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公子想看我舞一曲吗
前院的吵嚷并没有波及到后院,但沈况依旧久久没能入眠。
吃过晚饭就要休息的时候,晨儿领着沈况又回了姜凝的那座小院。沈况奇怪的看着晨儿又进了小院,原本是以为晨儿是有什么物件忘在了这里,却没想到他今夜就寝的地方就在小院里。
独属于姜凝的那座三层小阁楼矗立在沈况眼前,他的卧房在小院内,恰好在姜凝小楼对面的一层厢房里。沈况自然也问过晨儿为什么把他安排在这里,但晨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自家小姐安排的。
沈况一直在小院石桌旁坐到了月上柳梢,依旧没能等到姜凝归来的身影。所以沈况也也只好不再等,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约素雅,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以青灰色调为主。沈况推门进来时,房间的桌上还在燃着檀香,一缕青烟正慢慢从炉中溢出,飘向屋顶。
————
子时两刻,月亮已过了中天。
沈况房间里,原本熄灭的烛火又被点亮,从外看去一抹人影正随着烛火摇曳。
许是心中藏了事不愿说,所以难以入眠。坐在桌前的沈况盯着手中的茶杯怔怔地出神,思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并不是在思考什么,只是这般出神而已,一个人或是有心事地时候他就喜欢这样。
沈况轻轻转动手中握着地茶杯,喝了一口后又放下。
不知何时,屋外传来低低琴音,将正自出神地沈况拽了回来。沈况闻声好奇地走到窗前,推开窗门,随着琴声传来地方向看了过去。
姜凝的阁楼里当下灯火依旧亮着,而琴声也就是从小楼传来的。
阁楼的三楼上还有个小亭,此时亭中光影明亮,沈况依稀可以看到其上有浅浅拨动的琴弦影子。
对于沈况而言,听琴就和喝茶一样,并非因为他是此间大家,他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觉得琴音好听,觉得茶水好喝,仅此而已。
听不懂曲调意境的沈况仍被这婉转动听琴音的所吸引,他不再低头发呆,而是抱着白泥靠在窗台,轻闭双眼,感受楼阁之上传来的袅袅琴音。
慢慢的,一曲终了,沈况的双眼也随之睁了开来。
他很自然的抬头向楼阁上看了一眼,本只是无心的一瞥,却不曾想自楼阁上也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当下正笑着看着他。
那是名女子,穿着一袭红衣,点绛朱唇,脸颊上还摸抹了有淡淡的粉红胭脂,额头上画着三瓣梅花,晕晕如娇靥。清冷的月光照在了女子的侧脸上,女子容貌本就是数一数二的,此时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美丽。女子微微一笑,她是在看着楼阁下倚窗而靠的沈况。
两人视线相碰,那女子率先开口道:“夜深至此,沈公子还不睡吗?”
之前沈况也见姜凝画过浅妆,不得不说姜凝确实是个大美人。即便只是几个时辰未见,这会儿再见之时,就已是粉面黛妆的姜凝了。沈况愣愣的看着,一时间有些情难自禁。
楼阁上,姜凝看到呆呆望着她,也不答话的沈况又小声喊了一句:“沈公子,沈公子。”
闻言,思绪飘远的沈况很快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尴尬,沈况假装什么都听到了,直直问道:“姜姑娘,怎么了?”
沈况蹩脚的演技惹得姜凝捂着嘴角连连娇笑。
“我见沈公子方才在发呆,便叫了公子几声。这么晚了,沈公子怎么还不睡?”
“奥奥!我有些睡不着,本来打算练练剑的,不过方才听到了姜姑娘你在抚琴,一时间被琴声吸引,所以一直听到了现在。”
沈况倒也没有掩饰什么,之似有的细节被他不着痕迹的摸了去。
姜凝知道看上去风度翩翩且呆头呆脑的沈况夸将都是发自内心的,因而听到他的话后,心中便更加高兴了,她看着沈况又问道:“那沈公子觉得好听吗?”
沈况也不迟疑,接过话便道:“好听,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呢。姜姑娘这么晚了也不睡吗?”
姜凝没有直接回,而是俏皮的反问道:“公子看我这身装扮,觉得我做什么去了?”
百无聊赖,沈况也不介意与姜凝多聊几句,便望向了她。长袖善舞,乌木古琴,这些细节全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沈况看得仔细因而笑着缓缓道:“和这琴曲有关的?”
姜凝想了想,觉得沈况的回答似乎也没错,便也笑着道:“沈公子算是答对了!今夜是我登场起舞的日子,所以舞了一回。”
沈况看着姜凝还未卸去妆容的俏美脸庞轻轻道:“一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吧!”
姜凝点了点头:“很多人。”
她本以为沈况会好奇以她的身份为什么还会做这些看上去有些低贱的事情,没想到沈况不仅没有好奇反而觉得稀松平常,因此你一言我一语两句话说完反倒是姜凝开始好奇起来。
她看着沈况幽幽不免问道:“沈公子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吗?”
沈况低头想了想,发现确实没什么可好奇的地方故而回道:“都说姜姑娘是庭香苑里的花魁,既然有这样一层身份应该会做些与之相关的事情,比如起舞。”
姜凝听完沈况的话后笑了笑,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沈况总能以这种云淡风轻的方式将一切看上去有趣的事解释的十分正常。沈况一直都有这种能力,就和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
“沈公子难道不想看姜凝起舞时的样子吗?那些书生公子可都在夸呢,还有人作了几首诗词让晨儿给我送来了,沈公子都不好奇吗?”姜凝盯着沈况,眼神灼灼。
沈况先是看了姜凝一眼,而后抬了抬眉眼想了想。“其实,挺想的。”说完,便也自顾自的笑了笑。
姜凝有些捧腹,捂着嘴角咯咯笑个不停。沈况看着她,也没来由的一直在笑。
过了好半晌,姜凝才停下。她一手抱古琴,一手扶栏杆,脚下轻点,自上而下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月光下的那一袭红衣甚是显眼,沈况一直在看。
姜凝轻轻落在了石桌旁,将古琴放在了石桌上。沈况也没什么遮掩,抱着剑跳下窗沿,走了过去。
石桌上不知何时,又放了一壶茶水,姜凝见沈况走了过来所以第一杯是为他斟的。
以为是茶水的沈况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但茶水一入口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股辛辣味自喉咙往下一直传到了腹部,是酒不是水。
沈况皱着眉头端详了几眼已是空空的酒杯。片刻,待将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后他又抬眼看向姜凝说道:“这是酒?”
沈况刚说完,便看到姜凝也仰颈喝了一杯,丝毫没有迟疑。姜凝喝完方才轻声答道:“这是浮玉春,秋落城赵家铺子的十年陈酿。”
沈况刚准备说些什么,姜凝的第二杯已经仰头喝完了。沈况看着似乎也有心事的姜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相顾无言,便也只好随着姜凝的样子,拿着酒壶给自己倒了杯。
“我陪姜姑娘喝两杯吧!”
沈况声音不大,不过姜凝却是听的清晰。她放下酒杯盯着沈况,眼神火热。其实姜凝看得出来沈况是第一次喝酒,不过她并没有阻拦。姜凝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笑,笑得很好看。
“好喝吗?”在看到沈况喝完了第三杯之后,姜凝看着沈况温声说道。
沈况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那种一泻千里的辛辣感虽然并不是那么舒服,但那一阵过后,脑海中就会生出愉悦感,就连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也因此沈况就更想再喝几杯。
沈况紧绷着身子回答道:“好喝!就是,有点辣。”
姜凝笑了笑:“那沈公子就多喝几杯。”
姜凝又给沈况倒了一杯,沈况看着姜凝低下的侧脸,不觉间又多看了几眼。
“姜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依旧是方才那个老问题。
姜凝手中的酒壶还在倒,不过她却是抬起了头,两人此时眼眸离得很近。月光似乎可以阻挡什么,所以即便两人能将彼此的脸庞看得那般清楚都没有躲避。
姜凝嫣然一笑:“沈公子也有心事吗?”
杯中酒水已满,姜凝放下酒壶,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沈况正欲开口,姜凝却又问道:“我今晚美吗?”她看着沈况,眼神热烈而又深邃。
听到姜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况的内心其实很平静,他盯着姜凝绝美的脸庞看了会儿,心无旁骛。而后沈况也笑了,和姜凝一样。
两人当下就如同那日姜凝揭下遮掩肩头的纱巾一样,只是这一次另一个仍再没了任何遮掩。
“好看!”沈况看着姜凝,口中缓缓说道。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月光以及各自的眼眸,一人清澈,一人深邃,都是同样的美不胜收。
两两无言,不是那般尴尬的无言,而像是过场之间的停顿,是点到为止的恰好。
“公子想看我舞一曲吗?”
第六十二章 相拥
第一次见到姜凝的时候,沈况发自内心的觉得姜凝很好看。但那时对于好看、美的感觉也就止步于此,此种情感并不掺杂太多内心里的情绪,只是对于一个人最客观的评价,是发自内心的感觉。
而今夜,是那样的不同!
沈况从没觉得一个女子有这般美过,从来没有。他看着姜凝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此刻他没有躲避,甚至心中也没有任何害羞。他喜欢看,这时候尤为喜欢,这就是他内心里的写照,只不过这样的内心独白里不涉及任何不合时宜的污秽,它如山间的清澈泉水,亦如稚童手里的蒙学读物,都是一样符合时宜的纯粹。
沈况点了点头,无声的答案。
姜凝笑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她将古琴安好的放在了石桌上,往后退了数步,在空旷的小院里,迎着清冷的月光开始翩翩起舞。
天上一轮明月,月下一袭红衣。
曼妙女子,清颜红衫,青丝墨染,长袖飘逸。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粉面上点绛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间有幽兰轻姿。女子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宛若月下仙子,美不胜收。
没有琴音伴奏,没有文士夸赞,有的只是月下里一位目不转睛的翩翩少年郎。
不胜酒力的少年人喝的已有些微醺,第一次感受这种感觉的少年人并没有急于用真气驱散体内酒气,如此微醺之感,他很喜欢。姜凝的舞姿他也很喜欢,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
月下红衣女子舞步轻移,一步步走近,女子伸出右手放在了沈况身前,两靥娇笑。
已有些微醺的沈况并没有迟疑,他将手放在了女子的手上,握上之后甚至用力一抓,紧紧握住了女子的手。尚还在舞动的女子有过那么一丝的愣神,她看着眼前眉眼低垂,明显已有些许醉意的少年人,不知想到了什么。
尽管知道握住自己手的男人已是微醉,不知道能否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女子还是一如既往轻声说出了关于这一支舞的故事,这一幕名叫南亭送别。
相传是前朝的一位将军在即将赶赴战场之际,心爱的女子穿着一身红嫁衣在南亭外目送将军出征。不论是将军还是女子都知道,此次出征十死无生,这辈子他们已是没了再见的机会。因此还未出嫁的女子穿上嫁衣,远远矗立于南亭外,她在告诉心爱的男子她要嫁给他。故而即便此生不能再见,女子也已了了夙愿。
再后来,将军战死沙场,女子得知后不久也郁郁而终。
后人根据这一脍炙人口的故事创作出了这样一曲算是戏目的舞蹈。
姜凝很喜欢这一幕,又恰巧今夜穿的是红衣,她便情不自禁的跳起了这一幕。
南亭送别,送的是女子心爱的郎君。姜凝不知道她为何会想要邀请沈况与她共舞,又为何不挣脱沈况握紧自己的手,更不知道她为何要给沈况讲述这一幕的故事,即便只如喃喃自语般,她依旧不得而知。
看着月下握着自己手掌的男子,姜凝忽而停下舞步,深深凝望,而后轻轻扑向他的怀中,将他环抱住。她将脑袋枕在了男子颈间,长长的嗅了嗅后,眼睛微闭,抱紧了他。
沈况酒未醒,但他依旧能感觉到怀中女子柔软无骨的身躯,他有过短暂的迟疑,双手绷紧无处安放。
却不知过了多久,见抱紧自己的女子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他便也微微一笑,双手环抱,抱紧了女子纤细的腰肢。
月色宁静,清冷俊美,两两无言。
————
夏日早间清凉的晨风顺着窗户吹进了小楼里,吹动了床上人颇有些凌乱的发丝。沈况眼眸松动,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凉凉清风与一阵香味扑面而来,吹进了沈况的心里,他幽幽的扶着床沿直立起身子。
昨夜贪杯,本以为自己不会那般不胜酒力,故而没有用真气驱散酒气,却不曾想最后醉的不省人事。
凉风吹上脸庞,也彻底吹醒了沈况。完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沈况有些目瞪口呆,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窗边的梳妆台前,姜凝只穿着薄衣,光滑的肩颈上披了一层薄薄的纱巾,此刻正背对着沈况描着妆容。
沈况一下子有些无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薄睡衣,又四下张望看了看房间里的装饰,一眼便认出这是姜凝的房间。
他抓了抓脑袋,想要努力的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但除了昏沉的脑袋之外,一切都想不起来。
窗边正梳妆的姜凝似乎听到了身后沈况弄出的声音,她转过身子,看着愣在床上的沈况,轻笑着说道:“公子,你醒了!”
姜凝声音轻柔,甚至还有几分浅浅的娇羞。
“我们...?”沈况在努力的使自己镇定下来,没有任何的逃避。
他说完,轻皱着眉头望着姜凝。其实他心中是有些预感的,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姜凝,是询问?是道歉?亦或是负责到底?种种思绪涌上心头,让沈况的心里十分凌乱。
姜凝看出了沈况的窘迫,缓缓陈述了昨夜事情的经过。
“公子,你昨夜宿醉呕吐的厉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所以就将你带回了我的房间。公子现在头还疼吗?我让晨儿吩咐厨房做了醒酒汤,很快就会送过来。”
姜凝虽然解释了什么,但又像什么都没有解释。
沈况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而后低头沉思。某一时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望向姜凝。
姜凝也在看着他,微笑着,如昨夜脑海里的那抹红色身影一样,很美。
“姜姑娘,昨夜我若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一定负责到底。不论姜姑娘想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沈况说完,紧紧的看着姜凝。
姜凝正用木梳轻轻梳拢着长发,就这样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沈况,好半晌都没有答话。良久之后,她眼神直视沈况,收起了笑容缓缓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沈况没有丝毫迟疑,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姜凝却是掩着嘴角,扑哧一笑:“呵呵呵!公子你误会了,我们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的衣服也是我让旁人换的,我可没有轻薄于你。”
似是看出了沈况还有些不信,于是姜凝便又道:“真的,我没有骗你。”说话时,姜凝大眼扑朔,很是真诚。
即便姜凝如此解释,可沈况对于眼前这一切还是那般迷茫。不是不愿意承认眼下这个结果,而是对这忽如而来的一切,他既没有先知的预料,甚至连个中过程也不曾了解,事情就已然变成了这样。
沈况起身,将放置在一旁的衣服也齐整了穿了上方才坐到桌前。白泥被放在了姜凝梳妆台旁,就那样安静的矗立着。沈况偏过头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姜凝一眼。
“不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即便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但也是我对不起姜姑娘在先。我也并非不谙世事,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我清楚。只是我愚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姜姑娘,对于那些只是道歉的话语,我以为姜姑娘并不愿意听,我...!”
沈况的话至此,姜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姜凝的妆容已经画好,她起身走到沈况身旁坐下,眼神紧盯着沈况轻声道:“沈公子不必自责,即便有什么事,那也是姜凝自愿的。”
她眉眼含笑,眼神灼灼。
两人一时无话,姜凝看着沈况柔声道:“我美吗?”
沈况看着略施粉黛的姜凝,依旧如之前那般没有迟疑。
“美!”他轻声答道。
两人间原本古怪的气氛在沈况说出美字之时似乎陡然消融的不留任何痕迹。无人再去追溯,两人相视一笑,即便是对于一切都还迷茫的沈况也是这般,笑了。
两人之间,不说话似乎比说话还能解释一切,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所有的隔阂与不适都能解决,没人再去追究,没人再去询问,这一切的纷扰都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各自心中本就懂,也许是不说,也许是不想说,亦或是只是喜欢两人原本的无声,所以没人再去深究。
其实一切都无法形容,其实一切都已明了,故事的源头在哪,没人能够说的清楚,也许是从那个约定开始的,也许是从那声好看开始的。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不论是南亭送别的嫁衣女子,还是月下起舞的红衣姑娘;不论是披挂戴甲的沙场将军,还是持一长剑的偏偏儿郎。其实后来的故事谁都预料不到,佛家讲因果,道家论承负,这缘起缘灭的世间之事,最终大抵都会重归凡尘。
————
戊午年,太和二年,梅雾城。
茫茫秦岭深处,一道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一瞬间,天下剑客无不心有所感,起身眺望远方,那是独属于习武之人的感觉,独属于江湖人的不同。
梅雾城,城内城外。
到得此间,因着伏玄剑而来的所有才反应过来,这一次伏玄剑的出世再不是什么虚假消息。也是从此刻开始,所有的门派家族无不在第一时间向宗门、家族飞鸽传信。
第六十三章 途中偶遇
在梅雾城里大多数人堪堪反应过来的时候,楼外楼一行人已经轻装简行,向着秦岭深处去了。与此同时,宇文氏也有着同样的举动。
其余门派家族,虽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毕竟都是经历过大是大非,故而并不慌乱。一边有条不紊的安排返回报信,另一边也在按照之前既定的人手循序渐进组织准备进入秦岭。
所以,在沈况一行人离开梅雾城后不久,各方势力便也一样鱼贯而出,涌入了茫茫秦岭之中。
那一道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的时候,沈况也同样心有感应。虽然比之一开始当下的感应已在愈渐变得稀疏,但他依旧能够感受的到秦岭里那股特殊的剑道气息。
轻车熟路又知晓方向的沈况居前,领着十余人一路往着秦岭赶了去。
这些人里,除了代双和姜凝之外,其余人都是生面孔。
虽然仅仅只过了一天,但自那夜之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在沈况与姜凝之间都已消散,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无声无息之间变的清楚又复杂起来。还是如之前那般以朋友相处,似乎只是变得更加熟悉了一样,倘若要问及个中缘由,那大概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晓了。
————
秦岭深处危险,这是梅雾城里以及周边住着的所有人的共识。
大多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故事,诸如山精鬼怪之类的虚无缥缈之物居多。只不过时间越渐久远,人们对于这些东西的害怕畏惧感便愈发变得浅薄。直到现在,已鲜有人还会相信这些,只不过对于大山的敬畏之心仍在,也从未亵渎过。
对于这些山精鬼怪之流,沈况一直是相信的。
师傅以前说过,秦岭深处危险,连他也不敢轻易涉足。那时候沈况好奇,只是师傅并没过多提及关于其中的危险。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倒是对于那些山精鬼怪,光怪陆离的妖怪神仙,师傅真的说过。
师傅说,如今这世间,信奉道家的诸多宗教门派对于这些依旧是笃信的。远远追溯至上古,近处忆及前朝,《杂事录》里对于这些山精鬼怪的记载早已屡见不鲜。只是临近当下,对于此种故事的记载才少了些,不过大多修道习武之人对于这些都还是知晓一二的。
对于此种有趣的故事,沈况以前只在话本小说,或是街头小园子里听说书的老人讲起过。那时候沈况还是不太相信,一直到后来听师傅讲学时说起这些,沈况才相信。那时沈况限于可以查阅的典籍太少,没法从书籍中得到验证。
师傅说,这些山精鬼怪修炼不易,成精甚至说幻化成人更是不易。精怪们有独属于他们的一套修炼体系,前人将其统一归结为“法”,是与当今天下人的修炼大为不同的一脉体系。这些山精鬼怪的修炼大致也可分为四层大境界,分别为灵身、合气、入道、化形。
山精鬼怪修炼难,相比于人类修道者而言,化形的山精鬼怪实力一般都已达到宗师境,甚至会比一般的宗师境还要强上几分。同时,化形境的精怪都有了幻化成人的的能力,故而他们甚至于可以游走于人间而不被人觉察到。只不过,精怪之流进阶化形境比之人类的宗师境更难,甚至能够真正进入灵身境的山精鬼怪都少之又少。所以,关于这些颇为隐秘之事,渐渐被人遗忘也属正常。
不过,楼外楼这一行人显然都是知道秦岭危险的,而且他们所了解的可能比沈况还要多。所以一行人从一开始进入秦岭之时,一众人就将沈况与姜凝护在了中间,沈况指示方向,其余人跟着走。
秦岭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吸引的自然不只有远来梅雾城里的这些人,也有些是江湖散人,想借此分一杯羹。沈况他们这一路上便就遇到了零零散散的四五队人马,多的有两三人,但大部分还是只有独来独往的一人,而那些人在注意到沈况这些人后,全都避之不及。
楼外楼的人也没有对那些散人出手的打算,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沈况清楚,单靠那些不入流的散人还找不到真正的藏剑之处。其实那些人心里也清楚,大部分心里想的都是借着当下的这一缕剑道气息给自己的修行提供帮助,对于此等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大多数人即便冒些风险也会愿意。
而除了这些三三两两的江湖人之外,聚集在梅雾城里的其他大门派,沈况他们并没有遇到,都是各门各派刻意而为之,目的无非就是避免冲突。
一行人从入夜时分一直赶路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找了处空旷的地方,生火休息。事发突然,所以他们才会连夜赶路。
有五人各自散出不远警戒,其余人则聚集在篝火旁歇息。
代双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木柴不断往篝火里添着,她面容冷峻,心无旁骛地盯着篝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地情绪。
姜凝与沈况也并排坐在了篝火旁,两人注视着眼前的那一堆篝火,各自在想些什么。某一时刻,两人偏头,堪堪碰上了对方望过来的视线,相视一笑。
“紧张吗?”姜凝拾起一根短木柴扔进了篝火里后,轻轻说道。
“还好。”
说完,沈况想到了关于秦岭深处危险的传闻,因而又缓缓道:“我曾听师傅说起过关于秦岭深处的危险,姜姑娘你知道这些事情吗?”
沈况慢慢说完,姜凝偏过头盯着他,一时没有答话。
沈况本也打算拾起一根柴火扔进篝火里,不过一时没有听到姜凝答话,他好奇的偏过头去发现姜凝此时正在笑着望着他。
沈况微微回想,便笑着改口道:“姜凝,该叫姜凝的!”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约定,即便只是假扮,为了自然,一切也不能太过生分。
姜凝微微一笑,接过沈况的问题回答道:“了解过一些!听说前朝甚至在往前的那些年代还曾有人与那些山鬼精怪有过接触。不过到了现在,天下人对于这些东西的认知变得稀薄了许多,所以了解的而也就少了。不过可以肯定地是秦岭深处一定还有这些存在,甚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之处也会有。”
“你是说伏玄剑周围?”沈况问。
姜凝点头道:“嗯!伏玄剑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灵物,其上蕴含的气息不仅吸引我们,对于这些精怪之物也同样有着莫大地吸引力,因为那对他们自身修行大有裨益。”
“姜凝你见过这些精怪吗?”
“这倒没有!不过公子也不必担心,这一次进入秦岭里的人太多,那些精怪不敢轻易现身的。即便是有堪比宗师境的妖物,他们也不敢,这天下毕竟已经不是这些妖物的天下了。我们害怕遇到他们,他们也一样害怕遇见我们。”
对于这些,沈况其实并不担心。
说来。也没什么需要他担心地事情。以姜凝的身份,他不信楼外楼或者说姜氏会随随便便任由她涉足这些危险之中,无形的后手不说,各种保护的措施一定应有尽有。
两人谈论完这些,随即又将话题移向了别处。聊到了往后怎么夺剑,以及此中更多隐秘地事情。沈况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姜凝在说,他在听,一言一语之间气氛也算从容平和。
两天人正自谈话间,身后远处忽然传来几道依稀的火光以及浅浅的低语声。
一行人立刻警觉,原本四散而出警戒的五人也迅速回身。其余几人起身远眺,连一直静坐着的代双也起身抬了抬眼,警惕地望了过去。
那一行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火光,不过并没有绕路。而且听声势,后方来人更多,很有可能是结伴而行的队伍。
很快,在沈况这一行人警惕间,后方的那一群人已慢慢走到了他们不远处。待又过了片刻,逐渐靠近了他们。
到了近前,警觉的一行人在知晓来人身份后方才放松下来。
倒是沈况,有些惊讶的看着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梦山的慈音与独孤南乔一行人。
有些时日未见,再见之时,南乔看着与沈况并排站在一起的姜凝,一时欲言又止。
“独孤小姐,慈音师姐,梁管家!”
沈况认出几人后走上前,一一问候道。姜凝紧随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几人浅浅一礼,只不过她有意无意的拉近了与沈况的距离,两人贴的很近,这一切南乔和慈音都看在眼里,同为女儿家更能知晓姜凝这一细小举动里的一丝,只不过两人心中镇静,未曾表现出什么反应来。
楼外楼与大魏国朝里的这些势力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于还有过互相帮助。所以对于南乔这一行人,姜凝并不需要太过小心。
“沈况师弟。”
“沈公子。”
在听到沈况的话后,慈音和梁文钦也接连回道。他们也都看了一眼沈况身后的姜凝,对于她的身份两人都是知道的。
南乔的视线也停留在了姜凝身上片刻,而后方才看向沈况轻声道:“沈...公子!”
称谓相较于而言比较陌生,但南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的心思有那么一丝乱,那么一丝。
双方都知道彼此目的,故而对于伏玄剑的事情都只字未提,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就擦肩而过。临别时,南乔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沈况,一眼而已。
但并没有看到想要看的,更没有听到想要听的。
第六十四章 月下两人
在与沈况和姜凝擦身而过后,慈音感受到了南乔神色上的变化。她偏过头看了南乔好几回,但南乔都心有所想,没有发觉。
又赶了许久的路之后,一行人早已远离沈况他们休息的地方,便就寻了处宽敞的空地也停歇了片刻。
慈音看着依旧闷闷不乐的南乔,有些宠溺的出言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南乔听到了慈音的话,但一时间并没有答话。慈音看在心眼里,于是又试探的开口问道:“是因为沈况师弟?”
其实即便南乔不说,慈音心里也清楚。
自从知道师妹真的对沈况师弟有好感之后,慈音慢慢发现师妹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小仙女,如今常会坐在一旁发呆,有时还会发笑。虽然极为可爱,但这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小姑娘慢慢学会了矜持,学会了温柔,甚至有刻意的去改变一些好的品行。
也许在师妹看来寻常的男子不会喜欢那些,所以她才会模仿着别家对镜梳妆的小家碧玉,学着温婉可人。虽然这样的改变也很好,也是在向好的方向去,但慈音总觉得师妹的做法是有些违背初心的,所呈现的也并不是她本该有的姿态。
南乔低头走出几步,回过头缓缓回答道:“师姐,我是不是不该想那么多。”
“远远看到他们那一行人的时候,我本是因为想见他,想对他说些话才没有选择绕道的。可是方才遇见时,看到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我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一时便没了想说的话。”
南乔皱着眉头,有些阴郁也有些不开心。并不是因为这是什么大事,而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
慈音走向前笑了笑,亲昵的握住她的手道:“傻师妹,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啊!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女子亲近理所当然会不开心。师姐虽然未曾有过心仪的男子,但我也见过其他师妹看见自己心爱情郎时的喜悦,也见过他们分别时的伤心,还见过因着其他女子师妹们捻酸吃醋时的羞态。许是女儿家在遇见自己心仪的男子之后都会有这样的过程,所以师妹你也别想太多。还有啊,楼外楼是个什么样的宗门,那位姜凝姑娘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沈况师弟不会不知道的,他与楼外楼合作一定有他的理由,至于那位姜凝姑娘,在师姐眼里我的师妹可比她美多了,沈况师弟也不会辨认不出来的。”说着,慈音还在南乔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南乔像是心中愁云顿时化开一般,一下子嘴角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慈音看着南乔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看着自己这个傻师妹,笑着说道:“师姐虽然不能保证沈况师弟能否喜欢上师妹,但我觉得如果沈况师弟要喜欢的话,喜欢的一定是那个在秋落城与他开擂比武,在云梦山上要杀了他的那个独孤南乔,那个七小姐。”
慈音望着南乔,像是在询问,你觉得呢?
南乔自是知道师姐话里的意思,她其实也明白,那些刻意而为之的改变很多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做了。
南乔抬头望向天上孤孤挂着的那一轮皓月,她紧紧盯着,一刻也没有眨眼。她似是在告诉月亮,月亮啊月亮,如果你能替我给他带句话的话你就告诉他,我...我有些...想他了。
对月相思,月下女子眼眸如秋水,温婉又静谧。
这样的话终是只能独自对着月亮说,对于旁人,即便是师姐,南乔也不想告诉。
月下另一处,同样抬头望向月光的少年人没来由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与父母。
他从未见过自己父母的模样,家人,从来都只有师傅一个。到如今,从前那喜欢望月的一老一少已然不再,少年人望着依稀泛黄的月光,他也那样,紧紧盯着未曾说话。
月亮啊月亮,你能替我带我传一句思念吗?一句就好。
月亮不答,少年人无话,仅此,而已。
————
在慈音和南乔擦身离开之后,在南乔回头望了一眼又转身前进的时候,沈况也曾回头看过一眼,姜凝也学着沈况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
沈况神色平静,姜凝面带笑容。
南乔一行人的身影走远后,姜凝和沈况又在篝火前坐了下来。姜凝看着沈况,笑着说道:“那位姑娘,好像喜欢你!”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心知肚明。沈况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轻声的回答道:“你说独孤小姐?”
“嗯!”姜凝轻声道。
她答完,沈况没有说话,是在思量着什么。
姜凝见沈况没有回答,便看向他又说道:“不相信吗?”
同样的话,那时候苏瑶也曾说起过。若说感觉之流,那些真情流露的眼神,沈况不可能察觉不到,只是他奇怪,为什么一路打打杀杀的两人会从那样变成这样,他有些难以理解,有一些。
“其实我相信,从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沈况神色如常,只是略微有些不同。姜凝见状,饶有趣味的看着沈况,她是在等沈况接下来的话。
“我能感受到一些,只是我相信独孤小姐心中的想法也并非那般深厚,也许是我特别,让他刮目相看了,可能也只有这些了。”
姜凝听完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心思自然只有我们女子能懂,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刮目相看眼神里有的只会是钦佩与尊重,不会涉及女儿家的情愫。你难道没注意到,她看见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有些失落的吗?我猜她一定是想对你说些什么,但看到了我,所以原本的话没有说出口。”
“可能那位独孤小姐当下对你只是有些好感,多少不论,但总归是喜欢你的。”
喜欢,这两个字眼对于沈况来说其实是陌生的。
从小到大,同龄的女子除了祝虎月就没旁人了。而沈况对于祝虎月并没有喜欢的意思,那时年少,更加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在愈见成熟之后,对于喜欢沈况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尤其是在去了云梦山之后。
倒不是那一路遇见了什么女子,眼界上的开阔,遇见了更多的人之后,对于许多事物,沈况都有了全新的认知,当然也包括喜欢二字。
沈况正自回想间,姜凝看着他又缓缓说道:“我想你也知道这些,那你对那位独孤小姐又是怎么看的呢?”
她凝视着沈况,虽神色平静,但内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月下另一处,同样的问题也正在被询问着。
沈况慢慢的讲述道:“我与独孤小姐的相识说来比较特殊,那时候她在秋落城开擂比武,我因为赏钱所以就鼓起勇气想和她比试一局。”
说了几句,沈况没来由的笑了笑:“倒是最后不仅钱没拿到,还差点被她揍了一顿。”
姜凝听着也掩着嘴角轻笑:“你打不过她吗?”
沈况则摇了摇头:“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试,我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云梦九剑你知道吗?那时候独孤小姐一气呵成竟是直接用了第四剑。我当时直接原地认输不打了,她当时也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被我逗乐了。后来第二次相见,是在云梦山上。因为一些事情,独孤小姐想要杀我,虽然那时候我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她终归是没有成功的。这两次比较特别的相遇直至再后来的见面,其实关乎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于我而言一切我都很清楚,只是我们始终都还有些不懂罢了。独孤小姐生的好看,若是说一点也不心动自然不可能,但在我心里却还没达到喜欢那样的地步,甚至连前进一步都没有,我对独孤小姐的感觉友情多过爱情。”
月下另一处。
南乔也缓缓开口对慈音说道:“时间愈发长,我对沈...沈况他的感觉似乎就会愈发深厚几分,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像师姐说的那样,我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上他了。”
慈音听着南乔的话,并不惊讶。
“有倾心的男子其实是一件好事,师妹不应该一直纠结于沈况师弟会不会喜欢你。以沈况师弟的性子,我觉得即便他真的喜欢上了你也一定不会表达出来。”
“师姐,那我该怎么做呢?”姜凝问道。
其实两人此时内心都是平静的,好似一番最简单的谈话,只不过谈论的是关乎女儿家的人生大事。
“师妹你就好好的做你自己就好了,做那个将军府的七小姐,那个云梦山上的独孤南乔。你们之间缺乏的是交流与相处。如果有机会,师妹不妨尝试着与沈况师弟单独说说话,走走看看,说不定会有些效果。”
慈音说完,她笑了,南乔也跟着笑了。
奇奇怪怪的相遇,奇奇怪怪的转身,细细想来,南乔觉得她与沈况之间的故事既跌宕起伏又有些戏剧性,故而即便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依旧看不清故事的全貌。
第六十五章 诡异
沈况与南乔的事终究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心弦波动的也许不止他们两人,但也绝对不会多。
两队人马都没有做过多的休息,时间愈久,进入秦岭里的人就愈多,为了抢占先机所有人都不想落了后,因此你追我赶间都在争分夺秒。
从一开始只有偶尔间能碰到寥寥几队人马到现在沈况一行人的后方已能经常性听到动静,所有人都在往前赶,只不过往后的这些人选择了避让,没有正面迎来。
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很快,如此平静的赶了一夜路之后,众人已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秦岭深处里的那道剑道气息。
对于此,沈况也深有同感。一路走来,那股剑道气息在不断变得强烈。不过沈况并给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他甚至还很喜欢沐浴在剑气里的感觉,周身弥漫着的无形剑意似在不断洗涤着他的体魄,让他感到通体畅快。
但反观其他人,只从众人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从一开始的轻松到现在每前进一段距离众人眉头就会皱的越深,剑意显然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终于,在一行人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队伍里的一人再也承受不住那道剑意,倒在了地上。
姜凝皱着眉头看着那人,只是淡淡的开口道:“你就在这里原地打坐休息,往后的路不用跟着了。”
那人闻言,单膝跪地,抱拳拱手恭敬地回答道:“是,小姐!”
众人没有因为一人掉队而放慢脚步,所有人都知道,伏玄剑近在眼前,当下更应该奋勇向前才是。
如楼外楼队伍中这样的场面,当下秦岭各处都在上演。无形剑意的压迫,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地,即便是那些熟稔于百剑榜消息的老一辈江湖人对于此也是闻所未闻。不过,虽然剑意压迫感甚强,但他们也清楚,这剑意并不是全然无用,它在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洗涤,涤除凡尘,如此已是莫大的好处。
————
越深入,所有人的警惕心也在不断提高,谁都不知道在那目光不能及地树木丛林深处会不会隐藏着危险。
楼外楼的队伍里,沈况和姜凝依旧居中,两人并排而行,姜凝边走边说道:“公子你有感觉到我们周遭剑意威压越来越重了嘛?”
沈况点了点头道:“有感觉,只是这剑意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这剑意里的杀伐之意虽不重,但其中所裹挟的力道尤为霸道。不太像是一把伏玄剑散发出来的,更像是人为的。”
自幼学剑的沈况对于剑意的敏感程度非比常人,而往后这一路行来,走的越多他心中此种感觉就会多涌上几分。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切实际,但并非是沈况信手拈来的,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难以自圆其说。
姜凝闻言想了想也道:“这一次的情况确实和以前的确不太一样,单凭周遭的这些剑意,从前的记载里就没有。”
姜凝堪堪说及此,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代双加快了几分脚步,靠近了姜凝。不多时,她看着姜凝开口说道:“小姐,我与沈公子有着同样的感觉,这些剑意有些奇怪。”
原本还不算笃定的姜凝在听到代双的话后神色愈发笃定了起来,而她似乎是看出沈况神色里的不解,所以看向沈况开口说道:“双儿她也是自幼练剑,在剑道上的天赋很高,门中的几位老祖都曾说过双儿以剑道入宗师十分容易。”
沈况知道一定有人能窥探出其中的特别之处,绝非他一人。但同时他也相信大多数人对于此都不敢有什么立竿见影的评判。所以在听到姜凝的解释后,他并不惊讶,只是在心里将对方的认知又提了一个台阶。
沈况的这些内心戏码都只是转瞬之间的事,解释完关于代双的事后,姜凝又娓娓道:“可要说是有人刻意而为之,那此人修为恐怕早已通天,甚至于伏玄剑也很有可能已经被他炼化。但要是这么看,一切又显得太过不真实。不说有没有拥有此等修为的人,即便是有那他的举动也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可能一直到如今还未被人察觉。”
沈况皱眉深思,一时间解释不清其中的缘由:“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对了,你之前说的那层结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经沈况这一提醒,姜凝也有所感,她伸出手掌,一道由锋利剑气凝聚而成的小剑便漂浮在了她的手掌上。小剑横躺,剑尖指向秦岭深处。
“应该还没到。”姜凝轻声道。
一行人对于往后的路都有了浅浅的好奇与担忧,但所有人都没有因为这样一个推测而放弃近在眼前的伏玄剑。
越往里走,承受不住剑意压迫的人就越多,甚至到最后,有些队伍就只剩下寥寥一两人还在苦苦坚持。沈况一行人也从出发时的十几人到现在只剩下五人,其余人早都拜倒在了伏玄剑剑意的威压之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如此便就一直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
远处,西边的残阳已慢慢落下,只不过尚还留有余光残照人间。对于赶路人而言,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原本一路走来层峦叠嶂的山脉峰峦在逐渐变得矮小,甚至到了最后,众人视线里已然没了茫茫大山阻隔,而目及远处竟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貌。远远望去,竟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处屋檐聚集在那边。
行至这里,剑道气息达到鼎盛。
楼外楼的队伍里如今只剩下三人,沈况、姜凝还有代双走到了这里,他们静静矗立在了群山与平原的相交处,没有再继续前进。
有意外,更有惊讶,只是一时无言。远处天边的残阳还在,映照在了三人脸上。
三人算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视野忽而放开,群山里,目之所及处竟是有了人迹踪影,一切的一切偏又发生在了此时,三人因此不得不警惕。
————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沈况三人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前进,没有踏足远处的山庄。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第二批人赶到了这里,令几人宽慰的是,来的人是宇文氏的人,只不过宇文渊未在,只有宗阳丘与其他两人感到了这里,其余人大概也如同楼外楼里的那些人一样,不堪重负,提前停下了脚步。
宗阳丘三人在见到沈况三人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快速走了过来。
一路的奇遇各自都有,不必纷说。现如今这样的场面显得尤为尴尬,原本人数上的优势当下已不复存在,其余势力若是两两结伴,往后的争夺只会更难。
“宗前辈!”沈况对着走过来的宗阳丘三人拱了拱手道,姜凝和代双也都各自见礼。
宗阳丘在回完礼之后,看向沈况徐徐说道:“我家公子在停下前曾嘱咐我等让我遇见沈公子之后,往后的一切行事皆听沈公子的吩咐。”
说完,宗阳丘与其余两人齐齐微俯下身子,极为恭敬。
沈况见状,急忙伸出双手托住宗阳丘的身子,不让他俯下去,他也赶忙道:“宗前辈不必如此。如今我们也算是同路人,对于这种情况我与姜凝也不是太了解,往后可能还需要宗前辈为我们排忧解难,所以这些礼节宗前辈莫要再做了,小子承受不起。”
虽说你来我往多有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但宗阳丘与沈况之前有过接触,知道他的心性,所以他笑着摆摆手道:“都是我家公子的嘱咐,沈公子莫要推脱。沈公子与这位姜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就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完,他忽而看向远处,忧心忡忡起来,而几人间的话题也自然是转移到了正事上。
片刻后,沈况看向宗阳丘问道:“宗前辈对于这一路行来的剑道气息有什么见解嘛?”
宗阳丘眼神又在远处停滞了片刻,而后才回过头看向沈况道:“这一次的状况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沈公子你所说的这股剑道气息,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无形的威压,有利无害,而且它并非是想要伤害我等,它所要表达的意思似乎只是驱赶。”
说及此,宗阳丘手指向远处几座零散的屋子又道:“那里,我能感觉到伏玄剑的气息就在那里。”
众人循着宗阳丘手指的方向看去,若是放在山外只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但放在这里,一切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其实沈况心里也隐隐有同样的感觉,他联想到了那层结界以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只是自进入此地之后,没有想象中的与其余人分开,所说的对于真气的压制也没有,所以他才没有笃定。
宗阳丘说完,沈况紧随着话语开口问道:“按前辈所说,那我们此刻是否已经深处那层结界之内了?”
“我也不太敢确定,这一次伏玄剑藏匿之处着实诡异了些,和《杂事录》里的记载全然不同,所以当下我们是否已经在了结界里,我也不清楚,但远处的那股剑道气息却不是假的。”
所有人都没敢轻举妄动,又过了许久,他们干脆原地打坐休息,近待远处的变动。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落在后面的一队队人马也开始熙熙攘攘的赶到了这里,如沈况他们一样,从出发前的一行到现在也只剩下寥寥几人,更有甚者只徒留一人撑到了此处,但很明显已是到了极限。
第六十六章 安若谨
茫茫秦岭深处,突兀出现了一个恍如桃花源般的世外洞天,让往后每一个赶到此处的人都心生奇怪。顺着远处的夕阳望去,甚至还能看见几缕淡淡炊烟,多么宁静而又祥和的画面。
日头渐渐落下,黑暗逐渐笼罩了大地。几堆篝火一字排开,散落在了群山与平原的交汇处。
此时距离沈况几人到达这里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们还如同最初到达这里时一样,没有任何动作。一样的平静的平原边缘处,也依旧没有哪一队人马敢率先越过去。
篝火燃起,沈况和姜凝并排坐在火堆旁吃着代双递过来的干粮,宗阳丘三人很有眼力见的稍稍与他们三人隔了距离,没有打扰他们。
云梦山与独孤家的人与他们隔得也不远,月光与火光映照在了围坐在一旁的众人脸上,烟火摇曳,月下人影如明月一样,平静孤寂。
沈况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南乔,南乔也一样,不过也就仅如此了。
————
火堆旁,沈况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似问非问的说道:“这前面应该就是那层结界了吧?”
姜凝心中虽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但这一路走来,意外太多,所以到了此时,她也不敢笃定,故而笑着说道:“你若之前问我,我一定会说是,但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
说着秀眉微抬,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沈况闻言也笑了,不合常理的事见多了,到现在看到一以贯之的事物就也开始怀疑起来。当然,沈况是相信姜凝话的,不然也就不会笑了。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吗?”
姜凝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前方:“再等等吧,若是到了明日一切还是这般,也许就会有人前进了。我们当下所在的地方很像是外界与这里的交汇处,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未真正踏足姐姐内部,所以还感受不到不同。不过...”
“不过什么?”沈况问。
“那层结界我其实并没有感应到,连我手中的这道剑气也未曾感应到。”
说着,姜凝看向沈况。
沈况知道姜凝的意思,于是道:“我对于我们周身弥漫的剑意感受很深,我的身体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喜欢那种感觉。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我能感觉到这里的剑意已是最强了,虽然我看不出来伏玄剑到底在何处,那处结界又是在何处,但这里一定隐藏着玄奥,只是目前我们还不知道。”
沈况说完,姜凝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等了。”
“再等等看吧,会有结果的。”
两人之间交流的话题逐渐远离了当下的窘境,不知为何,话风忽而一转,到了不远处的南乔身上。
姜凝毫不在意会被对方察觉,直直的望了过去:“看来云梦山与独孤家也没剩下几个了。”
说着姜凝笑着看向沈况,似笑非笑道:“要不要叫她们过来与我们一起?反正现在我们都没剩几个人了,抱团取暖的也更安全。”
姜凝的意图虽然很明显,但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沈况没在意姜凝的调笑,淡淡的开口道:“你不怕这么多人得到剑之后会分赃不均嘛?”
姜凝闻言却是不甚在意的笑道:“夺剑这种事当然是有能力者得,现如今进入这样的局面每一家都没有预料到。在是敌是友一切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拉上一两家盟友,彼此胜算也会大点,不是吗?”
姜凝像是只是在告诉沈况一个事实,并没有要询问他意见的打算。说完,她也不顾沈况的反应直接起身向南乔那边走了过去,代双在姜凝起身后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隔着距离,沈况虽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从她们的举止以及时不时向他这里望过来的举动看,姜凝说话的时候一定是带上了他的,只是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
迎着火光,沈况见那边三人谈笑的十分惬意。
又过了没多久,那些人竟都朝着沈况这边走了过来。姜凝、南乔、慈音走在前面,梁文钦以及云梦山的两位前辈紧随其后。
南乔和慈音走到沈况面前的时候,都齐齐望向沈况,一个神色自如,另一个则有些许的紧张,很浅也很轻。
“沈况师弟。”慈音笑着对沈况说了句。
“慈音师姐。”
“沈况...”南乔也跟着说道。
“独孤小姐。”沈况笑着回道。
一句简单的问候语而已,可对于南乔来说却是有很大的不同,说是如释重负似乎也不违和。在说完那句平淡的问候语之后,南乔心中原本零散细碎的紧张全都消失了,她神色平静自然,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了。
南乔和慈音安静坐在了沈况的对面,姜凝则稍稍靠着沈况而坐。梁文钦去一旁与宗阳丘几人坐到了一起,他们显然都是认识的。而云梦山的两位前辈因为都是女子,没有加入到哪方,她们只是席地而坐,静心打坐了起来。
围着篝火坐下来的四人,气氛说轻松也轻松,说奇怪倒也有几分。
慈音和南乔虽然对姜凝心中抱有几分警惕,但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一来是当下境遇他们也希望可以有更多盟友增加些安全筹码,二来其实她们本身对于姜凝并不讨厌。可能是其中夹杂了沈况,使得原本顺其自然的一切变得不同起来,而这不同其实全都来自于彼此心中的那一份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篝火在燃着,几人之间的谈话也一直在继续。气氛在慢慢变得缓和,因周遭环境所形成的紧张感也在慢慢消散。
慈音和姜凝一直在说着话,南乔偶尔也会附和几句,但大多时候她都和沈况一样,一言不发安静的坐在那里。
女儿家的谈话与沈况原本也就掺和不上,不过他也没闲着,他一直在环顾四周,熟悉其余势力人的那些面孔。
之前与他有过过节的莫影赫然就在前方的一个小集体里,沈况眼神看过去的时候,莫影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沈况视线移开莫影才往这边看来。当莫影看到沈况的时候,他想到了此番出发前十三皇子给他的暗示,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几分冷笑。
与云梦山齐名的星月神教那处聚集了五人,他们并未与人结盟。星月神教的人从装饰上就给人一种邪魅的感觉,那五人穿着长长的黑袍,将头藏在了罩袍里。沈况视线在五人身上逡巡了良久,其中一人似乎心有所感,竟也看向了这边。
待沈况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因为那人竟是名女子。两人视线虽只是短暂的碰触,但在沈况心中却是浮上了一股奇怪的念头,有对星月神教这些人的,而更多的是对那位姑娘。
山阳书院的人大多与其余几家氏族聚集在了一起,当下山阳书院坚持到此地的人,听姜凝说都是书院里颇有实力的人。
一圈看下来,无论是对于人还是那些人的实力沈况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做这一切主要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提防莫影,关注到星月神教的那个女子则是个意外。
一圈看下来的时候,沈况又不经意的朝女子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匆匆一瞥,旋即收回了视线。而沈况不知道的是,在他收回视线之后片刻,那女子也朝这边看了一眼。只是有几分刻意罢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况四下望去的视线,所以在沈况收回视线后,姜凝看向星月神教那处给沈况解释道:“那是星月神教的当代圣女,安若谨,好看吗?”
与姜凝相熟之后对于她的这些小动作,沈况基本可以做到不在意,倒是南乔和慈音在听到姜凝的问题后,都朝沈况看了过来。
沈况摇头轻笑没去解释好不好看的问题,只是轻声道:“那位圣女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慈音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也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后说道:“那个天生的修炼胚子吗?”
姜凝点了点头:“以前一直听说星月神教将她视为宗门未来兴旺的底牌,保护的很好。没想到这一回却是愿意让她冒此风险。”
南乔也跟随两人谈话望向了那处,安若谨的脸颊被罩袍遮掩,因此看不清楚具体容貌,不过对于这个人南乔还是有印象的。
“以前师傅说星月神教的这一脉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就是她吗?”南乔问道。
慈音低头应了句:“就是她,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她的修为比我们都要高,不过应该也还在归元境初期,就是会比我们更早突破至中期。”
沈况的话虽然说的平淡,但却有深意。他们已是武学天才,年纪轻轻便能跻身归元境,殊不知有些人穷尽一生都突破不了万象境,所以就那位星月神教圣女的资质,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也不为过。
————
周围的一切,不论人还是物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此一直到月亮高挂,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般,有些人沉默不语,有些人蠢蠢欲动。
时间还在继续,一切都是。只不过恍惚间,沈况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在那一瞬间里时间似乎也被冻结,随后是人,再之后没了意识。
第六十七章 神秘老者
当沈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空下已是阳光普照。
他单手撑地支起身子,晃了晃有些晕沉的脑袋,感受着微风中带着微微的暖意,身边的一切似乎只是过了一夜这么简单。
沈况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的用手掌遮挡,顺带着四下里寻找其他人。但,目光所及处哪还有其他人的踪影,除了一旁尚还在沉睡着的独孤南乔外,竟是全都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一下子让沈况清醒了过来,他迅速起身,四下环顾,他在努力寻找着蛛丝马迹,但那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而他目光所到之处,除了身后的群山,还有的便就是远处那座泛着诡异的村庄。
沈况的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了许多种可能性,好的坏的全都有,但似乎没有哪种可能能解释得清当下的局面。他驻足在原地,看着远处尚还飘着炊烟的村庄,怔怔地出神。
手中的白泥还在,让沈况有了些安心。
南乔依旧在昏睡,沈况走到她面前,轻轻唤道:“独孤小姐。”
他叫了几声后,昏睡中的独孤南乔幽幽睁开了眼。当南乔入眼就看到沈况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沈...沈况,怎么了?”南乔轻声回应道。
“你知道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吗?”沈况看着她问道。
在听到沈况的话后,南乔方才反应过来。她也如沈况之前一样,偏过头四下寻找其他人的踪影,结果可想而知。
她有些奇怪地看向沈况,担心的问道:“慈音师姐他们去哪儿了?”
沈况看着明显不清楚状况的南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你一个。独孤小姐,你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昏睡过去的吗?”
已经站起身的南乔回忆了片刻,但除了脑袋有些昏沉外,其他的毫无头绪。
“我记不清了,你还记得吗?”南乔回问道。
“我和你一样,也记不清了,那段记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沈况说完眼神看向远处,南乔跟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除了身后的层峦叠嶂的群山,能给出解释的或许就只有远处的那座村庄了。
“难道我们已经在结界里了吗?”沈况喃喃自语道。
他思考了很久,觉得这是当下唯一能说的通的解释。不过他和南乔又为什么停留在了原地,这个问题依然不得而解。
沈况转身看了看尚还有些迷茫的南乔,一瞬间,他看到了南乔身后背着的那把竹笙剑,他低头又看向了自己手种的白泥剑。
沈况忽而想起很久以前南乔告诉他的那些事,南乔曾经说过,白泥原名叫青挽,和她手里的竹笙本是一对。他不知道这其中是否蕴含着什么,一时间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慈音师姐他们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了吗?”南乔听到了沈况方才的喃喃自语,因此看着低头沉思的他问道。
事实上,当南乔知道慈音师姐和师门两位前辈不见的时候,她心中升起了几许莫名的担心。可一看到沈况,南乔又像是有了依靠般,心中的负担减轻了很多,当下他也俨然是将沈况当作了主心骨。
沈况闻言,看了看南乔,而后缓缓道:“在这里坐以待毙是不行了,我想走到村庄那边看看,那里或许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沈况本还想询问南乔要不要跟他一起,毕竟往后的路会有什么危险他也不敢保证。而这时,南乔却是率先问了出来。
“我能跟你一起吗?”南乔的话说的轻柔,俨然忘了她也是个归元境初期的小高手了。
“当然可以,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很危险。”
简单的交流完毕之后,两人就慢慢朝着平原上的那处村庄走了过去。沈况走在前,南乔紧随其后。也许是一切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往后的这一路两人之间的交流大抵都与昨夜忘记的事情有关,他们都在极力的回想,不过依然毫无头绪。
沈况和南乔都清楚,其他人不可能随便扔下他们不管。若以最坏的打算来看,若是其余人全都遭了毒手,那人又为何单单留下他们两人。
沈况知道他与南乔虽然不是什么顶级高手,但昨晚有那么多人在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迷倒他们。所以沈况猜测,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现在已经在结界里了,其他人被传送到了不一的地方,他和南乔则是因缘际会被传送到了原地。另外一种可能,其他人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因素,起先出发了。
不论是哪种可能,一定都是与伏玄剑有关。这一路上的诡异之事实在太多,若非沈况知道当下并不是在梦境里,他很有可能会将此联系成幻境世界。
想及此,沈况忽而想到了最初那时姜凝给他的那枚玉笺,那上面附着有其余几人的气息。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玉笺上并没有任何反应,连一道气息也没有。
稍稍靠后的南乔在看到沈况手里的玉笺后,有些落寞的开口道:“我的玉笺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况是现在才想到这个玉笺的,玉笺上没有其余人的气息代表着什么,他与和南乔都很清楚。
南乔看着沈况,略带哭腔的试探问道:“她们,慈音师姐还有师伯她们...”
沈况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南乔,有些于心不忍,慢慢停下了步子。
以修为来看,南乔不输于任何同龄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换个角度再看,她也只是一名女子。虽然出生在将军府,但这些年边境上除了小打小闹之外,并没有大规模的南征或是北伐,流血牺牲的事已有很多年没有出现,所以对于南乔来说,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尤其是身边之人的死亡。
而在这一点上,沈况也是如此。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眼下玉笺上所反应的便是如此。他看着泪水在眼角打转的南乔,他有心想要安慰,因此语气十分轻柔。
“独孤小姐,你别担心,从我们进入秦岭之后奇怪的事情就一直在发生,或许这玉笺作用也没了呢。你再想想,如果慈音师姐她们真的遭遇了不测,凶手不可能放任我们两个毫发无伤离开的。”
南乔听着他沈况的话,逐渐停止了哽咽。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沈况梨花带雨的说道:“真的吗?”
“真的!”沈况看着她,笃定的说道。
即便沈况也不敢确定,但这时候,他一定要让独孤南乔先平静下来。
“我们走吧!我有预感,我们想要的答案就在前面。”
南乔顺着沈况手指的方向看着远处已愈见清晰的村庄轮廓,一时间除了相信沈况也别无他法了。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走着,南乔看着沈况宽阔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到了从前,想到了那个扶剑不愿倒下的少年,明明只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可为什么他的肩膀上能挑起千愁万绪。
南乔不知,却也没问。
两人继续往前,很快,村庄就已近在眼前。
沈况与姜凝站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眺望前方的村庄。村庄不大,只有寥寥数十座屋檐,迎着落日的迂回显得十分静谧。两人入眼处,当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慈音与姜凝她们的踪迹更是无处可寻。
两人在此处驻足了良久。
不多时,远处近前方的一座屋檐里竟是传出了稚童们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朗朗书声有些突兀的传进了沈况与南乔的耳中,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为何在这里会有孩童们的读书声。
南乔知道孩童们的读书的内容,她看向沈况缓缓道:“这是《千字文》里的内容,是多年前南梁那边传过来的一本蒙学读本,据说是南梁的一位名叫周心嗣的散骑侍郎所作。”
两人继续往前,稚童们的读书声也随之渐渐大了。
当他们来到村庄外围的时候,孩子们的课文刚好读完,声音渐小的同时,另一道苍老而又响亮的声音却是自屋檐里传了过来。
“两位远来之人,请进!”
不知名老者一字一句的说着话,沈况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将南乔护在了身后。
他看着不远处有些破败的村寨门,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
片刻之后,似乎是在无形中看到了沈况驻足的脚步,那道苍老地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老者没有通过传音之术,而后堪堪走出屋檐,扶手而立,站在了离沈况和南乔不远处地一处屋檐下。
而随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数个年纪不一的孩童,想来方才那阵读书声正是来自这些孩童。
那老者看出了沈况的警惕举动,轻轻一笑。下一秒他随手在空中一挥,数个不一而足的场面展现在了几人面前。
那是,消失的其他人。他们竟是也如沈况和南乔一样,来到了各自画面中的村庄,只是与他们不同的是,那里没有孩童也没有老者。
老者似乎是看出了沈况心中的疑虑,轻声道:“他们在结界里,你们并不在。”
老者的头发已花白,就连眉毛与胡须也皆是白色。他一身青衣道袍,身姿飘渺,容光焕发,好似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老者虽稍微解了沈况心中的疑惑,但沈况仍没有放下戒备之心。
沈况在老者身上看了几眼,而后又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孩童。孩子们有些怕生,都躲藏在老者身后,探出头来在看着沈况与南乔。
不知是冥冥之中注定,还是心有所感,沈况一眼就看到了藏在老者身后的一位小姑娘。特别,小姑娘身上有着沈况熟悉的特别感。
沈况闭眼沉思,不过片刻他便明,那,是剑意。
小姑娘娇小的身躯里像是隐藏着无尽的剑意,仿佛一个剑胚矗立在那里,让沈况不禁多看了几眼。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沈况望过来的视线,有些害怕的又往老者身后躲了躲。
最令沈况奇怪的是,这小姑娘身上流转的剑意竟是与他们这一路走来周遭弥漫的剑意一模一样,仿佛这小姑娘就是伏玄剑本体一样,沈况多看了几眼,有些不解。
第六十八章 一柄剑
老者看到了沈况望向小姑娘的视线,他笑了笑,意味深长。
“湘儿,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害怕什么。”仙风道骨的老者低下头,对着小姑娘温柔的笑道,就像是一位慈祥的爷爷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女一样。
听到老者的笑语,小姑娘似乎是有了些勇气,她从老者身后走开,往前走了几步。
依旧躲在老者身后的其他几名孩童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往前走的小姑娘,交错着低声喊道:“湘儿。”
小姑娘也没往前走太远,短短几步而已。她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沈况,而后又在南乔身上看了看。
南乔也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自幼习剑的她自是知道小女孩身上暗含着的浓厚剑意。若是在外界,南乔相信小姑娘一定会被那些高门大派当作重点培养对象,恐怕就连云梦山也会想要这样一个天生的剑道胚子。
南乔有心在小姑娘身上多看了几眼,原本心中的对于此情此景的担忧也被此时的震惊冲淡了。她震惊的并非是天生剑胚的小姑娘,而是面前的每一个人,包括那几名藏在老者身后的孩童。南乔视线望过去时,心中仿如有一种泥牛入海的深邃,她竟是看不透任何一人。
后面那几名孩童身上虽然没有暗含什么通天剑意,但也依旧不凡。
小姑娘在打量了沈况与南乔几眼之后,又缓缓退回老者身后,而那几名孩童也如释重负般将小姑娘护在了身旁。
自始至终,沈况除了对于眼前的几人打量之外,并未发出一言,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而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剑意却让沈况联想到了一些隐秘之事。
仙风道骨的老者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沈况而后缓缓道:“少年人谨慎是好事,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有恶意。”
老者语气缓慢,一字一句传进了沈况耳中。
老者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气波动,所以沈况看不清对方修为深浅,可老者带给沈况的震撼远比他师傅来的浓烈。
沈况恭敬地朝着老者拱手道:“前辈,是我多虑了。”
见沈况说话,南乔也紧随其后叫了声前辈,恭敬地问候了一句。
“能猜到我是谁吗?”老者依旧笑着。
沈况没有迟疑,挺身回答道:“小子虽不知前辈身份,但想来一定是与我们此来秦岭的目的有关。”
老者闻言,笑了:“哈哈哈,我在此地避世近百年,鲜有离开,目的就是守护那把剑。多余的事,我也没做,只教了这么几个不成器的弟子。”
说着,他将身后的小姑娘拉至身前,轻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掌,温柔的说道:“还记得第一次叫我老师是什么时候嘛?”
小姑娘看着老者,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老者见状,又是哈哈一笑,心情颇为不错。他又朝沈况看来,开口道:“你们想要的剑就在这里。”
前辈面前,沈况不敢造次,老者方才说他在此地避世百年就是为了守护伏玄剑,那么如今再说夺剑一事就有些挑衅的意味,因此沈况答道:“前辈既是在此地守剑,我们两个小辈如何还敢打伏玄剑的主意,剑理应归前辈的所有。”
老者听着沈况的话,看了看身畔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己早已苍老不堪的身躯,忽而笑了。
“我已经保护不了她了,否则这道剑气也就不会泄露出去了。”
老者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小姑娘,说完方才望向沈况道:“你身上的气息我有些熟悉,像是,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位后辈。”
说着,老者似乎是回想了起来,不禁笑道:“想起来了,是那个姓李的小子,我记得那时候他只有这么点大,就已经在学剑了。”
老者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比几位孩童还矮了几分。
沈况心中微微一颤,姓李的小子,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师傅。
老者对着沈况说完又看向南乔,笑着思索道:“你这女娃娃身上的气息我也熟悉,有云梦九剑的味道,你是云梦山的弟子?”
南乔闻言,也是一惊。听到老者说出自己的宗门,南乔神情越发恭敬的回答道:“前辈说的没错,我是云梦山第十五代弟子独孤南乔,家师云清幽。”
南乔说完,沈况也恭敬的说道:“小子沈况,家师李成仁。”
听到自己的猜测正确,老者有些得意的笑了。他捋了捋胡须道:“这一晃啊,就过去好多年了哟,没想到姓李的小子也收了徒弟。”
说到此处,老者在沈况的身上看了看后又道:“心如止水,身如明月,魂如清风。好,很好,哈哈哈!”
老者如谶语般的一句话,听的沈况有些没来由,一时没有理解。不过老者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想知道其他人去了哪里,而你们两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老者看着沈况和南乔两人问道。
这也是当下两人最位关心的问题,所以两人都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们一路走来所感受到的剑意其实是我对于你们的第一道考验,我已经守护不了剑了,而未来的持剑之人,第一要求自然要能够融汇体悟剑意,百剑榜上伏玄剑虽然只排第二十七位,但...”
说及此,老者顿了顿,看向了身旁的小姑娘。
“它已产生了很大的不同,并非寻常人能驾驭得了的,所以要想被伏玄剑认作主人,持剑人自身就必须要拥有体悟万千剑意的能力。”
“而对你们的第二道考验便是昨夜,由伏玄剑自己来选。因为有我在这里,所以我不会随便允许旁人剑其带走。而昨晚,除了你与这位小女娃之外,其余人都没有得到伏玄剑的认可。伏玄剑的剑意讲求虚实不一,动静不定,真假难辨,所以我假借伏玄剑弄出的一点小手段让他们进入了各自的幻境世界,”
说完,老者在沈况与南乔身上看了看,又道:“你们两人都很不错,但伏玄剑最终选择的还是,你。”
老者指向沈况。
“至于你这小女娃娃为什么也能来此,一来是因为你的身份,二来则是因为你们两人手里的剑。”
老者看着低头不语的两人,笑道:“知道这两柄剑本是一对吗?”
沈况与南乔齐齐点头。
“这两柄剑其实是由我所铸。”
沈况何南乔十分震惊的看向老者,老者会心一笑。
“我曾随身带了许多年,不过一直未曾取名。后来认识了姓李那小子的师傅,再后来见到了这个颇对我胃口的小子,所以我就将两柄剑送给了他,也就是你师傅。”
老者说完,狡黠的笑了笑,很不像一个仙风道骨的前辈会做出的反应。
“那时候我告诉小李,若是以后遇见心爱的女子就将另外一柄剑送给她,看来他也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这样的事,沈况何南乔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只不过因为是关乎于师傅的事,所以他们既没多说,也没多问。
老者偏头看向沈况,不待沈况反应,他忽而问出了一个让沈况惊掉下巴的问题:“沈小子,你觉得是这小女娃娃好看,还是她的师傅好看?”
沈况听到问题后,有些怀疑也有些错愕,他有些为难的看向老者,随后又看了看南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者像是看戏不怕事大,于是又添了把薪柴将炉火烧的更旺。“既然这两柄剑已然到了你们手中,其中的含意你们还不懂吗?”
听老者说到此处,南乔有些羞涩的低下了身子。
沈况看了看手中的白泥,又看了看南乔,白泥剑一下子变得有些烫手起来。
“小子觉得都...都好看。”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孩童虽然听不懂老师与这名大哥哥的对话,但看到老师笑,他们也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齐齐地笑了。
南乔脑袋低的更甚,脸颊羞红的厉害,依旧没有反驳。
“和姓李那小子果真是一个性子,谁都不得罪。”
老者笑完也就不再继续打趣沈况,看了看身前颇有些般配的两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两柄剑虽说是一对,但其实它们本身也就只是两柄剑而已,附着上的情感都是由我们这些持剑之人带来,所以你们并非就要像你们师傅那样。你们都是练剑的好胚子,当勤奋勉励才是,得证大道才是。”
话说完,老者看向沈况又道:“虽然我知道你已有了一把剑,而且也是百剑榜上的剑。但莫要轻视伏玄剑,灵活运用,将剑法甄至化境,未必不能达到大宗师的那一天,知道吗?”
沈况没有看到老者所说的剑,但潜意识告诉他当下应该点头。
老者笑了笑,看向小姑娘。眼神有几分落寞,也有几分释然。
下一秒,一股雄浑至极而又滔天凌厉的剑气,自一群人周身之内散开。原本站在老者身旁的小姑娘慢慢飘向空中,而后自小姑娘身上徐徐散着幽幽之光。
一柄剑,一柄厚重而又古朴的长剑悬停在半空中,而当下哪还能看到方才小姑娘的身影。
第六十九章 春风和煦
沈况和南乔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面,方才还在两人眼前的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当下竟是变成了一把剑,一把像是从远古走来的剑。
两人知道,这就是伏玄剑,而小女孩则是古剑历经千百年锤炼之后所衍生出的一道剑灵。
多么熟悉的剑道气息,他们一路走来周身弥漫着的正是这股气息,方才小姑娘身上暗含的浓厚剑意也正来源于此。
是剑,是伏玄剑!
如此过了不久,半空中悬停着的伏玄剑,消失不见,可爱小姑娘恢复了原貌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小姑娘退回老者身后,探出头嬉笑着看着沈况两人。而其余孩童的神色如今也变得颇为自豪,对于小姑娘的身份一点也不奇怪。
老者看着尚还处于震惊中的沈况与南乔,开口道:“看出来了?”
沈况点头:“伏玄剑衍生出剑灵了。”
“师傅曾经隐晦的告诉过我,这些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灵物玄而又玄,远超我们所想。灵物化灵,远比那些山精鬼怪的诞生更为难得。灵物化灵,从原本的死物变成具有自我意识的活物,需要的不仅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更是一道跨越三界之外的大契机,而这道契机是什么,在哪里,此间江湖无人知晓。”
老者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感叹道:“当初我云游至此,也是偶然间碰到了刚刚化灵的湘儿。化灵颇为不易,所以我并没有将其占为己有,而是选择停留在此地,保护她不被外界贪心人得到,直到她拥有自保能力。后来在照顾他们过程中,我已然将湘儿还有其他孩子当成了自己孙子、孙女一样。再后来,我为了防止其他习武之人无故闯入此地伤害到他们,就干脆扎根于此。只是可惜,我辈习武之人突破不了天道,寿元终究有限。从我当年辗转到此地开始,我一直都在帮湘儿遮掩她身上的剑气,但她灵身上的剑道气息随着她修为的增强也在不断变得浑厚,我自知大限将至,无法再继续保护他们。所以我想趁着我还有些修为,尽可能帮助湘儿寻找一位合格的主人。这,已是我为数不多能替她做的事了。”
老者越说,语气越是低沉。孩童们像是心有所感般,红着眼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老者心有不忍,路上露出微笑,悉心安慰着。
沈况和南乔听着老者的话,心生敬畏,我辈习武之人本该如此。
沈况恭敬地看着老者问道:“前辈是选中了我吗?”
“准确的说,是湘儿选中了你。”老者答道。
沈况看向名叫湘儿的剑灵,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开心还是失落。
孩童们在老者的安慰下,神情渐好。
沈况看向湘儿,和她打了个小小的招呼。湘儿对他甜甜一笑,并不抗拒。
老者看着这一幕,有些欣慰。
“湘儿是剑灵,所以天生对于剑体剑胚亲近。你不仅先天心海澄静剑气充盈,而且你身上还有其他剑的气息,这也更让湘儿对你亲近。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你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本心不坏。”
说着,老者又看向南乔缓缓道:“当然,也不是说女娃娃你本心坏,只是一个解释。”
南乔微微一笑,示意理解。
倒是沈况,心中激荡。
他此来其实只是为了这把剑,目的也只是为了变得更厉害。可到了此时,他望着面前身姿伟岸的老者仿若托孤一般将伏玄剑交到自己手里,沈况的心上忽而有了种使命感。
他觉得他应该做的事,不再只是关乎于一把剑这么简单,往后他需要做的是守护,大概就像从小到大师傅守护他一样,守护伏玄剑。
“前辈,我想我该跟您坦白。”
老者笑而不语,平静无恙。
沈况缓缓说道:“其实一开始我进秦岭的目的只是为了伏玄剑,那时候我觉得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不坏,不违背本心,都可以拿出来用,因为得到伏玄剑才是最关键的。我已经不再是红泥巷里那个每日只知道练剑的少年了,师傅跟我说过一些事,有一位韩前辈他也说过,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我去做,我想变强,所以我一开始的目的并不纯粹。”
沈况看着老者,就像是在做最诚恳的忏悔一般。而老者依旧面带笑容,听着眼前少年人的讲述。一老一少,相对而立,周围人都很自觉地保持着安静,没有打扰他们。
老者笑了笑,也缓缓开口道:“我从你的梦境里看到过一些蛛丝马迹,有些潜藏在你内心深处的事,虽然你埋藏的很深,但我依旧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在意那些事。你,我,还有其他人其实都一样,对于一件我们想要的东西,起初我们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想方设法的去得到,而这些方法里自然就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很坏,甚至会伤害其他人,对吗?”
沈况只是点头,没有打断老者的话。
“每个人都曾这样想过,只是有的人从未真正去做,往后也不会。你就是如此,即使身处逆境,依然不会依靠这样的方法去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梦境世界往往会展示埋藏在你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面,但你从来都没有。”
“我曾与一位尊崇儒家的好友讨论过君子与小人的含义,我问他何为君子?何为小人?他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君子,仁也;小人下达,小人求诸人,小人喻于利,小人同而不和,小人,不仁也!”
老者说,沈况听。老者笑而不语,沈况不点头也不要摇头。
对于此,他也不敢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虽然他的确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他不敢笃定,不敢笃定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是否依旧有坚守本心的能力。
老者看着尚还在沉默中的少年人,微微一笑,而后轻声道:“跟着你的心来,这也是我和湘儿会选择你的原因,少年人本该就是这样!”
沈况沉思良久,当他再次抬头看向老者的时候,眼神里已满是坚毅,少年人紧握住手里的白泥剑看着老者微微一笑,如春风和煦,无声无息。
老者也笑着点头,很是欣慰。
————
沈况和南乔被老者邀请进了村寨,两人心中所有的迷茫与不解,担忧与害怕在这一番交谈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孩子们知道,两位陌生人不是坏人,所以对于他们的好奇便越发多了。往回走的路上,几名孩童甚至大胆的跑到沈况与南乔的周围,飞快地跑着圈,嬉笑地看着两人。
相比于沈况,孩子们更喜欢南乔,这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大姐姐。
村庄里的屋舍简陋,但胜在安心。
学堂屋舍正中间的前方,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方木桌。自方木桌往下两侧,摆放着小一点的长桌,长桌依次排开,恰好八张。
孩子们拉着南乔在一边玩乐,沈况则被老者叫到了屋檐下的茶桌前,两人相对而坐。
老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又给沈况倒了一杯。
“这些孩子,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虽然他们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但若是遇到那些真正的高手,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沈况知道老者所说自保的意思,唤作湘儿的小姑娘虽然只是个剑灵但她地修为不低,依沈况看,应当是在归元境大圆满。她若用伏玄剑与他人对战,甚至有望与一般宗师境高手一较高下。
不过,也正如老者说的那样,湘儿的身份一旦暴露,单凭她剑灵的身份,不知会引来多少觊觎之人。一般习武之人若是能将这道剑灵炼化,好处几乎无法形容。修为一跃而升还只是最浅显的事,他们甚至有望脱胎换骨,一跃成为先天剑胚,意义非凡。
沈况心中已是将湘儿真正的当作一个生命在看待,自是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一边恭敬地接过茶水,一边说道:“小子现在虽然实力低微,但我一定会尽我最大努力保护湘儿的。”
“不仅仅是湘儿,其他几个孩子如果有可能你也照拂一二。他们本体都是些山精鬼怪,因为湘儿的存在,接续天地灵气,故而才能使得他们只以如此修为就能化形,他们几人虽也有入道境的修为,但他们几乎一直在我的羽翼之下,遇上真正的强者,不是对手。”
老者说完,叹息了一声,对于朝夕相处如此多光景的孩子,还是放心不下。
听到老者说起山精鬼怪,沈况这时候才明白,那些孩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奇怪感来自何处了。
“他们也要随我一起出山吗?”沈况问。
老者摆了摆手道:“他们本就生于这片大山里,外界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个好地方,以后等你修为到了,常过来看看就好。”
沈况点头,答应了老者要求。
两人间的谈话大多是老者在说话,沈况在听。不知是遇见的人太少,还是自知大限将至,老者格外健谈,他说了很多事,但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那些孩子。
第七十章 羽化
西边天空挂着的夕阳不知何时已被云层掩入怀中,消失不见。灰云笼罩,黄昏时分竟是下起了点点细雨。
相对坐在屋檐下的老者与沈况都已沉默良久,两人抬头看时,丝丝细雨已轻落而下,两人依旧无言。
房间里与孩子们玩闹的南乔也听到了屋外雨声,她慢步走到屋檐下,孩子们紧随其后。孩子们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笑得开心。
南乔自雨幕望去,对面是相对而坐的少年人与老者,两人也在看向这边,老者在看嬉笑的孩子们,而沈况的视线则放在了她身上,两人点头示意,各自一笑。
寂寂闻雨落,行行见云收。
夏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番倾泄过后,天际崭新,火红的夕阳也只剩下了一半。
与老者谈话时,沈况问及其余人的安全问题,老者轻道一切安好。在知道姜凝他们不会有危险后,沈况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村庄里空着的屋舍只有一间,不过好在房间很大,虽是一体,但也有两个小隔间刚好可以住下两人。
自从孩子们和南乔熟悉了之后,连带着他们对于沈况的警惕也淡化了许多,尤其是湘儿,似乎一开始就对沈况不害怕,甚至往后还和沈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好几句。
简单的吃过晚饭,夜色悄然降临。
路上,并排返回屋舍的沈况和南乔就这样走着,没有说话。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奇怪,所以沈况率先开了口:“前辈告诉我其他人不会有事,独孤小姐不用担心。”
“嗯?”
一直在走神的南乔听到沈况的话后堪堪反应过来,她有过一瞬间的迟疑,而后偏过头看了看沈况。
“叫我南乔吧!”她轻声说了句。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坏,所以沈况点头道:“嗯!南乔姑娘。”
从再看到沈况一直到方才,其实南乔的内心都没有平复。不过当她听到沈况唤了一句南乔姑娘后,南乔的心破天荒的十分平静。
她没有偏过头去看沈况,低头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道:“以前的事,对不起。”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从前两人之间的那些事,并不需要道歉。但在南乔看来,这三个字不只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它更类似于平缓两人之间奇怪关系的语句。
也是因为喜欢沈况,所以她更加觉得需要说出这句话。
听到南乔的话,沈况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南乔,缓缓道:“南乔姑娘其实不用道歉的。”
南乔摇了摇头:“应该有的。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可能算不上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说罢,南乔又补充了一句:“对吗?”
她也不确定。
两人继续往前徐徐走着,背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不同。
“对的。”沈况轻轻答道。
虽然这一句道歉在沈况看来有些突兀,但细细想来,若是站在南乔的角度考虑,或许就是有必要的了。
“我们应该也能算作是朋友,不打不相识。”南乔又道。
一句话,将两人记忆拉回到了从前的种种,不禁笑了笑。南乔忽而想起自己第四剑的桎梏,想到后来师傅的那些话,当下对于红尘剑又有了更多的感悟。
南乔应声说道:“没分出胜负的那种,朋友。”
“以后有机会,一定与南乔姑娘好好切磋一番。”沈况笑道。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喜欢二字何解,南乔并不知道。了解很多事情的慈音师姐因为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南乔想着沈况的模样思考过这两个字,她觉得喜欢并不一定非要告诉那个人,喜欢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山岭里的夜空很美,今夜尤是如此。沈况和南乔并排坐在屋门前,就这样看着天上的明月与繁星。
“前辈告诉你关于其他孩子的事情了吗?”月色下,南乔轻声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道:“前辈说那些孩子都是自然诞生的山精鬼怪,因为有剑灵的存在让他们能够吸收到天地灵气,以入道境的实力便能化形。”
南乔想了想,接过话道:“他们很可爱,也很善良。”
“嗯,都是些好孩子。”
若是那些普通修行中人,在一听到山精鬼怪之时,心中恐怕就已经生出担忧与害怕之感了。沈况和南乔不是一般人,两人学识、眼界也并非常人所能企及,故而没有那些先入为主的观念。
话到此,南乔没有就这个方向继续深入下去,沈况轻轻点头。往后是如何,两人心里都清楚。
月色很美,只是不能这样始终如一,仅此而已。
相比于姜凝而言,沈况觉得他与南乔之间的相处更加平淡。对于之前姜凝说南乔喜欢他这句话,沈况也从未放在心上,是与不是,其实并不重要。倒不是他心中没有一点喜欢,只是他觉得他们之间不该是关于情爱的。
————
曙光初照,天际将明。少年人练剑,始终如一。
今日沈况没有练太久,早间习剑,也许是没见过觉得有趣,所以孩子们全都被引了过来,甚至还有孩子在学着沈况的模样也那样练着。不过很快,他们就被老者喊了回去,因为授课时间到了。
山岭里的时光过的快,三日转瞬而逝。
孩子们白天上课,沈况与南乔有时也会在门外听着。沈况算不得什么读书人,所以对于老者口中的经义文章听的云里雾里,只有每每当老者引经据典,说起故事之时,和孩子们一样感兴趣的沈况才会竖着耳朵仔细听。
能文能武的南乔经常会就老者授业内容皱眉沉思良久,以至于到后来,在南乔心中已然是将老者当成了一位真正的学塾先生在看待。
自从第一晚之后,往后的每日晚间沈况都会和南乔一同坐在屋檐下,看着星星,说说话。没有固定的话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两人聊了很多,也聊的很开心。
老者授课的时间比从前少了很多,孩子们心里都清楚。老师授业时,他们比往常听的更加仔细认真了,没有人说起这些事,更没有像老师询问其中缘由。老者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别时不该谈伤感的。
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留不住。
那一日,老者又与沈况对坐。老者对他说了很多,越说到最后,沈况就越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又有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觉得何解?”老者就像是在考教弟子学业一般,对沈况提出了这个问题。
少年肚子里墨水不多,没有太大的道理可讲,更说不出华丽的辞藻,有的只是心中最纯粹的想法。
少年人思虑良久,最终开口道:“缘。”
沈况只说了一个字,老者微笑,看着沈况知道还有下文。
沈况缓缓道:“师傅曾告诫过我,让我既不要沉沦于过往,更不要迷失在未来。前路漫漫,永远不要以当下的结果去判断这一路的好坏得失。缘来缘往,缘聚缘散,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留不住,慢慢等待就好。我知道的很多道理都是师傅传授给我的,我也一直在恪守。”
老者满意的看着沈况:“你有一个好师傅。”
沈况微微一笑:“虽然师傅偶尔也会不靠谱,但他是个君子。”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只是这笑容里多出了几分凄凉。
————
伏玄剑认主并非难事,在老者的参与下,沈况祭出一滴精血滴落在了幻化成古剑的湘儿身上。当那一滴精血融进剑身的时候,沈况忽而感受到一股源自于心底的熟悉感感油然而生,那是关于湘儿的。沈况看向小姑娘,湘儿也恰好在看着他。
老者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就仿佛是完成了最沉重的使命一般,咧嘴笑了。
那一日,乌云再次笼罩天际,细雨淅淅落下。忽有微风拂过,却怎么也带不来明亮。
老者在他的教书桌案前缓缓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刻,一股冲天剑气自湘儿身上鱼贯而出,直冲天际,下一秒,剑气消失,回归平静。
老者临终前耗尽大半修为帮助湘儿遮掩气息,这些修为还能帮助湘儿早日突破宗师境。而余下的小半修为则是护住了村庄所在的位置,老者用一种掩藏手法,遮掩天机,将此地悄然抹去,消失在了常人视线里,让他们看不穿此处玄机。
孩子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老师身上的不同,他们齐齐围在老师身边,一句一句呼唤着老师,只是陪伴他们多年的这位先生老师,再也不会开口了。
孩子们泪如雨下,沈况和南乔站立在后,齐齐躬身一礼,久久没有起身。
————
从认识到了解,少年人始终秉持着自我心中的规则,没有问及老者身份。在沈况眼中,恐怕就是师傅也比不上这位老者。
小李,这是老者对于师傅的称呼,过往的故事沈况虽然不能知晓,但他清楚,老者与师傅以及师傅的师门玄机山一定是有渊源的,所以老者羽化时,沈况代师傅向老者磕了一个头。
也是一直到最后,沈况才问及老者姓名。
老者只简单的两个字:颜仁
沈况甚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早已在心中牢牢记下。
第七十一章 安全归来
原本被困于幻境世界的人当下早已脱困,忽而从美好的幻境跌落回现实,使得很多人不愿承认当下脚踩的地方才是现实,幻境中的那些美好飘然而逝,留下的只有两手空空的孑然一人,何其失落。
楼外楼的人第一时间知晓了沈况失踪的消息,独孤家与云梦山更是慌忙焦急的搜山三百里寻找南乔的踪影,只是一路搜索过后,众人发现连原本群山里的那处平原与村庄都一齐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即便如此,独孤家与云梦山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南乔。
楼外楼温华与云梦山的一位宗师境强者曾一起出手,以大手段追寻沈况与独孤南乔两人下落,只可惜,到最后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
这一遭寻找伏玄剑所遇到的种种诡异引起了往后过来的那些宗师境强者的注意,可即便强如他们对于这一切依然不得而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空手而归的大部人早已对伏玄剑的消息失望不已,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大机缘,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忽而再遥想梦境里的种种,何其讽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古剑出世的消息又会以无果的结局草草收场的时候,这一日,遥远的秦岭深处竟是又有一道冲天剑气传来,这道剑气虽然转瞬即逝,但依旧是被等待在外的人觉察到了,希望之火重新燃起,只是再往后,任凭那些宗师境前辈如何探查,也依旧找不出那一缕剑气的踪影,就像再次凭空消失了一般。
也是在此时,沈况与独孤南乔失踪的消息悄然在梅雾城里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将那一道剑气与消失的沈况和南乔联系在了一起。
楼外楼对于沈况的重视程度旁人不知,但云梦山以及独孤家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独孤南乔的下落,所以许多家族门派在此番草草收场过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梅雾城,等待浑水摸鱼的时机到来。
————
沈况失踪的消息,姜凝回来后第一时间登门告知了苏瑶三人。
即便是底蕴如楼外楼,也没有探查到哪怕是一丝一毫关于沈况的下落,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姜凝的幻境世界里发生了许多事,那仿佛真实世界般的幻境曾一度让姜凝沉溺其中。那些故事有好有坏,而无一列外其中都有一道少年人的身影,少年人的肩膀何其宽阔,一肩挑起两个人的大道。
骤逢幻境消失,缓了很久的姜凝很快发现了沈况的消失,而当她看到玉笺里关乎沈况的那道气息消失不见后,心中忽而微颤,失神良久。
虽然她没有像云梦山与独孤家那样搜山三百里,但往后那几日她也是花费了大心思寻找的,她甚至想到了之前与沈况有过冲突的十三皇子那一脉身上,只是在一番调查之后,这样的想法才堪堪作罢。
若是以玉笺上的气息来看,沈况已经死了,但这样的结果姜凝不愿意承认。她的心中总还觉得沈况没有死,一如秦岭一路对于周遭种种诡异的感知一样,那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虽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是那样的真实。
玉笺上反应的消息被姜凝有意的忽略了,可即便如此,当苏瑶与时雨得知时也恍如晴天霹雳,失神般地瘫坐在桌前,良久无言,唯有心中颤抖与眼角泪花在诉说着她们的心情。
韩仲景没有太大的反应,简单的询问过姜凝几个简短的问题后就让她离开了。
沈况临走前,韩仲景在沈况身上做了些小手脚,为的就是以防沈况会发生什么不测。所以虽然姜凝说沈况失踪,但韩仲景心里清楚,沈况其实并没有事,他能感知到沈况身上的气机还在,只是当下连他也不知道在沈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仲景看着久久失神的时雨和苏瑶,摇头苦笑,心中顺带着还轻骂了沈况这臭小子几句。他有些不忍的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告诉了两人,听到韩仲景肯定的保证后,时雨和苏瑶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只是始终不见沈况的消息,她们心中的担忧依然在。
后来自秦岭深处出现的那道剑气其实隐隐印证了韩仲景心中的一些想法,他也曾亲自出手探查过,只不过与楼外楼的人一样,无功而返。不过后来,韩仲景心中越发笃定,沈况定是有了一桩大机缘。
只不过,如今梅雾城之中虎狼环伺,却不知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
孩子们其实知道老师会有离开的一天,寻常人类的孩童也许不明白死亡是什么,但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并不难懂,所以沈况相信老者一定告诉过他们。
该来的终会来,要走的留不住,孩子们哭泣了不知多久,才堪堪停下,只是依旧抽噎不语,神色呆滞的看着老师。
依据老者生前意愿,无需将他下葬,就让他这样一点点的随风消失,而且有他的余威在也能保护余下孩子们的安全。
走了,散了,平原上的故事到此终了。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湘儿在老师羽化之后就一直跟在沈况身边,抓着沈况的衣角久久不愿松手。
余下的孩子们不仅知道老师会离他们远去,也知道湘儿将要离开他们。
这些化作孩童模样的山精鬼怪久在老者的羽翼保护之下,又有天地灵气的洗刷,所以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凶狠戾气,反而具有独属于孩童的天真纯朴。湘儿将要离开,他们心中没有觉得失去了一个绝佳的修炼幻境,只是觉得失去了一个一同长大的伙伴,伤心又难过。
很多时候哭泣往往是说明心中情感最好的方式,乍逢先生逝去,又遇湘儿离开,其余孩子眼中皆是不舍。他们知道沈况不仅是先生看重的人,也是湘儿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们心中并不排斥沈况,只是伙伴将要远行,离愁别绪更多。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者的话又一次印证在了现实里。
平原上的小村庄上,数名孩童一字排开站在村口,向着前方默然远去的三人挥手。他们修为太弱,老师不允许他们离开村庄,只有等到他们都突破至化形境的时候,他们才能离开,这是老师羽化之前的交代。
湘儿一步一回头的看着身后的伙伴,看着这个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家,有些不舍。她朝着身后的那些伙伴用力的挥手,而后抓着沈况的大手渐行渐远。
若是依照人类年龄换算,湘儿只相当于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而这一日,十一岁的小姑娘跟着她生命中的第一位主人离开了秦岭。
当沈况三人踏出平原边界之时,在回头看,原本矗立于身后的平原以及那座小村庄已经消失,与周遭无二的崇山峻岭映入三人眼帘,三人没有多做停留,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返回而去。
而当沈况踏出平原时,身处红泥巷里的韩仲景心有所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而后,他起身走出院落,朝着秦岭的方向去了。
时雨问及师傅出门所谓何事,韩仲景笑着摆了摆手,时雨懂事的没有再问。
这一日,红泥巷口,身材魁梧的汉子多年来第一次早早收了摊子,屋外旌旗迎风摇摆,屋舍的正门却是紧闭。
————
沈况、南乔还有一直紧紧抓着沈况手掌的湘儿在秦岭里走了没多久,一直在寻找南乔踪迹的独孤家与云梦山的人立刻找到了这里。
一直在担心南乔安危的慈音在看到无恙的南乔后,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了她,低声抽噎。
“师妹。”慈音低声唤道,满是柔情。
梁文钦在看到自家小姐安全后,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若是小姐在秦岭里出了意外,便是他一死也难以挽回,好在当下一切如初,看小姐的模样,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万事大吉。
独孤家与云梦山此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南乔身上,一直过了很久,他们才注意到站在南乔身后的沈况以及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小姑娘。
虽然不知道两人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但梁文钦还是走到沈况面前对他抱拳拱手道:“多谢沈公子照顾我家小姐。”
梁文钦虽是沈况前辈,但当下态度诚恳,完全没有将他仅仅看作是一个晚辈。
沈况心中惊讶,快步向前扶起梁文钦:“我和独孤小姐一路相安无事,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我也没有出什么力,梁前辈不必如此的。”
梁文钦虽是听的清楚,但那一礼终究还是做了出来方才起身。他看着沈况开口道:“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一路是多亏了沈公子,如今小姐安全回来,这份情我们独孤家一定记着。”
沈况见状推脱不了,便也只好以一个后辈的身份应下了。
第一次走出村庄的湘儿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外面的世界,所以陡然见到如此多生人她有些害怕的往沈况身后躲了躲。梁文钦的视线只是在湘儿身上看了一眼便不再去看,相比于伏玄剑,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小姐安全回来更重要的了。
虽然湘儿身上的气息被颜仁遮掩了,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但眼光非凡的梁文钦一眼就看出了湘儿身上的独特,一个特别的小姑娘,无论是否藏着秘密,他都没有问。
————
游走于秦岭里的人自然不止独孤家与云梦山这两拨人,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其他人第一时间就将沈况和独孤南乔安然返回的消息传了出去。
当然,那个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小姑娘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舆论四起,认为沈况身上有伏玄剑的消息甚嚣尘上。
他们不知道沈况是否已经将伏玄剑炼化为己用,但为了那个可能性极低的结果,越来越多的人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秦岭这边,以至于到最后引来无数人等待在了秦岭外,他们在等着看那个不知底细的小姑娘身份究竟为何,也在等着伏玄剑有没有在沈况身上,此中不伐宗门家族里的宗师境前辈。
第七十二章 大敌
梁文钦知道外围虎视眈眈的人有很多,所以过多寒暄的话没说就和其余人一道护着沈况与南乔慢慢往回走了。
在秦岭里寻找南乔踪迹的两方人里,宗师境的前辈并没有来,这也是返回梅雾城一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一旦外界知道两人平安归来,一番诘难定是少不了的,伏玄剑的诱惑值得他们冒任何风险,哪怕是开罪于独孤家。而且如今还多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梁文钦能想到的事,其他人肯定也看得出来,注意这边的人一定也能看出小姑娘的特别,所以后面的路也会更加不安稳。
越往回走,队伍中凝重的气氛也在慢慢变得浓厚。
沈况握着小姑娘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他清楚即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少年人心境虽然比同龄人好,但他心中也是紧张的,自幼在红泥巷长大的沈况其实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可如今他不得不去面对。
颜仁前辈的修为几乎已至此间江湖人的顶峰,所以沈况并不担心会有人看出湘儿的身份,不过他还是要将湘儿护在身后。他转头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湘儿也有模有样的甜甜一笑,她紧握沈况手掌的小手也加大了力道。
与其余人的紧张感不同,跟在沈况身边的小姑娘湘儿慢慢没了起初的那些畏惧感,她开始对周围的人好奇,好奇一路没见过的景致。对于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关于人类世界的模样,他曾十分憧憬,当下更是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
如此一路,直到第三天清晨,当一行人走出秦岭,看到东边升起的骄阳时,所有人身上并没有一切如初的平淡,反倒是如临大敌般,注视四方。
独孤家和云梦山都各自派人加紧返回城中呼唤门中前辈前来,剩下的大队人马则慢慢往城中走去。
————
许是之前一直在担心,所以往后的一路上慈音与南乔基本形影不离。对于新出现的湘儿,南乔只简单的与慈音进行了介绍,慈音也清楚,没有多问。对于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慈音喜爱的紧。
一开始湘儿对慈音还有些躲闪,往后的几日经常看到,又经常说话,所以慢慢的湘儿对慈音也有了几分亲近。
往回走的一路上,其余势力都有人在跟随,倒是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所以作为队伍暂时的领头,梁文钦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
相安无事的局面终究不会保持太久,如此一直到了秦岭最外,该来的还是来了。
————
楼外楼与独孤家在知道沈况平安无事后也一直在关注着秦岭里的动静。第三日晨曦初照,一行人走出秦岭,姜凝与宇文渊带着楼外楼与宇文家的人已经等待在了外围。
除了他们之外,星月神教、山阳书院,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晋阳王氏,弘农杨氏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皆有人在。
远处城墙上,新结交的好友韩仲景与红泥巷口的祝大叔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一干人等,一边喝着酒,一边啧啧称叹。
“该有十多位宗师境的老妖怪了吧!”韩仲景一边喝着酒,一边眼神紧盯着远处人群缓缓说道。
一起坐在城墙上的祝大叔接过韩仲景递来的酒壶喝了一口,擦了擦嘴道:“都是些不要脸皮的东西,见着小况儿得了好处就一个个往这儿凑,一大早的就来,也不怕摸黑撞哪儿,忒,撞死了算球。”
听着祝大叔粗犷的话语,韩仲景哈哈笑道:“都是些自诩名门正派家伙,还打着铲邪除恶,匡扶正义的旗子呢。就像是在这浮玉春里掺杂了些劣质酒,看着确实多了,可喝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不是那个好味儿。”
说及此,韩仲景喝了口酒,砸吧着嘴道:“果真不是最好的那个味儿了,看来我这葫芦只适合装些差酒。倒是那个臭小子,这回儿踩了狗屎,走了大运了啊。”
祝大叔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篇,则颇为不忿的道:“那也是小况儿踩的狗屎,他们一个个往这里靠作甚,就该拿那些狗屎糊他们一脸。”
韩仲景闻言,笑着提醒道:“里面可还有些女子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祝大叔伸了伸脖子远远看了看:“我觉得挺好。”
————
还未真正走出秦岭的时候,沈况就感受到了秦岭外那一道道非同凡响的气力,如今宗师境的前辈沈况也见过几位,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有。
一行人刚一踏出,等候多时的姜凝与宇文渊便带人走了上来。
“沈兄,没事吧!”
看着无事的沈况,宇文渊笑着问道。他的视线在湘儿身上停留了一刻,沈况感受得到,只不过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歹念,看着沈况神色如常。
“多谢宇文兄关心了,我无碍。”沈况抱拳回道。
说着,沈况的视线在外面那些人的身上巡视了一圈。宇文渊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也看了过去,淡淡一笑,虽没有多说什么,但想必各自心中清楚。
待沈况与宇文渊说完,一旁的姜凝向沈况身前走近了几步,她看着沈况柔声道:“不用担心。”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寒暄的话语,姜凝一语中的,说的就是如今的局面,沈况忽而觉得心头一暖。
“谢谢你。”沈况轻声回道。
听到沈况的话,姜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少年人不知道这些日子面前女子耗了多少心神,但站在后方的温酒与爷爷温华却是知道,他们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姜凝脸上的笑容,这一刻他们只觉得两人在的画面的确挺美好的。
温华作为进阶宗师境已久的前辈,修为,见识都远非常人,他虽知道沈况身边的小姑娘不简单,但因为湘儿身上的气息遮掩的很好,所以他并没有就此多想什么。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伏玄剑已经被沈况得到,只是在沈况身上看了一圈没有感受到伏玄剑的气息。
沈况作为名义上姜氏小姐未来的夫君,他的安全问题自然也归楼外楼管,所以温华觉得姜凝会有那样的反应理所当然。只是两相比较,再看看自己这个孙子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一座金山把握不住。
宇文家与楼外楼的举动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而看到这一幕,原本想着对沈况群起而攻之的那些小门小派心中斟酌不已,眼前四座大山没有一座是他们能够得罪的,但奈何伏玄剑的诱惑实在太大,到了如今这局面没有一个人想中途撤退,即便是明知不可为,他们依旧想有一番作为,也许大道就在他们身前。
这些人心中的顾首顾尾的衡量自然不会是高门大派那些人的心中所想,他们来此目的明显,对于这番场景大多数人也是预料到的,因而当下大多数人只是看着,并未出手。而且众人也知道,如今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有很多,他们在等的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一定会一呼百应。到那时,即便是云梦山、楼外楼、宇文氏以及独孤氏一起,如今的他们也有一搏之力,而若真的能趁机夺了伏玄剑,即便往后会承受来自四方的报复,那也值得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慢慢的原本那些旁观之人也开始了他们的动作。
“小子,我等此番夺剑无果,如今伏玄剑很有可能就在你手上,既如此何不如让我等一睹伏玄剑的风采,好不枉此行呢?”远处杂乱的人群中,有人如是喊道。
兴许是觉得煽风点火的程度还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众位意下如何啊?”
隐藏在人群中,浑水摸鱼,搅动局面的背后人来自哪一方无从得知,但当下抱着同样想法的人有很多,而一切的开端总得需要一个理由,所以方才的那句话出现了。
没人在意沈况身上到底有没有伏玄剑,只要他与伏玄剑有关系,只要他们认定了沈况知道实情,那么如此施加压力总能逼出些有用的消息。
那人刚一说完,人群一侧几道附和的声音也起来了,而其中那个一直以来与沈况有恩怨的十五皇子元武的声音尤为刺耳。
即便是在兄长说了事情作罢后元武依旧心有不悦,他堂堂大魏皇子被一小城里的泥腿子贱民顶撞,他恨不得将对方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但奈何吹嘘自己如何强的四个废物杀手不中用,往后沈况还和楼外楼牵扯上了联系,一番错综复杂之下让元武无法再对沈况动手。
如今有了机会,所有矛头都指向沈况,元武心中痛快,落井下石的嘲讽语气更是刺耳至极。他在笑,笑的十分畅快。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况一行人返程的脚步被打断,所有人都望向了说话那个方向。
感受到齐齐望过来的不善的目光,元武一瞬间有些畏惧,不自觉退后了半步躲闪着那些人看过来的视线。不过当兄长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之后,那些畏惧又轰然消散,他似是有了底气,挺了挺身子,以大魏皇子的身份重新直视那些人。
元武说完,四下里又是一片应和。
沈况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一旁的宇文渊四下打量,朝着那些人不屑的笑了笑,而后大声对着他们道:“沈兄是我宇文氏的朋友,为难沈兄就是为难我宇文氏,各位,还请斟酌。”
宇文渊说完,得到姜凝授意的温酒也如出一辙的对着那些人大声喊道:“沈况是我们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与他为敌就是与我们楼外楼为敌,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两人的话随着早间的风无声无息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要说宇文渊的话是一句警告的话,那温酒的话则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他们不得不斟酌。
所有人看向沈况的神色都变得不同起来,楼外楼姜氏的姑爷,那就等同于楼外楼的人,若是动他几乎是在和楼外楼为敌。
南乔在听到温酒的话后,有些不敢相信,她恍惚的看着沈况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沈况虽与姜凝有过约定,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沈况心中觉得以后熟悉人之间免不得有一番解释,想及此他回头看了一眼南乔。
四目相对,只是两两无言。
第七十三章 死局
嚣张的元武被温酒的这一番话噎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元武知道兄长的大事如果能拉拢来楼外楼定是好事,所以他回头看了兄长一眼,是在询问。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了眼色。
元惟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曾命人调查过沈况,不过是陋巷里的一名学剑少年,身世背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而至于楼外楼这尊庞然大物为什么会看重这样普通人,他至今也没有弄懂,只以为沈况身上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楼外楼姜氏未来的姑爷,这样的身份可大可小,若是他在楼外楼里有些地位,那么开罪了的话,比得到一把伏玄剑还不划算。
元惟是未来争夺皇位有力的人选之一,拉拢各方势力是他这些年来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他相信只要他身后站着的力量够大,前面的几位哥哥又算得了什么。但相比之下他与其他皇子之间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便不说大皇子元稹身后的家族势力有多少,便是三皇子,八皇子等之流,各自母亲也都出自大魏豪阀大家,背后能牵扯出的势力不胜枚举。
所以,元惟尤其重视对于大魏境内势力的拉拢,即便是些中小势力他也愿意结交,而他此来为了争夺伏玄剑自然也是为了能够拉拢来更大的家族势力家族,给他自己增加胜利筹码,可如今若是因此和楼外楼交恶,多少有些不明智。
他原以为在如此压力之下,楼外楼不会为了沈况与整个大魏门阀为敌,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沈况在楼外楼里的地位。
一时间,十二皇子元惟与十三皇子元武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场面有过短暂的安宁,而后不久,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宁静的局面。
要说在拉拢各方势力上,元惟会因为首尾难顾而束手束脚的话,那么身后站着诸多豪阀大家的其他几位皇子则是没有这些顾虑。
楼外楼不会站队于任何一方,他们各自都清楚,只是针对于一个不起眼的姑爷,甚至可以看作是入赘之人,他们觉得即便当下会产生矛盾,事后楼外楼也多半不会因为他而与所有人交恶,这也是他们敢于针对沈况的底气。所以他们不会因为顾虑着关系就在行为有所收敛,他们的目的是伏玄剑,一把伏玄剑所能带来的好处,绝对是一个拉拢不来的楼外楼所不能比拟的,即便事后需要付出些代价,也值了。
“哈哈哈,十二殿下,十三殿下,便是别人一个小小的警告你们就要退缩了吗?”
人群中,忽而有一位穿着华贵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一声青灰色锦衣的中年人看着模样像是位幕僚,他先是朝元惟和元武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看向不远处的沈况一行人。中年人面带笑容,而笑容里却满是讥讽与不屑,这神情既是做给元惟、元武两人看的,也是做给沈况一行人看的。
元惟望着中年人,目光冷冽,双手关节早已握得吱吱作响,但表面上他还是朝着中年人点头一礼,没有说什么。一旁极为气氛的元武听着中年人的话,虽然心中满是不爽,但他也只能像兄长一样,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便是很好的写照。
作为追随大皇子元稹已久的幕僚之一,他深得元稹信赖,所以这点高傲的姿态还是有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位中年人,待认出对方身份后,便觉得他敢于讥讽当朝两位皇子一事不再奇怪。
大皇子元稹身后站着的有大魏五大门阀之二的清河崔氏和晋阳王氏,以及八位柱国将军将军中的三位,就连如今山阳书院武院院主洛九川也是其知交好友。单单只是这些名面上的力量就已经强大到了无以复加,更何况他背后还站着众多其他势力。
所以在大魏,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几乎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会是大魏朝的下一任君主,所以中年人如今即便只是皇子身后的幕僚,往长远了看未必不能达到三公九卿的高度。
中年人嘲讽完元惟后,目光转至沈况身上,看着他有些倨傲的说道:“小子,识相的就赶快将伏玄剑交出来,否则今天你很难完好无损的离开。”
中年人对于这个毫无威胁的少年人提不起丝毫兴趣,若非是伏玄剑的缘故,他甚至不想跟这个少年人多废话,直接将他一剑杀了一了百了最为简单。
周围在等着看这场大戏的人全都在注意两方人的反应,有人在紧盯着沈况等他露出畏惧和退缩,也有人在注意大皇子这边,在等着他们有更进一步的手段。
还有人在看那个突兀出现的小姑娘,监天司便是这其中之一。
宋宛身边,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视线一直停在小姑娘湘儿身上,就像是在看一块珍宝般,时不时地啧啧称奇。
“我竟是有些看不透这小姑娘的修为,怪哉怪哉。倒是这浑身的剑道气息,啧啧啧,天生的练剑胚子啊!若是能将她带回监天司好生培养,这小姑娘二十年之内必定进阶宗师境。”
老者越说越欢喜,到最后满脸痴迷的看着那位小姑娘。
宋宛从始至终都在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场中局势,对于前方的那个少年,宋宛觉得他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她对他的认知,似乎每一次见面都会有一番蜕变。
而对于他身旁的小姑娘,宋宛也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便是自小就被师傅看中带回了监天司培养的,到如今监天司每年依旧会从大魏境内寻找根骨奇佳的孩童进行培养,那是监天司得以不断强大的源泉力量。
若是站在监天司的角度,宋宛当然希望能得到那个小姑娘,可要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想起那些年习武所受到的痛苦,宋宛打心底不希望小姑娘进入监天司,那不该是位天真的孩童该待的地方,只可惜这样的一切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宋宛对于小姑娘的另一层好奇也在她的修为上,前辈看不透她更是看不透。前辈说二十年之内那小姑娘能境界宗师境,足以说明小姑娘的天赋有多高,也作为同样习剑的人自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那些细微剑意就连她也很是羡慕。
就在宋宛沉思于小姑娘湘儿的时候,那边一直在冷眼注视场中局势的沈况缓缓开了口,对于中年人的威胁,他没有畏惧。
他先是对着湘儿鼓励一笑让她不要害怕,然后将她交给了南乔,自己独自往前走出了几步,迎上了那些人。若是远远看去便能看到,当下沈况就像是一人在面对虎狼环伺的千军万马般,少年人没有退缩,反倒握紧了拳头。
少年人衣摆随风飘动,几缕发丝也在清风中漂浮。
沈况朝着众人抱拳一礼,江湖人抱拳右手成拳,左手捏掌,掌覆盖于拳上,置于胸前朝前一礼。右手握拳代表武力,左手成掌覆盖代表遮掩,我也武力却不施展,这便是对于对方的尊重。
江湖礼节如此,少年人一直都知道。
一礼做完,沈况看着前方神色不善的众人缓缓开口道:“各位同道,前辈,我们此番进入秦岭坠入幻境世界一事大家无一列外,我与独孤小姐亦是如此。而当我们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方才得知我们是最后出来的。对于伏玄剑,前辈们怀疑被我得到这是情理之中的猜测,不过大家也能看到,我与独孤小姐出来时皆是两手空空,身上甚至连伏玄剑的气息也没有,所以又怎么会有剑呢?”
沈况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而至于哪一半真,哪一半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只不过要是细追究来,他这话虽是谎话但也能算不违心,因为他身上的确没有伏玄剑。
他的话说完,一时间惹得很多人迟疑起来,因为单看表面上确实如此。此间江湖里可没有话本小说里那样可以容纳下极大空间的方寸之物,所以若是沈况真的得了伏玄剑,是无法藏匿的,便是从这一方面,众人就知道沈况没有撒谎。
只是中年人城府极深,对于沈况的言辞他并没有提出质疑,只是反问了一句道:“在所有人都跌落回现实世界的时候,只有你也独孤小姐没有出来,在所有人感知到秦岭里又出现了一道剑气的时候,你们依旧没出来,只是从那之后没过多久你们就出现了,还请小公子给我们解释解释。”
说到此,中年人捻着胡须笑了笑,语气神态似乎很是和蔼。
“我等并非有意为难你们,大家都是江湖人,此番前来费尽心力为的就是一睹伏玄剑真容,我等习武之人谁人不想得此机会,便是得不到,远远看一眼就好,所以,还请小公子多多包涵才是。”
不要脸的话可以说的如此清奇,当真是宦海沉浮的人,沈况这方不少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沈况闻言也是轻轻一笑:“我辈习武人追求天地大道、奇珍异宝无可厚非,便是我与独孤小姐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自是不怕前辈们会出手强行抢了去,若是我们有定然不会吝啬与诸位同道分享,但当下我们真的没有。”
说到这里,沈况拔出背在身后的白泥剑向那些人展示着道:“前辈们若是不嫌弃,不妨看一看我的这把白泥,虽说不是什么名剑,但也是我从习剑之初便用的,珍贵的紧。”
争锋相对的两人偏在语气上说的平静异常,沈况说完,忍的不少人发笑,尤其是温酒,似乎懂了沈况的意思,附和着笑得大声。
————
远处城头,一直在注视这边得韩仲景与祝大叔在听了沈况得话后,也都各自会心一笑。
“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有这一面,哈哈哈。”韩仲景笑道。
祝大叔闻声也笑道:“嘿嘿嘿,跟他那师傅一起长大的,能是省油的灯吗,滑头的很,不过用在这时候漂亮的很。”
韩仲景又是哈哈笑了几声,而后道:“那个穿的娘们唧唧的人认识吗?”
祝大叔知道韩仲景说的是谁,伸直了脖子盯着一身青灰色锦衣的中年人看了看,缓缓道:“不认识。”
本还期待的韩仲景在听到祝大叔的这句不认识后,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咳了几声道:“好像是元稹身边的人?”
“元稹?”祝大叔狐疑了一声。
“奥,想起来了,怎么他还没当上皇帝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老皇帝命硬还没死。”
“没杀掉?”祝大叔问道。
“没有,中毒而已。”
“后来没动他元稹?”
韩仲景还是摇头。
“庙堂上那些人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老子杀儿子,儿子杀老子,兄弟之间再互相杀,同室操戈,老戏码了?”
说着祝大叔喝了口酒,又道:“出手了?”
“嗯,命是吊着了,不过年老体衰的身子可经不起大折腾,即便好了也蜕了好几层皮,算来应该没几年好活了。”
“那看来又要变天咯!”
“操那心干啥,先想着怎么把这臭小子拎出来再说。”
祝大叔哼唧了一声,握了握拳头:“把他们都干趴下就行了,可有好多年没出手咯。”
韩仲景闻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道:“不再藏藏了?那臭小子可有不少红颜知己呢,单说那里可就有楼外楼、云梦山,还有独孤氏呢。”
“宇文家不算?”祝大叔狐疑道。
韩仲景一个白眼道:“那也是个小子。”
“假如呢?哈哈哈。我待在这里本就是为了保护小况儿的安全,如今这局面,若是他的两个小相好底牌够多,那我旁观看戏也不是不可以。”
祝大叔说完,韩仲景没接着这个话题再说,而是又问道:“听说你把姑娘送到南梁那边去了?”
祝大叔点头应道:“嗯,以前走江湖的时候结识了齐云山的成子秋,送去他那边我放心。”
“不想你闺女?”韩仲景伤口上撒盐的问道。
祝大叔谈及女儿,头一回没有伤感,淡淡的道:“想啊,怎么不想。不过该走还是得走,我的使命是护着小况儿,若是往后出了什么意外,没护住虎月那丫头,以后到了地府,他娘不得揍死我。”
两人哈哈一笑。
良久后,汉中将酒壶递给他轻声问道:“不后悔?”
祝大叔接过酒壶后想了想,缓缓道:“不后悔。”
归隐江湖已多年,兴许如今已经鲜有人还记得从前的江湖有个人叫祝潭。
第七十四章 咄咄逼人,反客为主
所有人都能听的出来沈况言语里的取笑之意,这也令他们颇为惊讶,如此场面这少年人不仅不畏惧,反而还敢化被动为主动,只是不知是他这番举动是少年人心性使然还是果真有些底气。
中年人笑了笑,眼神忽而中浮现几分狠辣,而后一字一句的狞笑道:“今天诸多同道在此,小公子这是要扫所有人的兴吗?”
看戏不嫌事大的那群人快要慢慢忘了他们此来的目的是什么一样,中年人当下轻轻一点,又将谈话中心拉回到了伏玄剑身上,同时他还在不经意间煽动了其余人的情绪,沈况也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中年人说完,朝着四下看了看,他周围那些人就像是得到了暗示一样,连忙附和。
其实此来这些势力中,也有纯粹只是为了看戏而来的,加之如今又知道了沈况的身份,他们便更加笃定看戏的决定,所以四下里的人也有没应和的,只觉得看清了大皇子一脉的丑恶嘴脸,可以将强词夺理说的如此稀松平常。
沈况看着身前顿时黑压压附和的一片人,再回头看看几位笑着望着自己的伙伴,虽然他手掌已有微微汗渍,但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是而已。
拦路人不会善罢甘休,沈况清楚,如今这些场面上的交流不过是为了给后续的出手披上华丽的外衣罢了。他们或许不敢动其他人,但动他沈况还是有底气的。
沈况打定了主意只要不承认,对方也就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因此这时便又不卑不亢的道:“前辈,非是我想扫大家的兴,而是我真的没有伏玄剑,前辈倒不如用大手段查探一下究竟是被哪一位前辈得了去,如此也不会浪费大家时间。”
沈况说的轻快,对面人听的却是窝火。他们若是真能查探到,也就用在这里费口舌之利了。
沈况说完后,一名体格剽悍的光头汉子提着两板斧,扯着大嗓门朝着他喝道:“晏先生跟这小子废话作甚,等爷爷的板斧劈到他脑袋上他自然会说实话。”
所有人都清楚,这被称作是晏先生的中年人前面的铺垫为的其实就是当下的出手,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一般都喜欢给自己即将要做的龌龊事找个合适的理由,似乎只要有了理由,龌龊事就会变得正义一样。
光头汉子说完,如他一样跃跃欲试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涌现,他们看沈况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乞丐一样。那其中,元武和莫影首当其冲,看着已成众矢之的的沈况,心情大好。
宋宛站在人群中看着场中局面,已是死局的场面,她不知为何,心中忽而开始期待少年人能否再次刷新她的认知,化腐朽为神奇,转危为安。虽然这种可能渺茫,但她依旧在心中期待。
从沈况站出来一直到现在,身后姜凝所代表的楼外楼以及宇文氏都没有说话。
矛头指向的全都是沈况一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了还有个独孤南乔。云梦山与独孤家也没有出面,只因这起初的场面该是由沈况独自来应对的,他该给这些人一个简单的解释,无论是真也好是假也罢,走个过场而已,没有人会去在意解释地真假,为的只是让他们出手的“义正言辞”罢了。
————
远处城头,韩仲景与祝大叔祝潭两人依旧共用一个酒壶交换着喝着酒。
“道理说不通,要动手了这是。”韩仲景笑眯眯的缓缓开口道。
祝潭看着那些人,不屑地吐了口吐沫道:“说他娘地狗屁道理,就那群人还会说道理?他们要是直接动手,我还看得起他们。”
“他们要是直接动手,那臭小子可顶不住。”韩仲景笑着道。
当然,道理祝潭清楚,他只是放个狠话,要是真二话不说直接打,更不好弄。不过事到如今,两方动手那时迟早的事。
————
场上局势一触即发,不过跃跃欲试的那些人除了一直耀武扬威外,倒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得举动,像是没有得到授意。
紧张感持续了很久,姜凝不知何时走到了沈况身后,沈况似有所感,回头看了她一眼,姜凝对他微微一笑,沈况看着她,也同样点头微笑。
站在两人身后的南乔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头忽而有些不是滋味。慈音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猜到南乔会多想,所以她轻轻握住了南乔的手,没有多言。
南乔也很想像姜凝一样站在沈况身边,那些人为何只针对沈况一人,她很清楚。可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她不能那么做。独孤氏比不得宇文氏,更比不上楼外楼,若是今天之后,独孤氏因为沈况而成为大魏其他豪阀大家眼中钉的话,那对独孤家百害而无一利。
沈况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南乔依旧站在原地,而原本前方跃跃欲试的那些人却是从一群人又变成了只有一个人。
中年人制止了将要出手的那些人,他有些自得的笑了笑。
“姜小姐,为了我们之间的和气我也并不想与你们起冲突。我们无意为难沈公子,举手之劳而已,姜姑娘不妨开口劝劝。”
这一次,中年人的话说给的是姜凝,他语气温婉,没有怒气也没有轻蔑。
姜凝听他把话说完后,冷哼了一声:“无意为难?他的身份还需要我们再重复一次吗?你在朝廷里的那一套就不要搬到江湖上来了,也不知道元稹是怎么看中你这样的废物的?晏兰舟,我应该没记错你吧。”
见惯了炎凉世态的姜凝一上来就没有与对方多废话的打算,元稹,便是直呼大皇子其名,她也有这个底气。对于一个幕僚,就更不需要有什么无用的寒暄之语了。
姜凝一语中的道破了中年人的伪装,而且语气咄咄,并不好听。
晏兰舟,大魏大皇子元稹身边第一幕僚。也许是上位者的姿态端的太久有些忘乎所以,故而即便知道沈况身后有楼外楼这座大山在,晏兰舟也没有在意。
不显山不漏水的楼外楼在一般江湖人眼中也许神秘异常,但对于在大皇子身边已久的晏兰舟来说,他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事情,楼外楼虽然厉害,但在他看来终究是没有能够与一国抗衡的力量,且如今大皇子蒙天道眷顾,是未来继承大统的第一人选,这也让他更为笃定没有人会在这时候选择与大皇子交恶。
但事实却是恰好背道而驰,姜凝的话仿若一记耳光狠狠拍在了他脸上,清脆而又响亮,让所以人都清楚的听到了。
晏兰舟有些高看了自己,也有些低看了楼外楼。
若是当下站在此处的是元稹本人,姜凝也许还会有所收敛。但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没有那般资格,而若是元稹在此,也一定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高门大派里的秘密旁人尚且不能全知道,更何况是横跨中原两国的神秘组织楼外楼呢?
晏几道愤怒的紧握住了拳头,指尖关节脆响,但他终究不敢如姜凝一样骂回去,他的身份还不够格,即便他是大皇子身边的幕僚又如何,在大人物面前依旧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来之前他得过元稹授意,不惜一切手段得到伏玄剑,同时也要尽量避免与人交恶。
那时,春风得意,自信满满的晏兰舟不会料到往后会出现一个敢跟大皇子一脉死磕的楼外楼姜氏,而他们为的竟还只是一个仿若赘婿的少年人。晏兰舟愤怒归愤怒,但他很清醒,楼外楼越是这样,便越说明伏玄剑就在沈况身上。
良久,晏兰舟僵硬的脸上挤出了几丝笑意,她看着姜凝缓缓道:“姜小姐记得没错,在下就是晏兰舟。”
“你能代表元稹?”姜凝依旧没有废话,语气咄咄。
“我不过是个幕僚,自然代表不了殿下,但...”
没有等晏兰舟说完,姜凝又出言道:“那他元稹敢放任你如此,是打算与我楼外楼不死不休了是吗?”
晏兰舟终归只是一个幕僚,到了如今这局面,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人群中许多人都看出了晏兰舟的窘迫,有讥讽的,也有谩笑的,形形色色,比比皆是。
晏兰舟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挺起了胸膛,准备回答姜凝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老者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低语道:“你尽力了!”
感受到肩膀上的那阵力道,晏兰舟没有回头,但心头却是如释重负,老者话语就仿佛春雨一般,润物无声。
老者慢步走到晏兰舟身前,眼神看向了不远处的沈况与姜凝。
老者一出场,气场就完全不是晏兰舟可以比拟的,束发须眉的老者一身素朴长衫,两袖清风。一股独属于宗师境强者的气力游走于场间,老者白发无风自动,气定神闲的缓缓道:“小女娃咄咄逼人可不太好。”
————
远处城头,依旧两人。
“认识?”
韩仲景点头道:“他是彭昱。”
祝潭皱眉想了片刻,而后恍然道:“南弘的那位小剑客?”
韩仲景轻嗯了一声。
“谁给的诨号,小剑客,恁的难听了些。”
韩仲景哈哈一笑:“有那小子师傅,我师兄在,谁还敢称大剑客不成?”
“那倒也是。不过,那家伙的剑呢?”
“这不就来了吗。”
第七十五章 唯有一战
出自南弘的剑修彭昱,江湖人称小剑客,与之相提并论的正是有着南柯剑神美誉的李成仁。
以小剑客赞誉并非是他剑术不精,相反,正因为彭昱剑术冠绝天下几乎鲜有人能与之匹敌,故而才会被人与南柯剑神相提并论。
剑神之下,大魏江湖里还有四大用剑高手,彭昱首当其冲,基本可以看作是剑神之下第一人。不过,他平生最是厌恶别人将他与李成仁作比较,他甚至曾扬言要靠手中剑打败对方,向世人证明谁才是剑道第一人。虽然最后彭昱和李成仁并没有过一场惊世骇俗的较量,但在世人心目中,一人独战五位宗师的李成仁,才担得起这剑道第一人的称号。
姜凝并没有因为彭昱的出面而有什么避让与收敛,她神色平静的迎上了对方望过来的目光,片刻后徐徐道:“原来是剑神前辈,呵呵呵,哦不,说错了,是小剑客。”
沈况认识姜凝这么久,看到的一直都是位温婉宁静的女子,却不曾想她还有这也碎嘴的一面。
对于姜凝的话,沈况不是太理解其中含义,但周围的这些江湖人可是明白的很,彭昱本人更是听清了这小辈话里浓浓讥讽之意。
即便是再有前辈气度,被一位小辈如此轻视,彭昱心中依旧有些怒意,他单手隔空一挥,一股强劲的气力裹挟着破风声席卷而去,瞬间逼至姜凝身前。
站在后方的温华见状本欲出手,却不曾想沈况率先出了手。
沈况在彭昱抬手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反应了,所以那股气力刚一飞射而来,沈况便迅速拔出白泥,真气运转至手掌而后传入白泥剑身,手握剑柄做劈状,一道剑气凌空飞出,轻而易举化解了彭昱的攻势。
姜凝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不屑一笑。“前辈是不打算再讲你们那套道理,直接动手了吗?”
彭昱闻言,淡淡道:“道理是讲给愿意听的人听的。”
姜凝正欲说些什么反驳,沈况却是伸出手臂挡在了她身前。姜凝看着沈况的侧脸,只听着他说道:“前辈的道理能说得通吗?”
彭昱依旧淡淡一言:“说不说的通得我说了算。”
“如此说来,前辈的道理是全在剑上?”
“没错。少年人,你的剑术很不错,只可惜不懂得变通,所以终究是走不远的。”
沈况听着他似夸奖也似警告的话微微一笑。
“前辈有所不知,我自幼跟随家师学习剑术,至今出剑何止几万次。家师曾说,我们手里的剑从来就没有任何道理,真正的道理都在这里。”沈况指着心脏所在的位置淡淡道。
彭昱讥笑了一声:“所以你师傅的剑术也就只能止步于此,平平无奇。”
对于彭昱不屑一顾的话,沈况没有打算解释什么,而是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其他人缓缓道:“诸位前辈,今日是否唯有一战了?”
没有人回答,更多的人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在看他,一个少年人而已,何敢猖狂至此,仅仅依靠几家就想同整个大魏门阀叫板。
良久之后,依旧没有人给出回答,窃窃私语声渐起,讥笑谩骂声渐大。
彭昱则看着沈况答道:“如果你手里的剑够厉害,也可以,而且我们这些人可以不出手。”
沈况知道他所指的正是这些宗师境前辈,只是这语气里掺杂了太多的轻蔑。
沈况握着白泥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今天注定会到这一步,他原本知道。
其实少年人对自己手中的剑很自信,但还没有到自负的地步,对方便是就宗师境强者而言就多于他们,更何况还有其他人。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只是事已至此,沈况已然没了再后退的路了。
师傅曾说少年人可以怕死,但绝对不能怕输,沈况一直记得。
拿着两板斧的汉子在场中沉默了片刻后,率先提着板斧冲了出来,他一手提着板斧一手指着沈况不屑道:“老子先来会会你。”
彭昱也并不想将事情弄得太糟糕,即便他对姜凝之前的那番话有再多不满,他也依旧不会傻到和楼外楼撕破脸皮,所以“我们可以不出手”这句话,也是说他其他人听的,为的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
少年人清楚,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况向前走出几步,打量了一眼那个光头汉子,归元境后期的修为。
他朝对方拱了拱手,做了个江湖礼节:“沈况。”
光头汉字瞧见沈况的模样,越发笑得狂妄:“小子,记住了,爷爷我叫赵府成。”
说罢光头汉子再懒得废话,提着板斧身子瞬间加速。
沈况见状也迎面对上,赵府成双手各握一只板斧,仰天直劈而下,势大力沉。沈况提剑横档一式,而后身形侧移,试图挑飞汉子板斧的同时抽出长剑回身刺去。
汉子仿佛是看穿了沈况的心思,握着双斧狞笑着直劈而下。剑与斧相碰,发出了一阵阵金属撞击的铿锵之声,火花四溅。
下一刻,原以为可以将沈况两斧劈飞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汉子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持剑横档的力道竟是比他还大了几分,他挥劈下之时只觉得像是劈到了铜墙铁壁上一样,自己这足以碎裂巨石的力道竟是没有给对方造成丝毫伤害。
相反,他原以为看穿的招式被少年人用了出来,少年人持剑往上横挑,大意的汉子就这样被少年一剑挑翻,身形顺势往后一沉,他下意识地握斧杵地,想借力稳住身形,但少年人没有错过对手中门大开的绝佳时机,霎时间,手握长剑直刺而来。
汉子见避无可避,只好放弃杵地,反手格挡,但也因此,身形未稳住重重横甩在了地上,溅起一阵烟尘。汉子被尘土呛的咳嗽了好几声,意识到战局还没有结束的他慌忙准备起身继续迎敌,但身子还未站起,一柄长剑就已经浮现在了他身前,剑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待尘土散去,众人只见少年手持长剑直指躺在地上的光头汉子,满场哗然。
至此,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你输了!”沈况看着对方缓缓道。
说完,他收回剑,身形后退,与对方拉开距离。他长剑负手而立,发丝迎风吹动,似乎刚才的那一战毫不费力。
事实上,沈况与赵府成的这番比试的确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修为高出沈况两个小境界的赵府成和场上人一样,都以为能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但事实却是输的一败涂地。
如此输给一个少年人,赵府成又怎能心甘,他起身之后朝着沈况大喝道:“奶奶的,方才是我大意了,小子你可敢再与我战一场?”
光头汉子不要脸的言语使得围观的很多人都发出了切的声音,明显是有些不屑。
彭昱见状也开口道:“滚回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汉子闻言,神色一颓,手握板斧缓缓退了回去。
同为习剑之人,彭昱自是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一手剑术早已炉火纯青。
十年刀客,百年剑人,剑道一路若想走的长远,天赋与努力二者缺一不可,很明显眼前这个少年人二者兼备,也因此让他更为惊讶,他开始有些明白楼外楼为何会看重他。不过,惊讶也只止步于此,少年天才他见过很多,亲手杀过的亦是不少。
彭昱看着沈况开口道:“少年人,我承认你的剑术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过以你归元境前期的修为想抵挡其他人的攻势,难了些吧?”
沈况没有被他清冷的语气吓到,虽然从没感受过生死搏杀的场面,但那时候被云清幽前辈揍的体无完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他觉得他还没到极限。
周围的人,在听到彭昱说出沈况的修为之后,一个个全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能三招之内击败赵府成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在同境界,或者说高出一个境界,但以少年的年纪那显然不太现实,所以他们对此一直都有疑问。
可现在知道了沈况只有归元境前期的修为后,他们反而是更加惊讶了,甚至有些人开始猜测起沈况的身份来,若是说他背后毫无背景,旁人显然不会相信,敢如此直面很有可能是未来皇帝一脉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底细,楼外楼又怎么可能会看中这么一个毫无底细的人呢?
一众人开始悉悉索索的交流起自己知道的关于沈况的消息,只是一番交流下来,他们发现这少年人好像真的只是那般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彭昱说完,沈况也开口道:“人有力穷时,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战斗至最后一刻,前辈,来吧,看我能不能用手里的剑说得通这道理。”
————
城头上。
“这臭小子的剑术还是不错的。”
韩仲景在看到沈况轻而易举的击败光头汉子后,笑着道。
祝潭也笑着道:“小况儿自幼练剑至今,几乎一日没落下过,他究竟学了多少剑我都数不过来了。哈哈哈,要是小况儿也进阶宗师境,一定不会比那什么狗屁的小剑人,哦,小剑客,绝对不会比那个小剑客差。妈的,一群老混蛋欺负一个孩子,他们还真是脸面扔干净了。”
韩仲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后道:“人家既是空着手来的,就打定了伏玄剑就在那臭小子身上,不弄清楚你觉得以这群人得脾性会善罢甘休。他们现在没亲自动手而是打算用人海战术拖垮那臭小子,已经是有所退让了。”
“呸,我呸呸呸。咋地,小况儿得了伏玄剑他们就等着抢?既然那小剑人这么厉害,自己怎么不去找一把。”
屠户就是屠户,神色言辞皆是不去避讳,直截了当。
“你当百剑榜上得这些剑是什么,说找就找啊。倒是,连我也没发现这臭小子把剑藏哪儿去了?”
两人此下心中也都是觉得伏玄剑被沈况得了去,故而才会有这样得交流。祝潭看了好半晌后,有些颓然地道:“我也没看出来。”
“他师傅到底是教给了他多少武学,竟然还有我也看不出来的,难道是当然师尊偷偷摸摸教的?”
同样奇怪的两人思来想去也没弄懂这件事,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不过,对于和沈况一起出现的那个小姑娘,两人都特意多看了几眼。
“那小女娃才多大?”韩仲景微微有些惊讶的问了句。
祝潭没有偏头看他,长大了嘴巴回道:“可能...也就...十岁出头吧?”
“你看清楚了嘛?”韩仲景问。
祝潭甚至是有些木讷机械的点了点头:“看清楚了,你呢?”
“我也看清楚了。不对啊,就算这小女娃打娘胎里修炼也不可能进境这么快啊,归元境大圆满,还是个天生的剑胚。”
韩仲景缓缓说着,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祝潭接过话道:“你没看监天司那老王八口水都流出来了嘛?”
“你说严道济?”
祝潭点头应了一句:“除了他还有谁?这小娃娃若是这般下去,止道大宗师也并非不可能吧,那可是传说中的境界,若是再往上,啧啧,可想都不敢想。”
“若是以后机缘到了,有这个可能。这小姑娘总给我一种奇怪但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我原以为伏玄剑会在她身上,不过一番查探下来也没发现,这臭小子的手段还真不少啊!”
两人感叹了一番湘儿后,关注的重心便又转移到了场上。
“什么时候出手?”韩仲景问道。
“他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看,这样的战斗对小况儿来说也并非坏事,等他不敌了你就先上,你抗不了了,我再上。”
“你怎么不先上,我又不是那臭小子的师傅。”韩仲景没好气道。
祝潭则嘿嘿笑道:“我再藏藏。”
两人虽在说笑,但视线一直没离开那边。不多时,两人笑容不再,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