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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世新客     持剑txt下载     持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唯有一战(2)

    另一边,彭昱没有多废话,他随手一挥,又是一个人站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连沈况自己都开始神色凝重起来。清河崔氏的黑剑侍,他在庭香苑里曾见识过旁人与其对战的场面,如傀儡一般的他们有着归元境大圆满的修为,且还不是一般的此境人可以比的。

    身后姜凝、南乔等一众人都也都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反观对面那些人,则情绪高涨,神情不一。

    好事者们不站队,虽然觉得面对黑剑侍,少年人胜算不大,但他们依旧希望少年人可以再惊艳他们一次,至少可以让这场几乎毫无悬念的战斗变得精采些。

    宋宛,依旧站在人群中,她觉得她心中的期待好像在一点点成为现实,沈况战胜赵府成就是最好的证明。面对黑剑侍,四下里同境界的人尚且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是修为相差悬殊的少年人呢?

    只是,她心海里始终存留的那一抹平静她不知从何而来。

    ————

    黑剑侍走出人群,站到了沈况不远的前方。他仿若无情的战斗机器,嗓音沙哑的从口中吐露出了三个字,剑十五。

    话音至此,黑剑侍拔出背后双剑,双手紧握,而后身体微微下沉,已是做好了进攻的姿势。

    遇上强敌,任凭此前沈况心海如何平静,但此刻也开始波动起来。黑剑侍给予他很强得压迫感,那是自修为上的悬殊而来。只是,此时此刻,也唯有全力出手了。

    “沈况。”他也轻声回道。他手持长剑,臂膀微微下沉。

    战斗一触即发。

    黑剑侍不以绝对力量著称,沈况有所了解,他们的速度敏捷,真气浑厚,故而通常会以绝对速度欺身近前,而后再以雷霆一击,击溃对手。

    沈况的话音刚落,对面的黑剑侍就已经有了动作,身形运转,场上人影交错,速度极快。

    沈况知道不能与其硬碰硬,所以黑剑侍身形动了之后,他也运转其柳絮身法与对方周旋起来。

    “锵锵锵。”

    剑与剑交错的撞击声不断自场上传来,两人身形变化都极快,所以几乎是一道声音传出后,下一次的碰撞就已经如约而至。

    已是第二次见到沈况使用柳絮身法的宗阳丘,眉头紧了紧,很久以前的那次,他便已经感觉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一次,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温华是第一次见识沈况出手,方才沈况能以那般巧妙手段击败赵府成他心中已是赞叹不已。而今看到沈况身法如此之快且能与黑剑侍对战数个回合而丝毫没有落下风,心中对于沈况的认可便又深了几分。他虽也看不出沈况是否真的得了伏玄剑,但对于自家小姐力保沈况的举动也不再怀疑。

    若是今日沈况能够安然离去,日后他们楼外楼与剑神一脉,甚至说玄机山一脉都会结下天大的情分。

    ————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三番五次的攻击都未果,于是又是一番碰撞后,黑剑侍以雷霆之力劈出一剑,剑气凌厉,直指沈况而去。

    沈况抬剑抵挡,但被这道凌厉剑气一连击飞很远,才堪堪止住身形。

    他与黑剑侍修为上的差距终究不是身法速度这一点点的优势可以挽回的,真正实力上的碾压,让沈况在正面碰撞上只能暂避锋芒。

    见一击得逞,黑剑侍没有打算给沈况喘息的机会。

    他以气流为依托,身形缓缓停留在了半空中,而后他双手真气运转,黑色剑气包裹瞬间包裹至剑身,一股浓厚的压迫感顿时自沈况心底油然而生。

    沈况来不及平复,直立起身子后,以近乎同样的手段,紫色剑气瞬间包裹住白泥。下一秒,他几乎是以一种肉眼觉察不到的速度瞬间爆发,以大地为凭借一跃而起。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沈况竟是主动出击,一剑直逼黑剑侍而去,想试图在对方未出剑之前找出对方破绽。

    黑剑侍似乎也没想到在如此近乎碾压的局面上,对方选择了主动出击。沈况的速度极快,比以速度见长的他们还要快上几分。沈况想法是什么黑剑侍也清楚,不过修为上的悬殊终究使得他错判了。

    黑剑侍没有收剑阻挡沈况刺来的这一剑,他继续蓄力出招,就在沈况的白泥快要刺中他身体时,黑剑侍双剑交错挥出,两道剑气自上而下飞劈而去。

    眼见对方几乎全力一击的招式瞬间而至,沈况不敢大意。气海真气疯狂运转,他以几乎不留余地的做法将自己刺出的这一剑提升至最强。

    黑剑侍一击击出,下一击接踵而至。

    两人在半空中剑尖相碰,发出一声砰然轰响。

    沈况只觉得天上有一股磅礴的能量倾泻而下,直接压在了他身上,他努力的握剑抵挡,但身形依旧是在一点点的下坠。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沈况全身紧绷,握剑的右手甚至开始颤抖。黑剑侍的这一击太强,他的抵挡不过是转瞬间,而后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中坠落,砸在了大地上了,溅起一阵烟尘。

    一丝血液从沈况嘴角流出,他轻咳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沫。方才的这一番厮斗,使得他五脏六腑震动,造成了不小地伤害。可即便是这样,他握剑的右手依旧没有丝毫松懈,紧紧握着。

    沈况扶剑缓缓站起,依旧如最初时那般。两人再次拉开距离,相对而立。

    一直在关注场上局势的人,从之前的以为会是一场碾压的战斗,到如今尽皆神色震惊。

    他们往往没想到那少年人竟是以归元境前期的修为与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强者搏杀十数招而依然未败,好在少年人终究是受伤了,否则让那些同境界的人情何以堪。

    而那些看出沈况招式端倪的人对此倒是没太多惊讶,沈况的修为虽是比黑剑侍低很多,但他胜在武学的等级高。少年人使用的武学,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招,皆是上乘。有的招式,场下人看得出,但更多的他们则是看不出的。

    但最吸引他们的莫过于沈况的身法,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玄奥来,但那些宗师境的强者可一眼就看得出来,只是那一抹似曾相识之感又来自何处呢?

    虽然少年人难缠,但现如今看来终究只是难缠而已,黑剑侍以绝对力量压制想要取胜怕是不难。想到这里,那些一直等着沈况落败的人心情大好,他们只等沈况被黑剑侍一击击溃的那一刻,到时候既为众矢之的,连楼外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场上两人短暂分开,数息之后,黑剑侍便又提着双剑,瞬间而至,企图乘胜追击,结束这场比试。

    沈况来不及擦拭嘴角上的血渍,他知道若是一直这般耗下去输是必然的。他当然有更强的招式,但终究是牵扯甚大。

    黑剑侍双剑袭来,沈况来不及再多想,他握紧白泥,身上的气势陡然间有了巨大的改变,与之前判若两人。

    ————

    “爷爷,沈况身上的气势怎么突然变了这么多?”后方的温酒在看到前方的这一幕后不由得惊讶问道。

    但深有同感的温华此时却一点也不奇怪,温华看了看场上又一次厮打在一起的两人,缓缓道:“他的剑法变了。”

    “爷爷,我感觉他的剑法好厉害,比我的扶风剑法要厉害许多。”

    知道沈况背景的温华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沈况使用的是什么剑法,可虽然知道,但心中依旧惊讶。此刻,这套剑法在沈况手上发挥出的威力已然惊世骇俗,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归元境前期的少年啊!

    温酒见爷爷没有接话,便又问道:“爷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剑法吗?”

    温华直视前方,良久之后淡淡道:“很厉害的剑法,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难道他的那把白泥也是百剑榜上的剑?”温酒又问道。

    温华回道:“他的剑不是,他的剑法是。虽然不是那把剑,发挥不出剑法的全部威力,但也足够厉害了。”

    温华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那些人却是听的清楚。宗阳丘越看心中便越发的惊讶,因为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那剑法...

    ————

    本以为黑剑侍最后这次进攻就可以结束这场比试,却不曾想场上少年人竟是气势骤然一变,瞬间暴涨,竟是与黑剑侍打的有来有回。

    带着面具的黑剑侍看不出神色,但若是能看到,相信一定也是眉头紧锁。

    沈况很熟悉含吾剑法,所以在施展出之后,他的心头甚至有了些自如感。含吾剑法的真正的威力他没见识过,但在他手上,这一次已是出了全力,面对黑剑侍,容不得他有丝毫保留。

    此番再战,虽然依旧无法完全弥补两人之间修为上的差距,但差距已经被拉得很小,再配合他磅礴无比的气海,且战且避之下,沈况也是倚仗着柳絮身法的速度,伤到了黑剑侍数次。不过,也因为他这种已伤换伤的打法让他的伤势更重了。

    场上,两人锵锵几剑斩出后,拉开距离。

    沈况凌空蓄势一剑斩出,黑剑侍也毫不退让双剑滑斩而去,两道剑气就这样在半空中碰撞在了一起,轰的一声,砰然巨响,剑气余波波及到两人身上将两人双双击飞了出去。

    沈况自半空被震出,腑脏几番震荡下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陡然间白了几分。

    远处,黑剑侍也同样被震飞出去,摔在了地上,鲜血顺着面具滴落至脖颈,衣衫。

    至此,满场皆惊。

第七十七章 唯有一战(3)

    即便受伤颇重,沈况依旧不愿倒下,他像那次在云梦山上一样,双手握着剑柄,借力踉踉跄跄的重新站了起来。

    他单手持剑,剑尖指着远处也同样倒下后重新站起的黑剑侍。

    ————

    温酒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的紧握住了手中的扶风剑。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剑道在此刻被沈况的光环冲击的粉碎,他没有失落,相反他心中意气勃发,他像是知道了以后手中的剑将指向哪里一样,眼神坚毅。

    宇文渊,宗阳丘,温华,梁文钦以及站在沈况身后的所有人,此刻都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这个少年人。那个平平无奇,似乎没有太多亮眼东西的少年,手中的剑竟是如此的锋利,心中的剑道也是如此的坚韧。

    紧握着南乔手掌的慈音感受到了自手掌之上传来的力道,慈音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手覆盖在了南乔手上,轻轻摩挲着。

    沈况虽然重新站了起来,但他们知道,他已是站在了崩溃边缘,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将他彻底击溃。

    远处,等着看沈况落败的元惟、元武等人尽皆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中局面,即便沈况落了下风,受了伤,可他们心中依旧难以接受。而身后之人越是替他们解释,他们心中越是不悦,连带着再看沈况的眼神也愈加阴翳了几分。

    宋宛身后那名为严道济的老者原本火热的视线一直在小姑娘湘儿身上,但在这一番较量后,他看向沈况的眼神也开始变得火热起来,不由得赞叹少年人的非凡。

    宋宛则宛如早早就知道了一般,会心一笑。

    ————

    远处城头之上的韩仲景和祝潭在见到这一幕后,不禁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

    “含吾剑法,这臭小子很不错了。”韩仲景由衷赞叹道。

    沈况给予他的惊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他的预期,及至此刻韩仲景方才发现,沈况的身上流转着一种与他师兄极为相似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不来自于年纪大小,修为高低,而源自于内心,那是由内而外心境上的感觉。

    韩仲景看着手握白泥剑的少年,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熟悉的身影,因此没来由的笑了笑。

    片刻之后,祝潭也是没来由的眉头舒展,不再紧张。

    这一次,韩仲景没有问祝潭什么时候会出手,祝潭也同样没有问他为什么还不出手,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远处重新站起的沈况,欣慰至极。

    ————

    久攻不下,黑剑侍似乎已经有了怒意。

    在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喝后,自他身上骤然迸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所有人都明白,黑剑侍此时已是毫无保留,他在将自己的最强一式注入其中。

    沈况握剑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盯着远处黑剑侍身上暴涨的气势,神情凝重。只是此刻,他没时间考虑太多。

    真气运转,白泥剑竖立于身前。沈况十指张开,一股股真气自掌中不断传至白泥剑中。而后,一柄完全由真气凝聚而成的长剑缓缓浮现于沈况身前,这柄剑随着真气的不断注入不断变得凝实。

    场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沈况凝练出的真气长剑所吸引,每个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这柄真气长剑中蕴含着何等恐怖的能量,他们心中震惊,完全不相信这是一个少年人能够使用出来的招式。

    黑剑侍如傀儡般对前方的那道真气长剑不闻不问,他身上的气势依旧在暴涨,就如同愈发凝实的真气长剑一样,气势不断攀升。

    七星剑诀最终式,天地一剑,这是沈况迄今为止可以发出的最强一招。这一剑他修炼多年,今天是第一次用出来。

    天地一剑,每个人领会出的剑意都不一样。而如今看着沈况使用出来的这一式,满场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们无法想象若是日后少年人进阶宗师境再用处这一招,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

    ————

    温酒看着眼前这如同恍然的一幕,有些木讷的偏头看了爷爷一眼,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温华看着这一幕同样心中震惊,他看着少年人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此刻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威压。

    纵是对沈况的事情知晓了很多,但在这一刻,姜凝心中的震撼也不比其他人少。

    何至于此,她如是想到。若说之前,她心底还希望沈况可以依靠自己闯过这一关的话,那么在看到这一幕后,她便笃定了心中所有的想法,无论如何她也会出手,不再让那些人伤及他分毫。

    她想起了那夜醉酒时两人之间的谈话,想起了月下的那个拥抱,以及那淡入春水的一夜。他是沈况,也是她姜凝的,夫君。

    湘儿其实一直都在看着,她初入人类世界,陡然间见到这么多人她很害怕,因此一直都依偎在南乔身边。她能感觉到南乔姐姐心境上的变化,她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慢慢的紧张与颤动,她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她不是不明事理。老师曾经对她说过外面的那些武道中人有多垂涎于她,所以她知道,沈况是在保护她。

    她死死的握着小手,眼圈微红,一丝泪水竟是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

    南乔俯身为她擦拭泪水,只有她知道湘儿为什么会这样,但她也无能为力,不能给沈况任何帮助,她只能和湘儿站在这里替沈况担心。

    满场人,万般心思。

    容不得再想,两人的最终一招终是使了出来。

    黑剑侍全身的气势在暴涨到某一瞬间时,停了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沈况,面具下的双眼露出了几许阴森的神色。而后,他手握双剑,瞬间劈去。

    沈况的蓄势的这一剑在黑剑侍身形动了之后也施展了出来,那柄真气长剑仿若天上之物,流转着无尽威压,沈况口中低喝,双手竖起合十,一剑斩下。

    剑与剑的较量在此之后终是落下了帷幕。

    众人只见一道巨大的真气长剑凌空斩下,而迎上的正是那直扑而去的黑色巨影。黑剑侍以极为恐怖且磅礴的气势与这道真气长剑碰撞在了一起。紫色与黑色两股真气能量瞬间倾泻而出,席卷四方。一声轰然巨响,响彻天际。亮白色的光芒在场中绽放,强大的真气余波传至远处,令所有人都被波及到了。

    良久之后,光芒消散,场中一片狼藉。

    众人只见直扑而去的黑剑侍被那道真气长剑所迸发出的能量击飞很远,重重摔在了地上。当下,黑剑侍手中双剑脱落,原本覆盖在脸上的面具也碎裂开来,露出一道极为惨烈的人形。口中汩汩的冒着鲜血,伤势极重。

    在看到黑剑侍的惨烈结局后,而后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起少年人的踪影。

    远处,少年人的状况比黑剑侍好不到哪去。原本一头束着的长发,如今已是凌乱不堪,上身衣物也被方才的那番冲击崩裂,露出躯体上的道道伤痕。手中的长剑竖插在了他不远处,他用右手捂着胸口,一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才停下。他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受了极重的伤。

    不过,少年人还能动,他颤抖的双手正在不断尝试扶着地面支撑起自己,只是一连多次都没有成功,唯有震起丝丝灰尘。而黑剑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少年人也一样,站不起身,那两人顶多算是平手,可若少年人还能站起,那他就胜了。

    就在许多人心中还如此考虑之时,众人只见不远处那受了重伤的少年人竟是在一连多次尝试之后,将身体翻了过来,双手撑地。

    离沈况最近的姜凝在见到这一幕后,迅速掠至沈况身前,将沈况裸露在外的脊背用丝巾遮住,且朝着后方喝道:“小酒儿,把外衫扔过来。”

    情急之下,温酒也没来得及多问,只木讷的按照姜凝的说法将外衫脱下扔了过去。

    姜凝单手一把接住外衫,替沈况穿了上。

    别人也许不知道姜凝此举的意思,但沈况知道。他努力的抬起头朝着姜凝微微一笑,露出了血迹斑斑的牙齿。

    沈况虽然是笑,但看着这一幕,姜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姜凝。”

    姜凝搀扶着沈况站起,沈况在她耳边轻声道。姜凝身形微顿,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样,姜凝将沈况搀扶着站起后,便松开了手。

    受伤太重,使得没了姜凝的搀扶沈况差点又摔了下去。好在沈况即使稳住身形,才没有再倒下去。

    他艰难的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朝白泥剑落处走去。片刻后,他拔出白泥,只是身子依旧佝偻。

    到得此时,他甚至单手已经拿不起剑了,迫不得已只好双手握剑,缓缓将白泥提起,又一次指向了黑剑侍。

    “你输了!”沈况强撑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开口道。

    一句话,一句简单至极的话,一句不久前久说过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是响彻在了每个人心中,所有人都听的极为清晰。

    赵府成记忆犹新,只是此时再听,他全然没了心中的腹诽与反驳,一丝一毫也提不起。

    少年人的话回响于场上,他转头看向彭昱,又开口道:“前辈,我手里的剑,可说得清这道理。”

    说完,他咧嘴一笑。

第七十八章 有人在

    姜凝方才那番看似多余的举动,落到有心人眼中却是别有用意,只是无人能懂罢了。

    心中一直留有震惊的宗阳丘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沈况,沈况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式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在印证他心中的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自家少爷宇文渊也没有。不过,他越是看得仔细,心中的答案便越清晰。姜凝的那一番动作,他也看在眼里,他甚至在沈况背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图案,虽然不起眼,但对于心中震撼的他来说,即便只是一个图案当下也可以联系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不远处的彭昱,看着重伤少年人的微笑,竟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他并非生气,而是少年人身上所展露出的剑意让他也想握剑了,只是一手握空他才想起,他的剑还没有得到。

    彭昱看着沈况,良久之后,缓缓开口道:“我从你的剑法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剑意,叫你剑法的老师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且他的配剑一定也是百剑榜的剑,而且排名不低,我猜的可有错?”

    彭昱态度上的转变旁人看在眼里,这位宗师境的强者如今已开始正视这个不起眼的持剑少年了。

    他叫什么?沈况。第一次流传于江湖上的名字,但他所展现出的剑道会让任何宗门里的剑道天才也为之汗颜,因为在真正的强者眼中,少年人的手中的剑才称得上剑。

    沈况的身形晃了晃,姜凝见状立刻走到他身边将他搀扶住。她将沈况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为沈况分担着重量。

    这般亲昵的举动在此刻,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合时宜。

    他们忽而想起,这少年人也并非名不见经传,他的身后有一位神秘莫测的老师,还有一个庞然大物楼外楼。今天之后,相信江湖上再不会有人不知道梅雾城里这名叫沈况的持剑少年,他手中的剑叫白泥,他是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

    沈况的右手搭在了姜凝的肩膀上,两人紧靠在一起,沈况甚至能清晰的闻到姜凝身上的味道,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尤为喜欢。

    他用力的嗅了嗅,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待彭昱说完,他抬头望去,答道:“前辈猜的没错,师傅的剑很厉害,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不过,师傅他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只是一个个平平无奇的剑客。”

    彭昱接过话道:“若非今日你我站在对立面,其实我很乐意与你这小辈探讨一番剑法。”

    彭昱没有指名道姓的夸赞,甚至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但此刻,任谁都知道,被称为小剑客的彭昱对少年人的评价有多高,他是一个有望与一位宗师境剑修坐而论道的剑道少年。

    沈况笑了笑,答道:“那就等这里结束,以后有机会我再向前辈讨教一番。”

    彭昱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许是因为爱才,所以彭昱当下对于沈况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看着沈况又道:“虽然你的剑能说得清道理,但我想你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沈况知道他的意思,搀扶着沈况的姜凝听的更是清楚。

    在听到彭昱的话后,姜凝没来由的极为生气,因此脸庞愈发清冷道:“当真以为我们楼外楼不敢动手吗?”

    已沉心静气的彭昱没有因为姜凝的生气而有什么改变,依旧轻声道:“若是你家大人在这里说这些,或许有用,可仅仅是你的话,还不够。若是动手,只要不伤到你,日后你们楼外楼也无话可说。”

    “你...”

    姜凝有心反驳,但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于是便又道:“那你可以尽管试试,如果我伤到了哪怕一根汗毛,也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小剑客,大魏大皇子身边第一高手,那又怎样?”

    姜凝语气咄咄,表明了力保沈况的决心。她说完,原本站在后方的温华也往前走了几步,眼神迎上了彭昱。温华轻轻一笑道:“不要怀疑我家小姐的任何一句话,沈况如今已是我楼外楼的人,我奉劝你们还是三思而后行。”

    彭昱不为所动,淡淡道:“姜太玄他有这个魄力敢在这个时候跟大魏皇室撕破脸吗?”

    彭昱的意思,不仅温华清楚,周围的很多人都清楚,因为那件东西的缘故,江湖一时间动荡不已,所以在这个节点,不宜与人交恶。

    温华闻言,脸上笑容不减:“你可以试试?”

    说完他回头看向温酒道:“把剑扔过来。”

    温酒没有丝毫迟钝,将手中的扶风剑扔了出去,温华单手接剑,随后转身矗立于前方。

    一直在旁观战的宇文渊见到此时状况后,大笑着从后方走出:“如今这场面,我一个万象境的似乎插不上嘴啊。”

    他笑着走到了沈况几人身边,宗阳丘以及另一位老者紧随其后,老者名叫宇文烈,是这一次宇文家来的宗师境强者。

    宇文渊在沈况身边停下,面待带微笑的看着沈况道:“沈兄不要担心,你我之前既然说了合作,那就要合作到底。今天只要有我宇文渊在,他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宇文兄,多谢。”

    沈况知道,宇文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的,其中应该有师傅的因素,多半也有他自己的因素。但毕竟别人是冒了风险在帮自己,所以沈况感谢。过多的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所以他没说,简简单单的一句感谢。

    宇文烈笑着朝沈况走近了几步,大大咧咧的他原本想要在沈况肩上拍两下,再说两句勉励的话鼓励一下这个惊艳的后辈,一气呵成。不过在看到姜凝警惕的眼神后他就反应过来,沈况如今有伤在身,于是只是哈哈笑道:“好小子,剑法不错。以后给我引荐引荐,我来看看究竟是哪位剑道前辈能教出你这么优秀的学生。”

    宇文渊知道沈况不认识,便在宇文烈说完后,替他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爷爷辈族亲,名叫宇文烈。”

    听到宇文渊的解释,沈况不仅知晓了而且恍然,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摘叶拳宇文烈,他曾听师傅提起过许多次。

    师傅说,江湖练拳人多如牛毛,但能够依靠感悟自创一式拳法的,寥寥无几,而宇文烈就是其中之一。师傅还说,摘叶拳不仅有普通拳法的刚猛力道,还有与刚猛截然相反的细腻轻柔,故而在猛烈的同时也具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实为拳法中的上乘之作。

    沈况有些激动,本能的想抱拳见礼,但当下身体不允许,他只好笑着道:“原来是宇文前辈,家师曾给我介绍过您的摘叶拳,小子至今记忆犹新。”

    听到沈况的话,宇文烈笑声更大:“好小子,有眼光。”

    激动之下便又想拍一下这个小辈的肩膀,可刚伸出手,便看到姜凝侧着身子对了过来,将沈况护在了身侧。宇文烈尴尬的摆了摆手,哈哈一笑。

    宗阳丘也与沈况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两人见过很多次,还算是熟悉。沈况也许没感受出什么不同来,但宗阳丘此时再看沈况时,心中已是啧啧称叹,他笃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他知道沈况一定是那个人的徒弟。

    几人简单的交流不过片刻,而后,宇文渊转身看向另一边的彭昱、晏兰舟以及许许多多等着落井下石或者看戏的人,大声道:“沈况除了是楼外楼的姑爷外,也是我宇文家的朋友,今天你们若是想为难他,可别忘了还有我宇文家在这。而且,到现在你们这群人连伏玄剑在不在沈兄身上都不知道,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人,是觉得沈兄好欺负吗?如果是的话,那现在不好欺负了。”

    说完,宇文渊又看向彭昱,轻笑道:“大皇子也做好了与我宇文家结怨的准备了吗?”只是这笑声里或多或少带着些许玩味之姿。

    朝堂谁人都知道,迄今为止宇文家依旧没有坚定的出面支持哪一方。但上将军宇文泰手中握着重兵,是所有人皇子极力拉拢的对象。

    因此,宇文渊此时问出这句话,另一边的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宇文渊对着那些人说话的时候,南乔和慈音带着分属于独孤家以及云梦山的人也走到了沈况身后。

    沈况看到了走过来的南乔,对她笑了笑。

    南乔走近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了一枚丹药递给了沈况:“这是疗伤的丹药,你先服下吧。”

    南乔眉宇间的担忧之色隐藏的很好,没有显露出来。她本想再走的近些,只是在看到搀扶着沈况的姜凝后,她就慢慢停下了脚步。

    “谢谢。”沈况回答道。

    他接过丹药服下,感受腑脏内生成的股股暖流,疼痛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你别担心,我和慈音师姐都会尽量保护你的。”

    慈音闻言也对着沈况点了点头:“沈况师弟别担心,有我们在,就算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多谢慈音师姐。”

    沈况说完,本欲在言。

    而南乔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开口前又说道:“你不要担心会给我们造成麻烦,景叔是代表父亲的意思,君梦师叔代表的是云梦山的意思。你与我们都有渊源,所以他们说应该保你。”

    南乔此时虽然说的轻松,但沈况却是不知她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了自家的叔叔,以及云梦山的师叔,只是她将这些都轻易的拂去了。

    云梦山超然于外,若非这一次伏玄剑出世,他们很少插足江湖事。而他们独孤家虽然也军权在握,但相比于宇文家势力要小了很多,所以他们需要考虑的方面有很多,不过最后在南乔搬出了沈况的师傅后,他们都答应了会尽力保护沈况。不仅是因为沈况的师傅,也因为沈况所展现出来的潜力。

    沈况听着南乔的话,心头很暖,他看着南乔,又说了一句谢谢。同样的话说出,所夹杂的情感完全不同,其实沈况也有些话想对南乔说,只是当下千言万语都变成了一句感谢。

    沈况虽然说的很少,但从他的神情中,南乔已经感受到了万般情感。

    “没事的,我们是朋友。”她淡淡道。

    姜凝看着这一幕,看着在女儿家眼中满是担忧的南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心尖上笑了。

第七十九章 如果只是好奇呢

    彭昱听着宇文渊略带威胁性的话,神色依旧。

    大皇子以及其他皇子身边的人虽然也多有震惊,震惊于那四大势力竟是全都选择站出来保护沈况,但也依旧没有被这些威胁给吓到。

    五大门阀氏族早已坚定的站在了那几位皇子身后,所以唯他们事从。而山阳书院则很明显的是在关注场上事态,在伺机而动。

    星月神教,监天司以及地网这三方,一直保持的都属于中立态势。他们两不相帮,似乎只是来看戏的,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那里面有星月神教的圣女安若谨,有监天司的黑衣小天司宋宛,还有地网的庄连,所以一切又怎会是这么简单呢。

    相比之下,其他六位柱国的人就显得犹豫多了。他们虽然也基本是拥立几位皇子的,但毕竟隶属于军方,与宇文家、独孤家打交道颇多,所以不好与之交恶。故而一番犹豫为难下,只好选择缄口不言,将所有答话的机会再一次抛给了彭昱。

    彭昱看着对面四大势力的反应,心中还是有些好奇的。

    对于这个第一次走进自己视野里的少年,他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江湖上他所知道的年轻剑修里好像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也想过他是否是哪家宗门里秘密培养的天才,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如果他真的是哪家宗门秘密培养的天才,如今这种状况下又怎会依然不见师门中人出面呢?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少年人的师傅背景不一般。可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此影响力,一时间彭昱不得而知。

    他不在思考这些,看像宇文渊道:“以宇文将军在朝中的影响力,大皇子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与宇文将军产生隔阂。只不过当下情况特殊,我只是奉命行事。所以,还是同样的话,我们出手,不伤及你们,事后若是宇文将军怪罪下来,我彭昱一人承担。”

    对于彭昱的回答,宇文渊一点也不好奇。

    他闻言笑道:“彭前辈,不是我多言,您知道伏玄剑到底在哪儿吗?就算今天你们真的动手,甚至最后杀了沈兄,又能怎样?以前辈您宗师境的修为,应当看得出来沈兄身上根本没有伏玄剑。”

    宇文渊的语气平淡,听上去似乎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与提醒,但听到旁人耳中,意思就完全两样了。那是在说他们仗势欺人,说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前辈,心海里的平静,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所能触动的。

    “他需要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彭昱淡淡道。

    他的话说完,宇文渊大笑了一声而后收敛笑容,带着阴沉道:“好一个合理的解释,敢问前辈何谓合理?”

    “我们能接受,便是合理。”彭昱话语依旧平淡。

    “所以沈兄说没有,那就是不合理?”

    彭昱看着宇文渊,没来由的觉得有趣。

    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少年,一个是楼外楼的天之娇女,另一个是宇文家的嫡长子,这样的组合像是怎么也不会凑不到一起,但今天却是站在了一起。他不惊讶于他们各自背后到底有多么恐怖的势力,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何他面对都是年轻人,甚至在他眼里只能算作是少年人的人。

    这是个问题,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的内心也没有就这个问题给出合适的答案。他没有纠结于这些,因为这完全只是一个没来由的好奇而已。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仅是彭昱,其实很多人都开始在心里怀疑了,他们怀疑那把剑到底在不在这个少年人身上。

    到底有没有?这个问题,若是询问对象是他们这些人,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有。可要是对象换做是另一边的人,又会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他们本可以按照眼睛看到的去得出一个还算明朗的结果,只是这样的结果不符合他们心意,所以他们不愿意接受。

    或许也是很多明面上的事情他们不愿意承认,想跟着心中作祟的念头冲一冲罢了。只是冲到现在,不仅没有任何结果,反而冥冥中还打碎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关系。

    若是伏玄剑果真被他们两人所得,但却在独孤南乔身上,那他们是断然不敢如此逼迫的。

    可是,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无论伏玄剑在不在他身上,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本就应该是个杀鸡儆猴的物件,所以为难一个没有威胁的少年来换取有用的消息,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可如今,原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人,身后一下子多了许多靠山。

    有些人心中打鼓,而有些人固执己见。因为,少年人终究只是少年人,他是他自己,无论他身后站着哪些人,他都是他自己。

    很多人知道这个道理,彭昱知道,甚至于,姜凝和宇文渊也知道。

    过了良久,彭昱又开了口。不过他没有就宇文渊的问题给出答案,而是就此问了一句。

    彭昱看向沈况,淡淡道:“我有两个疑问,如果你能替我解答,我便保证,就此放你离开,不再为难你。你也放心,并非是什么难题。你可愿意?”

    姜凝和宇文渊没有越俎代庖替沈况回答,他们忽而看向沈况,只见沈况神色有些疲累。即便当下有前辈帮他疗伤,但他的伤势很重,一时间也只能维持清醒,若想痊愈,需要的是长时间的治疗。

    沈况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轻松的微笑:“前辈,您请说!”

    彭昱听完他没有丝毫迟疑的话语后,偏过头,看向了靠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湘儿,指了指,而后开口道:“我想不仅仅是我,一定有很多人都很好奇,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彭昱的问题直截了当,的确,不仅是他们,就连姜凝、宇文渊他们也都很好奇这凭空出现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湘儿身上的气息被颜仁前辈隐藏的很好,沈况不知颜仁前辈修为几何,又是使用了何种秘术。但仅凭如此多宗师境强者都看不穿湘儿剑灵的伪装,他就知道,颜仁前辈的境界一定很高,比自己的师傅还要高的那种。

    沈况轻轻的抬手在湘儿的小脑上抚了抚,两人心意相通,湘儿能感受到当下沈况的心情,她抬头看着暖暖一笑。

    “她的名字叫湘儿。不瞒前辈说,湘儿的真实身份其实连我和独孤小姐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可以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前辈。”

    “我知道,前辈你们都很好奇我与独孤小姐前几日为什么会失踪,究竟去了哪里?其实这就和湘儿的师傅有关系,那位前辈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名讳,只是让我们称呼他为颜前辈。”

    沈况所说的正是一直以来他们所关心的,也是今日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听到这里,众人不禁眉头微皱,他们在回想,江湖上哪位名声在外的武道前辈姓颜。只是一番下来,不得结果。

    所有人不解,但一定有人知道。

    “我和独孤小姐境界低微,看不透颜前辈修为。不过我能感觉到,颜前辈也是一位宗师境高手。我与独孤小姐本是与你们同一日离开那幻境世界的,只不过后来出了些状况,而当我们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出现在了那位前辈的住处。湘儿是颜前辈的徒弟,颜前辈自知他大限将至,所以临终前将湘儿托付给了我们,也是因为此事的耽搁,我们才迟了些时日出来。”

    沈况说完,另一边,一直在听的有人人便立刻出言反驳道:“你撒谎,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位前辈,我等为何遇不到,偏偏被你遇到了。且不说我们这些人中修为高于你们的比比皆是,我们一行人深入秦岭如此之远,又怎会有一位前辈敢隐居在这秦岭的极深处呢?”

    反驳的声音有很多,有关于那位前辈的,也有关于湘儿真实身份的,有关于他们去向位置的,也有关乎于这故事本身真假的,如此这般,比比皆是。

    沈况的话,说的半真半假,遮遮掩掩的地方也有许多,所以难免会让人生出这些疑问。只不过按照规矩,沈况回答了便行,至于真假其实没那么重要,因为他们也知道沈况不会说实话。

    片刻后,彭昱抬手,后方反驳的声音方才慢慢停歇,他看向沈况开口道:“虽然你的话里破绽颇多,半真半假里应该有些是真的,我不问全部缘由,所以这个问题就算你回答了。”

    “那前辈的第二个疑问是什么呢?”

    彭昱看着沈况,似乎是有些迟疑,但片刻后神色又坚定道:“第二个问题说来很是随意,也并不需要你花时间思考,只是一个要求而已。”

    “前辈但说无妨。”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后背吗?”

    如此没来由的提问让彭昱身后的那些人十分不解,他们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这么简单的问题。若不是他的身份使然,他们甚至觉得,从一开始到现在,彭昱态度上的转变已经是有意在帮助沈况了,但他们知道,这不可能。

    也有心者知道彭昱不会随随便便有此疑问,所以他们在等待沈况给出的回答。

    在听到彭昱的话后,沈况虽然心中极为震惊,但脸上依旧风轻云淡,而且还笑了笑,似乎很符合这样的语境。

    姜凝眉宇间有几分凝重之意,没来由的与沈况又靠近了一点点。其余人中,除了有些不解的南乔,其他人都觉得这是个简单到极致的问题。

    温酒的外衫还在沈况身上穿着,他有些轻松的看向沈况,像是迫不及待要去扒下沈况的外衣一样。

    沈况手中没有动作,他看向彭昱,缓缓开口道:“在回答前辈的问题之前,我能回问前辈一个简单的问题吗?”

    “可以。。”彭昱回道。

    “前辈何来此疑问。我想前辈应该知道,如此简单的要求,不过随手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好奇前辈为什么会问出这个明显是偏袒我的问题。”

    沈况语气平静,似乎只是最简单的询问。

    不仅是沈况,其实有很多人都想问出这个问题。

    彭昱却是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他语气顿了顿,而后笑着道:“如果只是好奇呢?”

    彭昱说完,沈况也笑了,似乎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只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一样。

第八十章 该我们上场了

    如果只是好奇呢?

    这听上去虽然更像是一句玩笑话,但沈况隐约感觉,彭昱有此疑问似乎真的只是好奇。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误打误撞,彭昱问到了他如今身上最大的秘密。

    周围一众人本以为彭昱的这个疑问少年人会解答的很快,但片刻之后,众人察觉到,名叫沈况的少年人久久没有开口或是有什么动作。两人只是相互对视了片刻,彭昱淡淡一笑,少年人同样如此。

    其实就连宇文渊等人也都很奇怪,沈况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对方。

    宇文渊偏过头看了看沈况,而后他又看向搀扶着沈况的姜凝。对于沈况的反应,姜凝似乎并不奇怪,他由此想了想,很快心中也就有了考量,便不再猜想,只安静等着沈况开口。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秘密,沈况在今天所展露出的种种也都在告诉旁人,他并非如众人看到的那般简单,所以在他身上有些秘密很正常。

    ————

    “我的这个要求是有些强人所难吗?”彭昱看着沈况,没有在意旁人的好奇,只淡淡笑道。

    沈况也没有犹豫什么,回答道:“确实是有些。”

    彭昱似乎也没想到沈况会回答的如此直白,可也因此让他更为好奇其中的原因。姜凝之前的那番举动他自然是注意到了,此中的好奇倒也和方才姜凝的急促有些关系,但他并没有对此抱有什么期待,更多的还是心头那一抹不由分说的好奇,且真的只是好奇。

    “所以,这个疑问你不能替我解答。”彭昱语气依旧平淡道。

    沈况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

    有些释然也有些无奈,果然还是该来的总会来。他本以为到此一切水到渠成,自己可以安然离去了,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是这般一波三折。他知道彭昱话里的意思,所以笑着道:“看来今天是没法好好离开了。”

    另一边,站在彭昱身后的那些人在听到这番对话后,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且有些兴奋。只不过彭昱没有开口,他们并没有动手。

    彭昱看着少年人,有些惋惜道:“若非今日立场问题,我其实并不想为难你,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入我眼的年轻人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木牌朝沈况扔了过去。沈况伸手朝着半空一抓,单手接住后,便听见彭昱说道:“若你今日能不死,以后有机会去到洛阳,就拿着这枚木牌到山阳书院找我,咱们好好论论剑道。”

    “多谢前辈。”沈况拱手一礼道。

    沈况道了一声谢后,就将木牌收进了怀中。他没有具体问木牌的作用,也没有问彭昱此举的目的。因为他相信,此时此刻,彭昱说的话只关乎于一位前辈对一位满意后辈的勉励,仅此而已,不掺杂任何其他念头。

    南弘的小剑客,大魏大皇子身边第一高手,山阳书院的挂名教习之一,这些都是彭昱身上的标签。江湖人对于他的评价,好坏参半,但大抵是好话居多。撇开个人立场不谈,单以修为而言,在大魏乃至整个中原武林,彭昱都有一席之地。若说李成仁是所有剑客心目中的人物,那彭昱便是所有剑客心中的目标,那是他们有望达到的高度。

    彭昱并非什么精彩绝艳之辈,他的崛起更像是一位孜孜不倦的武人顿悟了大道,是机缘也是本事。教他剑法的老师江湖上籍籍无名,所以他在剑道上能有如此成就与他夜以继日的修炼密不可分。

    彭昱也许是从沈况身上看到了他喜欢的事物,所以他多说了几句话,还将那枚旁人眼中珍贵无比的木牌送给了少年人。

    对于此,就连一旁的宇文渊也很诧异。虽然因为立场问题,他对彭昱没什么感觉,但不得不承认彭昱在剑道上的成就已经属于金字塔顶端了,江湖上没有几个能够超越他。

    ————

    远处城头。

    “我虽然也不喜欢彭昱这家伙,但不得不说他还不算是十恶不赦。”韩仲景看着远处的这一幕缓缓道。

    坐在城头上的祝潭,慢慢站起了身子,他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还有不喜欢还夸的,起来吧!看了这么久的戏,咱俩还是得出手,逃不掉咯。”

    韩仲景不甚在意地笑道:“不先等我出手?若是我面子不够大你再出手力挽狂澜岂不美哉。”

    祝潭撇了撇嘴道:“都这种时候了哪还敢大意,监天司和地网那两拨人可就那里,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小况儿的身份,即便他这次能安然离去,以后小况儿可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他们就是两块难缠地狗皮膏药,除非他们目的达到,否则是甩不掉的。”

    听着祝潭说完,韩仲景叹道:“哎,终究是他们目的没达到,前几月我在秋落城的时候还跟监天司的一位红衣大天司碰了一面。”

    “哪一位大天司?”祝潭有些好奇问道。

    “伏念之。”韩仲景淡淡道。

    “二十年前跟小况儿的师傅交过手的那位?他如今是何种境界了?”祝潭又问。

    韩仲景点了点头道:“五级小宗师了。”

    “宗师之后拾级而上,五级小宗师那可是小宗师境的巅峰,一只脚迈入大宗师的门槛了,你们没有动手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没有。那时候,苏家那丫头被他们追杀,恰巧被沈小子和时雨碰到给救回来了。后来我知道苏家丫头身份后,就立马让沈小子带着她出城回梅雾城来避避风头。伏念之那时候多半是猜到了什么,去确定一下。”

    韩仲景说完,一直没心没肺的祝潭也叹了口气:“哎,又要不太平咯。该来的事,藏的再好,也还是会发生。”

    韩仲景则笑着接过话道:“藏是藏不住的,他们的路就让他们自己走吧,咱们这些人多出几分力就好了。走吧,该咱俩表演了!”

    ————

    在沈况那句多谢前辈说完后,所有人就都知道这一战是少不了的,虽然闹不出大动静,但那名叫沈况的少年人下场应该不会好。

    彭昱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人,没有犹豫,抬起的手轻轻一挥,身后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人便准备立刻冲过去。当然对方宗师境的前辈有人对付,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个少年人。

    可就在他们冲出去的第一时间,两道人影竟是从天而降,落在两方人中间,溅起了一阵烟尘。

    片刻后,烟尘散去,众人方才看清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两人其貌不扬,虽说没什么高人风范,但满身的江湖气还是震慑住了不少人。

    两人中,一个是头发花白,腰间别着个酒壶,但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两人这不伦不类的组合一时间让不少人心生疑惑,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光凭两人身上所展现的气势,已是让彭昱都开始正色起来,所以他们也不得不正视。

    就在所有人好奇两人身份的时候,看清楚两人长相的沈况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的朝着他们喊道:“韩前辈,祝大叔,你们怎么来了?”

    韩仲景和祝潭闻声齐齐望向沈况,而后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沈况,祝潭有些开心,小跑着两步到了他面前笑道:“是不是很意外?”

    沈况点头,认识祝大叔这么多年,他觉得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祝大叔和他曾经印象里截然不同,不过眼神中对他的那份关心始终没有变。

    沈况笑道:“祝大叔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祝潭也笑了笑道:“大叔可还有更厉害的呢?不过一时间大叔也没办法对你说太多,你只要知道这些都是你师傅安排的就好了。”

    沈况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祝潭看着,颇有些欣慰,满意的在沈况头上抚了抚。对于面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打心底喜欢。虽然从小到大随他师傅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腌臜事,但这孩子是打心底的善良。若不是自家女儿生的确实魁梧了些,他很希望能将祝虎月许配给他。

    祝潭笑了笑,而后转头看着还在慢悠悠走着的韩仲景道:“快来给小况儿把把脉,那狗屁的黑剑侍出手没轻没重,要是伤了小况儿根本,看我不把他们连根拆了。”

    “急什么,臭小子精神抖擞死不了。”

    韩仲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快步走了过来,抓起沈况的手替他把了脉。沈况脸色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萎靡,偏就韩仲景说得出精神抖擞这几个字。

    “内伤有些重,外伤有些多,真气都没了。”

    祝潭听到他的话,啊了一声,而后有些急道:“那严不严重?没坏了哪儿吧!尤其是把儿可不能坏,以后传宗接代可靠着呢。”

    “放心,你的坏了他的都坏不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这些荤话,偏还你来我往,津津有味。

    说罢,韩仲景话锋一转道:“别担心,还死不了,待会回去我替他医治,保管几天后活蹦乱跳。”

    祝潭笑着放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八十一章 水到渠成

    听着韩前辈和祝大叔不着调的荤话,沈况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还没清楚状况的他突然看到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即便祝大叔模棱两可的说了些,沈况依旧有些不明就里,所以他抬头呆愣愣地看了看韩仲景。

    韩仲景知道沈况的意思,便没好气道:“该说的我们自然会告诉你,你以为我们想来救你这臭小子啊。还不是你那便宜师傅,自己跑去干大事,把给你擦屁股的事留给了我们。嘿,不说了,气人,气人呐。”

    祝潭对沈况比了个大拇指,笑道:“小况儿,干的不错,没给你师傅丢脸!”

    三人你来我往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全然忘了当下的处境,沈况也是在见到两人后心中大定。

    三人在又说了几句话后,沈况回过神来,笑着给姜凝等人介绍了韩仲景和祝潭的身份:“这位是韩前辈,这位是祝大叔,他们都是我师傅的朋友,都是我的长辈。”

    姜凝是知道沈况师傅身份的,所以稍加联想便就猜到了韩仲景的身份。对于祝潭她有些陌生,不过还是顺带着一起问候道:“韩前辈,祝前辈。”

    韩仲景和祝潭闻言都笑了笑。

    祝潭大咧咧的看着姜凝道:“那时候在巷口看你们便觉得般配,如今再看,更觉得是段佳缘。你和小况儿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呀?大叔我可一点也没听到风声呢!”

    韩仲景闻言有些无语的给祝潭撇了个白眼,哪有长辈一见面就问这些事的。韩仲景道:“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你一个大老粗问起来也不嫌害臊,有什么好东西直接掏出来就行了,婆婆妈妈一大堆干什么。”

    说着,韩仲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玉小盒递给了姜凝:“这臭小子师傅不在,我作为长辈,又是头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玩意儿就送给你了。这是多年前我从文始派的一位前辈手中得来的一枚火舞丹,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胜在稀少。吃了它,可以改换容貌,任旁人修为再高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说完,韩仲景转过头看向祝潭,使了个颜色后说道:“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来吧!”

    论起人情世故,粗糙惯了的祝潭没那些细腻心思。故而在看到韩仲景的举动后他便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只是一连的翻翻找找也没找到什么小玩意儿。

    所以这会儿听到韩仲景的话后只好尴尬的一笑:“早上出来的着急,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娃,别担心,大叔我下回铁定给你补上。”

    韩仲景嘿嘿一笑道:“女娃娃日后可别心慈手软,你祝前辈的家底多着呢!”

    从祝潭开始问话到现在,姜凝其实都是有些懵的。像代双这样在江湖山以能算得上是高手的人,在当下这种局面也完全没了出手的心思,也好在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不是来寻仇的,否则即便他战死了也是保不住自己小姐的。

    姜凝也知晓这两位前辈身份很高,所以她求助的看了一眼温华。

    温华轻轻点头,示意无事。

    对于两位前辈为何有此举动,姜凝觉得多半是听到温酒之前说的她与沈况的关系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真,只是一时间她也不好拒绝,迟疑了良久。

    沈况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还是对姜凝说道:“姜姑娘,你还是收下吧,韩师叔也是好意。”

    一时间姜凝想不出什么完美的办法,而在听到沈况的话后,她才带着几分羞意接过了韩仲景递过来的火舞丹。

    接过丹药的时候,姜凝心中思绪万千。

    火舞丹她了解的不多,但文始派这三个字,武道中人几乎无人不知。虚无缥缈的文始派弟子,江湖人鲜有机会能够遇见。作为以炼丹著称于世的门派,他们已是将其他炼丹门派远远甩开。江湖上时常流传出的那些灵丹妙药,为了赚足噱头,大都会挂以文始派出的名号,至于到底是不是,不得而知。

    由此也足以见得文始派的江湖地位有多高,所以即便是不了解火舞丹的姜凝也知道这枚丹药绝不是医圣前辈说的那般普通。只不过心中涌现的那些思绪与这并无关系,姜凝觉得接过这枚丹药似乎就是在向整个江湖坐实了她与沈况的关系,原本只留存于她与沈况彼此间的那份约定,分量一下子重了很多,且也只会越来越重。

    之前她一直敢随意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多半是因为那时彼此知道这只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别无其它。而此番也只是情况使然,逼不得已。

    但到了此时,一切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得清了。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层关系,且没有质疑,就连沈况的师长也都信以为真。巾帼虽刚强,但毕竟是女儿嫁,难免会害羞。

    见姜凝乖乖接过丹药,韩仲景这才和祝潭哈哈一笑。虽然散了手中财,但韩仲景却是一点也不心疼,反而乐见其成。他想了想时雨那丫头,再看看沈况与姜凝,心中便安定了不少。过了片刻,他看向姜凝开口道:“说来我与你父亲姜太玄也算是有些渊源,楼外楼姜氏,不错不错,我替师兄应下这门亲事了。”

    温华一直在注意着韩仲景与祝潭,他是知道沈况师门的,故而此时对韩仲景的身份也猜到了些,倒是那个魁梧汉子的身份他思索良久也没想到。

    温华与韩仲景对上眼后,开口问道:“可是医圣韩仲景?”

    韩仲景点了点头后,回问道:“你是,楼外楼的温华?”

    双方毕竟都是宗师境的人物,名声江湖上都有流传,所以各自之间算是有些耳闻。温华点了点头,对韩仲景施了个江湖人的见面礼节,而后他看向祝潭又问道:“这位是?”

    祝潭闻直截了当的直回答道:“祝潭。”

    “狂刀祝潭。”温华有些惊道。

    听到温华说出自己曾经的名号,祝潭看了韩仲景一眼,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号,没错,就是我,就是好多年不耍刀了而已。这次你们为小况儿出头,这份恩情我替他师傅承下了。”

    祝潭说完,韩仲景也跟声道:“既然他代表这臭小子的师傅,那我就替我们玄机山,日后若是有韩某能帮到的地方,诸位只管说,韩某定不推辞。”

    韩仲景话落,便于祝潭一同又对着所有人抱拳一礼。

    “两位不用客气,沈公子如今也算是我们楼外楼自家人,若是任由别人欺辱,也是在打我们楼外楼的脸。”温华抱拳回礼后说道。

    祝潭哈哈笑道:“对对对,都是自家人,就该一致对外。”

    三人看了看沈况和姜凝一眼,会心一笑,惹得两人都有些害羞了。毕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不得数,但这一来二去,日后就算解释了,旁人怕也不会相信。

    沈况在心中道了句难,姜凝则害羞低下了头。

    在韩仲景与祝潭的这番自报家门过后,所有知晓他们曾经名号的人为此都惊讶不已。若是说一个医圣的名号还不够大的话,那么再加上一个狂刀,一定足够了。

    一个是玄机山一脉的弟子,江湖上号称医圣的人物,一手医术冠绝天下,各方势力谁不礼让三分。另一个是如李成仁一般,销声匿迹二十余载的狂刀祝潭,两人的分量可见一斑。

    姜凝平复了心神后看向此时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的沈况,心中害羞的笑了。

    在知道韩仲景和祝潭的身份后,她其实也轻松了不少。若是说之前她想要强行保下沈况还有难度的话,那么此时,她也许不用出手,沈况就能全身而退。

    宇文渊随着见礼完毕后,大笑着走上前来看着沈况道:“沈兄,你可瞒的我好苦啊!”

    沈况笑着回应道:“宇文兄见谅!实在是师傅的名号太大,我不敢拿出来扯虎皮。若是师傅知道我打着他的名号背地里招摇撞骗,那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宇文渊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这些。行走江湖,谁会愿意将自己的老底全都抖出来呢?沈况如此,他也是一样。

    两人相互聊着,一旁的宇文烈则和韩仲景、祝潭说了几句话。只有后方的宗阳丘此时笑而不语,对于这一切,他早有预料,只不过当真的见到时,心中还是会有些惊讶罢了。

    随后,作为同辈中人,独孤家的独孤景以及云梦山的云君梦也都和韩仲景、祝潭打了个照面,两人虽早已隐退江湖多年,但威名还是在的。

    慈音和南乔在见到这一幕后,提着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她们知道,沈况当下的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了。

    慈音虽然也知道沈况的师傅,但对于韩仲景以及祝潭则就没有多少了解了,因此对于能在这里见到两位成名已久的前辈,心中依旧有些惊讶。倒是南乔相比之下平静不少,只是在看到韩仲景给姜凝丹药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这边一切祥和,反观另一边则就是阴霾沉沉了。

    众人寒暄完后,韩仲景和祝潭便走到沈况身前迎上了彭昱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还没有开口,彭昱便率先开口道:“之前我心中猜测了几人,没想到我最不想听到的那个人还真是他的师傅。”

    韩仲景知道他的意思,因此笑道:“虽然这小子有些时候的确很欠揍,但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块很好的学剑料子。”

    彭昱平静一笑:“他的剑日后不会比他师傅的差。”

    对于那个人,彭昱是有些不愿与之比较的。可能是心中知道不敌,所以既有几分示弱,也有几分不甘。也是因为心中的这道障碍,使得他的剑道久久难以再上一层楼。

    韩仲景看了沈况一眼后道:“但愿如此吧!”

    彭昱也看了看沈况,开口道:“之前的话依旧算数,以后有机会到了洛阳,我们坐而论道,谈谈剑法。”

    沈况拱手:“晚辈谨记。”

    沈况说完,彭昱重新看向韩仲景道:“我的最后一个疑问他还未解。”

    韩仲景不在意道:“即便解不了,今天该离开还是得离开,你应该明白。”

    彭昱笑道:“医圣和狂刀都来了,我想留也留不住了。”

    他知道结果如何,至于为什么会有此问,可能只是为了一个知道的结果,该是有这一问一答才对的。此刻,他手中无剑,但心中有剑,甚至心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

    他为了这把剑来此,没有选择跟随其余人去往东海,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源自他心中的冥冥执念。

    他原本的那把剑是年幼学剑时,师傅送给他的,并不是什么名剑,连好一点也算不上,很是一般。不过那时候,学剑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件比较难得的事,所以他并未计较手中剑的好坏,只是觉得能握住一把剑便很美好了。

    后来,资质平平的他在剑道上越走越远,甚至一点点超越了自己的师傅。

    在那次战胜师傅之后,师傅原本打算将他的那把剑赠与他,但他没有收,依旧紧握着一直用的剑。他喜欢夏天的蝉鸣声,所以给剑取名夏蝉,他并非读书人,如此取名倒还有了几分诗意。

    只是,随着他的剑道不断攀升到更高的境界,他愈发感觉夏蝉能发挥出的威力有限。为此,他曾苦寻名剑多年,却始终难寻如夏蝉一般让他喜爱的剑。后来他知道了伏玄,再后来他来了,只是依旧无疾而终。

    此刻,他与韩仲景相对站着,不知不觉想到了许多事。都是与他的那把夏蝉有关的,他不自觉地握了握,忽而才发现手中没有剑。他想起曾经对于夏蝉的喜爱,想到那些年他手里那把剑的触感,一时间,心中对于名剑的执念倾刻消散。

    剑,也许只是一把剑!

    他没来由的露出一丝微笑,少了些许执念,多了几分从容。旁人也许看不懂,但韩仲景却是感受的明显。

    “你的剑道,不一样了。”韩仲景淡淡的说道。

    祝潭闻言也看了彭昱一眼,有些诧异。如今这种局面下,对方竟还能水到渠成的破镜,足见其本身剑道之高深。

    虽是同辈,韩仲景也只长了他几岁,但彭昱还是恭敬地对着韩仲景施了一礼,缓缓道:“多谢。”

    韩仲景没有躲开,只是淡淡道:“是你自己想通了。”

第八十二章 悍然出手

    彭昱剑道上的破镜,韩仲景与祝潭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而同为宗师境的其余人则慢了半拍才发现,但惊讶依旧如约而至。

    破镜后的彭昱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有了些不同,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而是心境上的提升。

    彭昱看着韩仲景微微叹道:“以前是我太过执着于手中剑,认为该握更强的剑自身才能更强。那时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却依旧难以说服自己,入了误区。”

    韩仲景闻言笑道:“虽然你比臭小子的师傅差了点,但一个剑道宗师的名号还是担得起的。”

    说完韩仲景也不打算跟彭昱多说什么故而又接着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完,前方的彭昱身形侧开,让出了道路,示意他们可以离开,没有丝毫阻拦。

    彭昱身后的其余人虽然并不情愿,但见彭昱如此,对方又是一下子多了两位小宗师巅峰境界的强者,便也不敢阻拦,往两侧站去,徐徐让出了一条道路。

    对沈况一直抱有怨恨的十三皇子元武以及莫影即便对于沈况背后有如此靠山很是诧异,但内心里对他的厌恶没有丝毫减少,除掉他的想法也只愈发强烈。元武拧着眉头,紧握拳头。这次原本可以一鼓作气除掉沈况的,可就因为韩仲景与祝潭的出现打乱了所有部署,他很是不甘。

    ————

    见彭昱带头让开道路,韩仲景和祝潭一马当先走了出去。而后,其余人跟随两人脚步,朝前走了去。

    这个清晨发生了很多事,有众人预料到的,但更多的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比如,少年人的武学修为,楼外楼的力保以及后来医圣韩仲景与狂刀祝潭的出现,这一系列的事看似复杂,但若是慢慢推演,用一条不起眼的线串将其连起来,一切也就没那么难懂了。

    韩仲景、祝潭之后便是温华。

    姜凝搀扶着沈况慢步跟着,小姑娘湘儿仅仅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放开。代双和温酒以及楼外楼的其余人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宇文家、独孤家和云梦上的人。

    不多时,沈况走到了彭昱身前不远处,他抬起头,与对方对视了一眼。

    对于这位前辈,沈况的观感不算好也不算坏,沈况还记着他对姜凝的出手,所以仅凭这一点好感就不多。但若是换个角度再看,彭昱也不失为一位优秀的剑道前辈。

    沈况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以晚辈的身份,对彭昱回个礼。

    至于缘由为何,他心中其实也没那么明确。总觉得该这么做,而且彭昱也并非表面上看去那般不明是非。所以在走到彭昱面前后,沈况止住了脚步,最前方的韩仲景与祝潭知晓沈况的举动,没有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

    温华则干脆停了下来,回头看着。

    原本这边的人已是分成两拨,站在了两边,将路让给了沈况一行人。所以当沈况在彭昱身前停下时,左右手两边人的面孔他可以清晰看见,他并没有仔细寻找什么,只是无意间就看到了几个有些印象的面孔,比如与他有过节的十二皇子、十三皇子以及莫影。

    视线稍远点的还有星月神教的那位圣女安若谨,以及监天司的那位黑衣小天司宋宛。这些人如今都站在了他的右手边,有的人面带怒意,有的人笑容玩味,如此不一而足。

    沈况将手臂从姜凝肩上抽出,挺立了身子。

    彭昱看着眼前少年人的举动微微一笑,他似是知道沈况想要做什么,因此捋了捋袖子正视了起来。

    沈况对彭昱施了一礼,开口道:“我总觉得还是应该谢谢前辈,如此心安些。”

    彭昱淡淡一笑:“并非我有意放你一马,事态使然,所以你不必谢我。走吧,日后去了洛阳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就好,那个木牌收好了。”

    沈况点头应下。

    对于沈况没能解答的那个疑问,彭昱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是不好奇少年人身上会有什么秘密。沈况以为此刻他会提及一二,但他没有这么做。

    周围一众人看着先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如今竟是彼此间礼貌有加,对少年人大感意外的同时也对彭昱的心思起了疑问,他的这些做法多少让人捉摸不透。彭昱剑道上的破镜本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看出,如此看来看不透倒也正常。

    自然也有心中腹诽之人,觉得彭昱没有动手试探阻拦一番便放任少年人离开的做法有失妥当。

    不甘归不甘,可这样的场面,即便是两位皇子也说不上太多。在彭昱这样的人物面前,在此番江湖事面前,便是皇子也摆不了架子。所以那些人终归还是按捺住了心中所想,没有说什么,一群人就那样站在一边看着少年人与彭昱交谈,神色各异。

    说到底,对于少年人的为难都是源于所有人心中的期待,期待不多,一来是想为此番无功而返出些气。二来则还是心有不甘,想从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中找出更大的可能,从而达到更大的目的。

    只是到了此时,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空手还是空手。

    ————

    沈况与彭昱相对谈话之时,另一边的交头接耳声,一直没有停下。

    人群中,元武站在元惟身侧,稍稍掩了身形,带着怒意小声嘀咕道:“哥,难道我们真的放任这家伙这么轻易离开了吗?”

    元惟没有偏头看自己的弟弟,视线还停留在沈况与彭昱身上,低声道:“还能怎样?没听到他来自玄机山吗?他师傅是李成仁,这样的人物开罪了于我们半点好处也没有,何必呢?”

    “可是...”

    “兄长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如今我们的处境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步错步步错,一步踏错那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后果。小武,收收你的性子。我也不喜欢这沈况,就是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的那种,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是一路人。所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武,咱们慢慢来。”

    原本以为自己兄长要因此放弃再杀沈况的念头,可听到兄长的后一句元武便才反应过来,兄长只是在隐忍。因此,当下看着与彭昱礼貌对话的少年人,元武心中的厌恶愈发多了几分。

    “哥,你说他背上到底有什么,才会让他之前那般犹豫不决。”元武收了收心神后,缓缓道。

    元惟听到自家弟弟的话,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好奇,只是思路良久难得结果。

    元惟没有说话,只听元武又道:“哥,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想不清楚。你说伏玄剑会不会在他的身体里啊?”

    元武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但对于光怪陆离的江湖事知晓很多,什么刀法剑法,志怪小说看过颇多,所以便由此联想到了志怪小说里那些飞剑收入体内的仙人。

    元惟摇摇头道:“咱们这方中原江湖可没有你书上看到的那么光怪陆离,奇也是奇了些,但还远没到飞天遁地,飞剑入体的地步。”

    元武听到兄长的话,想了想又道:“哥,那会不会是刻有什么武学秘籍。不是都说百剑榜上的每把剑都会有对应的剑谱吗?”

    元武说到这里,元惟也有些意动。

    元武见状便又道:“他可能早就猜到会有人在外面堵截他,因此为了逃过这一劫就将那伏玄剑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手法先藏了起来,等过了这段风波之后再去寻。如此,一举两得,既不会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事后他还可以相安无事的收纳他伏玄剑。”

    元惟觉得这样的说法也有些合理,便道:“可能性有,但这也只是我们的推测,算不得事实。我们若是真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揪出秘密,还得把他身上的那件外衫脱了才行,到时候如此近距离,我们定是能看清楚他背上的异样。只是,当下他身边如今高手如云,即便这么近距离,想一击得手也难如登天啊!”

    元武知道兄长所说的是实际问题,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莫影。

    莫影依稀听到了两位皇子之间的谈话,因为周遭都是自己人,所以两人没有忌讳,只是压低了声音。

    “莫前辈,这么近的距离,你有把握一击得手吗?”元武看着莫影问道。

    如今这局面,让莫影出手他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跟随两位皇子的宗师境强者定是不愿出手,所有唯有他有这个机会。

    他目测了一下与沈况之间的距离,约莫三丈左右。若是稍稍靠近趁旁人不注意,以以伤换伤的做法拼力一搏,或许有些机会。

    莫影想了片刻后摇头道:“最多四成把握。不过为了殿下,属下甘愿冒险一试。”

    “只是...”

    看到莫影犹豫的元惟低声道:“前辈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十二殿下、十三殿下,我一旦出手,不说前面那两位宗师境强者,坏了规矩,便是彭昱也会立马要了我的性命。”莫影虽然为人阴险,但对于自己卖命的主子还算尽心,只不过当下涉及的问题攸关其性命,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元武闻言后道:“有我兄长在这里,保下你有何难?你又不是出手伤他性命,更何况若是那沈况背后真的有什么秘密的话,谁还会追着你此番出手不放。即便那医圣和狂刀出面,其他人也不能袖手旁观。势大压死人,到时候他们也会好好权衡的。”

    莫影心有思量,虽是偷袭,但关乎的东西极多。一番思来想去后,且又有了退路,他便狠狠一咬牙觉得可以搏一搏,若是搏对了其他人可得要感谢他莫影了。

    “殿下,我对您忠心耿耿,天可怜见,若是我出手无果,您可一定要出面。”

    元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前辈放心,彭昱这厮再趾高气昂,还敢对我与兄长下手不成?有我们在,你只管放心出手。”

    元惟也对莫影道了句放心,才让莫影心中定了。有了两位殿下的保证,他心里也多了几分信心,加之之前与沈况接下的怨,使得他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莫影应下了之后,便趁众人视线都在沈况与彭昱身上之际,混着人群悄悄靠近了几步,将两人之间距离从三丈缩到了两丈。

    片刻后,目光灼灼地莫影找准沈况躬身作揖背对着他地时机,瞬间将自身速度提升至最快,他混在人群中,而后嗖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沈况身后。

    站在沈况身边的姜凝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袭来的莫影。

    所有人都没想到莫影敢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对少年人出手,在他们看来这与找死无意。场中有些人知道此前莫影与沈况之前的恩怨,但也依旧不清楚为何在此时一边倒的局势下,莫影还是不要命的这么做。

    彭昱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了袭来的莫影,但由于他站在了沈况身前,而莫影是自沈况身后袭来,周遭又还有其他人阻隔,所以一时间他难以迅速出手化解莫影的攻势。

    一位归元境大圆满的武人倾力一击的偷袭,不容人小觑。

    温华倒是出了手,但终究还是慢了点。

    姜凝反应过来后便在第一时间出手阻挡,但由于双方修为上的差距,即便她全力一掌依旧没能击退莫影,反而是让莫影一击得逞。

    莫影一掌奔袭而来就在快要接近沈况后背之时,化掌为爪,用力撕扯之下,遮掩沈况后辈的那件外衫一下子被扯裂了开来,碎屑飞舞,沈况的脊背就这样裸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直到此时,温华的一掌才赶至,他一掌拍在了莫影胸前,将他拍飞出去。莫影重重摔在了地上,呕血不止。

    宗师境强者不留余力的一掌,可想而知。

第八十三章 虚惊一场

    从莫影悍然出手到温华将其一掌击飞,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莫影已倒地不起,呕血不止。反观那少年人,却平安无事,依旧站在那里。只不过身形被莫影袭来的这一式撞的晃了晃,连带着整个上身裸露在了外面。

    有些人在见到这一幕后迅速反应过来,想通了莫影为何出手。他并非是要击杀少年人,而是想将少年人推至风口浪尖。对于少年人为何不敢将后背给彭昱看的疑问,场中不少人都还有。于是在莫影得手后,原本站在沈况身后的那些人无不将视线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呕血倒地的莫影结结实实挨了温华一掌,好在他有金身法相护着,才没有被温华的这一掌击碎腑脏,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莫影有些无力的想撑起身子,只是手上使不出力道,一连多次无果。来不及起身看的那边状况的他,还是为自己的得手而狞笑了几声,声音低沉。

    迅速掠至而来的韩仲景与祝潭两人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便心道不妙,祝潭看向那莫影时,更是恨不得一掌拍碎他的脑袋。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沈况也下意识的想要遮掩自己裸露出来的后背。只是,从莫影出手到现在,这一连串的时间虽短,但后背上的秘密已然暴露了。

    他身上最大也最危险的秘密,此刻就这样公之于众。

    但预料中旁人的震惊哗然没有出现,因为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紧紧盯着沈况后背看得人既没有看到什么武功秘籍的拓本,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伏玄剑的消息。呕血倒地的莫影终于撑起了身子狞笑着想要看少年人背后隐藏的秘密时,当场愣住。主使人元惟、元武也同样表情。

    希冀看到些什么的人除了在少年人背后看到一个镌刻的文字外,就只剩下干净雪白的脊背了。除此之外,竟是什么也没有!

    那是一个姜字,行文既不是行书字也不是楷书字,弯弯绕绕颇有几分草书的味道。尤其是在那一竖上,一笔直直垂下,尤为粗厚,就像是写错了重新涂抹了一般。总体看去,虽然字形不那么明显,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是个姜字。

    姜字算是个会意字,单拎出来可以理解为“美女”亦或是“美人”。但此情此景,场中人都清楚,少年人背后字的寓意定时与楼外楼姜氏的独女有关。

    也因此,众人不免大失所望。原来只是人家之间少年郎与姑娘家之间的寄情之字,也难怪会不方便示人。

    心头一紧的韩仲景与祝潭两人一掠飞至后,本还在想着该以怎样的雷霆手段处理后续之事。哪能想到而后看到的一幕惊掉他们的下巴,背上刻字,这是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见此场面,韩仲景和祝潭方才心中大定,放松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坏笑了起来,眼神齐齐望向正对着他们的姜凝。

    心中叹道:“果然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什么礼法束缚,什么庄重矜持,我辈江湖人快意洒脱,谈情说爱哪需要遮遮掩掩,如此直接,甚(肾)好!”

    还好,虚惊一场。

    沈况正对着彭昱,本以为身后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却没想到身后的那些人并没有他想象中有多大反应,只是叽叽喳喳的互相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夹杂其中,他甚至还听到了几句直白的荤话,一时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努力的想要别过头,看看自己背后到底有什么,他很清楚的记得他后背上有个七星剑的图案,难道这些人没一个识货的?不应该啊,他如是想到。

    沈况费力的转头可仍然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他转头看向姜凝,姜凝则示意他放心。虽还有些不明就里,但沈况知道后背上一定是姜凝动了手脚,才没让其他人发现,而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沈况猜测很有可能是一开始姜凝给他披外衫的时候。别人眼中的姜字,他一概不知,只心道虚惊一场。

    莫影的狞笑戛然而止,原本希冀见到的场面没有发生,那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元惟和元武对此也无可奈何,本以为少年人的背上隐藏的既是秘密至少也会是些旁人不知晓的事,能够引起些波澜。但事已至此,少年人口中所谓的秘密在他们看来屁都不是,便是有心想为莫影开脱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韩仲景和祝潭看向彭昱,彭昱没有说话,平静的回了以个眼神,示意他会处理,所以两人也就没有越俎代庖先一步动手惩治莫影。

    彭昱越过沈况,往莫影倒地的地方走了几步。他没有去看莫影,而是径直看向了元惟。莫影没那个胆子,所有人都明白。

    “十二殿下,我觉得你有必要给我一个说法。”彭昱话语简短,语气中满是冷意,更多的是在质问。

    十二皇子元惟没有因为彭昱的问罪而有什么畏惧或是退缩,作为上位者,有勇气图谋皇位,若是连这点气场也没有,旁人也就不会押宝在他身上了。倒是十三皇子元武,害怕的往自己兄长身后靠了靠,在刻意躲避彭昱的视线。

    元惟没有立即回答,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护卫模样的老者率先开了口:“大胆彭昱,尔敢对十二殿下如此无理!”

    老人名叫于重山,来自大魏八柱国之一的于家。十二皇子以及十三皇子的生母于贵妃是八位柱国将军之一于怀的胞妹,作为舅舅,即便知道自家侄子争夺皇位的胜算不大,但双方早已绑在一起,他也只好选择支持元惟。

    彭昱甚至没有理会于重山质问,依旧紧紧看着元惟,目光灼灼。

    元惟抬手示意于重山不必计较对方的无礼,他拂了拂衣袖平静地开口道:“莫前辈是我的人,我该给彭前辈一个解释。”

    “莫前辈出于何意,我目前还不知晓。当下已是如此局面,我想莫前辈绝不会是为了杀了这位沈公子。”

    说到此,元惟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莫影。莫影此时已被别人搀扶了起来,温华那一掌极重,已经伤及了他的五脏六腑,所以当下莫影脸色苍白,有些颓靡。

    “还不滚过来道歉?”元惟呵斥道。

    莫影闻言,连忙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而后有些虚弱的说道:“之前我与此人有些过节,故而一直心怀怨恨,今日悍然出手也只是想出口恶气。他方才扭扭捏捏,我便觉得他背上很可能是有什么大秘密,或许会和伏玄剑有关,所以我没有支会十二殿下就执意出手了。”

    莫影说完,元惟看向彭昱道:“他之前与这位沈公子有过节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虽然是莫前辈有错在先,但好在没有造成什么意外。莫前辈,那你就好好的给沈公子赔礼道歉,若是沈公子还有其他要求,我一并应下。”

    “彭前辈以为如何?”

    彭昱冷笑了一声,对两人好似自问自答的话不知可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质疑。

    元惟看着彭昱,在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彭昱单手一挥,将身侧一人腰间长剑抽出,握在了手上。就在一众人还不明就里的时候,彭昱一手出剑,长剑飞出直逼莫影而去。

    只听莫影撕心裂肺的吼叫了一声,下一秒众人便看见莫影的一只手臂已被长剑砍下,长剑去势不减,直直插在了大地上,而剑尖入土与莫影一臂落地同时发生,惹得不少人心中暗暗惊讶。

    大皇子身后的这批人,日后成为从龙之臣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有些自傲是正常事。而彭昱作为大皇子身边第一高手,且是放在名面上的人,分量更是极重。只是众人没想到,当下在两位皇子面前,彭昱依旧敢有此威势。从始至终,彭昱甚至没有去看莫影,便干脆利落的一剑斩了莫影一臂。

    如此挑衅行为,即便是元惟,心中也依旧有了怒意。

    “彭前辈二话不说,就斩他一臂,可是有些过分了?”元惟一字一顿的说道。

    彭昱淡淡回道:“我的规矩他知道。既然知道还敢乱来,那就该承受应有的后果。先不说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那也是犯了大忌,死不足惜。砍他一臂,留他一命,就是看在十二殿下的面子上。”

    彭昱说完,元惟怒意更盛。

    身后于重山见状更是气急败坏,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朝着彭昱袭来,彭昱单手格挡,几招过后,彭昱一掌轰在于重山拳头上将他击退。

    “你于重山若是不认这个规矩,事后我们可以慢慢打。”彭昱看了于重山淡淡道。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边。

    彭昱的做法韩仲景和祝潭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多亏沈况和姜凝早做了打算,否则若是真的出了大事,莫影死多少回也抵不了。而且到那时,不仅莫影得死,当下的很多人可能都得死。

    气急的元惟也只有无可奈何,便只好一甩衣袖,愤愤的带着身边人离开了这里,被斩去一臂已经奄奄一息的莫影则被两人搀扶着跟着离开了。

    如此插曲没有引起什么大波澜,只是一众人看待沈况和姜凝的神色不免变了许多。

    南乔首当其冲。

    她知道沈况背上的那个字意味着什么,若说原本她看到关于两人之间的一切还只是有些不是滋味的话,那现在再看完全就是伤感了。她有些难过的看先沈况,即便喜欢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此时伤心依然是真真切切的,有些心痛。

第八十四章 我知道

    彭昱返回来的时候,沈况已经重新穿上了外衫。

    对于莫影的下场沈况没去关心,倒是对于方才的那次偷袭他心惊不已。若是莫影刚才的目的真的是杀他的话,那么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重伤垂危了。

    本以为彭昱最初的阻拦是早间最大的坎,却没想到背后蛰伏的黄雀一直在等待着时机。

    彭昱没有就此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看着沈况开口道:“走吧,回去好好养伤!”

    沈况想了想回道:“伏玄剑一事还需要前辈自己再查探查探了。”

    彭昱闻言,淡淡一笑:“我的剑,就是最强。这些外物,如今我已不再执着,去吧!”

    沈况不再言语,对彭昱抱拳一礼后,便随着楼外楼一行人离开了此地。经过这个插曲,韩仲景、祝潭以及温华三人没有在与沈况等人拉开太大距离。

    主角渐渐离场,其余人也就没了再等的心思,一一离场。

    原本的一场围剿至此草草收尾,一切没有结局,只不过是看了几场戏而已,匆匆而过。有些人失魂落魄,有些人懊恼后悔,有些人微笑不语,有些人望而却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到此散场。

    不过,今日之后,名叫沈况的少年人必定会被更多人知道。比如他是南柯剑神李成仁的弟子,比如他是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

    一个持剑的少年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长得还算俊俏。

    ————

    东边的朝阳如期升起,夏季的清晨,阳光照在身上不仅没有燥热反而有了几分温暖。其余人不知,至少沈况是这样的。

    沈况抬头,感受直射而下的氤氲光线。

    光线并不刺眼,他深吸了一口空气,有些甜,也有些香。他偏过头看了看搀扶着他的姜凝,不由得笑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变得亲密,只是一种熟悉感,像是朋友之间相互了解更多后的彼此信任。听到的越多,沈况就越知道姜凝的身份不简单,姜凝也是一样。

    不过最让沈况好奇的还是姜凝到底在他背上做了什么手脚,才会没引起旁人注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况的视线,所以姜凝也微微偏头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沈况没来由笑得更开心了。

    “谢谢你,姜凝。”沈况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仅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若是隔着距离望去,就像是少年郎与姑娘家之间的耳鬓厮磨,年轻人之间的情情爱爱也许就是这样。

    姜凝脸颊红了红,倒是没有太多害羞,她也笑了,回文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身上有点疼。”

    姜凝闻言眉头皱了皱,有些紧张的问道:“哪里疼?要不要让医圣前辈来看看。”

    沈况则不在意的笑道:“没事没事,还能忍忍的。”

    姜凝见他脸上带着笑意,便就猜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故而放下心来。“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有医圣前辈在,你会没事的。”

    说到身上的伤,沈况就不由得想起云梦山上那次自己的凄惨模样。不过即便是那样,韩师叔也是轻而易举治好了他,所以他不担心,于是笑着跟姜凝说起那回上云梦山的事情。

    沈况感叹道:“我师傅他身上优点很多,就是爱坑我这点不太好。那次被师傅骗去云梦山,被那位云前辈打的可惨了。”

    姜凝听完,笑着打趣道:“我听说云梦山上全是女弟子,是不是你调戏那些女弟子被前辈发现了?”

    沈况则露出一副绝不可能的模样道:“哪能啊,那时候我可还只是个清清白白的少年人,哪会那些事。而且,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那你为什么会被揍得那么惨。”姜凝好奇问道。

    “还不是我那便宜师傅,我一猜就知道一定是他以前留下来的情债。师傅让我把一枚玉佩交还给那位云前辈,云前辈看到玉佩时的动容我看的清清楚楚。不过那时候已经跑不了了,所以只能替师傅挨了那一顿揍。”

    姜凝听他说起以前的凄惨事,笑得很开心。

    “哎哎哎,不带这么笑的啊,我都这么惨了,你怎么没有同情心呢?”

    姜凝还是笑:“谁让你一去就提亲的呢?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哪能忍受你这样的。”

    沈况故作捶胸顿足道:“师命难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啥好事情呢,谁知道会是那种事。”

    “你的提亲被拒绝了?”姜凝反问道。说完又自顾自的加了句:“一定是,聘礼都没有,莫说那位云前辈,就是我也要打一打你这登徒子。”

    沈况苦笑一声,只是不服输,正声道:“没拒绝。不过也没答应,云前辈说要让我师傅跟她打一场,赢了再说。”

    姜凝笑道:“那看来你还有机会,我看那位独孤小姐对你有些好感,这事情说不定能成。”

    “怎么会?她以前还要杀我呢。”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沈况还是摇头:“我觉得师傅赢不了那位云前辈。”

    姜凝也跟声道:“到那时,输赢就不重要了。”

    沈况想起他与南乔从认识之初到现在的种种,都是些有趣的事情。姜凝看着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去打扰。

    片刻后,沈况转了话题,不再谈论之前的那些事。

    “那枚火舞丹收好了吗?”

    听沈况提起此事,姜凝便也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不过她也不示弱,回道:“那是韩前辈送给我的,我可不会还给你。”

    “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那也不还。”

    ————

    经过了这一番崎岖之路,回城的后半段就显得平静多了。

    入城之后,姜凝带着沈况直接往庭香苑的方向去了。宇文渊与沈况告辞之后便带着宇文家的人离开了,对于此番的空手而归,宇文渊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嘱咐沈况好生养伤。独孤家以及云梦山的人也一样,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南乔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沈况说,只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说了句再见,便就走了。南乔的神色姜凝看在眼里,女儿家的心事,她能看清楚一点。

    该做的事做完了,祝潭便先行回了红泥巷,也是回去给苏瑶和时雨两个丫头报个平安,两个小姑娘怕是没少担心。韩仲景则和楼外楼的人一道去了庭香苑,忙忙碌碌之后还得给沈况医治,劳碌命,他心道。

    紧跟楼外楼一行人脚步回城的是星月神教的人,众人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沈况也只是那晚听姜凝提过一次,有几分印象。

    宇文家、独孤家以及云梦山的人离开后,本打算直接回庭香苑的沈况一行人却是被星月神教的人拦了去路。

    带着面纱的圣女安若谨和一名老人撇下其余人,朝着沈况一行人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的身份,己边众人都是知晓的,所以没有阻拦。

    沈况冥冥中感觉,两人似乎是朝着他来的。

    安若谨和那名老人走过来后,老人率先朝着温华拱了拱手,温华随之回了一礼。

    安若谨则和姜凝对上了视线,只不过没有开口。

    一番见礼后,老人开口道:“我家小姐想要跟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经过之前莫影的那一段插曲后,姜凝等人对此都尤为敏感,警惕的看了看老者与安若谨。只有韩仲景笑道:“你这臭小子,到底勾搭了多少姑娘?还一个比一个水灵,可比你那便宜师傅厉害多了。”

    “韩师叔,我和她不认识?”

    “那是跟她抢男人来的?”韩仲景指了指姜凝道。

    韩仲景的口花花,安若谨和那名老人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沈况在等着他的回答。

    沈况当下也比较警惕,故而回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安若谨微微笑了笑,看了一眼小姑娘湘儿后轻声道:“是有关于这位小姑娘的事。”

    沈况闻言眉头皱了皱,有些疑问。

    安若谨见状解释道:“事情不宜直说,还望沈公子见谅。”

    沈况见对方神态自若,语气平缓,心中警惕便放下了几分。而且事关湘儿,他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了。

    对于湘儿的身份,便是如韩师叔、祝大叔以及彭昱这样的宗师境前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沈况不担心安若谨会知道。只是,两人之前没有交集,而且对方一上来目的不是自己而是湘儿,这让沈况有些不解。

    当然,他还是有防备着安若谨会像莫影那样偷袭,毕竟他现在可承受不住对方倾力一击。

    听沈况应下后,其余人便给两人让出了些空间。姜凝深深注视了两眼安若谨,只是依旧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沈况见其他人走远了些后便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姑娘现在可以说了。”

    安若谨看向沈况,轻笑了一声。“沈公子不必防备我,我对公子没有坏心思。”

    沈况觉得自己似乎很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和苏瑶、姜凝如此,当下和这位圣女也一样。

    “我的命没那么硬,留心点总归是好的,姑娘还是说正事吧!”沈况不冷不热道。

    安若谨闻言轻笑:“我此来其实是给沈公子送一桩大机缘的。”

    沈况看了看她,有些不解的道:“姑娘何出此言?”

    见沈况不信,安若谨微微向前靠了靠身子,沈况见状顺势后退了些,便听安若谨小声说道:“沈公子后来见的那位颜前辈真名可是唤作颜仁?”

    安若谨说这些时,依旧很是平静,仿如只是在说在普通的事情一样。但这一句话却让沈况心头巨震,惊愕不已。

    沈况深深看了一眼安若谨,想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出答案。他没有立刻回答,虽然心中无比震惊,但他表面上还是显现的很平静。

    反观安若谨,对于沈况看似平淡的反应有些意外。许是感觉到沈况又开始警惕,安若谨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沈公子不必紧张,那位颜前辈其实是我星月神教之前的某一任教主。那位小姑娘就是伏玄剑剑灵这个秘密,我知道。”

    本还震惊的沈况在听到安若谨这番话后,心头反而放松了许多。对方既然和盘托出,没有藏着掖着,定然不会使些背地里的绊子。

    沈况看着安若谨,神色放松了几分道:“姑娘也与颜前辈见过了?”

    安若谨摇了摇头道:“没有见到,不过我们来此就是得了教主的旨意。伏玄剑虽然在百剑榜上排名不算高,但衍生出了剑灵意义就非同寻常了。所以教主也是有私心想将机会给我,但伏玄剑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姑娘既然清楚,先前为何不直接公之于众?”

    安若谨笑道:“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我何必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况且你与教主结识也算是我星月神教的朋友,我们在江湖上口碑虽不算好,但行事也光明磊落,自不会如此。和公子说这些也是希望公子心中莫要有芥蒂。”

    “姑娘既开门见山,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掩藏的,只是这和姑娘说的那桩大机缘有何关系?”沈况顺势问道。

    安若谨看着沈况笑了笑道:“沈公子如今有伏玄剑,不过没有剑谱,对吗?”

    这件事其实沈况之前想过,不过他以为作为剑灵的湘儿应该知道剑谱,所以就没有和颜前辈提起此事。此时听到安若谨提起,他便知道其中应该另有玄机,故而回道:“颜前辈当初并没有与我说起伏玄剑剑谱一事,那时我也没问。”

    安若谨笑道:“这也是教主的另一份私心。伏玄剑法其实已经在星月神教里了,不过这件便是在教里也鲜有人知道。”

    说到此,安若谨顿了顿,看了看沈况变换的神色。

    “姑娘不妨直说我需要做什么?”

    安若谨闻言,讶然一笑,似乎没有想到沈况会这般直白。“沈公子不用做什么,只需要成为星月神教的朋友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沈况反问道。

    安若谨点点头道:“就这么简单!”

    “我既不是宗师境的大高手,也不是什么修炼天才,能给贵教带来的好处有限。”

    沈况简单的陈述,其实也是一种询问,安若谨知道,所以她回道:“我此来与沈公子接触其实也是教主的意思,我相信教主的眼光。所以公子若是考虑好了,以后可以直接来我星月神教总坛,到时候具体事宜我们可以再商量。沈公子放心,这一切的话都是教主的授意,公子可以不相信我们,但颜教主的话你可以相信。”

    沈况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见状安若谨便笑道:“沈公子不需要现在就给我答复,以后公子想好了的话,自可以去往邺城,到时候自有人通知公子。”

第八十五章 江湖故事

    与安若谨的一番交谈其实很短,但涉及的信息量却是极多。邺城,沈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安若谨简单的说完这些,与沈况告了辞之后,就随着老人离开了。从始至终,她都没说什么题外话。对沈况的态度也只能用普通二字来形容。沈况觉得他们算不得朋友,而且今后很长时间里都算不上朋友。不是对对方反感,更多的是源自心中的警惕。

    对于星月神教或者说这位圣女抛来的善意,沈况觉得一切不会这么简单。

    离开前,安若谨对姜凝微笑着颔首示意了一眼,不过姜凝没有回应,就此擦身错过。

    再次启程,所有人都没有好奇去问沈况与安若谨之间谈论了什么,似乎那只是件无关痛痒的简单事。

    沈况低头看着已经不那么害怕的湘儿,湘儿也在看着他。

    “还怕不怕了?”沈况微笑着对湘儿问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道:“况哥哥,不怕了。”

    “那湘儿饿不饿?”沈况又轻声问道。

    湘儿本想摇头来着,但低头瞧着自己干瘪的肚小子便又点了点头:“饿。”

    沈况见状笑了笑,指着身旁的姜凝道:“这位姜姐姐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待会儿湘儿想吃什么都有。”

    听到沈况的话后,湘儿眉开眼笑的看着姜凝问道:“真的吗?姜姐姐。”

    姜凝也很喜欢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听她软软的问起,便俯下身子温柔的笑道:“当然是真的啊!姐姐家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湘儿连续吃好多天都吃不完。那里面好多糕点姐姐自己也爱吃,相信湘儿一定会喜欢的。而且,姐姐家里不仅有这个好吃的糕点,还有肉肉。猪肉,羊肉,兔子肉应有尽有。”

    一开始还蠢蠢欲动甚至就快要流口水的湘儿在听到姜凝说起肉的时候顿时有些花容失色,赶紧往沈况身后躲了躲,探出头怯弱的和姜凝商量道:“姜姐姐,我们可以不吃兔子吗?它们很可爱的,我以前还养过一只呢!”

    姜凝看见湘儿一下子完全变了模样,很是奇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到了她。闻言,所以她也便顺着小姑娘的心思回答道:“湘儿说不吃就不吃,好吃的多着呢,湘儿可以随便挑。”

    一旁的温酒看着怯弱弱的湘儿一时间玩心大起,对着湘儿打趣道:“湘儿小妹妹,兔子肉可好吃了,尤其是兔头,香着呢!”

    刚心绪稳定的湘儿这会儿听到温酒的话,立刻眉头紧皱,小脸上带着怒意看着温酒道:“你是个坏人!”

    说着,小姑娘身上归元境大圆满的气势便因此展露了出来,这一下可把温酒吓得不轻,赶忙往姜凝身后靠了靠,惊道:“凝姐姐,她这么小的年纪修为怎么高的吓人啊!”

    湘儿瞧见温酒害怕的模样后,哈哈笑了起来,许是捉弄成功所以心里高兴。

    姜凝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对于湘儿的离谱境界以及一身浑厚剑意,她也说不出个大概,只能将她归结为安若谨那样的修道天才。安若谨是天生的修炼胚子,湘儿则是天生的剑道胚子。

    沈况看着两人互相捉弄的情景,微微一笑。对于湘儿方才的情绪波动,他猜测出了一二。可能是湘儿从前的那些伙伴里就有是小兔子精怪。

    温酒当然不知道这些,在知道凝姐姐也不懂后,便求助的看向了沈况。

    沈况见状开口替他解释道:“湘儿的事比较复杂,回去再说吧!她的修为高的可怕,你可别惹她,要是挨揍了你我们也帮不了你。”

    温酒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哪能啊,沈大哥你看我像那种喜欢欺负小孩子的人吗?湘儿,你别怕,哥哥我刚才那都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从来不吃兔子,兔兔那么可爱,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会吃。”

    温酒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了这些违心话,期间他甚至还想到从前吃兔肉时上面散落的芝麻。他暗暗抹了把口水,很是诚恳的看着湘儿。

    湘儿对温酒“诚心”的陈述爱答不理,反倒是一直凑着耳朵在听的韩仲景回过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娃娃懂什么,兔子肉那可是一顶一的美味,佐酒的首选。那滋味,现在想来都还会流口水。我年轻时游历蜀地,便听闻那一带的人极爱吃兔子,各种做法更是层出不穷。我曾在一间乡间酒馆里吃过一番,蒸煮烹炸炒,手法极多,那味道才正宗。后来回到大魏,就再没尝试过那滋味咯。”

    本来还对这白发老头有些好感的湘儿,在听到对方娓娓道来各种兔子的做法后,便在心里将他归结为和温酒一类人,都是坏人。

    对于韩仲景的身份,温酒其实还不太了解,只是看爷爷对待其态度都很恭敬,便知道他也一定是个厉害的人物。此时听闻这不知名前辈说起从前的江湖见闻,便立刻来了兴趣,神色向往地说道:“蜀地啊,听说是在南梁那边,前辈您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韩仲景瞥了温酒一眼,而后灌了口酒,笑道:“去过的地方多着呢,蜀地算什么。当年我从南梁京城建康一路南下直至百越之地,抵达大海之滨后,眺望南方。当地人对我说,若是沿海继续南下还能见到海上横亘着的一座巨岛,当地人称其为崖州。”

    韩仲景说起这些时,似乎又感受到当年那个满腔热血,行走江湖的自己了,于是豪饮了一口,很是痛快。

    温酒眼神空洞,已经陷入那个玄之又玄的地方了。他回过什么,憧憬道:“那前辈你去了那被叫做崖州的地方了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没有船夫敢送我过去,我也只好远眺一番后作罢。不过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鸟不拉屎,人烟稀少,而且当地人说的话叽叽喳喳,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要说好地方,那还得是南梁的江南之地。不仅景色好,姑娘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啧啧啧,你小子要是去了那里,保管叫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不过南梁那边人一个个文绉绉的,什么狗屁的才子书生,尽是些喜爱附庸风雅之流,远不如咱们大魏人直接。可惜那些小姑娘啊,偏就喜欢这一套,你若是能写上一两句好诗好词赞美她们,说不定都能成为那些个花魁的入幕之宾。”

    兴致勃勃地说到这里,韩仲景顿了顿,喝了一口酒。“看过了大风景,就觉得还是咱们大魏好!”

    温酒感受到了韩仲景心情上地变化,不过他只当是正常地感慨,便又问道:“前辈,那么远的路你一定走了很多年吧。”

    韩仲景抬头想了想:“磕磕绊绊,走走停停,应该是很多年吧,记不清,也不想记!”

    温酒越听越有兴趣,便索性跑到韩仲景身边,有些谄媚的笑道:“韩前辈,您能再跟我说说您都去过哪些地方吗?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我可以一人一剑,仗剑江湖。”

    许是温酒自来熟的性子对了韩仲景胃口,所以待听完温酒的豪言壮语后,韩仲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子不错,志向够远大。那你如今什么境界了?想一个人闯江湖没点实力可不行。”

    听到韩仲景说起境界,温酒便一下子想到了沈况,原本他引以为傲的修炼天赋相较于沈况真的显得微不足道,于是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修为比沈大哥差远了,如今才万象境界后期。不过前辈,我的剑法很厉害,扶风剑法,您听过吗?我如今可是赶风境了。”

    温酒刚一说完,便感到脑袋上有一道巨力传来,他有些气冲冲的回头想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的,不过刚一回头便就看到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瞪着眼睛看着他。所以他只好悻悻的道:“爷爷,揍我干什么?”

    “臭小子脑袋里都是浆糊吗?人家还没问,你就自己把老底兜了个干净,就你这样闯荡江湖,走不出一里地命就没了。”

    温华看着这个榆木脑袋的孙子,气不打一处来。甩甩手,朝前走了去。

    温酒倒不觉得有什么,又笑嘻嘻的看向韩仲景,想让他多讲些江湖上的事。其实温酒也是有私心的,自从知道韩仲景是沈况的师叔,剑神前辈的师弟后,温酒就想着怎么跟这位韩前辈打好关系,那么以后祈求剑神前辈收他为徒就容易多了。

    旁人自是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只看见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韩仲景看着刚被训斥完就立刻恢复过来的温酒笑道:“万象境后期很不错了,别和沈况那臭小子比,他跟他师傅一个样,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我听说你们温家的扶风剑法分四层,追风、赶风、破风、随风,你年纪轻轻就修到了赶风境,不错不错。”

    听到自己仰慕的前辈夸赞,温酒脸上的笑容便更盛,笑着说自己老底的同时还不忘让韩仲景给他讲讲那些江湖见闻,他很爱听。

    一壶酒,一把剑,一个人,一座江湖。

    少年人喜欢这座江湖大抵不过如此,即便隔着山山水水,年年岁岁,少年人依旧喜欢。

第八十六章 一口酒

    喜欢一个事物和喜欢一个人其实一样,很多时候我们说不出理由,到最后脱口而出的多半还是喜欢二字,但意义却已大不一样。懂的人一听就懂,不懂的人想的再多也难以感同身受。

    沈况和姜凝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各自笑着摇了摇头。沈况笑温酒的性子很对韩师叔的胃口,姜凝则笑并肩而行的一老一少竟是毫无违和之感。

    ————

    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庭香苑,沈况感觉很好。依旧是姜凝的那座小院,一行人方一走进,便就有懂事的丫鬟仆人走了过来。

    其余人等并没有跟着进小院,温酒也没有,只有沈况姜凝以及韩仲景和小丫鬟晨儿。姜凝吩咐晨儿按照韩仲景的要求去抓药煎熬,自己则和沈况两人告辞后独自上了小楼。

    一进入小院后,沈况长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这使得他原本身上的疼痛感又加剧了几分。他呲牙咧嘴的进了房间,韩仲景紧随其后,将房门关了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韩仲景甚至没有好奇他与楼外楼的接触。两人一前一后在床上盘腿而坐,韩仲景第一步要帮助沈况治疗他受伤的五脏六腑,这是个细致的活计,所以韩仲景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而且从治疗开始后他便一直专注着,没有说任何话。

    沈况的伤势算不得轻,与赵府成的一战,点到为止,赢得轻快,所以没受什么伤。但与黑剑侍的那一战,却是让他吃尽了苦头,甚至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以伤换伤方能得以喘息,而最后奠定胜局的那一剑榨干了他身上仅存的真气,何其苦哉。

    他从幼年学剑之日起,就已开始练习这一剑。天地一剑,其实这一式剑法本身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师傅从不说,也是后来沈况才知道这是七星剑诀的最终一式。天地一剑讲求剑意,而每个人领会出的剑意大不相同,所以并没有一个传统定式。

    从前,师傅在教他这套剑法的时候也说过,这一剑的练习不能死记硬背只注重剑形而忽略了真意。

    那时候沈况是全然不懂这些的,只是刻板的练剑,却不是自己真正喜欢。所以那时候他的这一剑没什么剑意。一直到后来,慢慢的他喜欢上练剑一事,喜欢上了手握白泥的感觉,更喜欢勾栏茶馆里说书老先生口中的侠义江湖。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师傅也说过同样的话。

    若想真正发挥这一剑的真正威力,需要明确我们握剑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后来沈况的这一剑有了改变,他慢慢领略到了那一层虚无缥缈的剑意。

    他的剑不追求霸道无比的杀力,也不需要千里取人首级的快。

    沈况喜欢稳,安稳,并且只追求稳。顺和自己的意,故而怎么出剑都不会是错的,沈况追寻的即是此。与黑剑侍那一战中,他心中有不服气,也有不认输,当然更多的还是保命,他挥出了那一剑,是将心中所有的情绪聚集在了一起,然后一剑递出。

    沈况赢了,也证明他的剑至少在他自己手里是对的。只不过沈况觉得他还可以做的更好,他的剑还可以更厉害。

    沈况感受着不断注入自己体内的股股真气流,温暖而又舒适。真气流所过之处,之前与黑剑侍的那番战斗所受的伤正在不断化解消融,他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缓。

    不过,他心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但他一直没有说。韩仲景也早已猜到沈况会有许多疑问,只是他恰到好处的没有提起分毫。

    许久之后,治疗了大半的韩仲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小子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当然,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清楚目前你可以接受的程度在哪里。之前跟你说的关于你的身世只是一个泛泛的感念,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前因后果,但其中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我想你师傅也一样,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而是当下告诉你全貌然后让你自己去做决定并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还有关于你祝大叔,那个屠夫祝潭的事,细说来也牵扯很多,日后你可以自行问他,至于他说与不说那就是他的事了。”

    沈况听着韩仲景的话,思虑颇多。

    片刻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境回道:“师傅离开前曾在信上对我说,要我一定等到了宗师境再去深挖当年的那些事。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连串的事情多且复杂,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韩仲景听着少年人发自内心的言语,安慰道:“你师傅是对的。当年东海的那件事,错综复杂,牵扯到的人和事很多。表面上看似乎只是朝廷觊觎你们东海五大家族背后的那个秘密,但实际上还有很多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当年的齐州高氏。齐州高氏在齐鲁之地一点点做大,大魏朝廷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可那时候恰逢大魏与南梁在边境上摩擦不断,甚至于南梁后来还有过大举北伐的举动,虽说最后无疾而终,但这也给大魏皇室敲响了警钟,帝国内部不能乱。所以那时候大魏皇室既不愿见到帝国东边出乱,又不希望眼睁睁的看着齐州高氏做大,因此就将矛头指向与高氏交好的东海五大家族。你们五大家族是江湖家族,所以朝廷可以用江湖的那套行事风格处理,从而达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而且,齐州高氏还仅仅只是其中的一条线,此中复杂一时半刻说不完。”

    韩仲景一股脑说了很多,沈况细细咀嚼。对于当年的事他知之甚少,韩仲景当下说的这些虽也只是让他脑海里模糊的画面清晰了几分,但依然远没有达到看清事态的程度。

    片刻后,没听到沈况说话,韩仲景便又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过犹不及,该问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把握。”

    沈况默默点了点头,想了片刻,方才眉眼舒展,像是轻松了很多。他看着韩仲景轻笑着问道:“师叔您能告诉我些关于当年沈家的事吗?除了我父母之外,家里都还有哪些亲人?”

    韩仲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思索良久的沈况最终的问题竟只是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想了想,而后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沈家啊,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你的父亲沈九司更是被誉为剑道奇才,执掌沈家的幽牙剑。那时候,你父亲便已是六级大宗师,厉害的紧。这境界你也许不清楚,但你只要知道很厉害就对了。”

    “比韩师叔您还厉害吗?”沈况问道。

    韩仲景笑着回道:“可比我厉害多了。”

    到了此时,沈况腑脏内的伤势已经逐渐好了不少,下一步便就是药材的一点点调养修复了。所以韩仲景收了真气,下床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自酌自饮。

    沈况也拖着好了很多的身子坐在了韩仲景对面,他还有些虚弱,不过身上的疼痛感消除了很多,所以他也轻松了许多。

    沈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一边倒着水,一边又问道:“那我娘亲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的母亲啊,她名叫元浔,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子。”

    提起沈况的母亲,韩仲景没来由的多看了沈况几眼,像是在纠结什么,不过很快他还是开口道:“其实你娘她还有另一个称呼。”

    “像前辈和我师傅那样的江湖名号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她其实还是咱们大魏的平遥公主。”

    说完这些,韩仲景特意看了看低垂眼睑思考的沈况。沈况的情绪波动不大,只有脸庞上时而迟疑,时而舒缓的神情在诉说着什么,不过都是些很细微的情绪波动,看不出什么。

    “意外吗?”

    沈况点点头道:“有一点。”

    韩仲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所以没有出言打断。

    “我在红泥巷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如今已经算是很大的年纪了,但那些叔伯姑婶们还是愿意将我当成一个孩子看待,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二十岁而已,不大。以前生活在巷子里,感觉世界就那么大,最大也就咱们梅雾城这么大,不能再大了。所以啊,那时候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很少。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甚至还在秋落城里看到来自西域的人,那时候我突然就感觉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大了,不过我自己就还只是梅雾城红泥巷里的一个学剑少年。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因为书上曾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我知道这个世界会很大,最多的还是觉着好奇和有趣。”

    “我所有的改变都是源自于那一次云梦山之行,师傅让我去求亲,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不理解,但心里还是知道师傅是不会害我的。然后,慢慢的一切就变了。我认识了独孤南乔和云梦山的慈音师姐,认识了姜凝,认识了宇文渊,认识了韩师叔您还有时雨,以及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鱼龙混杂。你们都不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梅雾城了,你们的世界很大,大到我从来没有见过。头一回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伤心,后来又认识了苏瑶,对于同一件事我们的反应截然不同。虽然我没有那些感同身受,但并不代表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自从知道我的身世后,冥冥中我感觉身上有了压力,不重但是需要我分神去应对。其实细细想来,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而已。关于父亲、母亲我没什么印象,所以在我眼里他们就只是我的父亲母亲,没有其他的身份,公主也好,普通人也罢,就是我的父亲母亲而已。这样的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但今天和师叔您聊起这些我就不自觉地想说。”

    这是韩仲景第一回听沈况说这些大段大段的话,虽然嘴上一句一个臭小子,但对于沈况的关照他可一点也没少,否则也不会从秋落城赶到这里了。

    韩仲景看着沈况,似乎感觉面前这个少年人一下子长大了。他本还想捉弄一下沈况,想问他为什么他母亲是公主,朝廷依旧不愿意放过沈家。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后,那些就算是沈况问了他也不会说的问题都被他一一收了起来。

    他看着沈况开口道:“说出来也好,总装在心里算什么。你啊,别把一切想的有多难,也别把这一切当作什么负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是错的,斯人已去,你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能力,比如到了你师傅那样的高度,甚至比他还高的时候,再去想这些应该会容易些。总之呢,一步一个脚印来,没什么可怕的,你就把这些东西当成你行路上的包袱,到了一个地方就扔下来一点,慢慢也就轻了。”

    觉得茶水寡淡无味的韩仲景没再继续喝茶,而是喝起了他葫芦里的酒。饮完一口,他擦了擦嘴,而后对着沈况样了样手中的酒壶,笑道:“要不要喝两口,这可是好东西?”

    沈况看了看酒壶,想了一番还是接了过来,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一口。

    酒水很涩,还辣嗓子,沈况有些不理解韩师叔为什么会喜欢喝酒。一口就下肚,沈况皱了皱眉头。不过一阵不适过后,沈况忽而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错。就是这酒,比上次他和姜凝喝的浮玉春差了不少,所以喝了一口的沈况就不喝了。

    “怎么,嫌弃我这酒不好喝?”

    沈况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比起那浮玉春差远了!”

    “呦呵,看来你小子嘴还挺刁啊!在这里喝的?”韩仲景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

    “奥,想起来了,你现在是他们楼外楼姜氏的姑爷,身份不一样了!那我一会儿走的时候捎上两壶浮玉春应该没问题吧!”

    听韩仲景说起这些,沈况就有些头疼。拍了拍脑门,苦笑道:“韩师叔,这只是我和姜凝做的一笔交易,算不得真的。”

    韩仲景闻言狐疑的看了一眼沈况,问道:“难道你小子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

    说着,又有些不行,自言自语否定了自己。“也不像啊,你小子能有什么秘密。难道那丫头真的看上你了?”

    没去计较韩仲景的后一句话,沈况小声道:“也不算是把柄,就是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沈况刻意放低声音就是怕隔墙有耳,不过韩仲景对此似乎不意外,他笑着拍了拍沈况的肩膀说道:“楼外楼能查到也不意外,想来那个姜丫头也不是存心想要害你。我倒是觉得人家对你或许真有些意思,把握住啊臭小子!”

    “师叔,你就别笑话我了。”

    “笑话你干啥,你以后要是真的成了他们姜氏的姑爷,那我的小馆子也可以不用开了,你直接给我十万八万两银子,我做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哈哈哈,想想就快乐。”

    过了一遍嘴瘾后,韩仲景换了语气再次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那丫头确实没想害你我看得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中意你,那才是我瞎说的。她的目的呢我也能猜测到一二,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往后你经营的好,也不失为你自己的一妆大机缘,把握住。”

    与姜凝接触了这么多,沈况心中自然也有计较,故而点头应下了。

    “行了,你的伤我差不多也控制住了,剩下的就是汤药什么的慢慢调养就好了。楼外楼家大业大,不差你那点药材,这两天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养养伤吧!”

    “师叔,他们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是药材我用的,该给的钱还是得给。”

    “你有钱?”韩仲景白了沈况一眼道。

    “没有!”

    “那不就得了,这事你自己跟那姜丫头说吧,走了走了。”

    说完,韩仲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沈况的房间,离开时他嘴里还在念叨着浮玉春,笑得开心。他心里打的什么目的,沈况猜得到,只是没去计较。

第八十七章 阁楼交谈

    在沈况眼里,韩师叔和自己师傅其实是一类人。对于很多事情,即便心里惦记的厉害,嘴上也不愿说出太多在意的话。

    在这一点上,沈况则全然不同。

    很多时候,他说话做事就和手握白泥练剑一样,同样的招式他可以练上一千一万遍也不觉得枯燥,只因为自己喜欢。

    喜欢的事沈况可以一直做,且每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乐趣;喜欢的食物,他可以一直吃,吃很多遍都不会觉得腻;而喜欢的人,虽然目前还没有,但沈况觉得如果以后遇到了,他一定会大声的告诉对方,不论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他都会说出来。

    如果那位姑娘也喜欢自己,那便是最好的结局,可如果不喜欢,那也没什么了,多喝两口酒,书上说借酒可以消愁,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这是沈况所喜欢的。

    韩师叔推门离开的时候,房门没有关,沈况也懒得起身去关,所以就这样任由木门敞着,细听那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吵,很好听。

    韩师叔的那口酒喝的还是有几分滋味的,所以一时间让沈况觉得桌上名叫敬亭绿雪的茶水竟是这般寡淡,他有些想喝酒了,那般的没来由。

    院外清风吹撒在屋檐下,轻轻扣动窗沿。

    沈况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道清风吹过,有几分温热之意,算不得凉爽,但对受了重伤的沈况来说却很舒适。

    微风将沈况的发丝胡乱吹散,沈况也没去在意,微微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愿去想,难得安静。

    片刻后,他睁开眼。就像那晚一样,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姜凝的那座小楼。

    那天夜里有位穿着红衣的姑娘在那里奏着瑶琴,而这一次,本也只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阁楼上那个一如既往微笑的绝美脸庞又出现在了同样的地方,她自上而下俯视那个推开窗户的少年人,似是一直在等他。

    姜凝对着沈况笑了笑,很好看,所以沈况多看了几眼,就像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直白,没有任何的遮掩,好在没有被骂登徒子,只是多了一件旖旎事。

    “要不要上来坐坐?”

    两人对望了片刻后,阁楼上的姜凝看着沈况开口道。姜凝感觉他变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拘束了。

    沈况笑着指了指自己虚弱的身体:“有伤在身,经不起伤筋动骨的大动作了。姜姑娘,咱们这么说话也挺好的。”

    姜凝微微一笑道:“那我带你上来。”说完,不待沈况反应,便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了小院里,两人隔着不远。

    沈况知道拗不过她,便也慢悠悠的走出房间,走到姜凝身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原地腾空飞上了阁楼。

    姜凝的阁楼,沈况来过好几次。不过这一次尤为特别,从前的那般拘泥这一次全然没了。这不是姜凝的感觉,而是沈况自己心中的感觉。

    沈况觉得大概是两人以前不认识,而现在,即便算不上过命的交情。两人也能算是不错的朋友。两人更自然的相对而坐,姜凝给他斟了杯茶水,推了过来。

    沈况看着姜凝推过来的茶水,和在房间里一样,一时觉得丝毫没有味道,便问道:“有酒吗?”

    姜凝也没多少意外,只是笑了笑道:“想喝酒了吗?”

    “嗯!”

    “你重伤未愈,医圣前辈没有叮嘱你不能饮酒吗?”

    听到姜凝提起韩师叔,沈况便想到方才和他在房间里的那番交谈也笑道:“韩师叔刚才还给我喝了一口,想来没那么些顾虑。”

    姜凝闻言,笑着应下。她原本打算让晨儿去拿酒,不过想起晨儿在替沈况煎药便打算亲自去。不过她刚一起身,阁楼下酒传来晨儿的身影。

    她端着药汤,看见沈况和自家小姐在阁楼上,便慢步朝着小楼走了过来。

    姜凝看着晨儿的身影,转身对着沈况笑道:“看来你只能先把喝完药再喝酒了。”

    沈况叹了叹,笑道:“看来今日是不宜饮酒了,不喝了。”

    晨儿端着药汤走上来地时候,沈公子正和小姐闲聊着。服侍自家小姐这么久,晨儿知道沈况明面上的身份。

    不过她依旧很好奇,自家小姐为什么唯独对这位沈公子格外不同。要说沈公子长得俊俏了些,那从前仰慕小姐的文人士子中比沈公子好看的有不少,但那些人可没有一个能像沈公子一样进入小姐的这座小楼。

    其中意义也许没有晨儿想的那么多,但也绝不会少。

    对于这位沈公子,晨儿其实也挺中意的。不仅是因为好看的皮囊,更多的还是那份言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沈公子给人的感觉极好,无论是说话做事,还是待人接物都是,恰到好处的那种。虽然算不得如玉的陌上公子,但那种恰达好处的感觉让晨儿尤为喜欢。听说还是个习武之人,以后一定能保护自己小姐。

    晨儿放下手中汤药,对着沈况甜甜一笑。沈况与晨儿也算是熟络,因此还以笑容。

    晨儿知道自家小姐在与沈公子谈论重要的事,所以她放下药汤与自家小姐对视了一眼后就退下了,没有打扰两人间的清净。

    当下未时刚过,算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所以漓水两岸的人不多。天上太阳颇大,但在姜凝的这座阁楼上吹着清风,沈况感觉刚好合适。

    药汤不算苦,心细的晨儿在里面加了糖霜,沈况一饮而尽都没有皱眉头。

    “这些药钱多少回头你跟我说,我来付。”喝完药后,沈况看着姜凝说道。

    与姜凝虽然熟悉但还远没到那种彼此不分的地步,所以有些东西更应该算清,不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的身份而又改变,沈况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知道姜凝会拒绝但他还是开口了。

    姜凝一上来也不拒绝,只笑意盈盈的看着沈况道:“你有钱吗?”她自然一眼就看出来沈况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因此语气中带了点调笑。

    沈况知道瞒不过,便也笑道:“看来瞒不过姜姑娘?”

    姜凝有些幽怨的看着他道:“我们之间还提这些吗?再说一点药材而已画不了多少钱。”

    沈况则执拗的摇摇头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才要论这些,如果因为我没钱就凡事都占你便宜那太不合道理。不过,你可以算我便宜点,大家都是朋友嘛!”

    姜凝被沈况正经中带着些不正经的话给逗笑了,轻声道:“那就算你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沈况笑道:“这可以,分寸把握的很好。以后有什么忙姜姑娘只管说,我多出力。”

    话说完,沈况看了看姜凝,而姜凝也恰好在看他。一直到他说完,姜凝依旧在看,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一样。沈况顺势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发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

    便回望去,又是两两对视。

    片刻,沈况被看得有些心虚,率先败下阵来。

    他是知道姜凝叫她来此的用意的,而且他本也打算告诉她的。因此在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沈况重新抬起头望向姜凝:“有些事,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开诚布公的说一说。”

    女儿家像是害羞一样,莞尔一笑。“我在等沈公子说呢!”

    姜凝说完,沈况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姜凝一直都没有恶意,但她总是一副拿捏住了自己一样,完全不怯场。一时间,沈况也不服输,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镇定。

    姜凝看着这一幕,咯咯娇笑。

    “第一件事啊,就是咱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弄得人尽皆知,会不会影响到姜姑娘你?”沈况开口问道,认真的那种。

    姜凝闻言想了想,却不在意。“本来温长老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今日的事过后,家里倒是会更早知道我找到了夫婿,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听她说完,沈况心也定了定。他毕竟是个男子,江湖游侠儿对于这些名节上的事可以看得轻,但对方女儿家不一样。

    “那三年之后,等到我们的约定达成,姜姑娘也完成你想做的事了。到时候可以对外宣称把我休了,这样一来二去也不会坏了姜姑娘你的名声。”

    对于两人之间的事,姜凝没有想那么远。此时听到沈况提起,除了觉得好笑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但还是故作调笑道:“我把你休了,那我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呢?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个苏姑娘我就觉得有可能。”

    沈况无奈苦笑:“理由什么的只要姜姑娘别把我说的太不堪,也别坏了其他女子的名声就好。苏姑娘和姜姑娘你一样,以后也要嫁人,我们江湖儿女虽然不计较这些,但起了闲言碎语总归不太好。”

    姜凝一听他说起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只当是个木讷的人,现在熟悉了道理一箩筐,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

    “知道了知道了。沈先生,沈夫子,你从哪里学的这么多大道理,而且还能一下子说这么多?”

    “我肚子里才几两墨水,哪能是什么先生夫子。都是我跟在师傅身边,耳濡目染的为人的道理,浅显易懂,算不得高。”

    本以为沈况能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少说点。却没想到他顺势而下,还多说了几句,所以姜凝故作幽怨的白了沈况一眼。

    见沈况对此依旧无动于衷,便大胆的道:“要是你再说这些大道理,信不信我不休你了,让你以后娶不了你心爱的姑娘。”

    沈况听完没来由的笑了,而后十分不解风情的道:“那有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我想娶几位姑娘姜姑娘你也不知道。而且你不休我,以后怎么嫁人呢?”

    “那我不嫁人了?赖着你!”姜凝有些小孩子的跟声道。

    沈况当然没把她的话当真,只是笑了笑。姜凝也觉得说多了,眼前这个人也还是那般不解风情,所以一来二去一个不再说,一个不再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什么不嫁别人只嫁你,听上去似乎很遥远。

第八十八章 榆木脑袋开了半窍

    许是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些不解风情了,沈况转念一想,故而换了语气,想试图缓和一下两人间有些微妙的气氛,只是对于这些,他实在不擅长。

    姜凝看着沈况有些蹩脚的逗乐她的模样,没来由的觉得很有意思,也没去点破。

    佳人一笑难得,从前不知道有多少文士才子赋诗作词只为搏她一笑。只可惜那时候她对谁都一样,不假颜色,除了点到为止的礼节外,就再没什么特殊了。

    什么风流才子,什么江湖侠客,从来没有能入了她眼的。

    她这一遭人间走的比较特别,一切都是她自己为了砥砺心性而做,是她自己要来的。

    除了沈况等寥寥几人外,一直以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即便到现在,大多数为了她慕名而来的人也皆是如此,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流落青楼的风尘女子,即便有些特别,但身份依旧卑贱。很多人掩饰的很好,但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早已透过那双眼睛表露了出来。

    对于此,她并不厌恶。,因为这是她走这遭人间所必须要经历的。

    修心从来就不是个简单事,逆流而上,看惯人间百态之后依然有一颗清澈明朗的心,那才是大境界。无关于修为多少,境界高低,那是一局与自己的博弈,胜败之事只在旦夕之间。

    所以后来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看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足为奇,她内心都能平静。

    沈况像个突然闯进她视野里的怪哉角色,两人的相遇很特别。时间,地点,一切都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巧合,像是旁人刻意的安排,像一次随遇而安的美好。因缘际会,她从不相信,但他们之间偏就是那般随意且自然。

    从一开始就她就不觉得两人会有交集,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对沈况调查的越多,她心中的惊讶便也越发多。那个最初她只是觉得有趣的少年人,身份背景之大是她从未想到的。但她也并未因此而高看他几眼,只是好奇。

    不过后来当她没来由的想主动与他接触的时候,一切就变了。

    沈况不知道她的身份,一直到她主动揭露。他看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有些好奇与不解。

    即便是那一次的双肩微露以及那一晚的月下起舞,他看她的眼神始终清明,除了少了那些好奇与不解外,其余依旧如常。他爱看,他便直白的说出来而后多看几眼,但他的眼神中从不掺杂任何龌龊的邪念。

    她忽而想起当年在洛阳求学时先生所教,何为君子,何为贤人。

    “所谓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仁义在身而色无伐,思虑通明而辞不专。笃行信道,自强不息。油然若将可越,而终不可及者。此则君子也。”

    “所谓贤人者,德不逾闲,行中规绳。言足以法于天下而不伤于身,道足以化于百姓而不伤于本。富则天下无宛财,施则天下不病贫。此则贤者也。”

    君子有道,能见而难越;贤人效法,中规中矩。

    在她眼里,他既算不上君子,也并非贤人。那样的宽泛概念太大,而他身上又有许许多多的江湖气,自然算不得。可即便如此,他也比好些真正的君子贤人更有此气。

    他有些特别,真的有些特别。

    两人之间,姜凝一开始除了有些好奇外,其实还带着赌的成分。因为形式裹挟,她不得不做出让步,但好在她的运气不差,沈况的特别也是一份好的特别。

    不知不觉她的思绪已飘远,但相对而坐的沈况依旧在说,乐此不疲。

    一开始还故作生气的偏过头不打算看的她,后来发现沈况死皮赖脸的手段有些用处,果然算不得君子。

    所以当她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的时候,有些傻气的沈况很开心的喊道:“你笑了,你笑了!”如一个孩童一样开心,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

    “我笑怎么了?”

    姜凝还是不想认输,只是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沈况看得到,所以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

    沈况故而心扉敞开,真诚也有些无奈的道:“我其实一直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所以有些时候反应迟缓姜姑娘多担待。”

    姜凝笑了笑,一副我大人不记你小人过的模样。

    “那你就别总说那些大道理,我们是朋友,你说的,我不爱听道理,尤其是你说的。”

    沈况闻言,有些云里雾里。“难道我说的道理不对吗?”

    “当然对啊,只是我不爱听。”姜凝笑了,笑得很不怀好意。“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

    “什么话?”沈况有些不明就里的回问道。

    姜凝占据主动,便愈发狡黠的笑道:“就是我要是不休你,赖上你了你怎么办?”

    姜凝说完,便紧盯着沈况,想看出他神情上的变化。只是这一次,沈况破天荒的没有觉得姜凝是在说笑,反而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才回答道:“我觉得姜姑娘你不是这样的人?”

    姜凝没想到他深思熟虑后的一句话竟是比敷衍还敷衍,于是气鼓鼓的又道:“假如我是这样的人呢?”

    沈况摇头笑道:“我觉得没有假如。”

    见沈况始终重复同样的话,姜凝便更加气了,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道:“你觉得,你觉得,都是你觉得。难道你忘了那晚睡在我的房间里了吗?若是传出去的话,别人可就都会说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了,那时候即便我休了你也没人会要我。到那时,我如果就要赖着你,你会怎么办?”

    女儿家的脸皮薄,沈况一向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当下即便是他这样不懂得世俗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人,此时开窍了。

    两人之间,从前的那些旖旎事很多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没有刻意去提起。比如那一次沈况看了她的肩膀,也比如那一晚的宿醉。此刻回想起来,还会有些害羞,即便他是个男子。

    如此大胆且直白的话脱口而出,姜凝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敢说出来。便是真的有心取笑,也不必说这些的,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缘由,只好平复心态,不再想这个无理的问题。

    她刚一抬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便与沈况的眼神相碰,一时没有率先开口。

    沈况看着她,她也这样望着他。片刻,他开口问道:“那晚我们真的发生了什么吗?”

    只是询问,没有害羞。

    姜凝以前总觉得沈况特别,在很多方面都是,比如当下的这个时候。

    两人从头到尾的谈话原本只是一场你来我往的玩笑话,但有些时候沈况还是会一板一眼的回答她那些个无礼的问题。

    姜凝笑了笑:“你都不记得了吗?”

    “那晚喝的太多,又忘记用真气驱散酒气,所以醉的不省人事。”

    “那现在岂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我说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也许会觉得我在胡诌。如果那样的话,不说也罢。”

    沈况闻言挺了挺身子,眼神灼灼。姜凝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坚定且从容。

    “我也知道询问这些十分突兀,以前也有想过问,只是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似乎全然忘记了那件事,我也就跟着觉得也许没什么。但这一次不一样,我是想和姜姑娘开诚布公的坦白,姜姑娘你帮了我很多,有些事情以及其中的厉害我需要说与你听。所以那些我们原本没有提的事,都需要说一说。我虽然算不上书上说的那些个文绉绉的君子,气质才华学识兼备,但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的道理我还是懂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这件事还是姜姑娘你吃亏。”

    沈况这般神情,姜凝见过几次。

    少年人眼神里的光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心里知道,沈况既然说,那就是发自肺腑的。

    她看着沈况,微微一笑,而后又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

    “我美吗?”

    好似从前那般,春风和煦。

    沈况没有太多思考与迟疑,点了点头,多看了几眼,笑得很开心。

    “那如果是我的话,你会喜欢吗?”

    依旧是那般直白,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姜凝有些脸红,但也只是片刻,便就抬起头盯着沈况。

    两人之间的那些奇妙关系也在当下的境遇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若只是简单语句上的旖旎多情,沈况还会有些不自在与害羞,可若是真的到了这样真切的事上,两人就好像都没了遮掩,不会因此而躲避与害羞。

    两人对视,不再是两两无言。

    “在我眼里姜姑娘你很美,和那位独孤小姐,以及我认识的江湖“兄弟”苏瑶一样,都很美。可若说喜欢,便就没有了。长久相处下来也许会有喜欢的想法,但当下这时候便说喜不喜欢的话就有些像是登徒子,见一个爱一个了。”

    沈况的这一番话说的中肯,他原以为说的严丝合缝,中规中矩,至少姜凝可以接受。可他忘了,不分高低的将女儿家放在一起比较,最为致命,尤其是此刻面前只有其中一个。

    所以,在听完沈况的话后,姜凝不仅没有开心,反而越看越觉得沈况不顺眼,到最后眼神俨然已经极为幽怨,不知道的都会以为沈况是个负心汉了。

    本以为说法缜密,故而犹在沾沾自喜自己的睿智。但哪能想到这一层,他越是这样,姜凝就越气恼,到最后干脆起身跺了跺脚,佯装想要题醒沈况的榆木脑袋,边踢还边嘟囔道:“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就不知道说些好听的话,哪怕不是真心的也好啊!”

    沈况显然不明白姜凝气从哪何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因此任由她踢腾自己。

    不疼,因为姜凝没有使太大的力。

    片刻后,感觉解气了的姜凝,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怎么这么笨,以后哪家姑娘要是被你喜欢一点会被气死。”

    说完,甚至还觉得不够,便补了一句:“一定不是我。”

    ————

    阁楼上,两人间的谈话不知何时早已偏离他们的初衷。本想说的、谈的已通通被抛诸脑后,那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

    姜凝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着这么个傻瓜,阁楼下的晨儿听着阁楼上算不得和谐的一幕,笑得却是开心,因为小姐从不在旁人面前这般,既有女儿家的小性子,也有些不讲理。

    不过好在那位沈公子好像很懂得哄自家小姐,所以晨儿放心且开心。

第八十九章 一路

    这一日夏风和煦,杨柳依依,宜郊游踏春,宜勾栏听曲,宜动不宜静。所以阁楼上两人之间的交谈注定不会有什么结局。

    沈况本想着将湘儿的事情告诉她的,湘儿跟着祝大叔率先回了红泥巷,就是姜凝给他的建议。

    湘儿的身份之前沈况虽然说了,但绝大部分的人肯定还是不信的。所以这时候越是表现得自然些越不会让人起疑,而且红泥巷有祝大叔坐镇,如今韩师叔也回去了,更加不必担心湘儿的安危。

    姜凝说这些时很平静,但沈况知道,姜凝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那一日最后,虽然没有谈及任何两人想知道的问题,更多的像是姜凝在无理取闹,沈况埋头应对,但最后两人脸上都挂着微笑,轻松且坦然。也或许这才算是真正的朋友。

    此后几日皆是平淡无奇,沈况很少走出那座小院,偶有闲暇便会和姜凝一起月下对饮。姜凝虽是女子,但酒量却远胜沈况。不过沈况也不气馁,还是会喝,与她天南海北的闲聊。

    关于湘儿的身份,沈况告诉了她。

    那晚也是在小院里,听到沈况说起湘儿的身份后,姜凝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只邀他一起喝酒,告诉他往后的三年他除了会是楼外楼姜氏的姑爷外,还会是他们的客卿长老。

    那一晚姜凝兴致很高,喝了很多酒。且还笑盈盈的一直邀请沈况喝酒,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沈况再也不敢任由酒气上头,所以他要么浅尝辄止不喝太多,要么兴致高了多喝了点也会用真气驱散,总之是不敢再醉了。

    沈况说完关于湘儿的事情后,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姜凝似乎是喝的多了,没来由的说了很多关于他们楼外楼的事,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她自己的。

    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要好的伙伴在各自诉说着分别这些年的经历,即便只是平白无奇的见闻,此时此刻依旧会很有趣。

    与姜凝的相处愈发自然,朋友二字,沈况如是想到。

    除了姜凝,在小院里见到最多的就是晨儿。一开始晨儿得了姜凝吩咐,打算伺候沈况起居之内的日常琐事。不过沈况对于别人伺候自己一事很是别扭,或许天生不是贵公子的命,所以即便顶着晨儿幽怨的眼神他也不希望晨儿帮着自己做这些。

    此外,温酒也会时常跑来小院,那日晚间他本是兴致勃勃地想来找韩仲景,想着能多听些有趣的江湖故事。只不过韩仲景在治疗完沈况后就独自回了红泥巷,所以温酒的想法落空,就转而和沈况聊了很多。

    温酒的性子属于自来熟,尤其是在知道沈况的师门背景之后,一个南柯剑神,一个医圣,再就是他们背后神秘且强大的玄机山,那是自己爷爷都心存敬畏的存在。故而也让温酒想要拜师李成仁的决心又大了几分。

    但若是实在不行,温酒觉得拜了那位医圣前辈也不错,只是他全然忘了爷爷温华对他的期望。

    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好,这几日沈况没有再练剑,一下子放松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他不是文人才子,肚里没有太多墨水,所以找不出什么附庸风雅的事情打发时间。不过好在,每日晚间阁楼上的琴声都会如约而至,那像是他与姜凝两人之间无声的约定,一个奏曲,一个倾听,一曲终了,饮上几杯,顺带着讨论梅雾城最近发生的事。

    伏玄剑的事情虽然暂告一段落,但来此夺剑的各方势力依旧没有离开。

    如今茶楼酒肆,青楼勾栏,人们聊的最多的便是最近发生在他们梅雾城里的这件大事。江湖风云际会,那些市井人家最爱听的趣事。

    因为一把名剑的出世,使得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城一跃成为江湖人眼中的福地,来此走一遭碰碰运气的想法在很多江湖人心中浮现。大机缘一般人没有机会,但那些小机缘得了一桩也是够他们吃上好几年了。

    不过,人们口中谈论更多的,还是那位骤然出世名叫沈况的年轻人,听说是个剑客,而且师门名气很大。

    这等秘闻,知道的倒也不多。更多的都是顺着众人的讨论,信口胡诌几句大气话,显得自己知道些内幕,如此而已。不过,年轻剑客与清河崔氏黑剑侍的那一战却是广为流传。所以,坊间兴许有不知道沈况的,但梅雾城出了位年轻剑客,且只以归元境初期修为就打败了拥有归元境大圆满且恶名昭著的黑剑侍的消息广为流传,无人不晓。

    有人说那年轻人是位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有人说他是某个隐世门派的嫡传弟子,还有人说那年轻人只是最普通的一个持剑人,只不过他的剑法冠绝天下。便是那位南弘的小剑客,贵为大皇子客卿的彭昱对他也另眼相看,甚至赠送给年轻人他的独门腰牌,嘱咐年轻人以后到了洛阳要去山阳书院见他,两人坐而论道,谈谈剑法。

    总之,年轻人的厉害被传的越来越玄乎,即便有人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就能拥有这么高深的修为,但他的特别一定是有的。

    沈况在姜凝的小院待了七天,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也从姜凝口中得知了城内沸沸扬扬的传言。只不过对于此他都一笑置之,他只是在想如何可以掩人耳目不被旁人注意到,他学剑练剑皆是因为自己喜欢,而不是为了别人仰慕自己,高高在上的那种感觉他可不喜欢。

    这些日子,韩师叔、祝大叔、苏瑶和时雨都没有再来庭香苑,所以一连离开红泥巷这么久,沈况在感觉自己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之后就向姜凝告辞离开了,姜凝没有阻拦,只是说要让晨儿叫了马车送他,不过沈况拒绝了,觉得还是走一走吹吹风比较好。

    临别时,姜凝叮嘱了他关于城内一些势力最近的动作让沈况心里有底。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温酒从沈况踏出庭香苑的那一刻就鬼头鬼脑的跟上了,看到沈况有些不解的神情,温酒立刻笑着解释道说是想去看看医圣前辈,瞻仰一番。

    沈况自无不可,只是问了他有没有告知温华前辈,见温酒点头后,而后两人便往红泥巷赶了去。

    一路上,即便是那些街头巷弄的贩夫走卒,对这些日子发生在梅雾城的事也知晓一二。不过都只是知道个皮毛,故而你一句我一句得吹着牛皮的时候,都在尽力夸张的说着自己见到了何等了不得的场面。而其他人本也就是当个故事来听,所以听到这人场面描绘的绘声绘色便越发觉得有趣,因此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路过的沈况和温酒都觉得很有意思,温酒甚至希冀着哪一天江湖上能有他的传闻。少年剑客,可不是人人都能冠以这样的名头的。

    温酒笑着对沈况道:“沈大哥,你是不知道,最近城里传扬的可都是你的事迹。尤其是那些茶馆里的说书老头,说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跌宕起伏,要不是我知道,我甚至都觉得他们当时都在围观了。只可惜沈大哥你没有得了那伏玄剑,不然别人可就能羡慕死。”

    年纪不大的温酒对于那些个阴谋什么的,自然嗅觉不足。他想的更多的还是怎么让自己的名声大震,如此而已。

    沈况笑了笑回道:“这些我都听你凝姐姐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不过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毕竟不是真的纨绔膏粱子弟,所以温酒一听沈况的话,就觉察出了话里的意思。“沈大哥的意思是,难道这其中有人故意在后面煽风点火?”

    沈况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我也不能笃定。伏玄剑的消息至今没有,各方势力皆是两手空空,而且那一日他们本想从我这里得到些消息,可废了大力气最后依然空手而归,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吗?”

    “那彭昱是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温酒疑问道。

    沈况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不曾学过道家的所谓看相之法,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那位彭前辈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如我们猜测的那样,背后必定另有其人。先是鼓吹我有多厉害,然后一点点的往伏玄剑上靠,一来二去很难不让人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再其次就是哄抬伏玄剑的厉害,让更多的眼红人最后忍不住对我出手,整件事背后之人见过我身后的几位前辈也许不敢出手,但那些经不起蛊惑的人到最后可能真的会铤而走险。”

    沈况的一番话点醒了温酒,温酒若有所思道:“沈大哥你连清河崔氏的黑剑侍都能打败,难道那些家伙还要搬出自家老祖级别的人出手对付你吗?这样闹出的动静会不会太大。”

    沈况想了想道:“不好说,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实在不行,可能得先离开梅雾城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一听到沈况说起离开,温酒便大咧咧笑了,让他有机会一定要去他们楼外楼走一走,只不过没有泄露具体位置,当然对于这些秘闻沈况没问。

第九十章 道理

    两人一路走过长桥街道,听着不断有人对于城外事的谈论,觉得很是有趣。继续往前走,转过小巷,两人忽而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转过弯,仔细看去,原来是一群孩童在欺负另一个小姑娘。那些孩子倒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就是吓唬吓唬,外加嘴上说道,声音此起彼伏。

    孩子们都在街边,不过来来往往的那些大人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有些知道其中内情的甚至还会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难听话。

    孩子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座不大的学堂,此刻学堂里并没有什么读书声。看那些孩子的模样,多半就是在学堂求学的孩子。

    待两人走的近了,便听清了那些孩子口中细琐的言语。

    “害人精,小坏蛋,一家子,吃牢饭;害人精,小坏蛋,一家子,吃牢饭。”

    那个坐在屋檐下低头不语的小姑娘穿着打扮算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反观其余围着她转的几位孩童衣着相对朴素,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他们合起伙来欺负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只是低头,不说话,也不反驳。

    沈况和温酒两人步伐不快,都有意想要了解事情的全貌。

    街道前,迎面走来了个肩挑扁担的中年汉子,他笑脸嘻嘻地对着小姑娘骂了一句害人精,而后高高兴兴地挑着担子继续赶路,不时地还会与街边相识之人打个招呼。

    汉子路过两人身边时,沈况礼貌地开口问道:“这位大叔,能问一下这位小姑娘做了什么,怎么你们还有那些孩子都在骂她?”

    汉子忽的一下被人叫住,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面前两位年轻人。

    汉子精明,观两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个大一点的年轻人,背后背着把剑不说,长的还很俊俏。他们小门小户地人家哪会有这样的气质,所以听到沈况开口后,汉子停下脚步,咧着嘴对着两人笑道:“不瞒两位公子说,关于那件事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就是常听这边的街坊四邻说。那小姑娘的爹娘以前大概是做了什么坏事,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温酒对这汉子之前对小姑娘的那般举动很是厌恶,因此这会儿听完更是不屑,于是便面带怒气的直接回问道:“既是这小姑娘的爹娘犯了错,为何你们要把气撒在她一个孩子身上,而且你为何也要跟着骂上几句?”

    老老实实回答完话的汉子,有些不明白身前这位小公子因何生气,但他也不敢得罪,只是心里腹诽,嘴上依旧恭敬的道:“那小人就不清楚了,我也是看旁人都这样,所以就跟着骂了几句。”

    汉子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想了想,依旧觉得自己的做法没什么毛病,的确是害了人嘛。

    知道了些缘由,沈况和温酒也就没再多问什么,沈况对着汉子礼貌的抱了抱拳,温酒则偏过头懒得去看他。汉子也是不想再给自己无端招来什么祸事,告了罪后就快步挑着担子离开了,心情倒也没有被那位小公子莫名的生气影响到,只觉得他骂小女孩的举动很正确。

    与汉子擦身而过后,温酒依旧有些气恼。

    他快步往前,将围在小姑娘身边的那些孩子驱散开。周遭人家也看见了他略显无礼的举动,只不过市井人家的眼力见和那汉子差不多,害怕给自己招来祸端,故而连那些碎嘴妇人们对此也是闭口不言。

    温酒见那些孩子走远,叹了口气,而后摸了摸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姑娘的脑袋,对她笑了笑。小姑娘有所感的抬起头,起先有些木讷的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哥哥,随后也对他温暖一笑。

    知道欺负她的那些孩子走远了,小姑娘便也站起身,多半是上课的时间快要到了,所以她起身后就朝着学堂的方向走了去。离开前,她还回头看了看身后从未见过的两位大哥哥,只不过始终不曾言语。

    温酒见她走了,也快步往前与她并排而行,似乎还对小姑娘说了些什么,沈况则默默的跟在后面。

    三人走出不远,便看见前方学堂里走出一名年纪颇大的老人,一直迎到两人面前。老人温文儒雅,慈眉善目,应该就是学堂里的先生。

    老先生看到和小姑娘并排而行的温酒以及两人身后的沈况后,颇为礼貌的微笑着。

    小姑娘看到这位老先生后,开心的跑到他面前,很自然的牵着老先生的手,没了之前那般凝重的神色。

    “有劳两位侠士了。”

    许是看见沈况身后背着剑,所以自然而然地将两人归结为江湖人。沈况和温酒闻言,也恭敬地回了一礼,沈况开口道:“举手之劳,老先生不必客气。”

    回完礼后,温酒先是看了看如释重负的小姑娘一眼,而后看向那位老先生问道:“老先生可知晓,这位小姑娘的父母到底是犯了何事?为何周围的孩子大人都对她冷眼相向。”

    老先生示意两人边走边聊,他拉着小姑娘慢步走着,温酒和沈况不急不慌的紧跟着。

    “说来也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宁真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江湖人,走南闯北学了一身不俗的武艺,后来游荡到了咱们梅雾城遇见了她母亲,便安顿在了这里,开了个不大的武馆,也算是一门好营生。因为宁真爹娘的为人都还不错,四邻八坊人看在眼里,所以不管是孩子喜欢还是为了强生健体,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乐意将孩子送去练几式。但后来,有个孩子在练武的时候不小心闪断了腰,牵扯很大,到最后下肢没了知觉,留了残疾,好好的一辈子,算是毁了。事情发生后,她的父母也是积极配合,赔了很多银子给那孩子医治,可终究是回天无力,治不好了。好在那孩子的父母也明白都是无心之举,伤心归伤心所以没有过于苛责宁真他们一家。”

    “本来两家之间的达成共识,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后来周遭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小武馆的名声一落千丈,连带着对于这一家人的观感也恶了很多。主要还是那些不知道事情全貌的人,以为是她们家不厚道,传来传去就传承如今这个样子了。便是现在很多人知道了真相,更多的解释也无用,宁真这孩子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四人不急不慌的走着,名叫宁真的小姑娘自从牵了老先生的手后就不紧张了,对于几人间的谈话也不在意。

    温酒听完,急切地回问道:“那些学堂里的孩子老先生不管教管教嘛?”

    老先生闻言苦笑了一声:“板子也打了,书籍也抄了,依旧不愿意改正。说来说去还是我这个先生失职,少侠教训的是。”

    温酒的本意自然不是这样,而老先生话里的意思他也懂,所以没去解释太多。

    说到这里,四人恰好走到学堂门口。老先生带着小姑娘宁真与温酒和沈况告了辞便返回了学堂里,离开时,小姑娘还对着两人摆了摆手。

    一直目送着老先生和小姑娘转身返回学堂,沈况和温酒才继续赶路。

    温酒还是有些气恼,沈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生气了,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若是每一个都寻根问底,那何时是个头呢?”

    温酒偏过头看向沈况,只是有些不解的问道:“沈大哥,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什么都没做还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呢?那些人,那些大人的做法不是不辨是非嘛?”

    沈况想了想,边走边缓缓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个好问题。在我看来,可能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可以用那些道德观念约束自己,但其他人就不一定能够做到这样了。为什么那些先贤大家受人敬仰,因为他们的学问道理很大,大到所有人都觉得是对的。而这些人呢,他们只是自觉手中握着的道理很对,因此可以以此去说道那些犯了错的人,但他们可不管你做了什么,有些还是无心,弥补还是没有弥补,他们只看他们想看到的,所以说的做的自然也是他们想说想做的,不受约束。”

    温酒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便又道:“明知道这样做不对还要做,那他们和那些真正的坏人不就没有区别了吗?”

    沈况笑了笑道:“拿最大的道德学问其实本身没有错,而且那些愿意附和的人还会说他们做的很对。一来二去就会大大满足他们自我成就感,他们也会因此对自己的做法更加笃信,所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促使他们做这些的。”

    温酒若有所思,良久未言。

    沈况见状便又道:“愤世嫉俗,我以前也有过。不过师傅告诉我,世道如此,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每一个人的观念,因为坏人始终都有。我们懂得道理最大的原因就是要约束我们自己不去成为那样的人,这本身就很不容易。”

    “那个小姑娘她...”

    “无妄之灾嘛,有的时候只能先抗一抗,等到哪天其他人幡然醒悟,情况也许会有转变。”

    “那要是抗不过去,其他人醒悟不了呢?”

    “我也不知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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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剑介绍:
红泥巷里的白泥剑,梅雾城里的小少年。少年有一剑,一剑撼江湖。持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持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持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