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曲慕歌说完顿了一下,偷偷去看顾南野的脸色。
顾南野依然直视着她,面无表情,对她知道他杀了叶家人的事,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问道:“所以呢?”
一种理所当然,就是该杀的语气。
顾南野这个人太深沉,曲慕歌在她面前完全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试探是试不出任何信息的,所以她选择了坦诚相待。
“我曾经梦到那些人虐待我,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如果那些事真的发生过,他们的确该死,我一点也不怪将军。只是我很疑惑,我有恨他们的理由,那将军呢,为什么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顾南野默了默,是他疏忽了,他没有想到叶太玄这么聪明,对他的举动起了疑心。
“那你如何想?”
曲慕歌有些不开心,软软的嗓音抱怨道:“我感激将军救我于水火,不管是我的梦,还是我的想法,从不对将军有所隐瞒,但将军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如此防备,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救下我留在夫人身边?”
顾南野犹豫了。
前世的叶桃花,他清楚她的所有底细。
那个可怜的女子前半生受尽虐待,后半生守着青灯古佛残了余生,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威胁和麻烦。
这一世,他早早遇到她,也相信自己能够掌握这个女子的命运。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完全的信任她。
他的重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隐秘。此事若是传出去,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一切的不确定,在他这里都是不允许的。
但她现在结合自己的经历,怕是猜到了几分。
要除掉她吗?
曲慕歌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了生命危险。
在她的梦中,顾南野至今还没有露过面,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过顾家相关的事。如此推算起来,顾南野跟以前的叶桃花并没有太深的私交。
既然不熟,曲慕歌只好叹气说:“罢了,我对你来说,本就是陌路人,你不肯信我也是正常,这个问题暂且不说,但另有一事,将军却要引起重视了。”
顾南野淡淡道:“继续说。”
“红叶村那些与我相关的人都被将军下令杀了,那陈恒是如何知道我就是红叶村的叶桃花?我记得将军之前说叶典跑了,还有贵妃什么的……叶典是不是落入陈恒手中了?陈恒如果继续查我的事,是不是会给将军带来大麻烦?”
顾南野摇了摇头,解答她的疑惑:“我虽是以通敌的罪名处置了红叶村那十七人,但这个事也需知会赵太守,陈恒应该是从赵太守那里打听到这个事,稍一调查就会发现叶家的女儿不在死者名单中。”
原来如此。曲慕歌点了点头。
顾南野心中稍微软了几分。
小姑娘猜到他是重生之人,这是个麻烦事,但她在有事发生后,第一时间担心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加之她之前挺身出面替母亲阻挡发怒的顾老爷,纵然不能完全信任她,但暂且先留下吧。
顾南野不肯正面跟曲慕歌谈自己的秘密,但曲慕歌依然坚信自己的推断。
他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了。
佛曰,不可说!
顾南野难得主动问道:“你今天为何会跟陈恒见面?”
曲慕歌将赵家姐妹的道歉局说给顾南野听。
顾南野并不记得前世有陈恒这号人物,现在只觉得他如苍蝇般烦人。
顾南野看着小姑娘漂亮的脸蛋,琢磨着,随着她长大,追求她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他没立场也没必要把这些人都杀了,这到底是曲慕歌的私事,就让她自己处理吧。
于是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陈恒?”
“处理”两个字让曲慕歌觉得有些紧张,想了想说:“他虽然对我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毕竟没伤害我,我以后不理他,避开赵家的人就是了。”
顾南野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从书桌上收起一摞文书,起身说:“天色已黑,回去吧。”
曲慕歌无意间看到文书,都是顾家产业的契书。
原来他今天来顾宅是处理顾家资产的问题!
这是顾家的家事,她不敢多看,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跟顾南野一起回雷音寺小院。
当夜,顾南野跟顾夫人在主屋里聊了很久,直到曲慕歌歇下时,两人还没有聊完。
第二天一早,曲慕歌照例去顾夫人房里用早膳,却见她已梳妆整齐打算出门。
她跟曲慕歌说:“小玄儿,我今天去城里办事,你独自留在家里可以吗?”
应该是去顾家处理事情,曲慕歌不合适跟着,便说:“可以呀,我的字帖还没写,争取今天写完。”
顾夫人教她背完《千字文》,又在教她写字。
曲慕歌认字、背诵很快,但写字却因没书法基础,进度很慢。
顾夫人摸摸她的脑袋,说:“真乖,我午后就回来了。”
辛妈妈给顾夫人披上薄披风,还戴了一件幕笠,跟院中等待的顾南野一起坐马车下山。
小院里只剩下曲慕歌一人,除了练字,她还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说,写顾南野打仗的话本……
赵家后院里,赵大小姐跟陈恒正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
自庆功宴后,赵慧媛就不太想嫁顾南野。
那男人虽然生的好看,但是一直黑着脸,实在让她觉得可怕。
后来,她又听舅舅说顾南野为了抢民女,把别人全家都杀了,顾南野还把自己的生父囚禁在府里,重伤也不许大夫医治,手段实在可怕。
让她嫁这样的人,不是让她去死吗?
但她父亲却说顾南野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若是与他结亲,赵家必能飞黄腾达!
父亲天天催母亲去跟顾夫人走动,这让赵慧媛不得不自己想想办法。
“我答应舅舅的事已经做到了,但舅舅怎么还不帮我去同母亲说情?你若不帮我,我今天就要把你的事告诉母亲去!”
陈恒一手打着扇子,心情烦躁的说:“你急什么?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嫁给顾南野,我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帮你!”
赵大小姐愤慨说道:“我只知道你满脑子都想着叶太玄,哪儿有心思帮我?别人都不领你的情,被杀了全家,还粘着顾南野,真是不要脸!”
陈恒用力把扇子一收,凑近赵慧媛说:“你懂什么?她肯定是害怕不敢说实话,若你全家被杀了,你能不怕?你没看到她出门都有士兵跟着?肯定是被看管起来了!等我把她救出来,她就敢跟我说实话了。”
紧张问道:“你真打算虎口夺食吗?顾南野可不是好惹的。”
陈恒不在乎的说:“我只要将此事办的人不知鬼不觉,他怎么知道是谁带走了叶太玄?”
第十七章
舅甥二人谈话时,赵二小姐急冲冲的从前院跑回来。
她看到舅舅和姐姐在院子里说话,立即跑上前说道:“顾家又出大事了!”
陈恒眼神一亮,问道:“快说说看。”
赵二小姐低声说:“我刚刚听到师爷跟阿娘说,顾将军带着顾夫人来衙门办事,要把顾家的产业,全转到宋家名下去!”
赵大小姐惊讶不已,重复问道:“顾家的产业,要转去宋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顾家的产业全握在顾夫人宋氏一人手中,那嫁进顾家的媳妇,还有什么好日子过?纵然生了儿子,也继承不到半点家产呀!
见妹妹点头,赵大小姐愤愤道:“他家都什么破事啊!”
陈恒却未关注顾家产业的事,而是问道:“顾南野和顾夫人都到衙门来了?”
赵二小姐点头道:“是呀,不仅他们两人来了,还带了好多人,顾老爷是被一群当兵的人抬着来的。”
陈恒眼睛转了转,匆匆往外走去。
赵大小姐急切在后面喊道:“舅舅!你答应我的事你要记得啊,我不要嫁去顾家啊!”
雷音寺小院中,曲慕歌在书房里津津有味的写着顾南野的戏文,如有神,哗哗的写了好几张大纸。
临近中午,在厨房做短工的马婶婶喊她吃饭,并说:“方才在外面遇到普善小和尚,他说,夫人送去无暇禅师那里开光的经文已经弄好了,姑娘若有空就去拿一下吧。”
“诶,好嘞。”因顾南野不许短工进内院,所以跟夫人有关的事,都是曲慕歌或是辛妈妈二人在办,之前曲慕歌随辛妈妈去取过几次经文,已经熟门熟路了。
她吃罢饭,就往小雷音寺去。
出院门往寺里的方向有条转角的小路,正是曲慕歌当初从曹氏手中逃跑的那条路,她刚转弯,就遇上了陈恒。
曲慕歌眉头一皱,装作没看到转身就走,但陈恒已看到她,大步追了上来。
“叶姑娘,等等!我找你有事!”
曲慕歌脚下不停,依然快步走着,并说:“我跟你没什么事好说的,我的事也不用你管,你不要再找我了。”
小路并不长,眼见她就要跑回小院,陈恒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将她拦住说:“顾南野今天不在,他带走了所有士兵,你不用怕,我带你走,绝对不会让他找到你!”
曲慕歌见他听不懂人话,着急挣脱道:“你有病吧?我哪儿也不去,你放开我!”
少女在他怀中挣扎,清新的甜香气息萦绕他的鼻腔,感受到怀中的温润和柔软,陈恒心中大乱。
他失神道:“你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顾南野能给你的我都能给,我会百倍、千倍的对你好!”
说着,双手箍紧曲慕歌的腰,使劲的拖着她,几乎要将她拦腰抱起。
曲慕歌察觉到事情大大不妙,立刻大喊道:“救命啊,马婶,有没有人啊,救命!”
马婶闻声从院内跑了出来,曲慕歌大喜过望。
但马婶跑过来后,却慌张的对陈恒说:“我的少爷诶,你可快点吧,怎么还由得她在这里胡叫乱喊的?”
马婶伸手去捂曲慕歌的口鼻,曲慕歌这才明白,马婶让她去取经文分明就是个骗局!
不待她叱问,一个重击敲到她的后脑勺,她瞬间昏了过去……
曲慕歌又坠入了梦境之中,但她浑身上下都疼,真实的疼痛感让她觉得这不像是个梦。
在梦境中,叶桃花还在红叶村,但已经嫁做了曾家妇。
破落的小院中,她抱着曾康的腿,大哭道:“你怎么能卖了我?求求你了,我怀了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啊……”
曾康恶狠狠的踹开她,说:“不卖你,我们都得死!还想生孩子,你生啊,生了一起去死吗?”
曾家婆婆上来扭住叶桃花,吼道:“还跟她说什么,快点绑了送过去!等天大亮了,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啊?”
曾父上前来,拿着一团抹布塞住了叶桃花的嘴,很快,她就被曾家父子套上麻袋装上牛车,连夜送进了金陵城赌庄。
叶桃花哭了一路,当麻袋揭开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陈恒!
陈恒捏住叶桃花满是伤和泪的脸,左右打量,而后起身一巴掌打到曾康的脸上,又一脚踹到曾父的身上:“我他么就十天没看到人,你们就把人打成这样?还让老子怎么尽兴?老子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人,你们给我送来个半死的,搞什么,啊?”
他发泄了一通,曾康跪下来求饶道:“陈公子高抬贵手,这娘皮脾气太坏,我好说歹说她也不肯服侍公子,只好打了几顿才乖顺一点。求陈公子可怜,就拿她抵消了我的债吧!曾家一大家子人,还要活命呐……”
陈恒蹲在叶桃花面前看了半晌,鼻子凑到她的脖子间猛吸了几口,突然起了兴,烦躁的对曾家父子吼道:“行了行了,还不快滚!”
曲慕歌看着梦境中的陈恒逼进叶桃花,遍体生凉,不用再看,她已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她不愿看屈辱的画面,在叶桃花无助又绝望的嘶喊声中,曲慕歌在梦中愤恨的咬下舌头,吃痛的醒了过来。
由于在梦中太过挣扎,曲慕歌醒来时一下子从床上翻滚的下来。
房外的人听到动静,赶紧推开门闯了进来。
是徐保如。
“叶姑娘,你醒了?头上的伤没事吧?”
曲慕歌脑袋发昏,但终于看清周围的环境,她没有被陈恒带走,还是在小院自己的房中。
虽是醒了,但是梦境仿佛将她魇住,陈恒欺负叶桃花的景象历历在目,想着梦中的事,曲慕歌突然就大哭了起来。
徐保如一下子慌了,伸手去扶曲慕歌,却被曲慕歌挥舞着手臂打开。
“叶姑娘,你别怕,陈恒那个孬种已经被我捆起来了,没事了!”徐保如退开了几步说道。
曲慕歌哭泣着喊道:“我要见将军……”
第十八章
前有柳敬和马婶的背叛,曲慕歌现在不敢相信徐保如。
徐保如为难道:“将军进城办事,一时还回不来。你放心,在小院里,你很安全,若有什么事,差我办也一样。”
“不一样,在将军回来之前,你们谁也别进来!”曲慕歌摇着头,让徐保如出去,而后把自己锁在了房中。
徐保如站在门外,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了一眼院中站着的一个兄弟,招了招手。
这是红叶山暗哨上的士兵,冯虎,是他发现了陈恒和马氏在小院外敲晕了曲慕歌,便放箭把陈恒和马氏射伤,救下了曲慕歌。
“你速速进城一趟,把这里的事情禀告将军,就说叶姑娘现在情绪不好,把自己关在房中,我怕她想不开寻短见!”
士兵赶紧下山去了,徐保如则将耳朵贴在房门上,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他着急不已。
他见到曲慕歌时,她衣衫完好,并没吃多大的亏。这点小事,便把她吓得又是哭,又是不敢见人,小姑娘实在太娇气!
金陵衙门的后堂中,金陵赵大人坐在高堂上,顾南野陪着顾夫人坐在左列,顾老爷由两位管家扶着,半躺在右列的太师椅中。
顾家如小山般的契书和账簿堆在中间,几位师爷正在盘点着,除了算盘珠子的撞击声,此间再没有半点声响。
赵太守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位子上,但心中却是千思百绪。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顾老爷是受胁迫的,为了性命不得不交出手中产业,但所有人都顾忌顾南野的权势,问都不敢问一声。
雍朝重孝悌,他从未见过这样父不父、子不子的关系,若是有人以人伦之事弹劾顾南野,子夺父产的事肯定会被查出来,那他也会受到牵连。
赵太守心中惴惴不安,纵然他想巴结顾南野,但也不能做太铤而走险的事。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顾老爷:“顾老爷,待师爷们将账簿核对清楚,这些文书盖上官印后,顾家产业就都交到您夫人手中了,你可想清楚了?”
顾老爷微阖的眼睛睁开,没有看赵老爷,而是看向顾南野。
顾南野眉头微皱的看着师爷们清点账目,似是嫌他们算的太慢。
没听到顾老爷说话,顾南野蓦然问道:“父亲,赵大人问你是不是想清楚了。”
顾老爷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始喘粗气,最后终是咬着牙说道:“给你,都给你们!”
顾南野嘴角微勾,抬眼去看赵太守:“赵大人可听清楚了?”
“清楚!清楚!”赵太守被他这一眼看的遍体生寒,解释道:“例行公事问问而已……”
赵太守擦擦脑门上的汗,怪自己太过谨慎,连他老子都管不了,他还多什么事?
后堂重归安静,不久,冯虎便赶了过来,在顾南野身侧小声汇报道:“将军,叶姑娘那边出了些事……”
顾南野“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冯虎看了眼赵大人,再次压低了声音,微声道:“陈恒买通厨房的马氏,差点将叶姑娘掳走。现在两人已被捉拿,但叶姑娘受惊,将自己锁在房中,只肯见您。徐队长反复安慰也不奏效,担心叶姑娘想不开,所以让属下特来禀报。”
顾南野重重的将手按到椅子扶手上,现场之人皆心惊不已,不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这尊阎王。
顾夫人看向儿子,关切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南野不想母亲担忧,摇头道:“小事,母亲不必费神。”
顾南野叫来一个叫“范涉水”的将领,吩咐他陪着顾夫人将这边的事办妥。
他要提前走,赵太守起身送他到衙门外。
顾南野翻身上马后,俯视着赵太守说:“我今日带家慈到赵大人这里办事,你的妻舅却到我家别院做客,如此不巧,也不知是不是跟大人商量过的?”
赵大人先是一脸懵逼,待他猜到几分,浑身一颤,一声“将军”还未喊出来,已被顾南野的马儿喂了一嘴的扬尘。
他看着绝尘而去的队伍,猛拍大腿,着急叹道:“要坏大事啊!”
便丢下衙门的事,匆匆往家中后院跑去。
顾南野回到小院时,手上按着腰间的佩刀,对跑上前来的徐保如问道:“她受了什么欺负,仔细说来,不许隐瞒。”
叶太玄并不是骄矜之人,平时一向惧怕他,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绝不会在获救之后,还哭闹着要见他。
他担心有什么隐情,这才匆匆赶回。
徐保如听懂他的问话,解释说:“姑娘被陈恒强行抱了一下,后来被马氏敲了头昏过去,但冯虎发现的及时,姑娘并未受别的欺负。”
顾南野神色稍霁,问:“陈恒和马氏呢?”
徐保如答道:“关在后院,等将军发落。”
顾南野点头,而后伸手去推曲慕歌的房门,却是锁着推不开。
徐保如立刻上前敲门喊道:“叶姑娘,将军回来了,快开门。”
话音刚落,便听里面脚步声“噔噔噔”的跑来,立刻将门打开。
曲慕歌看到顾南野时,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但委屈更甚。
她想说话,却啜泣着说不出,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抓顾南野,却又被他浑身的冷冽气场吓的缩了回去,最后只是用通红的眼睛,泪汪汪的看着顾南野。
顾南野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她神色惶恐,头发乱糟糟的被泪水粘在脸上,打着光脚,衣衫也皱巴巴的。
不过半天未见,竟像是经历了巨大磨难一样。
他面色再次沉下,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顾南野走进房间,并将房门关上,然后拎着小姑娘的衣领把她带到床边坐下。
“镇定下来,然后慢慢告诉我,你怎么了。”
曲慕歌用衣袖胡乱的擦着眼泪,几次打算开口,却哽咽住,好半天,才说道:“噩梦,太可怕了。”
顾南野明了了。
叶桃花前世在回宫前有多惨,他是有耳闻的,看来小姑娘之前没有想起来,受陈恒刺激,现在想起来了一些。
第十九章
顾南野问道:“噩梦跟陈恒有关吗?”
曲慕歌点头。
对于叶桃花,顾南野前世关注的不算太多,她回宫之前的细节有诸多不清楚的,他根本不记得叶桃花的仇人中,还有个叫陈恒的。
他想问她,梦境中的陈恒对她做了什么,但斟酌了一下,怕男女有别,小姑娘不便直说,一时间,倒让他不知从何问起。
曲慕歌也因此而纠结。
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找顾南野,因为她信任他,而且相信他会保护她,甚至为她报仇。
但她现在如何告诉顾南野,陈恒对她犯下的罪恶?
思来想去,决定向顾南野求助的曲慕歌还是憋着红脸说道:“梦境中,曾家人为了还赌债,将叶桃花卖给了陈恒,但陈恒发现叶桃花怀了曾家的孩子,又将叶桃花丢回了曾家。曾家怨叶桃花不能替他们还债,又嫌弃她被陈恒脏了身子,便开始强迫她……强迫她卖身赚钱……”
顾南野看着她,小姑娘低着头,看不到神情,只看到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叶桃花日日受折磨,一心赴死,但因不舍得腹中的孩子,一直忍耐着。在生下孩子后,曾家人又把她送到陈恒面前,陈恒竟将她押到赌桌上,任由胜者欺辱……”
她的声音颤抖着,说到最后已是不忍的闭上眼睛。
她用旧名字称呼着梦境中的自己,顾南野只当她不愿接受前世发生的事和悲惨命运,想将今世和前世的自己做个区分。
他安慰道:“一切早已不同,曾家人都死了,叶太玄不会成为曾家妇,也不会被卖给陈恒,那些只是梦。”
曲慕歌原本就不是叶桃花,但她在“做梦”时,感官太过真实,身体上的痛、心中的悲怆,她能够跟叶桃花一样感同身受,以至于她甚至开始难以区分哪是梦,哪是现实。
见小姑娘不说话,顾南野继续说道:“至于陈恒,你以后不会再看到他了。”
曲慕歌猛地抬头,欣喜中带着担忧问道:“真的吗?但是……他毕竟是赵太守的妻弟,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顾南野心中微暖,在这种时候,小姑娘还在担心怕给他惹事。
他难得带着玩笑的自大语气说:“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这些人并不配给我造成任何麻烦。”
这种自大,给了曲慕歌莫名的安全感,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谢谢你一直帮我。”
一句“职责所在”滑到顾南野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不太确定叶太玄到底记起了多少,有些事还是水到渠成为好。
当天,陈恒和马氏便被顾南野的人押走了,具体如何处置的,顾南野没告诉她,她也不想问。
晚上顾夫人回到小院时,曲慕歌已经歇下。
顾南野告诉顾夫人,陈恒白天乱闯,唐突了叶太玄,小姑娘受到惊吓,有些失神需要静心休息。
顾夫人不疑有它,去看了看熟睡的曲慕歌后,便又跟顾南野去书房商量起顾家的产业处理问题。
前些年顾家借用宋太爷的人脉将生意做大,便有很多乡下的亲戚找上门,加之顾老爷兄弟姐妹众多,这些顾家叔伯还在外面还养了些外室和私生子女,顾家的人员特别杂乱。
为了和这些人都撇清关系,顾南野没有直接继承顾家产业,而是转给了宋家。
顾夫人埋怨道:“这些产业,你快快的找人接手,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事。”
顾南野好言哄道:“有劳母亲替我受累,待我从京城回来,便处理了。”
顾夫人便问:“定好什么时候进京了吗?”
顾南野想到曲慕歌白天望着他的可怜模样,犹豫道:“再过两天吧,还有些琐事。”
顾夫人叮嘱道:“你的事情我从不过问,但你这般无视官家的旨意,处处落人口舌,这样可不好。”
顾南野喝口水润了润嗓子,一幅无所谓的神情,道:“一个战功赫赫却品行有缺的人,官家才能放心去用。”
顾夫人恍然大悟,默了默,最后心疼道:“母亲明白你的苦衷了。”
从顾夫人房中出来,顾南野又去东厢房整理顾家的账务。
他这次虽然逼着顾老爷把顾家产业都交了出来,但母亲的宋家本就人丁稀少,又都是读书人,没几个能打理产业的能手,少不得要他亲自上阵。
他忙至半夜,觉得口渴,却发现水壶空了。
他起身去主屋取水,却见倒座房有灯亮着。
顾南野犹豫了一瞬,朝倒座房走去,敲了敲曲慕歌的房门。
“你若不想睡,就过来伺候茶水笔墨。”顾南野沉静的声音在黑夜中更显低沉。
曲慕歌神思恍惚,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起精神去开门:“我这就去烧水。”
深夜寂静,曲慕歌在小院中忙进忙出,先烧水煮了茶,又用井水将茶水浸凉,配上酸梅和小点心送到顾南野面前。
顾南野今晚似乎格外喜欢使唤她,他喝到茶水后,又让曲慕歌洗笔、磨墨,最后还让她规整账簿。
“账簿按照装订线的颜色收到箱中,文书按照年月排放,这样做得来吗?”
曲慕歌小心翼翼的丢了个白眼,小声道:“我又不是傻子。”
说完,她偷偷去看顾南野,他竟然好脾气的笑了一下。
顾南野在人前极少笑,总是一幅老成或冷酷的样子,但他到底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又生得一幅好模样,一笑起来,仿若变了一个人一样,格外的耀眼。
曲慕歌见他笑了,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脑海中的杂乱思绪也少了。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那样怕他。
也许是从文明社会穿越回这个时空,对可以执掌他人生死的武力和权威,有种天然的惧怕。
但仔细想想,其实顾南野对她并不凶,不仅不凶,还一直在帮她,对她虽不是热忱的那种好,但却是非常可靠的那种照顾。
曲慕歌嘴角带笑,默默低头去翻弄面前的书本。
一盏豆灯,一壶清茶,一室静畅。
第二十章
漫漫长夜,两人有条不紊的做着各自的事。
在帮顾南野规整账簿和文书的时候,曲慕歌意外发现顾家的生意做的非常大!
顾家是从菜贩起家,名下有很多饭庄、酒铺、酿酒作坊,不仅经营“餐饮业”,因为宋太爷的缘故,还做读书人的生意,书院、笔墨纸砚各种作坊也有多家。
近几年,因顾南野在边关领兵打仗的缘故,顾家有特殊的通关渠道,冒着战火,跟关外做起了生意。
她忍不住啧啧称叹,顾老爷人品不咋地,但是利用别人资源的手段,却是一等一的高啊。
顾南野见她看的认真,突然问道:“能看懂?”
曲慕歌紧张的合拢文书,撒谎道:“认得字,但是合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熬了半夜,顾南野有点困,权当做提神,他拿起曲慕歌手中的文书,说:“过来,我教你看。”
曲慕歌结巴问道:“这是你家的生意,教我看做什么?”
顾南野瞟了她一眼,道:“亏我母亲待你这么好,你不打算帮她分忧解难,就准备一直在我家混吃混喝?”
“哦!”竟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一定认真学,争取早日为夫人分忧解难。”
顾南野犹豫了一下,说:“不过,过几天我打算带你一起进京。”
曲慕歌没问为什么要带她进京,她通过梦境的碎片,已经猜到叶桃花的身世,顾南野必然也是知道的。
“我能不能不去啊?”曲慕歌不想去,在她能够独立之前,她不想跟这个时空的人产生过多的纠葛,她想将命运和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继续走叶桃花前世的路,她没有自信能够与皇权做任何抗争。
顾南野望着她,思索了片刻。
如今并不是送她回宫的最佳时机,她即不愿,顾家再养她两年也无妨。
顾南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进京的话题,重新拿起文书教她。
他原本只是想给她找点功课做,免得她总是想着梦中受欺负的事,但是半晚上的时间教下来,他竟然发现小姑娘果然如他母亲所说,十分聪明!
顾南野起了几分认真的心思,仔细跟曲慕歌说起如何读账本,如何查账,如何记账,又同她说哪些产业是要留下的,哪些是要整顿的,哪些是要封停的。
要经营的产业每日需要做哪些事,遇到问题又该找哪些人来办,诸如此类等等,一直讲到天亮。
待后山的鸟雀停到了窗楣上,两人才察觉太阳都要升起来了。
顾南野合上文书,说:“过几日搬回顾府后,你便跟在我母亲身边多听多看多学。”
顾家转移的产业,包括顾府,都转到了顾夫人名下,为了方便经营,顾夫人需要搬回顾府去住。
“好,知道啦,顾哥哥!”曲慕歌感觉这一晚上的时间跟顾南野熟络不少,试着亲近一些喊他。
顾南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可随意乱喊。”
“哦,顾将军……”曲慕歌顿时被打击到了,这人还真是不近人情。
在顾南野进京的前一天,小院众人搬回了顾府。
顾南野将家中一切安顿好,又留下身边的得力干将范涉水在顾府帮忙,自己便启程进京去了。
回到顾府,顾夫人的日子比红叶山上忙碌多了,曲慕歌虽然依旧跟在顾夫人左右,但她毕竟年纪小,顾夫人没有真的差遣她做什么产业经营上的事,反倒是顾府内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都觉得她年纪小好说话又得夫人喜爱,纷纷找她来商量事情或是传话给夫人。
负责门房的秦妈妈趁着曲慕歌烧茶时,在茶房拦下她,搭话道:“玄儿姑娘,夫人忙了一天,还不歇一歇呀?”
因顾夫人爱叫她小玄儿,府里的人便都跟着叫她“玄儿姑娘”。
曲慕歌放下手中热茶,说:“前厅等着跟夫人议事的管事还有好几个,夫人哪有功夫歇息?秦妈妈不在门房守着却在这里,是有人要求见夫人吗?”
秦妈妈为难道:“是赵夫人,她日日都来求见夫人,一坐就是半天,现今就在门房坐着。老奴知道将军进京前放下话,不许赵家人进门,但赵夫人毕竟是太守夫人,奴家寻思着,还是告诉给夫人知道,让夫人定夺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曲慕歌想了想,赵夫人找顾夫人,多半是为了陈恒的事,纵然顾夫人见了她,也帮不了她,于是说:“秦妈妈请先回,这件事我来处理吧。”
曲慕歌去前院找到范涉水,客气打招呼道:“范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涉水是个人高马大的武将,据说出身书香门第,学问也不差,是顾南野重要的左膀右臂。
顾南野离开前特地叮嘱范涉水要保护好顾夫人和叶太玄两人,范涉水虽然不知叶太玄到底为何得将军重视,但对她还是十分的友好客气。
范涉水领曲慕歌到凉亭坐下,哄小孩儿似的让人端了一碟甜糕给她吃:“玄儿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曲慕歌问道:“范统领可知道将军是如何处理陈恒的吗?”
范涉水笑着说:“这可不是小孩子该好奇的事。”
曲慕歌愣了愣,之前跟顾南野相处时,他从未把自己当个孩子,她也没有做个孩子的意识,如今听范涉水这样说,她才想起来叶太玄才十三岁而已。
但她也不打算装个孩子模样,别的不说,首先演技就过不了关。
她顿了一下说:“陈恒因为冒犯我而被将军抓起来,这件事自始至终都跟我有关。正常说来,不管将军如何处置陈恒,总有办法让赵家不敢再闹。但如今赵夫人天天上门来要人,还要叨扰夫人清静,这并不像将军的行事作风。”
范涉水重新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心中暗暗称奇,小姑娘的心思十分敏锐!
但他依旧敷衍道:“玄儿姑娘原来是担心叨扰夫人,不必担心,我派人去打发了赵夫人便是。”
“范统领。”曲慕歌有些不快,站起来说:“既然你不肯同我说,那我就去见见赵夫人,听听她怎么说,想来她是非常愿意见到我的。”
“姑娘!”范涉水伸手拦下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搞不定一个小女孩儿。
第二十一章
范涉水思量再三,最后只能无奈道出实情。
“陈恒和马氏被抓住后,一起被关在红叶山库房中。二人起争执时,马氏责怪陈恒不该提早动手,应该按照原计划等嬷嬷的人到了再一起动手。由此可见,要对姑娘你下手的,不仅陈恒一人,还有别人。所以将军暂且留了那二人的性命,想诱出幕后之人。但在我们乔迁进顾府的那一天,陈恒和马氏在路上被人毒杀了。”
曲慕歌惊住了,没想到后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马氏口中的嬷嬷是谁?将军走之前没交代什么吗?”
范涉水说:“自然是有交代的,但时机不到,一直没等到蛇出洞。”
曲慕歌默默点头,思忖道:“既然暗处的人是想要对我下手,那我就是引蛇出洞最适合的饵,我还是去见见赵夫人吧。”
范涉水不同意,说:“这样很危险,不行。”
曲慕歌却说:“那人有本事在将军眼皮下毒杀陈恒和马氏,若是要杀我,有很多法子,肯定不会找赵夫人动手。既然不想杀我,说明我对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我就是安全的。”
范涉水不得不承认,小姑娘分析的是对的。
为了以防万一,范涉水亲自陪着曲慕歌去门房见赵夫人。
赵夫人短短数日不见,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截,仿佛变成了蹉跎的中年妇人。
“叶姑娘!”赵夫人上前抓住她的手,语气激动的说道,“我那糊涂弟弟只是爱慕姑娘,对姑娘并没有任何不轨的心思,若对姑娘有所唐突,还请姑娘大人大量,求将军和夫人放了他吧!”
她差点被陈恒欺负的事,两个当事人死了,而顾南野的人肯定不会对外说,陈氏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曲慕歌扶着陈氏,说道:“赵夫人这话说的我听不懂,我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陈公子了,他也没在顾府做客,何来求我们放了他一说?”
陈氏没想到顾家的人会捉了人不认账。
她弟弟不见了,只是听他身边的小厮说陈恒必然是去顾家找叶太玄遇到了麻烦,但她没有证据,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去争辩。
曲慕歌主动追问道:“不知是谁跟夫人说的陈公子在顾府?还请夫人再去问问清楚。而且夫人您也知道,我家夫人近些日子忙着整顿家务,实在不便会客。”
陈氏失神的走了,曲慕歌和范涉水对视一眼,范涉水心领神会,即刻派人跟了上去。
待到晚些时候,范涉水主动拿着零食到后院找曲慕歌,伸出大拇指说:“玄儿姑娘果然聪明伶俐。”
曲慕歌问道:“找到幕后之人了?”
范涉水说道:“陈氏回府后审问了陈恒身边的小厮,得知陈恒之前查探姑娘来历时,在红叶村与马氏相识。那马氏有个闺中老姐妹,早些年在宫中做过嬷嬷,出宫归老还乡之后,在金陵城开了个绣坊。她跟陈恒说,顾将军得罪了京城的贵人,所以要抓姑娘当证人,去弹劾将军欺凌乡里、强抢民女。陈恒想到背后有京城大人物撑腰,这才敢对姑娘下手。”
曲慕歌思忖道:“将军料事如神,肯定早就知道这位嬷嬷了?他打算怎么处理那位嬷嬷?”
京城中谁要抓叶太玄,顾南野心中早就知晓,所以他已安排范涉水在金陵城中监视那位嬷嬷。
只是那位嬷嬷一直没有任何异动,所以范涉水也没有动。
“将军只吩咐要注意那位嬷嬷与京城的来往,并保护好姑娘和夫人。”
曲慕歌说:“赵夫人在顾家找不到陈恒,估计会去找那位嬷嬷要人。赵夫人如果闹起来,赵家怕是有大麻烦了。”
范涉水望着曲慕歌,一时间神情莫测。
这个小姑娘,她竟然跟将军所料相同。
顾南野也曾说过,赵家人不用他们动手,自有人会等不及去处理。
范涉水再看看自己带来哄小孩儿的瓜果零食,估计自己在叶太玄眼中,怕是有点傻。
金陵卿月阁绣坊中,绣娘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纷纷收起绣筐、绣架,向月嬷嬷告别各自回家去。
月嬷嬷也放下手中的绣品,回到阁楼上休息。
而原本该空着的阁楼上,一个面容白净的老头儿,正坐在茶桌旁调茶。
月嬷嬷略有些吃惊,定神后上前福了福,说:“怎敢惊动魏公公大驾光临。”
魏公公笑眯眯的请月嬷嬷在茶桌旁坐下,仿佛自己是此间主人一般。
他给二人斟了茶,声音细长却和煦的笑着说:“主子听说这边出了事,动了大怒,奴家再不跑一趟,你我二人的好日子只怕就到头了。”
月嬷嬷露出难色,低声道:“是老奴办事不利。”
魏公公摇头说:“这件事也不怪你,怪只怪那顾南野多管闲事,怎的就遇上了那个丫头?不过这件事到现在有些棘手,也不知顾南野到底知道了几分?”
月嬷嬷思忖道:“老奴当年亲手将那丫头丢在红叶山下,看着叶家人将她捡走,但并未跟任何人说过她的来历。可红叶村十几人被顾南野杀,实在蹊跷,老奴也猜不透顾南野到底知不知情。”
魏公公又问:“赵家和陈家呢?”
提起陈家,月嬷嬷就有些后悔,她怎么会找到陈恒那个蠢货?
“他们只以为是有人想对付顾南野,也不知那丫头的身世。”
“哦,那如此甚好。”魏公公放心的点了点头,说:“主子当年是心存一丝善念,才留下了那个丫头,如今必然不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现在既然出了纰漏,那人就留不得啦。”
月嬷嬷紧张问道:“可她毕竟是……”一句话还未完,月嬷嬷的面容突然狰狞起来,她一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拂掉桌上的茶水,喊道:“你给我下毒!”
魏公公纹丝不动的坐在位子上,笑着看她,说:“做了这样大的错事,你不自裁还等着主子来发落,也真是老糊涂了。”
第二十二章
月嬷嬷痛苦的呻吟起来,滑落到茶桌下的地板上,蜷缩在一起,口中开始吐出污血。
魏公公看着洒在自己脚背上的几滴污血,嫌弃的踢开月嬷嬷,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帘子。
“能从那吃人的宫里走出来,安安稳稳活了六十多年,你也算是值当了,安心去吧。”
大火骤然烧起,卿月阁绣楼很快就被火海吞噬。
魏公公如鬼魅的身影从后街消失后,原本该跟着顾南野进京的徐保如,却出现在街角,一头冲进了火海之中。
六月盛夏,金陵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金陵太守被革职查办,二是城中发生了一起火灾,连着烧了周遭十余间店铺,商户们损失惨重。
顾夫人趁着这个机会,敕令各产业的铺面都要仔细排查火灾隐患,好生整顿了一通。
管事会散后,辛妈妈端着一盆用井水湃凉了的西瓜送到顾夫人面前,说:“夫人快歇歇吧,我跟您说个趣事儿。”
曲慕歌从一旁凑了过来,说:“什么趣事儿,我也要听。”
辛妈妈脸上满是欢喜,笑着说:“我听厨房买菜的婆子说,说书先生把将军奋勇杀敌的事写成了话本在茶楼里讲,可多人听了!”
顾夫人惊讶问道:“当真?写的都是好的,没说他不好的吧?”
辛妈妈摇头道:“没有,话本里把将军写的如战神下凡,保家卫国、英勇无比!”
顾夫人起了兴,道:“是在哪个茶楼里讲的?我也要去听听!”
“我也想去听。”曲慕歌心中偷笑,她才让丫鬟环环把戏本拿去茶楼,辛妈妈这么快就听说了。
辛妈妈安排下去,请范涉水准备出行车马。
范涉水单独找到曲慕歌,商议道:“玄儿姑娘就不要跟夫人出门了吧。”
曲慕歌瞪圆了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许我去?”
她写的戏本,她当然要去听一听!
范涉水说:“自从卿月阁被烧,我们的线索就断了。若京城的人想杀人灭口,那姑娘的处境就很危险。”
曲慕歌说道:“可我也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啊?再说夫人出门,范统领必然是要亲自作陪的,留我在府中,一样有危险,不如带上我跟夫人一起,我保证乖乖的跟着你们,不乱跑,也不乱吃东西。”
范涉水想想也对,于是多带了几个便衣侍卫,下午陪着他们去茶楼听说书。
夏日炎炎,午后本是倦怠的时候,街上的小商贩们都选择花几文钱到茶楼里消暑歇脚,说书先生的桌下乌压压一片坐了不少人。
顾家一行人来时,说书先生正讲的热闹,已讲到顾南野军前立生死状,带着一支骑兵以身犯险深入茶哈无人区,打算偷袭虬穹王庭。
他们在二楼雅座坐下,顾夫人很快被说书人吸引,话本里有很多顾夫人没有听儿子讲过的事。
茶哈无人区中的流沙是怎样艰险,戈壁中的猛兽是如何凶恶,平地突起的风暴是怎样的取人性命,说书先生如临其境一一讲出。
虬穹敌兵在前线直取雍朝十一城,屠戮百姓、直逼王座,似乎所有的希望都悬在那一直奇兵的身上,一时间,说书人和听说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啪”的一声,说书人把案板一拍,说道:“虬穹强破光明关,西岭军困陷魔鬼城,顾将军如何带兵脱困,请听下回分解!”
听书人在下面哄吵道:“快讲快讲,别什么下回分解了,今天讲完。”
说书先生笑了笑说:“下回下回,今日都讲了五回了,我要歇歇。”
顾夫人也被吊着胃口,便喊来范涉水问道:“你们在魔鬼城中断水断粮,又遇沙暴,是如何脱困的?”
范涉水回想起横穿无人区的经历,历历在目。
他说:“兄弟们都以为穷途末路了,将军却带大家伙儿找到了幽都古城的入口,古城中有地下河,沿河漂流而出就是虬穹的赛古斯湖。”
顾夫人松了口气说:“你们这是运气好,行兵打仗之人,怎么能如此莽撞?你们也由着他胡来,敢把性命交托给他?若是没有找到幽都古城,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范涉水笑着解释说:“出发前将军就已从古籍中找到幽都古城的遗址,并查到幽都人是修建过引水的运河的,但军中无人信他,所以此事并无多少人知晓。”
顾夫人是读书人,也喜欢钻研古籍。
她欣慰道:“幽国消失已有千年,记载幽都的史料也不全,他能找到遗址,也不枉读了十几年的书了。”
顾夫人一会儿心疼儿子受苦,一会儿又为儿子有勇有谋感到自豪,跟范涉水聊了很多。
雅间里气氛融融,但外面的走廊上却有人对说书人的故事嗤之以鼻。
“肯定是顾家人玩的手段,真不要脸,自吹自擂!”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愤恨的说道。
另一人呵斥道:“不要乱说话,顾南野有多心狠手辣你不清楚吗?你舅舅被他杀了,你爹被他害的流放千里,形势比人强,要想报仇,眼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雅间内的众人面面相觑,顾夫人犹豫着说道:“好像是赵小姐的声音?”
范涉水已起身去查探,不过片刻,回来禀报道:“是赵家的大小姐赵慧媛,和赵太守手下的一个师爷。赵太守被革职流放,陈家也出了事,赵家以为是咱们将军动的手脚,恨上将军了。”
顾夫人脑壳疼,自家儿子的招黑体质真是没得解。
过了几日,远在京城的顾南野也听属下来报,说是有人在金陵茶楼说他们西岭军打仗的话本,秦淮河边还有歌姬写了《将军令》的词在唱他们故事。
顾南野皱眉问道:“查到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了吗?”
传话的是冯虎,他略带尴尬的说:“范统领说,故事是徐领队讲的,本子和词是玄儿姑娘写的……”
顾南野一时语塞,将手中的书信丢到桌上,良久才说出两字:“胡闹!”
第二十三章
话本传唱的事能传到顾南野耳中,自然也能传到京城其他人耳中。
心中畏惧顾南野功高盖主的文臣们一时如打了鸡血一般激动,雪花儿般的弹劾飞到雍帝案前,纷纷告状说顾南野收买军心民意,意图不轨!
六月二十五日,是一月三次的大朝之日,也是顾南野正式受封西岭侯的日子。
这一日,朝臣百官尽数进宫,都等着看雍帝上朝的态度。
顾南野是封疆大吏,鲜少在京城出现,又年轻帅气,他在一众上了岁数的中老年人中站着,格外的醒目。
都察院御史左致恒在太和殿前广场上远远的打量着顾南野。
左致恒还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在兵部匆匆见了他一面。
当时顾南野擢升西岭军都指挥使,回兵部交接兵符,众官员对这个两年内获得十次擢升的年轻人,十分好奇,又有意结交。
众人为他设了庆功宴,他却以战事紧迫为借口没有参加,匆匆离开了京城。
自此便在京城留下了孤傲、清高、不可一世的名声。
不管名声如何,左致恒由衷的感叹,这个年仅二十岁就拜将封侯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只是,他的前途,莫要挡了左家的好运数才是。
顾南野在朝中不朋不党,一个人站着,他很快察觉到了左致恒的目光。
两人静视数秒后,左致恒主动向他走过来。
他们同为正二品官员,但因顾南野今日便要封侯爵,所以左致恒虽然年长,但依然主动跟顾南野拱手问好。
“顾将军逢战必胜,实乃雍国福将。今日封侯进爵,都察院御史左致恒在这里提前恭喜将军!”
顾南野面上一点客套的神色都没有,冷若冰霜的说:“左御史客气,顾某虽在边疆,但也听闻左御史大名,明察秋毫、铁笔直断,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特别是最近金陵太守的案子,听说从接到检举到判定流放,不过十余日,实在是雷厉风行,吾等楷模。”
本是阿谀的话语,被顾南野冷冷说出来,满是嘲讽和威胁。
左致恒面色凝重起来。
左家与顾家从未有瓜葛,顾南野在朝中也没什么朋党和背景,他原本想着若能拉拢到顾南野,无意识给贵妃娘娘和两位皇子添了一大助力!
但近来金陵那边出了些事,顾南野也牵涉其中,他有些吃不准顾南野的立场,现在听他这样直截了当的几句话,却是要与左家为敌了!
如此不把左家、贵妃和两位皇子放在眼中,实在是猖狂!
左致恒直起腰背,收了笑容,望着顾南野说:“顾将军果然耳聪目明,那你想必也知道都察院收到了多少弹劾你的案子了。皇上念你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不予计较,但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却不能瞧着皇上一味的纵容你。”
顾南野冷冷一笑,道:“纵容?因顾某引得左御史说皇上的不是,顾某还真是惶恐。左大人不妨一会儿就将这番话在朝上说一说,才显得你清风亮节、刚正不阿。”
左致恒一噎,被他气的拂袖。
两人三言两语一阵交锋,顾南野不想再理左致恒,转身往太和殿中走去。
雍帝年过四十,但身体不算硬朗,看起来干瘦如柴,精神欠佳。
他由太监扶着上朝,受了百官跪拜后,便宣礼部给顾南野加冠授印,正式加封二等侯爵,食邑一千户,掌西岭二十万雄兵。
朝臣们见皇上对他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心中实在不安。
军中战士慕强,对顾南野十分崇拜,而民间也开始对顾南野歌功颂德,可见顾南野已是司马昭之心!
但雍帝却不敢表露任何不满,这般臣强君弱,是乱世之兆!
雍帝仿佛不知道众人心思一般,笑呵呵的说道:“顾卿劳苦功高,此次除去虬穹最后一位王子,实在解决了朕的后顾之忧。此番嘉赏,聊表朕心,还望顾卿一鼓作气收回光明关,助朕统一山河!”
顾南野跪在朝上,请命道:“虬穹夷军毁我朝山河,欺我国百姓,如今皇天庇佑,光复河山在望,臣恳请吾皇御驾亲征,亲自收复光明关,以振奋军民之心!”
御驾亲征!
朝堂上一时哗然,雍帝也吓了一跳,道:“让朕去打仗?”
若是以往,臣子们必然不依,会列举御驾亲征的种种风险,拼死阻拦。但现在的虬穹军已溃不成军,光明关犹如一个空城,不会有半点危险。
心思活络的臣子们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顾南野迟迟不肯对光明关下手,原来是等皇上去摘果子!
好个谄媚的佞臣!
左致恒虽然知道顾南野是在卖乖讨好,但偏不能阻拦,比起让顾南野继续建功立业,还是让皇上亲征比较好!
“臣附议!请皇上御驾亲征,亲手结束这场长达五年的浩劫!”左致恒率先跪在了朝上。
散朝后,雍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片刻间就传回了后宫。
左贵妃惊的摔了手中的茶盏,跟宫人确认道:“皇上同意了?我兄长也附议?”
御前伺候的胡公公点头道:“是呀,娘娘,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皇上和大人们现在正在养心殿商量出征的具体事宜,左大人还没出宫,娘娘可要宣见他吗?”
左贵妃镇定下来,缓缓摇头道:“不用,此时见我兄长反而引皇上猜忌。你继续去打探,若有其他要事,继续来报。”
胡公公应声走了。
养心殿里,内阁五位阁老、六部尚书、京军十二卫,挤了一屋子的人,吵吵嚷嚷的筹划御驾亲征的细节。
在场的各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旁的事都好定,唯独对新晋的西岭侯,不知该如何安置。
让他陪着皇上御驾亲征?西边是他的地盘,二十万西岭军听他一人调遣,如何敢把皇上送到他手中?
留他在京城?皇上离京会带走绝大部分京军,后院洞开,又怎么放心把他独自留在后方?
带着也不是,不带也不是,众人吵来吵去,最后只能求皇上给个定夺。
雍帝本就精神不济,被众人吵的脑壳疼,只想早早结束。
“不要问朕,你们去问他,自然就知他是如何打算。”
众人恍然大悟,道:“皇上英明,是该试探一下顾侯的意思。”
第二十四章
顾南野下朝后已经回了京城的驿所,刚歇息了一会儿又被召进宫。
看着养心殿满屋的人,顾南野说:“臣的父亲近来身体欠佳,臣想解甲归田服侍床前。”
“爱卿!”雍帝吓了一跳,说:“爱卿年纪轻轻,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怎可解甲归田?”
顾南野看了一眼同样吃惊的左致恒,说:“臣年少离家,从未在父母跟前尽孝,世人都骂我罔顾人伦。如今家父缠绵病榻,无法经营家业,却有人弹劾我囚禁亲父,抢夺家产。臣思来想去,如今虬穹战事将歇,正是臣回家尽孝之时。”
雍帝连忙说:“又是哪个混账在编排你,你只管告诉朕,朕定要重重责罚他!这世人就是喜欢嫉妒贤能,顾卿不要往心里去。虽然虬穹兵退,但是戍守边关、整顿边军怎么离得开你?还是要你主持大局的。”
左致恒心中憋得慌,金陵送回来的本子还在他的书房里,他尚未找人参奏顾南野,顾南野自己倒跑到皇上面前告状来了。
皇上苦口婆心要留顾南野,但顾南野坚持要回家尽孝,君臣多番商议之后,决定让顾南野暂时回乡半年,待皇上亲征归来时,再定夺他的去留。
顾南野大方的交出西岭军的兵符,洒脱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左致恒却心凉至极。
若顾南野不肯交出兵符,他自有办法让顾南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但他以退为进,在锋芒最盛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换取皇上的信任,以后待他重新返回朝堂时,只怕朝堂上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至午夜,养心殿的众人终于散去,左致恒离宫之前给胡公公手中塞入一张便条。
胡公公连夜将便条送到左贵妃手中,左贵妃立刻打开来看,上面赫然写着:绝杀金陵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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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最是好睡。
顾府主屋的绿纱窗下,曲慕歌穿着鹅黄的棉绸衫裙躺在一张翠绿的竹床上小憩。
微风透过窗外绿叶红花的芭蕉徐徐吹进,虽然微风依然温热,但并不妨碍她一场好梦。
梦境中,难得没有人欺负叶桃花,一片静好。
她坐在太玄观的太极窗旁,一手执扇轻轻的摇着,一手端着一只白瓷碗,白瓷碗中盛着冰镇梅子汤,盛夏喝来,格外解暑。
午后阳光透过院内的杨梅树落下斑驳碎影,几只小雀在树荫中跳来跳去,仿若跳格子一般游戏着。
叶桃花歪头望着,觉得有趣,不自禁的露出几分恬静的笑。
“妹妹今日心情很好?”
一个曲慕歌没见过的陌生男子走进来,十分熟络的坐到叶桃花面前,自己动手从冰镇的瓷缸里盛了碗梅子汤,喝了一口后,惬意的长叹道:“还是你这里最自在,酷暑里的梅子汤,简直是神仙水。”
叶桃花微微低头,生涩的喊道:“表兄说笑了,这不过是我们乡下人解暑的东西,宫里做的冰露比这个好喝多了。”
曲慕歌仔细去打量这个梦中冒出来的“表兄”,帅气明朗,笑容和煦,身上穿着飞鱼曳撒,腰间还挎着绣春刀,这幅装扮竟像是个锦衣卫。
表兄妹二人喝着梅子汤说着家常,曲慕歌却渐渐听不清二人说的什么。
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她耳边传来,把她从梦境中惊醒了。
曲慕歌揉揉眼睛,从竹床上坐起,看着竹床边的白瓷碗梅子汤,有些恍惚。
顾府的丫鬟环环从珠帘后跑进来,珠帘晃动,一片叮当乱响。
曲慕歌抬头去看,小声道:“轻些,夫人才睡着。”
环环跑到竹床边坐下,在曲慕歌耳边说道:“门房接到消息,将军已经离京,很快就要回来啦!”
曲慕歌一下子提起精神,欣喜问道:“回来金陵?谁送来的消息?”
“将军身边那个叫冯虎的。”
曲慕歌下床穿上鞋,叮嘱道:“你在这儿守着,夫人醒了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我先去前面看看去。”
前院的护卫班房里,冯虎已和范涉水碰头,正蹲在地上吃西瓜。
曲慕歌小跑着过来,开心的跟他打招呼道:“虎哥,你回来啦!”
“玄儿姑娘。”因冯虎三两口吃完西瓜,站起来跟曲慕歌打招呼。
曲慕歌说道:“我以为你跟将军进京后,会直接回西岭军大营去,怎么又回金陵啦?”
冯虎叹气道:“西岭军回不去啦,将军辞了都指挥使的职务,交出兵权了,以后咱们要改口,不能叫将军,只能喊侯爷。”
曲慕歌没听出是玩笑,脸色一下子耷拉下来,焦急问道:“怎么进了爵却丢了官?在京城出什么事了?”
范涉水见小姑娘被唬到,拍了一下冯虎的肩膀,说:“好好说话,把人都吓到了。”
冯虎憨厚笑了:“姑娘别着急,没出事。”
而后把皇上御驾亲征、顾南野主动解甲归田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曲慕歌拍拍胸脯,安下心来:“待会儿夫人问话,你可不能这样吓夫人。”
“好好好,是我错了。”
曲慕歌心情又雀跃起来。
顾南野回来了,还会在金陵待半年。
真好!
冯虎见她心情好,就想逗逗她,说:“侯爷虽然是主动辞官,但这中间其实还是出了点事,而且跟姑娘有关。”
曲慕歌紧张问道:“我、我怎么了?”
她一时间想了很多,是跟自己的身世有关,还是跟赵陈两家有关?
自己果然还是给顾南野添麻烦了。
“姑娘给侯爷写的话本和词曲,都传到京城去了。京中的大人们就拿这个参奏侯爷,说他收买民心。姑娘可要小心点,这次侯爷回来,是要找姑娘算账的。”
曲慕歌一时间脸红了,又有些慌张的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冯虎“嘿嘿”两声,拿眼神去瞟范涉水。
范涉水感觉自己是那打小报告的人,有点不好意思,说:“跟侯爷有关的事,事无巨细都得查清楚,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曲慕歌倒不会怪他们,只是想到自己写的东西被当事人知道,有些尴尬。
“我原本是替侯爷觉得委屈,就想扭转一下大家对他的看法,没想到会给他添麻烦。京城的大人们参奏侯爷,侯爷为了自保才辞官归隐的吗?这可怎么办,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第二十五章
冯虎叹气道:“可不是闯大祸了吗?侯爷青云直上,二十岁就位高权重,若不出意外,肯定能拜上将军,再熬些资历,进内阁,封异姓王,这些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最好的年纪却闲赋在家,一身雄图大志无法施展,真是可惜。”
小姑娘神情凝重,细眉皱在一起,眼睫低垂看着地面,漂亮的小脸红彤彤的,贝齿咬着嘴唇,两只手都快把手帕撕破了。
分明就快哭了。
“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他的。”
冯虎看她这样自责难过,忽的生出欺负人的犯罪感,忙道:“没没没,我就逗你玩,侯爷辞官跟你没关系。”
虽是如此说,曲慕歌却不信了,心事重重的回后院去。
冯虎无奈的看向范涉水,说:“范统领,我是不是惹玄儿姑娘不高兴了?”
“你又没眼瞎,自己不会看?”范涉水吐槽道,“玄儿姑娘对侯爷的事格外看重,她心思细腻,你拿这事逗她,可真会说话。”
冯虎无奈道:“我就开玩笑……我不是故意的呀,那怎么办?”
“你自己惹的祸,问我有什么用。我可不会哄小姑娘,你自己想办法去。”范涉水哄小孩儿的手段仅仅只知道买零食玩具,但这些他已亲测,对叶太玄都没用。
顾夫人午休醒来,听说顾南野要回金陵,欢喜的喊冯虎过去问话。
顾夫人丝毫没觉得儿子丢官是个坏事,不用搏命杀敌,不用驻守边塞,有了皇赐的封爵和食邑,还有顾家的偌大产业,还有什么比眼下更好?
她问了儿子的归程后,连忙安排仆从们准备起来。
冯虎回完话退出来,在主屋周围转了一圈也没见到曲慕歌,他暗自懊恼,便找了环环打探曲慕歌的爱好,打算哄哄小姑娘。
环环前面把冯虎打发了,立刻就在夫人书房里找到曲慕歌八卦说道:“玄儿,你从前院回来就闷闷不乐,是不是冯虎惹你了?他刚刚向我打听怎么哄你开心呢。”
曲慕歌摇头道:“他没惹我,是我自己气自己。”
“怎么啦?”
环环是内院丫鬟,办事比较靠谱,曲慕歌写了话本和词曲需要找人送出去,她物色了一阵子,才找到环环,和她亲近的走动起来。
曲慕歌说:“我写的那些东西,好像给侯爷惹麻烦了,我想拿回来,不让外面再传唱了。”
“呀……当初送出去容易,现在拿回来恐怕不太好办。”环环发愁的说。
说书先生和歌姬都靠这些内容赚了钱,自然是不愿意停的。
曲慕歌想了想,说:“你带我去找他们,我跟他们说。”
环环惊讶道:“难得你肯出门了!”
顾夫人并不管束曲慕歌,但她几乎从不主动出去玩,环环几次喊她上街赶集,她都赖在家里,除非是跟顾夫人、范涉水一起。
曲慕歌胆子不大,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前面卿月阁被烧、赵太守被流放,这一桩桩事下来,足以说明这世道的动荡。
这次出门为了保险起见,曲慕歌还叫上冯虎作陪。
冯虎本就有意赔罪,自然是积极主动保护两个小姑娘。
三人傍晚时分来到茶楼,说书先生才讲完一场。
他下台喝茶时看到了进门的环环,眉开眼笑的迎上来打招呼道:“环环姑娘来了,是慕姑娘又写新回合了吗?”
曲慕歌在写话本时用了化名“慕北”。
环环介绍身边的曲慕歌道:“先生,这位就是慕姑娘。”
说书先生客气的将三人请到桌上坐下,而后打量曲慕歌,伸出大拇指赞叹道:“慕姑娘这么小年纪,却能写出精彩绝伦的话本,真乃才女!”
曲慕歌摇头道:“先生过奖,才女不敢当,只因顾将军的经历本就是传奇,我如实写出来罢了。不过,这些故事惹出了是非,我以后不会再写,也请先生不要再讲了。”
说书先生非常意外,问道:“什么是非?”
曲慕歌叹气,说:“顾将军被御史弹劾,说他意图操控民意,丢了官。待他回金陵,若追查起此事,恐怕要连累先生。”
说书先生一下子慌了起来,紧张道:“怎么会这样?我可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将军总不能错怪好人啊。”
曲慕歌先抑后扬的安慰道:“先生不必害怕,我今日亲自来见你,便是告诉先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若顾将军真的追究起来,你尽管把我供出来。只要你以后不再讲,保管你没事。”
曲慕歌连吓带哄的从说书先生手中拿回自己的稿子,又往秦淮河的仙乐坊去。
秦淮河边,华灯初上,船上岸边都是招揽客人的艺伎和弹唱的乐师。
环环带着曲慕歌登上仙乐坊的船,找到歌姬梦娘。
梦娘尚在梳妆打扮,见来客是小姑娘,便将她们请进了自己的香闺。
曲慕歌照着之前说服说书先生的套路跟梦娘讲了一番,梦娘听完却笑了。
“我一介歌姬,唱的曲儿数不胜数,若是哪支曲儿写的有问题,将军自管找写曲的姑娘你去,与我何干?再说,将军所向披靡、举世无双,梦娘仰慕已久,若因此能够与将军相识,也算因祸得福了。”
曲慕歌听出来了,梦娘的重点在于后半句。
她默默叹了口气,说:“怪我,我不该将他写的太好,引得梦娘生出误会。”
梦娘疑惑的看着曲慕歌。
曲慕歌声音低了几分:“听说前任太守想将女儿嫁进顾家,但顾将军不近女色,残忍拒绝了。”
梦娘惊诧道:“难道说赵太守因为这样得罪了顾将军才被流放的?”
曲慕歌摇头道:“我可没这样说,只不过是听说顾将军丝毫不会怜香惜玉,好心提醒梦娘而已。”
冯虎难以置信的看着曲慕歌,又看着同样吃惊的环环,原来谣言就是这样编出来的,还是被自己人生造出来的!
眼见就要把梦娘唬住,一名乐师却敲门来说:“有位贵客包了船,点名要听《将军令》,快出来接客吧。”
梦娘灿然一笑:“这就来!”
而后转头对曲慕歌说:“有肥羊来了,先让我做完今天的生意,以后唱不唱,容我再想想。”
曲慕歌气结,又不能缝她的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捧着琵琶走出去。
第二十六章
船坊酒席中,一个容貌清贵的年轻男子在侍女的招待下入席,他环顾四周,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船坊的环境。
梦娘从台阶上迎面走下,招呼道:“奴三生有幸,得公子青睐,今晚就由梦娘为公子奏乐弹唱,欢度良宵。”
男子似笑非笑的点头,说:“近日在金陵城听人说你这儿有支新曲《将军令》唱的十分有意思,我专为此曲而来。”
梦娘上前给他斟酒,笑着说:“公子想听,奴家自然给公子唱,不过夜色尚早,公子先吃口酒。奴家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呢?”
男子拿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手心,问:“到你这儿听曲还得查验身份不成?”
梦娘吓了一跳,忙道:“不敢不敢,奴家与公子相遇便是缘,不知名也无妨,奴这就给公子献曲。”
曲慕歌从梦娘的闺房出来,原本打算下船回家,但远远听到点歌的男子不愿透露身份,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拨开酒席和后厢之间的隔断珠帘走过去,看到席间坐着的男子,瞬间惊愕的轻呼了一声。
席间的男子看到曲慕歌,也有些诧异,并且立刻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冯虎虽是默默陪着,但一直很警觉,待两人相距只有三步时,上前伸手拦住了男子。
男子停下来,依然看着曲慕歌,脸上有几分难以置信。
曲慕歌却默默退了一步。
这个男子是她在梦境中见过的那位锦衣卫“表哥”,看他的神情,也像是认识她的。
这便有些奇怪了。
叶家这种乡下人家,肯定不会有锦衣卫亲戚,他应该是叶桃花回京之后新认的亲戚。
但那是以后的事,他现在为什么会认识她?
难道又是个重生的人?
虽然从梦境中来看,他们的关系还不错,但他此时冲着顾南野来金陵,让曲慕歌非常拿不准此人的背景,所以她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男子仔细看了看她,说道:“姑娘长得好像我一个族妹,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曲慕歌还未说话,冯虎倒笑了:“什么年月了,搭讪还用这种老套路?我们家姑娘可不吃这一套。”
“不吃这一套”的曲慕歌却接话问道:“我很像你的族妹吗?我看你也有几分眼熟,许是有缘。”
若真是亲戚,族亲长得像倒是有可能。
既然不是现在就认识她,她便没那么紧张了。
男子听到他的回答,眉开眼笑的,面容更显明朗:“我是京城人士,姓白名渊回。姑娘也是来听曲的吧,虽然我包了船,但姑娘是先来的,不如一起坐下来欣赏?”
曲慕歌摇头道:“天色已黑,我要回家了。”
见她要走,白渊回有些着急,问道:“不知姑娘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吧。”
冯虎皱着眉头道:“我们与你不熟,不需要你送。”
白渊回不理冯虎,只是看着曲慕歌。
曲慕歌说:“我借居在西岭侯的金陵顾府老宅中,白公子改天可以来做客。”
闻言,白渊回神色显出几分凝重。
曲慕歌不再多说,叫上冯虎、环环,一起下船回家去。
路上,冯虎责备道:“姑娘怎么能随便对陌生人自报家门?那人包船喝酒听曲,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环环在旁问道:“玄儿你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那位白公子是一表人才,但咱们姑娘家,也不能主动说什么有缘,还邀他上门做客,这样不好。”
曲慕歌停下脚步,见四处无人,便问冯虎:“虎哥,你说一个锦衣卫,不在京城待着,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还点名要听《将军令》?”
冯虎怔住了:“他是锦衣卫?你认识他?”
曲慕歌慎重点头。
锦衣卫离京,必是查办要案。
也许是来找顾南野麻烦的,也许是来找她的。
不管是哪种目的,她都要仔细想想该如何应对。
“侯爷还有几日才回来,但我担心这几日会生出变故,要辛苦虎哥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尽快送到侯爷手中。”
冯虎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今天连夜就去传信。”
尚有几日才回家的顾南野此刻却已经在小雷音寺的小院中了。
冯虎连夜过来,将锦衣卫白渊回出现在金陵的消息告诉他。
一旁的徐保如说:“锦衣卫动作好快!”
顾南野离京时放了些消息,暗指左致恒幕后操作金陵纵火案、金陵太守罢黜案,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言行,必会派人来查。
顾南野思忖问道:“来的是白渊回?”
冯虎将船坊上的事仔细说出,又将男子的容貌形容一番,顾南野微微点头,来的人的确是白渊回。
徐保如说:“皇上派白家人来查左家的案子,看来皇上是要对左家动真格的了?”
白家和左家是朝中宿敌,若左致恒真有不法之事,白渊回定然不会放过他。
顾南野安排道:“放消息出去,让左家的人知道锦衣卫到金陵了,你再带几个人手去暗中去助白渊回,让他自己查到月嬷嬷。”
“是。”徐保如答道。
顾南野又对冯虎递出一张请柬,说:“后天是中元节,小雷音寺要办盂兰盆会,你将此帖带回府中去,让叶太玄来。”
“是。”冯虎领命。
翌日早晨,曲慕歌伴着顾夫人吃早饭,辛妈妈带着冯虎走进来请安。
冯虎呈上小雷音寺盂兰盆会的帖子,将佛会的事情说了。
顾夫人近来忙于庶务,疏忽了礼佛之事,心生愧疚。
她很想去参加,但每月十五是各处管事对账的大日子,她走不开,只能在府中的小佛堂里念念佛经。
冯虎说道:“夫人不得空,让玄儿姑娘带为参加也是一样。”
曲慕歌想到自己之前被马氏以雷音寺的名头骗过,对这种事多一分防备,于是问冯虎:“只剩一天时间才送请柬,未免有些仓促,无瑕禅师是临时决定要办盂兰盆会吗?”
冯虎说道:“是仓促了些,但无瑕禅师这两日才听说皇上要御驾亲征收付光明关,所以临时决定开法会祈福。”
听说?听谁说?
曲慕歌忽然想到,冯虎昨夜不是出城给顾南野送信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曲慕歌猜到了什么,神情愉悦起来,并立刻答应,说会替顾夫人去参加佛会祭奠亡灵。
第二十七章
卿月阁的火灾废墟上,金陵府小吏带着白渊回在查看灾情。
“火最先是从这个绣楼烧起来的,绣楼主人是个六旬的老太婆,名叫杜月娥,因听说她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差,所以大家都喊她月嬷嬷。”
白渊回看着已经被处理过的废墟,问道:“起火原因查清楚了吗?”
小吏说:“现场没有任何火油的痕迹,应该是打翻灯台导致。月嬷嬷上年纪了,难免手脚不便。”
白渊回回视小吏,不满的说道:“酉时起的火,天都没黑,哪儿来的灯台?月嬷嬷又是手艺人,又怎会手脚不便?还有,卷宗上写着,月嬷嬷的尸身没有找到?”
小吏面对锦衣卫,心情非常紧张,不想落到跟赵太守一般的下场,于是说:“大人明鉴,此案的确有诸多疑点,但当时烧死了不少人,有很多被房屋压坏的残肢无法辨认,绣娘们又都说月嬷嬷确实在绣楼里,所以就由之前的赵太守做主,按照烧死结案了。”
白渊回鄙夷的嗤笑一声,这样也能结案,赵太守和这个月嬷嬷的确有问题。
这一笑把小吏吓得魂飞魄散,为了撇清关系,连忙说:“大人……还有一案,小人怀疑跟此案有关联。”
“说。”
小吏连忙道:“半月前,有山民报案,在荒野中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经仵作查验,两人都是身中剧毒而亡。男死者陈恒是赵太守失踪的妻舅,女死者是红叶村妇马氏。马氏与月嬷嬷是闺中密友,也有人看到陈恒曾进出过卿月阁。小的怀疑他们的死,和月嬷嬷的死,都是一人所为。”
白渊回分析说:“月嬷嬷的尸体既然没找到,就不能认为她死了,也有可能是她毒杀二人后借火灾金蝉脱壳。如今一切都是推断,还需要更仔细的调查。”
他想了想,又问:“陈恒为何会跟两个老妇人来往?他既然是赵太守的妻舅,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小吏迟疑不已,不敢答话。
白渊回一幅无所谓的语气道:“你可知赵太守病死在了流放的途中?若是你们还这样办案,就等着去跟赵太守黄泉相聚吧。”
小吏出了一身冷汗,说:“求大人救命!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没有证据我不敢乱说。”
“你尽管将你的所见所闻说出来,是非黑白,我自会去调查。”
小吏说:“陈恒死前看上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不知是何身份,但一直跟在西岭侯之母顾夫人身边。死去的马氏曾在顾夫人身边做过事,所以小的怀疑,他们俩的死或许跟西岭侯也有关……”
白渊回立刻想到了昨天在仙乐坊遇到的那个好看姑娘。
他皱起眉头,这金陵的案子怎么越来越复杂,不仅跟左家有关,如今还要扯上顾家。
正思索着,他手下的另一个锦衣卫忽然对残垣后的一个身影喝道:“是谁在那窥探,滚出来!”
一个小老头被人拎了出来,还未等白渊回问话,他便说道:“各位大人,小人是个郎中,最近救治了一个烧伤的妇人,她面目尽毁,昏迷多日这才醒过来。她说她是卿月阁的月嬷嬷,有人要杀她,请小的代为传信,请官府保护。”
白渊回和小吏都惊了一跳,连忙道:“她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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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剧烈的碗碟破碎声从一座幽静的朱楼中传出,面白清瘦的魏公公震怒的对着座下的人说:“不可能!杜月娥服了毒药,绝对不可能火海逃生!”
传信之人回话道:“属下绝不会听错,只是那烧伤的妇人面目尽毁,声音也都被熏坏了,无法确认身份,有可能是别人设的局,引我们动手。”
魏公公起身走了几步,说:“你的怀疑有一定道理,但是再等不得了,锦衣卫已经开始插手此事,我们决不能让锦衣卫察觉到那个孩子的存在,这些人都得死!”
那人为难道:“顾府被西岭军的暗卫守的如铁桶一般,我们蹲守多日也没找到机会……月嬷嬷如今又被锦衣卫保护起来,若要强来,恐怕会留下诸多破绽。”
魏公公笑道:“中元节那天,那个孩子要去小雷音寺参加佛会。顾南野还未回金陵,这是我们最好的动手机会!务必斩草除根!只要那个孩子死了,纵然月嬷嬷供出什么,也是徒劳!”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中元节这日早晨,曲慕歌早早起床,顾夫人帮曲慕歌安排出门的事宜。
顾夫人望着如小雀儿般的小姑娘,笑着说:“小玄儿今日这么高兴,看来是近来在府里憋屈到了,你平日若想上街玩,尽管让范统领安排,不必陪着我拘在府里。”
曲慕歌道:“我平日自己也不想出去玩,在府里陪夫人也很开心。”
辛妈妈笑道:“姑娘这样粘夫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咱们顾家的小姐。”
曲慕歌赞道:“若有夫人这样好的娘亲,真是几世修来的福。”
顾夫人被曲慕歌逗的开心,又因想到她的身世,有些心酸。
收拾好了正要出门,环环突然来报,说锦衣卫上门办案,请夫人出面回话。
众人都大吃一惊,顾夫人只得暂时推迟出门,忙去前厅待客。
曲慕歌想到来的人应该是白渊回,忍不住跟去前厅偷听。
白渊回待顾夫人颇为客气,说起此行目的,从马氏之死,说到陈恒纠缠曲慕歌是此案的起因。
“不知叶姑娘可在府中?此案与她有关,需要她出面回话。”白渊回问道。
顾夫人拒绝道:“她只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纵然如你所说,那两人企图抓走小玄儿,小玄儿就是受害者,你又怎能怀疑她?”
白渊回说道:“并不是怀疑叶姑娘,但她是当事人,有些事还需要跟她证实,请夫人行个方便。”
顾夫人坚持拒绝道:“不行,你有什么事就问我,若实在不行,待我儿子回来,你问他去。”
两人僵持不下时,曲慕歌缓步从后面走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因要去小雷音寺参加佛会,曲慕歌今日穿着素白的立领长衫和淡绿的百草褶裙,缓步出来,已如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般。
她从容的站定,对白渊回说:“大约两个月前,陈恒的确闯入红叶山小院中,但很快就被守卫发现,在内应和他的马氏和他一起逃走了,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了。”
白渊回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了曲慕歌身前。
“真的是你。”白渊回轻声说道,语气颇有些复杂。
曲慕歌望着他,问道:“白大人,又见面了,你还想问什么?”
白渊回整顿了一下心情,问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何会在顾府借居?”
曲慕歌答道:“我原本是红叶村叶家女,因家人虐待而离家出走。顾夫人心善,不忍见我一个孤女流落街头,所以收留我。”
白渊回面色变得难看,上前一步,问道:“虐待?”
曲慕歌笑了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白渊回追问道:“你自小都是在红叶村长大的吗?”
曲慕歌点头。
白渊回又问:“金陵案宗上记载,叶家人因窝藏敌寇而被处斩,你清楚吗?”
曲慕歌摇头说:“那是我离家之后发生的事,我不清楚。我那父母为了钱财不择手段,被敌寇收买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叶家的事跟陈恒的案子有关吗?”
白渊回没有答话,想了想说:“此案牵扯诸多,在这里查问多有不便,还请叶姑娘跟我走一趟。”
顾夫人上前,一把将曲慕歌搂在怀里,说:“不行,要问就在这里问,你们纵然是办案,也不能随便把人带走。”
白渊回看顾夫人如此袒护曲慕歌,有些意外,但略微沉吟,他便让了一步,说:“那还请叶姑娘不要离开顾府,我随时都会登门查问。”
说罢,他带着其他几个锦衣卫走了。
顾夫人被这个事扰的极为恼怒:“没头没脑的,竟然上门查案,我儿子好歹是个侯爷,如今的锦衣卫都这般嚣张吗?”
但她内心有点担心是顾南野杀的陈恒和马氏,所以没有太多的底气去争辩。
叶太玄无法出门,顾夫人只得另安排冯虎送辛妈妈去小雷音寺送功德钱,并代为参加盂兰盆会。
白渊回从顾府出来,并没有去官府,而是走进了一处弄堂中。
昏暗的弄堂里有间小屋,一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妇人躺在里面,正是卿月阁的月嬷嬷。
白渊回看着苟延残喘的老妇人,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她昨晚告诉他的陈年秘辛……
十四年前,文妃陪雍帝游历江南,南下途中怀上身孕。因文妃身体太差无法再奔波,遂被雍帝安排在金陵城中待产。
被留下来照顾文妃的,除了宫人,还有与文妃交好的左嫔。
在文妃临产之前,东部突暴民间起义,起义军攻占金陵城,左嫔贪生怕死,丢下行动不便的文妃自行逃了。
左嫔本以为起义军会杀了文妃,岂料起义军到底没有胆量动妃子和皇嗣的性命,只是把文妃当人质与朝廷谈判。
左嫔担心文妃获救回来后找自己算账,趁乱派人刺杀文妃,并抱走了早产生下的孩子。
左嫔因心中对文妃有愧,加之自己怀上身孕不敢再造杀孽,便让人将这个幸存的孩子送给普通人家抚养。
皇帝以为文妃死于起义军之手,孩子不知生死,更因战乱无处寻起,此事便渐渐被掩埋,再无人提起。
“娘娘听说那个孩子被顾将军找到,担心当年之事被揭发,便命我将孩子弄回来,换地方安置。但后来事情办的不顺,娘娘就派了魏公公来杀人灭口……”
毒杀陈恒、马氏,火烧卿月阁,罢黜赵太守,都是左贵妃指示人干的。
白渊回听了月嬷嬷的供词,一夜未睡。
文妃是白家长女,白渊回的大姑母。
当年白家因战乱痛失文妃,伤心许久,白家人怎么也没想到文妃竟然是被左贵妃害死的!
而且,她的孩子竟然尚在人世!
白渊回想起他在仙乐坊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她长的和祠堂里供奉的文妃画像十分相像,又住在顾家,极有可能就是左贵妃在找的那个孩子!
他担心叶太玄的安危,也怕顾家对她别有用心,天一亮就忍不住去顾府找她。
他本想带她走,但看她和顾家的关系颇为亲密,似乎她现在留在顾家更为安全……
再看现在昏睡的月嬷嬷,白渊回有些心焦的问郎中:“我要带她回京城,她可熬得到?”
郎中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她这样的情况哪里受得住舟车劳顿,只怕上路没两日就死了。”
白渊回叹气。
如今皇上御驾亲征,没有三五个月是回不了京的,他纵然把月嬷嬷带回京城,只怕也熬不到皇上亲自问话。
他只得找来纸笔,根据昨晚月嬷嬷醒来所供的话,写了一份供词,而后将月嬷嬷的手印按了上去。
收好供词,白渊回又回太守府。
如今金陵太守一职空缺,是左太丞、右太丞两位联合主持政务。
刚到太守府门口,白渊回就见两位太丞牵着马匆匆要出门。
他们神色慌张,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两位大人,往哪里去?”
右太丞正是陪他去查看火灾现场的小吏,关系较为熟识。
“出大事了!西岭侯回乡的车马在红叶山上遇到了山匪,死伤众多,我们正要赶去处理!”
顾南野遇到了山匪?
白渊回听完却不急了。
也不知哪里的山匪那么想不开,去抢劫顾南野,那死伤众多的,是山匪吧?
真的是地狱门开,不请自来。
正因为这事稀奇,白渊回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官府一起去红叶山走一趟。
夜间,辛妈妈被范涉水送回府,吓得两腿酸软的辛妈妈被顾夫人搂在怀里,带着哭腔说道:“我的老天爷啊!姑娘今日幸好没有出门,几十个土匪来势汹汹,若不是遇上侯爷的人,我老太婆就交代在土匪手中了!”
“辛妈妈受惊了!”顾夫人心疼不已。
曲慕歌十分愧疚,今日本该她上山的,辛妈妈是代她受罪了。
第二十九章
不过,近郊遇到土匪,真是件怪事!
曲慕歌想到是冯虎拿来帖子安排她参加佛会的,便问道:“冯虎回城了吗?他没事吧?怎么不见人?”
辛妈妈说:“冯侍卫受伤了,在前院处理伤势呢。”
曲慕歌心中疑窦丛生,送辛妈妈歇下之后,立刻跑去找冯虎。
冯虎身上有些刀伤,房间的地上堆了一地的沾血纱布。
曲慕歌冒然闯进去看到这一地的血和一身的伤,吓了一跳,这才感受到白天的这一仗是如何凶残。
“你的伤要不要紧,怎么没请郎中看看?”
冯虎摆摆手说:“我没事儿,都是皮外伤,擦点药就行了,郎中在帮重伤的兄弟医治。”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悍将强兵,能伤得到他们的人,必定不是些三脚猫的山贼土匪。
“有人重伤吗?侯爷呢?他回来了吧,他没事吧?”曲慕歌关心问道。
冯虎笑道:“侯爷在忙,没事。”
曲慕歌一面帮他递药水纱布,一面问道:“伤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是那个叫白渊回的锦衣卫动的手吗?”
她很想弄清楚白渊回的立场。
冯虎摇头说:“不是他,他是后来才上山的。看侯爷的态度,白渊回虽非友,也非敌,姑娘不用害怕。”
曲慕歌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人敢对顾家下手?”
“是之前想抓你的人,见一直抓不到你,这次派了不少杀手来金陵,侯爷不耐烦百日防贼,索性设了个局,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曲慕歌脸色唰的白了,原来是冲她来的。
看到大家受了伤,辛妈妈还受了那样的惊吓,曲慕歌就有点自责。
“原来是我给顾家惹的祸事……”
冯虎不忍小姑娘难过,打算安慰一下,却一下子瞥到了门口的人影。
他立刻起身喊道:“侯爷。”
顾南野从门口走进来,身上的锦衣和发梢带着血迹,让人不寒而栗。
曲慕歌立刻转身看去,眼神上下逡巡一圈,小声问道:“侯爷……您没受伤吧。”
顾南野摇了摇头,熟悉的冷淡音调说道:“你跟我来。”
曲慕歌老实的跟他走,去了他在顾府的思齐院。
顾南野将身上沾了血的外衣脱了,草草的披了件衣服在身上,说:“听说你已经见过白渊回。”
曲慕歌默默点头。
顾南野无波无澜的说:“他过几日会回京城,你跟他走吧。”
曲慕歌怎么也没想到,顾南野回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走。
“……为什么让我走?”曲慕歌满心的不愿意,稍一想,又自责的问道:“是因为我给顾家招惹了麻烦吗?”
顾南野摇头,打量她问道:“你还没想起自己是什么人吗?”
曲慕歌侧了侧身子,躲开顾南野的眼神,说:“零碎的梦到了一些,不太确定,但约莫猜到了几分……可是,我不是十七岁才回宫的吗?”
原以为自己还有三四年的时间去适应,去学会独立,去把握自己的命运,没想到顾南野这么早就要送她回皇宫。
顾南野说:“有些事早晚都会发生,那就选择最恰当的时间让它发生。”
曲慕歌不明白顾南野所说的“最恰当的时间”是什么意思,只能失魂落魄的回到房中,呆呆的坐在床边。
从她在梦境中发现叶桃花是皇帝遗落在民间的女儿时,她就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作为公主,或许可以衣食无忧,但也注定她再无半点人身自由。
更重要的是,皇宫之中,没有她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她不想离开顾夫人,不想离开顾南野……
中元节后的几天时间里,曲慕歌总觉得莫名烦躁,每日练字时,一张帖子写不到一行就会出错,只能揉了重新写。
环环端着酸梅汤来看她,说:“玄儿,喝点汤歇一歇吧。”
曲慕歌看了一眼酸梅汤,想到叶桃花回皇宫后也爱煮这个汤消暑,便扭了头说:“酸不拉几的,我不爱喝。”
“诶?你之前不是最爱喝吗?”环环惊诧的问道。
她蹲下身子收拾地下的纸团,看着叶太玄紧皱的眉头,说:“姑娘如果不想写字,咱们就不写了吧。侯爷和夫人今日办接风宴,之前在仙乐坊遇见的那位白大人也来了,你不是觉得跟他有缘吗?咱们看看去。”
岂料曲慕歌将毛笔拍在桌上,发脾气道:“他怎么又来了?上次来府里办案还盘问我和夫人,现在好意思来做客?”
环环惊呆了。
她从来没见过曲慕歌发脾气,还是这样无缘无故的乱发脾气。
“那、那我去前头帮忙了……”环环默默的退了出去。
曲慕歌自己坐在书房里,又急又气,却没有一点办法。
她能赖着不走吗?或许去求顾夫人,顾夫人会留下她,但她怎么好意思就赖在顾家给他们添麻烦。
这次伤了这么多侍卫,下次是不是就有杀手杀到府里了?
可若是回去京城,每一步都是赌。
皇帝和后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操纵她的命运,嫁给谁、过什么样的日子、能做什么,半点不由己,说不定变成第二个叶桃花。
想到最后,她偷偷抹起眼泪。
思齐院的书房里,白渊回和顾南野说着话。
“那些山匪的体格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用的刀具品质上乘,应该是专门豢养的死士。侯爷近期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南野见白渊回还在套自己的话,撇了他一眼说:“本侯还以为白侍卫今天是来登门道谢的。”
白渊回脸上一红,有点难堪。
他隐隐猜到,那些死士不是冲着顾南野,而是冲着叶太玄来的。
顾家与叶太玄非亲非故,却救她、保护她,白家的确该感谢顾南野。
白渊回便不再绕弯子:“看来侯爷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侯爷能够救助太玄,白家日后必当重谢,但是……侯爷不惜为了她得罪左家,是有何图谋?”
“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我能有何图谋?只是皇家血脉,总不能看着她流落民间任人羞辱,遇到了便出手帮一把。”顾南野风轻云淡的说着。
白渊回倒是笑了:“侯爷竟如此好心?”
顾南野冷冷撇了他一眼,白渊回意识到自己太过分,立刻收起讽笑。
第三十章
顾南野今日在家待客,难得换下戎装,穿了件居家的圆领袍,手中却把玩着一枚箭头。
为了缓和尴尬氛围,白渊回继续问道:“您既然知道她是谁,又没有图谋,为什么不送她回京?”
顾南野将箭头丢在桌上,说:“若本侯将她领到朝堂上说她是文妃遗孤,谁会信?换做是你也不信吧。”
白渊回不说话,算是默认。
顾南野继续说:“还是由白家带她回去,最为顺理成章。”
白家是文妃的母家,又是朝中素有雅名的世家,不似顾南野那般名声狼藉又树敌众多。
白渊回瞬间醒悟了,说:“锦衣卫收到检举左致恒的匿名信,是你送去的,你有意引我来查此案!”
顾南野没有否认,只是说:“那白大人可查清楚了吗?”
白渊回有些窝火。
他这次来金陵查案,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送信的郎中、侥幸活下来的月嬷嬷,甚至是兵行险招的山匪,这一切都是顾南野布好的棋局,让他一步步的发现一切。
偏偏他还不能说顾南野利用他,反而要感恩戴德的谢谢他。
“重要人证、物证我都已拿到手,只是……”白渊回犹豫着。
他这次查到月嬷嬷,加之叶太玄与文妃长得太过相似,他原本对她的身份确信无疑。
但如果是顾南野安排的,他可能还是要继续查证一下。
顾南野没有催促,静静等着。
白渊回说:“只是我此时不能带叶太玄回京,还请顾府继续收留她一些时日。”
顾南野挑了挑眉,白渊回的决定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还以为白家会迫不及待的带走叶太玄。
白渊回转而说道:“皇上此时离京远征,京城势力复杂,她的身世传出去,保不定还有人要动手。对她来说,侯爷身边反而更安全。”
这也的确是白渊回担心的一个原因。
顾南野说道:“你如此信任本侯,倒让本侯十分意外。”
白渊回笑了笑说:“将军行事意图深远,白某不敢揣测,但顾夫人待太玄的爱护之心,却是一眼能够看透。”
顾南野点了点头,思虑良久,还是说道:“白家若想报文妃之仇,此刻带她回去,时机最佳。”
叶太玄的存在是左贵妃最佳的罪证,若她此时回京,左家会不顾一切争取在皇上从光明关回来之前除掉她。
人一急就会犯错,失败就会来得更快。
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左家必会利用这段时间、想尽办法遮掩一切罪行。
前一世,左家作恶多端,直到太平四年,才因左贵妃毒杀皇子被赐死。
左家一夜之间倒塌,三司会审时,有宫人供出文妃旧案,皇帝这才发现了叶桃花的存在。
如今因果颠倒,只要叶太玄回京,左家的报应就会来得更早。
但白渊回说:“太玄何其无辜?她已受了十几年苦,不该再冒生命风险去做诱饵。我既为锦衣卫,自当竭尽全力查清左家种种罪行,必为文妃报仇雪恨!”
顾南野点头接受了白渊回的意见,待白渊回离开书房后,顾南野自嘲的笑了一声。
听了白渊回最后的话,他竟有些自愧不如。
重生这几年来,他为了报前世的家仇国恨,穷尽手段。
如今想来,倒是利用了不少无辜之人。
这一天的接风宴,曲慕歌没有参加。
宴席散后,顾夫人回主屋没见到她,问环环:“小玄儿呢?”
环环说:“玄儿姑娘今天一直在书房里,请她出来吃饭,她也不肯。”
顾夫人以为她在刻苦学习,于是问:“午饭、晚饭按时送去了吧?”
环环点头,但担忧的说:“可姑娘几乎没有吃,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顾夫人想了想,就去看随自己回主屋叙话的儿子:“小野,是不是你欺负小玄儿了?自你回来,她就一直躲着你。”
这府里除了他也没人敢给叶太玄气受了。
顾南野苦笑,说:“许是说话得罪她了吧。”
顾夫人责备道:“你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儿?你快去把她哄好,她一天没吃,别饿坏了身子!”
顾南野无奈,被顾夫人从主屋里撵了出来。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对随身侍卫徐保如说:“把太玄带来思齐院,我有话要问。”
徐保如依言找到叶太玄,可曲慕歌说什么也不去见顾南野。
“时候不早了,我、我要睡觉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曲慕歌害怕顾南野今晚就通知她,让她收拾东西滚。
“这才什么时候,还早呢!”徐保如劝道:“姑娘今天不参加侯爷的接风宴,侯爷都不高兴了,你再不去,侯爷生起气来,可吓人了。”
曲慕歌心里还是怵的,走投无路的说:“徐大哥,侯爷肯定是要赶我走了,你帮帮我吧……我乱写话本给他招来非议,又惹了一摊子的命案出来,他肯定是嫌我麻烦了……我不敢去见他……”
徐保如大手一挥:“不会,侯爷可不是这种小鸡肚肠的人,他要是闲你惹麻烦,直接处理了,哪儿还会这么客气的请人。”
直接处理,这么直接的吗?
顾南野等她半天不来,已开始了夜练,一套剑耍的虎虎生风,院中的竹叶都被剑风扫的落了一地。
曲慕歌躲在门口不敢进去,直到顾南野练完之后冲她勾勾手指,她才不得不上前。
曲慕歌磨磨蹭蹭的走上前,顾南野已经拿凉水擦了脸,端起一杯凉茶坐到了藤椅上。
他抬眼打量小姑娘,问:“听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不出房门也不吃饭?”
曲慕歌小声道:“没有心情不好,天气太热,懒得动,胃口也不好。”
还狡辩?
顾南野说道:“有什么心事就直接说,莫说本侯没给过你机会。是不乐意回京吗?在我家待着比当公主还好?”
曲慕歌委屈的说:“什么公主,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我生母死了这么些年,皇上必然早把她忘了,我回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话本里写的,公主不是和亲,就是作为皇帝拉拢臣子的棋子,看着身份尊贵,其实一点自由也没有。回了京城,说不定还跟前世一样,嫁不愿嫁的人,做不愿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