,符文禁锢黑色的身影。
“罪孽深重。”天道点上怨生者的额头,符文沿着他的脖颈向上攀延,“可愿归顺?”
天道并不喜杀虐,凡可度化,他不愿伤其性命。
怨生者厌恶法则,符文仿佛腐蚀着他的逆骨,他恶狠狠的道:“痴心妄想。”
“冥顽不灵。”
生命的消散只在一瞬,天道转身刚要抵挡粉衣怨生者发起的攻击,一道玄衣身影挥剑击溃了一切。
“胤酒。”
“怎么不小心点?”胤酒微蹙眉,轻声说道。
“他伤不了我。”
天道弯唇,话音刚落,胤酒便瞬移至粉衣怨生者身边,看似轻柔的薄雾瞬间粉碎了怨生者的肉身。
天道:“你……”
“我没你那套善道,不想听道理。”胤酒眉眼带笑,轻佻温柔。
“火大多已被扑灭,战场中心爆发在另一侧。”胤酒抓住天道的手腕,带他朝另一侧奔去,目光打趣,“那群…人,少不了你。”
“你是在阴阳我吗?”
天道总感觉胤酒是在说他整日善心大发,爱留怨生者一命。
“我是说帝骨那些人少不了你的帮助,你在想什么?”胤酒倦懒的笑着,唇角勾人的上扬。
天道:“……”那为什么要在人之前停顿一下。
番外 时和岁稔(10)
怨生者在茂夷森林开战点火纯粹是为了气一下帝骨,没打多久就飞快退兵。
毕竟刚刚在阳沙打过惨烈的一战,怨生者也需要休息。
天道屈膝倚靠在未被火焰烧到的大树上,胤酒靠在他身上,惬意的眯着眸享受阳光。
有人在旁边清点伤亡人数以及动物的死亡人数。
天道听得一直在深拧眉,眼底染着愁,胤酒倒是满脸不在意,也不知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
胤酒懒懒掀了下眸,瞥见天道的愁容,宽慰的话到了嘴边,言说却很艰难,最终只得抿唇背过身,内心逃避。
“走吧。”胤酒撑着手臂站起来,眸色依旧染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情绪莫变,“带你去灵山看看。”
他无论何时都是这幅轻佻含笑的温柔模样。
天道被他拉着往前走,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躺在那不幸牺牲的帝骨生灵。
天道知晓胤酒不可能不关心这些生灵的死活,但他在强迫自己压下一切,向前看,仿佛这样,他便能缓解内心的苦楚。
这种办法,天道做不到。
他无时无刻不记着这群生灵的模样,他没办法逃避,也不想逃避。
“伤亡人数清点后送至我房间。”在被胤酒拉走前,天道回头说道。
“是,大人。”
胤酒瞥了天道一眼,微微挑眉,散漫的收回目光,唇角弧度如旧浅淡。
灵山的桃花开了。
薄雾萦绕着灵泉,花枝招展,轻柔的坠入水中。
胤酒脱下衣服,走入灵泉,朝岸上的天道问:“美吗?”
“嗯。”
灵泉建在高处,在天道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底下正在采茶的灵族少女。
他微微蜷缩起手指,看向胤酒,犹豫着是否该将灵族所遭遇的事情讲予他听。
若他知晓,必然是大怒的。
帝骨承受不住折腾。
天道攥紧拳,垂着眼睫,像是暗下决心。
他会给灵族一个公道。
采用更温和的办法。
“说你整天心绪不宁,还不承认。”胤酒不知何时到了天道身边,蓦然出声。
天道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胤酒推入泉中。
“灵族的灵气可洗净一切疲惫,试试?”
见天道在泉中扑腾半天才掌握平衡,胤酒缓慢的笑了笑,慢悠悠的往池中走去。
天道有些无奈的捏捏眉心,笑着应道:“嗯。”
……
……
自茂夷森林一战,怨生者不知在捣鼓什么,安分了良久。
天道也借此机会时常往灵族地下交易的地方跑,收集了许多有关的资料以及当今帝骨的情况。
帝骨除去灵族所生产的灵石外,如今最大收益便是向外出口当地天然生成的珍稀药草和石油。
天道看着桌上的药草,近日来皱着的眉头终于有些缓解,染着些许温和。
帝骨的生灵在短时间内可以靠此为生,而这段时间,足以让粮食从播种到成熟。
天道调查过,灵族的地下交易大多数生灵皆不知。
若这场交易被公之于众,想来他们也不愿去伤害灵族而得到那些钱财。
若他们仍想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用灵族的自由从而换取一切的利益,不愿种植食物谋生而逐渐走向灭亡。
天道想,法则自能看透一切。
若降下惩罚,天道也并不悔。
他给了胤酒一个交代。
也给了灵族一个交代。
天道拿着药草来到灵族被囚禁的地下。
刚推开门,滚烫的鲜血便洒了天道一身,血液飞溅到天道脸上,缓缓滑下,落到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天道有些愣神,僵硬的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脑袋。
是那天侍奉他观看灵族变换灵石的男人。
此时他眼睛都未闭上,双眼布满惊恐与惧怕,脖子上的鲜血不断向外淌。
天道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极缓慢的抬头,看向持剑站在那的白衣青年。
那身白衣已然布满的鲜血,看得人分外可怖。
胤酒仿佛怒到极致,毫不掩饰的浓厚杀意将他的理智吞噬,往日含笑散漫的温柔双眸变得赤红一片。
“哟~你的老朋友来了呢,胤酒。”站在角落里的男人瞧见天道,声音带着看热闹的笑意,优雅而妖魅。
“你是怨生者?”
天道手握法则,一眼便看出男人的身份。
“是呢~”男人朝天道勾唇笑了笑,浑身带着懒散的媚意,“不过我的身份没什么大碍,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帝骨好公民呢。”
“你看,我都向灵族长老检举揭发了帝骨这场阴暗的地下交易呢。”
“你这是搅浑水!”天道隐隐发怒。
“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胤酒收了剑,目光看向天道,眼底赤红未退,带着悲伤与失望。
“可你却没有告诉我。”
胤酒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轻缓,仿佛昔日的温柔。
但天道却如坠冰窟,浑身冷的发抖。
“我……”
天道想说什么,被胤酒打断。
“你身为天道,我知晓你的顾及。”
胤酒朝天道笑起来,温柔的让天道恐惧。
“可这是我的族人,你不该如此,身为我的朋友…你不该如此……”
胤酒似乎也红了眼眶,扔了剑,默默后退,身姿透着落寞与悲伤。
“你走吧。”
天道敢肯定,若他今日走了,便再无可能见到胤酒,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撑着门框,急切开口,“我已想到万全之计的,胤酒。”
“我让你走!”这句话胤酒是吼出来的,他回过头,泪混着鲜血落下来,刺痛着天道的内心。
“这是我的族人,谢宥!”胤酒从来没有用如此大的声音同天道说话,“他们日日夜夜被囚禁在这里,而我毫不知情!甚至连我最好的挚友都在隐瞒我,我没办法理智!”
“你身为天道,我知晓你的苦衷。”胤酒再次重复这句话,仿佛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深深望了眼天道,而后转身,浑身透着无力,麻木的为被囚禁的灵族松绑,“你走吧。”
“那你呢?你要去哪?”天道知晓胤酒现在大抵不想见到他,可临走前,他至少得知道一点关于胤酒的线索。
“不知道。”胤酒头都未回,冷漠的回道,“天道…大人,请您离开。”
疏离尊敬的称呼,彻底击碎天道的希望,他控制不住的后退。
优雅妖魅的怨生者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讨喜,瞬移到天道身边,扶住他的身体,“谢宥大人可别摔了。”
天道厌恶的甩开怨生者的手,那双温润如玉,满怀众生的眸里第一次起了浓烈的杀意。
番外 时和岁稔(11)
胤酒蓦然出现在两人之间,握住天道的手,将怨生者挡在身后,眼底一片平静,“你想杀了他?”
谢宥一瞬不眨的盯着胤酒,“如果我说是呢?”
胤酒的声音很淡漠,“抱歉,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若因为个人情绪残害生命,法则不会让他好过的。
往日温润为民的青年如今变得狼狈不堪。
胤酒看着谢宥,总归还是不忍,伸手替他将脸上的血擦干净。
“若你不愿意走,那便我离开吧。”
“还有…你不该如此狼狈。”
轻柔的薄雾席卷一切,带走了所有的人,唯独只留下天道。
薄雾在空中交缠,向谢宥飘来,轻轻碰了碰谢宥的脸,仿佛是在代胤酒向他的挚友告别。
谢宥伸手抓住薄雾,滚烫的泪滑下,滴入雾中,消失不见。
寂静的地下,谢宥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这一刻,谢宥只是谢宥,是胤酒的挚友,是拥有七情六欲的谢宥。
他不是法则的继承人,不是原谅众生,包容万物的天道。
……
……
谢宥从地下回来后,便浑浑噩噩的睡了两天。
第三日,怨生者再次发起进攻。
谢宥的随从楚傅焦急的在谢宥房门前踱步,想将前线的消息报告给了谢宥。
可如今谢宥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正常,楚傅不敢贸然打扰他,只能担忧的望着禁闭的房门。
自从前两日天道大人回来之后,他便一直闭门不出。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楚傅烦躁的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胸口通报前线消息的通讯石再一次亮起,发出刺眼的光。
楚傅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点开通讯石。
透过文字都能看出战报的焦急。
“前线申请援助!!!”
失去了胤酒,帝骨如此的战况更显吃力。
不是,现在天道大人自己都不正常啊!
照孽啊!
楚傅一脸苦相,深呼吸一口气,朝天道的房门走去。
先把天道大人喊起来再说!
楚傅还未敲门,房门就已打开。
谢宥掀眸看向拿着通讯石的楚傅,“怨生者又挑起战争了?”
“嗯,情况危急。”楚傅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谢宥突然出来,但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将如今传回来的战况报给谢宥。
“知道了。”听完战况,谢宥抿了下唇,冷静吩咐,“府中事宜暂且交给你了。”
“好的,大人。”
天道赶至前线时,双方正进行短暂的休战,帝骨执法者手拿着酒壶,治愈系的精灵正在为他疗伤。
瞥见天道来了,帝骨执法者皱了皱眉,斟酌半天该怎样开口,最终只叹息问,“你…还好吗?”
天道与胤酒的感情,帝骨执法者是知道的。
虽然不了解事情全貌,但能让天道两日闭门不出,帝骨执法者大抵也猜出了一二。
胤酒的离开,于天道而言,并不是一两天能缓过来的。
“无事。”天道面色淡淡,除了有些憔悴,看不出任何出格的情绪。
至少看起来,他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
可真的不在意吗?
帝骨执法者是不信的。
越是这般平静,帝骨执法者便越为天道担忧。
他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这种事情,他无法为天道做些什么。
“你若实在不好受,不要强撑。”帝骨执法者看着天道,朝他露出爽朗的笑,试图缓解天道内心的情绪,“在我这里,无论何时都留有你一块地。”
“谢谢。”天道扯了扯嘴角,想用笑容示意自己没事,却显得僵硬,他垂下眸,低声再次重复,“谢谢你。”
“行了,爷要上战场了。”帝骨执法者活动了下修复如初的手臂,拍拍天道的肩膀,喝了口酒持刀离开。
战场情况危急,天道也连忙跟上帝骨执法者,朝战场奔去。
战场一如既往的残忍,鲜血与破碎的灵魄四处散逸,可怖而悲凉。
天道手中挽剑,在战火中穿梭,动作虽利落而迅捷,但多数仍是在救人。
不随意杀害任何一个崇高的生命,这是天道的底线。
战火硝烟之下,灵力与枪火的爆炸声不断叫嚣,天道扶起倒地的士兵,将护住其性命的灵力点入他眉心。
蓦然,谢宥感觉有了一道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
他下意识回头,与那双漂亮勾人的瞳眸对视。
那双眼睛仍是温柔的,却见不到半分昔日笑意,布满空洞与淡漠。
胤酒就那样平静的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着这偌大的战争。
与谢宥对视,胤酒颤了下眼睫,微抿起唇。
帝骨的士兵被击飞到胤酒身处,士兵痛苦的拉住胤酒的衣摆,哀求,“救救…我,胤…酒…大人。”
胤酒冰冷的低头,飞来的怨生者抬手,在他面前一刀斩断了帝骨士兵的头颅。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胤酒雪白的衣衫,他自始至终只是淡漠的看着,在士兵的脑袋滚到他的脚边时,他才冷漠的移了下脚步。
谢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的脸色骤然苍白,发抖着摇头,似乎并不想相信。
这样的胤酒太陌生了。
他不该…不该是这样子。
胤酒神色淡淡,又将视线落回谢宥身上,瞥见他苍白的脸色,胤酒眼底眸光闪动了一瞬,隐藏在衣袖的手微微蜷缩。
“嗯~今天天气可真好啊。”妖魅的怨生者不知何时来到胤酒身边,他舔了下指尖的鲜血,眯着眼似在享受。
“离我远点。”胤酒看见这位怨生者,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怨生者丝毫不在意,对于胤酒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唇角带着惑人的笑意,将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谢宥。
谢宥思绪只空白了瞬间,他飞快回过神来,深深望了一眼胤酒,转身投入更重要的战场。
谢宥的那一眼包含的内容很复杂,胤酒蹙眉,他看不懂。
“你的好挚友似乎对你失望了呢。”怨生者站在胤酒身边,指尖勾着自己柔软的头发,笑得勾人而蛊惑。
胤酒按住莫名慌乱的心口,冷漠的盯向怨生者,声线冰冷“闭嘴。”
“一双含情眸,露出这种表情可不好看。”怨生者自娱自乐这一套玩的很顺手,捂唇浅笑,调侃完这一句便懒散的闲步离开。
番外 时和岁稔(12)
战争的哀嚎遍野肆起,谢宥飞至上空,那双眸里满是沉痛与悲悯。
谢宥将手覆上胸口,一块金色剔透宛如玉石的东西凝聚于他的手中。
物体萦绕着柔和的辉光,谢宥一寸寸捏碎,神性的光芒从他手里泄露,向世间流淌。
胤酒站在远处,皱着眉凝望着谢宥的动作。
似乎看清了谢宥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胤酒的脸色骤然慌乱,语气焦急,朝谢宥的方向飞去,“你在干什么?!谢宥!”
谢宥眉间因为疼痛而染上苦楚,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极缓的回头。
看见是胤酒,谢宥微微弯唇,金色的眼眸里透着温润,那是一种很胤酒截然不同的温柔,透着怜悯众生的神性。
“那是你的灵丹!失去它你会溃散的!你在干什么?!”胤酒飞到谢宥身边,却被淡金色的灵光阻挡,只能焦急的大喊,拍打着结界。
谢宥只是无言的微笑,温柔一片。
灵丹彻底破碎,谢宥极缓的开口,“我将以灵丹为介,法则为辅,请护帝骨…千年福泽。”
胤酒奋力的拍打着结界,眼眶似乎又红了,透着无力,“帝骨何时竟沦落到你献祭自己去庇佑?!”
“战乱四起,他们过得太苦了。”谢宥的身体开始消散破碎,“况且,我又死不了。”
“但你会疼!灵丹破碎的感受犹如蚀骨之痛,甚至过之而不及,修炼一生的灵力一瞬间消失殆尽,一个尚有生机的国,何需你牺牲如此?”
“胤酒。”谢宥并不想多解释,穿过结界,抚上胤酒的脸,“我不希望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如今本来就是我,你往昔所见,不过是我在你面前的伪装而已。”胤酒眼底再无一丝冷漠,眼眶通红。
胤酒拉着谢宥的手腕,感受他最后的温度,“如今你消散自己,是希望我一辈子都是如今这个模样吗?!”
“你不会的。”谢宥的声音逐渐缥缈轻柔,渐渐远离,“我相信你,不会的。”
“再见了,我的挚友。”
“谢宥!你如此抛下我,不怕我恨你吗?!”
谢宥再无力气说话,身体化作细碎的光,笼罩住帝骨的领域,胤酒不断摇头,那双眼里尽是悲怆与疼痛。
他盯着谢宥刚刚握住的手,泪水滑落,巨大的悲伤将胤酒吞没,他几乎直不起身来,只能无声的捂着胸口哭泣。
满天的金色灵力似乎感受到了胤酒的悲伤,温柔的向他汇笼,似在拥抱,只片刻,灵力便往四方散去,怜悯众人。
战火与风沙在灵力袭来的一瞬间静止,被温柔的光驱散。
手持利刃的士兵们感受光芒舒适的席卷全身,都放下兵器,敬重无声的望着上空。
怨生者痛苦的捂着胸口,愿意被度化的停留在原地,感受法则的降临,不愿意的则通通被驱逐出境或直接丧命。
帝骨执法者看着谢宥消散于空中,感觉心情有些沉重,面无表情的扔了手里的大刀,沉默着往回走。
帝骨与怨生者这场无休止的战役,终以天道献祭而停止。
……
……
天道肉体消散,神魂不灭。
但没人知晓他在哪里。
有人猜测,他或许活在法则诞生的地方,待时机成熟,他即可重塑肉身,回到天宫。
可法则诞生之地,也无人知晓。
关于天道的去处,外界传的沸沸扬扬,但谁也无法拿出证据。
这是今日的第七次胤酒眺望诸天的方向。
怨生之地变了天,有人替胤酒披上了裘衣,“族长,别看了,回去休息会儿吧。”
自战役结束,胤酒便将灵族旧址移到怨生之地,拒不对外开放,凡非灵族人士,皆不可进入灵山。
胤酒垂着眸,雪花从高处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下雪了吗?
真快啊。
胤酒眉心微蹙,唇上没什么血色,“外界关于天道的消息,可有什么变化?”
“没有,仍都是些坊间传闻,没有真实性。”
胤酒微不可闻的叹息了声,雪花落到手上,刺骨冰凉。
“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我不知。”胤酒身旁的人实话实说。
胤酒眉心拧的更深,背着身离开,语气带着刻意的冰冷,“罢了,我也不想见到他。”
“族长这表现,哪像是不想啊……”看着胤酒走远,留下的人在原地嘟囔,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气。
帝骨。
帝骨执法者懒洋洋的倚靠着大刀,垂眸瞅着田地里干活的一众人。
“长官,你不能因为你是长官就不下田啊!”
“我一双手舞刀弄枪的。”帝骨执法者眉眼懒懒散散的,捏着手里的种子,向田里说话的人丢去,“种田?不会。”
“那长官可以去杀猪啊,舞刀弄枪的,最适合干这种活了。”有人打趣帝骨执法者,笑容爽朗而诚挚,引来一众人附和。
帝骨执法者漫不经心的挑了下眉,从刀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诶!长官,我们开玩笑的,你去哪啊?”有人以为帝骨执法者生气了,赶忙解释问道。
“杀猪。”帝骨执法者背着身,懒洋洋挥了挥手。
“真去杀猪啊?”有人不太相信威风凛凛的长官会去杀猪,瞪大眸。
“看起来好像是。”有人手里拿着种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更卖力的加快种田速度,笑容有些兴奋,“种快点,还可以去看长官杀猪!”
“好!去看长官杀猪!”
帝骨的地理环境适合以栽种为生,失去灵族,帝骨执法者便根据天道留下来的计划重新发展起生产力。
当初囚禁灵族的一批人深受帝骨生灵的谴责,帝骨执法者想将他们送予胤酒处置。
但胤酒并不理睬,送出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历经七个月,帝骨执法者在帝骨生灵的投票决定下,最终判决这群人全部处以死刑。
没有战火侵扰,昔日上战场的人民纷纷下田,靠自己的双手栽种粮食。
很快,帝骨的社会逐步趋于稳定上升趋势,虽比不上其他州,但生灵的生活每一日都在变好。
番外 时和岁稔(13)
百年之后,天道的神魂逐渐在天宫显现。
天宫的长老看着面前缥缈虚幻的温润青年,布满苍老痕迹的脸上满是严肃,“谢宥!”
“温叔叔。”谢宥朝老人笑了下,“好久不见。”
“你知道你百年前所做的决定是有多么鲁莽吗?!”老人有些气,拐杖在地上敲的十分响,“你甚至都未同我们商量?!”
“不过消失一阵罢了,能护佑帝骨千年福泽,算起来,倒是我赚了。”
“一身的灵力尽数消散,怨生者身上对于法则的怨念通通反噬到你身上,你还觉得自己赚了?!”
谢宥并不在意,笑容温润,“我是天道,这是我的职责。”
“什么职责?你所需做本职只要维护法则正常运行即可!他们如何,与你何干?”
“我是天道,温叔叔。”谢宥声线温柔,眉眼柔和,“庇佑万物,需我担责,况且,此事,亦有我一份私心。”
“因为胤酒那个小子?”
谢宥并未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抬眸笑容淡了些,问的有些忐忑,“他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他带领族人搬往怨生之地后,便再无他的音讯。”
谢宥闻言颤了下眼睫,“去怨生之地了吗……”
“你现在这个状态,给我好好在天宫修养,别到处乱跑,知道吗?!”老人看见天道若有所思的模样,顿时拧着眉,严肃的嘱咐道。
“知道了。”谢宥弯着唇,嘴上应了,但并未点头。
……
……
天道重现于世的消息很快在诸天内传播,四洲纷纷送来贺喜,尤其帝骨更甚。
普天同庆的氛围也逐渐让怨生之地有了风声。
绿衣的灵族少女轻轻叩响房门,房间里静悄悄的,良久才传来一道嘶哑散漫的声响。
“进来。”
“族长大人。”
百年的时间并未给身为灵族长老的胤酒带来岁月的痕迹,他仍是那副慵懒温柔模样。
可那双漂亮的眸里,空洞无物,是对一切的漠然。
灵族少女说的很缓,一直在关注胤酒的神色,“外界有言,天道…重现于世。”
胤酒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缓缓的转头,看向少女,表示自己对这个消息有点兴趣。
“天道的灵魂现今已经重聚,按古书推断,他距离重塑肉身,大抵只需七十七日。”
“如今外界欢庆正盛,族长要去看看吗?”
胤酒扯了下唇角,笑的淡,似在开玩笑又似说的真话,“看什么?讨嫌吗?”
外界对灵族的评价有好有坏。
有人痛斥他们与怨生者为伍,同流合污。
亦有人为其说话,他们虽入怨生,但并未伤一人,况且帝骨伤其族人至深,灵族此举也不为过。
纷纷扬扬的传闻并未给灵族带来太大的影响,他们避世绝俗,在灵山一隅自给自足。
“灵族既然与世隔绝,我身为族长,出去算什么话。”胤酒坐起身,仍是笑着的,声线温柔又冰冷,“以后,就别再在我面前提起他了。”
灵族少女微微抿唇,叹息了声,“好的,我就不打扰了,族长大人好好休息吧。”
……
……
翩飞的白翅灵蝶在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谢宥指尖轻轻触上灵蝶。
灵蝶亲昵的蹭了蹭谢宥,抖着翅膀飞起来,似在指引谢宥。
白翅灵蝶是灵族特有的产物,谢宥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勉强寻到这一处,但他仍找不到入口,只有这只灵蝶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飞舞。
灵蝶并不会说话,它缓慢的朝前飞,而后停留,希望谢宥跟上来。
谢宥轻声问道,“你是要带我进入吗?”
灵蝶上下飞翔,表示对谢宥的话的同意。
浅薄的雾气被灵蝶的光芒刺破,谢宥急随其后。
越至深处,雾气便愈发浓郁,甚至隐隐要将灵蝶遮掩。
谢宥仔细的盯着灵蝶,生怕一个不留神,它便消失在雾气里。
快至尽头,雾气已然遮掩了一切,灵蝶发着并不明显的光,一头扎进浓雾里,消失不见。
谢宥瞳孔骤然收缩,朝前奔去,穿透浓雾,如白昼的光在眼前亮起,刺的他睁不开眼。
他仿佛踏入虚空,失重感涌来,困意如潮水般席卷他的脑海,意识逐渐不清。
“咦?”清脆的笑声伴随着稚嫩的童音,“是被灵蝶承认的外界人诶。”
“在哪?!”另一道童声也传来,带着激动,“外界人!我还没见过呢。”
清雅馥郁的花香在鼻息弥漫,谢宥动了动手指,缓缓的睁开双眸,露出那双金色的瞳眸。
“外界人都摸不着的吗?”
“他看起来像是灵体。”
“咦!他醒了!”
一男一女的两个孩子围着谢宥,看见他醒了,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宥坐起身来,微微蹙了下眉,“这里…是灵山吗?”
“当然!”女孩撑着脸,笑容可掬,“能被灵蝶承认的人,你很了不起呢!”
“谢谢。”谢宥微微弯唇,对女孩的赞美表达感谢。
“既然进来了,不如来我们家里坐坐吧。”男孩站起身来,邀请谢宥。
能被灵蝶承认的都不是坏人,男孩因此很信任谢宥。
谢宥环顾四周。这片领土他看着有些陌生。
也对。
百年时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奇怪。
既然人生地不熟,谢宥朝男孩微笑,答应了他的邀请。
“你能走吗?”女孩看着谢宥坐在地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需要我们帮助你吗?”
谢宥动了动手,站起来,笑容温润,“无需。”
村庄离谢宥所降的这片花海并不远,有两位小孩带路,谢宥很快便抵达的两位小孩的家。
彼时他们的父母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庭院大门被推开,他们习以为常的开口,“濡溪,濡墨,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娘亲,我们带了一位客人!”
“客人?”被濡溪称为娘亲的女人停下手里的活,用水将手清洗干净,从厨房里走出来。
“娘亲,这就是客人。”濡墨跑到女人身旁,将她拉出到谢宥这边,笑意吟吟,“他可是被灵蝶承认的人!”
女人扶着濡墨,防止他摔了,听到他的话,她抬眸看向谢宥。
“你是…天道大人?!”
番外 时和岁稔(14)
女人的神色有些震惊,动作拘谨,“天道大人来访,是为族长吗?”
“嗯。”天道并不避讳自己的目的。
“那我带天道大人去找族长吧。”也好了却族长大人内心的死结。
“诶?不吃饭了吗?!”濡墨抬头,清澈的眸浮现疑惑,问道,“先吃饭再去啊。”
“嘘。”女人将手指轻置在唇上,示意濡墨濡溪安静,“你们先去玩吧,我带客人去找族长大人。”
濡墨不解的歪头,和濡溪面面相觑。
谢宥态度倒仍是亲和温润,说道:“等会我再来你们家吃饭。”
“好。”濡溪濡墨齐齐应答。
胤酒的住处在灵山之巅,女人唤来灵月鸟,让它带领自己和天道上去。
此时,灵山的诸位长老都聚集在议事殿内。
胤酒慵懒的靠在主位上,脸上勾着温柔的笑,但只能感受到看不透的淡漠。
诸位长老看着胤酒长大,自是知道胤酒到底是什么性格。
温柔只是浮于表面,他的底色,悲悯却漠然。
毫不相关的两个词,却能恰到好处的在胤酒身上展现。
可惜,百年前的那场事,彻底粉碎了他内心唯一的悲悯。
“族长,你身居高位,应当关心族中事宜。”
天道既然已经重现,诸位长老并不希望胤酒还在往事的深渊里不住沉沦。
“是吗?”胤酒缓缓的勾着唇角,“如今,是谁在掌管族中事宜?”
“胤姝大人。”
“妹妹吗?”胤酒指骨轻轻敲了敲红木的桌子,“既然如此,族长之位,便让她来吧。”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睁大双眸。
胤姝显然认为胤酒是在胡闹,温婉漂亮的眉眼染着严肃,“哥哥!你什么意思?”
“妹妹,没人比你更适合族长之位。”胤酒垂着眼睫,浑身堕落的气息让人难受,“我早就不适合了。”
“若你不愿,便再亲自去挑选一人吧。”
胤酒随性的笑了笑,从桌沿边站起来,划破指尖,鲜血止不住的溢出,“灵脉传承,生生不息,今吾以族长之名,愿将此位延以胤氏第三女,胤姝。”
强大却轻柔的雾气瞬间包裹住胤酒,长老们先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瞪着眼睛站在原地。
“哥哥!”胤姝的声音有些急切,甚至喊出胤酒的大名,“胤酒!”
可契约已成,谁也没有办法。
雾气托起胤姝,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颊,而后一脑股钻入她的体内。
光芒包裹住她,直至片刻,才渐渐减弱,胤姝赶忙抬起手腕,一枝银白色的繁杂花枝交缠在她的白皙的肌肤上。
这是灵族族长的象征,掌管灵山万物。
“你怎么如此胡来?!”
胤酒散漫的倚靠在座位上,族长这一职,于他而言,早已成了负担。
“我不配那个位置。”
“谁说你不配?!”长老看见胤酒这幅自甘堕落的模样,又气又急,“你带领我们走到如今生活,谁敢言说你不配?”
“我如今不配。”胤酒笑容温柔,“相信妹妹,能带领你们走向更好的生活。”
“哥哥!”胤姝怒其不争,想说什么却被胤酒打断。
“好了,我又不是要走了。”胤酒声线温柔含笑,看不透他的心,“族长之位而已,谁做不是一样?”
他们在意的是这个吗?!
胤酒如今的状态,他们不是看不出来。
可正是因为看得出来,他们才担忧急切。
族长之位,于胤酒而言是重中之重的东西。
如今他连这个都不要了。
是想彻底堕落,深陷于往事吗?!
“我不会事的,你们别担心。”胤酒勾着唇,像温柔的贵公子,耐心的抚慰众人。
“族…族长大人!天道…天道大人来了。”
木制的雕花大门被人推开,来人气喘吁吁,一看便是急匆匆跑来。
“你…说什么?”诸位长老顿时皱起眉,盯着来人,余光在观察胤酒的神色。
来人半偻着腰,努力平复气息,“天道……天道大人…来了。”
“天道……”长老得到来人肯定的回答,神色刹时复杂起来,不住的看向胤酒,“这…”
“看我做什么?”胤酒微微挑眉,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半弯着唇,但眼底却掠过了半缕暗芒,“故人来了,自然要好好欢迎。”
“诸位就不必跟来了,我一人同他叙叙旧即可。”胤酒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衫,垂着眸散漫的朝外走去。
“哥哥……别深陷于往事。”在胤酒踏出门的那刻,胤姝拉住他的手腕,眼底浮现担忧。
胤酒回眸望她,灵光轻吻着他的脸颊,漂亮的瞳眸如盈着月光,气息像温柔的月辉。
他如儿时般揉揉胤姝的头,却什么都没说,拉开她的手便转身离开。
胤姝心底无端的心慌,“哥哥,我和佑儿在家等你,他还想你听为他讲故事呢。”
胤酒步伐顿了下,回头,勾着笑容,“好。”
得了承诺,胤姝心底的一口气才松下来,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大殿。
……
……
谢宥尚未恢复,身体仍是半透明的,安安静静的坐在偏殿,一位灵族女人坐在他身旁,动作有些拘谨。
女人看见胤酒来了,赶忙行礼,“族长大人。”
“如今我不是族长了。”胤酒待谁都亲和而温柔,“日后不必如此唤我。”
“什…什么?”女人有些错愕。
什么叫他不是族长了。
“下午,公告便会张贴出来。”胤酒耐心的解释,声音礼貌,“我现在想和天道大人独处聊一聊,可以吗?”
“当然可以。”女人点点头,离开。
直胤酒出现,谢宥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他身上,温和中带着忐忑。
目送女人离开,胤酒才慢条斯理的看向谢宥,那双眸底早没了百年前的温暖笑意,多了很多谢宥看不懂的情绪,偏偏又淡漠而平静。
胤酒自若的开口:“好久不见。”
谢宥的情绪放不开,声线都染着不安,“好…好久不见。”
“你…过的…还好吗?”
胤酒懒洋洋向后靠,双手撑着身,偏头看着谢宥,“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胤酒轻笑一声,“我过的…很好。”
番外 时和岁稔(15)
看见胤酒这幅模样,谢宥根本摸不透他的想法情绪,只能无措的坐在他身边。
胤酒:“你当年,后悔吗?”
“不…”谢宥轻轻摇头,“那是当年所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胤酒听到这个回答,唇角的笑意淡了,淡漠在眼底缓慢的蔓延。
谢宥并不敢随意开口,怕触到了胤酒的逆鳞,只能等胤酒开口后才接着回答。
胤酒“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恨我吗?”
胤酒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说话,空气一下降至冰点,寂静的环境让谢宥有些喘不过气来。
环境安静了良久,久到谢宥以为胤酒不会在开口说话,他却蓦然笑了声,“你今晚,要留下来吗?”
这幅态度,显然是对那个问题避而不谈。
谢宥心底微凉。
谢宥:“你想让我留下吗?”
胤酒:“嗯。”
“那我就留下来。”谢宥听见胤酒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走吧,灵山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带你去转转。”
像是昔日,胤酒散漫温柔的弯着唇,朝谢宥笑道。
可谢宥知道,他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百年,确实让灵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的灵田成了清澈的池,深林成了花海,白翅灵蝶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胤酒就那样带着谢宥在光辉下安静的漫步,耐心的走过每一寸变化的土地。
直至皎月降临,胤酒才停下,摘了束荼蘼花,赠予谢宥。
“好看吗?”
“好…好看。”谢宥不知胤酒是什么意思,只能僵硬的回答。
“你喜欢就好。”
胤酒:“走吧,佑儿还在等我给他讲故事呢。”
胤佑是胤姝的孩子,今年五岁,很黏胤酒。
金银花吐露着幽香,胤佑扒拉着铁门,稚嫩的脸庞闪着疑惑与期盼,“娘亲娘亲!舅舅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吧,佑儿困了吗?”胤姝望着远方,“先去睡觉吧。”
“不要。”胤佑毫不犹豫的摇头,“我要等舅舅回来,昨天的故事,舅舅还没讲完呢!”
“好。”胤姝爱怜的揉揉胤佑的头,“我陪佑儿一起等。”
“娘亲最好了!”胤佑抱住胤姝,笑容灿烂。
胤酒带着谢宥回来,瞥见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孩子,温柔的笑着喊道:“佑儿。”
“舅舅!”胤佑赶忙从胤姝怀里跳下来,朝胤酒奔去。
胤酒将胤佑抱起来,那是他唯一毫无保留的展露自己本质温柔的时候,没有深藏的冷漠,更没有令人琢磨不透的欺骗。
“舅舅,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哦?有多久?”
“好久!”胤佑偏着头努力在脑海里想形容词,“久到佑儿可以绕太阳走一圈了!”
“是吗?那真是舅舅错了,舅舅给您赔礼道歉好吗?”
“嗯!我要的道歉礼就是继续给佑儿讲故事!”
“好。”
胤佑高兴的扬着笑,却蓦然看向谢宥,“诶,你是舅舅的客人吗?”
客人……
算是吧。
谢宥看胤酒一眼,温润微笑,“嗯。”
“舅舅的客人就是佑儿的客人!”胤佑很大方的拍拍胸,“今晚佑儿可以将床分一半给客人!”
胤酒被胤佑的话逗笑了,点点他的鼻尖,“好了,客人有位置睡觉。”
“啊,客人有位置睡觉吗?”胤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谢宥。
谢宥微微点头,气息温和。
“那好吧,那我让客人来一起听舅舅的故事!”
谢宥闻言,将目光看向胤酒。
胤酒不置可否,散漫的站在原地,
“你不说话,是高兴傻了吗?”胤佑从胤酒怀里下来,拉起谢宥的手,将他扯到胤酒身边,“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走吧走吧!”
胤佑一手牵一位,还不忘回头嘱咐胤姝,“娘亲要早点睡哦!”
“好,佑儿也要早点睡。”
胤佑牵着两位回到房间,为他们搬了两个椅子放到床边。
胤佑将外衫脱掉,钻进被窝里,乖巧又期待的看着看着胤酒,“好了!舅舅快点讲故事!”
胤酒弯着笑,声音宛如流淌的银河,温柔而轻缓。
谢宥坐在旁边,看着胤酒脱口而出的故事。
这些故事谢宥并没有听过,剧情波澜起伏,倒是颇为有趣。
或许是胤酒的声音太温柔,又或许是今日走了一天的路,谢宥感觉到疲惫,趴在胤佑的床边,困意渐渐袭来。
胤佑早就睡着,但胤酒的故事仍没有停,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不知在讲给谁听,却固执的要将故事讲完,哪怕没人知晓。
待到故事结束,胤酒看着睡着的谢宥,似叹息了声,眸底涌动的情绪复杂难言。
胤酒替胤佑捻好被子,轻轻挥手,轻柔的雾气包裹住谢宥,两人一起消失在房中。
胤酒将谢宥安置在客房里,微微蜷缩手指,犹豫片刻,终是为他盖好被子。
他挥灭房间里的烛光,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门。
胤酒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登上了摘星楼。
楼顶很安静,微风轻拂,扬起他的衣摆。
胤酒倚靠着栏杆,抬头看着璀璨的星河。
恍惚间,胤酒似乎看到了星穹碎裂,裂痕不住的向外蔓延。
胤酒神色顿时凝重,站起身来,细细看着天空。
可这一刻,所有裂痕全部消失,仿佛刚刚只是胤酒的幻觉。
“太白入月,苍穹破碎。”
“劫难将至啊。”
黑暗中,白袍少年赤脚踩在木制地板上,白翅灵蝶停在他的肩头,乖巧的发着淡淡微光。
眼前的少年鲜少踏出摘星楼,族中传闻,他乃天之子,事件万物,他皆能窥探几分。
胤酒神情严肃:“你说什么?”什么劫难降至?!
“天机不可泄露。”少年的皮肤是病态的白皙,唇色很红,微微弯着笑。
少年指尖微抬,如繁星般的纹路在空中蔓延,隔绝这一方天地,“那个不能聊,我们聊聊能聊的。”
少年:“你的灵力在枯竭,为什么?”
胤酒蜷缩指骨,微蹙着眸盯着少年。
看见胤酒没有回答的打算,少年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为什么要将族长之位传给胤姝大人呢?让我猜猜。”
“是因为你的体内在不受控的吸收维持灵山运转的灵力?”
灵族族长,掌管灵山万物,与灵山共生共灭。
番外 时和岁稔(16)
“你知道些什么?”胤酒神色顿时深沉,眸色晦暗。
“无所不知。”少年偏了偏头,有些俏皮的小自豪,“天下万物,我皆能参透一二。”
少年今日格外有雅兴,垂着乌黑卷翘的羽睫,笑吟吟的道:“因为儿时于血渊救妹妹,你伤了灵根,对吗?”
“血渊怨念深重,你被侵蚀了根本,若非天赋强大,加之修炼修炼,恐怕,你如今早已被那灵根吸光了灵气,变得人鬼不如。”
族中传闻,这天之子性格冷淡,鲜少与人接触,于摘星楼足不出户。
如今能笑吟吟的和他聊这么多,胤酒一听便知少年话里有话,“你为何与我聊这些?”
“聪明人,如此,我便也不弯弯绕绕了。”少年唇色殷红,肤色苍白,弯着如春意盎然般的微笑,温润无辜,“我在劝你去死。”
胤酒闻此并未恼怒,眸色平静,“因为劫难将至?”
少年对劫难的话题避而不谈,有些讶异胤酒的平静,“你不问问我,可有其它破解之法?命可是很宝贵的。”
胤酒望向苍穹,星光熠熠,“你话至如此,再问,有什么意义?”
“真是可惜,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少年抬起手,白翅灵蝶轻轻落到他白皙的指尖,光芒渐渐蔓延,涌入胤酒的眉心,“它会减缓你的痛苦。”
胤酒已经猜透了少年话里的大概,问道:“灵族即将发生劫难,必须要我牺牲才能迎来新的庇护,对吗?”
“不对。”
少年否决胤酒的话,将目光落到星幕上,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收回视线,仍是无辜而单纯的笑。
“你的死,只能换来灵族命运微乎其微的变数。”
星象所示灵族注定走向灭亡。
但为何仍存微光,少年尚未参透其中因果。
胤酒似没想到会得到少年这样的答案,瞳孔微微收缩。
“劫难将至,天机不可泄露,我所言只能至此。”
“星象发生变化就在这两日,两日过后,万事将皆成定局。是否决定牺牲,看你。”
少年虽然仍弯着笑,但态度平淡冷然,“不过话说在前面,就算你死了,也未必能挽回什么。”
“世人言说,死去元知万事空,在你死之前,肯定是看不到灵族消逝的。”
星象千变万化,少年轻轻拍了拍胤酒的肩膀,星辰般的纹路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
“既然是死后的事情,你如今不必在意也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寿命,换一个微乎其微的变数,有些亏。”
胤酒还想说什么,但少年明显不想再开口,气息疲倦,“我回去睡觉了,这种事情可累了,你也早点睡。”
胤酒哪还有困意,看着少年消失,落下星辰的碎光,他抬头再次看向星穹。
星穹洒满星辉,闲适而平和,落在胤酒眼里,则是风雨欲来的宁静。
……
……
第二日。
灵山的天仍是一片晴朗无云。
谢宥醒来,半撑着脑袋起身,摸到手里柔软的丝绸被,他有些愣神。
他记得他好像在胤佑的房间里睡着了,为什么到这来了?
因为胤酒吗?
谢宥低眸沉思,虽未确定,但仍不禁浅浅弯了下唇角。
谢宥下床,将床整理整齐后才出了房门。
客房离摘星楼并不远,谢宥刚出房门不久,便碰上了刚从摘星楼上下来的胤酒。
胤酒一夜未眠,但修炼者的体质,倒不至于让他显得疲劳不振。
谢宥看见胤酒,眸中闪起雀跃的笑,举手和他打招呼,看起来心情很好,“早上好。”
胤酒表情仍是平静的,眸底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冷淡,瞥见谢宥,他面无表情的擦肩而过。
谢宥有些尴尬,指尖缓慢蜷缩,唇抿了下,却释然的笑了笑,转身安静的跟在胤酒身后。
胤酒感受到身后的人在跟着他,他懒懒散散的垂着眸,不甚在意。
交出族长一职,胤酒彻底过上闲散生活,无事可做,他慢悠悠的往灵山之源的位置走去。
路上碰见的族人看见胤酒,下意识的要向他行礼,被胤酒扶起。
“不必了。”族人听到昔日的族长声线散漫温和的说道,“我已不是族长。”
族人想说什么,但胤酒只是轻笑一声,慵慵懒懒的继续往目的地走去,没给他这个机会。
灵山之源身处灵山中心,灵气充裕,乃灵山运行根本,派有重兵把守。
“请出示证明,此地需族长允诺才可进入。”
把守在这里的士兵看见胤酒,愣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将他拦下了。
听见士兵的这句话,胤酒眉尾扬了扬,扯唇笑了下,“倒是把这个忘了。”
胤酒:“等我问问族长。”
谢宥站在胤酒身后,听到这番对话,内心有些不是滋味,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灵族对胤酒而言,是比他任何东西还重要万倍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舍弃族长之位?
谢宥看不懂,低头沉默的抿着唇。
灵族通讯很方便,通讯石展现偌大的屏幕,投出胤姝的影像。
胤姝此时已经上了大殿处理公务,接到胤酒的通话,她有些意外。
“怎么了哥哥?”
“灵山之源,需要你同意。”
胤姝还没习惯位置的转变,“什么?”
胤酒将视角转给守卫。
胤姝顿时明了,指尖在空中划了几道符文,腕间银色的繁复花朵闪过光。
灵山之源的大门刹时间打开,守卫退到一旁,恭敬道:“胤酒大人,请。”
胤酒踏入大门,并不在意身后。
谢宥有些无措,在原地踌躇。
此乃灵族禁地,胤酒没发话,他并不好进去。
“天道大人进去吧。”
屏幕内,胤姝温婉的开口,“解铃还须系铃人,请帮我开导一下哥哥。”
谢宥唇抿成一条直线,如今胤酒理都不想理他,连接近都需要他热脸贴冷屁股。
开导,他早就没有资格了。
“我…尽量。”谢宥低声应道。
“天道大人,请。”守卫退守一旁,让出路来请谢宥进门。
谢宥匆匆进去,争取追上胤酒的步伐。
番外 时和岁稔(17)
灵山之源的内部景色与灵山相比少了一丝宁静闲适的桃源感,多了几缕原始古老的繁茂肆意。
此景宛如热带雨林,浓厚雨雾遮天蔽日,随处可见的古树拔地而起,高耸不见其端。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很近,巨叶遮挡视线,交缠而神秘,谢宥对这里根本不熟悉,找不到胤酒,他走的很费力。
他尝试呼喊胤酒,声音在空中荡开,却得不到回应。
谢宥有些落寞。
但他并不怪胤酒。
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胤酒站在树上,看着青年绕了两圈后再次回到原地,眉心微微皱起。
“这人…不过百年时间就让他变蠢了?”
似无可奈何,胤酒从树下跳下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青年身后。
“这里。”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谢宥一跳,他几乎瞬间回身,强势的灵力在手心聚集,带着防备的杀意。
看见是胤酒,谢宥顿时收了力道,眼底瞬间出现笑意,“你原来在这里。”
胤酒毫不留情的戳破谢宥,“装得真像,我离你那么近,你能没发现我?”
面对突然出现的人,谢宥下意识的反应不可能是充满攻击性的击毙,只这一个动作,胤酒瞬间明了一切。
被戳穿,谢宥扬眉笑笑,话说的很有技巧,“只要你不愿意出现,我都没办法发现你。”
“呵。”胤酒冷嘲一声,慢悠悠的朝前走去,“再迷路,我可不会管你了。”
谢宥偷偷嘀咕,“口是心非。”
……
……
越近中心,轻柔混着浓郁灵气的雾气便更朦胧,氤氲在湖面上方。
湖水盈着碎散的光,一棵高大的古树静立于湖心,树上有藤蔓垂入湖中。
胤酒一步步踏入湖中,湖面仿佛凝有实质,胤酒并没有踩到湖水里。
在胤酒触碰到古树树干的那一刻,躺着摘星楼里望着万里无云晴天的少年眯了眯眸。
“变天了啊。”
“看来并非所有世人都如我想象中,那般令人厌恶。”
他缓缓抬手,星辰般的流光从摘星楼溢出,向众人涌去。
胤酒并不知道少年的动作,站在湖心敛目安静的抚着古树。
“你过来吗?”
胤酒回头,看着站在湖岸的谢宥,问道。
谢宥愣了下,“我?”
“嗯。”
谢宥有些意外,迟疑迈步,在踏入湖中的那一刻,灵气便温和的席卷他的全身,修复着尚未恢复的灵魂。
他站到胤酒身边,笑容温润又明媚。
湖光细碎的漫着光,胤酒偏头盯着谢宥看了良久,眸底向来看不透的漠然仿佛渐渐化开。
“你还记得,百年前你陨身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问你,‘你如此抛下我,不怕我恨你吗?’,我好像并没有听到你的答案。”
突然提起百年的事情,谢宥心底莫名闪过慌乱,他嗫嚅了两下,缓缓说道:“我…怕……”
胤酒突然笑了,喃喃道:“可惜了。”
“我恨你。”胤酒眼底的冷化为悲,看得人心疼,“恨你为何不告予我族人所受遭遇,恨你为何在那时选择陨身弃我于不顾。”
“你明知我那时情绪不对,却选用最极端,对我而言伤害最深的办法。”
“多少个日夜里,我甚至觉得是我害你如此,可又觉你自食恶果,本该如此。”
胤酒浑身透着无力,倾述着百年的怨怼。
其实这百年,他过得浑浑噩噩。
“我…”谢宥知晓被挚友插上一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眼底溢满歉意,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可现在的道歉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胤酒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谢宥发觉到这一点,瞬间变得惊慌。
“你!你…做了什么?!”
胤酒轻轻拥抱谢宥,眉眼重回温柔与散漫,像温润如玉的月,令人迷恋万分。
他轻轻的说道,音质温柔清贵,那么缓,却又那么致命。
“我恨你,所以我将以相同的办法让你铭记,此中抹不去的伤痕。”
“你干什么!”谢宥罕见的动了怒,红攀上眼底,“我乃天道,还能重来,你呢?!”
“有幸来过,足以。”胤酒眉眼慵懒温柔,细白修长的手抚上谢宥的发,“我浑噩度过百年,如今你我重逢,便已无憾。”
“你别这样。”谢宥动作无措,紧紧攥着胤酒的衣衫,滚烫的泪水滑落,“你别这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没看玩笑。”胤酒声音里带着缱绻,温柔得惑人心魂,“我走了,若你不怪我,麻烦尽一份力替我守护好灵族。”
“你的东西你自己守护!”谢宥眸底悲伤,愧疚感如同潮水般侵蚀了他的内心,他甚至感觉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求你别这样。”
何时温润悲悯的天道也会低声下气的哀求一个人。
胤酒摸摸谢宥漂亮的眉心,凝望着他金色的双眸。
“我曾后悔遇到你。”
“如今,倒庆幸我此生遇到你。”
“别为我如此,我的挚友。”
那层看不透的漠然薄雾骤然消散,胤酒亦如往昔,温柔散漫,含着惑人慵懒的微笑。
那份感情从未变过。
“哥哥!”
族人在少年的带领进入灵山之源。
胤姝的声音宛如坠落的神雀,透着慌张。
“你干了什么哥哥?!”
胤酒微怔,“你们怎么来了?”
瞥见身上落了白翅灵蝶的少年,胤酒明了,仍从容的弯着笑,“罢了,你们总该是会知道的。”
“哥哥!”
“胤酒大人!”
“你为何要如此?”
胤酒:“祭司大人会给你们答案的。”
“灵源的福泽会赐福给你们每一个人,所有灾难都会没事的,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勿要为我悲伤,请代我走向新生。”
胤酒眉眼里敛着悯,他的身体开始消散,消弭于众人眼中。
谢宥几乎直不起腰来,悲痛与愧疚淹没了他,他撑着古树,才不至于狼狈跌下。
他无能为力的看着地下,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浑身在发颤。
族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昨日还温柔朝他们微笑的胤酒大人,一夕之间,便骤然消散。
突然,有人发现了古树的端倪。
“枯…枯萎了!”
番外 时和岁稔(18)
苍劲古老的大树叶片开始枯黄,慢悠悠的飘落到湖面,落到谢宥的身上。
族人想要上前,被少年拦下。
“慢着。”
少年微微凝着眸,白翅灵蝶从他身上飞起,在空中漫无目的的盘旋。
“这是怎么回事啊?祭司大人!”
“无妨。”少年安抚众人,“等会。”
胤酒消散的灵光还未褪去,于漫空流淌,绝美却凄凉。
那些灵光穿过谢宥,缓缓进入到古树中。
刹时间,枯萎濒绝的古树又开始散发新生,它开始生长,褪去衰老,再复苍遒。
片刻,古树开始发出光芒,逐渐向周身蔓延。
谢宥能感觉到古树上有胤酒的气息,他无力的靠着树滑下,第一次觉得光芒刺眼。
古树修复着灵族的一切,也笼罩住了谢宥,肉体开始重塑。
轻柔混着光的雾气散去,谢宥重获新生,他仿佛在耳畔听到了胤酒最后的声音。
“希望你替我守护灵族,不要为我悲伤,我的挚友。”
“好…好。”谢宥一遍遍重复,允诺胤酒最后的遗愿。
少年深深看了几眼谢宥,低头掐指一算,得出结果,他叹息一声。
“罢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而且,灵族会永远受到天道的庇护。”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族人见此,也不知该留还是该走,他们悲伤的看着空中,肃穆的低下头静默良久,而后才浑浑噩噩的离开。
胤姝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儿时与哥哥相依为命的情景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荡。
她仿佛失了灵魂,一步步迈向古树。
古树感受到了它的族长,伸出藤蔓,像小时候哥哥那般,替她擦掉眼泪。
“请你离开,天道大人。”胤姝的声音仿若鸟儿的悲鸣,“请你离开……”
“抱歉…抱歉……”
谢宥动作无措,一遍遍卑微的道歉,他能明显看到胤姝眼底对他的不喜,甚至隐隐有恨意。
想来她也认为,胤酒的自愿献身也正因为自己。
“抱歉……”
谢宥的声音低到尘埃,他逃似般离开。
“还请天道大人,不要再来灵族了,灵族并不欢迎你。”
谢宥动作僵住,他头都没回,眼眶发红,低声答应,“好。”
……
……
回忆结束,天道看着墙角的海棠花,眼底仍布满抹不去的伤痛。
他捂着心口,即使过去那么久,每每想到此事,心口却还是会止不住的疼,压抑万分。
那件事带给他的影响,跟随他一生。
从目睹胤酒离世,天道确实再未踏入灵族境界,但又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它的安稳。
那是胤酒最后的愿望。
可灵族的灭亡无可避免,仿佛是诅咒般,没有杀虐,没有战火,只有愈发稀少的子嗣。
他们安静的如少年预言的那样,一步步走向灭亡。
天道也无能为力。
只能尽全力抱下那唯一的血脉——时溟。
不,他或许应该叫胤溟。
天道目光看向宫门,眼底情绪复杂,最终释然般笑了笑,牵着谢庭舟的手往回走。
……
……
渊海
柔软微白的沙砾在海浪的冲荡下前进又后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海风味,并不浓郁,在微风轻拂下倒觉得清新。
岁泠单手抱着男孩,落地。
偌大的土地上,只有一张由藤蔓缠绕而成的吊篮。
岁泠将男孩放到吊篮上,随后倚着藤蔓,侧脸清隽淡漠,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良久,岁泠直起身,侧目微垂,摸了摸时溟白皙的脸颊,“念你好看。”
渊海开始震动,庞大的能量波动汇聚,纹路繁复神秘的法阵在地上显现,开始运转。
一座古老的木屋渐渐凝实,建于法阵之上。
岁泠看着眼前的木屋,满意的扬了扬眉,收了神力。
岁泠将时溟抱到屋内的床上,刚要转身,就被时溟扯住了衣袖。
岁泠被迫停下,回头神色淡淡的看他。
男孩已经醒了,神色还有些迷茫,懵懂的眨了眨眼,“这…是哪?”
“渊海。”岁泠平静的道,“我的领域。”
“那我以后,是都跟着你吗?!”时溟眼神亮起,略带期盼的问道。
“嗯。”
得到岁泠肯定得回答,时溟一下跳起,抱住岁泠,肉眼可见的开心,亲了下少女的脸颊,“我喜欢你!”
岁泠:“……”倒也不必这么激动。
岁泠眸色没起什么波澜,将时溟拉下来,指尖点到他的额头。
轻柔的神力逐渐在眉心散开,时溟感觉仿佛有一股温暖的水流洗涤着筋骨,身体逐渐变得轻松,仿佛置身云层。
时溟抬了抬手,那缕浅薄的雾气绕了丝丝淡蓝色的金光。
“有它,往后你即可随意出入渊海。”
岁泠解释一句,而后想到什么,严肃着脸道,“往后,别弄的那么脏。”
岁泠对那件白外衫上的脏手印还有阴影。
时溟脸色有些窘,微红着脸低头答应,“我以后不会了。”
最好是,脏了就不会让你进门了。
岁泠点了点时溟的手腕,一张全息地图浮现在时溟面前。
那是诸天的全景地图,时溟翻了翻,这张地图详细到哪家人的厕所在哪都可以看到。
详细到这个地步的全景地图,全诸天只有天道和岁泠有。
看着男孩在那随意的翻着地图,岁泠想了想,还是道:“别随便将地图给他人,也别给他人看。”
“好。”
听到时溟答应,岁泠转眼消失在房间内。
手里柔软的衣衫消失,时溟手指蜷缩,眨了眨眼。
他还没问她去了哪呢……
……
……
主城。
古色雅致的学堂里,读书声琅琅。
一身粗布麻衣的夫子拿着书,声音苍老却遒劲的带领学生朗读。
岁泠站在学堂外,捻着指尖的通行令,耐心的等待下课。
古树青葱,岁泠坐在树的阴影下,一片枯黄的树叶缓缓飘下,落到岁泠的身上。
岁泠刚拿起树叶,下课的铃声就响了,孩童欢快的冲出教室,兴奋的朝大门跑去。
夫子收拾好书简,慢慢的走出学堂。
“夫子。”岁泠声音礼貌。
“神明大人来找老夫,所谓何事?”
夫子看见岁泠,停了下来。
“我想送一位学生过来。”
番外 时和岁稔(19)
“有教无类。”夫子摸摸胡子,笑的很爽朗,“只要赤子愿学,老夫自然愿意教。”
“感谢,明日我将会送他过来。”
“老夫很欢迎。”
岁泠回到渊海,房内时溟并不在。
岁泠将神鸟往地上一丢,回到床上开始躺平。
神鸟有些气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在骂岁泠。
岁泠被吵的有些烦,回头,幽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神鸟瞬间被迫闭嘴。
神鸟没想到岁泠竟然封它的喉,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在地上扑腾个不停。
闭嘴了也能吵。
岁泠眼神冷漠,正想着要不打晕神鸟,门被男孩推开。
“你回来了!”
时溟眼神雀跃,精致的小脸上笑容很浓。
“渊海好大啊。”时溟跑到岁泠身边,揉了揉腿,“我都走不到尽头。”
时溟走到了海边,那里海表面上和大海一样,但他踏上去只有浅浅的一层。
可能是怕他掉下去淹死了。
他沿着海走,根本走不到尽头。
“那里穿过去接壤的就是大夏和欧行,设有屏障,所以看上去没有尽头。”
岁泠低头和他解释。
“设有屏障吗?”
“嗯,待你修炼后,就能看出来。”
岁泠指了指地上的神鸟,“往后它每日会送你去主城学习。”
神鸟听到自己的任务,满脸不可置信的,挣扎得更加厉害。
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
它堂堂神鸟,能给人当校车吗?!
岁泠抬手为神鸟解了喉。
神鸟发言重归自由,再次骂了起来,神态狰狞。
时溟眉心微蹙,“它骂的好脏啊。”
岁泠和神鸟都没想到时溟竟然听得懂动物说话。
神鸟顿时噤声。
岁泠目光冰冷的落到神鸟身上,神色不善。
它刚刚,教坏小孩儿怎么办?
瞅它做什么?
它哪知道这人懂鸟语啊?!
况且它堂堂神鸟,被人听见骂人,面子都丢光了。
它还没气呢?!
神鸟很想瞪回去,但底气不足。
“这位神鸟先生打招呼的新方式,你别学。”岁泠摸摸时溟的头,说瞎话不打草稿。
“我不会学的。”时溟模样很乖,清澈干净的眸底晕着如阳光般的笑。
什么啊?
什么叫它打招呼的新方式?
它堂堂神鸟突然被人抓来,骂几句怎么了?!
岁泠走到神鸟身边,慢条斯理的蹲下身,声音很轻,没让时溟听见,“如果我看见或者听见你教坏他,结果你应该知道。”
能力强了不起啊!
神鸟愤愤不平,但又不敢真的违背岁泠。
在解除控制之后,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悄咪咪的说着鸟语,神情愤慨。
时溟看看神鸟,又看看岁泠,懂事的什么都没说,换了个话题,“你要送我去学堂吗?就像书里的那样。”
“嗯,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去外面找个人给你置办,钱不是问题。”反正又不是她的钱。
“那你会接送我吗?”
“有它。”岁泠指了指神鸟。
时溟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内心还是有点落寞,眨了眨卷翘的睫毛,乖乖道:“好吧。”
能不能不露出那种神情,搞得好像我欺负他一样。
岁泠凉飕飕的瞅时溟一眼,躺回床上,浑身写满了别烦她。
时溟挪到岁泠身边,语气很软,“我饿了。”
岁泠:“……”饿了不会自己找吃的?
“自己去。”别麻烦我。
“我不知道在哪里。”
管我屁事,小废物。
“让角落的那个带你去。”
“哦。”时溟知道岁泠求不来,开口又是另一个话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岁泠:“……”
不是饿了吗?!
别烦她了,去吃饭啊。
“没有。”岁泠面无表情的回答,坐起身,让角落里的神鸟过来。
神鸟扭捏一下,在岁泠冷漠的眼神下磨蹭过来。
“带他去主城的客栈吃饭。”现在,立刻,马上。
岁泠指尖微抬,时溟便飘了起来,落到神鸟身上。
“去吧。”岁泠跟赶人一样,生怕时溟继续留在这里。
看着神鸟飞远,耳根子重归清静,岁泠放松的瘫回去,心情转好。
……
……
神鸟在天空中翱翔,时溟抓着它的羽毛,由衷夸奖,“你好厉害啊。”
神鸟听到时溟的话,嘚瑟一下,又开启它的鸟语模式,大多都是些夸奖自己的彩虹屁。
时溟不嫌烦,一句一句耐心附和,听得神鸟飘飘然。
决定了,它心甘情愿为这个小家伙卖命!
神鸟:“叽叽叽咕咕叽叽咕。”
“你是说这里繁食楼的菜品很好吃?”时溟拉着神鸟的羽毛,
“叽叽!”是的!
神鸟带着时溟飞到繁食楼,挑了个好下脚的地方下降。
落到地上,神鸟化作成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停在时溟肩头,看起来像只缤纷的小麻雀。
“叽叽叽……!”点烧鸡烧鹅烧鸭……!
它听从外面飞回来的前辈说了,这些东西巨好吃,
“点太多了,我们吃不了。”时溟义正言辞,“浪费不好。”
缤纷小麻雀顿时丧起脸,宛如宝石的眼珠被薄薄的水雾覆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时溟:“……”怎么比他变脸还快?
“不能浪费。”时溟态度很坚决。
“叽叽叽……”好吧好吧,但烧鸡不能少。
繁食楼的装修很富丽堂皇,餐品精美,就连小二身上的服饰用料也非同凡响。
看着时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童,小二扫视他两眼,态度不算恶劣,“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在休憩,不方便麻烦她。”时溟乖巧的回答,指尖多了枚中品灵石,递给小二,“麻烦哥哥带我们去包厢。”
看见灵石,小二眼神顿时亮了,也不敢小瞧时溟,“诶好勒,客官这边请。”
小二带时溟来到一件雅致的课堂,清淡的幽香点燃,弥漫在房间里,并不浓,相反,让人心情很宁静。
“客官想吃什么?”
时溟并不挑,将菜单推给神鸟。
怎么让鸟点菜?
小二神色古怪下,但也没说什么。
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神鸟伸出鸟爪子,在菜单上一顿瞎勾,时溟慢慢放下茶盏,瓷器搁置在桌上,发出不大的响声。
神鸟顿时皮毛一紧,不勾了,老实巴交的将菜单推回去。
“就这些吧。”时溟笑容很温和。
番外 时和岁稔(20)
菜品还没上来,时溟趴在窗前,耷拉着眼眸看向窗外。
这间房视野极佳,能将整条街尽收眼底。
楼下的场景依旧很热闹繁华,商贩们走街串巷,吆喝声络绎不绝。
此前人生,时溟都是待在灵山里,以前还有一两位老人,等时溟慢慢长大,他们便也死了。
时溟就只能跟山上的生灵的说话,他们也没出去过,不知道外面的繁华。
对外界的一切了解的一切,都是时溟从书上看来的。
后来出来,在怨生之地的生活也算不上好。
时常有人欺负他,抢夺他的东西。
时溟打不过,只能忍着委屈。
然后就遇见了她。
时溟想到岁泠,忍不住弯起笑,像眉眼间兀自绽放了万千瑰丽,很美。
神鸟飞到时溟身边,叽叽咕咕几声。
“你觉得我很漂亮?”
“叽叽!”嗯嗯!
“那神明大人也会觉得我漂亮吗?”
“叽叽叽叽?”应该大概?
它又不懂那个鬼女人。
“你觉得神明大人喜欢什么的我?”时溟眨了眨眼睛,抚上自己的脸颊,微微垂眸。
为什么要让那个凶悍的鬼女人喜欢?
神鸟不理解,“叽叽叽……”做自己很好啊,为什么要在意她的喜好?
“我想让她喜欢我。”时溟抿着唇,指尖勾着布料柔软华贵的衣裳。
不理解不理解。
神鸟皱巴着缤纷的小脸,上下打量着时溟,也不知在说真话还是安慰时溟,“叽叽叽……”凭你的姿色,她应该会喜欢。
那个鬼女人阴晴不定的,外界也传闻她性情冷漠,它也没办法猜透她的心思。
“希望吧。”时溟揉揉神鸟的头,看着开始上菜,他弯着唇道:“先吃饭吧。”
时溟其实不算很饿,在渊海里不过是为了央求岁泠出来。
虽然最后目的也没达成。
时溟随便吃了几口,填饱肚子后就将所有食物推给神鸟,“不能浪费。”
神鸟:“……”它要吃不完会怎么办?
神鸟看着时溟的眼睛,很郑重的点头。
直觉告诉它,不吃完小家伙以后就不会给他买了。
撑死也要吃完!
-砰!
楼下有桌子被推翻的声音,时溟眉心微蹙,吃饱喝足的神鸟顿时精神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爬起来,“叽叽叽!”看热闹!
时溟:“……”
“没事别乱凑热闹,小心殃及无辜。”
“叽叽叽。”有你在。
时溟:“……”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有他在有个屁用。
神鸟扯着时溟的袖子非要出去看,不看就一副要哭的样子。
时溟:“……”
迫不得已,时溟只能陪神鸟出去。
但时溟也不允许它下楼看。
能出来已经很不错了,神鸟也没得寸进尺,坐在时溟肩膀上晃着小腿。
楼下很嘈杂,桌椅被推翻的到处都是,客人有的依旧跑了,有的还坐在角落里看热闹。
一群黑衣人站在大厅中间,带着黑色的披风,看不清脸,气势汹汹的。
“把你们掌柜的喊出来!”
“这…我们掌柜的出去了,还没回来。”妈的真晦气,有掌柜在,你们这群垃圾还能来闹?!
小二有苦说不出,表面点头哈腰,内心咒骂。
时溟站在扶栏处,低头便可以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不少客人都走出来,靠着栏杆看热闹。
黑衣人神色不善,“你们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啊客官。”他哪知道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他就是个打工的,放过他好不好?!
黑衣人眉眼阴冷,“他偷了我们的东西。”
关他屁事啊!
掌柜偷东西找掌柜的啊。
抓他衣领做什么。
“他…偷…偷了什么东西?小的说不定能帮你找。”
黑衣人冷讽,“呵,就凭你?”
小二:“……”你也知道就凭我找不到,那还揪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啊?!
神经病啊!
“老大…”有人往楼上瞥了眼,跑到领头黑衣人旁边,附耳小声说了些话。
“你确定?”
“不会认错的。”那人神色肯定。
拽着小二衣领的黑衣领首松开小二,阴冷漆黑的目光往楼上望去,定定盯着时溟肩膀上神鸟。
感受到那抹视线,时溟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不能留下。
时溟几乎立刻转身,要回到包厢去。
可那群黑衣人比时溟的动作更快,一股强烈的风袭来,时溟被吹的不断后退,肩上的神鸟也被风掳走。
就知道不该来凑热闹!
时溟神色凝重,温润的目光也冷了下来,抬眸盯着黑衣人。
“还给我!”
“你也能拥有大夏凤羽山的神鸟?”黑衣人单手捏着神鸟,目光依旧阴冷。
“还给我。”时溟没有回答黑衣人的话,冷着脸,一字一句道。
“呵。”黑衣人也不在意时溟为什么会有,得了手,冷声下令吩咐,“杀了,解除他们的契约。”
“是。”
剩下的黑衣人一脑股朝时溟奔来。
这黑衣人一看实力就很强悍,四周的客人纷纷散开,不敢去多管闲事,只是有些惋惜那么精致漂亮的小孩就那么死了。
黑衣人已经到了时溟面前,手心里的灵力刚要落下,却骤然消散。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胸口被一柄长剑贯穿,鲜血洇红了一大片。
他缓缓倒下。
少女逆光而站,手中银白色的长剑还没放下,鲜血挂满了剑身,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就那么冰冷的垂着眸,淡漠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空气仿佛因她而凝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时溟感觉到心跳声不断加快,分不清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我竟是不知,你们怨生者那套规矩,也能用到诸界之地?”
岁泠收了剑,声音宛如浸染了霜,听得人恐惧发冷。
“撤!”黑衣领首见情况不对,眯了眯眸,揪着神鸟就要离开。
“我允许你们走了吗?”
岁泠神色淡淡,话语没什么起伏。
黑衣大汉想逃,和四周仿佛有透明的屏障笼罩住了他们。
倾泻的神光不住蔓延,神域开启,古老的阵法在他们脚下运行。
这…这是神域!!
番外 时和岁稔(21)
那群黑衣人在瞬间就湮灭于世间,没有鲜血,没有打斗。
就那么轻易的消失了。
这就是神明的实力吗?
客栈里不少人都有些惊惧,眼神复杂的落到岁泠身上,躲的远远的。
岁泠也不在意那些视线,将时溟抱起来,带着他回到包厢,替他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当然,擦血肯定不是用岁泠的衣服,而是时溟的。
“你…生气了吗?”
时溟见岁泠的脸色不太好看,小心翼翼的发问。
笑话,大佬会随便生气?
“没有。”
“可你看起来生气了。”
你管我看起来生没生气。
我不能摆那样的表情?
岁泠面无表情,“闭嘴。”
麻烦精,什么时候都得她费心费力来救他,麻烦麻烦麻烦!
时溟被岁泠冷漠的声音吓到,脸色白了白,心底涌上慌乱,“你别丢下我。”
别像之前那样一次次的抛弃我……
时溟怕的眼眶都红了,眼底溢满惊惧与恐慌,像一只即将要被抛弃的幼犬,看得人分外可怜。
岁泠:“……”
养家糊口都靠你这麻烦精了,她能丢掉吗?!
“不会不要你。”岁泠替时溟抹掉他眼角湿润的泪,抹完似乎又有些嫌弃,若无其事的往他身上擦。
“无论如何都不会了?”
“嗯。”
“说真?”
“嗯。”麻烦精破问题真多!
“那你…有没有生气?”
“没有。”这个问题他不是问过了吗。
说没有怎么不信呢?!
“你真好。”时溟抱住岁泠,整个人都埋在了她怀里,语气带着依赖,“我喜欢你。”
时溟现在就一副半大孩子的模样,抱在怀里软软的,倒也不是很难接受。
听到喜欢自己,岁泠内心也没什么波澜。
童言无忌。
哭了过后就很容易犯困,时溟趴在岁泠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岁泠面无表情的将他丢到床上。
为了哄他才抱他的,现在睡着还抱个鬼。
瞥见身上的血,岁泠眉眼闪过一丝不耐。
早说不那样杀人了。
溅到小孩儿身上就算了,结果还蹭到她了。
又要换衣服。
麻烦。
岁泠冷漠着脸。
等岁泠换完衣服,她才想起来还有只鸟。
如果没记错,那群狗东西好像是因为它才要杀时溟。
这鸟这么宝贵?
她不过去她诞生地旁边的山上抓的,毕竟这鸟模样还挺好看,抓来给时溟做交通工具肯定很威风。
岁泠打量着神鸟,看得神鸟心惊胆战的。
要是她知道是因为它要凑热闹才导致时溟陷入危险,会剁了自己吧!!!
岁泠声线清冷,“你过来。”
神鸟浑身一抖,忙不迭上前,颇有副讨好的样子。
岁泠挑了下眉,将这只缤纷小麻雀提起来,“你有什么用?”
什…什么意思?
贬义还是褒义啊?
小麻雀懵懂的眨溜眨溜眼。
岁泠:“……”
岁泠对待旁人没那么多耐心,懒得继续问,将神鸟往地上一扔,撑着脸,侧脸淡漠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客栈也没什么好待的,岁泠坐了一会儿就将时溟抱起,回到渊海。
把小孩儿安置在自己的地盘才让人放心。
岁泠没在渊海多待,将时溟放好后就出去了。
神鸟也知道对不起时溟,乖乖趴在床边陪着时溟。
……
……
天不知几时黑了,时溟撑着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眸。
“醒了?”
清冷淡雅的声音响起,时溟迷茫的点点头。
一天到晚都在睡觉,真能睡。
岁泠瞧他几眼,摸摸指骨。
不过睡着了就没有麻烦了!
时溟下床走到岁泠身边,搬了个椅子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
年龄摆在那,看起来再独立也不免有依赖性。
“吃饭。”
岁泠没扯开时溟,将饭推到时溟面前。
时溟摇摇头,抱着岁泠的手,也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很落寞,那股低丧的感觉在他身上蔓延。
岁泠微微蹙眉。
“你怎么了?”
不麻烦。
有钱拿。
不麻烦。
岁泠给自己洗脑才勉强没把时溟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垂眸询问。
时溟还是摇摇头不说话,但岁泠能感觉他抱着自己的力度加重了很多。
像是很怕她离开。
为什么?
岁泠不是很能理解。
他为什么把她看得那么重?
虽然知道时溟对她依赖性很强,但岁泠还是没什么情绪。
她对他不过是和天道的交易关系罢了。
她完全没义务因为时溟依赖她而必须对此回报对等的感情。
她又没逼着时溟依赖她。
“吃饭。”岁泠神色淡漠,将饭盒又往前推了推。
她现在的任务是不能让他挂了。
时溟拼命摇头,整个人都快挂在岁泠身上了。
岁泠扶住他的腰才勉强没让他掉下去。
岁泠有些不耐烦,眉心跳了跳。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啊?
“你吃不吃饭?”
“不…”时溟的声音明显有抽噎,听得岁泠有些头疼。
怎么又哭了啊?!
她又没欺负他。
“那怎么样你才肯吃饭?”
扶着时溟腰身的动作岁泠不太舒服,她干脆伸手将时溟抱起来。
时溟一惊,又不想让岁泠看见他哭鼻子的样子,将脑袋都埋在了岁泠怀里。
无论岁泠怎么哄,时溟就是不肯吃饭。
问话也不肯答。
岁泠:“……”
他这分明就是得寸进尺!
忍!
熊孩子而已。
忍。
岁泠安抚般的拍拍时溟的背,声音罕见的含了点耐性,“吃饭好吗?”
毫不意外,还是收获了时溟的摇头。
岁泠:“……”
弄死他算了。
岁泠耐心也就那么点,哄完就没了。
看着时溟一而再再而三的摇头,岁泠直接松开他,将饭盒往他面前一推。
爱吃不吃。
不吃拉倒。
时溟离了岁泠,眼眶又红了红,本就可怜兮兮的模样更称得让人想要怜惜。
但岁泠不是那样的人。
她面无表情的站在桌前,眼底很冷。
“吃。”
岁泠丢下一个字就转头离开。
时溟也倔犟,说不吃就不吃。
见岁泠走了,时溟一个人爬回床上,整个人都盖在被子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他就是想哭。
将之前被抛弃都委屈都哭出来。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