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点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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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树林里走出一个道士来,此人四五十岁年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如果把头剃了,再穿件袈裟,便是活脱脱的鲁智深……鲁智深?!刘青想起来了,这道士可不是在洞庭湖茶馆里遇上的那位道士嘛!她认人的本事虽不济,但这人长得太让人过目不忘了。
那道士也认出了刘青,叫道:“咦,你不是泡君山银针的那位小友吗?”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既是故人,那小友可否能把你这套拳法给我分说一二?”
没等刘青说话,那道士又嚷嚷道:“奇哉妙也!这套拳法似暗含我派阴阳太极道法,与三丰子真人练的内家拳法相似却又有不同,小友可否再演练一番?”
刘青闻言喜道:“三丰子真人,是不是张三丰?”传说张三丰可是太极拳的创始人之一,要是能跟他说说话,也不枉了刘青的明朝一游。
“小友你认得三丰子真人?”道士更是惊异,转而又点头抚须道:“嗯,若小友识得三丰子真人,自有一番奇遇,会得这套拳法,也就不足为奇。”
“真人此话怎讲?”刘青问。
“三丰子创得一套内家拳法,此拳深含道家之法,极为精妙,此拳我还是四十多年前见三丰子真人练过,那时还小,未能尽悟其妙,为老道我一生憾事。如今我看小友这套拳,比之当年三丰子所练,更为精妙。我想这世上,除了三丰子,还没人能创此拳也。唉,这些年朝庭一直派人寻找三丰子真人,都没人看见过他。小友可是师从三丰子真人?这套拳法可是三丰子真人所授?”
“我小时候在山里住时,曾遇一老人,这拳法便是那老人教给我的,只两个月他便不知所踪。至于他姓甚名谁,却不肯说。”刘青不能否认这拳师承张三丰,却又不能说是张三丰所授,毕竟这拳还包含着后世许多大师的心血,只好又搬出了这一套谎言。毕竟她的出身和她现在所具有的学识有很大的不符,必须得有这么一个借口方可转圆。
“那一定是三丰子真人了,小友好造化!”道士极为羡慕,神情开始变得敬重,“来来来,到我道观一叙。”说完不由分说,拉起刘青便往松谷草堂走,“老道张宇初,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在下刘青,昨晚便借住在贵观里。”刘青有些郁闷——道士不都很淡然的吗?怎么这老道热情似火?
老道闻言大喜:“住得好,住得好!小友不要客气,只管在此安住。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进了松谷草堂,他对迎上来的小道士吩咐道:“把刘檀越的行李搬到我静修院来。”
刘青看老道自说自话,只好苦笑着被他拉着进了静修院。
小道士则愣在了那里:天师这静修院,王子皇孙来了都不一定能进得去。这人是谁?竟能得天师青眼,还让他住到静修院来?但既得天师吩咐,当下也不敢有一丝怠慢,一溜烟跑到待客院,把刘青床上那个轻飘飘的包袱拿到静修院的偏房里。
“来来来,尝尝老道刚得的好茶,这茶昨天才送来,刘小友好口福。”老道忙不迭地拿出各色茶具,给刘青泡茶。
看老道拿出黑茶盏、水注和黑漆茶托等,刘青不禁大喜过望。她来到古代,最想看的就是点茶茶艺。历史上,明朝中后期因为散茶的普及,在朱权的倡导下瀹饮法成为主流,点茶法慢慢退出了茶的舞台,最后消失不见。现代时想要看看点茶,还得到日本茶道馆去欣赏。现在她穿越到了这明前期,非常希望能看看中国正宗的点茶技艺。没想到,这个愿望今天在这道观里,不经意期实现了。
不过能在道观里见到点茶,想想也不奇怪。和尚、道士在坐禅时为了防瞌睡,常以茶提神,他们对茶也较一般人更热爱和讲究。唐代茶的兴盛就与佛道的兴盛有关。道士或和尚因生活在世俗之外,有时对思想或习俗传承得更久一些。
只见张老道将饼茶经炙烤好后碾末,再用茶罗筛过,置于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即点泡一点沸水入碗,将茶粉调和为清状;然后再添加沸水,一边冲水一边以茶筅打击,动作极为优美协调。
张老道的茶技确实高超,只见沫饽出现很快,水纹也很快就露了出来;且沫饽洁白,水脚晚露而不散。张老道用的饮茶具是建安的黑色兔毫盏,洁白的沫饽映着黑亮的碗盏,黑白分明,煞是好看。因茶乳融合,水质浓稠,饮下去时,盏中胶着不干,甚为“咬盏”,而且,沫饽散时,竟出现了变幻莫测的图案。
“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雪涛起。斗余味兮轻醍醐,斗余香兮薄兰芷。”刘青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吟出范仲淹的这句诗,赞叹老道茶艺的高超。
张宇初闻言,哈哈大笑,道:“与爱茶懂茶之人共享好茶,不啻于伯牙遇子期也。”又再为刘青点了一盏茶。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刚看小友练的拳法,似含有阴阳八卦,不知小友能否说一说?”茶过两盏,张宇初心里终是惦记拳法之事,忍不住又提了出来。
“真人高明,一看之下便点出了此拳真义。此拳便是叫太极拳。太极,‘天地万物之始也’,世间万象,终是生生不息,绵绵无尽,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便是此拳的精妙了。”刘青毫不藏私,老道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张宇初闻言,喃喃自语:“生生不息,周而复始!”说完陷入沉思,良久才问:“老子曾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看这拳,似又体现这这话的精妙。不知小友能否再论及一二?”
刘青笑道:“此拳,看似无形,实却无限,于旋转、律动中看似百变莫测,却又从一而终;静中触动动犹静;柔之与刚,相摩相荡;开合虚实,轻沉迟速,互为极致。”
张宇初凝神以听,沉思良久,细细体会刘青所言,末了站起来,郑重向刘青施了一礼:“朝闻道,夕死可也!妄老道虚活五十几载,茫茫不知所以,碌碌不知所为。如今听小友一言,收益良多,受益无穷。还请小友受老道一礼。”
刘青慌忙站起来扶住,连道:“不敢。真人折煞小子也!”
张宇初又老脸一红,嚅嚅道:“老道冒昧,小友能否再练一遍这太极拳予我看?”
“行。”刘青想都没想便应下来。中国许多好东西,都是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留一手”的传授恶习中失损。这太极拳,是前人心血,如果没有无私传授,她又怎能学会,而有今日之成?
张宇初没想到刘青答应得如此爽快,大喜,心中对刘青的尊敬和喜爱更胜。
两人走到院中,刘青拉开架势,将太极拳又练了一遍。
“行动时如行云流水,凝练处似风里青松,大气广博,涵盖无限。”张宇初看完,抚须赞叹。
“它的格斗宗义,便是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刘青毫无保留。
张宇初点点头,直道:“受益良多。”
大概功夫高到一定境界,武功一道的传授,不再是一招一式,而是武道的领悟。今日刘青所说所练,终使张宇初的功夫有了一大飞跃,后来终于大成。此是后话。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刘小友,今日你慷慨以授,老道无以为报,看你于实战经验中似有或缺,老道愿意指点一二,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刘青大喜,她确实实战经验不足,否则救朱权时也不至失手。而如果要等以后在敌对中增加经验,势必要付出高昂代价。如今有人指点,于她大有好处,求之不得。
当下两人一边过招,张宇初一边指点。也确实是投桃报李,同样毫不藏私,把平生之所学所悟,尽数传授给刘青。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一老一少一会儿论茶,一会儿练武。刘青除了把老道的点茶技艺学到了手,还获得了大量格斗经验,更是对太极拳的一些招术,有了深一层的理解。功夫自是更上了一层楼。
这天下午,张宇初与刘青正在切磋,小道士在院门外禀报:“天师,有人来访。”
“何人?”张宇初虽性格豪放,甚至有时小孩心性,但在徒子徒孙面前甚是威严。
“倪大师。”
张宇初收势,笑道:“他怎么来了?迎他到灵虚院。”
“天师……”小道士面有难色。
“怎么?还要我出观相迎?”
“不、不是。他……他要派人先冲洗院子。”
“这老家伙!”张宇初面露古怪之色,似乎有些无奈地点头道,“行,冲吧。”说完他向刘青道,“我一个朋友之弟来,咱去看看他。”
刘青跟着张宇初往灵虚院侧门进去,只见灵虚院正门大开,四个穿着异常整洁的清秀小厮,来来往往地提着山泉水,把院子冲洗得干干净净,连院子里的那两棵树的树干,都上上下下擦洗了两三遍。
四处冲洗干净后,院外进来一个人,此人高高瘦瘦,已是古稀之年,头发胡子全白,穿着一身雪白的深衣,脚下青色千层布鞋,连鞋底都是雪白的。
第一百零八章 洁癖大师
此人冲着张宇初施了一礼:“见过张天师。吾兄甚为挂念天师,今令我前来,邀天师下山一晤。”
张宇初点点头,道:“令兄安好?”
那人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道:“尚能支撑几日。”
张宇初沉默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他看气氛有些沉闷,对那人道:“来,云林,我给你介绍一位小友。这是刘青,字子衿。”又对刘青道,“子衿,这是倪瓒倪大师,号云林,当今著名的绘画大师。其兄倪昭奎,今上特赐号玄中文洁真白真人。”
著名的绘画大师?难怪这么牛!刘青忙上前施了一礼。
那倪瓒鼻子里“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刘青片刻,问道:“刘公子在哪里进学?”
刘青为了爬山方便,一直穿着短褐。到了这里每日与老道练武,便也懒得换成深衣。现在见倪瓒那倨傲的样子,她心里便有些不喜,见问,淡笑道:“未曾进学。”
倪瓒一听,面上维持的那一丝笑容也不见了,对刚才刘青施的那一礼也置若罔闻。
张宇初见了,脸沉了下来,对那倪瓒道:“云林,子衿于我,亦师亦友,我对她都甚是敬重。”
倪瓒这才勉强对刘青还了一礼,神色间并不见如何恭敬。
刘青两辈子都是草根,自觉无才无德,人家著名绘画大师白头发白胡子一大把,对自己不感冒倒也很正常,因此并不在意。见张宇初不太高兴,忙打圆场道:“无妨,无妨。”
此时小厮们已把从外面抬进来的一套桌椅擦洗了两遍,延请入座。三人分宾客坐下,刘青很自觉地坐在了倪大师的下首,张宇初看了暗自点头。转头问倪瓒:“这些东西都是云林从家里搬来的?”
“是。”倪瓒对张宇初倒恭恭敬敬,“外面的东西甚是不洁,不堪用。”
哪有这样说话的?这不是表示松谷草堂的东西也不干净了?刘青甚是诧异,这倪大师都活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如此不懂人情世故,一句话便把人得罪了?
张宇初像深知倪瓒的这种本性,倒也不生气。
小厮们忙碌着又搬出一套茶具,等倪瓒带来的挑夫挑了一担水进来,倪瓒开始亲自烹茶。
他挑了一桶水来用,把水烧开后,先把所有的茶具都烫了一遍。刘青暗暗点头:这大师还懂温壶温杯?
倪瓒行的同样是点茶,手法也算高超。刘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倪瓒忙完,也开始品茶。谁知他喝了一口,就把茶吐了出来,转头对挑夫喊道:“倪净,过来。”
那倪净挑完水,正远远地站着听吩咐,此时见主人喊他,忙跑了过来,一脸惊慌。
“路上为什么换肩?”倪瓒怒道。
“禀老爷,小的不敢换肩。”倪净额头直冒汗。
“撒谎!没换肩,这水怎么有屁味儿?”
屁味?!刘青忽然觉得,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古之人不余欺也。
“禀老爷,小的挑水进门时转了转身,前后两只桶的顺序变了,您准是把后面那桶当成前面那桶啦。”
“倪、倪大师,这前后两桶水还有讲究?”刘青忍不住要问。
“那是当然。”倪瓒对刘青的问话一脸鄙夷,“前面那一桶可喝,后面那桶水有挑夫的屁味儿,只能用来洗脚!”
老天,刘青知道这里离汲泉水的地方足有五里之遥。五里路你让人家挑水不换肩?真真是,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倪瓒看刘青一脸不赞同,不高兴地逼问道:“怎么,刘公子莫非不赞同?”
一般人自然不会去得罪倪大师,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可同为劳动人民的刘青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下似笑非笑道:“其实倪大师不知,这屁溶于水中,形成硫化氢水,长期饮用这种水是有益于身体的,它能促进胃肠的蠕动,防止便秘,还能祛痰,据说对慢性支气管炎也有疗效。在下倒建议大师为身体着想,多喝喝后面那桶水。”她也不管别人听不懂什么叫硫化氢,只想一抒心中闷气。
“你……”倪大师大约从未受过这种抢白,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好了好了。”张宇初出声打圆场,“云林,我明日便与你下山。子衿,一起去?”
“不了,在下还有事要办,需往杭州一行。”刘青看那洁癖老儿被气着了,心里暗笑,但想想人家是严重疾病患者,又有些过意不去。
当晚吃饭时并不见那倪瓒,刘青奇怪地问:“倪大师呢?怎么不来一起吃饭?”莫非被气得不愿与自己同席?
张宇初还没说话,旁边伺候他们吃饭的小道士便道:“邀他来吃饭?那我们就不用活了!倪大师嫌跟别人一盘夹菜会吃到别人唾沫,总是一个人独吃;这还不算什么,给他端饭的人必须事先洗过头、搓过澡、换过新衣服,才能给他送饭。饭送到跟前,还得单膝跪地,举到与眉齐高。”
“为什么?”刘青诧异地问。
“怕别人头上、身上和衣服上的脏东西掉入饭碗里呗。把饭托子高高举起,是怕送饭人的唾沫掉进了食物里。”小道士对这种折磨下人的举动甚是愤懑。
刘青啧啧称奇,看来这倪瓒的洁癖实在太厉害了,不过分餐的举动还是挺科学的嘛。
张宇初喝斥了小道士一声,又对刘青道:“这几日与小友切磋武功,老道受益匪浅。本想与小友多交流些时日,不料云林之兄倪真人时日无多,弥留之时想见我一面,我需下山一趟。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小友相聚,如有时间,还望小友再来此一叙。”
刘青自也回了些惜惜相依的话,表示有时间再来拜访。
吃过饭,张宇初去陪倪瓒说话,刘青看天色还早,便出了门,到外面散步。正走到潭溪边,远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道:“……听说他家的茅厕下面装有木格子,中间塞满鹅毛,大解的时候,鹅毛就飘起来覆盖了,一点臭味都没有。是不是啊?”
另一人道:“嗯,没错。他家梧桐树每天还洗三次澡呢。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他家有钱,自己要讲究,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可我就受不了他对别人的态度。”
“他对别人怎么了?”
“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徐氏来访,看天色晚了,要求留宿。你猜怎么着?那倪大师怕他不讲卫生,硬是到他住的客房巡视了好几遍,才放心离开。等到他睡下之后,听到徐氏咳嗽了一声,就再也睡不着了。天亮之后,赶紧让人寻找痰迹。仆人们找遍了整座房子一无所获,还是倪大师自己在树下找到一片颜色稍深的树叶,当作徐氏昨晚的‘罪证’,捂着鼻子命仆人拿到三里地外丢掉,并让仆水扛水来洗树,弄得那徐氏十分尴尬,满脸羞恼地走了。”
“啊?这也太过份了吧?做他的朋友岂不是很难受?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还有更过份的呢。这倪大师喜欢饮茶。有一次他特制了一种清泉白石茶,他的朋友赵行恕到他家,倪大师就用这好茶来招待他。赵行恕喝着,觉得这茶并不不怎样。倪大师就生气道:‘我觉得你是宋朝皇室一脉的子孙,所以才拿这好茶来给你品,却不料你却一点都不知风味,真是个俗物。’就跟这赵行恕绝交了。”
“呃,难道他跟人交朋友就是为了别人会喝茶?”
“比这更过份的事都还有呢。前些年他寄住在亲戚家,有一天那亲戚的女婿来了,主人却没在家。倪大师听说这个女婿是个读书人,连鞋子也没穿好就跑出来迎接他。可当他一见到这人说话长相都很粗鲁后,你猜怎么着?”
“那他一定会搬出亲戚家,不在这儿住了。”
“哈哈,他竟然很愤怒地打了人家一巴掌。那个女婿又是惭愧又是忿怒,连岳父也顾不上见就走了。主人回家来责问倪大师,倪云林竟然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错,还振振有词地说人家面目可憎、语言无味。”
“……”
这大概是两个小道士在聊八卦,聊的便是那倪瓒的逸闻趣事,刘青听了恍然大悟——难怪那倪瓒打量她后便不屑一顾了呢,原来人家嫌她不是读书人,不懂情趣。
当晚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刘青便跟张宇初告辞,准备先行一步。她轻装简行,也就不等那啰嗦的倪瓒收拾好一同下山了。再说,她和那倪瓒互相都看不上,同行反倒尴尬。
刘青走了不一会儿,迎面遇上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约三十岁,武士打扮,眼光深邃、精光内敛,看样子是个练家子,功夫还不浅;另一人五十多岁年纪,山羊胡子,瘦小身材,面色苍白,在武士的搀扶下,爬着山路仍甚是吃力。
山羊胡子看见刘青,忙急喘着地拱手道:“这位公子,请问松谷草堂还有多远?”
“一里多路。”
山羊胡子谢过刘青后便继续赶路。刘青也不在意,等她刚拐了个弯,就听到后面传来喊声:“那位公子,请停一停!”
第一百零九章 疑虑
喊我么?刘青诧异,停下了脚步。不一会儿,那山羊胡子被武士扶着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喘息了好久,方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姓刘?”
“是。”刘青有些疑惑。她在这明朝认不得几个人啊,为什么这人会知道她?
“可是刘青刘公子?”
“是。”刘青更迷糊了。
“在下宁王府长史许雍,见过刘公子。”许雍执礼甚恭。
“宁王府?”刘青脸上一沉,她好不容易平息心里的情感,实在不愿再跟那人有什么瓜葛。
“公子不知,在下从南昌寻到祁门,又从祁门寻到猴坑,到了黄山本想先寻张天师,天可怜见竟让我们在这里遇上公子。要不是见过刘公子画像,在下刚才差点就错过了。”许雍找到刘青,似大松一口气,全然没注意刘青脸上的神色,自顾笑道。
“大人四处追寻在下,不知有何见教?”刘青不愿绕弯子,对什么画像之事也不想追究,只想快快走自己的路。不过心里还是很想知道朱权走后有没有再遇麻烦。
“公子救王爷大恩尚未得报,王爷想请公子往南昌一叙。”
“报恩就不必了,是王爷命不该绝,并非在下之功。在下有事在身,待哪时有空再与王爷一叙吧。现在如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告辞了。”刘青放下心来,拱拱手,转身欲走。
许雍一把拉住刘青衣袖,急道:“公子,公子,别走,请先别走。”
刘青转过头来看着许雍,没有作声。
“是、是这样,王爷回去之后,甚是思念公子,画了公子的画像,日夜相对,借酒浇愁。所以,在下想请公子去南昌见见殿下。”
刘青把袖子从许雍手中抽出,冷冷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没有断袖之癖,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许雍哈哈笑道:“姑娘,刘姑娘,在下刚才叫错了,还请刘姑娘恕罪。”看刘青愕然,又道:“王爷日夜思念刘姑娘,请姑娘与我去见见王爷。”
刘青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这说辞毫不相信。她好歹也跟朱权朝夕相处了十几天,对那人的本性还是了解的,他可不是什么肯委曲求全之辈,大概在他眼里,除了因命数不能得天下之外,其他一切,尽在他掌控之内。这么强势的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自己背地里借酒浇愁?拜托,说点别的好不好?
“大人请回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刘青实在不愿跟他罗嗦,转身就走。
“刘姑娘。”那武士一闪身拦住了刘青的去路。
刘青盯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还想用强?”
“不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请姑娘移步,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许雍道。
“不必了,有话就在这儿说好了。不瞒你说,如果我想走,你这位手下还拦不住我。”
许雍看那武士四处搜索了一遍后点点头,遂压低声音道,“好吧,姑娘也不是外人,我就不瞒姑娘了。是这样,王爷上次虽差点丧命,可还是不甘心,总想还会有机会东山再起。没想到回去之后,发现原来安在京城和军队里的所有钉子都被拔出,手中再无可以掌控的力量。京里那位还派人来说,庐山之难,王爷不死,倒说明他命不该绝。既如此,如果王爷能够作个清闲王爷,安安份份的,他看在兄弟一场的情意上,以往的事便不再追究;否则,随时可再有庐山之祸。如此,王爷再有不甘,除了闲渡余生,再无出路。他原本强撑的意志,一下就垮了,整日借酒浇愁,本来身体就未恢复,哪里经受得住,喝了两天酒便吐了血。”
说到这里,许雍的情绪甚是激动,好半天才继续道:“我等极力劝解,终不能结王爷心头之痛。我听那日来接王爷的朱六说,您曾劝过王爷好些话,这些话,许雍听了,也甚是佩服!王爷回去,也曾屡次提及姑娘,还画了姑娘的画像挂在书房里,喝多了酒也直叫姑娘的名字。老夫看得出来,王爷心里,对姑娘情根深种,姑娘的话,想必王爷不会等闲对待。所以许雍想请姑娘往南昌一趟,再为劝说劝说。许雍身体并不好,日夜奔走十多天,亲自来找姑娘,就怕别人劝不了姑娘去南昌。还请姑娘看在许雍面上,往南昌一行。”
刘青听了,盯着许雍看了良久。
她如果真是十七、八岁的懵懂少女,听了一番话,一定会感动得不能自已,立刻前往南昌吧?
自知道朱权身份,她的那些心动,她的那些少女怀春般的情感,早已在这段时间里,慢慢平静下来。离开了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的魅惑,她清醒的知道,即便是在宣扬自由平等的现代,灰姑娘的故事都已是童话;那么,在这样极度男尊女卑的强权社会里,痴情王爷的专一爱情,大概只是穿越小说写手们的臆想吧?
这些清清楚楚的现实,像一潭冷水,浸泡着那颗稍稍温热的心,终使它冷却、平静下来。此时的她,面对许雍前面的劝说、后面的解释,没有许雍期待中的感动,反倒疑虑顿生。
作为想要争夺皇位的亲王,有子嗣,是必要条件。现已二十五岁的朱权,封宁王、掌兵权已有十二年,怎么可能不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作为历史上颇有名气的有才能、有野心、有妻妾的亲王,怎么可能像纯情少男一样,随随便便就对一个相处十几天的女子情根深种、对着画像借酒浇愁?她刘青,绝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真有嫣然一笑便迷乱众生的祸水水平!
那么,许雍说的这些话,就让人颇费思量了。他想骗她到南昌去,究竟有何意图?难道,真是劝解朱权那么简单?
不过,玩心眼,她绝对玩不过这些古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实在没有兴趣知道,更不想参与,只要这些人从此不要来找她便好。
想清这些,刘青道:“你既知我劝过王爷的话,就应知道,那天王爷是个什么态度。该说的话那天我已说过,如今再去,也没什么用。想不想得通,还得看王爷自己,谁也无能为力。至于有情没情的话,还请许大人不要再提,刘青一山野女子,与王爷之间,如天地之悬隔。刘青自有自知之明,从未有过痴心妄想。”说到这里,她拱了拱手,又道,“许大人还请回吧,也许你回到南昌,发现王爷早已想通,不用许大人再日夜忧心了。刘青还有别的事要办,这便告辞。”
“姑娘。”许雍又拉住刘青的袖子,急急道:“王爷是真的思念姑娘,老夫跟随王爷十余年,全心为王爷大小事出谋划策,王爷心思,许雍尽知。王爷大事谋划失败之际,还能惦记姑娘,可见王爷对姑娘深情。”
刘青淡淡一笑,道:“若真如你所言,王爷便会派人来寻我,岂可一去杳无音信?这次你来,不是王爷吩咐的罢?”看许雍被问住,刘青脸上虽仍有淡笑,心里却有一丝涩意——说没有一点点在意,那是自欺欺人,毕竟自己也曾心动,“所以,一切均是你自己胡想。你自己胡想没有关系,刘青这粗鄙女子的清誉也微不足道,可你这么说,把王妃、侧王妃等女子置于何地?许大人,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我是不会跟你去南昌的。”说完,不再与他们纠缠,运起功夫一闪而去。
刘青知道那武士的功夫并不如她,更别说还带着许雍这不懂武功的老头,自是追不上她。当下不紧不慢地下得山去,找到存放马匹的农家取了马,直往杭州方向行去。
中午刘青停下来打尖,吃过午饭后正喝着茶,那许雍和武士骑着马,又追到了刘青吃饭的食铺前。许雍下了马,好半天才站稳了脚步,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他在武士的搀扶下走到刘青面前,嘴唇颤抖了很久,方才出声:“姑、公子,前几天许雍得到飞鸽传书,王爷并未解怀,身体越来越差,还请公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去看一看他。”看刘青扭头看着窗外沉默不语,他又道:“许雍带的这位护卫,最擅长跟踪之术。任公子走到哪里,许雍虽慢,必会跟着公子,日夜不息。许某得王爷垂青,难报王爷知遇之恩。看王爷消沉若此却无能为力,痛在心里,日夜难安,如今便是丢了这把老骨头,也要竭力劝说公子去见王爷。”
刘青叹了口气。她就一平常女子,一没钱二没权,这些人如此纠缠她,倒底是个什么意思?朱权到底是个亲王,虽已被朱棣压下,但病虎终有余威,要捻死她这个小老百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虽不怕,但总要为刘大春一家作想——许雍既要她去劝朱权,自是已查清楚了她刘青的底细,否则,他怎么放心招她到朱权身边去?
如此想来,既然她连死都不怕了,为了以后平静的生活,她便不能硬生生地拒绝许雍的要求。还真不得不去南昌看看,朱权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毕竟她救过朱权一命,这些人,不会真的要她的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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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南昌相见
(家里网络出了些问题,今天发晚了些,抱歉!)
不过,想是这样想,刘青却自有她的清高与骄傲。即便是南昌一行避免不了,她也不会让人如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听了许雍的话,她转过头来盯着许雍,冷冷笑道:“如果我不听劝呢?莫非许大人还要绑了我?”
“许雍不敢!许雍请求公子。”许雍面上尽是愁苦之色,缓缓跪了下去。
刘青不喜跪人,也不喜别人跪她。看许雍来上这一招,她用内力隔空托住许雍,淡淡道:“许大人,这男儿膝下有黄金,刘青可受不住许大人如此大礼。”看看许雍还要纠缠,她站了起来,“行了,你回去转告你家王爷,刘青忙完一点事,有空便去南昌探望王爷。你俩请回吧。”说完以最快的速度闪出门外,骑上马飞奔而去。
刘青怕许雍等人再来烦她,干脆骑马往小道上走,至于这道通往哪里,她也不太在乎。事有轻重缓急,杭州之事,再大也大不过安全去。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藏好自己的行踪。
小心地走了一个下午,倒也没再遇上许雍两人,刘青心中稍定。傍晚时路过一个小镇,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远远地绕开了,一直骑马跑到天黑,这才在野外生火做饭,与小懒一饭一茶地共进晚餐。饭后洗漱完毕,练了功,她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发现并未有任何动静,这下安下心来入睡。
第二天上午又跑了一段路,刘青忽然烦了。她很不喜欢亡命天涯的这种感觉。想想这些人的手段,估计人家要是诚心找她,她也躲藏不了多久。头上悬着的刀久久落不下来,那种难受劲,还不如直接给个痛快。而且根据她的直觉,朱权应该不会伤害她。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与其让许雍等人因找不到她去找刘大春的麻烦,还不如她自己直面这个问题。
所以中午遇上一个大镇,她也懒得躲了,大大方方地在一家小饭馆里点了一菜一汤一饭,吃饱喝足正要结账,忽然一阵眩晕直袭而来。
“终于,还是来了。”刘青脑子里闪过这一句话,便趴倒在了桌上,人事不知。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不用想就知道,这辆车是直奔南昌而去的。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似乎被人点了穴,根本不能动弹。张张嘴发了发声,话倒是还能说。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所以刘青干脆又闭上眼睛,心宽的再次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车缓缓停了下来,刘青睁开眼睛,看着车厢的布帘。果然不出所料,车停后,许雍那张苍白的脸便出现在布帘外。他看刘青睁着眼睛静静地看他,倒也不惊讶,面上沉稳地把布帘一一挂好,然后整整衣衫,缓缓跪下,向刘青叩了三个响头,这才道:“姑娘,事急从权,许雍才出此下策,还请姑娘原谅。如有责罚,还请姑娘劝解了我家王爷再说。现在咱们就直奔南昌,许雍一会儿会请一个婆子来照顾姑娘,姑娘稍待。”
刘青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了。跑不了,也不想跑了。也不用请什么婆子,把我的穴位解开吧。放心,我刘青虽是女子,却也一言九鼎,既答应了你,绝不会半路逃跑。”
许雍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一会儿朱十过来,给刘青解了穴。刘青揉着有些麻木的手脚,心里想,要是她也能学会这手点穴功夫就好了,这可是居家旅游必备之好东东啊!
车又往前走了十多分钟,在一家酒楼停了下来,许雍过来道:“姑娘下车休息片刻,吃了饭咱们还要继续赶车。”
难道,真的是朱权想不开要人劝解?看许雍他们的行程安排得如此之急,刘青暗忖。她下了车,跟着他们进了酒楼,找地方解决了一下问题。待她出来时饭菜俱已备好。许雍看她出来,松了一口气,客气地让了刘青两句,三人坐下吃饭,饭罢复又匆匆又上了车。
到了第五天上午,车便到南昌城。进城时,刘青下车对许雍道:“你既说劝解王爷,那能不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让我见一见王爷?”她实在不愿跟太多人打交道。
许雍想了想道:“王爷身边的护卫怕是瞒不过。”
“护卫没关系。”
“那好,到时我会安排的。”
车在南昌城里走了一会儿,在一条深巷中停了下来。许雍在外面道:“宁王府到了,姑娘请下车。”
刘青下得车来,只见巷子两侧是高高的灰白泥墙,虽然也有飞檐在树间隐隐露出来,但与她想像中的碧瓦红墙、雕梁画栋全然不同。
许雍看刘青面露诧异之色,苦笑道:“这里原是布政司的官署,直接改为了宁王府,当今那位下的令,‘瓴甋规制无所更’。”
刘青微叹了口气。她以前教过导游,自是知道在这封建礼教时代,房屋的建筑规制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像这种降格居住,实际上是在政治待遇上对朱权的刻意侮辱。住在这里,这布政司署衙里的一砖一瓦,无时无刻不在揭着朱权的伤疤,他想不痛,怕都很难!可以说,朱棣这一阴招,还真是够歹毒的,他太清楚朱权骄傲的个性了,他这种当着朱权封地子民的面、扇朱权一个耳光的做法,比直接杀了朱权更让人难受!
也难怪朱权想不开,他在这场夺权战争中,正是败在了他自己对朱棣的重情重义上。现在朱棣坐了皇位,不但不对这个兄弟另眼相待,还要这样刻意凌辱!这种事换了谁,都要吐血三升。
想到朱权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刘青不禁心里有些难受。唉,也算相识一场,如能劝解他释怀,就尽量劝解吧!
“姑娘要想不惊动人,便得委曲姑娘从这里进去。”许雍道。
“哦,好。”刘青点头。
“那姑娘请跟我来。”朱十道。
他们跃过那堵高墙,然后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院子外边,朱十在一棵树下敲了十下,“嗵”的一声,从院子里跳出一个人来,喜道:“老十,你回来了?这位可是刘公子?”
“九哥,这位便是刘公子。王爷情况如何?”
“不好。”朱九长叹一声,对刘青上下打量了两眼,拱手道:“刘公子请稍等,容我先通禀一声。”
“有劳。”刘青也拱手,心里倒有些安宁,看来许老头还真不是骗她。
一会儿朱九出来了,道:“王爷有请。”
朱十呆在原地不动,朱九带着刘青从门口进了院子。沿大门的中轴线一直走到到正屋门口,那里有两位护卫一左一右守着,朱九走到台阶下便停住了,正开口想跟刘青说什么,正屋门“呀”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人,却正是朱权。
只见他脸上除有些苍白,精神倒还好,看到刘青,他眼睛晶亮,微笑道:“你来了?”
看着朱权眼里的欣喜,刘青一路的不痛快终于舒缓了些,不过好脸色是绝不能给的。她嘲讽的笑笑道:“想不来都不行啊,你的手下把我绑架来的。”她不想告黑状,可让朱权误会是她自己巴巴的送上门来的,比杀了她还难受。
“什么?”朱权一阵愕然,随即脸上一沉:“朱九,怎么回事?”
刘青看朱九张嘴正要汇报情况,摆手道:“算了,他们也是一心为主。”
朱权看了朱九一眼,沉声道:“晚上再让他们来领罚。”
“是。”朱九拱手退下。
朱权看了刘青一眼,温言道:“进来吧。”说完转身往他出来的屋子走去。
那屋子门口此时伺立着一个人,这人四五十岁,白面无须,看见刘青走到门口,微笑道:“刘姑娘有请。”声音尖锐,不像男人那样低沉雄浑。
刘青一愣: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了?心里想着,行动上却不敢有半分耽搁,对那太监拱手微笑,抬脚进了门,目不斜视。这种身体有残缺的人最是敏感,她可不敢露出半分好奇的神情。
看刘青进了门,那太监并未跟进去,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刘青进了门,抬眼看到的是一个大房间,大约有一百多平方米。这是名符其实的书房,一排一排高大书架上,满满都是书;最外面是一个博古架,架上摆着一些古董摆设和绿色盆栽,墙上还挂有一些字画,给整个书房增添了几许雅致。门口的对面是一排雕花木窗,只开了两扇,临窗一张大书案,不过书案上摆的除了文房四宝,还有酒壶和酒杯。
“坐吧。”朱权走到书案后,指着他对面的那张椅子道。
刘青正想开口,目光却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在一幅山水画旁边的那幅画,竟然画的是身着女装的自己。画中的刘青穿着天青色的女裙,挽了个简单的髻,正一个人坐在一丛竹林边泡茶,表情恬静安详,如一朵幽谷中盛开的兰花,清雅出尘。这幅画画功精细,人物栩栩如生,便是画中女子脚边的一朵小花,都生动富有活力,可以想见画师极为用心。
刘青站在画前,心情极为复杂。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样一幅画,却又始终不敢相信真有这幅画,虽然画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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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谈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听到朱权应声后,刚才那名太监托着一个茶盘进来了,茶盘上是两套盖碗和一把壶嘴冒着热气的提梁壶。他静悄悄地把盖碗分别放到桌上,冲了水,便又悄然退出,轻轻掩上了门。
“洪州白露茶,你尝尝。”朱权指着茶碗,开口道。
刘青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掀开杯盖,只觉一股清香直冲鼻端;再看杯里,舒展的茶叶嫩绿成朵,茶汤清澈明亮。她用杯盖轻轻拔了拔茶汤,感觉茶汤的温度正好,轻啜一口,香、鲜、爽三味从舌尖直入心底。
刘青心中赞叹——难怪此茶被誉为历代的“稀世珍品”,果然名不虚传。此茶产于南昌境内海拔七百多米的西山中段,刘青还记得前世书上记载,朱权在他写的《茶谱》上说:“洪州西山白露鹤岭茶,号绝品。”但前世她并无缘喝到,没想到今日会在宁王府喝上这茶。
刘青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朱权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此时的朱权正忙着为争权夺利黯然神伤,还没开始喜欢茶吧?那本《茶谱》更是还不知它影在哪里。不过,难道朱权从现在开始就喜欢喝这茶了?
“我本想过一阵,再亲自去找你的。”朱权静静地看着喝着茶默不作声的刘青道。
刘青放下茶碗,抬眼看到朱权真诚的目光,淡笑了一下,摇摇头:“其实没必要。”
朱权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她的真实想法。刘青在他的注视下,反倒心里宁静。她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是不会伤害她的。一路忐忑的心此刻放松下来,彼此地位的悬殊让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距离感,坐在他的面前,面对他的双眸,她反而没有了前段时间面红心跳的感觉。
看到刘青在他的注视下仍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朱权不禁有一种挫败的感觉。他转移话题:“许雍不是叫你来劝解我的吗?有啥话就直说吧!”
“我看你好得很,不用劝。”刘青看他中气十足,哪有半分许雍说的那样凄惨。
“哼,那是,本王好歹是个男人,还不至于一蹶不振,连失败的勇气都没有。”
“那许雍怎么一付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朱权斜她一眼:“你要是跟人打架,一通拳脚下去,对手本来已无还手之办,却还是犟着不认输,你会怎么做?”
“再给他几拳,直到他认输为止。”刘青不假思索道。看朱权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看她一眼,刘青恍然大悟:“你这是在示弱?”又疑惑道:“连许雍和朱十他们你都不信任?”看起来那老头对朱权很忠心的样子啊。莫非,这家伙是煮熟的鸭子——嘴巴硬?
“这样许雍的表现才真实。”朱权懒懒道,“跟你们女人,说了你也不懂。”
“我们女人都是很纯洁善良的,哪像你们一肚子阴谋诡计。”刘青反唇道。说到女人问题她想起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这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朱权嘴角一翘,看着刘青似笑非笑道:“那段时间你把我抱上背下的,我要不知道我就不是男人了。”
“你……”饶是刘青脸皮再厚也不禁羞红了脸,站起来道,“不跟你瞎扯。有东西吃吗?我饿死了。”说完便往外走去。
“朱安,传膳。”朱权喊道。
“是。”那位太监在外面应道,转身让一护卫去传膳。看刘青脸有些微红地走出来,后面朱权也跟着出来了,朱安眼里有一瞬间的诧异,继而是满脸欣喜。
“你走哪儿去?”朱权在刘青后面出来,看刘青一直往院子大门方向走,不动声色地问。
刘青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停下来转身看着朱权,没作声。
朱权看刘青停下脚步,也不说话,转了个弯朝一间屋子走去。
“刘姑娘,这边请。”还是朱安识趣,赶紧出声解围。
刘青看看大门。尽管她心里很想现在就离开此地,但她也知道,要想趁此溜走,那是不现实的。好歹也得给朱权点面子,别把这头狮子惹毛了。想到了里,她转过身来,跟着朱安身后也进了那间屋子。原来这是一间膳厅,面积是书房的一半大,虽只是膳厅,却也布置得颇为雅致。
刘青在朱权的下首坐定,便有人送上茶来,看那样子,也是一个太监,不过年纪不大,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那人给朱权和刘青泡了茶,便垂手站在一旁,肃然不语。
朱权看到刘青肩上还背着包袱,转头对朱安道:“一会儿吃完饭,把刘姑娘安置到虚竹院。”
“是。”朱安松了口气。他还真是为这事发愁,刘青一个姑娘家,按理说是该安排进内院去住的,但她又却一身男装打扮。如今王爷开口安排她住在外院里,自己也就不必为难了。
“我给你的玉佩,还在吧?”朱权问刘青。
“哦。”刘青假意伸手进包袱,从空间里调出朱权在历口临走时挂到她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玉佩一拿出来,朱安大吃一惊,不禁看了刘青一眼。
朱权看这玉佩从包袱里掏出来,顿时沉下脸,“哼”了一声,道:“为什么不挂在脖子上?”
“我……我怕丢了。”挂脖子上哪有放在空间里保险啊!再说了,脖子上还挂着那枚芥子玉佩呢,总不能挂两块吧?她又不是暴发户!刘青看到朱权的脸有变铁青的趋势,忙把那块玉佩递给他:“还是还给你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成天东跑西跑的,弄丢了可就惨了。”
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朱权铁青的脸开始变黑,咬牙切齿道:“挂脖子上,不许再取下来。”
“哦。”刘青看朱权的脸像暴雨前的天空,乖乖把玉佩挂脖子上。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随他吧随他吧。
朱权看刘青一付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拿这玉佩,可以在任何钱庄一次性调用五千两银子。还有,如果你有麻烦,只要拿着这玉佩去找当地官府,官府自然会出面帮你解决。”
“这么厉害?”刘青呆了呆,忙从脖子里掏出玉佩,仔细端详。她原来只知道这玉佩本身值钱,以为是朱权报答她救命之恩的酬谢,可没想到这东西还是银行卡和护身符。这世道,百姓如蝼蚁啊。有个护身符,再好不过了。
朱安看刘青兴高采烈地把玉佩放进衣领里,没有再推拒的意思,张了张嘴,但终没有说话。
等刘青把茶品完,菜已上齐了,六菜一汤。朱权接过朱安递给他的饭,对刘青道:“吃吧。”埋头开吃,不再说话。
刘青看着面前小太监给她盛的饭,本想张嘴说话,但看看朱权一付“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也慢慢吃起来。早上她就吃了两个包子,早饿了。虽桌上没有山珍海味,但宁王府的厨子手艺相当不错,刘青足足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朱权吃饭极快,三碗饭早已下肚,正端着汤慢慢喝着,把朱安看得咧嘴直高兴。
看刘青抚着肚子放下筷子,朱权问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一直以为你们皇家会比较奢侈,没想到你的膳食会是这样的。不会是你四皇兄连饭都不给你吃吧?”
朱权叹口气道:“我父皇出身贫苦,最是痛恨铺张浪费,常说:‘古王之兴,未尝不由于勤俭;其败亡,未尝不由于奢侈。’总告诫我们要俭朴。父皇虽已不在,此话犹在耳边,须臾不敢相忘。”
刘青点点头表示赞同,却不说话。朱元璋确实是个好皇帝,除了杀人比较多以外。不过无论功过好坏,都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能评价的。
朱权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吩咐小太监:“小六子,把茶具摆到竹林边。”站起来对刘青道:“走吧,带你看看你住的院子,然后我要喝你泡的茶。”
刘青站起来,正要拿包袱,朱安上前一步道:“刘姑娘,让奴才帮您拿着包袱。”
“有劳公公。”刘青笑着拱了拱手,空着手跟着朱权出去。别人的好意是不能拒绝的,否则倒会得罪人。
虚竹院就在刚才那个院子旁边,格局一样,面积稍小一些。朱安打开正屋让朱权和刘青看过,又招来两个丫环,对刘青笑道:“这是静然和默然,专门伺候姑娘,姑娘有什么尽管吩咐她们。”
刘青点点头,入乡随俗吧,再说,如果没有王府的人,她想要点啥东西都不方便。她又转头对朱权道:“王爷,能不能让他们都叫我刘公子?”
“也好,住在外院穿着男装叫你姑娘也是不便。”朱权微颔首,又吩咐朱安,“明儿给刘姑娘做几身女装。”
刘青忙摆手:“不用了。”
朱权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虚竹院,刘青的抗议被直接无视。
朱安看刘青脚步顿了一顿,催道:“姑……刘公子,请吧。劲松院有一处竹林在小溪旁边,在那儿喝茶最是清雅。”
其实做几套女装刘青还是乐意的,女孩子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几个月来整天穿着千篇一律的男装,也实在让人腻味。只是朱权这态度太让人着恼!不过,他的霸道刘青也不是领教一回两回了,还真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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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涅磐
刘青跟着朱权后来又回到了劲松院。路上朱安倒也介绍了一下王府布局。外院由原布政司署衙改成,除了朱权在外院的住所劲松院和几个待客的院子以及下人房,主要处所是朱权办理事务的承运殿;内院则是进行了重新修缮,占的面积颇大。
说话间已到了竹林处,小六子早已把东西都备好,静等在一旁伺候。朱权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下,悠然等刘青泡茶给他喝。
刘青在虚竹院的时候并没把她的包袱放下来,好方便她从空间里拿东西。此时见了桌上准备的盖碗和白露茶,笑着对小六子道:“你把这三才杯收起来,这白露茶也拿去另包一斤给我。”
小六子看向朱权,见他家王爷点点头,回了一声“是。”动手收拾盖碗,然后进了茶水间。
刘青又从包袱里拿出两斤红茶,递给朱安:“你们王爷有胃病,白露、西山、庐山云雾等绿茶刺激性较大,多喝对胃不好。我手上这茶,叫红茶,经过发酵,已没有什么刺激性,而且还有养胃的功效,以后你们可以给王爷多喝这种茶。”
朱权见了,对朱安笑道:“这茶还是本王陪着刘青制作的呢。”正说着,却见刘青又从包袱里一个一个地掏出功夫茶具,他挑眉对刘青道:“你那包袱怎么像百宝囊,什么都有?”
“行走江湖,我的家当不放这儿放哪?”
朱权笑笑,又问:“你怎么会制作这些茶?西山茶也是你制作的吧?”
刘青沉下脸:“你调查我?”
朱权避开她的目光,苦笑着低声道:“这些年,谨慎已成了习惯。”
站在一旁的朱安看刘青沉着脸不说话,插嘴解释道:“调查姑娘这事,王爷并不知道,是朱六等属下做的,毕竟护卫王爷的安危是他们的职责……”看朱权摆摆手,忙住了口。
刘青自许雍找到她后,她便知道,这些人一定会去调查自己的,而且设身处地的想想,这也没什么错。只是这种被人怀疑的感觉真不好受。要知道,如果没有她,朱权也就不会坐在这里等茶喝了。不过,他命不该绝,如果没有她,大概也会有别人救他的。
刘青把茶具拿出来,开始烧水,然后用清水把刚拿出来的茶具洗了一遍,坐下,静等水开。
小六子早已把白露茶拿来了,见气氛不对,只是捧着茶叶站在一旁。
水开了,刘青洗杯、投茶、冲水、淋壶、刮沫……一套茶艺做下来,只看得朱安和小六子眼花缭乱。尤其是小六子,他看向刘青的目光已带着敬佩和崇拜了。这小六子是专门伺候朱权茶水的,泡茶手艺也甚是高明,可从未见过这般手段。看刘青一套做下来,泡出来的茶汤明澈红亮,他早已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也能尝上一口这新茶,也来试它一次刚刚记在心里的程序步骤。
刘青把一杯茶放在朱权面前,然后拿起自己的那杯,慢慢喝起来。
“谢谢。”朱权看着这杯茶,说道。
这声“谢谢”把三人都吓了一跳。朱安和小六子是从没听过王爷谢过谁,不管别人帮王爷做过多少事、做出多大的贡献,王爷也只是表扬,而不是感谢,所以他们心里的惊讶自是不用说。而来自文明用语早已成为习惯的刘青,也被朱权吓了一跳——跟他相处十几天,早已对这人的脾性了解了个透彻:他早已被人伺候惯了,在他意识里,所有人为他服务都是应该的,不但应该,而且还该感到荣幸。所以现在咋一听到他说“谢谢”,赶紧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天。
“看什么?”朱权奇道。
“我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刘青把杯里的茶喝干,又提起茶海给自己斟了一杯。
朱权看朱安和小六子咬着嘴唇,脸色变得通红,明显在忍笑,彻底郁闷了一把。
刘青道:“在我十岁那年,上山打猪草遇到一个道士,他收我为徒,我身上的本事都是他教我的,他希望我能把他教我的本事发扬光大。所以,除了西山茶和红茶,接下来我还要制作青茶和黑茶,这也是我女扮男装奔走各地的原因。”说到这里,她忽记起什么,从包袱里拿出二两茶来:“这茶叫太平猴魁,长在高山悬崖上,需得训练小猴去采摘,所以叫这名字,极为难得,是你走后我到黄山脚下制作的。你尝尝。”叫过小六子,把茶递给他,又他手里接过白露茶放包袱里。
“好。”朱权点点头,看着刘青,眼神复杂,“你……还是要走?”
“为什么不走?”刘青奇道,“对了,求王爷一件事。”
“说。”朱权的眼睛一亮。
“我女子的身份,希望王爷帮我保密。你也知道,一个女子行走江湖终是不便。”
朱权看着她,沉吟了好一会儿,似乎有话不知应如何说。半晌,他方道:“其实你不必这样辛苦的,我帮你可好?”
刘青摇头:“不辛苦,看着这些茶从自己手中诞生,我很开心。”
朱权静静凝视快乐而坚定的刘青,眼睛里的愉悦逐渐被落寞和孤寂所代替,他看向蜿蜒向前的小溪,轻叹道:“是啊,人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人人有自己努力的方向……”
午后的光辉透过竹叶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眼里的忧虑与苍凉,让刘青深深叹惜。她能明白,一只展翅高飞翱翔于天地间的苍鹰,如今被人剪断双翅、砍掉双脚丢弃在一口深井里,这种痛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对面这个男人,该有着怎样坚毅的意志才能做到如今的这般平静。不过,或许正是这样一个机缘,才让他在文化上有所建树。
“你……还想要东山再起么?”
朱权摇摇头:“手中无兵无权,东山再起无疑痴人说梦。更何况,庐山一劫、王府的建制,无不是在特意消磨我的意志,是在告诫我,我的一切都时刻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是生死。我要再不死心,还想挣扎,这种种打击还会源源不断、接踵而来。”
他低叹一声,又道:“成王败寇,我很明白。只是本王今年才二十五岁,想想此后漫漫余生,都要在这牢笼里慢慢等死,心情总是郁郁难欢。”
刘青给他斟满茶杯,然后捧着自己的茶杯轻声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见朱权眼光转过来,道:“从前有一位老和尚,他身边聚拢着一帮虔诚的弟子。这一天,他嘱咐弟子每人去南山打一担柴回来。弟子们匆匆走到离山不远的河边,个个目瞪口呆。只见洪水从山上奔泻而下,无论如何也休想渡河打柴了。无功而返,弟子们都有些垂头丧气面对师傅,唯独一个小和尚神情平静。师傅问他是何缘故,小和尚从怀中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师傅说,过不了河,打不了柴,看见河边有棵苹果树,我就顺手把树上唯一的一个苹果摘来了。后来,这位小和尚成了师傅的衣钵传人。”
她看着朱权,道:“此路不通又何妨?这世上的路千千万,奋斗的目标也有千千万。我们要做的,只是根据现实情况,及时调整我们的心态和目标。不能在政治上有所成,可以在文化、艺术上名留千古。以你的才能,这些,你完全可以做到!”
朱权抬头看她,目光灼灼。
刘青举起茶杯,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茶么?你看这茶,于嫩叶时被人折下,用风吹,用太阳晒,用锅炒,用火烤,经过了千般万般的锤炼,按理说,它该被揉虐至死了。然而经过沸水一激,它却重生了,它如凤凰般完成了自己的涅磐,呈现出另一种境界来——它除去了苦和涩,变得清香沁人、甘醇甜爽,获得了世人的喜爱和敬重。”
朱权低头看着茶杯,一脸凝重,陷入沉思,良久,展颜对刘青郑重道:“谢谢!”
站在一旁的朱安,悄悄抬起手臂,用袖子抹去眼中的泪水。他忠心耿耿地跟在王爷身边二十多年,看着王爷出生、长大,王爷聪慧、果敢、刚毅、胸怀大志,小小年纪便出类拔萃,训练出一流的军队,被赞有“善谋”,让他老怀大慰,欣喜跟对了主子,从心底里敬佩这个小主子。然而这一年来,眼看着王爷夺权失败,死里逃生,连番打击使他消沉痛苦,自己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能为力。多少人来劝过王爷,王爷一概不理。那些人其实都没劝到点子上,不是空白无力地劝王爷想开些,就是看不清现实劝王爷重整雄风、东山再起。
他满怀敬佩地看着刘青,他原也听朱六说起过这姑娘劝解王爷的话,当时只以为朱六夸大其词;待许雍说要请这女子来劝解王爷时,他更是不以为然——一个小小女娃,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能有何见地?
然而如今亲耳听到她的谆谆劝解,亲眼看到王爷听了她的话精神振奋,他不禁老泪纵横。他实在想不通,这年纪轻轻的小小女子,竟然比那些满腹经纶的男子们都有见识:竟能看透这种种迹象,给王爷指出了一条明路。确实啊,凭王爷的满身才学,要想在学问或其他方面名垂千古,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朱安,虽是阉人,却也曾饱读诗书,看尽人世百态之人。这世上让他敬佩的人不多,如今这刘姑娘,已为其中一个!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抒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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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南昌有座梅岭,不知离这儿远么?”刘青转头问朱安。
“回刘姑娘,梅岭离这儿不远,骑马向西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便到。”朱安态度极为恭敬。
“王爷可有时间陪我一游?”刘青对朱权笑道,她希望朱权能走出去,散散心。看到朱权的处境和苦闷,她忽然为自己这南昌一行感到幸运。
中国茶史上历来就有“茶兴于唐,盛于宋”的说法,在唐之前,盛行的是煮茶法,就是葱、姜、橘皮等加盐一起煮;唐时流行煎茶法,把饼茶烤后碾碎再筛过,水一沸时加盐,二沸时舀一瓢出来,加入茶末搅匀,水三沸时把瓢里的水倒回去,停火,形成茶沫,最后酌盏分茶;宋时流行张宇初老道行的点茶法;元朝时香料调料与茶混煮的习惯被摒弃,“玉磨末茶一匙,入碗内研匀,百沸汤点之”,在饮茶方式和革新上为后世打下了基础。
而饮茶风尚发生了划时代意义的变革的,是明朝。这时候,宋元时期“全民皆斗”的斗茶之风已衰退,穷工极巧的饼茶被散茶所代替,盛行了几个世纪的唐烹宋点也变革成用沸水冲泡的瀹饮法。
而对饮茶方式的变革影响比较大的,就是明朝的宁王朱权。他最早提倡饮茶方式从简,并且在实际操作上改革了传统的茶具和茶艺。他简化了茶器,摒弃了古人崇尚的金银制品,追求自然、简朴的石、竹等自然之物,对茶的要求,也是以叶茶之最。
而现在,刘青有幸穿越明朝,有幸认识朱权,有幸能亲眼目睹朱权这个历史上对茶有重要意义的人,慢慢爱上茶、研究茶的过程。这对于一心喜爱茶文化的刘青来说,那感觉就跟现代时追星族能近距离接触自己倾慕的明星一样。
所以现在在确认了朱权对她没有伤害之心之后,她对于在宁王府住上几天倒也不再排斥。
“现在?你旅途劳顿,还是明日再去吧。”朱权道。
“我一点都不累。现在还是中午呢,这梅岭又不远,上山走走正合适。”
“那走罢!”朱权倒也干脆,说完便站了起来,朝院门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停了停脚步,回头看刘青已跟来,才缓步前行。
出了院门,朱六几人跟了上来。小六子向朱权施了一礼道:“奴才去叫人备马。”飞也似的跑了。
待他们走出大门口,已有几匹马和一大群人站在门口候着了。
“朱义,你过来。”朱权唤着。
一个面相精明的中年人跑上前来,给朱权施了一礼。朱权对刘青道:“这是我王府大管家,名叫朱义,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找他。”又对朱义吩咐道:“这位刘青刘公子是本王的救命恩人,须得尽心伺候,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朱义见过刘公子,公子大恩,宁王府全府上下莫不感激涕零。”朱义恭敬地跪下,给刘青行了一个大礼。
刘青忙把他扶起来,对这古人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无可奈何。
朱权、刘青、朱安、朱义再加上朱六几位共十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地朝西而去。到了山下,把马栓好,留朱十一、朱十二看马,其余八人拾级而上。
梅岭位于南昌西郊十五公里处,在江南最大的“飞来峰”上。原名飞鸿山,早在汉朝初年,就辟有驿道。西汉末年,南昌县尉梅福为抵制王莽专政,退隐西郊飞鸿山。后人纪念他的高风亮节,在岭上建梅仙坛,岭下建梅仙观,改飞鸿山为梅岭。又因位于南昌城西,又名西山。梅岭西临鄱阳湖,北与庐山对峙,方圆一百五十平方公里,是中国古典音律和道教净明宗的发源地。它以峰峦之旖旎,溪漳之蜿蜒,谷壑之幽深,岩石之突兀,云雾之缠绕,风光之掩映,组成了梅岭“翠、幽、俊、奇”的特色,素有“小庐山”之称。自古以来,“洪崖丹井“、“西山秋翠”、“铜源三群”(瀑布群、梯田群、水碓群),就是文人骚客争相题咏的著名景观。
朱权被押送到南昌后,便经历了庐山之祸,从祁门回来后又借酒浇愁闭门不出,对南昌这地方连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
朱义作为大管家,主要业务就是管理王爷之大小事,对当地的各种情况自要了解清楚、烂熟于心,以备王爷随时相问。此时朱义一边爬山,一边介绍梅岭。朱义虽已四十多岁,但爬起山来并不输于朱六等人,气不喘、腿不抖;而且一路走来,梅岭由来,各处景点传说,信手拈来,无不生动详实,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刘青暗自啧啧称赞:看来,这大管家还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要能言善辩,见多识广,随叫随到,任劳任怨……
想到这里,她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个笑话,忍不住笑起来:有一富婆去夜总会找乐,老板娘给富婆挑了几个帅小伙,富婆摇了摇头表示不满意。老板娘又挑了几个身体强壮的,富婆还是摇头表示不满意。老扳问那富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富婆回答:“我要体力好、精力旺盛、能熬夜、能创新、随叫随到、任劳任怨、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兼有博士之头脑与小丑的幽默,无论是警察还是律师、医生还是黑社会,都能应付。”老板一下乐了,张口喊到:“搞旅游的,出来接客啦!”
“你笑什么?”朱权见了,问道。
“啊?我听朱管家讲得生动有趣嘛。”刘青哪敢讲那个笑话。
“是吗?本王怎么没听到哪里有什么好笑的?”朱权狐疑地看了刘青一眼。
刘青不理他,兀自看风景。这山上到处翠竹生幽,常有寺庙道观隐于绿色山林之中,时有朱墙绿瓦露出一角,煞是好看。
大概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大伙爬上了梅岭主峰。这梅岭主峰海拔在八百二十米左右,视野开阔,站在山顶,“一览众山小”,四周都是绵延不断的绿色林海,远处影影绰绰是南昌城。
朱权看着脚下他的领土,久久沉默不言。良久,才道:“本王本可站在半山,闲看风景,却被胁迫往山顶攀登;差不多攀到顶峰时,又被人一脚揣到山脚,压在山石之下,动弹不得。刘青你说,换了你,你又怎么甘心?”
刘青叹口气,道:“不甘心又如何呢?如果没有能力改变环境,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
望着身旁惆怅的朱权,远处残照的夕阳,绵延的山峰,渺渺遥遥的南昌城,经历过前世今生的刘青感慨万千,不禁低声吟道:“名利竞如何?岁月磋砣。几番风雨几晴和?愁山愁水愁不尽,总是南柯。日落万山巅,一片云烟。望钟楼阁有天边,唯有钟声拦不断,飞满江天。”
“名利竞如何……总是南柯……一片云烟……”朱权喃喃重复,凝望着远山,眼光迷茫,终叹道:“本王倒也不是贪恋那‘一览众山小’的权势,也不是看不穿这过眼云烟,只是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实在令人痛苦。”
刘青点点头,道:“王爷,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心情不好时,就会爬到山顶,对着群山大声喊叫,心情会觉得敞亮许多,心中郁气得以尽情释放。要不王爷您试试?”
“这……不好!”朱权摇摇头,这与他从小受到的沉稳持重的礼仪教育太相悖了。
“这里又没别人,用不着老端着架子,会很累的。再者说了,大丈夫处事当不拘小节。”刘青耸耸肩,对着远处大喊:“啊~~~~”
这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朱权敲了刘青一下脑袋:“疯丫头。”
刘青摇摇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唉!”说完对着群山又大喊起来,还拉着朱安道:“安公公,朱六,你们也喊吧,会很舒服的。”
朱安等人都知道刘青用意,也都配合地大喊起来:“啊~~~~”
“啊~~~”朱权被刘青一激,豪气顿生,也放声大喊起来。
“还真是痛快啊!”朱权喊了几声,“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心里这段时间以来郁积的闷气一扫而空,心头豁亮,甚是痛快!
“啊~~~”朱全等人也喜笑颜开。前段时间王爷生死不明,获救回来后又不开心,朱安、朱义等人也是一肚子郁气,这下喊完之后,只觉,云开雾散,阴霾尽去。
刘青看着朱权脸上露出的轻松笑容,在夕阳的余辉下,显得异常俊朗,她忽然感到十分的轻松快意。能在此时能为朱权做点事,让他展颜开怀,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对了,青儿,你刚才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可有全诗?”下山的时候,朱权忽然想起刚才那首诗,不禁问道。今日刘青所吟之诗实在太令朱权惊艳了,他实在不相信一个小山村长大的女孩竟有这般才学。可他自幼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这两首诗,不是她所作又出自何处?朱权深深凝视着刘青,他发现自己对眼前的女孩越来越看不懂,这女子身上渐渐展现出来的智慧,如光芒一般炫目,让他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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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赏心乐目之事
“呃。”刘青摸摸鼻子,一时感慨,顺口吟来,实在没想到这些诗都是这时代还没出现的,而唐寅《桃花诗》里的“不事权贵”的思想实在不好在朱权面前吟诵,她遮掩地笑笑道:“哪有什么全诗。兴之所至,顺嘴胡诌而已。”
朱义看王爷高兴,趁机道:“此时天色已晚,明儿王爷可与刘公子到这梅岭山麓的归园茶居看一看。这归园茶居是这上个月开业的一家茶园,挑了这梅岭最好的风景处,建起亭台楼阁,引来山泉活水,造了一座风雅园子。按理说这样一家茶园原也不稀奇,做生意嘛,谁不出点新鲜玩意。可奇的是,这茶园不招徕客人,反是拒人门外,专挑那些或有诗名,或有画名,或是德高望重的文人雅士,按名望高低给他们送上金银铜木卡,成为他们的会员。如果不够风雅没有才学,哪怕是王孙公子,也进不了这个门。所以南昌的才子以能成为这归园茶居的会员为荣,各地的文人雅士也愿意到这个彰显身份的地方来聚会。他们发展新会员的手段也很奇特,那就是每月有一次考试,由会员中有名望的人出题,然后再由他们做评判,选择前十名成为新会员。所以能进这茶园的人都是风雅有学识之士。这茶园一成立,便有人把一张金卡送给王爷,那时王爷不在南昌,小人便代王爷收下了。现在刘公子来南昌,王爷不如明日与刘公子到这茶园散散心?”
“哦?这茶园这么好?那倒要去看看。”朱权大有深意地看刘青一眼。
刘青摸摸鼻子。她的情况大概没有朱权不知道的了。不过这样也好,南昌的归园茶居至少有一个很牛的靠山,不用再担心有人捣蛋。
回到宁王府已是酉正已过,即现代的六点多钟,刘青跟朱权在劲松院吃了晚饭。这一次大概朱权吩咐过了,桌上全是刘青爱吃的菜,刘青两世都是草根,所以爱吃的菜也就是些家常菜,但这家常菜也架不住人家宁王府厨师的厨艺高超,愣是把这些最常见的菜做出了不常见的味道,吃得刘青差点把舌头都咬了下去。
朱权吃饭仍很快,但动作优雅,自小所受的贵族教育在此细节上体现了出来。他还有空兼顾刘青,时不时帮她夹两筷菜,看刘青吃得开心,他嘴角一直噙着笑意。原来在祁门的时候大概担心自身的安危,他总是沉默寡言、眉头紧锁;现在好像心情好了很多,至少刘青这一天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要比那十几天都多。
“说了我不爱吃鸡腿。”刘青看着朱权夹到她碗里的鸡腿皱眉。
“看你好似又瘦了些,吃掉。”朱权一付不容反抗的样子。
刘青无可奈何。对面这家伙的霸道她领教得太多,不涉及原则的问题她也懒得反抗了。至于朱权帮她夹菜她倒不觉有何不对——中国是礼仪之邦,这餐桌礼仪就是讲究给人夹菜,以示热情。这一路行来借宿人家时,这种热情她领教了不少,在朱权家里再领教一次也很正常。
不过,她苗条得正合适好不好?这家伙的审美观难道退化到唐朝去了?
“小六子,一会儿吃过饭,你给刘姑娘展示一下你的泡茶手艺。”朱权看刘青乖乖地啃鸡腿,满意地点点头,对伺候在一旁的小六子吩咐道。
吃过晚饭出来,小六子已在竹林边把茶具摆好了。
“啊,这是……”刘青看着茶席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精美致极的茶器,惊喜地叫道。
“你喜欢就好。这是小六子专门在宫里学到的沏茶手艺,一会儿让他演示给你看看。”朱权笑道。
“你也很喜欢吧?”刘青赶紧抓紧时间采访一下朱权。
朱权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我一看这满满一桌子茶器我就烦,以前事忙得很,哪有那闲功夫来看他弄这个?而且渴了的时候,看他半天泡不好一杯茶,我就狠不得把这一桌子东西扔掉。也就是看了你泡茶,我才知道泡茶原来可以如流云拂般,让人心静如水。”
刘青看着他愣了半天,这才哑然失笑——原来,饮茶方法的改革者朱权,是因为看着这满桌的茶器太繁杂,这才简化了茶具?是因为等茶喝等得不耐烦,这才改革了泡茶的方法?
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她咧嘴笑起来,要是让她再穿越回现代,写一本《我与朱权不得不说的故事》,怕不得迅速红遍茶界?
“一个人站在那里傻笑什么?”朱权看着她,挑眉着。
“哦,太精美了这茶器,看看,茶磨、茶帚、拂末、茶筅、建窑茶盏、黑漆茶托、玳瑁茶末盒……还真应有尽有啊。”刘青围着茶席转了一圈,啧啧赞叹道。
待刘青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朱权才对小六子颔首道:“开始吧。”
月夜下,看着身着白衣面目清俊的小六子在竹林边动作优美地击拂着点茶,刘青心中对中国茶艺美的感受,让她不能自抑,不禁吟道:“兔毫紫瓯新,蟹眼青泉煮。雪冻作成花,云闲未垂缕。愿尔池中波,去作人间雨。”
“以前并未觉得这茶泡得如何美,听你这么一吟,还真感觉到了一种意境。”
“是啊,这便是茶之道也。”刘青看着小六子递到她手中的茶盏,“手持茶盏,击拂出一碗抹茶,在这击拂的过程中用心体会,领略茶盏、茶筅与茶末的关系,让它们相互激赏,达成曼妙汤花,看茶末淡雅中竟有令人惊艳的浓稠,这是怎样的赏心乐目之事。世间所有尘嚣都消散不见,心中只有美,只有静,只有安宁。”
朱权凝视着手中的那盏茶,抬头看向刘青的目光,灼灼闪烁。
茶罢,刘青回到了虚竹院,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她在既定时间醒来,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练了几趟拳。这虚竹院里除了两个丫环和两个洒扫的婆子,并无其他人,而且这四人也很安静,她不唤人都不会来打扰她,大概是得到了吩咐。她能感觉到这四人也有一些粗浅的武功在身。是不是这宁王府全府皆兵呢?这也是朱权被夺了兵权还会被朱棣猜忌的原因吧!
大约七点半钟的光景,朱权过来了。他看上去昨晚睡得不错,神采奕奕的;穿了件墨绿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祥云镶边,腰系玉带,更是衬得他清俊的脸上面如皎月,眼如点墨。
随他进来的除了朱安,还有几个下人,捧着各色早餐鱼贯而入,把早餐放到膳厅后便退了下去。
刘青跟着朱权到膳厅坐下,开口道:“等会儿去归园茶居,能不能不要跟人说我跟茶居的关系?”
“为什么?”朱权亲手给刘青挟了个包子。
“低调一些会比较舒服,我不喜欢别人注意我,我喜欢坐在下面看戏,不喜欢站在台上演戏。谁都不认识你、不注意你是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
朱权“哼”了一声,却若有所思。
刘青看朱安伺立一旁,问道:“安公公,等会儿你可是一起去归田茶居?”
“奴才倒想去见识见识姑娘的茶居。”朱安笑答着,看着满脸笑容的朱权,心里很是高兴。
“看什么,本王可有说不许你去?”朱权抬眼笑骂道,看得出他与朱安的感情比较深厚。
“多谢王爷。”朱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既如此,安公公你去用早膳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刘青估计朱安没吃早餐——主子没吃,奴才哪敢先吃?但如果一吃完就出发,朱安岂不要饿着肚子?不过她可不会再干邀请下人一起吃饭的事了。
“去吧。”朱权对朱安点了一下头,转过头对刘青笑道:“你这是骂我不体恤下人?”
刘青摇摇头:“只是设身处地罢了!”
“设身处地?”慢慢退到门口的朱安,听到这个词,停顿了片刻,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南昌的归园茶居就在梅岭山麓离城里较近之处。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若隐若现地映青山绿树间,甚得“犹抱琵琶半掩面”的韵味。朱权一行骑马到时,园子里已有人迎了出来。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掌柜一样的人带着几个清秀小厮站在门口,见朱权等人下马,忙跑上来见礼:“恭迎王爷!南昌归园茶居掌柜李义见过王爷。归园茶居自开业之日起,便奉上金卡以待王爷。今日王爷能光临茶居,小人们真是喜出望外。”
朱权点点头,看了刘青一眼,道:“你们陆公子和李公子都不在?”
“回王爷,陆公子到各地巡视茶具的销售情况去了,而李公子十日前动身去杭州筹备新店的开张事宜,还有一位刘公子小人从未见过。不知王爷要来,三位东家未能在此恭候王爷,还请王爷恕罪。”王爷竟然对咱这小小茶居的事了如指掌?李义顿时一头冷汗,复又跪下,低头猛想平时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嗯,起吧。带路!”
“是,谢王爷!王爷这边儿请。”李义站起来,抹了一下汗,侧着身子引领大家进去。一边走,一边给朱权他们介绍各处建筑的名称和用途。
“这园子是谁建造的?”朱权出身高贵,见过的园林也不在少数,可仍惊叹于眼前的造园手段。
“回王爷,这是李植公子的手笔。”李义恭敬地答道。
“哦?李公子师从何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如果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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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李公子说,这些造园手法都是刘青公子所授。”
朱权等人都一愣,转头看着刘青,显然这答案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刘青就一乡下女子,就算是所遇名师,识些字、制些茶、会些武功、有些见识,这也就罢了,这园林建造可不是玩积木,哪里是一般人能做的?那必得胸中有大丘壑之人方敢下手——这砸的都是钱哪!
听到李义的回答,刘青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李植会把功劳都放到她头上。看到人人都看向她,什么叫“众目睽睽”,刘青算深刻领会了。不过这时反驳也不行,谦虚也不妥。算了,咱心理素质好,装着没看见,还是看风景吧,风景多美啊!
“这也是你那道士师父传授的?”可朱权显然不想放过她,轻声问道。
“无非是‘师法自然,道法自然’罢了。”刘青笑笑。
“师法自然,道法自然?”朱权喃喃道,看着眼前景色,陷入沉思。良久,他极有兴致地道:“嗯,确实如此!你详细说说。”
李义是李植的一个远亲,并未见过刘青。他看一提到园林建造,大家都瞧着跟着宁王走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心里直纳闷——难道这是一位园林建造大师?没听说过有这么年轻的建造大师啊?但王爷说话,他一介草民哪敢多嘴问话,只好竖起耳朵听。
只见刘青道:“具体而言,便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你看这人工堆砌的山,其石纹、石洞、石阶、石峰等都必要显示自然的美色;再看这人工的水,岸边乱石嶙峋,曲折自如,水中波纹层层递进,也都显示自然的风光;而所有建筑,其形与神都与天空、地下自然环境吻合,同时又使园内各部分自然相接。”
“嗯,正如画家作画,素材既取于自然,却又高于自然,使之更加完美,更具意蕴。”朱权看着眼前之景,点头道。
“正是。”刘青抚掌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园子建造出来一定要宛若天成,但建造时绝非简单地摹仿自然,而是有意识地在原来环境的基础上加以改造、调整、加工、提炼,从而表现一个精练概括浓缩的自然。让它既有‘静观’又有‘动观’,从总体到局部都具有浓郁的诗情画意。”
“那该如何改造、加工呢?有何法可循?”朱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原来的环境或有山,或有水,或有建筑,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些因素看得一个‘点’,而连接它们的路可看成一条‘线’,游园者必要沿‘线’而行,去观赏‘点’。那么我们可以用借景、对景、隔景、分景等手法,以达到布置空间、组织空间、创造空间、扩大空间的效果……”
看着走在前面越听越兴奋面带笑容的朱权,朱安和朱义相视片刻,两人眼中俱有湿意。他们有多久没看到王爷这样发自内心的欢喜了?自四年前当今皇上胁迫王爷起兵以来,王爷一直难有欢颜。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把锁,无论悲喜,都不愿让人知晓。然而这刘青姑娘,竟像特制的钥匙一般,轻易就打开了王爷紧闭的心房。这两天他们在王爷脸上看到的笑容,竟比两年的还要多。
这样的姑娘,要是留在王爷身边那该多好啊!朱安想。
走到远香堂时,不但朱权是满脸的笑容和晶亮的眼睛,刘青心里也十分畅快。
你能体会一个人吃到极为美味的东西,想要与人分享,却发现别人都尝不出滋味的郁闷么?你有过到了一个美如仙境的地方,心中极为激动,不赋诗不能一抒胸臆,却发现同行者个个神情木然、毫不为意的沮丧么?刘青穿越到这个世界,心中常常有些感觉。
她从西山村走出,在这大明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有很多感触,想要说出来,能有人与她共享。但她所遇之人,没有一人能跟她这样畅谈所思所想的。就拿这园林来说吧,即便是李植,大概是出身所限,还有自幼为科举而学的知识,禁锢了他的思想,他虽于园林建造有一定的天份,但与他相谈,还是常常有无法沟通之感。
而今天这场谈论却让她酣畅淋漓。朱权站在巅峰的出身,让他的眼界极为开阔;他所受的各种教育,让他很快能对她说的东西融会贯通、有所领悟;他本身的聪敏和灵气,更让他能想人不能想、思人不能思,提出的观点甚至连刘青都叹服!如果不是她有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的园林理论,她都不敢跟朱权谈下去,以免露怯。
欣赏完园林正好走到远阔舫,李义领他们进去,早到的名人雅士们都一齐给朱权行了大礼,寒喧过后,朱权坐在了首位。
要知道,这南昌是朱权的封地。亲王的权利在明朝初期是很大的:在其封地内,经济、政治、军事,都由亲王管理;治下有文相一名管理地方事务,武相一名管理军队。
当然,朱权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军权在朱棣把他押送到南昌时就取消了,不过他还拥有几千上万的护卫兵;许雍的官职是长史,即是朱权的文相,只是朱权封到南昌后状况一直不正常,所以许雍目前还顾不上去接管地方事务。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斤钉。朱权在南昌他这一亩三分地里,仍手握着生杀大权。为此,不管名头多大的名人雅士,在皇权至上的这个时代,都得跪倒在朱权脚下。两兄弟争权也是人家的家事,如有不把朱权放在眼者,恐怕第一个不答应的,便是朱棣。
当然,如果朱权只是亲王的身份也只会让这些名士们仅是维持表面上的尊敬,文人骨子里的傲气和骨气终会让他们不屑。但朱权在诸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自小慧心天悟、好学博古,诸书无所不窥,颇有才华;且机警多能,禀赋特异,甚得先皇的钟爱,称他“积有大志”;而且在大宁期间,年幼的他不但在清理元蒙残余势力上大显才能,而且能俭约制国,辟圃种树,广令卫士疆理荒野,艺植土物之宜,使国用饶裕,大宁经济在他治下渐渐繁荣富饶,很得先皇的赏识。
所以这些名士们从心底里尊敬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王爷,甚至希望南昌在他的治理之下能更昌盛。
见过礼后,大家重又坐定。朱权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景象,心中赞叹,看向刘青的眼光又有不同。
因正值春天,归园便把茶席布置在了这四面临水的远阔舫上。这舫是古园林中的一种建筑,用石头砌在水面上,如水面行舟,又称“不系舟”,表达人们“舒适而遨游,宛如不系之舟”的旷达。一般为两层,下实上虚,上层状似楼阁,四面开窗以便远眺。
坐在舫中,四面皆水,隔池与两岸相望,池水清澈广阔,面上有小荷才露尖尖角。远处林荫匝地,近前藤萝粉披,岸边乱石野趣。山石、古木、绿竹、花卉,构成了一幅幽远宁静的画面,给人以闲适、旷远、雅逸之感。
见朱权坐定,李义随便退去,吩咐表演开始。首先从舫头出来的是说书先生,说的自是《三国演义》。
朱权自懂事起便在争权夺利中度过,这《三国演义》中各种计谋正合他意,聚精会神地听完一回,仍意犹未尽,又招来说书人,问了好一阵。说书人就靠这个吃饭,哪里肯讲得太多,每讲到关键处,就说:“这后事如何,王爷只要来听上一听,就能知道。现在这样粗略的讲,显不出精彩处来。”待朱权说请他到宁王府说书时,那说书人又陪笑道:“王爷,一人独乐不如与众乐乐,在座的各位名士,一定也希望能有幸跟王爷在茶居里一同听讲。”
朱元璋贫苦出身,最爱百姓,痛恨欺行霸市的行径,对子孙管束甚严,朱权自小受的这种教育让他从未做过强取豪夺的事。说书人的拒绝让他无可奈何,他挥挥手让说书人离开,不过心终不甘,又把主意打到这茶居的东家——刘青同志身上。
刘青看他诱惑说书人不成,转过头来用眼睛猛看着她,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你每日来这茶居喝喝茶,听听书,不也惬意?顺便也能照顾照顾这茶居的生意不是?”
“哼,你以为本王真歇着没事干了?虽无力于国治,好歹还有这块封地,本王必会让这地方强盛兴旺的。”朱权虽说得旷达,眼中却闪过一抹黯然。
刘青看在眼里,心中微叹,点头道:“好,等会儿让掌柜把《三国演义》的话本给你,自己慢慢看总比说书人只说一遍要强。”
大家正谈论间,忽闻一阵空灵的音乐从水面上传来,古筝的绝响,带着清灵灵的水声,舒缓潺潺,纤尘不染,直抵人心。抬头望去,只见一叶小舟从侧岸缓缓驶来。船上两位姑娘,白衣飘飘,一坐一站,在淼淼碧波上拂水分茶,蹁跹而来。此情此景,美得让人沉醉,让人想把名利功爵都抛诸脑后,宁愿一生就这样徜徉在青山绿水间,朝迎旭日,晚来听雨,闲品清茶。
小舟渐近,到了舫下,二女端着茶盘,款款而来。经过楼下隔间,自有丫环另端了刚沏的茶水,跟在后面,让其一一将茶敬予客人,方又登舟而去。
“这场表演,定为你所设!”良久,朱权方转过头来,看着刘青,“对否?”未等刘青说话,他又轻声道:“看着方才之景,我一直在想,如果舟中之人是你,那又是怎样一幅景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证三生
刚才的雅乐美景一直萦绕在刘青心间,久久不曾散去,此刻见朱权眼里全是柔情,她心底里不禁也生出一片柔软来。听闻朱权之言,她不禁抿嘴一笑:“三个字,煞风景。”
“胡说八道。”朱权抬起手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亲昵的动作让两人俱是一呆,神情都有些别扭起来。
“山边春花烂漫,流水孱孱,正适合吟诗作词,还请王爷和各位先生移步。”李义适时地出现在舫首,宣布下一项活动,解了刘青的尴尬。
“走吧。”朱权率先站了起来,大踏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顿了顿脚步,见刘青跟上了,这才下了楼。
在李义的引领下,大家来到梅岭山麓一处草坪上,只见一切桌椅茶具都已备好。名士们倒也不急着入座,都凑过来与朱权攀谈。见朱权在远阔舫上待刘青甚是亲厚,又过来请教刘青大名及来历。
刘青是个老实孩子,自是一一回答了这些名士的问话:出身农家,未进过学,只一介布衣。
名士们看向刘青的眼神便怪异起来。这是个什么人?这归园便是一般读书人都没资格进来的。而这人不但没有功名,甚至连读书人都不是!宁王莫非有毛病?竟然带这种人来参加他们的文人聚会。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古代读书人自视甚高,更不要说这些名人雅士了。像倪瓒见刘青时的不屑表现,其实就代表了所有名士对一般老百姓的态度。
但有朱权在,这些人虽心中对刘青不屑,却不敢表露在面上。
朱权是什么人,这些人种种神情他自然都看在眼里,但他看刘青神情坦然,毫不在意,当下也只眯了眯眼,只对与他攀谈的人笑容渐淡了下来。
一阵闲聊之后,名士中一个叫秦朝琛的,似乎是这些人的领袖,开口说话了:“今日宁王爷能莅临共饮,实是我等大幸。不如每人作诗一首,以迎王爷如何?”
众位名士自是附和。
秦朝琛又请朱权出题,朱权点头笑道:“这山叫梅岭,梅是四君子之一,吾甚喜之,不如以梅为题?不限题材韵律,意境好者为佳。”众皆称善,遂各自寻思,搜肠刮肚,要作一首好诗来获宁王青眼。
一会儿每人都得了,拿笔录了出来,交到秦朝琛处。刘青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她又无需扬名立万,用不着图这虚名。便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一面饮茶一边看风景,极为悠然自得。
朱权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寒喧攀谈之士,走过来到刘青身边坐下,端起小厮送上来的茶饮了一口,问刘青:“你不写上一首?”
“我又不是读书人,哪里敢班门弄斧?”刘青看着眉头紧锁的众人,浅笑道,“倒是你,快去写来。”
朱权深深看她一眼:“我越来越好奇,倒底是什么样的师傅,才能教得出你这样的徒弟来。”
“自然是很牛的师傅。”刘青耸耸肩,看看大家:“你不好好写诗想这些没用的干嘛?快写去,我也看看宁王大才子的大作。”
朱权抬眼看大家都交了,倒也不需多想,站起来走到放纸笔处,龙飞凤舞地一挥而就。刘青走过去看,只见纸上写道:“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书法遒劲有力,卓越大气。此诗此书法一出,大家哄然叫好。
秦朝琛看都交齐了,把众人的诗一一吟咏出来,推举出几首好的,朱权的一首最好,自为榜首。
正要宣布结果,哪知在座的有个叫欧会安的人,最是愤世嫉俗,对权贵不得不屈腰却又满腹不忿,看刘青一介布衣而朱权对其甚厚,心里大不舒服。此时走过来对朱权作揖道:“王爷身边这位公子,既能进到这归园茶居来,必有所恃。不如赐教一首如何?”
朱权看着刘青,微笑起来。
刘青虽然喜欢低调,但这些读书人的轻视让她极为不爽。她一看四周人人用极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当下拱手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她走到放纸笔处,心里对毛伟人道一声歉,龙飞凤舞的写下一首《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居深山时无聊,刘青便终日练字,此时她一手王羲之的行书已写得极为神韵。因此这词尚未写完,就有人在一旁对这手字暗赞一声“好”。待她把这首词写完,众人看了,都暗暗诧异不已:此词磅礴大气,意境高远,乐观向上,胸中没有大丘壑的人是作不出的。
朱权自刘青起笔始,看着刘青的眼神就甚是闪亮,待到刘青把这首词写完,朱权心底里涌出的异样感觉似要把他淹没,眼睛里除了刘青,再无其他。
别人尚还罢了,心里虽不服气一个白衣小子把他们这些有名望的读书人比下去,但看在朱权的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这欧会安心里甚是不平:这刘公子小小年纪,又不是读书人,这首词岂是他能作的?又想起诗题是宁王所出,便怀疑这其中有假。刘青不知欧会安心中所想,否则一定赞他聪明——他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下欧会安按捺不住,又拱手道:“刘公子大才。既梅花迎春到,这四月的桃花倒是开得正艳,公子不妨以桃花为题再作一首如何?”
这还没完没了了,刘青心里翻了个白眼。理都不理那欧会安,对朱权笑道:“昨日王爷不是说那首诗要听全么?刘青便写出来让王爷指教指教?”
刘青要大展才华,朱权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当即微笑着点点头。
众名士全都围了过来,看看这个没上过学堂的人是不是真有才学。刘青一面写,有人高声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好诗!”有人由衷赞道。
“好诗啊!这诗写出了咱文人的理想与品格……”
大家看着这首诗,都齐声称赞起来。这些人虽是清高,却也最敬有真才实学之人。此时看刘青的眼光也变了,这哪里还是一介布衣?那简直就是知音啊!看看这孩子,真不错啊,玉树临风,骨格奇清,气质高雅,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啊!
只有那欧会安胡子一抖一抖正满脸通红。看官请不要误会,这不是羞愧,而是气的,彻底被刘青刚才的无视给气着了。想他欧会安一介名士,有多少权贵都想来与他攀交,这、这连书都没读过的毛头小子竟敢无视老夫?老夫不给你点厉害瞅瞅你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欧会安高咳了一声嗽,大声道:“公子既有高才,不妨再行赐教,在下昨夜饮茶,得一上联,寻之许久不得下联,还请刘公子对来。上联是:一苦二甘三回味,德馨味厚。”
刘青不假思索:“九清八旺七敬茶,泉冽茶香。”
欧会安看难不住刘青,又出一联。不过这欧会安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只一个劲地跟数字过不去:“冰冷酒,一点水,两点水,三点水。”
众人一听这上联,个个皱眉:这联不好对啊!一滴滴的冰冷酒,无限凄凉,意境深远,却又以偏旁为题,一个个转头看着刘青——有热闹看,比平时吟诗作对有趣多了;最好这刘公子对不出才好,文似看山不喜平,这热闹当然要一跌三宕方才好看哪!一边倒就太没意思了。
“丁香茶,百人头,千人头,万人头。”刘青仍是张嘴就来。前世教书,看过多少名对,用上一两个现成的对子,于她而言,甚是容易;而且她也不是吃老本,这一世头脑聪敏,记忆力超好,她从到周达明家借书起,便看过许多书,除了四书五经没有兴趣,杂七杂八的东西她也懂得不少,所以此时她自是不慌。
不过,只守不攻,终是下策;以攻为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这人还真没完没了。刘青对完上一联,嘴角一弯道:“我这也有一联,请教欧先生:天下几人闲,问杯茗待谁,消磨半日?”
朱权一听,忙借品茶掩住脸上笑意:这刘青还真是够坏的,骂人也风雅——这群可不就是闲人?成日里在这儿消磨时光,就是吃闲饭的,还有脸看不起做事的人!
众名士也都是聪明人,岂有不知之理,有心发作,却一时又没有好对反驳,只好端起茶杯品茶,遮掩尴尬。
静水飞花,清风飘柳,含笑而立的刘青,如那佛前静静绽放的莲,有一种摄人魂魄的美。朱权深深凝视着刘青,一字一句:“洞中一佛大,有池荷招我,来证三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刹那间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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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朱权这满眼的深情,这付海誓山盟般的下联,刘青压在心底里的情感,又再一次翻腾了起来。感情这东西,最是奇怪。有些人,相处一生,也走不进你心里;而有些人,相遇的瞬间,便可心意相通,直达心底。
相识伊始,朱权虽不太说话,但她却能读懂他的心。这次见面,初始的陌生之后,这种感觉又一点点苏醒过来。只是,她清楚的知道,她与他,终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交集之后,便会越离越远。前世她看《廊桥遗梦》,常为这种用一瞬间爱上,却要用一生去遗忘的感情感慨唏嘘。不料今生,她也会经历这样的遇见。她不知,这样的相遇,她是该为之喜,还是为之悲……
刘青在心中轻叹一声,避开朱权灼人的目光,垂下眼眸,静静饮茶。
这时,一小厮急急跑来,对朱权施礼道:“禀王爷,门外有一道士,说是王爷您的师父。您看……”
“我师父来了?快请他进来。”朱权惊喜道,忙站起来,叫上刘青一起迎了出去。
还没走几步,一个丰姿魁伟、大耳圆目、须髯如戟的道士,大踏步走了进来,大着嗓门叫道:“丹丘,为师来也。”
朱权上前拉住他的手,神情甚是欢喜:“师父,徒儿可有许久未看见您了,您老可好?”又转过身来道:“刘青,来,见过我师父。”
刘青正要开口,就被那道士用力拍了一下肩膀。“刘小友,竟然是你?你怎么跟我徒弟在一起?”
刘青一下没注意,被拍得差点一个踉跄,裂嘴道:“是啊是啊,张真人,几日不见,你还是那么精神焕发哈。”
“哈哈哈,看到小友你,老道我就精神焕发啦。”张宇初哈哈笑着,不等朱权有请,一屁股坐在他原来的座位上。
朱权在一旁神情有些呆滞:“你们……你们怎么认识?”
“丹丘啊,这是我新认的小友,来,叫师叔。”
刘青正给老道斟茶,听这话“噗”的一笑,差点把口水喷到茶里。
“师叔?”朱权惊叫起来,盯着刘青目瞪口呆。
“哎。”刘青老实不客气地应了一声,以报刚才招惹她的仇,忍笑道:“师侄乖,等会儿师叔给你见面礼啊。”
那些名士此时都围了过来,疑惑地问:“这位真人可是张天师?”
明朝朱元璋立国后,制定了以儒教为主、三教并用的政策。他运用道教来证明其君权神授,并对正一道优礼扶持。明成祖朱棣继续尊崇正一道,尤其崇奉真武神,大建武当山宫观,使武当道教兴旺起来。为此,在明朝前期,道教的上层人物地位很高,有种种特权,为当时许多人巴结的对象。
所以一见张天师,而且这张天师还是宁王的师父,众名士都兴奋起来,一一上前给张宇初见礼。
张宇初别看在亲近人面前像老顽童似的没个正形,在外人面前却是一付得道真人的样子,对众人正容以对,只微微点点头。
这老头儿,还真会装!刘青暗乐。
朱权心中有无数疑问,待要问时却又无法。好不容易众人见完礼,全然不顾他平时冷峻的形象,迫切地拉住张宇初急问:“师父,你可要说清楚,刘青怎么是我师叔了?”
“哼,”张宇初板着脸斜了朱权一眼,“让你叫师叔还是便宜你了,本来你该叫师叔祖,只是这个……为师一把年纪了,叫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师叔不大妥当,才让你占了便宜。”
围在四周的众人吸了口冷气:“天,这么说,本来连这一代天师都得叫他师叔!这刘公子,难道果然有什么来头不成?我说嘛,王爷怎么会对一介白衣青眼有加呢?”都再次打量刘青,想看看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到底有何不凡,竟能当张天师的师叔!
刘青心中有鬼,任她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羞红了脸:“真人,您……您这样说,可愧煞刘青了。”
“有什么可愧的?”张宇初大咧咧把手一摆,扫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可知刘小友的师父是谁吗?”
“是谁?”“刘公子的师父是哪位?”名士们都七嘴八舌地问道。
“是三丰子真人!”张宇初牛眼一扫,得意洋洋道。
“三丰子?可是张三丰道长,武当派的创始人?”有人问道。
“对了。这刘小友正是张三丰道长的关门弟子。半月前在黄山我偶尔见刘小友练拳,才识得他的身份。老道大幸,能与小友论道练拳整整五天,可真是受益非浅哪!要不是玄中文洁真白真人大限已至,老道要去送他,刘小友定能助我早得正果。”
“张三丰道长,不是寻不到了吗?先皇在时,派人去寻便觅之不得;今上遣使去找,又屡访不遇。三丰道人今年怕有一百五十高寿了吧?刘公子竟是张三丰道长的关门弟子?”有人叫起来。
“教我拳法的只是一老道长,但却不是张三丰道长。”太极拳确实与张三丰有关,本来认认这个师父也无妨,可以扯扯虎皮作大旗。但听这些人的说法,张三丰竟然是当今红人,连两届皇帝都到处找寻他。寻他干嘛?当然不是因为思念他,而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不老仙丹。如果这个徒弟承认下来,她自然就成了朱棣逼迫的目标,她的平淡生活就算过到头了。
“嗳,这世上除了三丰子道长,还有谁能教得出那套拳法?刘小友可不能乱怀疑。”张宇初正色道。
刘青也敛容道:“天师你曾见过张三丰道长,你说说三丰道长长什么样?”
张宇初回想了一下:“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
刘青心里一乐,摇摇头道:“那就真的不是啦。我师父,瘦小的个子,山羊胡子,瘦长脸、小眼睛。”
“真的不是?”张宇初疑惑道,极为失望。他对道法和武功都极为痴迷,很希望能有机会当面请教张三丰。当初看到刘青的拳法,而且知道她很有可能是张三丰的弟子时,老道他真是大喜过望,觉得多年的宿愿马上就可以实现了。谁知道现在刘青却说不是,简直就像大冷天往他头上浇上一盆冷水。
不过古人对师父的态度等同于父母,拜了师就没有不承认师门的道理,所以他也不怀疑刘青的否认,只以为自己想错了。他叹了口气,不禁陷入深思:“这世上还有谁有这样高深的水平,能教出那套拳法呢?”
“既然天师对那套拳法如此推崇,那拳法自是不会一般,必包含无限道法,悟之能让人受益匪浅。在下冒昧,不知能否有幸一观那套拳法?”秦朝琛等人见刘青否认是张三丰的弟子,也很是失望。不过聊胜于无,张天师也不是一般道士,他既说这拳法好,自然也有可取之处,他虽然不懂武功,但对于道法的痴迷,还是让他很是想见识一番。
刘青待要推拒,张宇初却道:“此拳既为道家之人所创,其深含的道法又于世人大有启迪,小友倒不可藏私,演示一遍也无妨。”
本来刘青推拒也只是因为她喜欢低调,倒没有丝毫藏私的意思。此刻见张老道这样说,她也不再多话。当下找了个空旷处,立势而定。
此时正值上午时分,四月的阳光从树冠中透射下来。刘青一双手缓缓扬起,广袖飘飞,衣带随风,状如登临仙人,直欲乘风归去;在那身影之外,意念之中,犹如沉舟侧畔,千帆过尽,始乎于心;那流畅的态势气场,那手足间转动自如的一派了然,于旋转中律动出的百变莫测,无不显现出从一而终、周而复始的哲学理念,看似有形内敛,实则飘渺无限。周遭的树木似听到刘青的招唤,纷纷跟着舞动起来,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了这太极漩涡,把一切都吞进去,又吐出来。
自那几日受张宇初指点过后,刘青原先对太极拳理解不到的几处地方,一下子就顿悟了。近来,她练拳时只觉不是自己在练拳,而是拳与她融为了一体,她又与自然融为了一体。练拳时只觉得自己化为了无形,又似乎处处存在,那种感觉,奇妙无比。
一套拳收势,刘青闭目而立,风似乎静了,树似乎更绿了,被拳风一直托在空中旋转飞舞的繁花,缓缓飘扬而落。静立在树下的刘青,身上竟然隐有一层萤光,这光晕从她身上由内而外隐隐散发,映得刘青皎皎如月。
大约有十分钟,没有一人发出任何声音。大家都似乎还沉浸在那天地自然的拳法里,又似乎在领悟那包容一切的自然意蕴,或是被那长江大河般的汹涌澎湃所震撼,更有人为刘青身上的萤光所迷惑……
朱权立在一旁,内心的震撼让他无法自持。他深深凝望着繁花绿树间的刘青,从心中涌上来的渴望,让他急步上前紧紧握住刘青的手,拉着她大步向园外走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以柔克刚
刘青一直沉浸在刚才的气感里,此时手被这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用力往外扯,她顿时一愣,转过头来,看到朱权眼里的深情,再看看紧握住的两只手,只好毫不反抗的跟着朱权快步向外走去——这姿势太过暧昧,有问题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吧。
待到趔趔趄趄地被朱权拉着转了个弯,刘青才想起张宇初来,叫道:“你干嘛呢?不要你师父了?”
朱权“啊”的一声,才想起把师父给忘了,忙放开她回过头,却发现朱安、朱义等人陪着张宇初跟着走在后面呢。
张宇初一脸“我理解”的表情拍拍朱权的肩道:“丹丘好徒儿,放心吧,为师已从子衿拳法中悟出很多东西了,待会儿师父全教给你,不用着急啊!”
站在一旁的朱安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这老道士,还真是个武痴,难怪终生未娶呢!咱家虽是太监,也还知道这男女之情,合着这老道于女人竟然是个白痴!
“子衿啊,来来来,咱们走。我刚才看你练拳,又有了一些领悟。咱们回去好好谈谈。”张宇初见刘青停住脚步,连声说道。
刘青此刻心里真乱得很,很想住在归园茶居不去宁王府了。但张老道哪里肯放过她,她只好紧跟在老道身边,一路陪着他谈武论道!
回到宁王府,张宇初强烈要求跟刘青同住在虚竹院里,好白天切磋武艺,晚上抵足谈心。刘青大喜:“抵足谈心就不要了,小子我不太习惯跟人同床而眠。真人您睡我隔壁吧,说话也是一样方便,有事喊一声就行。”她看朱权那眼神,实在是怕他晚上来跟她说些什么。在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前,她还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张老道见刘青这样说,也不坚持,乐呵呵地同意了,全没看见朱权那郁闷的脸。
刘青又问:“张真人,您不是去探望倪大师的兄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转来了?”
张宇初道:“倪家离南昌也就几十里远,咱们走的同一方向。我到那倪家不久倪真人便仙逝了,我送完了他,正想到南昌玩玩,道上遇到许雍,听他说丹丘状态不好,老道我便来看看我徒儿。”
“许雍呢?”朱权问,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小六子道:“传他进来。”
张老道哼道:“那老头,非说你心情不好,需要安慰。我看臭小子你心情好得很,我才需要安慰哩。”
正说着,许雍进来了,给每人见了礼。只见他越发瘦了,脸面苍白,满脸病容。朱权皱眉责道:“怎么病成这样了还到处跑?本王不要让你好好养病吗?”
许雍笑道:“许雍的病无妨。谢王爷记挂。”
朱权点点头,温言道:“其他事情你不用操心了,且回家好好休养一阵。”许雍谢过后,朱权又挥挥手,“行了,你去休息吧。”
“等一下。”张宇初叫住许雍,“你这老头儿,鬼鬼祟祟的,老实交待,王爷有心结需要开导,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松谷找我,而是满天下去找刘小友?难道刘小友更会开导人?”
是啊!刘青也满脑子疑问。
“这……”许雍似乎挺为难,看了看朱权。
朱权摆摆手,笑道:“别看我,不是我吩咐的。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原因。”
许雍想了想道:“天师行踪不定,刘公子有迹可寻。”
“放屁!你到了松谷找到刘小友便走,连问都没去问我在不在草堂。要不是半路遇上,恐怕这事你还瞒着我吧?说实话!”
许雍又看了朱权一眼,终于一付豁出去的样子,道:“寻到刘公子,劝解了王爷,咱们宁王府最多多一个侧王妃;找天师您,劝解了王爷,咱们宁王府只会少一个王爷,世上多一个道人。”
对面三人一听,都愣住了。朱权最先反应过来,满脸笑意地点头赞许道:“考虑得很周到,去领个一等封。”
许雍大喜,谢过朱权,不等张宇初开骂就麻溜儿的跑了。
身后是张宇初跳脚的声音:“好你个臭老头,前些年就满肚子阴谋诡计,现在竟算计到我头上,有胆嫌弃我老道了。臭老头,你别跑……”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看着刘青:“侧王妃?”
吓得刘青直摆手:“不是,不是我。”要是被世人戳穿了女子身份,她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想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世上的人早已把她封杀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回头瞪了朱权一眼。
张老道狐疑的打量了刘青一阵,又盯着朱权看了一会,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时饭菜送来了,有张宇初在,朱权自然不能给刘青夹菜。张老道似乎心中有事,时不时看看刘青和朱权,满脸郁闷。朱权和刘青被他看得甚不自在,也都没心情说话,这顿饭吃得甚是沉闷。
接下来的两天张宇初依然跟刘青练拳喝茶,但不像原来那样拍胳膊搂肩膀,也不再提什么“要抵足而眠”的话。
刘青很满意!
这老道果然是聪明人,难怪人家能在全国几万道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四十三代天师呢!他不说破,刘青也乐得装糊涂。一老一小相处甚是融洽。
可朱权却郁闷了。有美在侧,不能相拥,连一诉衷肠的机会都没有;还被张老道考校武功,呼来唤去的。刘青这时才知道,原来张宇初是朱权的武功师傅,从朱权六岁起就教他武功,直到他十八岁。看朱权被张老道训斥的老实样子,刘青不禁莞然,朱权那时不时露出的赧然神情,可比他冷峻的样子可爱多了。
张宇初的拳法套路与刘青不同,朱权打拳时阳刚之气十足,虎虎生威,让人看了豪气顿生。加之他长身玉立,相貌英俊,十分的让人赏心悦目,惹得刘青的小心肝又嘭嘭乱跳。
“丹丘,你跟子衿比划比划。”张宇初看看朱权又看看刘青,眼珠一转,说道。
“行啊,青儿,过来。”朱权自是巴不得。刘青对他这几天时不时冒出来的称呼无可奈何。看朱权上了场,她赶紧也站到了他对面,心里对与朱权敌对有些期待。
朱权的拳法以攻为主,当下喊道:“来了,小心。”一拳攻过来,自是放轻了力道,怕伤着刘青。
张宇初此生最是痴迷武道,功夫高强,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他的徒弟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朱权向来以带兵为主,学的拳法以实用为好。所以朱权的拳风刚猛强劲,招招致敌要害。
此时跟刘青过招,朱权自是十分小心,但他看自己一招过去,刘青便轻飘飘地闪开了,当下放下心来,把功夫一点点放开来打,试探刘青的深浅。刘青在归园茶居虽有精彩演试,但实际对敌与练拳全然不同,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其实武功练到他那境界,自然可以收放自如,但关心则乱,他还是怕伤了刘青。
然而他却越打越郁闷。他的拳法讲究的是短平快,瞬间击倒敌人。而且此时的刘青却如一块狗皮膏药,牢牢地粘着他,让他想打又打不着,想甩又甩不掉;每拳出去,无论速度如何快疾、劲道如何刚猛,都会偏上那一丁半点以至总落在刘青身旁。打了这么许久,连刘青的衣角都碰不着。
其实刘青也有苦说不出。她自己是个异数,练功七年,内功就比较深厚了,至少比她遇上的那些练了二三十年功的归园茶居的护院要深厚。而朱权竟然也不同一般,内功比起刘青来,深了三四成。
这三四成的功力给刘青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虽说太极拳是借力打力,以四两拔千斤,但朱权实战经验太丰富了,刘青又太青涩,要想借朱权的力去打他自己,实在不是易事。刘青只好使出陈式太极的缠丝劲,这缠丝劲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生涩,使到后面越打越好,终领悟到“无始无终,无端无倪,相互穿插,相互交错,如丝偻,如云烟,袅袅娜娜,仪态万千,千象共生”的太极奥妙。这种领悟是她一个人练习时从未领会到的。
这也是刘青的机缘。她想要得到这番领悟,必须得与内功比她强却又不会伤害她的人实战,方可无需付出任何代价而有所获。原来她想与张老道对练的。但在比刘青内功高太多的张老道看来,他与刘青比功力简直是欺负年轻后进,所以他们的切磋也只限于招式上的探讨。
拳风刚劲自然费力,纵使朱权内力深厚,两人纠缠了一个半时辰后,朱权的速度还是渐渐地慢了下来,拳脚开始露出疲态;而刘青却越来越气定神闲神,甚至已俱大雅风范。她看朱权拳法已露破绽,倒不宜胜勇追穷寇,削了对面那霸王面子就不好看了,找了个机会闪身跳到场外,叫道:“不玩了,累死我了。”
“哈哈哈!”张宇初看到徒弟灰头土脸的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抚须大笑,甚是高兴,那两人一场对战下来,他老道又有大收获了。刘青这小子,竟还有潜力可挖掘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仙徒刘大师
(Vonny和金英熙昨天送了泠水两挂千响炮,好喜庆啊!还有凤舞风幻儿送给泠水的粉红票和亲们的推荐票,泠水也很喜欢。年关近了,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了吧?泠水在此祝愿各位亲,日子越过越红火!)
而一旁观战的朱安及朱六几个护卫,则张大着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要知道王爷天赋禀异,再加上张天师这高手指点,在武功上已有大成,一般的高手已不能与之敌对,近些年来更是鲜见对手。然而刘青一女子,年纪轻轻,就算她从出娘胎就练功,也不过十多年。而且看她拳风就知道,与王爷相比,她的内功实在差得远。但交锋的结果,竟是刘青得胜,还赢得如此轻易。这这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王爷……不会是因怜香惜玉故意放水吧?
朱权本想自己认输,没想到刘青给他留了面子,先跳出场外了。当即一抱拳:“你赢了。”这场拳他打得实在憋闷,每拳都像是打在蜘蛛网上,这蜘蛛网还特别柔韧,不但打不断,还把他缠得有力无处使,他知道心烦气躁是对敌时的大忌,但到后面还是忍不住浮躁了,终是露了破绽。
他回到场外的座位上,默默接过朱安递给他的茶水,却不往嘴里送,眼睛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茶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张老道看到徒儿的神情,欣慰的点点头。别人都说朱权是天赋甚高才有今日之所成,只有他知道,朱权能有今天的武功成就,全在于这胜不骄、败不馁和善于钻研的精神。如有高手赢他,他从不怨天尤人,却往往反能从对手的武功中悟出很多东西,从而使自己的武功有所精进。
刘青坐下喝了一口茶,心情很愉悦。因为她发现,每一次对敌,她都受益匪浅,对那些拳法招式又有了一些领悟,武功都会有一些微妙的精进。这种进步让她甚是欣喜,心里又极为感慨——太极拳实在太过精妙,其武道就像一个个同心圆,你领悟得越多,越发现还有更多的未知,她怕是穷其一生都不能窥探多少吧?
不知过了多久,朱权忽道:“思及刘青的这套拳法,确是精妙无比。我一直认为只要功力深厚,哪怕是最简单的招式都能致敌,莫非我错了,招式的精妙才是关键?”
“如果功力深厚到一个特别高的境界上,当然可以不滞于物、不拘于招,达到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之境。可如果敌对双方功力相差并不是很大,那招式的精妙却是胜败的关键。”刘青看张老道并不回答他徒儿的问题,只好代为回答。
“不滞于物,不拘于招,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这下连张宇初也一起进入发呆的行列,嘴里念念有词,反复琢磨刘青所说的这句话。
刘青怕他们一琢磨又是一个两个小时,忙解释道:“无招的境界现在我们还达不到,至于有招嘛,王爷既把住处叫劲松院,可是最喜欢松树?”
“啊?”朱权被刘青这跳跃性思维弄得一愣,顺口应道:“是。”
“这虚竹院倒适合我住,因为我最喜欢竹。”刘青说完这句,看那几人疑惑地看她,微微一笑道:“松至劲,至劲则易折;竹颇柔,既柔则甚韧。”
看他们似有所思,刘青又道:“我刚所用拳法之所以能以柔胜刚,就是因为硬与人直接相接,必会败于内功比我深厚者;如遇内功不如我者,对手又容易躲闪,易离去。惟有以柔接之,则对手容易因其柔软而心不惧怕,心不惧就不躲闪。这时我再以柔软黏缠。未黏住便罢,一旦黏住,对手就躲闪不了;躲就以手跟之,如漆胶黏硬物,终使他进不得进,进则前入坑坎;退不得退,退则恐我击搏,所以不敢硬离,只能受我束缚,最终力穷而疲,出破绽而击。所以说,柔能克刚,水至柔,故上善若水。”
这“柔能克刚”的说法出自《三国演义》第六十回,除张宇初听刘青说过外,那几人都未曾听闻,故而对迷于武道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醍醐灌顶一般,似从这个词抓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几人都彻底陷入了沉思,连张宇初也似又有所得。刘青看他们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只好摇摇头,一个人先回房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张宇初、朱权、刘青除了睡觉时间,便在一起谈武、论道、饮茶。谈武不但让三人都有所获,连旁听的朱六等人也大有宰获,老道也把前段时间从刘青处悟出来的东西都传给了他爱徒;饮茶大家都十分高兴,老道和刘青都是爱茶人,都各擅不同茶艺,相互学习,俱都受益匪浅,朱权见多识广,也能说上一二,兴致来时也跟他师父和刘青学了几手;只有论道只有张宇初这老道说得最是高兴,不过好在为了更好的理解太极拳,刘青读了一些道家学说,能跟张老道侃上一侃,朱权则是一看张老道说道法他就闪人,去处理前段时间积压下来的各种事务。
“唉,这孩子,年少时意气风发,所以更喜欢儒家的积极入世,只肯跟我学武,对道家出世思想一向不以为然。如今他屡屡受辱,老道倒是希望他能悟一悟道家之法,这两天屡屡谈此就是因他,他却听不进去,看来还是雄心不改哪!”张宇初看着朱权离去的背影,停下话头叹息道。
刘青点点头,心有戚戚。这也是这个男人让人心动的地方——她自己虽然喜欢淡泊的人生,但或许正是因为她自身的欠缺,她更欣赏朱权身上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态度,而不是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暮气沉沉。
这几天她也曾在朱权的书房里翻了翻他书柜里的书。她发现朱权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军事、国策、历史方面的,上面有许多他写的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他的体会和见解。除此之外,她还惊喜地发现了《通鉴博论》、《汉唐秘史》、《天运绍统》和《史断》这四部史论,这是朱权近十年来的论著,论述了历史上的政权更迭及其教训。看着这四部史著,刘青忽然深深理解了朱权的痛苦——他在这些方面,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可如今,他所学的这些东西,他研究的这些权谋,都用不上了!昨天送到宁王府的《三国演义》,于他而言,也只能用做消遣了吧?所以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碰策论,而是转向了茶、文学、戏曲、音乐等方面了吗?他的余生,创作了一百三十多部著作,涉及到二十多个学科。这些,都是从这时开始的吗?
她看着与张宇初相对而坐、棒着茶碗、看着棋盘陷入深思的朱权,忽然有一种心疼得想要掉泪的感觉。
朱权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忽地转过头来,对视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的痛惜,他猛的一愣,站起身来,到她面前轻声问:“你怎么了?”
刘青摇摇头:“没事。”
朱权凝望着她,欲言又止。他转头看了看张宇初,对刘青道:“闷了吧?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刘青心里叹惜——能给他带来片刻的欢乐,也是好的呀!有些话,能不说,还是不说吧。
“走吧走吧。老道我也闷的慌了。”张宇初丢下棋子,站了起来。
三人也不骑马,安步当车,信步走在这南昌城繁华的街上。朱六等人怕扰了他们的兴致,只是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悠闲地逛街。”朱权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有些感慨。
“几时归去,作一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刘青怕他难过,宽慰道,“能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是福气。这样的生活,一直是我的向往。”
朱权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无限温暖:“以前我不喜,不过现在,我很期待。”
刘青避开他的眼眸,随手指着旁边的茶楼,“咱们上这茶楼坐坐如何?”
“从哪里来,忙碌碌带身尘土;到这厢去,闲坐坐喝碗香茶。”张老道看着茶楼门上挂着的对联念道。念完他抚须向朱权深深看了一眼:“好联,老道我喜欢。丹丘啊,走,上去闲坐坐,把你这身尘土拍拍干净。”说完,不由分说的径直往茶楼里进去。
三人上得楼来,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好。张老道冲着小二道:“有什么好茶?咱们要最好的。”
“客官来得巧了。今早刚到的货,新出的黄山毛峰和屯溪绿茶,这可是创制这三才杯的大师新制出的茶,味道那是没得说,客官尝尝便知。”
“哦?”张宇初一听有新茶,顿时兴趣大起,“这两种茶老道咋没听说过?还有这三才杯,确实是好东西。这到底为何人所创?”
“听说是一位姓刘的大师。这位大师为仙家弟子,他的制茶手艺为仙人所授,创制出来的茶那是顶呱呱的好。刚才小人说的茶真人没听说过,那么西山绿茶总听说过吧?那就是他创制的。这三才杯也出自他手。听说还有其他茶和茶具也会慢慢制出来。三位要不要来几杯尝尝?”
“好,那就各来三杯。”张宇初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也不问问价钱,开口就要三杯,又转过头来对朱权和刘青道,“老道我现在越发的孤陋寡闻了,这还是前些日子有位道家弟子送了我几套三才杯,我才知道新出了这好东西,没想到今日还有口福能喝上新茶。这位姓刘的大师,丹丘和子衿是否听说过?”
第一百二十章 一只小鸟
这茶楼的桌椅也颇为讲究,坐椅不是一般店里的那种条凳,而是有靠背有扶手的椅子,一个方向正好两张。落座的时候,刘青又想看窗外的风景,又想把茶楼里的动静尽收眼底,正琢磨到底坐朱权身边还是张老道身边时,朱权拉了刘青一把,刘青再一看老道坐在了外边那张椅子上,没奈何的便坐在了朱权身边。
此时听店小二说到刘大师是仙人之徒,刘青正觉有趣,忽觉自己的手落入了一张大手里。那手掌温暖而干燥,还有一层因练武而留下的薄薄的茧。
刘青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抬起胳膊用力往外抽,手却被握得更紧了。她看了看对面正兴致勃勃听小二介绍的张老道和满茶楼的人,只好转过头去用眼使劲瞪朱权,谁知媚眼做给瞎子看,人家朱权正很有兴趣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根本没看到她的怒目。
正当她想再为解放玉手而奋斗时,却听到张老道向朱权询问听过刘大师没有。朱权听了,笑出声来,转过头道:“师傅,你也太没见识了吧?刘大师你都没见过?”
“怎么说话的,臭小子。什么叫没见识?莫非你见过那什么刘大师?”张老道瞪起牛眼。
朱权看到身边的刘青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地朝他眨巴眼睛,心里无比的欢畅,转过头去对他师傅笑道:“嗯,就住在宁王府,回去徒儿介绍给师父认识。”
“哼!有如此奇人,现在才想起介绍给师父,你这小子该敲脑袋。”张老道瞪了朱权两眼,看到小二送上一个茶盘来,也顾不得管教徒弟了。
小二从茶盘里取出三个盖碗放在桌上,又拿出一个用竹子雕刻得极精美的、盛着干茶的茶荷,在每位客人面前转了一圈,道:“这是黄山毛峰。由于这茶白毫披身,芽尖峰芒,而且采自黄山高峰,所以取名为黄山毛峰。请各位客官鉴赏干茶。”
“哦?”张老道和朱权都仔细看了干茶。只见这茶条索细扁,翠绿之中略泛微黄,色泽应油润光亮;尖芽紧偎叶中,形似雀舌,全身白色细绒毫,匀齐壮实,峰显毫露,色如象牙,并带有金黄色鱼叶,凑到鼻前,只觉一股清香扑鼻。
刘青看了,心里暗笑:“这张老道一开口就说要最好的,连价钱都不问,现在这店小二便拿了极品毛峰给他喝,不知待会儿结账的时候他会不会肉疼。不过有朱权在,想必也不用老道付账。”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某人紧紧握着,又在心里发狠,“最好再狠狠宰上他一道。”
“这个盛茶的东西,倒是别致。”张老道看着茶荷赞道。
“这叫茶荷,专门用来盛放干茶、欣赏干茶用的,也是那刘大师之作。”店小二笑道。
他待每人看了干茶,又从茶盘里取出一个茶匙,将茶轻轻拔入杯中,然后在每个杯子里冲入一些热水,使茶叶正好被浸没,便停手盖上杯盖,拿起杯来慢慢摇动杯身,使茶叶与水充分浸润;最后才冲水至七八分满,将茶端至每人面前,笑道:“客官请。”
刘青看他的手法,好奇道:“你这茶楼的东家是谁?谁教你的这些个泡茶手法?”
“我们这是南昌城的百年老店,东家姓陆。这泡茶手法也是刘大师所授,听说刘大师近来也在这茶楼占了股子。”
“哦?”刘青大为惊奇。这茶楼是陆家的不奇怪,可要说她占了这茶楼的股份,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听说那归园便是陆家和刘大师合伙新开的,怎么这百年老店也有刘大师的股子呢?”朱权看刘青一脸惊异的表情,便代她问她。
“咱们老东家说,能与刘大师合伙作生意,是他这一生莫大的荣幸。”小二笑着,指着茶道,“各位请吧,一会儿时间过了,就不好喝了。”
张宇初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掀开杯盖,杯口竟有一层雾气结顶,待雾气散去,只见汤色清碧微黄,清澈明亮。他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只觉得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
“好茶!”他不禁赞道。尝过半杯后,他又睇了茶盘一眼:“老道现在对那屯溪绿茶也开始期待了,呵呵。丹丘啊,一回去就要介绍那位刘大师给师父认识啊,要不是有好茶待品,师父迫不及待想回府了。”
“刘大师在南昌?在贵府上?”店小二惊喜道。
这时一阵喧哗从楼梯口传来,坐在朱权这桌周围的朱六等人都把手按在了腰了。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十七八岁打扮得花团锦簇、手里托着罩黑布鸟笼的公子哥上来了。那公子哥看看靠窗的座位都有人坐了,皱了皱眉。他身边的人忙叫道:“掌柜的,给少爷腾个靠窗的位置。”
那掌柜的早已跟着上楼来了,听了这话,一脸的无奈,却也不多话。他看了看朱权他们这桌和一左一右朱六他们那两桌的客人都甚为陌生,便走到另外两桌跟人打商量。大概这位小爷是南昌城有名的霸王,那两桌客人还没等掌柜开口,便道:“老掌柜不必为难,咱们让到别处就是。”
“多谢客官体谅。”掌柜拱手道,看样子甚为感激。
看了这情形,站在刘青跟前的小二抱歉道:“几位客官请稍等,我去收拾了桌子便来。”
“没关系,去吧。”刘青点头。同身为小人物,她最能理解这掌柜的无奈。不过……她担心地回过头看了朱权一眼,果然看到朱权脸上又回复了平时的冷峻,正眯着眼冷冷地看着那小霸王。
桌子很快收拾出来了,待那小霸王坐下,他身边的人又叫道:“最好的茶!”又指着帮刘青她们泡茶的小二道:“还有茶泡得最好的春生,过来伺候我家小少爷。”
掌柜看来被欺压得没脾气了,对这命令完全不作反抗,让春生去给那桌泡茶。自己则亲自来给朱权这桌泡上了屯溪绿茶,泡完之后他拱手笑道:“几位客官,刚才实在不好意思,一会结账时小店会打个折扣以示歉意。”
刘青看朱权和张老道都看着小霸王黑着脸想要爆发的样子,忙对那掌柜的摆手:“没关系,掌柜的忙去吧。”
她身边的这两位,一位是皇家的王爷,一位是道教的天师,估计平时只有他们称霸的份,哪里见过别人在他们面前如此耀武扬威?不过看掌柜和那些客人如此怕那小霸王,估计那人的背景绝不简单。现在朱权的处境不好,她实在不愿看到朱权再与南昌城里的官宦起冲突。
所以她端起茶笑道:“屯溪绿茶,赶紧尝尝。那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要管他。”
“不懂事的小孩子?”朱权的脸色缓了一缓,眼光温暖地看了刘青一眼,“你好像没那小孩子大吧?”
“呃。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年。这话王爷没听说过吗?”
“嗯,有道理。”朱权笑了起来,“师父,那咱就听这位志高的刘小公子的劝,喝茶。”
“哈哈哈,这话说得好,老道我喜欢。”张老道估计也是想到了刘青所想的问题,打着哈哈端起茶碗大大地喝了一口,又赞,“好茶。”
看来他真是上火了,这一口便喝去了茶汤的一大半,刘青看了,招手道:“小二,冲水。”
那叫春生的小二早已给那桌泡完了茶,此时正好提着一壶热水从刘青身边经过,听到招唤便上前来,给每个茶碗冲了水。
“春生,过来冲水。”那位小霸王的人却不消停,又在那边大叫起来。
“来啦。”春生忙跑过去。
刘青正端起茶碗,忽然听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小鸟跌跌撞撞地飞将过来,绕了一圈后从她们旁边的窗口飞出去了。
“好啊,你个春生。你敢放跑小爷心爱的鸟?”只见“啪”的一声,那位小霸王把茶碗摔到地上,抓着春生的前襟叫道。
“小……小、小人怎么知道李少爷您会把这鸟放在茶碗里?”春生害怕得脸得白了。
“那是爷的鸟,爷爱放哪就放哪。现在你把它放飞了,赶紧给小爷赔来。”
“李少爷,李少爷,有话好好说。”掌柜的才下去歇了一口气,一听到楼上闹腾,赶紧上来劝道。
“好好说?你知道小爷这鸟多少银子买来的吗?三千两!三千两银子!你今儿要不把这钱赔给小爷,我看你这店还能不能在这南昌城开下去。”小霸王恶狠狠道。他身边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围住掌柜和春生。一直叫茶叫水的那人道:“看看咱们小少爷多仁慈,那可是少爷心爱的鸟,养了这许久,岂还只值三千两?便是三万两也安慰不了我家小少爷失去鸟儿的心。现在只叫你赔三千两,那是咱家少爷心善哪!掌柜的你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春生,到底怎么回事?”看来这事儿那掌柜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倒是比较沉稳。
“李少爷让小人来冲水,小人一掀开杯盖,就有一只鸟飞了出来。李少爷便让小人赔他三千两银子。”那春生看样子吓得不轻,一直在颤抖,不过话还是说得比较利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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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份了。”张老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想要站起来。
朱权则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朱六,去处理。”
“是,王爷。”朱六听到王爷发话,忙站起来,领着几个人走过去,面无表情地问那小霸王:“你是谁家的公子?”
掌柜的一听三千两银子,便知这小霸王又使诈讹银子了,脑子正盘算着怎样度过这一劫。忽见朱六过来问话,生怕这些客人不知轻重强出头,反倒冲撞了那位小霸王,平白无故又多个枉死鬼,忙出声解释道:“这位是南昌府知府家的小公子,李老夫人最为心爱的孙子。”
“哦,原来是知府家的小公子,失敬。”朱六拱手道。
那小霸王看朱六一听到他的名号就行礼,得意洋洋道:“算了,不知者不罪,壮士不必多礼。掌柜的,赶紧赔银子吧,祖母还等着我回家吃晚饭呢。”
“我是宁王府上的护卫,这位春生茶泡得好,王爷甚是赞赏。如今既是他放飞了小少爷的鸟,我家王爷说了,让贵府管家明日到宁王府领三千两银子,算是王爷替这春生赔的。”朱六说完,也不等那小霸王说话,便径自走回来,对朱权施了一礼,然后回到他的位置上坐下。
刘青此刻对朱六真是刮目相看。她原以为这朱六也就是功夫好,没想到却是个极有头脑懂策略的,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本来这就是一件小事,朱权或张老道随便说两句也就掀过去了。没想到这朱六却抓住这个机会,用来试探知府的态度——这知府可是朱棣任命的官,是放在朱权卧榻上的一颗钉子。那么这颗钉子是聪明的还是愚蠢的,他对朱权是个什么样的态度,通过这个便能揣摩得出朱棣对朱权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也将决定朱权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如何对待或利用这颗钉子……
茶楼的人一听这朱六是宁王的人,又见他对朱权行礼,哪里还不明白脚下这块土地的主人到了?一时间,全都手忙脚乱地跪了下去:“见过宁王爷。”
那位小霸王大概以为在这南昌再没有比他老子更大的官了,所以横行霸道惯了。此刻一听说这朱权是宁王,顿时吓傻了,直到身边人把他往下扯,这才惊醒过来,忙跪下趴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喊道:“王爷,小……小民不敢收王爷银子。这……这事……那鸟……全是小民的错……”
朱权早已站了起来,抬脚朝楼梯走去,下楼前对朱六淡淡道,“李公子既说不敢,明儿便把银子送到知府家吧。”说完便下了楼。
刘青抿着嘴跟在朱权后面下楼去,心里实在是畅快。看这事处理的,不愧是王爷啊,都不用多说一个字,就吓得人家屁滚尿流。够酷,超赞!
下了一半的楼梯她忽然想起什么,停止脚步对掌柜道:“对了,从明儿起,你这儿就定下一个规矩吧——凡要冲水者,也不必高声叫喊,只需把杯盖掀开来放置一旁,自有小二来冲水。如此一来,既还茶楼一个清悠之境,又可避今天之祸。”
掌柜愣了愣,随即大喜:“多谢贵人指点迷津。多谢王爷解救之恩。”
一行人出了茶楼,都没了之前的悠闲心境,不过刘青看着身旁高大的身影,还是希望这回宁王府的路能更长些。她孤独一个人走了很久了,这会儿有人陪伴,哪怕只陪着走上几步路,她的心里也觉得温暖和有依靠。有时候,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就让她放纵自己这一小会儿吧。
“王爷,后面有马骑经过。”朱六提醒道。其实贵人乘车出行不但是身份的需要,更是安全的需要。不过看着王爷身边开心的刘姑娘,和因刘姑娘开心而嘴角噙着笑意的王爷,这步行再危险也值当。
“刘青,别乱跑,走里边。”朱权把刘青像拎小鸡一般拎进路侧。
“呃,还真是坐车坐惯了的人,来两匹马也值得这么紧张?”刘青腹诽着,不过还是很享受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其实大家都是有武功在身的人,来匹马就是直冲过来,也不能伤着半分,不过关心就在这多余的细微之间。
后面的两匹马渐渐近了,驰到朱权他们近旁时忽然来了个急停,一阵马嘶后,一人从马上下来,快跑几步到了朱六几个围着的朱权前。那人大概三、四十岁年纪,黑黑瘦瘦的,气度倒很沉稳,他看了朱权一会儿,忽然跪到地上,叫道:“王爷,下官陈诚,叩王爷安。”
“子鲁,怎么是你?”朱权惊喜地道,“快快请起。”
“王爷……”陈诚被扶了起来,看着朱权叫了一声,便哽咽住了,“您……您可好?”
“便是这样了。”朱权笑笑,“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广东任布政司左参议吗?”
“是。下官有事到南京一趟,听闻王爷到了南昌,回程便来看看王爷。”
朱权点点头,转过头来对张宇初道:“师父,还记得子鲁吗?”
“张天师。”陈诚看到张宇初,惊喜地一揖到底,“陈诚见过张天师,几年不见,您老还是这般精神啊。”
“哈哈哈,原来是子鲁啊!几年不见,你倒越发成熟了。”张宇初抚须笑道,“走,在这路上不方便,到宁王府一叙。”
“子鲁刚才莫非要往宁王府?”朱权却静静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问。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遇上王爷。”
朱权点点头:“十一、十二,到东湖包一条船,安排好酒席;再去南昌最好的客栈给陈大人订两间上房。”两个护卫领命而去。
陈诚愕然:“王爷,您这是……”
“子鲁心意本王领了。一会儿在东湖上为子鲁接风,明儿一早子鲁便启程回广东吧。”
“王爷,您……”陈诚动容,表情极为复杂。
“来吧,咱们上车。”朱六早已安排了两辆车来,朱权与陈诚和他带来的另一人一车,刘青与张老道一车,一齐往东湖驶去。
刘青看着车窗外风景一一掠过,心里却沉甸甸地难受。有朋友相探,朱权却连接待朋友都不能,否则这陈诚回到广东,就可能被摘了乌纱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急也!
到了东湖,早有朱十一等人把船备好了。这船虽是租船,倒也干净雅致。上了船坐定,陈诚这才介绍跟他一同来的那人:“这是费信费公晓,原代兄在太仓卫服役。下官在南京见到,看他通晓各国语言,便准备带他回广东做些事。”
“费信?你就是费信?”刘青看着那个给朱权行礼的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的青年,不禁惊喜地叫道。
“在下便是费信,莫非公子认得在下?”费信看着刘青,施了一礼疑惑道。
“呃。”刘青看所有人都看着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前世她喜欢旅游,看了很多游记,其中就有明朝曾随郑和下西洋的翻译官费信写的《星槎胜览》,当时对这位自学外语、曾四次下西洋、为宣传中国文化做出了很大贡献的翻译官极为佩服。没想到,她穿越回了明朝,今天在这个地方,见到了还很年轻的费信。
“我也是听人说的,说你聪明好学,自学了许多外国语言。”刘青轻咳一声,信口道。
“公子过奖。”费信看到刘青也是十六、七岁,风度翩翩,顿时大有好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刘青,不得无礼。”朱权出声了,“愚弟不懂事,还请费公子见谅,费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吧。”
愚弟?这称呼把陈诚和费信都吓了一跳,陈诚忙站了起来,对刘青深施一礼:“下官陈诚,见过……”他看向朱权。
朱权笑了起来:“这是本王的义弟,年幼不懂事,咱不用管她。子鲁坐吧。”话是这样说,陈诚和费信还是给刘青深施了一礼,方才坐下。
“……”我啥时年幼不懂事无礼了?刘青气闷。
这时朱六过来相请:“王爷,酒席已备好。”
“好,那咱们边吃边谈,请。”朱权起身。
五人围着酒席坐了一桌,朱权坐了主位,陈诚是主客,居其右;张宇初是他师父,居其左。刘青坐在老道下首,费信坐在陈诚下首,两人正好相邻。朱权看了刘青几眼,脸色有些不愉:“刘青,一会儿不许喝酒。”
“噢,好。”刘青乖乖点头,她还真不要喝酒。
酒过三巡,刘青见那三人谈正事极为热乎,也开始找费信聊天:“费公子,你是怎么自学的外国语言?”
“哦,在下……”
“刘青,这鸡腿你比较喜欢吃,来,吃一个。”一只鸡腿隔着桌子夹了过来。
“……”我啥时喜欢吃鸡腿了?刘青郁闷地看着那只鸡腿,还得礼貌地站起来:“多谢王爷赐腿。”
“哈哈哈,丹丘,师父也喜欢吃腿,师父也要赐腿。”张老道看刘青说得有趣,对朱权促狭道,把另一只鸡腿夹到他碗里了。
(感冒了,很严重,所以码文的状态不好,这一章文昨天便没码出来。今早一大早就起来码了,还是发晚了,实在抱歉。中午的文也会晚些,亲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