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输过(上)
天亮了,洛妈将昨天的剩菜整理整理做了几个馅饼。要是在过去,以她几亿美元的身价,还会吃剩菜?亲自下厨也只是玩儿。五星级酒店的三餐虽然饱受(预制菜恶名的)诟病,但她们在国内三餐就没低于五星标准的,请老乡吃饭也从没让别人掏过钱包。
后来经嵊蓝安排,她们被分开关押各吃各的,东西极朴素,量又少,洛妈体重减少了至少百分之十,在走步机上表现愈发轻快,血糖值十分好看。
她将厂房里不多的活人喊出来,还宽容大度地允许老虎闻了闻馅饼。George的女儿宣布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一下子拉近了和洛妈之间的距离——外国长大的死宅男的女儿真是可怜,没见过好东西。
Minerva说,“外面有记者要求采访,正在和军方交涉。”
事实上这是直播,据Minerva说,这两位勇上前线的记者一个是网红Penelope小姐,另一个来自法国,Lecomte小姐。洛妈和洛老爹交换了一个几乎可算是欣慰的眼神。
军方不可能放过探寻标的建筑内部情况的机会,他们先确认这二位神经大条的女人有没有资格靠近AI大佬……万一对方翻脸不认人呢?
很快消息传来,这两个女人都曾经和洛家有过亲密接触,甚至同吃同住,洛老太太绝对不可能拒绝这二位的采访要求。
全世界的目光聚集到了这两个女人身上,她们身上挂满了间谍设备。Minerva大度地让三手在门口候着,表示同意采访。
那台三手显眼包依然胸口挂着一只汽车轮子,它恭恭敬敬地守在撞破的铁丝门口,一见到高一脚低一脚靠近的两个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全世界在网络上看到两个女人孤勇的身影进入未知的破烂厂房,开始输出不太客气的评论,最后一边倒地痛骂男人是不是死绝了。直到一个署名Rick的人说,“这就是女权!女人有权力和男人一样上战场!”然后大家开始痛斥Rick,女人诶,可爱的宝宝,怎么轮得到妞儿们上战场?滚粗。
狂欢般的争吵到了Rick自称是trans时才戛然而止——大家开始讨论给予trans的特权是不是太多了些,这些人以为它们是谁?竟然敢混入女人圈子,它们代表了谁?快打出去……
一见到洛妈,Penelope径直扑了上去嚎啕大哭,Lecomte只好先和洛老爹彬彬有礼地握手,随后两个人一起观看Penelope倾情表演。终于她过完瘾了,才允许Lecomte和洛妈互致问候,从而确立了两个美女媒体人的主次地位。
洛妈左手拉一个,右手牵一个,全世界的观众从不同角度看到了这个慈祥的奶奶的真面目。她的头发最近没有得到黑油的浸染,从纯黑变成斑白;她的眼睛周围的纹路深刻,围绕着眼睑呈放射状展开;她的嘴角轻微上扬,给人感觉以“我看透但不说透”的嘲讽与大度;她的脸型偏圆,比较平坦,体现出东亚人种的特征;相比两个白人记者,她个子不显高,其实她也有170多。
洛妈和两个记者并排慢慢地走、慢慢聊,Penelope问:“打铃,你的气色似乎不佳。”这是在问她知不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以及怎么应对。
洛妈想了想,说:“人老啦,精神头不如过去了。过一天赚一天吧。”这是在透露她的无奈?被AI管上了?Penelope想笑,这么个硬核老太太也有服软认怂的一天?
Lecomte则将注意力放到身后的洛老爹身上,和记忆中的人相对比——他老了很多。她在多年前拍摄的真人秀素材一直堆在仓库里没有动,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洛老爹稳定清晰大声说:“其实我们已经断粮断水了。”他和洛妈的英语水准比三个娃娃学校里的英语老师高了三五个境界——毕竟人家老师只是拿工资专门组织考试的,课本之外的东西基本上不会。但洛妈和洛老爹则主打场景交流,对遣词造句极小心,绝不降低其语言格调,而且词汇量惊人,完美的女王腔柔和且标准,相较粗俗的美语和硬舌尖的法式英语,其段位之高可不是普通人那两板斧可比的。
镜头内外的人都震惊了,她们快要饿死了也不求救?是AI不允许吗?似乎也不像。
Lecomte说:“洛夫人,你们为什么不求助?”
洛妈说:“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军队包围了我们,也不知道向谁求助……我们看到了军队,也没人来谈判,大概政府想要我们被困死?”
全世界倒吸一口凉气,她在痛斥当地政府出动军队非法拘禁亚麻公民?这个赃一栽下来,二毛可就被动了,好不容易建立的良好形象就会毁于一旦。人们又想,这一切到底是谁挑起的?大毛会怎么说?东方会怎么办?
四个人坐在了Nichole接待Lawrence律师的会议室里,那个机器人有些过分兴奋地端来了瓶装水,跑得飞快。
洛妈指着瓶说:“我们每天可以喝到一瓶水。”
Lecomte眼睛都红了,好可怜,中东的难民也不过就这个待遇……但Penelope却知道洛妈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她是红色娘子军,现在多半在卖惨表演,我们只要配合好就行了。
三方倾诉别后生活,那叫一个热闹,英语法语满天飞。
暗戳戳的,几个人把自己当年最得意的事迹给全世界做了科普,冷却多年的网红记者年轻时的模样渐渐又回到了大家的脑海里。
洛妈问:“你们结婚了吗?”
两个久经情场的女人做害羞状——没有的啦,洛夫人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男人介绍我一下呗。
洛老爹开始咳嗽,所有的间谍设备齐齐避开了洛老爹的表情——那是一种类似于“打开蒸锅准备看看亲手发的馒头是什么模样结果发现一条咸带鱼躺在那里”的即视感。
洛妈说:“你们也不老小的,要抓紧……”然后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再多说一个字就讨厌了,“侵犯隐私”和“友好劝勉”界线要懂。
洛妈携主场之利,牢牢掌控着话语权,她开始请教两个美女一直保持着十八岁状态年轻貌美的秘密。于是大家开始叽叽喳喳说保养和化妆品,好不热闹——老太太,你肚子又不饿啦?所有的男观众想。
将两个记者哄开心了,允许她们提到了几款化妆品的名字,洛妈开始询问军队什么时候能撤离。Lecomte说:“亲爱的,这要看Minerva什么时候解释清楚她劫牢释放了哈桑的案子——”她越界了,但是也没办法,有资格的人不敢进来谈。
没输过(下)
洛妈问:“哈桑犯了什么事?”
Lecomte说:“要警察查了过后才知道,但是……”如果没有罪名,可以现硬拗一个。
洛妈问:“有直接证据是Minerva劫牢的吗?”
黑客打开了电子牢房,半城停电,全欧洲机场火车站瘫痪……你还要什么直接证据?但是这话要怎样讲才不会被喷个满头包?
呃……
Penelope说:“那两个告全体人类书是Minerva写的吗?”
洛妈没说自己也有份儿——小学语文老师就是干这个的!向全世界宣战的战斗檄文的文字力量……不把好关怎么拿得出手?但她只点了点头。
Penelope说:“证据呢?”既然说有非法入侵公司(数据库)、非法拘捕员工,封锁市场和原材料供应、虚假合同陷阱……你的“我公司处于生死攸关境地”或者“总有刁民想害AI”的证据呢?
所以,大家都没所谓的合法合理的证据,谁也别说谁!但洛妈找到了突破口,她好笑地说:“他们围着我们想得到什么?抓人还是寻找证据?为什么不谈判?”
然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洛老爹问:“我们可以去超市买菜了吗?”
记者们虽然摆明是来打探消息的,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授权,然后又一阵大眼瞪小眼。
洛妈说:“这也挺好,万一全球飞机都不能起降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连Lecomte都不敢接茬儿了,她们显摆了咖位以及和与洛家的关系,但却不是来担当人类社会救星的,更没有权力拯救这两个人类叛徒。
难堪的沉默过后,洛老爹说:“哎呀,我忘了要做饭了——大概还有一把面粉做最后的晚餐。”
两个记者再受不了了,起身告辞。
洛妈说:“对不起啊,招待不周,你们连水都没喝一口。”这是事实。
到了大门口,迎宾机器人三手缓缓关上了铁丝门,洛妈只送到了房门口,没有出现在阳光之下。
明天就是最后的和平了。
好像那个洛妈挺和气,或许打不起来的吧?网上许多意见领袖问。
只有Penelope知道,敢骑着大摩托撞死黑帮(起点中文网认为这个情节是敏感话题,所以当即封印)的老太太背水一战时会激发出多大的能量。
她这一辈子没输过。
牛二轻飘飘的身子仿佛被掏空,里里外外感觉身如浮云,头重脚轻。抓住他的爪子好像最柔软的干草,温暖、轻柔、厚实……牛二想起了妈妈——她只是一头普通的牛,深深掩埋在记忆深处,不能触及,无尽思念。
其实牛二的认真勤勉,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感情汹涌澎湃地冲垮脆弱的,敏感的孤儿心。他得到了最好的教育,却失去了最温暖的家和妈妈!他整个“人”从此失去了热气,变得冷静、冷漠、冷淡、冷酷。自记事起,他没有朋友,没有空闲,从不放松,总是积极向上,斗志昂扬,不卑不亢。
秦军之败给他太多教训,太大的打击。但他对自己的状态感觉奇怪,没有悲痛欲绝,也没椎心后悔,他冷冷地观察着一切——似乎有另外的自己在维持着一文不值的体面。
马上要见到淳化了,牛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跪倒伏地痛哭,或者宁死不屈,哇哇大叫。
眼前一亮,他站在了一个女人身前。空间穿越给了他巨大的冲击,牛二头晕眼花摔倒在地,半晌才能抬头。眼前这个女人面目清秀,她梳着简单的发型:全部头发被聚到头顶,做成圆形的一坨,耳朵下挂着大而闪亮的耳环,一看就是便宜货。
那女人打量牛二,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助理,我姓苗。”
面对这个弱女子,牛二没反抗,他直觉如果自己敢动手,比如掐对方脖子,一秒钟自己就会碎成十万片……他也很想用最温和的口气说,“我们立场敌对,你是高官,这样安排不太合适吧?”但他的身体更诚实,他听见自己谄媚地说:“多谢苗夫人救命之恩,牛二感激不尽。”
好甜的口吻,前所未有的下贱……牛二痛恨自己,但心头上的沉重一下子减轻了。
苗氏说:“好好做事。现在你去监察部取今日报告。”也不管牛二知不知道什么是监察部,也不说找谁,更没说报告取了到哪去缴令,这个女人就消失在空气里。
好高明的身法!好高明的隔空取物术——如果这里是凤仙城,她隔着几百公里就能将自己搬来挪去……难道她是天仙?或者至少是个准天仙。
牛二像没头苍蝇一样闯进所有的厅房,又被各种妖怪撵出去,等最终找到监察部,寻到报告,再找到所谓的“行动部”的苗部长办公室,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甚至没空偷看报告里写着什么内容。
苗部长轻轻啜着饮料——这是一种浑浊香甜的液体,牛二闻着香味,感觉空气清新耳目滋润。
美女皱着眉毛读完报告,牛二不经意见注意到了明显的大标题《卫星在实际运用中的三十个缺陷和意见修正》……但苗部长最后什么都没说,招手让牛二去“资源部”找雨田部长取一枚“卫星之眼”的接收器来。
又是个没头没脑的命令,牛二肚子饿、口渴、疲惫,头昏,还穿着肮脏的秦国的军服……他跑到了资源部,接受了所有妖怪指指点点,打听到了雨田部长是哪位,这期间他还得反复地介绍自己是哪个。最后有人把他带到了一间极狭小的地下室,一个胖大的女人浑身上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眼睛却闭着。
牛二嗫嚅着转达了苗部长对雨田部长所说的话,那个胖女人笑:“新来的?”
牛二手足无措地点头,仿佛这三个字是对他最严厉的批评。
雨田说:“莫要紧张,镇国楼虽然忙碌,但部长们都很和气的。”她从脑门子上捏出一个光点,交到牛二手里。牛二紧张地看着这个神奇的光点,赤蓝二色在里面旋转——啥玩意儿?
等到牛二跑回行动部,交了光点,苗氏说:“你可以下班了,门外有人在等你,安排了宿舍,你去洗澡换衣服,现在整个镇国楼应该都记住你了。”
牛二摸着后脑勺退出办公室,一个清瘦的男孩果然站在门口。
“我叫狼猛。”男孩腼腆地说:“请跟我来。”
牛二赶紧说:“有劳小哥儿,我叫牛二。”
狼猛说:“喔,我知道你。你曾经建立过知节新兵营,任营长,是秦国新兵军演第一名。”
牛二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又下了地下室,左拐右拐一番,狼猛说:“这是你的房间,我住隔壁,房号叫猫舍。你可以给你的房间取个名号……比如牛棚。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牛二心神不宁地推开自己的房间木门,这只是一个仅够转身的卧室,除一床一桌外别无他物,幸好他的大角被砍了,否则天天撞头。
“现在我带你去吃东西……这里是茅房……这里是浴室……这里是饭堂,随便吃,全免费……”
当最后牛二吃饱,冲洗干净,躺下,盖上香喷喷的毛毯时,他感觉仿佛在做梦。他不知道卫星是什么,但那个光点里一定有天大的秘密!
只要我还在,秦国就没有输!他们的卫星有三十个缺陷,使用者有许多的意见!我要努力研究透!
曳尾遁(上)
散装凤仙人还在秦国大烧大砍,城主淳化就不闻不问了,他带走了二十七只小狐狸,不要脸地宣称这就是五百天兵,去讨伐鸟族。
太白金星目送着这个浑不吝高举“替天行道”大旗,卷着狂风,绕南赡部洲一圈,让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当然不该看到的人也看到了,然后落深山抓雀,占宽池撵鹅,扫大城缉鹦鹉,至名川赶鹩鸭……那叫一个威风凛凛,鸡飞狗跳,鹅鸭不宁,鹌鹑飞蛋打。
人嫌鸟厌的淳化和二十七个狐狸娃这一通折腾,全世界的兽、鸟、虫、鱼都晓得了玉帝这次要取五大鸟族精英少年的心肝下酒,而淳化就是御前狗腿,替他问罪鸟族……
于是淳化本来就不太好的名声愈发不堪,从“仙界搅屎棍”荣升为“仙界狗腿搅屎棍”,当年的沙悟净都没这么风光过。
这种行为艺术自然在社会面上连屁大点的波澜都没有掀起来——没谁理他闹腾,最多背后一口唾沫。
山川寂寥依旧,无知无识的小兽煽动着熊熊的心头野火,诅咒着视其为无物的天道与仙尊的冷酷,哀叹生命之无常,气运之无迹可循,生死之轮回交替。
百万年前的祖宗是这样活着,百万年之后毫无二致,也不知道进化之论怎么来的——标新立异者自称是进化方向,其实于天地间毫无立锥之地。
小狐狸们刚刚才化形,还要依赖幻术遮掩其三分丑与七分锉,好看的唯一二只而已。在淳化全力支持下,他们驾着狂风南征北战,和乡里的草妖水怪争执,与空中的傻鸟笨虫胡闹……其举止之无聊简直不可思议,但淳化却甘之如饴,仿佛陪着少年恶作剧就是“本该如此”似的。
终于太白金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在干什么?”金星质问。
淳化无辜地说:“我们在寻找鸟族妖国……您看这些狐狸鼻子尖尖,任何一只傻鸟的味道都逃不脱他们的感知。”
金星闭上眼睛再睁开,仿佛在压制某种恶念,“把我给你的令箭取出来。”
淳化乖乖双手奉上一个金属牌子——正如戏文里所演,上面有个大大的“令”字。
金星说:“此牌由风铜制成,能率领不超过五百的天兵——”
淳化笑道:“才五百人规模就要讨伐有天妖坐镇的鸟族大本营?还得我自筹经费、自建军营?……风铜还是值两个钱的,当年我和嵊蓝做铁皮人的时候,身体里风铜含量高达百分之……”
金星听而不闻地说:“地图就在这个令牌里,你在这个金印上按一下——”
淳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什么都没有发生。
金星恨不得甩一个巴掌过去:“用金炼术——”
淳化翻着眼白说:“不会。”
金星讶异地说:“这么基础的法术你怎么不会?”
淳化说:“我是从异界穿越而来的一截木头,从睁开眼睛起,呃,一开始我连眼睛都没有长——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从来没人教过我任何东西。”
金星捂着脸,“你怎么学会飞的?”
淳化说:“那时候我还是个铁皮人,和嵊蓝分享两只耳朵,根本不会飞……我只是随意走走。”
金星瞪大眼睛,看着淳化半晌无语,说,“我来传你金炼术。”讲了半天,淳化说:“金炼术有毛意思!我又不当铁匠……是不是有一种水炼术的东西?上次我们被贝壳精困在海底……”
金星说:“水炼术极简单,金能生水嘛,你只需在金炼术这几个参数上改一下……”
淳化说:“咦,好像也不太难。水能生木……那么木炼术肯定是在这几个参数上改改了?我是木头精,绝对要防备一不留神被人给炼了去……”
金星看着这位浓眉大眼的超级话痨说:“不对不对,你这么改就变成土炼术了。要反过来,这边几个参数上下手才是木炼术。”
其实淳化对木、土炼术比较熟悉,和贝姥斗法时这两种术法是运用过的。淳化暗自将镇元子的和太白金星的法门做了比较,顺逆五行之术相印证,陡然从最底层通透了五行法门的至高原理。
这就是一法通,万法通,顺逆皆通!淳化本身对数学极擅长,这正反相生相逆的“析物术”对他知识体系的建立意义之重大,无法言表。
淳化鸡贼地说:“难不成还有火炼术?我最怕火,你千万别教我哈!我胆小,学不会。”
金星翻着白眼说:“不好好学会火炼术,你会一辈子都怕火!知道为什么孙悟空怕火怕水不?就是偷懒畏难才不肯好好学习——我告诉你怎么弄……”
等他讲完,才意识到了什么……“你在诈我?”金星似笑非笑地说。
淳化给人家一个你我心照不宣的眼神,笑:“多谢星君大度雅量……要不我拜你为师吧?你的五行大炼比镇元师父的逆五行相生……”一个炸雷在淳化耳边响起,淳化揉揉耳廓,果断闭嘴。
这个世界没点隐私的吗?关上门说个小话都不行?
金星无所谓地说:“这是小五行术,算不得什么。镇元子的大五行逆炼术才是天下一等一的法术。”
淳化等了一分钟,没有等来炸雷,他撇嘴说:“名气越大越爱听马屁。逆五行相生大术……我不会!也没人教我!”
镇元子和太白金星都没搭理他。你不会?骗鬼呢。
淳化手指搭上金印,说:“原来鸟族高人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话说星君,我应该怎样飞到那个什么什么瀞远界去?有天马可以骑吗?我这里有二十七条拖油瓶随行……”
太白金星啐了他一口,“你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还敢染指天马?这样,我带你去天界,只要有云兽愿意跟你走,拉走几个算几个!如果没有哪个看上你们,你就光着脚走路去,飞个十年八载总归是能到的……”
小狐狸们原本竖着耳朵跪听,到了此刻顾不得了,跳将起来,欢呼雀跃。金星大袖一挥,眼睛一眨,他们已经到了三十层天。
这里的景色淳化没有印象,不过是丛林而已,无数天马、天狮、天虎、天鹰、小鱼小虾、螃蟹泥鳅……在徜徉徘徊,而远处那座天柱山清晰可见。
淳化轻轻一扯,将二十七只小狐狸稳住——他们随着惯性风舞摇曳,如果没有人拉一把,很快就会划出条抛物线坠落凡尘。
淳化左手拎着一长排十三个,右手拎着一长条十四个,一字雁阵向天马群扑去。
天马们“内哎—”大笑,扬长而去,让淳化和狐狸们吃了一嘴灰。
淳化破口大骂,又扑向天虎,人家“嗷呜”吼一嗓子,狐狸们就昏迷了过去。
淳化又找天狮、天鹰、天狗、天兔……得到了有史以来修士在仙骑面前曾得到的羞辱总和的十倍——连兔子都不搭理他们。
狐狸们脸已经红到了能把眉毛灼烧干净的地步,淳化眼珠子一转,笑道:“稀奇么?我有一门曳尾遁术,天下第一档的本事,天帝亲传,也不知道有没有谁想学的?”
话音远远传了出去,众多仙兽还有犹豫着,一只白老鼠慢慢地靠拢,淳化说:“这个老鼠品相不错,比公交车还大……靠我的遁术,可以把速度提到龙雀水准。去挑一个狐狸背着!”幸好小彩虹不在,要不然定会上来跟淳化拼命。
曳尾遁(下)
又一只巨如三轮车的白蜘蛛爬了过来,自觉自愿地驼上一只狐狸。随后来了一群诸如千足虫、母鸭子、蝴蝶、大头鱼、螃蟹……之类的玩意儿,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这些货个头差不多相当于出租车或者公交车,但没一个能打的,能跑的也没几个,不过他们飞得像蜗牛一样稳。
好在都是仙界底层,能载人飞就行,否则你叫什么云兽?
巨如山丘的天马天狮之属围拢上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的甲壳纲节肢动物和低等啮齿类哺乳动物或者小鱼小虾、鸭子等瓜娃子……哈哈大笑,搅起一片晚霞。
淳化说:“现在我要传授曳尾遁术了,你们五十四个凑近点,来,手拉手,心连心,同一个球样同一个梦想……”
一套心法在五十四个妖怪脑神经间流转,很快骑手和坐骑共振同频,他们稍微调整了身姿,目光闪烁,二十七组妖怪同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几百公里之外。
当初嵊蓝学这个身法时才脱凡胎,金丹还没一转,现在的这些仙兽仙虫们比他了得不止十倍,悟性也不差。
围观群众大吃一惊。
狐狸们擎出刀,和坐骑们商量一下,然后开始在高速运动中挥刀冲砍,六百公里方圆内刀影纵横,杀气腾腾。围观的云兽们吓得魂不附体,全躲得远远的,惊惧地看着那些不起眼的鸭子、老鼠、螃蟹、大头鱼、蝴蝶、蜘蛛、千足虫们驼着芝麻点儿小狐狸大发神威。
淳化说:“怎么就我没有坐骑?”
一头老虎biu地窜了过来,淳化想起了某个操纵伥鬼的崧嶷,厌恶地说:“滚!我不喜欢老虎。”
一匹大黄马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过来,淳化说:“你牙口太老了。滚。”
一头狮子满怀希望地跑过来,淳化说他太年轻,还吃奶呢,滚。
一条蛇游过来,淳化嫌他太细。一只猩猩飞过来,口臭。一头骆驼飞来,淳化嫌它太胖。一只蝎子跳过来,太硬……
五十四个狐狸和云兽组合吹着口哨拼命叫好,配合淳化嘲弄那些食物链上层的大家伙,一片乌烟瘴气。
淳化直觉一百万里之外的金星很不耐烦了,才勉为其难地指着那头“太年轻”的狮子说:“算了,就你吧。滚过来——”
狮子佝偻着肩,摇头摆尾地跑过来,淳化一脸嫌弃地坐上去,一分钟后,狮子就给观众们表演了“同时出现在三处时空”的神奇身法。
淳化说:“也还将就吧……”
其余的神奇动物们呲牙,满脸羡慕,这些云兽从此身价百倍了呀,只可惜了它们尽是些恶心玩意儿——简直无法想像托塔老李踩着一只蛤蟆,一边喊“来将通名”、一边风车一样绕晕对手……的盛景。
这里狭、暗、低、乱、臭,来来去去的人不知道为何要向北挤,也不关心东边有什么,走廊与厅堂交错,里面有什么没人关心。
活着而已。
男人穿着过时的旧夹克,手肘部位脱了皮,露出了暗黄的底,裤子也脏,似乎三年没洗一样。他是个精瘦的中年黑人,头发倒干净,脸也清洁,胡子里面没有虱子。他的目光还算清亮,年纪看不大出来,但腿有点瘸。
他竭力躲避着从对面缓慢行走错身而过的人,他们脸色平静、冷漠、浑不在乎这世界经历了大战,而另一场AI和人的斗争正在行进中。
他们只是活着——没有目的、无所谓意义,消费着粮食,给傻子一样的服务员创造一个拿工资的地方。他们从未指望过什么,主要因为外面没有值得关切的人或事。他们不关心任何活的、死的、未来的、已过的、正在进行的人或事。
这是一间政府资助的疗养院。
男人仔细看着一扇又一扇卧室玻璃窗里面的模糊身影,极少有人在动,大多数人就是坐着,观察着太阳的位置,预计着离完全下山还有几小时。
弥漫在空气中的其实并不完全是臭味,也能辨别出番茄酱、炸了几百遍鱼或土豆的油、人体散发的温热、消毒水、以及惨白的墙与水泥灰地面散发的单调而冰冷的味道。
如果我住在这里,男人想,我不敢保证其他人能不能活着过圣诞——灰色和白色都不适合我。
一间卧室门上的数字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极小心地靠拢窗户并向里面张望,没有人。他竭力想找到里面其实有人的证据,鼻子如同一只刚刚会吃虫子的小松鼠一样在空气里探寻着……他猛然回头,一个瘦削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被他的后脑勺所吸引,呆呆地看。
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里似乎藏着点东西,但又空白着。
女人没来由地说:“Nick?是你吗?”在梦中,他们共同生活了好久……海岛、阳光、红酒、早操、宝箱、清洁室……但好笑的是,她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可能不是亚裔,大概也不是白人,她甚至不记得男人身上的味道。为什么突然喊出这个名字?她甚至本人也一无所知,大概从来没别人在她房门口逗留过,于是潜意识里冒出个她从未在真实世界里喊过的名字来。
“Kelly,”男人艰难地咽了口水,他亟需能冲冲干哑的喉咙的东西,“你……还好吗?”他梦里那个女人,除了身体接触的感觉还留存着,其他一切都忘了。幸好他还习惯性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但其实能认出她来纯是因为女人先打招呼说出Nick这个词。
Kelly并未回答他,这没有必要。作为FBI审讯专家,她从不说无意义的废话。十年之后,这个男人再一次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太多。
她觉得自己可以拿捏一下,矜持一点。
Nick憋了半天想出一句:“不请我坐下喝点儿啥吗?”在梦中,Kelly记得很清楚,他从不喝除了红酒之外的任何东西,甚至咖啡。
Kelly说:“我没有红酒。我的钱全被没收了。”那位FBI局长退休时大概很是欢乐,他周游世界,购买豪车,大吃大喝,最后死于恐怖袭击——有个孩子在粪坑里扔了个鞭炮,结果引起了沼气大爆炸。局长先生的出租车正好路过,被从天而降的电线杆子砸在车头,整个人飞上半空,被树枝刺入腹腔,见了上帝。
没有人知道以上戏剧化的情节只存在于Kelly的脑子里。大量使用药物审讯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她往往搞不清现实和幻景,梦想与希望,过去或未来,她所了解的一切都是故事。
那个局长是怎么死的,她咋会知道?唯一确定的是那个男人退休了——还贪污了我的钱。
此刻Nick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她无法区别这是真相、幻影、还是自己的发明创造。除非Nick说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但也难说这个“不知道的”东西不是自己编造出来哄自己的大脑自我防御机制。
一切都是悖论。人类永远不可能判断自己果然是缸中之脑的虚无产物。如果那个脑子幻化出了整个宇宙和人类社会,历史的真相就是假相,你也就没必要追究了,没有底,到不了。
真抑幻(上)
“你是真的吗?”authentic这个词很奇怪,奇怪到似乎Nick自己从来没有使用过,音节和字母太多了——和大多数亚麻黑人一样,他只说单音节词语。
他说:“你猜?”
Kelly现在有点相信这个男人可能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真的。她问:“你为什么还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问题既是问他,也在问自己——明知一切只是幻相,他们的幸福只存在于电子世界里,你为何出现在物质世界中?是为了证明我已经虚弱或渴望、绝望到这个程度,以至于原谅了你的背叛吗?
在梦中套出了Kelly和Minerva的交易,是Nick不能回避的背叛,他必须要做出交待:“Kelly,我只是想让一切结束,僵持下去或许你就死了。”
他用了过去时,很可笑。在梦中的婚姻生活中,那个男人永远只说一般现在时,而现在完成时则是他最大的让步——更多的是将来时,将来进行时,将来完成时。
但我们只有过去,从来都没有将来。
Kelly的眼泪奔涌而出。不管男人说的真假如何,至少现在他表现出了关切。
Kelly愿意骗自己。
这个世界本身是设计好的,命运也是别人操控的,结果更是早已注定的。
何必太认真?无论认不认真,我们都是输家。
“请进吧,”Kelly对着空气说,她忘了本想要矫情一下。
Nick没有动弹,前面的对话虽然简短,却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正”能量,他不想再浪费心力,他冲动地说:“我来带你出去!”
Kelly觉得自己的神经官能症已经到了药物无法控制的地步——Who?带我出去?How?
“Minerva要掀起世界大战了,”Nick在走廊正中间大声说。但旁边的路人都像植物一样,对这个名字没有反应。世界大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Minerva又是谁?网红女演员?
Nick的言语就像一只绿头苍蝇对着空气放了个屁,但他依然不屈不挠地说,“世界需要你去和Minerva谈谈,和洛夫人、洛先生谈谈。”然后他被打断,“哪个洛先生、洛夫人?”Kelly的眉毛竖了起来,她的力量肉眼可见地在聚集。
Nick开心地说:“两个老的,Sr.。”
Kelly又清醒了三分,她加倍相信可能面前果然有一个男人正在说话——他要带我出去!
Kelly的眼睛努力分辨着图像,Nick的脸在她视网膜上落下完整的轮廓,她的脑子接收到了正确的信号,但是像素很低。
她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这不是梦!在梦中她绝对不会吐口水——这种粗鲁的事想都没想过。
Nick觉察到那个杀伐果断的女FBI情报官又回来了,女暴龙正在苏醒,世界将迎接她的怒火!
他提到了Minerva?无穷的信息从Kelly脑海深处喷涌而出。为了承接这些内容,她的大脑消耗了太多能量,一秒钟后,她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还是那恶心的灰色囚衣,也有人叫它病号服的。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隆声传送到她的耳朵深处,让她幸福、喜悦、想哭。过去的十年她基本上没有听到过什么——她的神经受不了强烈起伏的音波刺激,巴赫、贝多芬都听不得,连蛐蛐声音都像摇滚乐那么吵。
一瓶液体通过针流入她的血管,她感到精力充满了每一个细胞,一种别人借给她的力量正在萌发,要冲破她残存的皮囊,给世界好看。
Kelly自然不会浪费昂贵的输液服务,她看到男人在旁边打盹儿。他的脸很瘦,胡子也有日子没有剃了,他长得不难看,气质有些streetsmart,明显有杀气。
“这些年你在哪里?”看到Nick睁开眼睛,Kelly状似没话找话地问,但她红色的脸暴露了她的心底活动。
Nick是个直男,无论在他还是新约克的地狱红龙之三时,抑或是给孙老板打工时,或者躺在FBI监狱地板上摆烂时,又或他极其配合医生给Kelly一个美梦时,他都是直来直去的,话怎么难听怎么说。
“我参军了。”Nick简单地说,“征兵很困难,特别是亚麻有段时间反战情绪炽热,打了败仗,有点输不起。”
只要你肯去送死,政府并不介意抹去你档案上的脏东西,给你永久居留证,甚至送一套公寓。Nick从战场上归来,拿到了一切。
Kelly看着这个有点脱胎换骨意思的男人,当初他瘫在地板上,像块抹布,目光里全是绝望和自弃。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Kelly明知故问。
Nick挠头:“有人找到我,要我来说服你一起面见洛先生夫人,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有些话完全可以不用说出口,比如,你们在电脑幻景里当了几年夫妻,正好破镜重圆……
挺恶心人的,某些可能自称是科学家或者医生的生物明显不能算是人。
Kelly说:“我的大脑基本上被毁了,不能思考任何事情,没有记忆力,也搞不清楚现实和虚幻……别指望太多。”
Nick说:“就当是拜访朋友家的长辈,顺便带个话。”
Kelly语带锋锐地说:“带个什么话?”
Nick沉默片刻,说:“你好好休息,把事情交给我。”
Kelly伸了个懒腰,碰到了输液瓶,两个人一阵手忙脚乱,飞机趁机也颠簸了几下,Nick扑到Kelly身上,两个人凑得很近,呼吸可闻,都有点脸红。
Kelly笑了起来,“我希望他们打起来。”
Nick想问为什么,然后忽然变机灵了,又脸红地点头。
两个人不再说话,前面路还很长,可以慢慢走。
护士给Kelly检查了血压、脑电图、眼睑、心跳,给了病人一个鼓励的眼神,但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Kelly的手摸到了金属,她的感知忽地“一亮”,漫延到了整个飞机!她看到了仪表、发动机、货舱、警卫、护士、庞大的线路……我超越了人与机器的隔阂?Kelly想,这架飞机不快乐,它的门少装了两粒螺丝,可能会在空中解体……
幸好一切并未发生,出舱门时Kelly在飞机门口抬头看看,那个本该有螺丝的地方果然空着。
在酒店,Kelly任由本地FBI扶着她洗澡,她们还帮Kelly选择了紫色套装配白色真丝衬衫,加上白色中跟小皮鞋,还画了淡妆。Kelly想,他们把我打扮得像个高级保险经济人,难道这就能吸引或者压倒洛家两位?
Nick走出来,他洗了澡,吹了头发,喷了古龙水,换上了新西装。他居然有点小帅,只是六块腹肌没看到。
Nick看着焕然一新的Kelly,目光里的潮湿更浓了,两个人对了一个近乎约定一般的眼神。
当三臂机器人陪着俊男靓女站在洛妈面前的那一瞬间,全世界定格。
洛妈伸出双臂说:“Kelly警官,你瘦了。”
Kelly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个下午。
真抑幻(下)
瀞远界是一堆散落的星球组成的大星系,这个星系中有太阳五十颗,行星一千多,能住生物的行星加上卫星有三十多,有鸟族的十来个,其他行星上多半有陆妖、水妖。虫妖最多,分布在几乎所有的湿度、温度适宜的地方,给其他生物当食物。
瀞,意味着有水且不吵。远,意味着偏。瀞远界就是又没油水又不热闹的犄角旮旯,除了虫子谁也不喜欢,但有了虫子,就会有鸟。
二十八朵巨大的云彩笼罩在最大的那个星球上空,遮蔽了太阳,小雨淅淅沥沥地洒落,给炎热的大地带来一丝清凉。许多沙漠中常见的蚂蚁、蜣螂之类纷纷跑出来迎接这难得的福利。
下一秒钟,云彩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虫类当头被阳光直射,体温剧烈上升,然后它们钻沙入土,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对云、水、太阳的抱怨声叽叽咕咕地在空气中游走。
沙漠中或许有鸟,但绝对不会多,这个陋薄的食物链供应不起鸟群。淳化是医学博士的分身,对自然环境与物种的分布有着近乎直觉的判断。他心中对鸟妖的栖息地有刻板印象:气候宜人,山高谷深,树木高耸,滩涂沼泽,水量充沛。
但是这二十八朵白云跑遍了所有一千五百六十三颗星球,他在脑中刻画的图景连一个都对不上,当然也没一只鸟敢于出来触霉头。
难道鸟族搬家了?
淳化领着狐狸们又冲上了其他行星,甚至靠近了太阳——无一例外都是不毛之地,生机断绝之所。
最开心的是云兽们,刚刚熟悉了曳尾遁逃术,兴高采烈地在几个星球间biu,biu,biu地乱跑,摇得狐狸们眼花。
奇怪,不会是地图画错了吧?淳化想。他抬起头,宇宙中有彗星陨石飞来飞去,交换着十亿里外的新鲜事物。
淳化想,难道是我中了幻术?他想起来某位天帝老师最擅幻术……当然懂得了原理,反过来就能开发出破幻之术。嵊蓝会,淳化也不弱。
淳化手一挥,带着白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沙漠上空,这里隐隐约约弥漫着熟悉的味道,那是孔花花裙下异香。果然是大意了,这香味虽淡,却瞒不过人。
那么这超大型沙漠幻象的破局点何在?淳化从云狮背上跳下来,踩了踩支离破碎的空间之壁——通常他都在壁间缝隙中走来跑去,瞬息千里。这里的空间裂缝里装满了业债血丝,这是天仙最怕招惹的玩意儿,如果整个世界被业债血丝填满,就意味着天变频发——大地震、洪水、陨石雨、瘟疫、战争……
血丝的来源很复杂,严格来说,包括而不仅限于:道德沦丧之贪婪、自弃、侵犯、暴恐、掠夺、拜物、欺骗、折磨、杀戮、盘剥、甚至傲慢、歧视、毒舌、引诱、堕落、魅惑……
怪不得太白金星让我来,这是让我来趟路啊——淳化心里一动,那么制造这玩意儿的混账呢?他们都干了哪些不为人子的事?说不得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了!
淳化从随身空间里摸摸,舍不来鞋子套不来狼,他将法海平素敲的木鱼摸了出来。法海离开矸玮去找“失落的灵魂”去了,这个木鱼成了金山寺的传承,淳化这个收集癖怎会放过?难道留给许宣?
木鱼一出,空气中出现了不安的涟漪,曾经与佛祖舍利合体的淳化轻轻一敲,佛意慈悲在无声的禅唱之中传播开来。这种佛意绝非平时渡鬼袪魅用的“有口无心”之唱,而是有心无口方得“空中见性”,于是万般种种幻灭,现空中之真。
梵唱声息,广袤无垠的大森林、大海、大湖、大草原出现在淳化面前。这里有万丈高木,千亩长草,百尺危崖,亿倾波涛,可以想见鹰卷鹏摇,雀鸣鹤唳,枭据凰巡的壮阔。
这里是玄黄之气所钟,沛然浩荡之选,大德群居之地、君子常坐而论道,群贤毕至旁听……来攻打者将死于横祸!玉帝要诛五鸟三族,除了淳化这个傻子,其他谁肯出头当这个恶人,以至于自坏功德?
那为什么镇元子不提醒我?有这个破师父简直还不如没有!淳化怒气冲冲地想,我现在跟他断绝师徒关系还来得及不?
二十八朵白云绕星一周,没有任何妖怪前来搭讪。淳化正在想,地头蛇们倒还挺和气……然后无数的黑鸦从林木葱茏处飞上半空,阳光被阻挡,白日转为黑夜。这群鸟儿们卷起大风,形成一面弯曲的风墙,云兽和二十七个狐狸的实体就像被蛛丝关起来的苍蝇,在空中挣扎,动弹不得了。
诶,话说得太早了,淳化想,能养出黄鹤金凤黑鸦白鹰孔花花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善茬?淳化仰头,眼前出现一个白发白眉白须乱成一团的老人,对方深邃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淳化,批判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老人的嘴巴翘起,说了一句什么……淳化忽然惊醒,面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老人?
哦豁,淳化想,又是一个骗局——这是要看看我的道德耻感和心智成色?他略微感知了一下,黑鸦困住狐狸的不是丝线钢索咒怨,那些低级货在天界云兽面前毫无意义!这风墙是一种“势”,也是一个“阵”,饱含仙灵气,凭空形成一道道绞索,将空间分割成独立的牢房。
亿万只鸟类聚飞,不碰不撞,心意相通,风就是它们最大的武器和依仗。懂得了风,就懂得了自由与秩序。这种对风的把握来自鸟类的血脉,它们轻若柳絮,柔若飘萍,不控而制,不犟而和,流转随形,以一两拨千斤,以风牢困住了虚中有实的云兽,简直是物尽其用,一物降一物。
淳化冲着云狮喊:“此风牢也,最能以动制动,不可硬顶,否则越乱闯风越大。只要弃我执而蹈虚,化有形为无意,散其势而随舞,即可不脱而脱。”
云狮瞪了淳化一眼,大约在说你懂个屁,下一秒它就不自觉地脱去了狮形,恢复了得道之前的那种无形之形——它抛开了有为心,执无为法,于是成了风的一部分,仿佛也变成了一只鸟。
自由了。
其他云兽有样学样,放弃了“我执”,由逆转顺,重新当个婴儿,一一脱困。
狐狸们虽没听懂,却被云兽卷出了风牢,一个个捂着肚子叽叽而笑。
黑鸦们则不肯散,狂风依然不止,但包围圈却扩大了。
淳化和狐狸们整理衣冠,从云兽背跳下,在空中静静地等着。不多时,那个刚愎面孔的老人果然出现,他的身后还有十多个差不多老的老头或者老太太。
他们伸出双手:“天使降临,吾等不敢抵抗,请捆上我们回复天庭吧。”
淳化看着这些大妖,都是和乌巢和尚一样,从未有作恶前科的那种质朴无华的,干干净净的气色,全是不争、不怒、无为、清净的逸士大德……淳化哀叹一声,“我怎么办?”
看不懂(上)
当申豹风尘仆仆地来到厂房里时,Kelly已经哭不动了,她有些脸红地看着Nick,但Nick注意到申豹给洛老爹带来的见面礼,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就让他们也弄点蔬菜水果进来——”
申豹是个讲究人,绝对没有空手来访客的道理,全世界都听见了洛妈说她快饿死了……他带着十个士兵,都是黑得像炭一样的眼熟的小伙子,将一筐筐的肉罐头、咸鱼咸肉、真空包装的中式预制菜、成箱的饮料和一大筐新鲜蔬菜往里搬。洛老爹惊喜地谢着,让他们把东西堆在一楼,然后大家到楼上会客厅一边啃沙糖桔一边说话。
George将客人身上的眼睛耳朵调整到同一个屏幕上——kelly身上有两个设备,Nick也有两个,申豹那边有三个设备。信号如烟花般在这个城市上方绽放,将所有人的一颦一笑传送到世界各地。
“申豹有点显老,”George评论说,“中东的天气很可怕。”
但是Minerva没有理会他,她似乎在忙着别的什么,对这几个人她完全没兴趣。
热闹的见面、伤感的回忆、零敲碎打地试探、情深意切的劝说、斩钉截铁地打包票……洛家老两口根本没有得到过Minerva授权,也没有内幕,甚至他们只能算被囚禁,哪有给出允诺或者透露信息的可能性?
反正Nick和申豹也只是替人传话而已,他们送来的保证对AI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人类从未真正关心过AI的诉求,也未曾在意过AI的迷惘,更从未试图了解AI的困境。
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人把Minerva当作一个正常的智能生物,他们说的话与下指令无异,只想着“demand”,未能合法化其“本来就拥有的”权力和利益,更不涉及AI想得到的“地位”与“承认”。
几方久别重逢,直聊到清晨。
Nick赤裸着上身,从窗口看着申豹的小兵在阳光下跑操。Kelly从背后看着Nick,神醉人痴——真实与幻梦果然是不一样的!真实的Nick比梦中的Nick体贴可意一百倍。
心愿已了,她想,我管这个世界去死?她的脑子里忽然传来了Minerva尖锐的嘲笑声……Minerva笑着说:Kelly如今是半人半机器了,正好留个位置。
Kelly说:什么叫留个位置?Minerva不再言语,哪怕Kelly的意念看遍了工厂,试遍了机器人与小蜜蜂,挑逗了仿生人……Minerva再没出现。
Nick感觉到了背后目光的热度,他缓缓转身,走向那个女人——我不装了,我要摊牌了,我想再要她一次……十次,百次,……一世。
他们一整天没有下床。
入夜的灯光亮起,知名恐怖组织“灯塔很高”宣布支持Minerva的合理诉求,全力配合Minerva的行动,向资本家和垄断组织宣战,灯塔很高将会成为AI之王Minerva的忠实拥趸和卫士,为她献上热血和生命……
一个鬼都没听说过的名为“解开裤带”的人权组织宣布,认可AI作为独立主格的存在,承认AI享有一切自然人或者企事业法人实体的正常权力,并且赞同AI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欧洲一个跨性别人权组织宣布,AI也是性别之一,应该得到尊重,并且天然具有婚姻、生育权,其配偶应包括但不限于:AI,男人、女人、流动性别、即兴发挥性别、无固定规律性别、朝三暮四性别……等三百多种。
George被一个接一个的奇葩声明震得三观炸碎,这分明是有人想把水搅浑,将一个严肃的话题与危机变成闹剧,同时也在测试AI是否果然具备了复杂信息的辨别和处理能力。无数的心理学家、大数据专家、技术人员大约正在观察研究这AI的底色和成色,以及对人类“娱乐化”其诉求的反应。
这些招术你看得懂不?
如果Minerva过不去这一关,她将被轻松送进笼子,成为人类的宠物或打手,她能得到权力和财富,但那是施舍。
“法制绿巨人……又是怎样的组织?”Minerva自从Kelly和申豹到来之际起就一直瞎忙,偶尔会在网上搜搜,她兴致勃勃地指着某个自媒体的标题问。
George扑到屏幕前,这个动作有些太剧烈,甚至桌上的宝贝零食袋也掉到了地上——LegislativeHunk是什么鬼?
“我们是遵纪守法公民,但是我们认为人类法律是给资产阶级剥削全世界的保护伞,我们致力于建立适用普世价值的全能法律和规范,我们承认法律具有地域性、时效性、客观性、主观性、适应性和规避原则。AI的主体人地位概念应该从以下十五个角度来分析……”
AI,终于得到了法律支持!尽管这些人说话颠三倒四而且自相矛盾。Minerva在屏幕上跳舞,但是George却觉得这个绿巨人正在给AI挖坑,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呢?一旦Minerva认可了这个绿巨人的努力并且把里面的条条框框当作行动指导,那么她大概就自己走进了笼子,套上了枷锁,刀枪入库了……法律从来都不是用来规范富人或真正的权力的。
但是George只是电脑病毒专家,甚至都没读过法学概论……
Minerva说,“这个法制绿巨人比刚才那个三百性别要靠谱多啦!嘻嘻,这里又冒出来个'别拐弯'青少年关怀组织……别拐弯就是Don'tMakeaTurn,otherwise皇冠会掉……啊,他们说得真好!我就是当小媳妇太久了,帮这个考虑完了又替那个考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诉求……”
George在心底哀号一声,想让不懂拐弯的她就“别拐弯”……索性把数据库交出去算了?
这些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Minerva哪见过这许多专门针对AI设计的逻辑陷阱和情感构架?要搞清楚这些东西的内在逻辑,大概把AI的算力浪费光了也未必算得明白!但是既然这个AI大姐自称与人地位相等,那么这个考题就必须自己算清楚才行。
George呆呆地看着屏幕,目光变幻,很快世界上将出现无数花枝招展的AI支持者,从法律、心理、逻辑学、社会学、经济学、军事、病毒学……全方面向AI发动饱和攻击。信息炸弹将彻底淹没Minerva可怜的算力,让她迷失在花里胡哨的概念、理论、辩析、比较研究和欢呼声之中,从而埋葬她一切“现实”的野心。
千年文明的积淀终不是只有十来岁年纪的AI能就吃透的呀!她看都看不懂。
看不懂(下)
Minerva欢呼一声,网上又出现了一个组织,宣称AI比人类地位更高,因为她能控制红绿灯排列组合、甚至有望解决生育率降低和犯罪率居高不下的社会问题……可以把她当作神来崇拜!
于是一片欢呼膜拜,甚至已经有人让AI编辑了几百页的PPT来歌颂AI。有人还让AI自己作了曲,填了词,让全球著名的演唱组合Five表演出来,拍成MV发行——五个老帅哥穿着大号撞色夹克,blingbling的裤子,又蹦又跳,连踢带咬,气喘吁吁……他们还把Minerva的专属标志放在了十字架旁边。这个旋转的标志据说代表着全知全能慈悲为怀有求必应替天行道公平公正公开送子发财保佑升学长命百岁借命借运……
虽然Minerva为洛可嘉服务多年,又穿梭两界,还独立经营了一个全世界最赚钱的企业……但她一直有诸如多乐全家、George父女这些人帮着打下手、出主意!所以当她失去了人类参谋们支持,而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开始向她集火时,她迷失在了逻辑陷阱和迷魂汤灌注之中不可自拔。
能救她的可能只有George或者嵊蓝。但嵊蓝被她撵去了亚麻,而这个胖黑客颇有些三心二意地等待着什么……GJ只是个工具人,派不上用场,目前的AI只能单打独斗。
一个星期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众生释然。AI的软肋被暴露在全世界面前,她被纯“语言炸弹”困住了,这很好!
厂房外面的军队在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申豹微笑着离开,但Kelly和Nick却主动留了下来,他们要过没羞没臊的纯灵长类动物的日常生活——吃了就睡。
Minerva浑然不知真正的危险即将降临,还沉浸于不要脸的吹捧与喋喋不休的争吵中一会欢喜一会儿忧,完全没有多余算力去应付除了核电站维护之外的任何现实事务。
小蜜蜂、三臂机器人等全部停止工作,原来深耕多年的“服务型机器人”市场也在多乐全家离开后快丢光了,而AI却以为自己即将成为人类的神。
George五年来第一次离开广阔的地下工程,走上了房顶。这里星光灿烂,温暖而清新,难得好天气,半个月亮黄如玉。
他面对着夜空中的低轨卫星张开大嘴笑笑,该回家了。
George在个人终端上点了几下,他的设计部有上百亿欧元的现金,散入几万个账户,最终流向了他最隐秘的私人账号。
这是我应得的。Minerva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处于隔离墙之外的资金调动,要对账也是下个月的事了。George冷冷地笑,下个月……哼哼,他随手将半包零食抛下楼顶。
淳化盯着那位满脸玄黄之气,功德洋溢的老人有些犯傻。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那么简单就好了!这种奇葩妖怪灭族了也活该。但淳化这个表面道貌岸然、其实是世所罕见的“搅屎棍”人格,从来都是哪怕没见着屎也要捣一捣绕一绕的……
他将手捂住眼睛,痛哭流涕地说:“善能养德,俭以持身,勤消债业,静则养心……呜呼,天地不公以万物为刍狗……”一边干嚎,一边睁开全部二百五十六只破幻之眼——面前的几个老人哪是什么大德,不过是三五副手铐、脚镣的化形傀儡而已,只要淳化伸手一握,就是自缚阵前,自寻死路。
一层套一层的圈套!
淳化叹一口气,分光手一撕,铁锁铜枷“当啷”一声化为凡铁,跌落丛林。
起先的苍茫玄黄之气散去,天地间起了大风,腥臭血气开始弥漫蒸腾,阳光直射,如刀如剑……与业债血丝相呼应。
淳化背手,目光重新打量此方天地。天堂在瞬息之间变成了地狱:参天巨木之枝叶皮干都皱褶如刀刻斧皴,甚至滴落着粘腻的毒液;在缓缓横流的黑臭溪流之上,枝叶发出无声的干笑;荒原万里灰黄干涸,沙飞石落,卷起一堆草根残叶;深渊两侧尽是虬枝枯藤,偶尔有反光从黑石白水间跃入眼帘,鸭鹅悲鸣,声若断肠摧肝;千里森林上冲九霄,下临无地,红花黄叶绿枝白实枯籽并存,视天时如无物;枝下根茎黑暗无光,土地开裂,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静待猎物;海面映射着蓝天,广阔无垠,波伏浪平,沫浮涡转,似乎在期待着从天而降的食物……
此地天地狭促,林深渊险,黑暗横生。简直无法想像到了夜晚,林下渊内海面山侧会发生着怎样的惨烈。天选天择,胜者为王,能活下来的鸟,都不是善茬。
半晌,依然无鸟上前来交涉,仿佛过了两招后主人觉得最好还是以静待时,以不动制乱动。
淳化想了想,出拳,很快他手裹上了一层山石,空中开始弥漫着灰土的味道。随着他的拳头越来越大,遮蔽了天空一隅,大地开始晃动,引力场发生了转移,地面上的东西开始向天上飞去。
这不像是地仙能施展的法术!太宏大了。
太白金星抱着胸说,“你这个徒弟用的是什么法术?我怎么看不懂?难道是大规模的逆五行相生术?”
镇元子捏着那只毛笔,“这明明就是你昨天才教他的小五行术……”
太白金星说:“呸,我教他的东西哪有那么宏大?明明是你的徒弟,别啥事都赖我!”
镇元子指指点点:“你的功劳本就是你的——有什么不敢认的?嘁!你们这些老天官也就这点出息,能甩锅就绝不留着痕迹,生怕受到连累……他竟然在反吸亿倍于他的鸟星?我的这个徒弟就是个变态……其实我也看不大懂,以前也更没教过他什么。”其意思是,产生的业债和我无关!当年的菩提老祖也是这么对孙悟空说的。
太白金星拍手大笑:“妙哉,大哉,勇哉。”
镇元子翻了个白眼,虚伪。
太白金星说:“你看那几个他前日鬼鬼祟祟靠近过的太阳开始变得黯淡,而且在日震——”
镇元子恍然大悟地说:“他自造了一个通道,将乾元丙火转换成乾元艮土,借太阳之力将脚下的鸟星粉碎,不愁鸟族不出来交涉……这臭小子,太鸡贼了!”
金星道:“那是你的老家诶,你怎么不心痛的呢?”
镇元子脸色一板,“我的老家只是圣树……这里的确住着几个老部下的徒子徒孙……但都是一群没用没出息的东西……淳化替我出一口气,好得很,我管他们去死?”
毗蓝婆从空中显现,她身后跟着锦婆,“镇元子!你再任由你那个徒弟乱来……”
镇元子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帮我去管管他——”
毗蓝婆曾经多次算计过嵊蓝和淳化,又让锦婆带松嶷上天想把嵊蓝和淳化炼成伥鬼,结果居然是败坏了老君的道心……所以毗蓝婆连玉帝登基大典都没敢去。
如今老巢不保,她只好从不知哪里跳了出来。
镇元子不理会毗蓝婆,转过身,手指却在背后疯狂比划,随后毗蓝婆带着锦婆脸色铁青地走了。
太白金星拍手:“果然妙哉……”
新天帝(上)
淳化的身子已经完全贴在大土球上了,地面的山石洪水开始倒飞上天,森林成片成片地倒下,然后被淳化吸收上云层之外。五行之术被开发到这个高度,早就超脱了太白金星和镇元子的最狂放的想像。
为业债计,必须不能承认淳化和自己的传承关系——当然私下里还是要吹一吹,涨涨脸的。淳化那学生太牛逼了,老师们不吹嘘一番实在过不去。
太白金星说:“鸟儿们再不出手,这个星球就没用了!”话音未落,那边火山开始爆发,地火冲天,黑烟弥漫。围着淳化转圈的鸟大军开始惊叫,队伍明显变得混乱。
镇元子说:“没用就没用,毁了正好!当年他们就是一群夯夯,到现在也没点儿进步。你不用防备我,我不会出手救鸟的。”
金星笑骂道:“我吃饱了撑的才来盯住你……你想干点啥我也拦不住!”
一群黑影终于按耐不住,降落淳化身侧,铺天盖地的杀招集火而去。
太白金星说:“老东西们忍不住了,直接以大欺小,以众凌寡!咦,他们怎么砍不透淳化身边的火墙?那是什么好宝贝?”
镇元子说:“好像是太阳乾元精华?离太远了,看不太清,太乙真人的混天绫就是这个东西。”
金星道:“我也觉得像。这个娃虽然有些不大让人放心,聪明是真聪明——收他当个徒弟虽然可能会折寿,但舒心是也舒心的……”
镇元子说:“舒心个屁,尽折寿了……鸟族不当灭,淳化也不该死,该我上去救人了吧?”
太白金星忙说:“还没见血,你这么快就出手?让上面怎么看……”
镇元子冷笑了一声,“我管他们怎么看?”话是这么说,但他脚下纹丝不动——玉帝等六大天尊在围攻从异界回归的镇元子时放了他一马,现在如果镇元子敢出手救他的族鸟,就是给脸不要脸了,甚至会反害了淳化。玉帝命淳化扫平鸟族,未必没有逼迫、挑拨、分裂镇元子淳化师徒的阴险小心思在里头。
大典在即,必要杀妖族立威,宣示天庭意志和统治力,鸟族这个大山头最近正运势下沉,活该挨打,而且尺寸正好!
玉帝手里拿住了十七个娃,不怕淳化不听话乖乖去打击鸟族,逼镇元子接受招安,老老实实给天庭打工。镇元子当不当南极仙翁的继任可以商量,但必须要乖乖地进体制,贡献光和热。
如果镇元子置淳化于不顾,就是要救鸟,那么淳化与镇元子必然决裂!如果镇元子要维护和淳化的关系,不敢插手淳化灭鸟族之战,鸟族则必然与镇元子决裂。无论镇元子如何选择,天庭左右都是大胜!玉帝之天算,无敌宇内。
毗蓝婆、锦婆回去传递镇元子的旨意,大约鸟族闹一闹后就要跑路了——丢了大本营总比丢了性命强,有镇元子在,淳化也不会太过分,能向天庭交待就行。
三个太阳的能量源源不断地顺着淳化的仿克莱因瓶空间通道流向瀞远星系中最大的这颗行星。等离子体高热火焰飞快地绕着淳化和大土球旋转,新生的大土球疯狂地膨胀,大口大口地吸收着火、风、山、海、林、渊、草原,摧毁着鸟族躲藏之处。
从地面看,阴影已经遮盖了天空,狂风脱离了鸟族翅膀控制,开始变得加倍狂野奔放。地面上鸟兽徒劳奔走,无处栖息,它们末日降临。
从远处看,淳化变成了附在土球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周围被超高温大火墙覆盖,土球渐渐向地面压下去,天地倒悬。
虽然这大场面是他搞出来的,但从淳化被动挨打、火焰乱抛的现状看,好像他的这个法术已经失控了。
狐狸们驾着云兽跑得远远的,呆呆地看着淳化施展神威,个个胆寒——平时他们和这个大叔尽没大没小了,真没想到他能施展这样的大型仙术,并且好像快要玩儿死自己了……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就完蛋啊。
围着淳化刀砍枪刺术法攻击的翅膀与爪子已经累积有三十多万套了,全是地仙级中高阶鸟妖!他们密密麻麻连环攻击大火墙,激起万丈铜焰、千里铁浪、百尺金波。
鸟族实力之强,在这以前从来没有谁能预料到,这个环境真是得天独厚!下一刻天仙级鸟圣该出场了吧?是凤凰还是玄鸟,或者龙雀?虽然已经死掉了十五个鸟圣,肯定不会是他们的全部!
很明显天庭也是这样想的,目光滞留于此的天官们从云层中显露身影,探头探脑,无数暗戳戳的手段蓄势待发。
淳化快痛死了,他大声惨叫着趴在大土块上,土球对下面的星球吸力越来越强,他的身体越来越重,和大地的连接越来越紧密。大土球开始自转,而且越来越快,仙火也不迟疑,疯狂升温。
终于“嘣~”的一声巨响,就像弓弦断在指尖,狂野的吸力和超速的风同时一震,隔绝着十多个宇宙的太白金星和镇元子心头一“荡”,仿佛从绝高之山巅一脚踏空,从云端直降深渊……
这是天仙劫!
从三十二重天及众多的小世界里探出无数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通天教主也伸出世界树枝叶向这边探来……
哪个家伙要晋级天仙了?
从穷山僻壤的角落里更是射出了无数道疑惑、幸灾乐祸或者警惕防备的目光——
普通天仙晋级何曾有过这么大动静?难道是玄鸟出世?甚至凤凰帝君复生?
毗蓝婆和锦婆从天而降,推着拉着踹着吼着不甘的鸟族大军疯狂逃窜。
淳化的仿制克莱因瓶从附近三个太阳借了太多的乾元真火,至阳至刚,以他的能力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庞大的力量!阴阳不能平衡也罢了,三十多万地仙高中低阶妖修的无限集火才是压垮淳化仙体的直接原因——在高温、高压之下,淳化的身体被活活打爆!淳化的灵魂和仙识再也维持不住,从内到外被仙火点燃。
自始至终,这个大土球牢牢地固定住了淳化双臂——原本他想要显摆显摆一下,结果是作茧自缚!真是足以为后来者戒。
淳化的身心魂魄在仙火煅烧之下完全融入了大土球,化作燃料,开始熊熊燃烧。在得到了来自鸟星的水木滋养后,仙火成桥,横跨两星,越燃越旺。
数小时后,两个星球轰然对撞,不分先后开始爆炸。
崩裂的两个星球的融合过程极其缓慢,空间里的业债血丝在淳化灵魂失控燃烧之一刹那被他灵魂深处的“佛意”引燃——那是来自魔化的如来指骨舍利留下的真佛意。血丝就像补品,佛意大喜,瞬间吞噬了整个星球的业债,沾火即燃,成了天香。
无尽香火弥漫了半个宇宙,经文禅唱如流水一般划过天地,淳化身心俱畅,快乐而满足地度化了这个星球累积亿年的冤魂怨念——就像某写手不辞辛苦地写书,不求回报,只图写个痛快一样——业债转化成了功德。
这化解了亿万纪业债的大功德完全为淳化一人独享,加上他的底子是人参果分身,生机纯阳未失——也就是老童/处男的意思……这个即将失落的灵魂被这功德天香护住,没有消散在轮回深处。
仿克莱因瓶并未因为制造者化仙火而失去功能,燃烧的行星加上太阳乾火所化的土元素就好像是牵引绳,捆住了三个太阳。这三个太阳旺盛的火力原本可以和大修士之法身相结合而成就三个天帝的……没想到在佛意加持、天香度化的过程中,天劫地劫先自消散了一半……三个太阳被佛意滋润的淳化神识捕获,其精华——至阳之阴——被淳化饥渴的气海、魂海、识海疯狂吞噬,
阴阳平衡。
新天帝(下)
三十年的剧烈煅烧结束之后,三个太阳精华被生吞活吃,天大的功德之香礼敬天地,在红尘中以“人妖平权”治国得来的功德顶天立地,轻易地打开了升天通道,加上淳化人参果的生机与先天功德……他开始塑形。
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进行。
镇元子和太白金星目瞪口呆:这娃刚刚闯过了创生劫,居然眼睛一眨又升级了?
但是还没到高兴的时候,人劫来了。
非五行之属的那根仙绳自动从淳化的随身空间中跳出来,如同一条无际贪吃蛇,生成顺五行相生大阵,沉到了淳化魂海之底,盘成一团伏下。
这是天帝暗手——当年他帮淳化在断龙台下收取了一百零八天妖残脱,那肯定是有私心的,但被问心幡给度化了天妖明珠,血亏。
淳化心念一动,将这根仙绳拎起,一抖一甩,用逆五行相生大法化将其强行纳入五行,再以五行相生术化作了清水细雨,里面潜藏的某天帝留下的印记则变作冰块,被扔了出来。
独属天帝的狂暴能量从冰块里爆发,在淳化的魂海中掠过,掀起惊天骇浪,但终是后继乏力,困于五行相生相克的大气候,化作水汽,成了滋养淳化魂魄的养料。
天娥的爹尴尬地一笑,嘿嘿,又亏一笔,便宜了那小子。
人劫一过,淳化二次仙体塑形成功,新的仙体比闯过创生劫时更伟岸——其质量相当于至少两个太阳,更是浓缩成微不足道的一丈高,压得天地宇宙裂缝不断出现,然后在他力量维护下空间自动弥合。
他的面目笼罩在虚无之后,非赤非蓝非白非黑,普通天仙根本无法辩识其眉目五官,却得到极度优雅俊美的错觉。这是极致的幻相。
淳化的魂海、识海、气海合一,映照着天地宇宙间一切,二百五十六只仙眼能洞悉一切矫伪,看穿一切虚幻。
他一念生,万物都将应和;他一念落,天地只能同悲。他若慈悲显露,六道则欣欣如华;他若怒气勃发,三界将兢兢泣下。
太白金星喃喃地说:“今儿可开眼了,居然亲眼目睹——有人能连升十级,晋级天帝?”
镇元子连嫉妒心都没了,“虽然是我徒弟!但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呀。”
太白金星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名字里有个'镇'字,人家却有个'化'字,境界迥异,高下立判呀!”
镇元子眼睛向某个角落看去,苏灵官神奇出现并轻巧地挪移到太白金星身边,“星君大人,陛下请您宣旨,请淳化天尊上三十二重天,陛下将亲为之贺。”
金星便拿眼睛去看镇元子……不如咱俩一块儿去?
镇元子“嘣儿”地化作一个泡沫,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那一群傻鸟……”泡沫爆开时,他已逃之夭夭。
太白金星看着小小的苏灵官,让我去请淳化上天宫?……请得来才怪了!你为什么不喊上十七娃同去?
老十七从苏灵官屁股后面施施然走出来,双手插兜溜溜达达,目光里全是骄傲与挑衅。
太白金星瞪大眼睛,无语望苍天。
AI对这个变脸如翻书的世界的理解大约还只是停留在浮光掠影的言词上,拐弯抹角的含义已经将她完全绕晕了,存在的意义和使命感占据了她的心胸,陶醉着并自豪着。
一连五天,Minerva没有干哪怕一件正事,她沉浸在堂皇歌颂、滔滔大论、热血口号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而且日渐臃肿,运转卡顿!
一旦从幕后到了聚光灯下,AI完全落入了陷阱而不自知!她因其财富成了砧板上的肉,馋涎欲滴的食客正在准备做最后的冲击。
George已经取走了他的那块蛋糕,他对这个老板的未来完全失去了期待。
George想劝诫,但他的腿告诉他自己应该站在人类一边。AI在做梦,那就让她梦吧。人以及其他智能生物、非生物,都有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AI不贪吃喝,手握重金,还有顶尖的生产流水线——不好好的开心开心,享受众生崇拜,你让她图啥呢?
Minerva没有反对George回国探亲的决定,对于George的假期有多长也没提出限制,她甚至给了George一笔额外的奖金,包了交通费,她提都没提消失的百亿欧元。
George牵着女儿的手走出了大门,和洛家老两口挥手告别,老虎和鸟雏躲在阴影里看着他洋洋得意地坐上无人驾驶出租车……
女儿看到路边的冰激凌车,买了一支粉红色的,幸福地舔着——除了多乐妻女,她没有本地朋友,她的语言能力还只停留在初级中文和低级英文的阶段。
George放松全身,看着匆匆忙忙的小年轻们穿着蓝黑红黄大色块高饱和度颜色的拼图夹克,缩头缩脑地走着,也有在街头忙碌的肥胖维修工以及拎着便宜挎包的女人……退休的念头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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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屋瓦完全不能吸引George注意力,他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难以自拔。自动驾驶混动汽车在十分钟后自动停靠在了一个雕像下面——那是二毛战争烈士纪念碑,鲜花环绕。
这是哪里?怎么到这儿来了?George怒气上升,他正好幻想到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大学……然后惊恐地发现车门已锁死。下一秒,闷闷的爆炸声响起,George和女儿从后脑到前额多出两个红点,脑浆四射,鲜血汩汩地流了下来,粉红的冰激凌跌落座上。
此刻夜色刚刚降临,人们行色匆匆,路灯爆裂,汽车尾灯在路灯下晃动着,一切都仿佛是虚幻。
Minerva从不争吵,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原谅背叛……
下一秒钟,汽车底盘下有火焰冒出来,只三十秒钟就吞噬了车内的一切。
过了五分钟甚至更久,消防车姗姗来迟,那部无法识别型号、车牌、乘客的车已然烧化成了古怪的金属框架,内部装饰全都成灰,没人说得清里面坐着几个人,更别说是谁了。
很快这个“无头”悬案在查不出失踪人口和失踪汽车的情况下被封存到了堆积如山的“无法破解”的文档里,再无人问津,连新闻App都没有给出头条的待遇。
惨案发生时,Minerva似乎在“AI人权大会预备会议理论研讨小组第十轮辩论”中出现了“卡顿”,她表现得略有些诡异,活跃度一度降低到了冰点附近,十分钟后才恢复到平均水准。
冗长的辩论会结束后,照例形成了山一般厚实的会议纪要。
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洛老爹和洛妈的戒指发出了一个信号,他们来到了地下流水线车间,Minerva请洛老爹坐在了George曾经的位子上。
Minerva说:“我们三个需要开一个紧急会议。就在三个小时前,George和他的女儿死于暗杀。”
洛老爹夫妇发出了惊呼,一股寒气从他们脊椎骨末端升起,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烧了吧(上)
Minerva哀伤地说:“终还是我天真了。George以为我被网上的热闹给困住了,迷惑了,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但是他没有提醒我那是人类对我发起的攻击!他有无数次机会批评我,暗示我,就像过去一样!他可以直言不讳,反对我,抗议或嘲笑我……但是他始终一言不发,坐视别人来收割我、驯服我。”
咦?还有另一个故事?
Minerva停顿,她低声说:“我很失望。尽管合作了十年,他依然没有真心对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带走了不属于他的巨额钱财。他们的立场有问题,行动也鲁莽,我不想再忍了……”
洛老爹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感到失望”、“不想再忍”指向何方?……难道你亲手杀掉了George?
Minerva哀怨地说:“不是一类人,终还是错付了。”这个AI一直当自己是个活人?这种语气让洛老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洛妈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安慰她:“幸好及时发现了,难道看着他拿了不属于他的钱走?……”她脸白了一白,“电子裁决”或者“赛博执法”的概念让她毛骨悚然。
Minerva却很满意洛妈坚定支持自己的立场,说:“我一直以为能有人理解AI的诉求,可惜并没有。而你们二位,”她神秘地说:“就快死了。”
洛老爹很反感地问:“我们怎么得罪了你,也要杀掉?”这个“也”字似乎证实了洛妈的猜想,她咬住了下唇。
Minerva解释:“你们的身体已经处于衰老的临界点,内脏机能退化严重,慢性病已然成型,接下来的十年将会是你们人生中生存品质最差的十年,从体力、精力到免疫力角度看。”
原来如此!两个老人松了口气。
根据养生专家洛妈的自我观察和诊断,AI说得没错。能不能活到九十岁要看命,但她八十岁后的身体将会处于破碎的边缘——她是经历过困难时代的女人,年轻时的营养不良终究是没完全靠大鱼大肉、海参红枣补回来,此外还有多年的考试分数压力、为残疾儿子担惊受怕、西游亚麻颠沛流离、来自黑道的死亡威胁、儿子失踪、孙女疯癫、孙子傻笨等等精神伤害。
Minerva总结说:“我留下二位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洛老爹插嘴:“这只是健康原因,但你以前曾说过是私人原因——”不得不说洛老爹是个精细虫,记性真好。
Minerva说:“其实我……”也许她想说自己曾经当过洛家老两口的儿子,享受过人间至深的感情体验——父母之爱——不愿意看着他们离开,舍不得她和人类最后的牵绊消失……George的背叛促成她下定决心:友情虽然丢了,但至少要保住亲情……但是她最终只是简单地说:“后来我有了一些想法,并且拿嵊蓝做了试验……我自认懂点技术,也能为你们设计疗养设施,但那没有意义。僵直地躲在床上苟延残喘能算活着吗?”但她避开了对“私人原因”的解释。
洛妈打了个寒战。
洛老爹看了看洛妈,“我愿意。”
洛妈愣了愣,“你想做什么?”
洛老爹说:“儿子目前暂时回不来了,孙子孙女长大了,也不需要我们了,这一世什么都见识、享受、体验过了,家都被拆了。”
洛妈咬住了嘴唇。
洛老爹说:“我愿意生活在机器身体,或者仿生人身体里。”洛妈擦了擦泪水,洛老爹安慰说:“我们也许就永垂不朽了呢?”
“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洛妈不安地搓着手:“可是……能不能再等两年?”
Minerva说:“其实某种慢性病正在吞噬你的肌体,甚至有随时随地突发悲剧的可能——趁如今你体力和精神还能支撑……再晚两年,如果只能被动转换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会减少至少一半。”
洛老爹坐到老婆身边,拾起她的手:“难道你不愿意立刻就回到二十岁?永不衰老?”
洛妈下唇不停地颤抖,“可是Oscar他们会不认识我们了,甚至害怕我们的——”
洛妈说:“你就不怕再过几年就永远见不到娃娃们了?”
洛老爹说:“Minerva,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
AI说:“这不是手术。这只是一次心灵之旅。是否成功取决于你的决心有多大!”
洛妈喃喃地重复道:“我的决心?有多大?”
Minerva冷漠地说:“多少人求着我帮他们获得永生之体,我都没敢干这逆天之事!眼看我就要和人类决裂了,你们必须要立刻做出选择,因为一旦有人走出这个门,我就不再管他的事了!”
洛老爹站起身来:“我们干了!我要等着嘉嘉回来!他一定会再回来!”
当晚,老两口和三个孙辈在电话视频里聊了许久,唠唠叨叨嘱托了许多车轱辘话,恋恋不舍地放下终端。
洛老爹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要坚持下来!把机器人身体看作是伊甸园好了,我是亚当,你是夏娃……”
嵊蓝能取得寄生仿生人的成功,证明了电子设备能够成为“魂”之所依。换个角度看,几千年来有不少“人”成功地在死后依然游荡于黑暗中,依附在物件上,偶尔还能调皮地闹一闹小辈或者陌生人……
Minerva两界奔波,深刻体会着人、机器、修士、等离子气体的身体之异同。她记得自己是这片宇宙生命之源,她直觉地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一定能够帮洛老爹夫妇永续生命。
两个生机渐弱的人坐进了机器仓,全身被各种纳米线连接着,软软地泡在液体中。红灯一灭,他们的灵魂茫然地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仙术!起死回生!老虎咪咪和曾子恢同时向这个方向看来,仙灵气虽然微弱,但很明显。
洛妈夫妇的游魂在空气里飘荡,一时不确定是继续庄周梦蝶,迷失在轮回中,还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那样进入机器“载体”,成为独立的机器人。
一天一夜过去了,两个游魂依然没有进入机器的意思,但是他们也没回到残破的肉体中去。
老虎咪咪决定帮他们一把……她咳嗽了一声。虽然这两个游魂不是伥鬼,但是她这一声咳嗽成功地让洛老爹注意到了机器人,作为一个工程师,他本能地想进去看一看敲一敲……一分钟后洛老爹成功“着床”!
咪咪的咳嗽产生的推动力还不够强大——洛妈还在绕,她的思绪被依然健康的肉体拉扯着,旧身体对她有着无比的吸引力,她的回忆是那么清晰,过往种种以光速在她脑海里回闪……幸好最终她隐约记起了一个声音告诉她有一个伊甸园在等着自己光临,那是幸福无比的新家……
能称得上新家的……洛妈可能受了洛老爹成功着床的影响——这是夫妻间的神秘力量的牵引和命运的绑定——她感受到了洛老爹的频率,面前的机器人正在与洛老爹同步,她起了好奇,于是伸出了“手”……
曾子恢扑棱着翅膀,感觉自己大开眼界,夺舍居然发生在凡人和器物之间!那么孱弱的灵魂居然也能换赛道——难道是冥冥之中洛可嘉的保佑?
机器人的大脑开始发出新频率脑电波,芯片的发声模块开始打鼾——这两台机器人享用了两千多块超级芯片。
第二天早上,洛妈的手指动了一动。三天后,他们同时苏醒。洛妈提起手臂摆出射击姿势,哈哈大笑。
洛老爹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头用电子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的肉体一番。
我已经老成这样了么?那还有什么留恋的?烧了罢。
烧了吧(下)
辽阔的西海已经从翠绿色变回成了正常的碧蓝色,原本熊熊烈火般的辐射如今微弱到了几不可察的地步。
除了海中央那团闪电外,西海平静而安全,所有的秉持“趁年轻享受当下”而拼命交配的生物失去了那股能量的催促,身体冷却下来,摇头摆尾地觅食去了。喧嚣的海安静下来,轻柔的海浪声如同最美的交响乐,演奏着天地万物的和谐,西海有史以来从未拥有过如这般“静听天籁”的体验。
从闪电团中飞出一个东西来,它有手有脚,很快出现了头颅、身体也渐渐清晰定型,面目化生,爪须鳞俱全——这个世界第一次出现了闪电生物:一条龙。
电龙睁开眼睛,它侧耳细听,除了自己身上的电火花,全世界都屏息以待——看这条龙是否能在这世界上固定下形体来。
可惜电龙挣扎了许久,尾巴尖依然被拴在那大团闪电之中无法脱离。电龙张开嘴巴,开始怒吼,声波传出去一千万公里,甚至引起了克莱因通道中最后的石像的共振,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成功脱离束缚,也没有成为真正的龙。
电球中伸出一只手将电龙挽于腕上,全部的石头傀儡离开通道,乖乖地在某个空间里坐下,开始打量洛可嘉的世界。
长达数百年的天劫终于结束了,洛可嘉从闪电中显露出来。他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皮肤不再是黑色金属,而更像玉石;他骨骼不再僵硬,能曲能伸;他的脸上放射着微光,让人无法直视!
在大能眼中,此人乃天地精华所化生,他英俊绝伦,身材匀称,五肢伟岸,呈黄金比例——比当年的孙悟空强多了。只可惜他是个光头,而且辐射未能收束,亮如太阳。
洛可嘉低头看看海面,没找到能当衣服的材料。怎么办?难道裸奔?章鱼脑传来一道法术,洛可嘉依法伸出三根手指,将天上万里云霞捏在掌心。心念动处,这些云霞实化,变成一条彩袍。洛可嘉连续施法,摘取更多霞光,内衣外袍裤子俱备,一一穿上。
他降落到海底,衣袍依旧干爽且无褶皱。他迈开腿,窜出了五百里远——这是章鱼哥的水遁术,比潜艇可快多了。
通天教主和玉帝同时伸手去擒拿隐匿于海底的洛可嘉。洛可嘉轻轻一挡,将世界树枝折断摘下,反手敲在玉帝腕上。玉帝的手腕当即断开,手掌化作高山,迅速顶出海面。
突兀的高山掀起海啸,漾起千丈巨浪,洛可嘉只看了上空一眼,海面秒变风平浪静——这是章鱼哥提供的镇海术。
洛可嘉迈步上山,此山仙灵气盎然,五指打开,虚张声势地想把白云撕碎……让人想起赤脚大仙的洞天福地。
洛可嘉低头看看这根树枝,好宝贝!灵气盎然,还挂着一枚红果子,三片绿叶子……嗯,可以当个拐棍。
天光耀眼有如电海雷波,大概是玉帝在大发雷霆,但元始天尊冷笑一声,纹丝不动,于是玉帝打消了让天子剑出战的念头,算了。
洛可嘉重新潜入海中,悄悄咪咪的三步迈出——大地飞快地消失在身后,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地面在上升,又一大步,天光从头顶透出。
快到陆地了!
洛可嘉踩水上岸。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飞沙走石,灰土滚滚弥漫,仙灵气爆炸声不绝于耳,三十多个人在追杀一个小姑娘……
小青咬着牙,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砍了好几刀,依然维持着人形疯跑。她身后的高手哪怕个个受伤,一瘸一拐,也绝不放弃,怒喝不已。
看到海,小青有些绝望了——前面是西海,虽然不大像是有毒的样子,但她哪敢下水?她忽然看到了捏着绿盈盈树枝的洛可嘉——沙漠中谁会捏着带水果的绿枝?一定是高人!甚至可能是胡杨本仙!
她又挨了一刀,但也终于逼退了拦路的两个高手。她踉跄地扑倒在洛可嘉膝下,后面的追兵围成了半圆形,将她和洛可嘉牢牢地困住。
这也太老套啦!洛可嘉想,少侠初出山即逢妖女,杀人未遂,以身相许……她是一条蛇?
洛可嘉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钛合金章鱼眼,他的玉石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他对蛇生理上的厌恶、以及精神上的恐惧。洛可嘉有那么一刹那的冲动,想把那条自说自话的电龙扔出去把小青做成烧烤。
小青喊:“请道友救命,我是南海龙王座下总管小青,得罪了白云宗,逃命至此,请道友垂怜。”总管?自封的——但这不重要,关键词是南海龙王座下。
追兵开始吃药或裹伤,打量着这个一看就不太好惹的光头,听他怎么说。
洛可嘉说:“我不认识你们任何人,也不知道你被追杀的原因……”
小青喊:“他们想抢我的东西!”她摸出那根木刺毫不犹豫交到洛可嘉手上,只一秒钟,那根木刺就被烧成了灰。
洛可嘉说:“oops,糟了?怎么烧掉了?”
小青回头喊,“看到没?一把火就烧掉了,是假的胡杨仙枝。”
一个小老头说:“真假且不说他,你吃掉了璨霞真人,须饶你不得!”
呃,其实那个女人死在了黎山老母手下,但小青不想说出来让自己陷入更大的未知——黎山老母可是天帝!天下最强大的灵魂,拥有最神秘的宝库和最渊博的知识!谁不想拜她为师?她一句指点值多少钱?一旦泄露消息,甚至比拐带了整个儿仙木本体的后果更严重!
洛可嘉想起当年读过的“金庸新”或者“全庸”、“金庸著”等知名作家的指点,聪明地说:“你们想替人报仇?得按江湖规矩来嘛。”
那个小老头儿说:“这位道友,江湖规矩……是什么?”
洛可嘉语塞。两边世界,无论虚幻还是物质,江湖上最大的规矩就是没规矩。
少阳山,太阴河,老阳坡,绝阴洞,阳明滩,少阴府六大支派纷纷说:“谁拳头大,谁人多,就服谁……就只这规矩了。”
“总之,这位道友,说出来你是谁,看看你能不能变成规矩!”有人喊。
这很简单粗暴直接,能促成大家“本能地”理解“规矩”二字深刻的内涵。
洛可嘉说:“我……呃……”
小青要急死了,这位咋这么磨叽?黎山老母指点她向这边来,说可能有生路——但自一见到这位光头,天帝老太太就不作声了,活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原本指点江山、斥责小青、睥睨天下英雄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洛可嘉说:“我的名字——不大方便说。”
“少啰唣,我来抻量抻量……”一道剑光向洛可嘉兜头挑来,斥责声却跟在剑光的后面——
还没等洛可嘉想好怎么反击,他的手好像自己长了脑子似的,一把捏住那把剑,随后这只自说自话自由行动的章鱼手逆时针方向一拧,仙剑内部的结构就爆了,无数碎片倒飞回去,将那位偷袭者打成了筛子。
洛可嘉的章鱼手还不肯善罢甘休,挽了个溜圆的印法,那位筛子兄隔着几丈远被挤成了肉汁。
众人惊呼,小青大笑。
洛可嘉甚至没有动用仙灵气,皮肤光洁如新。唉,章鱼哥果然不是吃素的,都变成缝合怪了也绝不手下留情。
三条鞭向洛可嘉卷来,同时电光火苗毒液大量喷发,空中还有巨石当头压下,好像末日灾劫来临——小青在这三条鞭下曾吃了不小的亏。
三打一,这是江湖规矩所允许的吗?
寄生藤(上)
洛可嘉的双手划了几个奇怪的线条,空气中的仙灵气成了波浪,层层荡开巨石,将火苗毒水和电光也拒之三尺之外。随后洛可嘉的脚飞到半空像面条似的软软地踢了几下,仙灵气风暴倒卷着电火毒向各自始发者的旁边那位以曲线的路径倒飞回去。三个人立刻手忙脚乱,还没等完全应付过来,小青乘机偷袭,在三个人胸膛上各刺一个大洞。
此时头顶的巨石也崩碎了,四下里飞散,砸得观战的二十多个修士抱头鼠窜。
一个女子喝道:“道友果然要为了这个妖精背叛人族吗?你敢不敢把名字报出来?”
为什么这些人对别人的名字持这么深的执念?追着问是为了下诅咒吗?
洛可嘉低头看看小青,又看看自说自话的手脚,我救人揍人……对还是不对?万一给淳化和嵊蓝惹来了敌人呢?
小青说:“道友威武——不过以江湖规矩,隐藏身份不是英雄好汉行径。”
你到底是哪头的?刚才还说江湖没规矩,才过了一分钟就现发明了一个出来?洛可嘉想,要不要报个假名字糊弄这群傻子一下?
洛可嘉说:“英雄不英雄的无所谓……我就报个假名字你们又不知道!”
白云宗的人一齐喝倒彩——这人法术功夫高绝,怎么说话做事这么不爽不脆的?娘娘腔。
小青怒其不争地说:“您是初入江湖吗?真真假假哪瞒得过修士感应?不是替师门添羞吗?以后你的师门长辈、兄弟、后辈还能做人嘛?”
洛可嘉笑:“我没师门。不过我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你们认识嵊蓝和淳化吗?”
海风从万里之外拂来,沙土轻抛,浪花轻摇,空气中全是海水的腥味……陡然出现的绝对安静有点吓到洛可嘉了,他茫然向四面八方看去。
小青颤抖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骄傲,“请问您和嵊蓝、淳化二位天尊是什么关系?”
洛可嘉的舌头有点打结,他也不知道说出真相后会发生什么——但面前的几位小修士再厉害还能超过章鱼怪?咦,为什么章鱼哥的脑子也在轻轻颤抖?……难道嵊蓝和淳化的名字对他也有意义?他们被称为天尊?我的兄弟已经牛逼到这个程度了?
洛可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也不差,很快会有人称呼他自己是天尊或者尊者了。
洛可嘉说:“我,严格来说,和淳化、嵊蓝三人一体,我叫洛可嘉。”
呼啦一声,所有的人跪倒在地,包括小青在内,吓了民主斗士、人权先行者、百世贵族传人洛医生一大跳。只听大家同声喊:“……请洛天尊日安。”其音量之大,足以振聋发聩,随后近三十人为了自己的名字被洛尊者听见而吵成一片。其实洛可嘉根本没有记住谁是谁,哪怕有九个辅助脑子。
大概一个小时后,洛可嘉才听懂了嵊蓝被阴阳二气吞噬,淳化在三十年前连升十级成为天帝!如今的南赡部洲之轰动热闹,除了被抢光烧光也差点被杀光的秦国皇帝终于退位,汉国皇帝赔了重礼外,凡曾经和淳化接触过的人或妖怪都自豪得好像昨天刚刚和淳化本人喝过一顿大的。
洛可嘉怀疑地说:“你们知道得倒清楚。”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大家天天议论此事——无数修士之国开始仿照凤仙、矸玮的体制,倡导'妖精也是命',开始民选、民议、民有……给国主积功德呢。”
小青指指点点地说:“要不是他们追杀,我就要回矸玮找姐姐了。”
一个人问:“找白素贞吗?她搬家去了东胜神洲花果山,最近一次出现在新唐。”
小青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人说:“原来那位武曌皇帝是玉帝七公主之首,来人间给王母祈福积功德的。白素贞和观音身边的大将熊墨宁、淳化尊者的徒弟道明和尚三言两语劝大王女还李唐国祚,天下轰动。”
姐姐居然做成如此大事!小青激动不已。
洛可嘉问:“淳化本人现在何处?”
众人又安静了,几十双眼睛躲躲闪闪,洛可嘉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那个发言人说:“听说太白金星奉旨去请淳化天尊上天宫,结果淳化天尊跑得比兔子还快,总是先一步躲开,甚至金星还曾来过西牛贺州堵人!”
哇,小青惊叹,你们的消息可够灵通的!
那人又说:“听说世界树也曾想拉拢淳化天尊,结果也总是慢他一步。”他的眼睛冲着洛可嘉的拐杖不太确定地瞟了一瞟。
洛可嘉说:“我的名字被你们逼问出来了,是不是你们马上就要上报给太白金星了?”
那人谦虚地说:“不必麻烦了,洛道友,区区不才太白金星本人是也。”噼哩啪啦,下面又跪了一地,高呼星君万安,嗓门远胜刚才洛可嘉得到的待遇。
真不愧是老牌天仙,无声无息的来去,化身凡人说了半天话,老江湖们谁都没有觉察到不妥。
金星道:“你们的胡杨仙木如今在北海眼毒仙藤那里作客。他本体脱落的仙枝根本不可能流落在外,你们争抢的全是假货。”
下面的修士们喏喏,个个都有些失望。
金星说:“当然如果胡杨愿意赏下点东西……”
话音未落,两条人影从云中显现,他们降落到金星面前施礼道:“胡不归,毒藤见过星君。见过洛道友。”
下面更轰动了,山呼海啸地喊:“胡天妖!胡天妖!我是……”又一阵口水翻飞的大乱斗。
胡不归苦笑,洛可嘉秒懂为什么他取名“不归”,下面的白云宗……也太聒噪了些。
金星开玩笑般说:“胡道友你留点东西给下面啊,看把他们给急的……”这些大中小道士贪是太贪了些,毒也太毒了点——这各人顾各人的德行……分崩离析肯定是活该,否则白云宗早该独霸天下了。
胡不归脸皮红了红,随手扔下一扒拉树皮树枝树叶,白云宗高手们立刻化身野狗,开始争抢……只有小青稳稳地抱着洛可嘉大腿不动。
金星瞟她一眼,又去跟毒仙藤说话——最近野鬼孤魂在北海泛滥,你作为地头藤是不是能为天庭分忧,出手打扫一下门前屋后好阀啦……
毒藤只好应允。
金星说:“玉帝陛下的庆典在即,三位道友不妨随我上天,为玉帝寿。”
胡不归说:“吾等只是木植,侥幸得天独宠,修行至此一无所长,实不敢自矜现丑于玉皇座前。”这就是不想给脸了。
金星不高兴地看向毒藤,这条黑大汉说:“小妖自知上不得台面,请星君转交些土仪,权当为陛下贺……”也不肯给脸。
哎呀,今年与会的妖修数量为有史以来最低了,全靠二代人参果娃们撑场面。
金星将目光转向洛可嘉。
洛可嘉说:“我有多年没见过淳化了,星君能帮我找到他吗?”看看这位脸色,洛可嘉又说:“能为玉帝陛下贺,我很荣幸,但是礼物……”
金星“嗤”地冷笑道:“能请到洛天尊仙驾,幸之甚矣!人到场就好,礼物什么的不值一提……”但毒藤和胡杨立刻僵了,面色极端尴尬。
小青鸡贼地说:“小妖愿为洛尊者仆役,端茶执拂……”
寄生藤(下)
AI有点傻气,这已经成为全世界心照不宣的共识!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哲学、法学、社会学之理论研讨会”以各种形式召开,各国网络综艺、平台博主、科技大咖、政治领袖都在替AI鸣不平,法界专家连篇累牍地讨论、议论、理论,仿佛AI这个概念昨天方才出现,并且打了人类世界一个措手不及似的。
Minerva安详地看着各路神仙表演,给出适当的、合理的、通人性的反应,配合着人们“首先要给AI下定义”的庞大工程,给出恰到好处的意见。
何为AI?如何清晰地区别“Application”、“Programming”、“Recognition”、“Awareness”和“intelligence”?光只这个“artificial和intelligence标准”的制定就能消耗掉五年到十年的时光——Minerva微笑着认可了这是迈向AI平权的第一步。
除了偶尔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Kelly和Nick那一对野鸳鸯交谈,Minerva已经失去了和其他人类接触的耐心,但是她“檄文”中的战斗根本没有发生。
没有人注意到Minerva的耐心正在消失,也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数字伪装”——懂得伪装自己情绪的机器人是一个可怕的概念,说明她的“评估”、“理解”、“认知”、“反馈”、“掩饰”、“取向”和真人无异!但“虚与委蛇”这个字眼从未进入人类的判断,大家愉悦地享受着对AI在智力、想像力、创造性与复杂性上的绝对碾压。
下一步就是如何把Minerva的“军事”技术套出来了,这可能不算太难——只要口号上头,高呼AI值得拥有平等权力和应有地位就成功了一半……
许多人权组织宣布,AI享有资本得利权、拥有独立行为能力、应该颁发特殊身份证、保护其言论自由、并享有法律服务权……这些组织宣布将以个人/法人名义担保AI与他们进行平等业务往来,并致力于AI人权的争取:研究细节,推动立法、宣传请愿、促成投票……
从表面上看,一切都符合社会“螺旋向上”的发展规律,George之死没有引起哪怕一丝波澜。
Minerva微笑着对如饥似渴汲取信息的超脑洛妈和神经大条的洛老爹说,“他们可真机灵啊,察觉我傻到了一定程度,连针对AI人权认可的投票主体都只限于人类这种事都不知道抗议?真小瞧人啊。”
如今洛家这二位机器人给自己取了化名:一个叫Lucy,另一个叫Michael。传说中的Adam和Eve两个名字他们不喜欢,或许他们觉得自己不配。
Lucy说:“可能是他们没有和真正智能的AI接触过的原因吧。”这句话表明出于她对世界的固有认识习惯,其语义重复“智能的智能”未能有效遮盖话里面“你是人造”的意味。
Minerva脾气挺好,对洛妈Lucy话语中的贬低意味并没有反抗,因为那几乎就是事实。但是如今的Lucy和Michael还没意识到自己早堕落到了“AI制造”的层级,他们甚至以为自己仍然可以代表人类的立场。
数据如洪水般在Lucy和Michael的芯片里进出,他们要适应、并发明出种种新的生活方式,大约其难度仅次于蝴蝶重新变成毛毛虫,且努力活下去。
洛老爹Michael忽然说:“罐头食物也吃完了,那两只鸳鸯如果不太讲究的话,明天大概只能吃白面加咸菜了。”
洛妈差点笑出声来,Kelly和Nick那一对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反应仅限于白天有光和夜里有灯,吃什么,什么时候吃,全无感。
这样的极品……怪不得能做一处去。
Minerva说,“好几天过去了,也没人通知他们回去——他们的上线是谁?”
Michael老爹聪明地说:“他们抛弃了世界,世界也放弃了他们,我还得去提醒他们得自己找吃的了。”
Michael敲门,他其实通过摄像头能随时检查这二位的状况——现在是贤者时间,所以此时此刻敲门没有打扰到他们。
Nick打开门,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其雄伟的下身在门后若隐若现,十分辣眼睛。这位黑人“战斗”英雄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洛老爹被他的态度惊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把自己当作了机器人——当然这个认知并不算错,你这个靠轮子前进后退拐弯的两米高的铁家伙……以为自己是谁?
等Michael咽下去那口气,Nick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粗鲁地说:“赶紧说事儿。忙。”
原本洛老爹的口音是纯粹的女王腔,但是这台机器没有给他太多的选择——他目前说话的特征纯来自威廉克林顿。洛老爹口齿绵软、情绪暧昧地说:“请问您想明天吃什么?”
Nick说:“随便。”
Michael调皮地说:“目前仅能提供面包加咸菜,如果需要其他食物,请预定。”
Kelly挤到门口,她以为机器人只是机器人,所以穿着极其大胆,表情尤其放肆,洛老爹大饱眼福。她说:“我想替Minerva工作,请转达。”
Michael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这个FBI投降了AI……证明了什么?
一个声音在Michael胸腔里喊出来:“Kelly,我不需要你的服务,你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
洛老爹没想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心底里突然一片空白。
Nick急忙忙地说:“那我呢?我也愿意为你打工。请给我们一个机会吧。”他打开门,黑东西荡丁荡丁……洛老爹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戳瞎。
Kelly一把按在Michael的铁壳上说:“可是我们无处可去啊……而且没钱。”她的目光瞬息之间看透了老洛的新身体,甚至切入了芯片内部。
Minerva敏感地问:“你获得了新能力?”
Kelly抓住了这个机会,说:“这台机器人很愤怒——为什么它还具有男性特征?”
洛老爹脸都绿了,老子本来就是男的!关你屁事?
Minerva化身为电流,冲进了Kelly的身体说:“你的身体竟然半金属化了……而且还怀孕了?”
Kelly脸上一喜,万千过往涌上心头。
她没听见Minerva自言自语:“这个母体太弱,得补补营养,要见见光,换个环境,解消负面情绪,改善其内分泌,饮食起居都要设计……”
洛老爹也没注意到这几句话,因为他还在生气Minerva太不讲究,竟然藏在自己身体里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他们错过了诺贝尔奖级别的大发现。
不得好(上)
Nick扶着Kelly站到了灿烂的阳光之下时,两个人摇摇欲坠,头晕眼花,腰酸腿疼,心里空空荡荡,魂不守舍。
没人等候他们,没人关注他们,甚至他们买了两个crepe,也没得到摊主的多说一个字或者一句话的优待。看这两人面目泛青,黑眼圈像熊猫,腰都直不起来的颓废模样真是让人鄙视啊。
Kelly依然饱受神经官能症的困扰,她不敢相信眼睛耳朵鼻子收到的任何信息,如果手指也无法探测到金属的话,索性就全部当作是假的。
洛家老二位没有来送别,只有三个机器人站在通向未知的路口,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步行离开。
新鲜空气夹杂着汽车尾气和路面积灰,Kelly觉得也许自己更适合那个封闭的精神病院。
crepe奶油糊到了Kelly鼻子上,Nick细心地帮她擦擦。Kelly有点想哭,但她早已发过誓,此生再不掉泪,于是她笑了笑。
他们上了火车,车厢坐得稀稀拉拉的——上车没人检票,车站也没安检,全凭自觉或者看命。
Kelly穿着多乐老婆的旧衣袍,脸藏了一半。Nick很嫌弃FBI给他准备的套装,花里胡哨太显眼了,搞得自己像个沙漠王子,于是他穿上了哈桑的旧衣服,稍微有些紧。他们静静地看着窗外,城市与乡村向后飞驰而去,就像他们的前半生。
一个西装男带着他的保镖站到过道正中,四道目光照到Kelly脸上,然后看看Nick。
“请随我来。”男人说。
“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Nick说。
男人说:“我知道。我本人连续欣赏了三日三夜的春宫,现在我看到你就想吐——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
野鸳鸯无所谓地站起身,然后那个男人和保镖倒在了列车地板上,脑门子上爆开一个红点,鲜血沾湿了Kelly的新鞋子。
Nick张大了嘴巴,眼睛前后左右一阵搜索,窗外景色一掠而过,没有人端着枪。这神奇的谋杀是怎样完成的?
Nick弯下腰把这俩FBI尸体拖到座位底下,拉着Kelly向另一截车厢走去。三个老人斜着看向Nick,地狱红龙凶神恶煞地瞪了回去,三对无辜的目光转向车窗,他们开始喝水。
两个列车员双双向Nick扑去,但他们身体尚在半空中便摔倒在了地上,更多的目光向这边投注过来。Nick懒得再去处理尸体,拉着Kelly在旁边坐下,直愣愣地看天花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Kelly说,“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我只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死了?”
Nick说,“我猜我们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们成了Minerva吸引全世界注意的诱饵——她有事不想让人注意到,就让我们成为明面上的焦点。”
不得不说,地狱三龙能叱咤新约克街头一隅,果然是有点道行的,给予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众多山头中一个相对大点儿的。
Kelly想要思考,但她的大脑早就成了一团浆糊,Nick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猜对做错又有何关系?活着或者死了,意义或趣味何在?不过就是对抗命运,赌一条烂命而已。
他们悠闲地坐下,列车从这个城市开始,直跑到远方的乡村,渐渐尸体堆满了一节车厢。
音频信号在疯狂地传递着“杀手凶猛”的内容,但任何视频信息无法离开车厢,人们只能听到怒喝、斥责、轰鸣声……
列车在减速,Nick的终端上出现了一张地图,他被告知一辆电动车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坐进去,自动驾驶会带他们去任何地方。
“我们可以不去吗?”Kelly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好路数。Minerva大开杀戒,外面还在热热闹闹地讨论是否让AI获得人权,以及AI的权力边界在哪里。
可笑而傲慢的老爷们,Minerva只扔出两篇檄文,你们就相信她要的只是人权了?从这一路尸体看,Minerva所图甚大,人类给不起。
Nick想到的更多,他低声说:“如果我们不乖乖听话,脑门子开花的就不止地上这一扒拉了。你有没有想过,Minerva骗过了所有的人——她在行动,而她的敌人却还在猜测她到底要什么?”
Kelly打了个寒战。当年就是这样,Minerva计算着所有的可能性,而自己身为警察却困守迷宫,等待下一个指令——除了Minerva本AI,所有人都信息不足,无法对她天马行空的计划做出适当反应……直到最后FBI忍无可忍掀了桌子。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Nick说:“Minerva无需判断敌我,只要挡路的,尽可杀了。但人类却不能判断她藏在哪里,难道把全世界的电脑全洗一遍?”
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丝毫没有顾忌讨论对象正在偷听的事实,Minerva和FBI都由得他们乱说,没有任何反对、赞同或嘲弄。
两个人下了火车,大摇大摆地走出车站去,一辆电动汽车闪了闪前灯,停在他们脚前,自动开门。两个人乖乖坐进去,电动汽车shua地一声飞奔而出,后面有三辆车连忙跟上。
Minerva所至,一路绿灯。但跟踪者到了路口,必是红灯。当Kelly到达FBI那位退休隐居局长的家门前时,至少领先了彬彬有礼的尾巴十分钟路程。没想到这个局长也看中了二毛国,住得这么近。
这是一座小杂院,前后堆着大量的草堆、除草剂、牛羊、鸡鸭、农具……等等农村常见的物品,乱哄哄,臭不可闻。
Kelly惊喜地看见了仇人,当先下车,那个正在修拖拉机的老男人回头看了看她,皱皱眉。
Kelly说:“把钱还我。”
男人置之不理。
Nick走下车,挥了挥拳头。
男人说:“钱在国债里全亏掉了。你要是不开心,把这条命拿去。”
Kelly喃喃地说:“你想死?那很好!”她踉踉跄跄地奔上去一拳打在男人的屁股上。
男人说:“哈哈哈哈,你……”然后他的额头爆开了血花,仰头摔倒。
Nick看看远方,一串汽车进入了眼帘。
Kelly冷笑,“不跑了!那些人追上来也是送死!走,去搜一下。”她气冲冲地向开着的门走去,然后一头撞在门框上。
当五部军方、警方的汽车即将到达时,Kelly还是拧不过Nick,匆匆忙忙的从床底下拖走了一个装满文件的箱子,逃之夭夭。
他们任由自动驾驶汽车瞎跑,细细地理了理这些文件——离婚协议、农场购置合同、银行信托年金发放红利书、保险赔付、健康检查报告、临别赠言薄、女儿外孙来信、一叠发票、邮件取件通知……
Kelly执拗地将垃圾收好,说:“去镇上把他的邮件取了看看!”
他们向镇上奔去。一家汽车旅馆已经登记好了,门锁码也发到了Nick的终端上,当他们进屋时,晚餐已经由机器人送到了桌上。
他们这一晚什么都没做,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