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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世新客     持剑txt下载     持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知道的往事

    也许是分别太久,也许是从未在乎。夏修和沈况其实都忘了当初两人相遇时他们都只是最普通的江湖人,没人会预料到这场相遇。

    初遇时不问及来历身份,就只是相伴走一程;重逢时不在乎路上经历,就只是见一面。

    夏修这一路走的平淡,偶有波澜也大多和师弟师妹有关,作为师兄他亦是家长。

    沈况这一路走的坎坷,不过最终殊途同归,如今同坐时,不是天涯客。

    也许是太久没有遇到个能吐露心声的人,所以夏修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后来就连石长瑜和梁微都嫌弃自家师兄太过絮叨,各自寻了个安静处练剑去了。

    石长瑜和梁微不理解他,但沈况理解。

    这般吐露其实不必要,夏修想要的只是两人坐在一起,而有话说情况才能持续。

    夏修当然知道沈况的身份不一般,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后来谈及此间事,夏修等到祝虎月起身离开后才问的。

    沈况自然一口笃定只是朋友,男人间没那些花花绕绕,所以夏修直接就相信了。

    于人品一事,夏修以为沈况担得起君子二字,所以不必质疑。

    夏修又问沈况会不会参加这次比试,沈况则说过了初一就会离开。

    夏修没多问缘由,只是叮嘱沈况往后路上多加小心。

    两人这般重逢其实都在彼此意料之内,但于沈况个人而言,真正遇上时感觉还是很不同的。有点像是当初与元大光的那场偶遇,画面不似感觉似,江湖旧友江湖重逢,还有比这更侠气的事吗?

    男人间的许多情感表述不需要像女子那般一一说明,偶尔的一口酒就能胜过千言万语。

    后来两人渐渐无言,偶尔的相视一笑便已足够。

    下此重逢在何时?无人再问。

    夏修一直在小院待到正午过后,若不是还要回山下客栈退房拿行李,他是一刻也不想走。

    下山前夏修拉上了石长瑜,沈况本也想着一起,但被夏修要求留在山上给梁微指点剑法。

    夏修会喜欢这里不仅仅因为这里是齐云山,更因为这里的氛围。

    山中不知岁月,长短各处都在中人心间,渺渺乎远矣,一晃而过。

    那些曾经他的生活,与此间山上人一样,只是旁人的生活会继续而他的已不知踪迹。

    齐云山于南梁江湖而言有些类似于云梦山在大魏江湖的意思,江湖人向往之也敬畏之。

    齐云山上,年节的气氛已逐渐被明日将要开始的比试而掩盖。

    这不仅是一场关乎淮江小世界名额的比试,更是一场武林门派间的暗自较劲,那些一直被雪藏在门中的天之骄子这一次大都也会亮相。

    绝大多数人猜测,这一次万象境名额的争夺可能会比归元静更有看点,因为有祝虎月。

    祝虎月虽然只是万象境中期,但作为成子秋的嫡传,明白人都知道她不会简单。

    夏修的下上路走的极为理直气壮,这不,兄弟有身份,自己也与有荣焉。

    偶有三两弟子认出他的身份称呼一声夏公子,夏修便急忙回礼。

    有荣可以,倚势不行。

    除了齐云山中,那些留在花前镇中的大把江湖人也都开始摩拳擦掌等着明日的这场较量。

    有些人会把这次盛会当作自己一飞冲天的契机,而有些人则会把这次比试看作门派崛起的机会。

    江湖不仅有打打杀杀,那遍地的人情世故不能视而不见。

    后来回到小院的夏修已经越来越期待明日的比试了,而反观石长瑜和梁微就都有些紧张。

    两人虽然都有几样压箱底的招式,但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来自大梁各大门派、豪族子弟,差距不可谓不大。

    其实不仅是石长瑜和梁微,夏修虽然能让师弟师妹放平心态但却没法让自己全然安心。

    他的不安心不是来自于他所要面对的那些人,而是这场旅途竟然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有预料,但太突然。

    沈况和祝虎月一直在小院里待到夏修回来。

    祝虎月指点了梁微几式剑法,让梁微很是激动。

    后来夜色渐起,祝虎月回了竹楼,沈况和夏修三人则在小院吃起了重逢饭。

    推杯换盏间,过往的江湖事一一淌在了冷风中。

    夜深了,小院也恢复了平静,沈况回了竹楼,石长瑜和梁微各自休息,未眠的夏修独自和衣坐在院内。

    他抬头遥望,不知天上那弯月牙儿里是否有个人。

    下上前,师父曾与他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甚至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交代,涉及所有事。

    以夏修的天赋其实在任何门派都能谋到个不错的位置,但唯独在自家山头就只是光杆一个。

    不是师父不相信他,而是门派真的太小不需要,当然夏修自己也不擅长那些庶务。

    师父已经预料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恰好趁着这次机会与夏修做个告别。

    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夏修情绪很激动,但师父的一句话就让他安静了下来。

    “别忘了长瑜和微儿,要是你照顾不好他们,就算我死了也要从坟里爬出来指着你鼻子骂。”

    老头表面轻松,但心里却不轻松。

    夏修一个大男人听到这些话,不觉得委屈,反而渐渐湿了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一次,自知将死的老头笑着在夏修脑袋上打了最后一下。

    “以后就没机会打你了,臭小子,好好修行。”

    老头虽然总是说夏修榆木脑袋不开窍,但其实他很清楚,夏修的武学高度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之后许久,气氛肃然,老头无言,夏修也不开口。

    见状,老头如便也只好和善几分,笑着道:“咱们门派里穷,所以师父没什么能给你们留。下山前记得把剩下的那些钱都带上,路上别扣扣嗖嗖的,给长瑜他们置办点物件。以后不是清明、年节也别费钱烧纸给我,我用不掉也不爱用。”

    老头说完,夏修没搭话,但老人却是笑着说就算夏修已经答应了。

    夏修哄着眼眶看着师父,怔怔无言。

    后来夏修心情逐渐平复,他问起此次下山往后还要再回山吗?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怅惘的神色。

    是啊,他不在了,这三个可怜弟子连家都没了,还回来吗?

    老人不言,夏修却是自语道:“若是长瑜和微儿知道了一定会回来的,我拦不住。”

    老人闻言摆手道:“回来给我磕两个头也好,也好让我再看看他们。你小子我不担心,但长瑜和微儿......哎。”

    老头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无奈叹息。

    面对死亡老人其实看得很开,但那些放不下的惦念又该如何?

    生死之事夏修看不开,他一直念叨,最后让老头也跟着看不开了。

    如何能够真正放下,如何能够?

    老头低头自言自语,像是在骂人,却又像是在与谁交代什么。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们都没得选择。

    一直到后来下山,在师弟师妹面前老师父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夏修都曾有过错觉,师父是不是在故意骗他。

    夏修一直都不知道日后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师弟师妹,若是说又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夏修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弯月牙儿,这会儿月牙好看,有没有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在他眼里那像师父的笑脸就够了。

    第二日从清晨开始,陆陆续续上山的人就络绎不绝。

    齐云山上有座座落在云端之上的演武场,演武场很大,容下所有到场的江湖同辈一点也不难。

    沈况今日也起的很早,一来是去凑凑开场的热闹,毕竟如此多江湖人共聚一堂肯定很震撼。二来也可以是与重要之人远远做个告别,不是最后的。

    沈况昨夜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地方,沈况能确定这个地方他第一次来但就是有种虚无缥缈的熟悉感。

    后来站在空无一人街道上的沈况听到身侧墙里传来一声吼叫,他没听清那人在说什么这个奇怪的梦就消散了。

    于沈况而言,重要的不是梦本身,而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更远些的话是从过了康竹城的那场危机之后,冥冥中似乎有某种力量正在给他指引道路。

    ————

    今日齐云山必定受到整个江湖瞩目。

    演武场内外,数不清的齐云山四代五代弟子正在负责接引,有身份的客人自然会被安排到正中主位周围,若是身份再高大概就会和齐云山掌门等几个大前辈同坐了。

    等所有人全部就坐后,偌大的演武场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正式比试开始前,由齐云山的几位前辈负责勘验参加不同级别较量选手的实力,可越级但不可降维。

    因为祝虎月作为二代弟子要和成子秋一起入场,所以沈况就和夏修他们一起入场。

    他们身份最为普通,所以离着主位极远,沈况甚至极目眺望才能看到祝虎月。

    主位周遭的座位也坐满了,想来都是南梁江湖说得上话的门派。

    此外还不乏皇室宗族子弟以及在南梁颇有影响力的佛门弟子。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远行

    月舒郡,南望城,今日腊月二十九。

    年节的气息已经逐渐在城内蔓延开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不已。

    于寻常人而言,年节每年就这么一次,难得休息团圆,可不得好好庆祝。便是那些寻常普通家庭也会在年节这会儿吃些好的,再给自家孩子添置几套新衣。

    但,总有人不合时宜,不适合这一切。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大概也是不可。

    宋宛的这只小队在南望城待了已快五日,自不是他们故意停留在这里,而是情况使然。

    在宋宛等人进入月舒郡地界后就接到了情报,南梁也在此地部署了一只小队,但至于隶属于谁暂时还不能确定。

    已经渗透进大魏的南梁小队肯定不止这一支,不过他们最终目的都一样,一来是确定大魏在长江沿岸的兵力部署,第二便是尽可能联合那些可以联合的力量。

    而宋宛的目的是杀鸡儆猴,这只渗透进南望城的南梁小队一定得留在这里。

    清晨,别院。

    严道济带着两名手下刚刚返回,目前他们已大致确定那支南梁小队的位置,对方当下就躲藏在南望城城东的一栋民宅里。城东是居民聚集地,恰好可以为他们形成掩护,不过这支南梁小队暂时还没意识到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南望城作为月舒郡的郡城,当下驻扎在这里的除了有一支独孤崇亲自委派的五千人兵马外,还有一支隶属于月舒郡郡守的七百人常备军。

    独孤崇擅长未雨绸缪,所以军事力量的调配在他从京城返回秋落城之后就已经逐步展开了。

    大魏与南梁各自南北边境被长江天堑所阻隔,故而即便南梁突然奇袭北伐,大魏也拥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所以独孤崇便在东西沿江各郡尤其是郡城所在地部署了较重的兵马。

    其次则是几所恰好倚靠长江的前卫城池以及郡与郡之间的中部城池,这样即便南梁突袭某一地,相邻各郡也能及时驰援。

    相互拱卫,互为依仗,这便是独孤崇的用兵思想。

    而南梁若是想瓦解这成体系的封锁便只能尝试逐个击破或是先行瓦解其中的一两个。

    月舒太守崔汝南出自清河崔氏,在元稹还得势的时候,他便是元稹麾下心腹之一。

    虽然崔汝南的这个身份没被摆在明面上,但大多人都清楚他是大皇子的人。

    而元恪即位后,碍于柔然的扰乱所以还未来得及对国内格局进行一次大清洗,故而当下国内隐患依旧存在。

    想来南梁这只小队在渗透进来前定然做过了解,不过宋宛目前还没收到崔汝南与对方接触的消息,否则当下月舒太守的位置就得换个人来做了。

    回到别院后,严道济一个人去见了宋宛,与宋宛说明了那只小队的动向以及询问什么时候动手。

    瓮中捉鳖一事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所以宋宛下令明日就动手。

    ————

    齐云山,演武场。

    在经过初步实力勘验后,各个层级的人已被划分成了不同组别,接下来要进行的便是两两比试了。

    演武场足够大,容得下数十组人同时比试。

    石长瑜和梁微当下都已各自比了一场,两人底子不差,所以十招之内就各自赢了比试。

    之后祝虎月和夏修也都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对手。

    祝虎月的第一次正式出手自然引来了无数目光,而她迎战的那位万象境后期选手甚至没有在她手下撑过五个回合就遗憾败北。

    只不过此般电光火石结束的太快,所以那些一直关注的人没有看透祝虎月的实力。

    夏修浸淫万象境大圆满境界已久,武道底子打得很好,故而一出手也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师兄弟三人都迎来了开门红,心情自然大好。

    沈况在看台上看的津津有味,这般规模宏大的较量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在沈况看来破身境和万象境的比试看点不大,倒是归元境中隐藏着许多高手,且其中不乏有归元境大圆满的存在。

    武道修练不仅仅是个苦修的过程,投入也很重要。

    那些家底丰厚的门派家族自然支撑得起门下弟子的耗费,但那些山泽野修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无论是武功招式,还是秘籍心法,没有银子或者没有机缘都很难得到上乘的。

    所以隐藏在其中的那些高手有的是想借助淮江小世界是自己的修为得已更上一层楼,而有的则可能是想被某个门派、家族入眼,借此得已拥有好的身份,这对他们未来修行也会事半功倍。

    后来看的多了沈况也便失去了最开始的兴趣,沈况与夏修告辞,虽然没说缘由但夏修已然知道沈况要走了。

    石长瑜和梁微也各自与沈况拱手作别,沈况同样回礼且让他们好好修行。

    名额的事沈况没有提前告知夏修,或许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大侠和另一匹也跟了沈况许久的马儿其实在沈况心里都有了感情,但最后沈况还是带着大侠上路了,那匹黑马留给了夏修。

    大侠与小侠的少了一个都会显得不那么圆满。

    沈况离开没打算与祝虎月打招呼,既是不愿她分心,也是不想彼此因此而有伤感。

    山上弟子今日大多聚集在了演武场周围,只有那些实在有任务在身脱不开身的才会留在山上各处。

    沈况回了竹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包袱,长剑,还有酒葫一样不落。

    离开前沈况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枚印章,那是师父送给他五枚印章中的一个,其他几个已经陆陆续续送了出去。

    比如给穆云弗的那枚无字印章,给林晚照的那枚“我遇远行”,给时雨的那枚“时雨初晴”,最后两枚也各有刻款。

    其中一枚底刻“凝裳云脂”,是给姜凝的,最后一枚便是当下给祝虎月的这枚,下有“婵娟明月”。

    师父是早就想好了的,大概也是故意而为之。

    沈况牵着马缓缓下山,路遇山上弟子大都会礼貌问候一句沈公子,沈况每每也都笑着回应。

    走着走着,成子秋莫名其妙的出现与沈况同行了一阵。

    成子秋边走边道:“真不与虎月说一声?不然比试完她指定要埋怨我了。”

    沈况闻言笑道:“你这当师父的你怕啥?”

    成子秋没好气地瞥了沈况一眼,虽然他没开口但好似在说你和你师父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

    沈况见状也心领神会,笑道:“多说那些话该走还是得走,见得多说得多了我怕我就不想走了。你们齐云山是个好地方,有吃有喝有山有水,等我下次再来吧。”

    “接下来是要走一遭京城?”

    沈况点点头。

    成子秋道:“虎月那边我来处理,你就安心走你的江湖吧。”

    一句说完,成子秋微微停顿,有些话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想提醒一句。

    “以后的某一天如果你不得不作违背本心的决定,切莫从此不敢握剑。”

    成子秋的这句话很是莫名其妙,便是沈况此刻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况没多言语,而是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封叩山在你们南梁江湖如何?”

    “名声一向很好,弟子也都不错。”

    不是刻意言说,但无论说话人还是听话者都已清楚。

    成子秋没问及缘由,沈况也不再多言,这一个插曲该是就此过去了。

    后来成子秋一直将送沈况到山门口,负责在山门口的弟子忽而瞧见了这位祖师,全都毕恭毕敬的候在原地。

    成子秋目送沈况离去,后来返山前还对那几名年轻弟子说了几句勉励话,年轻弟子自然受宠若惊。

    ————

    明日便是年节,期盼一年的孩子今晚大都睡不着。

    南望城东,今夜灯火通明。

    因为年节的缘故,所以这段时间城里不施行宵禁。

    宋宛换了身便服,当下正与严道济一同走在城东街道上。

    城东一带是成片的居民区,节日的气氛在此地尤为浓厚。

    宋宛漫步其中看着这一切,似乎也有了融入其中的感觉,宋宛自顾自的笑了笑,不是觉得年节有趣,而是看着这些人觉得有意思。

    三两孩童偶尔穿插于街道,甚至就从宋宛身前跑过。

    这不是什么好的形为,所以有的父母就会把自家孩子揍得哇哇大哭,总之市井颜色在这里遍地都是。

    南梁那只小队的位置宋宛已经确定,但她还不着急直奔过去,今夜本就不为杀人。

    走了片刻,宋宛神色平静缓缓道:“严前辈,南边的消息最近有吗?”

    严道济闻言道:“大多是些老消息。之前南边因为潮平郡人口失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都闹到了南梁京城,最后算是不了了之了。潮平郡太守、典签二人因此受了不小的处罚,太子萧统在此事上也算是栽了个大跟头,但实质性的损失没有。而因为我们与柔然一事,那萧衍其实心里也有所动摇,所以南梁态度的转变很有可能会在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严道济顿了顿,脸上难得露出了笑脸。

    宋宛见状问道:“严前辈,因为何事笑?”

    严道济道:“南梁这事里外都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何处?”

    “几乎可见的每一件事其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个叫沈况的年轻人的身影,还真是奇了怪哉,把咱们大魏江湖搅了一边之后就挪窝换地方了。”

    宋宛闻言也跟着笑了笑,倒不是奇怪,而是有些巧合。

第三百一十七章 慷慨赴死

    渐渐深入城东这片生活区,底层民众的人生百态尽入宋宛眼帘。

    年节将至,有温馨的合家团圆却也有凄凉的流落街头,凄凄惨惨,人间百态而已。

    平日里,大家或许对游走在周围的乞子只是冷眼旁观。

    但这种时候,人们就会越发讨厌看到这些乞子,偶有嘴中咒骂几句那也是家常便饭。

    而乞子闻见了骂声大多不会在意,是听得多了也是懒得回骂。

    挨一句少不了半两肉,但多说一句就会多一份饥饿感,这大冷天的,月亮也不暖和乐。

    宋宛不知沈况当初逃亡路上到底杀了多少人,她更没亲眼见过沈况杀人。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一个人似乎“不爱杀人”。

    宋宛边走边问道:“严前辈,在我印象里沈况杀人的场面不多但大魏江湖对于他似乎有些忌讳莫深。”

    严道济闻言道:“李成仁杀人同样不多,甚至江湖人在谈到李成仁的时候皆是南柯剑神这般美誉,但这不妨碍江湖人同样害怕他。沈况与他师父不一样的是他一出现就伴随着血雨腥风,且有些事还是不可调和的。不是当下不死就能永远不死,没人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宋宛闻言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道:“师父传信说北地战事情况不太好,这一次柔然似乎打定主意要与大魏死磕到底了。”

    于战场之事严道济不愿多言,故而只是道:“这些事陛下和几位将军自有决断,我等妄言无甚用处。”

    虽然知道严道济不愿多说,但宋宛还是继续道:“师父说柔然那边派出了数支由高手组成的小队,专门截杀大魏战场上的高手以及那些将领和贴身户从。”

    “这般计谋监天司和地网自有应对之策,但怕就怕在这些小队志不在此,另有图谋。”

    严道济三言两语虽然说的不多,但宋宛显然知晓了全部意思。

    宋宛道:“南望城只是所有节点中的一个,清河崔氏和齐州高氏大抵是要等到南梁有动作后就会揭竿而起响应,到那时,大魏大概会是千疮百孔之境了。”

    严道济道:“我辈祖先便是起于微末,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过是再走一遍老路。”

    “其实陛下之前是有时间处理的,是吗?”

    严道济闻言看了眼目视前方缓缓走着的宋宛,他缓缓道:“若是要靠陛下一个个揪出来保不齐还会有其他暗子按兵不动,所以若是让他们自己暴露那就简单了。”

    “就不怕最后收不住?”宋宛问道。

    严道济道:“只要主力兵马还在,不过是退守而已,中原之地是如何都失不掉的。齐鲁之地,高氏与崔氏经营良久,本身归聚心就不够,恰好可以借此机会彻底铲除他们。”

    虽然严道济解释的很清楚,但宋宛还是有些不理解新帝的所作所为,明明一切事可以简单化,为何非要将其推向复杂,难道只是为了连根拔起?

    严道济说完,见宋宛沉默不言他便又道:“杀或不杀不代表他可以死或不死,只有早晚,没有可否。南边一线南梁大可能会从东\突破最后与高氏、崔氏在东边合力之后大举西侵。”

    严道济只说事实,不说结果。

    也是因为这些事无法避免,所以大魏只能将一切损失压缩到最小。

    “江湖与庙堂说到底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江湖上那般可以争得你死我活的事在大势面前终究不值一提。一切如此仓促,若是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就可能会引发一系列想不到的后果。”

    严道济闻言道:“一个是为自己,另一个是为大局,局面不同,入局者也不同。寻常人自然会有保守选择,但先帝既然出乎意料的托位给三皇子元恪,他就一定不是一般人。”

    宋宛默默思考这个道理,横空出世的新帝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论是一直隐藏在他背后势力还是后来他以雷霆手腕镇压元稹的反叛,这一切事都发生在了极短的时间里,三番两次之后再有可能的意外那就绝不是意外了。

    宋宛和严道济缓缓走着,一直低头沉思的宋宛忽而听见身前天空中发出一阵哄得声响,之后一朵极美的烟花就绽放在了黑夜里。

    宋宛见状眉头立刻微皱,严道济也意识到事情有变,故而问道:“要不要提前动手?”

    宋宛点了点头。

    ————

    指着在齐云山蹭一顿初一饺子得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沈况余了下来,下此再吃多吃点。

    离开齐云山,再走过花前镇,便愈渐远离此地了。

    景色还是那般景色,白墙青瓦马头墙,江南颜色如故乡,喜欢是真,不舍也是真。

    因为大多数江湖人一下子涌入了齐云山,所以出了花前镇后再有偶遇便都是那普通人。

    不过这些人世代生活在此,故而对于齐云山大家都心神向往。

    路上老人瞧见了沈况这个江湖人打扮的后生难免会调侃一句怎么没去齐云山,还是已经输了。

    沈况倒也大方不介意被人调侃,一句修为不够便也敷衍了过去。

    老人闻言则感叹一句快过年了,后生慢点走。

    大概是此地习俗,若是从今年走到明年寓意不好,所以老人才会多此一举。

    沈况抱拳感谢,这般关心,于他自己是极好的。

    此间南方人似乎少有北方人那般爱哼唱曲调,倒是诗词歌赋梁人擅长,若是路遇稚童昂首挺胸默背几句古诗,莫要稀奇,常事而已。

    只是啊,这一切美好都抵不过腊月二十九沈况还是个孤零零的赶路人。

    齐云山离南梁京城金陵已不算多远,如果沈况卯足了力气赶路,最多四日就能赶到。

    但沈况不打算这般着急,庆徽郡可以慢些走,江南的美景若是匆匆走过下次再见就不知何时了。

    离开齐云山后再远游就好似变成了天大地大只沈况一人一马,而可惜的是沈况没了明确的目的地。

    去京城大概也会像短暂停留齐云山这样,看一眼就走了,因为南梁京城甚至没什么值得沈况惦念的地方。

    江南再如何繁华,始终不是远行客的家,没有归属感更不要提停留。

    一人一马再度仗剑远游,沈况翻身上马,大侠猛地嘶鸣一声,赶路去了。

    南方之地十里不同音,不同俗的事情比比皆是,庆徽郡的南部山区也就是沈况当下所处的位置,往后赶路往往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发生乡音不同之事。

    习俗也同样。

    比如有的地方会在二十九的晚上过小年,而有的地方二十九只是普通日子,妇人们会在这天晚上开始准备炖煮已经腌制好的腊肉、鸡鸭鱼等等,为明日的年夜饭做最后准备。

    以前在梅雾城的时候,腊月二十九沈况就是这么度过的。

    只不过那时候师徒二人不算富裕,腌制的肉菜也就那么一两样。

    不过沈况喜欢偶尔不经意间往祝大叔的铺子凑一凑,少不了蹭一两个鸡腿。

    今年二十九的晚上沈况也给自己加了个餐,是先前路过一处小集市时买的一些熟食。

    酒是原先剩的,寒夜下,年轻人对月独酌,凄凉是凄凉了点,但好在能饱了口腹之欲。

    没人陪酒那就和大地,和明月,和周遭夜色喝,苦中作乐也别有一番风味。

    ————

    南望城。

    宋宛和严道济在发现事情有变后,已经提前行动。

    驻扎在南望城的这支五千人部队统兵将领名曰齐恒汀,算是独孤崇的嫡系部队。

    早在宋宛到达南望城的第一天她就已与齐恒汀取得了联系,所以今夜在宋宛的命令发出后不久,齐恒汀就立刻下令迅速包围南望城,配合监天司完成对南梁小队的围杀。

    杀人之事自有严道济带人去做,宋宛则另带了一队人径直往郡衙去了。

    宋宛到了郡衙后发现大门敞开,他的视线最前方,崔汝南穿着大魏官服正襟危坐于大厅主位,似乎是在等着宋宛。

    宋宛也不担心有诈,径直走了进去。

    事实证明,郡衙内除了崔汝南别无他人。

    见到宋宛后,崔汝南缓缓起身,他已然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但他并无任何异样,是慨然赴死。

    “宋小天司。”崔汝南作揖道。

    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其实脸上还带着如年轻人般的激昂神情,本该有个大好前程的他如今已然毫不在乎周身事。

    若是按照官身比较,崔汝南完全不用对宋宛行此礼。

    崔汝南的这一礼不全是给宋宛的,还有一大半是礼敬大魏朝廷。

    “崔大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在最后做出这般决定。”

    崔汝南闻言淡然一笑,“不过是早晚都会有的结局,宋天司不必在意。”

    “大好前程就这么葬送了崔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崔汝南摇头道:“知遇之恩崔某无以为报,这般已是尽力。只可惜最终还是徒劳无果,成了笑话。”

    宋宛闻言仅仅盯着崔汝南,她也惊讶,的确如此。

    “崔大人应该知道这样做的结果。”

    崔汝南微微一笑,“不过一死,崔某不怕。”

    宋宛摇头道:“大人为何不想想新帝登基之后为什么不动你呢?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为何会迟迟拖着?”

    直到这一刻崔汝南脸色才微变,宋宛又继续道:“陛下是料定崔大人会顾全大局,会为百姓着想,不过这般结果可惜了。”

    听到这里,崔汝南已然无言,有些话堵在嘴边,但已没了再说的勇气。

    宋宛又道:“陛下不会杀你,崔大人跟我走吧。”

    南望城的这支南梁小队最终也随着那道烟花的消散而落幕。

    腊月二十九,灯火辉煌时,月上柳梢头,在此谢幕。

第三百一十八章 除夕

    郡衙这边,神色恍惚的崔汝南并没有任何反抗,也许是从此刻开始他才斟酌自己所作事的多错。

    被带走时宋宛没有命人剥下他的官服,大皇子元稹和如今的新帝之所以都很器重崔汝南,既归功于他的出身,但也因为他与传统的崔氏门生不同,崔汝南身上带着很浓厚的个人色彩,他是想造福一方的。

    而至于此刻崔汝南在想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

    皇帝大抵还是不会杀他,但后续该如何处置就要等陛下班师回朝了。

    另一边,因为南梁小队已经通过崔汝南得知了己方已被监天司锁定,所以情急之下他们选择分头逃跑。但齐恒汀早已命人在外围布下天罗地网,等南梁这些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些在城中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已被严道济尽数诛杀,余下人则都被齐恒汀部下捕获,其中生擒两人。

    只不过那两人在被擒下后立刻咬开藏匿在齿缝中的毒药,毒发身亡。

    至此,这只南梁小队在南望城全军覆没,而那些得到的消息半点没有传回去。

    被烟火月色笼罩下的南望城灯火辉煌,视线所及处尽是欢声笑语。

    寻常人都在庆祝即将到来的年节,而另一些人则隐匿在黑暗中坚持着他们的使命。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了。

    若是换个角度,两句话的意思可能一样。

    这支南梁小队被诛杀的消息以及崔汝南被捕的消息很快就被宋宛联合齐恒汀封锁住了,即便是在南望城里也没人知道一郡郡守已经被抓。

    郡衙中,已然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其余官员当下更不敢造次,因为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便是知道监天司在城内已经让他们吓得不能自已了,更何况去与监天司硬碰硬。

    花市如昼夜灯给这次围杀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但这一切就像光亮外的黑暗一样,一旦光亮微弱,黑夜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由不得人半点反应。

    ————

    一个人坐在篝火旁的沈况自饮自酌,后来夜深,他靠着一颗大树就此和衣而眠。

    天大地大,此处只一年轻人。

    照理说除夕的清晨时分就要开始放鞭炮了,但一个人宿在山林间的沈况丝毫不受外界打扰,山林安静的连火药味儿都闻不到。

    今早沈况刻意多睡了一会儿,因为万家团圆就他一个,看着怪可怜的。

    今日除夕,沈况打算到了下个镇子也好好犒劳犒劳大侠,毕竟大侠也是跟着他风餐露宿了好些日子的老伙计了,过大节应该吃顿好的。

    走过山林小路,眼前视野豁然开阔,空气中也逐渐可以闻到一股爆竹爆炸后的火药味。

    问道这个味道,思绪难免飘远。

    沈况晃晃悠悠的赶路没打算今日要走多远,往后路过一处山头,东方天边恰是已经升起的太阳,视线往下则是一大片绵延的村庄。

    在那远处,好些农家已炊烟袅袅。

    若是看得再仔细,便还有那稚童追逐,嬉戏打闹。

    这般画面沈况一时间看得待了,他在山头驻足了好些时候,直到大侠不耐烦的呼出一口热气他才缓过神来。

    沈况低下头在大侠的脑袋上抚摸了几下。

    “难得见到这般温馨画面,你怎么不解风情呢。”

    本就是一句对牛弹琴的言语,不过大侠就好似听懂了一般,它挤了挤眼,哼出一口热气。

    一人一马就此继续赶路,远处的那座村庄也逐渐离得近了。

    吵闹嬉笑声越来越大,入眼处再不是那山林枯败冬景。

    作为远来客,沈况的出现很快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尤其是那些追逐打闹的孩子,大多停下注视着这个奇怪的外乡人。

    一人一马是那般惹人注意,尤其是沈况腰间酒葫和身后背剑,说是风流公子却偏偏有些混不吝。

    很快,村里有些家的大人也闻着热闹走了出来。

    瞧见是一个赶路的年轻人,便有中年人笑问道:“小兄弟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沈况闻言便也回道:“欲北上沿江去往京城。”

    这时候有老人缓缓走来停步问道:“怎么年节了还在赶路?小兄弟若是不着急不妨在庄子里吃了饭再走?”

    沈况闻言没来由的心头一暖,倒是也曾希冀会有这样的场面发生,不然也不会刻意放慢脚步。

    只不过等到真的梦想成真的时候又恍然觉得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

    沈况婉言相拒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在下想尽快赶路好早些与家人团聚,家里人也都在等着我。”

    老人闻言点头道:“也是也是,家里人肯定都在等着你。”

    沈况作揖感谢,老人见状赶忙将沈况扶起。

    多余的话老人未说,但作为过来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所以老人扶起沈况后嘱咐道:“家里人一定都在等着你,即便他们不在家中肯定也在惦记着你。”

    听闻此,沈况微怔,心有触动。

    离开村子前,老人让周遭几户人家各自拿出了些干粮给沈况带上,沈况没有拒绝笑着感谢。

    再上路,沈况的心情骤然轻松了不少,其实并没有得失,就只是心中自己给自己的安慰。

    除夕这日沈况一直赶路到晚上,黄昏时在一处名叫红林镇的地方停了下来。

    说是镇子其实很不小,各式各样的茶楼酒肆,秦楼楚馆都不缺。

    进了镇子后,沈况顿时就被年节的气氛所笼罩,倒也心暖不已。

    沈况后来牵马沿着街道找了处客栈,入店前沈况让店伙计给大侠准备了些好的吃食,兄弟两的年节都不能差。

    因为今日是年节赶路人少,所以入住的客人除了沈况之外就只有一人。

    客栈掌柜心细,晚些时候还特意给沈况和另一位客人准备了免费的饭菜。

    虽漂泊在异乡,但此种温情犹胜家乡。

    除夕夜,红林镇节日气息浓厚,灯火辉煌整夜不散。

    沈况一个人靠在窗边远远看着这般热闹,万家灯火,爆竹声声,又是一年。

    这一年,一个少年人行过远远路,走了千万里,今此良时,身在异乡,回忆故乡。

    沈况在打坐中迎来了崭新的一年,这一年他二十一,离乡已大半年。

    第二日一早,掌柜的又给沈况和另一位客人各自端了一碗红糖水煮鸡蛋,碗里还漂浮着几颗红枣。

    也是早间这会儿沈况才见到了另一位客人,是一位比他年长些的青年男子,那人一袭单薄灰衣,身后只一把长剑,看那剑鞘便知道已有些年头了。

    那人见到沈况后也在沈况身上打量了几眼,两人各自点头,礼貌见礼。

    掌柜的说红糖水煮鸡蛋是他们红林镇初一的习俗,还有一项习俗是除了前年家里有长辈去世的,否则初一这天都不走亲戚。

    沈况和那年轻人男子各自坐下,安静听店家絮叨这些习俗。

    在梅雾城是没有这些的,只是不知旁人的家乡有无此般习俗。

    再有就是,塘水煮鸡蛋味道很好。

    ————

    月舒郡,南望城。

    腊月二十九的夜晚伴随着南梁小队的全军覆没而结束。

    第二日,监天司布局在南部战线上的数支小队又相继杀了四支南梁小队,其中两个小队中不乏有宗师境高手坐镇。

    这般重大消息是如何封锁都藏不住的,所以很快南梁就收到了消息。

    南梁的这数支小队最先隶属于当朝皇帝萧衍,后来萧衍将指挥权交给了萧统,也就此定名为锦衣郎。

    萧统对于锦衣郎的安排其实萧衍一直都知道,当年他两次北伐皆无功而返这些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还是有此郁结的。

    故而即便萧统在先前潮平郡的事情中表现极差,但此番行动老皇帝还是默许了。

    五支小队先后被灭的消息在三日后传到了萧统耳中,虽然南梁此举有嫌疑但北魏主动出手围杀还是单方面违背了双方之前定立的盟约。

    正苦于找不到理由的萧统再了解到情况后立刻借北上视察长江防线为由离开了金陵。

    萧统此举释放出了怎样的信息北魏与南梁双方都清楚,这是双方对于彼此底线的一次试探,但战局的开始可能就在一线之间。

    安然返回京城的长乐公主萧湘在收到消息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可老皇帝这一次没有再站在他心爱的女儿面前,选择默许了萧统的动作。

    由此,朝中一干元老重臣也相继察觉到了萧衍的目的。但一时间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触这个眉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老皇帝对于北伐的心愿有多强烈。

    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南梁的几代帝王都未做到。

    ————

    庙堂之上的这般明争暗斗自然没有影响到沈况,离开红林镇后,路途偶遇村落年节气息依然浓重。

    骑马赶路的沈况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过了年节就要为新的一年奔波了,所以早些晚些没什么差别。

    大梁太和三年元月六日,一路沿江走走停停的沈况慢慢悠悠终于到了大梁京城金陵。

    十里秦淮生春梦,遍地烟月在金陵。

    地处江南之地的金陵沈况人还未至就已能感受到此间繁华,不止于城池优美,还有百姓生活以及生活之外的精神娱乐。

    文人才子,阡陌骚客,三山半落,青天之外,纵横之地。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金陵城

    离开红林镇后的几日因为不着急赶路,所以沈况走的不快。

    而在元月四日那天,依照地图恰好是在经过庆徽郡与苏江郡边界之地的一处山林中,沈况顺手救下了五个被山匪袭扰的赶路人。

    五人中有两名女子,其中一位仪容端庄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另外三人则都是护卫模样。

    沈况救人也赶得巧,本来他是想慢慢走的,不过一想到走得太慢晚上就得宿在野外,沈况就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三名护卫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功夫不差却也算不得有多好,都在万象境中后期,而那伙山匪中却有一名万象境大圆满的高手。

    他们五人之队不仅人数上不占优势,实力上也相去甚远。

    沈况路过的时候三名护卫还将自家小姐与丫鬟护在身后奋力反抗,沈况见状便随手将几人救了下来。

    对于横空出世看样子还想英雄救美的沈况,一开始那伙山匪的头领冷哼了一声,脸上也满是不屑。

    在他刀下,可砍过不少爱逞英雄的。

    可随后当沈况在眨眼之间便提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那头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像见鬼了一样。

    那头领感受着脖颈上的丝丝凉意,再不敢有任何轻视,他瞬间扔下手中大刀乞求道:“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沈况没有在意他的求饶,而是用眼神立刻锁定了他身旁的一个手下,随后沈况问道:“像这般沿路抢劫的事做过几回了?”

    那手下在被沈况眼神锁定到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双腿颤抖了,他想看一眼自家头儿,可头儿背对着他,连半个眼神也没有。

    “快说。”见他迟疑,沈况怒喝道。

    手下闻声吓得双脚一软不自觉地跪了下去,“年...年初这会儿我们跟着头儿已...已经做了三...三票了。”

    也不知道自己说三票是多是少,所以这名手下说话颤抖,边说还边注意着沈况脸色的变化。

    “杀过人?”沈况看着他问道。

    “杀...没杀过,没杀过,真的没杀过。”

    “杀过几个?”沈况嘴角带着笑意,淡淡问道。

    这名手下在听到这句话后只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他已经没了半点反驳勇气,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一直磕头认错。

    而那名头领在听到沈况的这番问话后也早已脸色惨白,沈况问完转过头看着这头领冷声道:“你觉得你能活吗?”

    这头领自知没了活命的机会,便心一横握拳就想反抗。

    但沈况运剑的速度比他出拳更快,等到他意识到晚了的时候,已是人首异处。

    其余手下见到这般场面后,一个个也随之跪倒在地,乞求沈况能绕过他们一命。

    冤有头债有主,沈况没有为难其余人而是将他们逐个遣散,也断了他们在再聚到一起的可能。

    其实让沈况比较意外的是按理说南梁世道安稳,百姓安居乐业远比大魏更好,尤其在南部沿江这一代为何会有山匪呢?

    被救下的那五人视线从始至终一直在沈况身上,直到沈况干净利落地把那头领杀了,感觉画面太过血腥的两名女子才掩目不敢再看。而那三名护卫也被沈况的这般做法给震惊到了,以至于在其余手下被遣散后,他们还没回过神来。

    沈况从尸体上撤下一块衣布擦了擦幽牙上的血迹,而后长剑入鞘。

    如此昨晚,沈况也没去在意余下那五人,他走到一旁牵马,就打算想继续赶路。

    但那三名护卫眼疾手快,快步上前拦住了沈况的去路。

    三人走到沈况面前后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之后三人只一句句少侠说着却不说具体事由。

    沈况见状有些不耐法的低吼了一声:“有事快说。”

    三人闻言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再聒噪半声,而后其中一人缓缓说明来意,原来他们是想请沈况护送他们去往金陵,多少银子沈况可以自己提。

    沈况见状在这三人身上巡视了一番,最后视线又落到了远处那两位女子身上,想来那位看着温文儒雅的姑娘就是他们的小姐了。

    沈况没有拒绝,跟什么过不去也别和银子过不去,倒是奇怪对方怎么知道他会去金陵。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京城?”

    那名护卫闻言道:“此去沿江路途是直奔京城去的,虽然沿路也有几座县城,但在下以为看少侠模样就像是要赶远路的。”

    后来赶路,沈况也不与他们一起走,往往他都是独自骑马在前面开路。

    那三名护卫寻常时候也不太敢与沈况搭话,只有偶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会鼓起勇气与沈况说几句。其实沈况也和蔼,只是给这些人的第一印象太吓人了而已。

    沈况后来从他们口中了解到,原来他们是护送自家小姐去京城投奔亲戚的。

    因为不知道苏江郡,天子脚下还会有山匪所以才会落到此番田地。

    沈况又问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京城投奔亲戚,三名护卫其中一个道是因为听说边境一带要和北魏打仗,所以家主做了未雨绸缪。

    沈况一直赶路所以对于最新的消息了解不多,从他们三人口中沈况了解到了南梁与大魏最近在边境上的摩擦。

    潮平郡的那一纸盟约看样子已然没了太大约束力,只是不知道双方会在什么时候揭开这场冲突。

    深入苏江郡地界后走了不到两日,也就是元月六日这天午后,一行六人赶到了南梁京城。

    江南文化里植根了一个雅字,所以在金陵随处可见文人狂士或粉面簪花的小生,不论哪种,都是大雅。

    而沈况接触更多的北方文化大多与狂放豪迈亦或是飞扬不羁有关联,沈况对南梁的风气没什么看轻,就只是他个人觉得自己难以融入进去。

    远远看到京城宏伟的城墙时,一行主仆五人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至于之前说好的银钱沈况没去讨要,入城之后就与几人分别了。

    以至于那位小姐想亲自出面感谢几句都没有机会,姑娘下了马车只看到沈况愈渐远去的背影。

    “小姐,若是姜少侠会在城中停留,可以拜托付大人寻找一二的。”其中一名护卫开口道。

    名叫孙浅斟的女子轻声道:“舅父平日庶务繁忙我又怎可拿这些琐事扰他,往后我们自己多留意,尽量找到这位少侠。”

    三名护卫闻言各自应了一声,虽然这一路他们与这个年轻人接触不多,但年轻人各方面的表现都受到了三人的一致认可,而且对方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大概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与沈况分别过后,孙浅斟一行人也就直奔他舅父的府邸去了。

    在大魏的时候,沈况走过秋落城、康竹城,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

    那时沈况以为即便他没去过洛阳,但论繁华程度应该也就秋落城这种了吧。

    直到今日沈况第一次踏入金陵见识到了十里秦淮的美,沈况才意识到原来京城的繁华可以到这般,说是参差十万人家也不为过。

    其次金陵城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大,不论是街道坊市还是沿街铺子,一个个绵延极远不说面积还很大,看的沈况眼花缭乱。

    因为一路走来消息闭塞,所以沈况目前想尽快安定下来然后去到人多的地方听听最近的消息。

    只不过金陵城实在太大,沈况晃了一圈不仅客栈没找到半个,现在就连他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了。

    走着走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凑了过来,约莫都在十四五岁的样子。

    两人一左一右接近沈况,虽然沈况从方才就注意到他们两个,但此时沈况没有先开口。

    片刻后,走在沈况右手边的那个少年人笑着开口道:“少侠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金陵,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们兄弟两,只要到时候给我们些银钱就够了。”

    沈况闻言看向他道:“牙人?”

    “算是,我们兄弟连干的生意比较杂,牙人的话也干。”

    沈况道:“那带我找一家客栈,不用太好,一两银子就能住一晚的那种就好。”

    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听闻此言,两个少年人视线交换,似乎是有了初步的对策。

    沈况问完,那个少年人便立刻道:“当然有,少侠您别说是一两的,就是一文钱一晚的我们兄弟俩也能给你找到。”

    说着二人便一左一右领着沈况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对于这两个自己凑上来的少年人,沈况虽然已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但沈况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沈况心中冷笑,倒是第一次有小偷敢把目光盯在他身上。

    对于京城这种官宦富贾遍地都是的地方,只要有钱,想要什么样的服务都有。

    一两银子一晚的客栈在京城自然算不得有多好,所以两人一路带着牵马的沈况饶了好几条街,最终终于在一处稍显破败的街道上找到了那家客栈。”

    站在客栈外,兄弟连故作询问沈况可否满意,当沈况点头表示满意后,兄弟俩便又迫不及待地像沈况讨要工钱。

    沈况笑着看向一直话很少地另一个人,沈况指了指他地胸口道:“你们要的钱不是已经在他手上了吗?”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只有中间地沈况冷笑地看着这一幕。

    见还不愿意承认,沈况便提着剑鞘在那人兄弟顶了顶,我的十两银子都在这儿了吧。

    那人见状,整个人形同凝固,一时说不出话来。

    临走时沈况告诫道:“下次记得找准了目标,否则怎么死你们不知道。”

    沈况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

第三百二十章 走一趟金陵

    在南梁京城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时,北地玉门关外,郁久闾部公主也就是化名唐慕的郁久闾容止与柔然其余几部人马赶至前线,至此柔然八部齐聚大魏北地边境。

    此次柔然三军统帅是出自俟吕邻部的老将巴图鲁,之所以将领不是出自郁久闾部也是郁久闾部对其余各部释放出的信号,他郁久闾部志在大魏而不是自己人。

    当下,柔然大军营帐就驻扎在与玉门关只有百里左右的北茫山北麓。

    在主力部队驻扎下来后,巴图鲁便立刻分出数支斥候小队绕过玉门关往阳关以及靠东边的酒泉郡一带行去,巴图鲁的目的是想弄清楚北魏的军力分布,好打个有准备之仗。

    此外巴图鲁还命令约突邻、阿伏干两部继续向西南行军,另有胏渥部向东南行军,好让三军形成犄角之势。

    因为玉门关、阳关相距不远,故而巴图鲁断定北魏主力一定都在关内。

    而至于酒泉郡与两关中间一带除了一条可以稍微阻隔的昌马河之外再无险可守,但巴图鲁不会就此长驱直入,因为一旦玉门关与酒泉郡守军赶到,柔然大军就会面对被关门的下场,所以若是想南下,他必须拔掉其中之一的大魏据点。

    而巴图鲁的选择正是大魏主力部队所在玉门关和阳关,与他们冲突是早晚的事,那何不如乘着三军士气正盛一举拿下呢。

    去年年末,在与柔然的数次小范围冲突中都以北魏的胜利而结束,这也让皇帝元恪对于打赢此仗信心十足。

    故而元恪在军营里过了个年节后,便在宇文泰等几位老将的劝说下离开玉门关退至后方张掖郡。

    作为三军统帅,宇文泰在酒泉郡驻扎了一支接近六万人的军队,自然是为了保护元恪的安危。这支部队由元恪总领,下设倾军将军一人,左右卫将军各一人,四位中郎将以及十二名武官。

    另外,这支六万人的军队中还有着一支五千人的重骑兵。

    这样一来既可以固守酒泉郡,元恪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而另外八万人,除了被分派出去的斥候以及驻守酒泉与玉门关、阳关之间的各个土堡外,其中大部分都留守在了关内。

    柔然大军抵达北茫山的消息已经在当日晚上由斥候传回,对于其余两军的动向,宇文泰也暂时掌握。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排兵布阵,双方暗地里的较量更加血腥。

    柔然秘密派出的数支针对大魏军帐中的武学高手以及将领的小队,让大魏这边损失了一名中郎将以及三名武官,损失不可谓不大。

    但大魏这边同样由监天司和地网牵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其中一次还是伏念之亲自带的队,秘密奔袭百里直取敌军将领首级。

    不过说到底,这些前期的碰撞于双方而言都没什么太大影响,而双方第一次正面交锋很快就要来了。

    ————

    自打新帝御驾亲征之后,楼外楼也派有人跟随。

    作为姜氏家主以及楼外楼楼主的姜太玄派了数名高手随行,这几名高手一来是保护新帝的安全,二来他们也受皇帝的命令。

    而自打北地战事愈渐开始后,大魏内部局势也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最开始是南梁与大魏定立盟约一事,但现在看来双方显然是将当初的盟约看成了废纸。

    南梁太子萧统借巡视长江防线为由到访边境,之后不久,一直停留在秋落城的左卫上将军独孤崇出乎所有人意料,在没有任何声明的情况下便下令组建水军,编制数量暂时还不详。

    这支水军到底会不会有其实还在其次,独孤崇所表明的意思更重要。

    除此之外,植根于齐鲁之地的齐州高氏以及清河崔氏也开始蠢蠢欲动,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家族近期竟然开始频频交流。

    除了这些,比较让人瞩目的还有盘亘在京城洛阳周围的元稹残部,以及其他虎视眈眈的家族。

    不过洛阳之地有柱国将军李戽留守,稳定不用担心。

    倒是西南之地,在独孤崇下令沿江亦设防之后,登台、山河两郡依旧传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国朝内部局势与边境何其相似,一切都在崩溃边缘。

    这个年节姜凝过的并不怎么样,不仅是因为局势的变化,也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某人的消息了。

    当然,不是姜凝找不到,而是她不愿刻意去找。

    倒是之前同样远行南梁的暮秋掌柜传回来过一封书信,说他们在南梁碰到了沈况,而且那一次沈况差点被人打死,多亏了老厨子出手。

    而从此之后,姜凝就默默记下了萧统这个名字。

    过了年节后面渐渐就要打春,不过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这不,今日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上午时候,姜凝正一个人在自己的小院中欣赏雪景。

    亭外寒风吹拂,却吹不尽她的心绪。

    不一会儿,晨儿迈着步子走了过来。走近后,晨儿开口道:“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一趟。”

    姜凝闻言看向晨儿道:“我爹回来了?”

    晨儿点头道:“嗯,老爷才回来不久。”

    晨儿说完,姜凝也便动身往书房去了,小姑娘晨儿随侍在后。

    外出有一段时间的姜太玄错过了今年的年节,风尘仆仆赶回来,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休息。

    姜凝推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发现父亲正坐在桌案前写东西。

    听到推门声,姜太玄轻轻瞥了眼有些日子没见的女儿。

    “爹。”姜凝唤了一声。

    “来了啊,先坐。”姜太玄轻声道。

    姜凝闻言,一边走近桌案边坐下,一边开口道:“爹,你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姜太玄闻言也没拐弯抹角笑着直言道:“既然你猜到了那爹也就直说了,爹想让你走一趟南梁京城。”

    姜凝有些意外的看向父亲,姜太玄倒也明白姜凝眼神中的意思,故而解释道:“事情暂时还没那么糟,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让你走一趟金陵是想弄清楚那萧衍到底怎么想的?”

    姜凝闻言问道:“爹,这些事我们楼外楼为什么要掺合进去?南梁和北魏打他们的,反正又影响不到我们。”

    姜太玄解释道:“要是寻常时候双方之间的摩擦那倒无关紧要,但这次不一样。北边战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大魏国内又有诸多不稳定因素,若是南梁在此时发难我怕大魏会疲于应付,落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其实姜太玄的话没有说完,但姜凝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南梁与北魏再怎么打,多少也算同源,再怎么样族群不会灭。但要是被北边的柔然趁机夺了北魏,往后的南梁肯定是阻挡不了柔然南下攻势的,到那时一切家国什么的可能会就此湮灭了。

    姜凝看着父亲神情严肃,开口问道:“若是南梁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们该怎么办?”

    姜太玄道:“那就联合独孤崇尽快解决了齐州高氏与清河崔氏,稳定住了,国内至少不会太快崩溃。”

    “晋阳王氏那边?”姜凝又问道。

    姜太玄笑道:“若是他们敢在独孤崇眼皮子底下找死那独孤崇一定会很乐意成全他们。任他晋阳王氏底蕴再深厚,与独孤崇手里的那几万大军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东边目前是重中之重,断不能让北魏丢了齐鲁之地,这就是姜太玄的想法。

    “爹,你是不是已经有预料了?”

    姜太玄闻言看向这个从小到大都出色于同辈人的女儿笑道:“至少多留点时间给爹,这样我也好腾出手去处理其中的琐碎事情。”

    楼外楼向来中立于两国之间,而楼外楼对于自己的定位也只是一个家族。

    但姜凝发现,父亲的做法似乎逐渐在向大魏倾斜。

    姜凝心有此问,但却没有问出口,这些不是她该知道的。

    姜太玄看着沉默的姜凝又笑着说了句题外话,“我听说那小子几天前刚刚赶到南梁京城,你若是速度快些说不定还能在金陵碰到他。”

    听到父亲话风一转骤然提到沈况,姜凝一时还没缓过来。

    片刻后,她才有些羞红地嗔怪了一眼,“爹,你要不说我都快把他忘了。”

    姜太玄闻言笑了笑,“演的比你爹还假。你也别生气,他走了一趟齐云山去见了祝潭的女儿,不过没在山上久留就走了。他这一路走的也不轻松,臭小子别的本事没有,惹是生非的本事天下第一。”

    姜凝闻言缓缓低下头,淡淡道:“他一直都这样。”

    姑娘家的喜欢往往在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的瞬间就慢慢陷了进去,也许彼此不会表达,也可能双方压根没有表达,但除了思念、愈发思念,不会有其他。

    说不想见自然是假的,他的情债何不是自己的。

    等姜凝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后没多久便在院落的转角处碰到了与晨儿闲话的温酒。

    虽还是少年人的心性,但个子长了不少。

    看到姜凝出来,温酒立刻笑着凑了过来。

    “凝姐姐,凝姐姐。”

    姜凝一眼就看出来温酒没好事,便也没给他好脸色,姜凝冷着脸道:“找我干嘛?”

    温酒闻言依旧笑道:“凝姐姐,你是不是要出门啊。要不要带我一个,我什么事都能做,保证不拖你后腿?”

    姜凝闻言下意识地看着温酒问道:“谁跟你说我要出门的,我哪儿也不去。”

    听到姜凝的话,温酒越发笃定姜凝是要出门,故而越加卖力道:“凝姐姐你就带上吧,我实在在家里快闷死了。”

    姜凝闻言便夜不与温酒打哑谜质问道:“你爷爷临走前怎么跟你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听到姜凝搬出爷爷,温酒有些蔫了道:“哎,练剑练剑也不能练剑啊。凝姐姐,我快要摸到破镜的门槛了,所以出去历练历练我觉得更好些。”

    姜凝闻言还是没有答应,而且径直就要离开,温酒则一边跟着一边苦苦哀求。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天下大事

    大魏秋落城,年节之后又下了雪。

    无酒客栈今年的年节与往年有些不同,不仅是因为多了小姑娘湘儿,而且晚上拜年的时候还多了几位客人。

    半年光景,时雨身形长高了不少,但湘儿还是矮矮的个子。

    因为湘儿和沈况心意相通的缘故,时雨知道沈况的江湖路走的还算安稳。

    喝了一年老酒的韩仲景难得在年节这天滴酒未沾,此外他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装,洗了头发理了胡须。

    净手之后,韩仲景捻起三炷香,神色恭敬地插在了小祭台上。

    祭台没有牌位,就只有一个简单的香炉。

    时雨和湘儿并排站在一边,一向调皮的湘儿难得这时候也收了顽皮。

    时雨知道每年清明、年节师父都会在这个小祭台上礼敬三炷香,师父以前对她说过是为了祭奠他的授业恩师。而对于不摆牌位这件事,师父却从未解释过。

    祭拜完后,再放一挂鞭炮,就可以上菜开始过年了。

    端菜的事自然是由时雨和湘儿包揽,放鞭炮则由韩仲景来。

    湘儿也想凑个热闹,所以在端菜间隙她躲在门后远远看韩仲景点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预示着这一年即将结束。

    做完这些,韩仲景回到主位等所有菜上桌,而湘儿则会到后厨去帮时雨,故而每次湘儿端菜过来都要与韩仲景呛两句。

    对于这对一老一少的活宝互相打趣,时雨也习惯了。

    年夜饭的大部分菜都是时雨下厨做的,韩仲景下厨做了一道药膳,湘儿之前偷偷尝过,味道很好。虽然出人意料,但也很容易接受,老头子一身本事深藏不露湘儿知道的透透的。

    湘儿是第一次正经过年,以前在山里跟随先生读书的时候,虽然也有过年这么个说法,但远没有外面这般隆重。

    那时候先生只会说在外面今日是年节,当时湘儿对年节一词还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年节这天先生通常会多做几个菜。

    想到这里,湘儿难免想起念及故去的先生和许久未见的伙伴。

    见湘儿吃饭有些心不在焉,时雨便问道:“湘儿你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韩仲景闻言也抛去视线,小丫头难得见到这般模样。

    湘儿闻言摇了摇头,有些没精打采道:“时雨姐姐饭菜很好吃,我就是...有些想先生还有我的那些朋友了。”

    时雨闻言一时间语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姑娘的思念虽然流于表面,但深植内心。

    就在时雨一筹莫展之际,韩仲景缓缓道:“要是想他们的话就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到时候我带你一起。”

    湘儿闻言慕然抬头看向韩仲景,她瞪着眼睛有些激动道:“老...韩大爷,你说的是真的?”

    差点嘴瓢就脱口而出老头了,还好反应快。

    也难怪湘儿不敢相信,属实是两人平日里打趣互骗的事太过司空见惯了。

    韩仲景默默点了点头:“年节过完我们可能要离开秋落城一阵子,离开前带你去秦岭走一趟,不耽误时间。”

    湘儿闻言神色兴奋,差点就要变成剑的模样四处乱飞了。

    好在在韩仲景的眼神示意下收住了,小姑娘嘴里一个劲的说着谢谢韩大爷,颇有些滑稽。

    倒是时雨在听到要离开后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韩仲景道:“师父,我们怎么突然要离开了?”

    韩仲景淡淡道:“有些事情得办,有些恩怨也得了结。放心,不是什么危险事,就是要走些远路。”

    一听要出远门湘儿又来了兴趣,她笑道:“出远门好啊。韩大爷,要不咱们走的再远点去找况哥哥,给他一个惊喜。”

    韩仲景闻言没好气的瞥了小姑娘一眼道:“那臭小子现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去找他做什么。”

    当然有些话韩仲景没顺口说出来,他还是有在意时雨表情的变化。

    故而一句说完韩仲景放低声音看向沉默不语的时雨道:“我们或许会走一趟南梁,到时候看有没有时间。去南梁重要的还是要找你李师叔他们,能与他们会和最好,若还有时间去看看那臭小子也不耽误。”

    时雨知道师父的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自是师父偏向她,她心中也明白。

    湘儿来到无酒客栈的第一顿年夜饭吃的还算尽兴,小姑娘心底里的那些淡淡伤感随着韩仲景的保证一同烟消云散。

    对于即将出远门,时雨也小有期待,只有韩仲景思绪飘远在想那极远处的往事。

    玄机山于整座江湖而言本就是神秘的,而知道玄机山有两脉传承的人更少之又少。

    可还有些事是江湖人不知道的,比如当两脉传人一同出世意味着什么。

    作为玄机山的这一代嫡传,韩仲景和师兄李成仁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师父的那个师兄或者师弟身在何处,直到师父当年临终前才将秘密告诉了他们。

    太平盛世,玄机山隐匿于寻常巷陌,无需两人。只有乱世才需大才,故而他们师父其实一人身兼两脉嫡传,剑术医术都是但是绝顶。

    而如今乱世将起,你我皆无根浮萍漂浮游历,有些责任该由韩仲景担负起。

    时雨虽然没有多问但她一直在注意师父神色上的变化,她能感受到师父心情复杂,纠结于许多事。

    屋内烛火摇曳,宁静祥和,屋外则是此起彼伏的鞭炮与烟花的爆炸声响,今夜的秋落城注定无眠。

    年夜饭吃完便就要开门迎客了,湘儿帮着时雨姐姐快速将饭菜收拾好,然后便端上瓜子果盘等着前来拜年的客人了。

    往年韩仲景都会在年夜饭之后开门义诊,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很快便就有周遭老一辈的人领着自家孙子、孙女前来拜年。韩仲景帮老人看诊,孩子则就与湘儿还有时雨一块儿聊天玩耍。

    如此,客人来了一波接一波,韩仲景也问诊不断。

    良久过后,湘儿嫌待着无聊便就与几个孩童一道提着小挎包挨家挨户拜年去了,时雨叮嘱她不要跑的太远。

    等小姑娘离开,时雨陪同师父一起替那些客人看诊,有时候师父忙不过来时雨也会亲自下场看病。

    来这里看诊的都是周围熟人,所以大家也都认可时雨的医术。

    于韩仲景医圣的名头大概可能还会质疑,但对于小姑娘的细心无人会多想。

    时间一闪即逝,屋外还是一番灯火通明的景象但屋内的蜡烛却已换了一个了。

    时辰渐渐到了午夜,已没有再登门的邻居。

    时雨径直往门口去想看看湘儿到底疯到哪儿去了,却不曾想门口竟又来了客人。而其中有一人时雨还认识,正是将军府的七小姐,独孤南乔。

    瞥见屋外来人,韩仲景微微有些意外,对方当下身份已不一般。

    见到独孤南乔和那位陌生中年人后,时雨率先礼貌问候了一句。

    独孤南乔回礼完,也很快与时雨介绍这是她爹。

    时雨微惊,觉得方才礼数不够周到便打算再次施礼,却被师父和独孤崇一起拦了下来,说是心意到就够了。

    自打独孤南乔从康竹城回来后,她偶尔就会来无酒客栈坐坐所以独孤南乔与时雨、湘儿都算熟悉。

    又因为有沈况的缘故,所以有些心里话独孤南乔也愿意与时雨说。

    客人登门,韩仲景便也起身迎接。

    “独孤将军。”韩仲景拱手问候道。

    独孤崇见状摆了摆手道:“医圣前辈不必见外。”

    二人年纪其实相差不大,称呼各论各的,也各论各的礼貌。

    韩仲景将两人引进来,待双方落座后,独孤崇率先开口表明了自己此行来意。

    时雨给两人各自斟了茶后也没离开,她和独孤南乔一起安静的坐在一旁。

    “我此来其实是想向医圣前辈打听一下有关剑神李成仁的事。”

    韩仲景闻言缓缓道:“既然将军会来此心里肯定已经有了预料,我只能说师兄做的事与将军的想法不会背道而驰。”

    独孤崇闻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点了点头道:“这就好,毕竟都是大魏人。”

    独孤崇说完韩仲景没有接话,他端起身前茶杯喝了一口,有些事未提,不是不重要而是太重要,座中彼此心里都清楚。

    独孤崇此来也就是为了一个答案,既是肯定也就够了。

    之后他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要去面对,不会轻松。

    独孤崇随后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他看向韩仲景道:“日后前辈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与将军府提。”

    韩仲景闻言倒也直白,他笑道:“若是哪日我离开这里,这间铺子还麻烦将军派人偶尔照看一二。”

    独孤崇点头道:“会的。”

    独孤崇来去匆匆,期间他与韩仲景也没有太多交流,倒是茶水喝了好几杯。

    后来送走了独孤崇,独孤南乔却是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她说她师父之后也会来。

    这让韩仲景一阵头大。

    好巧不巧,就在湘儿疯完回来的时候,头戴斗笠面纱的云清幽独自一人登门,腰间有佩剑。

    骤然见到这么个模样美丽的前辈,湘儿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云清幽进门后取下斗笠,自然一眼就瞧见了湘儿。小姑娘一身纯粹剑意虽被刻意掩盖,但云清幽因为有迹可循所以还是感受到了湘儿身上充斥着的剑意。

    因为云清幽之前就知道湘儿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好奇。

    韩仲景见到云清幽后,硬着头皮上前迎接。

    云清幽径直进了客栈,甚至无视了韩仲景。直到独孤南乔唤了一声师父,她也才神色和善了几分。

    云清幽坐下后,独孤南乔站在她身后,倒是湘儿也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且将她腰间的小挎包卸下,掏出满满登登的糖果瓜子。

    韩仲景见状也返回坐下,但是不太敢注意云清幽的视线。

    云清幽看了湘儿一眼,随手拿过一颗糖果放进了嘴里,很甜却也太甜。

    见前辈吃了自己的糖果,湘儿很开心,故而又递了几颗看上去很好吃的糖果但被云清幽婉拒了。

    随后,云清幽视线一转看向韩仲景,韩仲景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若是寻常不了解之人,看到满头白发的韩仲景肯定以为他是云清幽的长辈,但谁又知道当下这会儿韩仲景甚至希望自己和湘儿一样比云清幽矮几个辈分。

    “紧张作什么?”云清幽开口淡淡道。

    韩仲景闻言苦笑一声道:“云师姐,我答应过师兄,有些事不能告诉你。”

    云清幽冷笑一声,从腰间卸下自己的佩剑放在了桌上。

    力道不大,但声音却不小。

    韩仲景心中为难,今晚怕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云清幽看着韩仲景冷冷道:“别人不了解你玄机山当我也是傻子?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天下大乱,那臭小子的事还有其他的其实都只是幌子。”

    是质问也是肯定。

    韩仲景明白,所以无奈摇头道:“我们也是根据师父临终前的预言猜出来的,我们既然有此责任就该去承担。”

    云清幽道:“我不愿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他如今在南梁做什么就好。”

    云清幽问完,韩仲景沉默半晌,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一来是师兄当初与他说过不希望云清幽甚至云梦山牵扯进来,二来也是事情本身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见韩仲景语塞,云清幽的眉宇皱的愈深,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独孤南乔虽然一直在旁听着但始终如雾里看花不明所以,但她能察觉到师父情绪波动很大。

    就连坐在一旁的湘儿都感觉到了不妙,她重新跨上小挎包,说要把这些战利品送回房间,时雨陪着一起了。

    “云师姐,这不是一件简单事,师兄自有他的打算。”

    云清幽神情漠然的反驳道:“他的打算就是永远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是永远说走就走是吗?”

    韩仲景闻言无奈,这般事可不是他造成的。

    “说吧,告诉我我也有分寸。”

    韩仲景看着云清幽已然握剑的手最终无奈只好说了出来。

    “乱世将起,如果江湖和庙堂在这种时候全都趁火打劫那天下只会更乱,所以师兄想做的是劝说两国武林在此期间不要轻举妄动。能接受的自然有好处,不能接受的自当去堂堂正正问剑一场。”

    “他真当自己是举世无敌的剑仙了?”

    “都是无可奈何之举,总有人要去做的。”

    那些过往之事,那些未来之事,真实与虚无都只在一念之间。

    云清幽松开握剑的手,思绪飘远,一时间有些心伤。

    大概是心底有些疑惑为何这般事偏偏都要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也许韩仲景心底也有这个疑问,但都一笑置之,因为他们来自玄机山。

    这般问题不会有答案,就像许多事不会有结果一样,生死之间,安稳与太平,会开始也需要了结

第三百二十二章 欲将远行

    手有一壶酒,难慰风尘难慰己。

    年节后的这场暮冬之雪不止秋落城有,灵山城里也有。

    这个年节林家人过的很好,因为家族今年的生意比往年好了许多。

    除夕那晚吃过年夜饭后,父亲和爷爷都曾与林晚照询问过关于沈况的事,只不过都没什么消息。

    其实林晚照是有的,只是按照约定没有说。

    消息是宋宛之前派人送来的,只说了沈况目前身在何处,至于宋宛的身份她让林晚照不用多疑。

    这几日屋外落雪阵阵,日日不曾断过。

    已经好些日子未出门的林晚照年节过后在怜雪和林重山的陪同下出了家门。

    虽然灵山城远离京畿,但这些日子国朝动静不断,前有老皇帝驾崩,大皇子、三皇子争位,后有柔然陈兵北地以及柱国将军独孤崇领兵驻守大魏南部防线。

    诸多事积压在一起,无一不预示着世道将乱。

    后一事,深处灵山城的林晚照更是深有体会,因为年前的这一段时间,兵卒过境那是常有的事。

    林晚照曾问过林重山是不是就要打仗了,林重山摇头说暂时还不好说。

    念及此,林晚照难免想起当初分别时沈况的那番交代,沈况他似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一样。

    林晚照能做的不多,除了替沈况祈福之外就是照顾好她自己。

    年节前的那两天,林晚照就曾去庙里上过香。

    寺庙是一座新建寺庙,名曰宝林寺,不过里面有几位僧人名气不小。除了那位老住持外,林晚照听说过最多的是一位法号空海的大师。

    林晚照没见过对方,是从香客口口相传中了解到的。

    听说空海大师解签的本事很高,那些佛家禅语经过大师的解语往往通俗易懂。

    为了弥补憾事,今日林晚照便想去宝林寺求一签。

    宝林寺在灵山城外的山脚下,因为“灵山”这一说法的缘故更给寺庙增添几分神秘。

    林重山驾着马车在城中转了一圈后,就径直往寺庙赶了去,时间不长也就大半个时辰。

    上午这会儿,来来往往的香客很多,不过不算拥挤,年前那几日前来祈福的香客都快把寺庙大门踏破了。

    林晚照在怜雪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后,便径直进了寺庙。

    因为香客多,难以做到每位香客都有专人迎接,所以寺里的小沙弥常会来回走动,给有需要的香客提供帮助。

    因为之前每次来林晚照都直接去往大殿拜佛,所以她不知道空海大师在哪里。

    叫住一个小沙弥询问一番后才知道,空海大师在宝殿后院,只有一个简单的摊子,有些像江湖游方和尚。

    了解了方向,林晚照谢过小沙弥,那小沙弥双手合十还以阿弥陀佛。

    绕过宝殿,林晚照三人很快就找到了空海大师所在的位置。

    当下已有好几位香客正在安静等候,进来之后,林晚照也按例安静的候在一旁。

    空海大师身侧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沙弥,大概是听师父解签解的太多,这会儿正在站着打瞌睡。

    空海大师也便每隔一会儿在小沙弥脑袋上敲一下,然后微笑对客人致以歉意。

    这对师徒不是别人,正是原本镜花山听禅寺的那对老僧与小僧,老僧空海,小僧明念。

    至于来此的缘由明念一直雨里雾里,师父只说这里有个好差事便来了,而至于给人解签一事,明念心存疑惑,这行当师父以前可从未做过,能靠谱吗?

    当然,师父既然应了这差事,明念也不能拖后腿,毕竟这宝林寺对他们师徒俩招待很周到。

    被师父敲醒后,明念便再次正襟危站,单手并立,口中低念佛经。

    来解签的女儿家看到这个画面往往掩面而笑。

    如此等了不大一会儿就轮到了林晚照,空海看到林晚照后微笑着道:“施主是要求什么?”

    林晚照闻言道:“大师,我想求个重逢。”

    林晚照的话说的委婉,空海大师听了淡淡一笑,意思不言自明。姑娘家脸皮薄,思念的人又在远远乡,真假不论,求个心安而已。

    空海闻言让一旁的明念拿出纸笔而后看向林晚照淡淡道:“施主可在纸上写下当下想到的一个字,一个即可,随便都行。”

    林晚照接过明念递过来的笔先谢了一声,之后她略微沉思便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一个思念的念字。

    林晚照提笔写完后,站在后面的怜雪和林重山都探头看了看,待看到那个字,不免相视一笑。

    空海拿过林晚照写的字端详了片刻,片刻后他淡淡笑道:“念字,从心常思。施主与心爱之人的重逢不会太远,只不过何去何从姑娘需仔细斟酌。”

    骤然听到前一句林晚照心中暗喜,但等听到后一句的时候林晚照又有些迷惑,这听不出是喜是危的言语不知代表着什么。

    所以林晚照看向空海大师虔诚问道:“大师,后一句话作何解?”

    空海大师闻言面带笑容道:“天机不可泄露,施主按字面意思理解即可。一切有缘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林晚照虽依旧茫然但没有耽误大师时间,她吩咐怜雪赶快交上香火钱,再谢过只后便默默离开了。

    只是那最后一句她依然在心中念叨。

    林晚照是早间这会儿的最后一位客人,所以林晚照离开后师徒二人也就能休憩一会儿了。

    明念看着林晚照离开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因为他也没有理解师父解语那最后几字意思,所以最后他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这般骗人若是她们都当真了该怎么办?”

    老僧空海闻言淡淡一笑:“若是都能如你这般没心没肺,那天下该是万世安稳才对。”

    师父这句话虽然听上去很霸气,但明念总觉得师父是在说他坏话。

    “师父你后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空海闻言转头看向明念,先是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而后才道:“字面意思。”

    明念感觉自己被打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又觉得字面意思这四字似乎就是对的。

    对于空海大师的解语,林晚照又激动又紧张,她还在耿耿于怀那最后一句。

    怜雪是听到大师说自家小姐与沈公子的重逢不远了的,所以她很为自家小姐高兴。

    见小姐闷闷不乐,怜雪不禁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大师都说你与沈公子很快就要重逢了怎么还不开心?”

    心细的林重山见状道:“小姐你不要想太多,大师方才的解答就是好话,想的多了反而不美。”

    林晚照闻言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重山叔,雪儿我知道的,我只是害怕这其中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怜雪闻言握着林晚照的手暖声道:“放心吧小姐,有沈公子在一切会安全的。”

    虽然此行是专门来求签的,但林晚照后来还是去大殿里拜了佛,佛家曰心诚则灵,林晚照以为在佛祖面前再多的诚心都不为过。

    在宝林寺祭拜完后,在林重山驱车下慢慢返回了城里。

    回城路上,在城外河畔,三人又远远遇上了一队急行兵卒。

    林重山停下车驾等那队兵卒走过,车厢里的林晚照和怜雪也掀开车帘远眺,太平与安稳似乎渐行渐远。

    刚进城不久,赶车的林重山便长吁一声停了下来。

    林晚照感受到停车后掀开车帘问道:“重山叔,发生什么事了?”

    林重山闻言指了指前方道:“小姐,前面路上被来往人给堵住了。”

    林晚照视线顺着林重山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边果然挤满了人。

    “小姐,你和怜雪先在车上待会儿,我去去就来。”

    林晚照点了点头。

    林重山下了马车后,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片刻,很快就看清了被人群围在中央的情况。

    一位身披破败袈裟的年老僧人正在为一位看上去已经倒地死亡的老人虔诚念经超度。

    林重山询问身边人,最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当问及周围人怎么都不出手帮助的时候那人略带厌恶的语气道:“死人不干净,大家都不敢引祸上身。”

    林重山一时无言,却也怪不到别人冷漠。

    等那僧人一遍佛经念完,林重山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他询问僧人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老僧人看着林重山轻声道:“老衲恳请这位施主能先将这位死去的施主送去官府,之后等他家里人来认领。阿弥陀佛,贫僧替这位死去的施主谢过。”

    林重山摆手忙说是应该的。

    之后林重山先返回与林晚照说了事情缘由,最后由怜雪驾马先带着林晚照回去,林重山则将那人尸体送去了衙门。

    后来老僧一路跟着,嘴中佛语不断。

    超度超度,既是度今生亦是度来世。无论此人生前如何,到得春红落尽时,一切也就收场了。

    回程路上,林重山时而回想起方才的那个画面,当老僧跪地为逝者超度的那一刻,他就是真佛。

    佛本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相由心生,你我皆可为佛。

    回到林府后不久,管事林松风便来到林晚照的小院说老太爷找她。

    林晚照应了一声,随后也便跟着林松风过去了。

    林晚照到的时候,林天海正在书房桌案前看信件,待到林晚照推门进来,林天海收了紧锁的眉头,眉宇渐渐舒展。

    不过林晚照进门时就捕捉到了爷爷脸上的愁色,故而一边随手关门一边开口问道:“爷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天海闻言微微叹息一声,最后他还是将那封信递给了走过来的林晚照。

    林晚照接过信纸视线在上面飞快一掠,眉头亦是微微隆起。

    这大半年来虽然林晚照已不跟随出货,但林家生意已基本都交在了她手上,运筹帷幄一事全凭姑娘家一人决断,一直都还算顺风顺水。

    之所以略有愁容,是因为传信说年前运至关风郡绵思城的那一批货物出了问题,需要主家派人去处理,大概是事发突然所以信上内容说的简短,具体情况并未阐述。

    爷爷既然叫自己来便是想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所以林晚照明白。

    但林天海其实也有难处,林晚照毕竟是一介女儿家年节刚过就要她出远门,做爷爷的心上如何能过意的去。另一方面也是担忧林晚照的安全,绵思城离齐州、清河一带已不远,如今时局动荡,那一带不安全。

    都是家里人,所以林天海直言了心中担忧并且与林晚照言明若是不愿自可派其他人去。

    林晚照则摇头说这些都是她的分内事,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走一趟。

    偌大一个林家竟要一介女儿家奔波,林天海摇头轻叹,而林晚照则理解爷爷的处境,温柔劝解爷爷不必心忧。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自然不日就要动身,所以在临行前这几日,一来是要准备好远行所要带的东西,二来则还要多招揽几个得力护卫,为此行加保。

    林晚照从爷爷书房出来后就直接去查了出货记录,原来送往绵思城的那一批货物多是粮食以及一些铁制农具,看到这里有心人难免会将其与一些不安稳因素联系到一起,所以事情不禁蒙上了一层阴霾。

    招揽护卫的是依旧是交给了管事林松风,有过上一次招揽沈况的经历这一次倒也驾轻就熟。

    不过久闻天下事的林松风这一次也留了个心眼,绝对不能让有心人混进队伍,这次远行不仅他会跟着,林重山以及林家大部分护卫都会跟着,小姐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因为灵山城既不是南北通塞要地,也没有有名的江湖门派驻扎,所以在此想招揽到江湖高手不容易,出门前林松风把林重山也拉上了,美其名曰让他长长眼。

    牙行里的牙人门路多,也算是此地耳报神,所以在林松风出了重金后不出一天,牙人就找到了四名所谓的武学高手,其中两名是万象境初期,另外两名是万象境中期,境界不弱了。

    林重山在沈况的指点以及努力修行下,如今也才是万象境中期,家中还有些年轻小辈修为也能看得过去,所以有了这四名高手的加入实力算是不差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他乡不是故乡

    灵山城里的事就此告了一个段落,后来姑娘家远行,走的极远。

    在那心乡处有人思念,在那明月下有人怅惘,几分倜傥的梅郎可知在那远远乡仍有思念他的姑娘。

    心扉间的那扇窗合了又关上,姑娘家的心事写了一阙又一行。

    走啊走,行啊行,不是渐行渐远而是越走越近。

    ————

    年节那晚,云清幽在问完关于李成仁的事后并没有着急走,时雨陪同湘儿在楼上,所以除了韩仲景,还待在楼下的就只有独孤南乔。

    南乔见师父与韩前辈杯中茶水都已空,所以细心的为他们斟满。

    云清幽缓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想着好茶大概是招待了恶客。

    韩仲景见云清幽问完了事情还不愿走,所以逐渐又开始提心吊胆,难道还有其他事不成?

    云清幽像是一眼就看穿了韩仲景所想故而淡淡笑道:“怕我不走,还是怕我现在转头就走?”

    韩仲景苦笑一声,这夹在中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韩仲景苦笑道:“云师姐这是哪里话,我既然沏了好茶自是想与师姐多叙叙旧。”

    这一句说完,就连端坐在一旁的独孤南乔也难免抿嘴而笑,韩前辈苦着脸的笑容可比哭还难看。

    云清幽则置若罔闻,“问过了他的事我也不会再有什么为难你。之前我与你接触不多,也是方才看到时雨才想起一事......”

    云清幽甚至还没有说完,韩仲景就点了点头。

    藏不住,也没想过要藏,尤其是对于商客。

    云清幽见状道:“是你与他的商量还是你自己擅作主张,这鸳鸯谱当真适合?”

    韩仲景闻言收了苦瓜脸,神色淡然道:“说来这还算是我们师父的谶语,如今算是应了验,这些冥冥中的天定事本就虚无缥缈何况是发生在那臭小子身上。臭小子大概未曾与你说过,他与那个苏瑶有过那般不知言说的心意相通,与他和湘儿还不一样,所以有些事冥冥中已注定。而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了个中间人,何况他们俩也算情投意合。”

    云清幽不关心沈况与时雨是不是冥冥天定,她关心的是韩仲景口中的那句谶语以及为什么会是他们。

    “你是说玄机山的那位前辈早已预言?”

    韩仲景点头道:“师父的厉害不仅在于他的修为,几乎涉及我们所知道的方方面面。”

    “谶语是什么?”

    韩仲景娓娓道:“十月之雨,存之四五;不合时宜,恰若游离。天之苍苍,野之茫茫;五湖四海,取水有方。”

    韩仲景缓缓言语,云清幽却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对于韩仲景和李成仁的那位师父,云清幽并没有见过,但她清楚那位前辈知道她的存在。

    短短三十二字,云清幽大概只听懂了一半,而一旁的独孤南乔却是眉头紧锁,她听不出这和沈况、时雨有什么关联。

    韩仲景自然不需要向独孤南乔解释,一句说完,他看向云清幽,“我相信师姐可以明白其中意思。”

    “这般言辞从何而来?难道连个缘由也没有?”

    韩仲景摇头笑道:“不曾有过。”

    “前辈何时所说?”

    “临终之时。”

    “前辈已看到天下将有之局势?”

    韩仲景默默点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何况在这乱世中太平存在了这么些年已然到了极限。”

    这些道理云清幽又何尝不知,云梦山能历经多年而不倒,那些过往事记录了一代又一代。

    云清幽又问道:“那小子和时雨知道这些?”

    韩仲景摇头道:“不知,他们也无需知道。”

    说到这里,云清幽话风一转,又问及了关于时雨之事。

    云清幽轻抿一口茶水而后默然放下淡淡问道:“时雨那孩子,姓什么?”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听到这句韩仲景不禁抽了抽嘴角,他自嘲一笑道:“云师姐问了一大圈这句话怕才是最终目的吧。”

    云清幽淡淡笑道:“可以是。”

    韩仲景苦笑道:“云师姐,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云清幽淡然道:“自是可以,有你这个反应我也猜到了大概。”

    韩仲景笑道:“我省的。我不说自不是因为师姐你不可信任,只是这件事我已立下誓言此生不再提,烂在肚子里。”

    云清幽没有在意韩仲景的这番话,只是道:“那她与那臭小子之事可行?”

    韩仲景道:“只要我们不说,时雨那丫头就是最平常不过的普通人。年后过几日我要带她出趟远门,师姐若是嫌山上无趣可以寻个时间来我这客栈坐坐,这里的酒水随便喝。”

    云清幽闻言瞥了一眼立在墙角的那些酒坛,没一个可以入得了她的眼。

    最后她视线落在韩仲景身上,算是叮嘱道:“你最好可以处理好,若是出了问题,一个韩仲景可还解决不了。”

    韩仲景闻言点头笑道:“自是如此。”

    说到这里韩仲景疑问道:“师姐当真猜到的准确?”

    云清幽缓缓道:“猜到了有何妨,猜不到又有何妨,这些事若是要瞒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出不得半点差错。”

    韩仲景点头道:“当年之事,我也算无可奈何,如何是狠心不下的。这么多年也安稳过来了,往后最好也会是这般。”

    “他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你要走,往后刚好我也要走,你这铺子还是找别人来给你看吧。”云清幽轻声笑道。

    云清幽一句说完,韩仲景刚想笑着点头忽而才意识到师姐刚才说的话,韩仲景奇怪地看向云清幽道:“师姐你也要出远门?”

    云清幽笑道:“怎么?远行之事我还要与你报备?”

    “自是不用,只是......”

    “没有只是,我下山是为了乔儿的修行,其他的事都只是顺带。你与他的事我不会掺合半点,我也不感兴趣。”

    虽然云清幽的重点是在独孤南乔的修行上,但韩仲景显然是注意到了最后那“顺带”二字。

    韩仲景心中暗自苦笑,“虚与委蛇”之事他还是嫩了点。

    后来云清幽在无酒客栈又待了许久才带着独孤南乔离开,而时雨和湘儿再没下来,应该是睡着了。

    回去路上,独孤南乔问起之前师父与韩前辈谈论之事。

    时雨和沈况冥冥中的那层关系独孤南乔并不明白,师父给的解答是雨之四水,时雨之十月,沈与况是五水,也是五湖。

    云清幽其实解答的很简单,但独孤南乔已大概了解了情况。

    韩前辈和剑神前辈的那句谶语大抵是关于沈况和时雨的,大概是关于玄机山再传之人选。

    而关于时雨的身世,独孤南乔没问,云清幽也不会说。

    后半夜,已是清冷的月色之下似乎又飘起了丝丝雪花,寒霜冷照下,一大一小师徒二人并排走着。

    等云清幽离开客栈后,送到门口的韩仲景先是一个人在夜色下驻足了片刻,他遥头远望,这月啊似乎年年岁岁都如此,不会变。

    韩仲景欲向冷月短问一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一片雪花落在了韩仲景的脸上之后很快化作雪水。

    一片之后,是那一片又一片,丝丝落落。

    韩仲景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极远的从前,在好多年前的一个雪夜里,他也曾有此远望,只不过那时候他向明月开口询问一切会不会好,明月未曾回应,到得今日再看似乎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那个雪夜,无论过去多久韩仲景都会记得。

    曾记否,他也是一个憧憬江湖的少年人,也有一头飘逸的黑发。

    那个雪夜,眼之所及遍地都是哀吼与厮杀,本是雪白之地到最后完全被鲜血所浸染,一片赤红之地似乎无一人生还。

    最开始韩仲景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在救下那个在襁褓中已然熟睡了的婴儿后才知道的。

    婴儿当时被一名腹部中剑已然气绝的女子护在身下,被韩中景救下来的时候婴儿包布里只有一块代表她身份的令牌以及了了几行小字。

    “今日我与夫君命丧于此,若有侠客能救下这孩子,九泉之下,我们夫妇二人拜谢拜谢。”

    而那块令牌正面镌刻有“司马”二字,后面便是“时雨”,也就是时雨的名字。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也许是这孩子劫后余生,韩仲景最终没有撇下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些过往事,一幕幕从眼眸中流淌,如这天上雪花一片片飘落。

    韩仲景深出手接过几片雪花,雪花难长留,化作水流走。

    韩仲景慕然露出笑容,只是可惜了这头发与雪夜太配,自己还年轻,自己再难少。

    往事可再想,但休提,过去一切,且随风远行。

    之后,韩仲景独自返回客栈,远望那背影,有几分萧索、形单影只。

    由此,除夕之夜也渐渐安静下来。

    韩仲景随手关上门又吹灭蜡烛,而后他去看了眼已经休息了的时雨和湘儿,中年白发人微微一笑。

    这般过往,这般未来,如何能不珍惜,又如何敢不珍惜。

    年节过后不久,大概也就和身处灵山城的林晚照一样,在初十之前。

    一直开在秋落城不起眼处的这间无酒客栈悄然换了掌柜,原本那两个活泼得小姑娘也不见了。

    韩仲景离开前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新来的掌柜也只说是出了远门,至于哪天回来也没人知道。

    周遭老人偶尔路过此地,见了新来的年轻掌柜多少也会有些怅惘,世事皆难料,过往过往,这般往后还能留下什么呢?

    而孩子们对此的感觉是客栈门口再看不见那个有趣的白发老头了,再没了那个讨人喜的时雨姐姐了。

    在韩仲景带着时雨、湘儿离开秋落城不久,云清幽也带着独孤南乔下了山,离开秋落城前云清幽去见了独孤崇,自没什么解释也不需要什么解释。

    ————

    年节之后,在元恪退回至张掖郡后不久,北魏大军与柔然大军的第一次正面交战逐渐拉开了序幕。

    北魏历,太和三年,元月十二日拂晓。

    天刚蒙蒙亮,北地呼啸凛冽的寒风一直未曾断过,守了一夜岗的城楼士兵被早间岗的士兵换下。

    这几日柔然那边还算安稳,除了偶尔会派兵在关外叫嚣外再没什么其他动作,所以守岗兵卒并不需要提心吊胆。

    玉门关、阳关两关守军将领宇文泰这几日已经接连派出了十余只斥候小队,他需要严密了解柔然大军动向,他也察觉到柔然的第一次大规模进攻就要开始了。

    不过就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柔然主力部队一直在北茫山北麓未曾动过,也没什么练兵痕迹。柔然大军就像等在原地空耗一样,但越是这样宇文泰就越不敢掉以轻心。

    倒不怕与柔然有正面冲突,宇文泰更希望己方能掌握主动借此一举击溃柔然,以最小的伤亡取得大胜。

    十二日拂晓过后,原本渐升的初阳逐渐被笼罩的阴云所覆盖,大雨似乎将至。

    中军大帐中,宇文泰稳坐主位,其下是被授予倾军将军的侯莫陈景、左右卫将军以及四位中郎将。

    他们八人就是驻守两关的最高级将领,而当下他们在讨论的是要不要主动出击东北,先一步击溃约突邻、阿伏干两部。

    侯莫陈景是当年五胡之一鲜卑的旧贵,与鲜卑王族拓跋氏也就是如今的元氏是臣属关系。

    虽然他后来久居洛阳,但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而且年轻时也没少与柔然打交道,在之前大大小小每的一次交战中,大魏大军几乎胜多败少,所以这一次侯莫陈景依旧信心十足。

    “将军,我愿领兵五千暂为先锋突袭约突邻、阿伏干两部,为我大魏争一开门红。”侯莫陈景出列单膝跪地拱手道。

    因为从以前的战况来看,柔然军卒虽然在机动性上优于大魏,但在纪律和执行性上差大魏远矣,所以两军战斗力犹有差距。

    不管柔然有何计谋,如此焦灼其实更有利于大魏。

    大魏可依托后方河西走廊之地源源不断从中原之地运兵,运粮,但柔然属于离开王庭远征,后方补给若是想跟得上这其中就会有时间差。

    但宇文泰不打算与柔然空耗,一来国朝内部经不起这般等待,二来尽快平定北地也可做到平定人心。

    所以宇文泰接受了侯莫陈景的建议,允他五千兵马在今夜夜幕来临前轻装简行,争取一夜奔袭明日一早直抵约突邻、阿伏干两部扎营之地。

    就在几人敲定下这个决议后,一位名叫高欢的中郎将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将军,我愿领兵三千在玉门关外的石头堡驰援侯莫将军。”

    高欢出自齐州高氏,但因为其军事才能卓越又有报国决心所以宇文泰调任其为自己亲卫之一,如今暂领中郎将一职。

    高欢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此举有多此一举之嫌。

    高欢则随即解释道:“将军,我部可先于侯莫将军部出关,石头堡虽已是残垣断壁,但背后有玉门关依托即便柔然出大军围剿,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撤退。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谨防柔然的埋伏,我军在石头堡设军既可以牵制柔然视线,也可为侯莫将军部争取时间,即便最后对方得已反应,我们也能够赶赴驰援。”

    但侯莫陈景闻言却是道:“既是奇袭,高郎将此举岂不是给敌人提了个醒。”

    高欢则道:“所以我以为要先迷惑柔然视线,我们飘忽不定更能干扰敌军视线。”

    主位上的宇文泰抬手结束了这场争论,他下令道:“高欢,我给你三千兵马,但暮色时分不要直奔石头堡而去,可先由东北行军最后绕至石头堡,但一定要拿捏好速度。”

    “末将得令。”

    而宇文泰既已下令,侯莫陈景自也不再多说。

    柔然当下举动自然是有嫌疑,高欢所言的那般埋伏也不是没有可能,互相拱卫也能多一分保障。

第三百二十四章 计谋

    北茫山,柔然中军大营。

    时辰恰到中午,如此紧张气氛下,中军大帐内似乎是在举办午宴。

    此刻,坐在大帐主位上的正是柔然大军此次主将巴图鲁。其下既有柔然各分军将领和郁久闾容止,也有元稹以及坐在他身边的晏兰舟。

    元稹来到柔然后虽然也受到了极高的礼遇,但他清楚这些都只是流于表面的形式,柔然要的是他皇子这个身份,而他则想借助柔然夺回皇位,双方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今日,他和晏兰舟之所以能在这中军大帐内有一席之地且座次靠前,主要是主将巴图鲁采纳了晏兰舟所提出的建议。

    论对于北魏大军的熟稔程度,已经与之交手不知茫茫多少次的巴图鲁自然深有体会,但以前受限于各方因素以及柔然并未有久战的目的,所以对上魏军柔然多是胜少败多,但他们掳掠魏边民也使得他们得了不少好处。

    而这一次,趁着膘肥马壮之际柔然也想试试自己能否与大魏正面掰掰手腕,而当今天下时局也正合适。

    主位上,巴图鲁示意在坐所有人举杯敬晏兰舟一杯,自是为他的这番谏言。

    巴图鲁举杯后,帐中原本吟唱的歌舞依旧,只听他声音洪亮道:“这一杯就让我们礼敬晏先生,有晏先生的计谋,这迎门第一战胜利必定属于我们柔然。”

    座下元稹见巴图鲁举杯朝向自己这里本还以为他是要敬自己,故而也顺着端起酒杯。可当元稹听到巴图鲁的话后,一时间顿觉尴尬,但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端举酒杯,微微转头顺着视线看向晏兰舟。

    晏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到了,虽然此举多有僭越,但当下他也无法先与元稹告罪,故而只得硬着头皮举起酒杯与众将士还礼,晏兰舟恭声道:“将军过誉了,晏某实属受之有愧,多亏了有殿下的提点我才有此策略。”

    晏兰舟的回礼还算得体,虽然他提了元稹,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场面话。

    另一边的郁久闾容止闻言不免轻笑道:“晏先生切不可妄自菲薄,单论谋略晏先生胜在座众人多矣。”

    郁久闾容止的言语其实不算夸大,柔然军卒比之中原将士在谋略兵法一事上确有欠缺。

    相较于大魏强有力的军事体系,柔然骑兵或者说柔然八帐之兵力大多依靠将领的个人魅力连结在一起,军事策略也局限于领兵之人的能力。

    而晏兰舟不仅饱读诗书,在兵法谋略一事上亦有高深见解。

    又加之晏兰舟对于北魏军事本就有了解,所以在此次作战中晏兰舟大有用处。

    晏兰舟闻言只得愈加放低姿态,缓缓道:“晏某能尽绵薄之力已是幸事。其实此法暂时还得看大魏兵马动向,若是果真如我所料,我们反制手段定然能起大作用。”

    晏兰舟说完,主位上的巴图鲁朗声笑道:“大魏兵马主动出击的概率很大,他们急于求成,一定会竭力寻找我们的弱点,而我们又恰好给了两个突破点,所以他们一定会上钩的。”

    巴图鲁看样子颇为自信,而真正作战一事自然也得由主将统筹,晏兰舟一介谋士只能提供合理建议,所以巴图鲁说完后晏兰舟并未再多言。

    一杯酒礼敬完,众人各自斟酒,大概只有元稹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屈居于人下必会受到这般待遇,若想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须得学那越王勾践少不了一番卧薪尝胆。

    而元稹是在权力最高处待的太久,所以这般鲜明对比他一时间可能还适应不了。

    北地风云变幻,阴晴不定。

    就在柔然庆祝之际,侯莫陈景和高欢部已各自整兵完毕。

    侯莫陈景百里奔袭,高欢牵制都需要较强的机动性,所以各自部众都选择了轻装简行。

    侯莫陈景所率兵卒算是大魏军营中承袭鲜卑旧制最多的一支,而且此部那名武官也曾是侯莫陈景旧部,所以配合起来更得心应手。

    这支五千军卒在骑射上有着不弱于柔然骑兵的本事,这也是宇文泰敢让侯莫陈景率军突袭的原因之一。

    高欢部的作用更多在于牵制,所以需要引起柔然视线但又不能太过刻意让敌人一眼就识别出来,所以掩饰就成了一门学问。

    对此,高欢有他自己的谋划。

    在出关前,高欢特意领出一支百人队在马蹄上绑上易于拆卸的铃铛,这样这支百人骑兵在奔袭途中弄出的声响将会极大吸引柔然斥候的注意。

    如此整装待发许久后,北地的夜也悄悄来了。

    在西边天空还悬挂一抹残阳时,高欢率领这支三千人军队大张旗鼓的离开了玉门关。高欢特意让那支百人队做先锋,故而在他们离开玉门关后不久,震天响声就吸引到了隐藏在关外各处的柔然斥候。

    因为高欢所率部是奔着胏渥部所在的方向去的,所以在柔然斥候觉察到这个信息后,立刻命人将之传回了北茫山军营。

    而因为高欢刻意令部众扬起漫天烟尘,所以柔然斥候一时间不敢断言高欢部的人数,只断定不少于五千人。

    后来,高欢在意识到时机已成熟后立刻以后军为掩护,帮助前军那只百人队卸下马蹄上的铃铛。

    夜很快涌上,轻装简行的侯莫陈景部在漆黑夜色下快速出了玉门关。

    因为要保证前军疾驰的秘密性,所以侯莫陈景下令部众不可携带火把,由前军领路借月色疾行。

    高欢部离开玉门关弄出的动静极大,后来柔然调集了半数左右的斥候跟上了高欢部。

    所以当侯莫陈景部秘密离关后,柔然斥候并未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高欢部夜袭胏渥部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柔然军帐,当时柔然一众高级将领都在中军大帐中研究摆出的简易沙盘,模拟推演各种可能性。

    而当巴图鲁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喜形于色,巴图鲁看向晏兰舟道:“晏先生,你的预测果然成真了。”

    “可还有其他信息?”巴图鲁看向那名斥候着急问道。

    斥候闻言答道:“禀将军,袭向胏渥部的那只魏军动静极大,我们不敢断定其具体人数,估摸着在五千人左右。”

    斥候说完,巴图鲁便挥手让他下去。

    郁久闾容止、元稹、晏兰舟三人视线都不约而同定格在了高欢部行军的方向上。

    高欢行军不快不慢,最主要是动静大。

    斥候走后,巴图鲁朗声笑道:“一个五千人队领兵之人最少也是个武官,甚至会是个郎将。他们既然敢将矛头对准胏渥那驻守酒泉郡的守军定然也会跟着出动。兹子昌,我给你四千骑兵,你可敢正面迎战魏军?”

    全名叫尔绵兹子昌的将领闻言立刻单膝跪地自信领命道:“将军,三千骑足矣。”

    甚至在他说完,周遭几位将领也都跟着争抢想要坐这个前逢。

    也是在这时候,郁久闾容止忽而开口道:“巴图鲁将军,我以为大魏此举很有可能是故布疑阵。”

    一旁的晏兰舟闻言也不免点了点头。

    原本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巴图鲁闻言忽而收了兴奋,他看着沙盘皱眉问道:“公主此言何意?”

    郁久闾容止用手简单丈量了一下玉门关与当下胏渥部驻地的距离,而后她缓缓道:“将军,大魏玉门关相距胏渥驻地尚有两百里之远。大魏的那名统军将领如果是想百里奔袭最少也需要一昼夜的时间,可若真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也早就反应了过来,又何来奔袭一说?”

    说到这里,郁久闾容止语句停顿,微微抬首,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元稹身上,“殿下是不是也有见解?”

    闻此言,帐中诸位皆不自觉地看向元稹。

    元稹闻言神色淡然,他指着沙盘道:“将军,诸位,我也赞同容止公主的判断。若是奔袭一昼夜到达胏渥部,与自投罗网无异。”

    一句说完,元稹抬手指向相对的另一边也就是约突邻、阿伏干两部的驻地。

    “诸位且看,相比之下约突邻、阿伏干两部相距玉门关恰好在百里左右,若是趁着夜色一路急行军,明日拂晓大概就能赶至。所以我以为这支部队很可能是魏军声东击西的诱饵,对方的真正目标是约突邻、阿伏干两部。”

    元稹此言一出,郁久闾容止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元稹在皇位争夺中败给了元恪,但这并不表明他元稹是个酒囊饭袋。

    巴图鲁听此言语顿感醍醐灌顶,这般手段的确扰乱人心。

    回过神来的巴图鲁看向元稹问道:“殿下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元稹缓缓道:“既然魏军有此计谋我们不妨将计就计,魏军假装目标是胏渥部那我们就假装信以为真,一边配合魏军,一边出动小规模部队驰援胏渥。另一边,就需将军派大军开拔约突邻、阿伏干两部,或者可以先传信两部枕戈待旦,最后我们与两部对魏军实行围剿。”

    巴图鲁闻言大笑道:“殿下的谋略不输晏先生,就这么办,就这么办,我立刻吩咐下去。”

    一旁的郁久闾容止一直在注意着元稹,元稹说完,郁久闾容止笑道:“殿下对付起自己人来更狠。”

    元稹淡然道:“容止公主过奖了,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一番商量过后,巴图鲁立刻派将领阿突和领兵五千东进阻击高欢部。同时,巴图鲁还命兹子昌领兵八千稍稍从西北绕路躲避大魏斥候视线,驰援约突邻、阿伏干两部。

    为了干扰大魏视线,巴图鲁在此基础上另派一支千人队伍径直朝着玉门关进发,力图三方合力分散大魏视线。

    今日阴云密布但寒冷的冬雨却并未落下来,这给百里奔袭的侯莫陈景提供了良好的气候条件。

    侯莫陈景领兵出关后,为了尽可能避开柔然斥候视线,他派出四只斥候小队开路,如此一路行军二十里都并未发觉有任何异样。

    同一时间,佯装奔袭胏渥部的高欢见时机已差不多,便立刻下令全军掉头直奔石头堡。

    而此刻,阿突和部还不知道高欢已经转向的消息,且双方相距足有七十里之遥。

    不得不说,高欢的军事嗅觉异常敏锐。

    在部队离开玉门关不久,高欢就已派人严密监察柔然军卒动向。

    所以不仅阿突和部的动向在高欢视线之下,那只机动性极高的千人小队也早就被高欢注意到了。

    高欢有心不止要撤退,他还想将柔然这支千人小队一口吃下,胃口和胆量都不小。

    虽然此举在原本部署之外,但高欢有信心全歼敌军且不受到柔然本部的追剿。

    所以返回奔袭后不久,高欢便下令由武官唐硕领兵一千由西北进发,提前谋划阻截柔然这支千人队伍的退路。

    命令下达后不久,唐硕便率领一千军卒离开了大部队,但安全起见,唐硕行军速度不快。

    另一边,柔然的这支千人队很快离开北茫山北麓五十里距离石头堡已不远。

    这支部队的统将亦奇初也不是个傻子,再往后走他明显放慢了行军速度。

    因为他们的目的是牵制玉门关守军视线,所以亦奇初并没有注意高欢部的动向。

    宇文泰在收到亦奇初部动向后不久,高欢部的动向他也收到了。

    一行人在沙盘中推衍高欢此举的可行性,一致认为可行性极高。

    就在亦奇初部距离石头堡不足五里地的时候,终于和高欢部正面遇上了。

    因为石头堡地势复杂,且夜色深重又有残垣断壁阻隔不利于大规模骑兵冲锋,所以在那位柔然将领知道了高欢部人数高于他后他也并不着急撤退。

    五里、四里、三里......

    在高欢部继续靠近之后,亦奇初也意识到这支柔然军队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他也选择了撤退。

    但为时太晚。

    两军相距已不远,高欢下令全军冲锋。

    即便有着残垣断壁阻隔,即便夜深露重,高欢部依旧勇往直前,几里地的距离转瞬便到。

    而亦奇初部的撤退速度也不慢,一开始还井然有序,但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唐硕带领的那一千人的阻击。

    在此前后夹击之下,亦奇初部不得不被迫迎敌。

    可当下地势已然平坦,在亦奇初部人心惶惶之际,前后两路,高欢、唐硕各自一马当先冲锋陷阵。

    “杀!”

    冲天的喊杀声响彻四野。

    三千人围剿一千人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三个来回,高欢就率军将柔然部杀得七零八落,最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全歼了亦奇初部。

    也是在冲锋最后,北茫山大营才收到了亦奇初部全军覆没的消息,而干扰视线的直奔胏渥部去的阿突和部没起到任何作用。

    这一次的正面交手最终以高欢部一百五十七死,两百零八伤完美落幕。

    取得胜利后,高欢没有留在石头堡,而是立刻率军后撤至距离玉门关不到二十里地的地方修整。

    高欢的突然折返是柔然大军史料未及的,高欢的果敢亦远超常人。

    亦奇初部的一千人马如此就被歼灭,中军营帐中的巴图鲁还是有些怒气的,主要是憋屈,也怨亦奇初没脑子。

    但郁久闾容止却是出言道:“如此一来我们视线被干扰之事大魏就愈加笃定了。汉人有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终论调将军不着急下。”

    高欢部全歼敌军并撤退后已是后半夜,柔然中军大帐内,一名斥候风尘赶回,禀报发现了大魏另一支突袭约突邻、阿伏干两部的军队,人数在五千往上,机动能力极高,是一个训练极为有素的骑兵。

    听到此消息,巴图鲁一改颓然,心中大振,魏军此时定然不知道他们已经识破了声东击西之计,如此这五千人柔然就有可能吃下了。

    收到消息后不久,巴图鲁便传令命约突邻、阿伏干两部严阵以待,兹子昌部绕袭魏军后路,争取在明日拂晓魏军发起攻击之时,双方合围一举歼之。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中计

    玉门关内,高欢大胜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大帐。

    军帐中,众将领包括宇文泰在内显然都对此次胜利很满意,不过按以往惯例来看也在意料之内。

    如今,就看侯莫陈景部的结果了。

    在关外休整的高欢派人将阵亡者尸体以及伤者一并送回了关内,虽然这些士兵都是第一次跟着高欢,但此战过后在此的三千人都对这位年轻将领打心里佩服。

    谋略,机智,果敢,高欢一样不缺,这也是宇文泰认可他的原因。

    高欢下令全军原地修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行军石头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经历亦奇初的失利后,不仅约突邻、阿伏干两部提高了警惕,就连驰援的兹子昌部也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斥候小队与主力部队同行,严密监察周遭一切动向。

    丑时三刻左右,被阴云掩盖已久的月亮悄悄露出了头角,高欢部重振士气赶向石头堡。

    另一边,侯莫陈景部已离约突邻、阿伏干两部仅剩最后二十里。

    这一夜的奔袭一直都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但出于侯莫陈景的军事嗅觉,眼见离明日拂晓时间还早,所以侯莫陈景下令全军原地修整一刻钟。

    塞外的寒风冷冽刺骨,这一夜的奔袭人和战马都忍受颇多,而这短暂的修整也给部众有了喘息之机。

    因为严禁生火,所以部众只吃了些简单干粮。

    除此之外侯莫陈景还赏下不少烈酒,部众传递饮甚,对于这次奔袭皆信心十足。

    侯莫陈景鼓励众将士,此次若能凯旋而归,迎接他们的除了有醇酒美食还有他们应得的钱财,而且侯莫陈景允许将士往后在柔然军中可随意抢掠。

    即便不是为了银子,只是为那醇酒美食部众们也要竭力厮杀一番。

    一刻钟后,侯莫陈景部再次整军前进。

    同一时间,高欢部也抵达石头堡。

    部队抵达后,高欢没有闲着,他还是分出了四只斥候小队严密监视柔然军卒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传回。

    不过高欢的此举惹来了部众不少非议,因为全军刚打了一个大胜,此刻该提防的是那侯莫陈景部才是,他们只要明日做好掩护就够了。

    但心中牢骚归牢骚,没有人真的说出口。

    倒也也因为部下佩服高欢的军事能力,故而觉得他此举一定有他的道理。

    如此,四只斥候小队分散四方,且牢记了高欢的叮嘱。

    留守的部卒原地休整,之后大概率也没有什么要打的硬仗了。

    高欢深知如今两关内的军卒虽有八万之多,但其实有一半是没有经受过足够战争洗礼的,这般小规模的战争无论输赢都可以用来练兵。

    高欢之所以仍不停下来,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接收到侯莫陈景那边的消息,而柔然大军也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对于侯莫陈景部的动向压根不知道。

    这,便是可疑之处。

    卯时初,侯莫陈景部先头部队已能远远看到约突邻、阿伏干两部驻扎的营帐。

    这两部虽然实力较弱,但驻扎在这里的也有一万五千人,当然不全是骑兵。

    塞外的夜漆黑如墨,天空中的那一抹月色恰给远行之人指明方向。

    侯莫陈景命令大部队原地等候,他则率领亲卫直达前军所在山头,站在小山头上侯莫陈景远远看去,在那视线极远处依稀可见绵延的营帐。

    奔袭一夜为的就是此时为国建功,又如何能不激动。

    因为对方人数远超自己,所以侯莫陈景清楚己方骑兵冲锋需力求速战速决,且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约突邻、阿伏干两部骑兵的有生力量,由此反复两波冲杀一定能对两部造成重创。

    侯莫陈景不打算浪费时间,他在第一时间有了部署构思,随即返回大军后方下达了指令。

    径直冲锋,一个不留,没有也无需精密部署。

    天上月微微倾斜,犹似应景此刻还挂上了一抹血红。

    大军集结在即,侯莫陈景下令冲锋。

    五千骑兵跨过山头飞速掠至约突邻、阿伏干两部驻地,人马过境,喊杀声、马蹄声冲天。

    只是大军风卷残云般的攻入两部驻地之后却发现营帐空荡无一人。

    侯莫陈景见状顿知中计,他立刻下令全军撤退。

    但四周山头上,一个个明亮火把接连成一片将小山头点亮,到得此时侯莫陈景终于意识到己方中了埋伏,甚至可以说对方是在守株待兔。

    四周山头柔然军卒迅速朝着侯莫陈景部聚拢,敌方人数远超自己,所以侯莫陈景下令所有人围聚一起争取从一侧突围出去,绝不能被全歼在这里。柔然军卒合围,侯莫陈景则带兵在合围尚未成功之际立即选择从东南方突围。

    侯莫陈景手握陌刀一马当先,迎面直取一柔然士兵首级,尸首分离,鲜血四溅。

    其余将士见主将毫不慌乱,也知道今日这一战若不使出吃奶得力气往后连奶都没得吃了,所以一个个不惧生死,拼搏果敢。

    另一边,在石头堡久驻的高欢始终莫名难安,思来想去最终他舍弃了安稳留守石头堡的念头,打算再向西行军。

    因为这一举措有违最初安排,所以高欢包揽所有责任,一旦出了意外由他高欢一人承担。

    另一边,侯莫陈景部的勇猛很快就为他们砍杀出了一条血路,但为此牺牲的将士夜不计其数。

    侯莫陈景回望那些接连倒下的兄弟,这一次他们连尸体也回不去的故国,作为主将心又如何能安。

    可为了尚还存留将士的性命,他侯莫陈景只能以大局为重。

    原本的五千人在成功突围后就只剩下两千余,其中还有不少身上已经见了红,就连侯莫陈景也有多处刀伤。

    但柔然大军不会给他们喘息时间,在侯莫陈景率军突围后,约突邻、阿伏干两部紧追不舍。

    如此快马一路行了二十里,侯莫陈景部又遇上了从后方前来阻截的兹子昌部。

    对方五千兵马像是等了许久,在侯莫陈景还未赶到时兹子昌便下令全军冲锋。

    在此前后夹击之下,让本是强弩之末的魏军更加雪上加霜。

    侯莫陈景已不忍直视部下伤亡,戮战半个时辰,侯莫陈景及其百余名亲兵早已浑身浴血。

    原本的两千多人在这一轮前后夹击下,就只剩下侯莫陈景和这百余名亲兵活了下来。

    兹子昌部和约突邻、阿伏干两部汇合,对侯莫陈景穷追不舍,势要将其全歼在这里。

    辰时初,东边天空已蒙蒙亮,浴血的侯莫陈景在严冬的寒风中已然变成了一个冰冻的血人。

    在其后是仅剩的百余名亲兵,侯莫陈景一边疾驰一边回头遥看这依稀不见人影的残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曾许诺凯旋之时醇酒美食管够,但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人而且后方还有追兵。

    眼见离玉门关还有极远,手下亲兵便决定带剩下一半军卒留下以死为侯莫陈景以及其余人拖延时间。

    他们可身死,但主将必须活虾。

    侯莫陈景本就愧疚不已,何敢再见到这一幕。

    但几名亲兵心意已决,如此再拖延必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何不以自己的死换其余兄弟的活。

    此刻,愿意留下的也都生死看淡,而另外几名亲卫不顾侯莫陈景阻拦执意要带他走。

    五十几人面对柔然万人大军,这是一场必死之局,但留下来的所有人都不后悔。

    侯莫陈景亲卫之一王告水与其余兄弟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满脸血污的王告水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柔然大军恨恨地吐出了一口血吐沫。

    “娘的,老子杀了这么多柔然杂种没想到有一天会折在他们手上。”

    说着,王告水朗声大喊道:“弟兄们,怕不怕?”

    “不怕。”

    “怕个卵子。”

    “老子若是怕就不姓陈。”

    “柔然的狗杂种,记住了,爷爷我来自登台郡菩提渚。”

    知己必死的众人将心中不忿化作谩骂吼向柔然大军。

    王告水看着愈渐逼近的柔然大军再次朗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弟兄们,大魏不会忘记我们,咱们的妻儿老娘也都会有好的生活,咱们还怕什么?诸位,随我一起,陷阵杀敌。”

    “杀!”

    面对百倍于己的敌军,寥寥五十几骑没有任何胆怯。

    伴随着一阵阵嘹亮的吼叫声,五十几名魏军在王告水的带领下提刀冲向柔然大军。

    已然死生不计的魏军残部硬生生在柔然军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以五十几骑歼敌四百,领将王告水单人单骑七进七出,勇猛剽悍。

    最终五十几名魏军全军覆没,王告水的尸体更是被柔然残忍肢解,身首异处。

    但也因为王告水等人的殊死抵抗给了侯莫陈景等人的逃离争取到了足够时间,一个多时辰之后,本已觉得活下无望的侯莫陈景残部在塞外天边竟又遇上了一队骑兵。

    本以为逃出生天的一众人见状渐渐心如死灰,他们终究还是没能逃出这草原。

    侯莫陈景也由此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弟兄们,今天我们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一个。”

    “弟兄们,随我冲锋。”

    侯莫陈景嘹亮而又悠长的吼叫声响彻在了众将士耳中,死,已然要死,那就让自己死的更有价值。

    侯莫陈景率部下冲锋,已然舍生忘死。

    但愈渐逼近他们越觉得奇怪,因为对方竟然没有冲杀。

    就在相距不过百米的地方,侯莫陈景其后一位将官突然兴奋大吼道:“将军,那是我们的袍泽,是宇文将军派人接应我们了。”

    听此一言,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对面哪是什么柔然部,是那苦等的自家兄弟。

    死里逃生,有人悲愤交加,有人喜极而泣。

    而奔袭至此的高欢部也最终看到了只剩寥寥五十多骑的侯莫陈景残部,去时五千,归来五十,众将士浑身浴血,明显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高欢立即率军急行与侯莫陈景残部会和,而侯莫陈景则来不及放松警惕而是对高欢说出了身后还有数万柔然追兵。

    知道此消息后,高欢下令全军撤退。

    追击而来的柔然大军在得知侯莫陈景有魏军接应后也只得作罢,率军返回。

    虽然最终没能生擒主将,但这一次胜利对于柔然来说已然足够,几乎全歼大魏五千人马。

    此消息传回北茫山中军大帐后帐中所有人无不激动,巴图鲁大喜之下对于先前那只千人队的死亡已经抛诸脑后。

    巴图鲁下令,待兹子昌部凯旋后定要大摆筵席,而此次表现足够好的约突邻、阿伏干两部也会得到应有的嘉奖。

    另一边,就在玉门关守军困惑于高欢为何不遵循布置擅自行军之时,斥候小队传回了侯莫陈景部中计的消息。

    传信斥候已然来不及顾及其他,他单人单骑回到营地后立刻急冲冲的跑到帅帐外禀报。

    “将军,帐外有斥候传信。”

    “快让他进来。”宇文泰道。

    那名斥候接道命令着急忙慌进入大帐后便跪地道:“将军,前方传来消息,侯莫将军部中了柔然的埋伏,部下伤亡惨重。”

    帐中诸人听到这句话后皆意外不已。

    在斥候禀明消息后不久,又有一名斥候传来消息。

    “报~,禀将军,高将军部在石头堡以西三十里之地救下了败下阵来的侯莫将军部。”

    “侯莫陈景部死伤如何?”宇文泰皱眉沉声道。

    斥候闻言也只得回应,他伤心道:“将军,侯莫将军部只剩下...五十多名残军退回,其余众将士,都牺牲了。”

    此言一出,座下皆惊。

    “你们下去吧!”宇文泰沉声吩咐道。

    也是到此刻所有人才明白高欢先前行军的目的,大概是意思到柔然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五千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帐中气氛因此冷到了极点。

    作为主将,宇文泰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变化,柔然这般军事上的转变确实与以往相差极大。

    宇文泰无太多表示,只是沉声吩咐道:“楚笑安,领兵三千出关接应高欢部。”

    “是。”

    在高欢与侯莫陈景残部会和后,兹子昌部以及约突邻、阿伏干两部就没再追击了。

    但高欢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在高欢部有序撤退的路上,草原东北方极远处的一座山头上,元稹领着一千人马正在此地等候返回的高欢部。

    不是围剿,就只是远远看一眼。

    派出去的斥候自然早早就注意到了元稹部,但因为对方并没有任何动作,所以高欢对此反应不大,他带领三百骑遥遥与元稹相对。

    塞外马背上,高欢遥看半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大殿下,如今兵败却沦为与柔然为伍。

    高欢不耻,众将士也同样不耻。

    高欢与部下殿后掩护其他部众有序撤离。

    山头上的元稹遥看那远处的魏军,若不是出了意外,此时亲临玉门关的该是他这位新帝才是。

    跟随元稹许久的晏兰舟很清楚元稹此时的心思,不甘,到底是不甘。

    两军的第一次冲突,最终以魏军战败结尾,侯莫陈景残部撤退至关内后,宇文泰第一时间去见了他。

    马背上的老将遭此奇耻大辱自是憋在了心里,宇文泰与侯莫陈景一起打过了不知多少场仗,他清楚侯莫陈景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人安慰的地步。

    宇文泰只是简单一言,“以后在杀回来就是。”

    这虽然只是最平淡不过的一句话,但也包含了他这位主将的决心,输不可怕。

    而侯莫陈景愧疚于阵亡的这批兄弟。

    驻守张掖的元恪也很快收到了这个消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他既然放心将大军交给宇文泰那就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策。

    而这还只是边境纷争的第一次交手,往后还有更大的冲突在等着双方。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今日上元

    北魏历太和三年,元月十五。

    本该是愉快的上元佳节,而姜凝在今日动身去了南梁京城。

    随行之人不多,只有六人,除了五名浸淫宗师境已久的高手外,温酒也跟着来了。

    姜凝本来是不打算带着温酒的,但扛不住温酒的一阵死缠烂打。

    而恰好温酒也要寻找机会破境,所以最终姜凝准许了。

    关于北地具体状况知道之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只是知道大魏与柔然双方僵持在了玉门关外。

    姜凝稍稍知道地多些,比如大魏对柔然已主动出击只是结果尚还不知晓。

    其次是双方在暗地里的较量,以监天司和地网为首的各支暗杀小队与柔然派出的小队互相角逐。

    国内局势的动荡目前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姜凝知晓自己走这一遭金陵对于时局的变化作用不大,但正如父亲说的那样,动作的施展需要时间,父亲如今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姜凝启程前,她要去金陵的消息就已由楼外楼送信人传到了南梁。

    虽然皇帝萧衍对于姜凝此行目的心中已经有了预料,但还是卖了楼外楼一个面子。

    长江沿岸,南梁与北魏各自边地。

    数支南梁小队在北魏边地失踪的事最终还是传扬了开来,而那个时候宋宛已经带人离开月舒郡到了关风郡瓦楼城,此地与南梁京城金陵只隔了一个长江,算是大魏面对南梁东部边境极其重要的一个据点。

    姜凝赶赴金陵一事宋宛已经提前知晓,如今楼外楼也算站在大魏这边,所以姜凝此举也是在帮助大魏。

    宋宛留驻瓦楼城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南梁京城金陵再往南去皆是文人诗词中所描述的江南之地,江南风雅,连着雨水都是姗姗。

    此处,山水形胜之地吸引了诸多门派家族盘踞于此。

    淮阳郡、吴越郡、西江郡、以京畿盘桓之外的江南各郡有着许多豪门与大派。

    之前在北魏时,李成仁与祝潭两人跌跌撞撞也一连拜访了许多家族门派,后来辗转到了南梁所要做的依旧如此,只是难度更大了。

    在利益面前,即便是剑神也可以试着抵抗一番。

    时局纷乱,国朝动荡,这是天下大乱之征兆,若是真如此到最后南梁也不能幸免于难。

    但对于李成仁的这些话,更多人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是在干扰江湖与庙堂的关系,所以李成仁与祝潭一路行来闭门羹没少吃,剑也没少问。

    也有时候,李成仁是欣然接受闭门羹的,有心无力也是常态。

    终是天下如此,匹夫皆有责。

    李成仁当下所为之事一为苍生,二来也有为沈况的私心。

    争抢而来的那件东西对沈况而言用处很大,李成仁也希望沈况可以就此达成他的愿望。

    李成仁与祝潭,一人身背长剑,竹杖芒鞋,一人腰佩长刀,灰衣斗笠。

    行路一直不曾停下,但家国却未就此变好。

    何如?

    应如是,也是无可奈何。

    云清幽带着独孤南乔下山的消息先前李成仁已经收到了,跟在一旁的祝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难得见到李成仁发窘的时候。

    两人一边赶路,祝潭一边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该有的心结也都打开了,怎么到头来反倒是你不愿意了?怎么,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后嫌别人红颜不在了?”

    李成仁闻言神色淡然道:“越是拖得久我心底的亏欠也就越深,她是个好姑娘,只是被我耽搁了。”

    祝潭闻声笑道:“既然你知道耽误了人家现在有机会为什么还不负起这个责任?”

    李成仁有些无奈道:“是我胆怯了。而且我们这般漂泊,没必要再耽误人家。”

    祝潭见状却是摇头道:“是真的胆怯还是刻意避让你比谁都清楚,给彼此都留下遗憾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而且若是说耽误,你这么坐到底耽不耽误你很清楚。云清幽,她要的无非是你的一个点头,即便你们四海相隔,那她也是会安心的。”

    李成仁还是轻慢赶路,他目视前方,在那木黄枯败处,他觉得似有一抹青绿正在慢慢浮现。

    李成仁再不言语,有些事道不明,而有些事开始了就再难停下。

    终究是无法解释,也终究是言词难明,好与坏,得与失,到得此时李成仁其实也再难衡量。

    从前的种种过往,依稀可见,可如今对与错已无法再计较。

    过去了,过去。祝潭偏过头看了看不再言语的李成仁,多劝无意,其实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祝潭仰头灌了一口酒,还是自己这般洒脱,男欢女爱早早就享受过了,失去的痛苦也有感受,还怕什么呢?

    祝潭姜手中酒葫递给李成仁,李成仁接过酒葫二话没说也仰头灌了一口。

    祝潭笑而不语。

    ————

    亭台楼阁,百里人家,金陵繁庶是文人笔墨在丹青尺牍间如何也描绘不开的。

    秦淮十里,楚馆林立,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在那江南烟雨中,文人才子倚栏杆处,凭栏远眺,或诗或歌,此间风景,让人沉醉。

    虽然没能过个好年,但今年的上元节沈况过的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开心。

    沈况自打元月六日到了金陵后,一直在此小留有了九日。

    沈况不是沉醉在了金陵的繁华烟胧里,而是流恋于此间百姓的生活。

    沈况在城中一角寻了个名气不显的客栈,虽是小客栈,但因为是在金陵所以价格不低。

    客栈掌柜是个年过五十的老人,虽年岁不小但掌柜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精神矍铄。

    除了掌柜的,客栈里还有两个跑堂伙计和一个厨子。

    也是因为客栈不大,所以人数少,不过掌柜的是个和善人与住下的客人或多或少都能聊上几句。

    在此住下的,多是初来金陵手中闲钱不多。

    掌柜的也是个实在人,若是有人问及可以去何处走走逛逛他都会热心推荐,当然要银子的地方就很少提了。

    城中这几日还留有年节余温故而极为热闹,沈况每日都会出去走走,每次出门和返回时他也愿意和掌柜闲聊几句。

    掌柜的也是个老江湖,所以与人闲话从不问及对方姓氏籍贯,只当是个过路客人小叙一句。

    老掌柜对于沈况这个青衫年轻人颇有注意,无他,一身书生意气却配了长剑备了酒葫,若是书生定会备受女儿家的青睐,不过这般江湖风采也别有一番韵味。

    老掌柜也是不忍可惜了沈况这般面容,故而总喜欢给沈况推荐些女子爱去的地方,在沈况吃了第一次亏后也就长记性了。

    在没了明确目的地后,沈况便会随意在城中闲逛。

    后来一次偶然间沈况在离客栈两条街的地方碰见了个小武馆,若是在大魏碰上武馆那是家常便饭,但在南梁,沈况一路走来碰见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沈况在武馆外驻足看过几次,但教拳师傅从未主动出过手,不过从院中那几位弟子所施展的拳架来看,老师傅的拳法不差。

    后来沈况出门就总喜欢往武馆那边走,都说秦淮风雅,但那般雅事沈况实在欣赏不来。

    也曾遇过才子佳人在楼台激情赋诗,沈况胸无点墨附和不来,所以相比之下还是武学一事更适合他。

    今日上元节,掌柜的说城中各地都会热闹,所以沈况便出来走走。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武馆外。

    大概是因为今天过节,所以几位弟子难得得空今日没再苦练。

    师兄弟几个一人端了碗元宵一字排开蹲在武馆门口埋头吃着,偶尔抬头瞧瞧过路人,颇有意思。

    因为沈况常来这边,来得多了后,武馆里的这几人也便注意到了他。

    几名弟子又瞧见沈况后,难免交头接耳,这年轻人难不成是来踢馆的?

    沈况过了转角就看见了一个排开蹲在门口的几人,几名弟子视线也都落在了沈况身上。

    沈况不介意,面带笑容缓缓走近。

    几名学拳弟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有些猜测心中浮现就会慢慢笃信。

    所以待相距不远后,其中一名年轻弟子看着沈况开口问道:“这几日都能见到阁下在我们武馆外走动,阁下是来学拳的?”

    别的不说,礼数还是得周到,所以这名弟子开口是奔着结善缘去的。

    沈况闻言摇了摇头。

    那弟子见状眉头一挑又问道:“那阁下就是打算来踢馆的了?”

    沈况走近,在距离几人一丈之地的地方靠墙站着,沈况笑道:“也不是,我就是随便看看。来金陵有几日还是第一次瞧见武馆,你们师父厉害我打心里佩服。”

    听到这个回答,让那名弟子之前准备好的应答都说不出口了,他看向周遭师兄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师兄弟几个给他使眼色,不能弱了势头,但这名叫卫十二的弟子如何也说不了重语气。

    片刻后,卫十二看向沈况道:“阁下说笑了,金陵城里的武馆多着呢,我们武馆不仅没名气而且连个招牌也没有。”

    少年人此刻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沈况笑问道:“那怎么不挂个招牌?”

    卫十二道:“师父说他的拳脚太差,在京城这等卧虎藏龙之地,他还没有正式教拳的资格。”

    沈况闻言道:“金陵这里也有要打服其他老师傅才能开馆授武的要求?”

    卫十二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师父就是一只不挂牌。”

    沈况闻言又问道:“你们走的是什么路子,内家拳还是外家拳?”

    卫十二道:“主要还是外家拳,师父说既然学拳拳头不硬还学个屁。”

    说着卫十二瞧着沈况道:“你既然是个剑客,莫不是在齐云山那边输了才想着来京城耍耍?”

    沈况笑道:“连那比试都没进,谈何输赢。”

    卫十二闻言疑惑道:“我听说齐云山的比试分三类,难道你连一个都参加不了?”

    沈况点头道:“我的剑术太弱,既然赢不了还去挨揍何苦来哉。”

    卫十二笑着点了点头,那倒也是,活得通透。

    “我听你口音不太像京城人,你是西边来的?”卫十二夹了个元宵放进嘴里一边嚼一便含糊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春江郡知道吗?我从那儿的。”

    卫十二点头表示知晓,春江郡离金陵可是有着千里之遥,所以卫十二又问道:“大过年的怎么还在外面漂泊,不回家吗?对了,要不要来碗元宵?”

    沈况笑着摆了摆手,说是早上吃过了。

    沈况道:“我这江湖人,四海为家,漂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卫十二闻言也便知道了沈况的意思,也是苦命人一个。

    卫十二道:“你这点修为一个人闯江湖不怕被人掳了去吗?”

    沈况笑道:“当今世道还算安稳,这些事没个的。”

    卫十二笑道:“要不要我教你几招防身?你以后走江湖也能多几分保障。”

    只不过卫十二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人打了一下,只听有人道:“臭小子,学了几分本事就敢妄言教拳?”

    原来是他们师父出来了。

    几名弟子闻声连忙起身给师父行礼,唯独卫十二被中年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旁的沈况在瞧见中年人后也起身抱拳施礼。

    沈况这几日在外走动自然也引起了中年人的注意,见沈况主动施礼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后生,所以贾衍点了点头。

    “师父,我也要给您行礼。”卫十二挣扎着道。

    贾衍却是不为所动,“今天的茅厕你刷定了。”

    “师父这不公平。”

    “为师向来以理服人,你若觉得不公平为师今日可以带你加练。”

    卫十二的几个师兄弟见状都在旁边憋笑,卫十二也没办法,和加练相比,还是刷茅厕轻巧。

    随后,贾衍松开了按在卫十二头顶的手,“下会记住了,自己几斤几两得有自知之明。”

    卫十二低头沉声道:“弟子知晓了。”

    贾衍虽然一眼看不清沈况这个年轻人的底细有些惊讶,但看在年轻人还算识礼数的份上他也就不追究了,否则定要刨根问底看看哪个师门能教出这般弟子。

    言罢,贾衍看向沈况道:“我看你也在武馆外徘徊有几天了,如果真想学拳明日他们练习的时候你可以进来在旁观看,至于能不能学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况闻言抱拳谢过,无论对方修为高低,有这份心就该道谢。

    之后,贾衍没在门前久留,只是叮嘱几名弟子今日出门闲逛莫要忘记该采买的东西,而且秦淮河那里谁也不准去。

    几名弟子闻言自然一一应下,师父也是为他们好,秦淮姑娘哪是他们应付得了的。

    沈况后来又在门前与几人闲话了片刻,师父一走卫十二就又满血复活,偷偷说如果沈况底子还行他可以偷偷摸摸教沈况个一招半式,沈况则笑着说一时间学不来。

    与卫十二几人告辞后,沈况直接奔着金陵城主街去了。

    今日街上路边花灯已早早悬挂,想来晚间夜景定是极美的。

    几家公子小姐出游,游人车马络绎,往来人成群。

    南梁男子普遍以阴柔为美,倒也不是完全的女儿态,就是多有年轻公子施粉黛,上簪花,故而亦有簪花郎美誉,当然这些都在少数。

    如沈况这边江湖装束的也不少,金陵的繁华吸引了来自大梁各地的江湖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 江湖人

    金陵城主街的名字由当今皇帝御赐,求了个好寓意,是为凤鸣街。

    凤鸣街左右宽度有十丈之多,沿街商铺林立,茶肆酒楼应有尽有,是金陵城最为繁庶的几个地方之一,上元节的气氛在这里可见一斑。

    文人才子在今日大多有聚在一起举办诗会的习惯,所以沿街走来沈况看到好几处酒楼上都有即兴赋诗的场面。

    上元诗会的关注度高,甚至每年还会有几位官学中的先生参加,一来是为才子诗赋作评比,二来也可以提高此间诗会名气。

    才子们大多想在诗会尽量落个好名声,若是能写出一两首好诗,再由伶人传唱,一夜成名也说不定。

    沈况自知没这般本事,沿街看上几个猜灯谜送灯笼的摊子,本想上去凑凑热闹,但奈何一个也猜不出来便只好作罢。

    因为酒葫里的酒已所剩不多,所以沈况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尝尝客栈老掌柜推荐的那款名为醉生梦死的好酒。老掌柜说的玄乎,说的难得的好酒。

    且先不猜测这酒味道如何,单说这名字与金陵繁华就十分契合。

    能在凤鸣街开铺子的都不是一般店家,也因为这里是金陵最具代表性的地方之一,反应的是一个国家的形象,所以官府对于此处的管制很是严格,平常时候严令禁止任何小商小贩在此沿街吆喝售卖。

    在沈况眼里,这般规定使得城市少了几分烟火气。

    不过值此上元佳节,官府不仅放开了宵禁,对于小商贩的看管夜宽松了许多,上元节前后的这三日小商贩们可以沿街摆摊,也是因为这些举措才使得凤鸣街如此热闹。

    沈况沿街慢行,一边感受金陵城的繁庶,一边寻找酒馆。

    不一会儿沈况便就在视线尽头处看到了一家招牌极大的酒馆,那匾额上赫然写着四个烫金大字,不醉不归。此外,匾额右下角还写有一行小字,是为庾信题。

    沈况没听说过庾信这个名字,但能为店家题字且被遥挂,想来不是一般人。

    沈况没去计较这些,与他来说终究是酒水是否好喝更重要。

    还没走近,沈况便感受到了酒楼的热闹。

    站在门外迎来送往的两名伙计脸上皆挂着抹不去的笑意,瞧见又有客人来,其中一名快步上前伙计招待了沈况。

    “客观,里边请。”伙计躬身微笑道。

    两名伙计充当这门面,南来北往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所以对于一身江湖装束的沈况并不稀奇。

    伙计迎上来后,沈况缓缓道:“我不吃饭,只为打酒来。”

    伙计闻言笑道:“好嘞客官,您随我来便是。”

    酒楼上下三层,里外占地不小。

    跟着伙计一进门沈况便感受到了里面的热闹,便是上午这会儿里面也聚集了不少人,尤其是在那二三楼之上,人影攒动,阵阵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沈况闻声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三楼之上的一处厢房外挤满了不少人,似乎是厢房里有什么了不起的贵客。

    伙计见沈况视线望过去,也便贴心解释道:“庾公子今日又在摆酒,是在宴请几位好友,听说是在商讨如何在今晚的上元诗会上摘个魁首。”

    听到伙计道出庾公子,沈况便下意识想起酒楼招牌上的那位庾信,故而问道:“是那位庾信庾公子?”

    伙计笑道:“正是。庾大公子的酒品人品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相识满京城。外面挤着的那些人都是赶着想巴结庾公子的。”

    也是因为伙计看出沈况不是本地人所以才有的这番解释,不然作为金陵本地人谁会不知道庾信。

    沈况闻言深以为意,想来这庾信也是个诗文大家。

    不一会儿,伙计便领着沈况到了柜前,伙计询问沈况要打什么酒,沈况直言要那醉生梦死。

    伙计接过沈况递过来的酒葫,客气地让沈况寻个空位稍等片刻。随后他将酒葫拿给了另一名跑堂伙计,道明事情之后与沈况告辞一声继续去外面接待了。

    三楼上的人实在太多,但大多数都被堵在了门外,想来都是冲着庾信的名气来的。

    沈况闲来无事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在大魏,文人诗客也有,但远没有南梁这边广受推崇。

    大魏尚武,南梁崇文,两国风气不一,倒是各有各的好。

    就在沈况等候期间,一个衣冠有些凌乱的年轻酒客忽而冷不丁的凑了过来。

    年轻酒客手里握着个酒壶,凑过来后随手便坐下了。

    沈况见状看向对方,年轻酒客瞥见视线主动笑着搭话道:“兄台也对楼上那酒会感兴趣?”

    沈况稍稍打量一眼这个年轻酒客,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意味。

    沈况只是摇了摇头:“没兴趣。”

    沈况说完,年轻酒客先是将眉前长发捋向耳后,随后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黄九郎,唐突了。”

    沈况轻声道:“坐下便是。”

    虽然黄九郎嘴上说唐突但动作上还是很不见外的,黄九郎将手中酒壶递给沈况想让沈况也尝尝。沈况抬手拒绝,示意自己要的酒一会儿就来。

    黄九郎知晓后也便收回酒壶自顾自地喝了几口,片刻后黄九郎道:“还未曾请教兄台名讳?”

    虽然这黄九郎有些自来熟的意思,但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传统,沈况淡淡道:“姜疑。”

    黄九郎点头笑道:“姜兄若是来京城谋前程,庾信庾大公子还是可以结交一番的。”

    沈况闻言道:“此中有说法?”

    黄九郎笑道:“一看姜兄就是外乡人,在这金陵,庾大公子的名号可少有人不知晓。”

    一句说完黄九郎见沈况不准备搭话便又继续解释道:“庾家以诗书传家,有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之美誉。其父庾肩吾庾大人更是贵为当朝中书令,还兼着官学四馆的大祭酒,所以庾家在京城也是鼎鼎有名的显赫世家。不过这个小儿子庾信却又是个异类,庾信的文采不输范云、谢眺等人,但在钟意文章之余,庾信也沉迷于江湖武学,所以庾信结交好友多且广。我见姜兄容貌不凡想来修为不低,所以这位庾公子大抵是愿意结交的。”

    黄九郎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沈况则道:“费心黄兄解答,在下来京城只是仰慕此间繁华,来走走看看而已,不为求名。”

    黄九郎闻言瞥了沈况一眼,他眼眸微动,而后才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交朋友广结善缘也是一桩美谈。这般解释无非是费些口水,姜兄无需在意。”

    两人说话间,方才去打酒的那位跑堂伙计拿着沈况的酒葫也回来了。

    满满登登的五斤酒水,沈况接过酒葫后打开塞子闻了闻,味道果真不差,但价格也不便宜,足足一百两银子,而且沈况还是选择的最便宜一款。

    沈况掏钱的时候一阵心疼,若是知道这么贵就不喝了。

    之后,沈况与黄九郎告辞一声,付完钱就要走。

    黄九郎点头致意,起身与沈况抱了抱拳,有缘再会。

    沈况在柜上付钱的时候,三楼上忽而又传来一阵骚动,他和那掌柜的齐齐看去,原来是厢房里的那几位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下楼道里围挤的客人极多,好在庾信和其身边的三位公子都有家丁护卫跟着在两边开路,所以挤不着他们。

    一行四人,都是翩翩佳公子。

    便是这暮冬时节各自手里也拿了把折扇,羽扇纶巾,模样果真俊秀。

    也就是这酒楼里没什么姑娘不然这般公子出游,想来是会吸引到一大片女子的。

    酒楼掌柜抬头瞧了几眼,咧嘴而笑,这四位公子在他眼里可都是移动的钱庄啊。

    掌柜的一时间看得痴了,还是沈况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他扭头看向沈况笑了笑,接过沈况递来的一百两银子道:“陌上人如玉,公子足风流,小兄弟你也不差。”

    沈况倒是没想到连这掌柜的也能随意吟两句诗词,沈况便也客套道:“掌柜的年轻当也如是。”

    一句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虽都是客套话,但听着顺耳。

    楼上庾信几人喝完了酒便盘算着待会儿去哪儿再续杯,晚上的诗会还久着,这大好时光不能浪费了。

    庾信四顾环望与周遭之人打招呼,言罢他又偏过头与三位兄弟道:“秦淮河那边我是不敢去的,不然家门我都休想进。”

    四人中,其中一人名叫颜青山,出自京城颜家,也是南梁响当当的儒学世家子弟,不过他也和庾信一样不死守礼法,也有放荡不羁之时。

    其实当下四人都是这般性格,不然也凑不到一起。

    颜青山听着周遭吵闹和庾信的话后有些没精打采道:“哎,无趣。”

    庾信闻言也无奈道:“没办法,我那老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今儿我要是大摇大摆的去了,赶明儿咱们四个都没好果子吃。”

    四人边下楼边说,感觉往后几个时辰就得苦等着了。

    片刻后,一旁的谢思陡然道:“哥几个,要不咱们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地去?”

    走在最后的萧成业闻言快步上前搂着谢思和颜青山的肩膀附和道:“我觉得这个注意不错,咱们偷摸地去,别声张。”

    萧成业说完,三人齐齐看向稍稍靠前地庾信,庾信见状一咬牙也便硬着头皮道:“我...没问题。”

    说罢四人一拍即合,就要各自回去换身装束再往秦淮河那边赶。

    不过就在下楼的时候四下环顾的谢思却是偶然间瞥见了正在结账的沈况,一袭青衫,腰佩长剑酒葫,妥妥的潇洒江湖人模样。

    谢思几人都知道庾信爱结交江湖人,所以谢思推了推庾信的肩膀指着柜台前的沈况道:“庾兄,那位仁兄一看就是个不简单的江湖人。”

    谢思开口,其余三人视线也都望向那边,一袭青衫的沈况不仅在人群中突出,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江湖气。

    庾信自诩是见过不少江湖高人的,但这般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有,而且瞧着背影,对方似乎是个与他相差无几的同龄人。

    颜青山看着那背影也觉得不一般,故而道:“许是哪个大门大派的弟子。”

    萧成业却是摇头道:“我觉得更像是个独自走江湖的剑客,啧啧,果真潇洒。”

    眼见着沈况就要离开,庾信不再言语快步前进就想去拦一拦,萧成业几人也好奇,故而都快步跟了上。

    至于围堵在楼道里的其余人则被四人护卫们各自打发走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令人意外的庾信

    南梁京城,此间富饶之下却也藏着暗流涌动。

    皇城之中,在那楼台最高处,皇帝萧衍负手而立睥睨整座京城,这是他的天下。

    暮冬时节,凉风吹动,萧衍身后跟随着的那几名总管太监虽然很担心萧衍的龙体安健,但今日陛下似乎是铁了心要在这里看一看。

    除了几名随侍的总管太监外,一旁候着的还有一位模样阴翳的老者,老者站在萧衍与他视线一样看向那最远处。

    阴翳老者自始至终神情冷淡,未有言语。

    片刻后,负手而立的萧衍缓缓开口道:“这些日子京城里热闹的很吧!”

    萧衍说完,几名总管太监没有主动开口,因为他们知道陛下不是在跟他们说话。

    阴翳老者嘴唇微动,嗓音沙哑道:“各方人马都有,局中人和看戏的都来了,想不热闹也难。”

    萧衍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般热闹场面可好久没见到了。

    但很快萧衍脸上笑意戛然而止,他骤然间神色阴冷自顾地道:“闻着味道就来了,一个个的鼻子比狗都灵。哼,都想着趁乱分一杯羹,不想想有没有命吃。”

    阴翳老者闻言没有搭话。

    而后萧衍收了神色又恢复淡然道:“北魏清河与齐州那边的动静如何了?”

    阴翳老者道:“据几个锦衣郎小队传回来的消息,两方至今还不敢下定论,都还在与北魏相互试探底线。”

    萧衍冷笑道:“一个个有野心却没那胆子,害怕这边揭竿而起,北边战事又顺利自己被秋后算账,那崔浩也是个无能之辈。”

    阴翳老者闻言换了个方向附和道:“独孤崇的兵力部署早先来看很奇怪,不过如今从我们得到的更多消息来看,他不仅在盯着东边这里,西边他也未曾大意过。此外还有监天司和地网在一直监管,崔氏和高氏大概还不敢做那出头之鸟。”

    “一点风险也不敢冒得东西。”萧衍冷哼道。

    听到阴翳老者提到监天司与地网,萧衍忽而想起不久前才去往前线的太子萧统。

    萧衍淡淡问道:“袁老以为锦衣郎由统儿管理,他能否胜任?”

    萧统虽贵为太子,但这位本名袁真焕的阴翳老者似乎并不在乎,袁真焕直言道:“太子殿下还是缺少历练,于争权夺利之事的背后阴谋还是看的太过想当然以至于到最后处处是马脚。”

    听袁真焕贬低萧统,萧衍却是笑道:“那就是差的极多。”

    袁真焕点头道:“陛下可以这么认为。”

    萧衍目视极远处,没来由地叹了一句:“只可惜湘儿不是男儿身。”

    听到萧衍提起萧湘袁真焕脸色竟是难得露出几分笑意,他淡淡道:“公主殿下的才能更适合治国,但缺少了些杀伐果决,不过相较于太子殿下还要强上几分。”

    萧衍知道袁真焕会和所有人说假话但唯独不会与他说,关于这两个入他眼得孩子,萧衍都给予了厚望。虽说萧湘是一介女儿身,但萧衍还是将一些政事交到了她得手里,此之为以贤不以长。

    但大梁礼法制度严苛,萧衍此举没少受大臣诘难,甚至中书令庾肩吾都曾拐弯抹角与他提过此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千古法度如此,是为一朝天子更不可违背。

    可即便如此,萧衍也并未更改心中想法。

    “对了,湘儿在甘遂城失踪后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锦衣郎可有查到?”萧衍偏过头问道。

    袁真焕闻言道:“公主殿下的始终从始至终都和一年轻游侠有关,但至于那人身份却是毫无线索。”

    “此人有问题?”

    袁真焕摇头道:“问题倒是没有,不过此人背后似乎有高人撑腰,那人曾叮嘱过锦衣郎莫要太过分。”

    萧衍闻言哦了一声,“难道他是某个大派弟子?”

    袁真焕摇头道:“若是大梁的某个大门派不会不给锦衣郎面子,此人很可能来自北魏。不过对方既然没什么恶意,我也就顺水推舟没再让锦衣郎继续追查下去。”

    萧衍点了点头,对于这些小插曲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结果不差也就够了。

    随后,他又问道:“最近这些天,京城里怕是会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袁真焕道:“有灭火的就会有火上浇油的,肉就那么点,胃口大的肯定动作也会大。”

    袁真焕说完,萧衍问了个意味深长的问题:“袁老以为,这一次我们能赢吗?”

    袁真焕闻言却是笑了笑,“我猜陛下想问的是到底应不应该出手。”

    萧衍笑着点头。

    袁真焕毫不顾忌道:“是机会,但又不是最好时机。”

    得了袁真焕的答案,萧衍便也没再继续追问,至于答案他心中自是有而且从未动摇。

    有些答案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想听,与自己想法一致自然更好,若是不一致可以不听。

    萧衍目视极远处,金陵的繁庶是大梁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这般良辰美景也是南梁得以为继的根本。

    作为君主,萧衍看到的是那更高更远处,要想看的远,就得站得更高。

    从昔年登基继位之时萧衍就想为后世打下万世太平基业,可两度北伐无果,加之国朝凋敝阻绝了他得野心,而如今时局正好他真的不忍舍弃。

    良久之后,萧衍又开口道:“楼外楼姜氏的人几时赶到金陵?”

    “回陛下,五日后便可抵达,一切也早都安排妥当。”

    总管太监回答完,萧衍有过短暂得沉默,但时间彷佛走了很久。

    见萧衍沉默,一旁的袁真焕淡淡提醒道:“陛下,该礼佛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金陵城外栖霞山上,栖霞寺响起一阵悠扬的晨钟。

    ————

    酒楼里,沈况结完账刚打算扭头离去,三两步已经走上前来的庾信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多时谢思、颜青山和萧成业三人也跟着走了过来。

    走到沈况面前后,庾信先对沈况上下打量了一眼。

    片刻后,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般作为不太礼貌所以庾信抱了抱拳,先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庾信,陡然拦住阁下去路,多有唐突。”

    沈况闻言也在面前这四名模样俊秀的公子哥身上一一扫过,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

    庾信一句说完,沈况抱拳回礼而后淡淡道:“无妨。但不知庾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庾信拦住沈况去路这件事很快也便引起了酒楼中其他客人的注意,方才与沈况闲话两句的黄九郎见状思绪飞速运转,似在考量着某件事。

    另一边,趴在柜台上的老掌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莫不是自己一语成谶了。

    沈况说完,庾信笑道:“说来也是一时兴起,方才我见阁下气度不凡便有了想结交的心思,不知兄台可有时间,闪光与我们携手同游一程。今日城中诗会灯会皆热闹,在下一定让阁下不虚此行。”

    沈况闻言本想婉言相拒,可谁曾想一直坐在后方的黄九郎忽而快步上前走到沈况身边,黄九郎搂着沈况肩膀与庾信几人笑言道:“既是庾公子的邀请,我等自然却之不恭。姜兄他初来乍到还有些腼腆,在下就替姜兄应下了,姜兄你说对不对?”

    说罢,黄九郎看向沈况且一个劲地给沈况使眼色,生怕沈况不答应。

    对于黄九郎,因为接触不多,所以只能说是不讨厌。

    沈况不明白黄九郎此举是何意图,两人萍水相逢,黄九郎却偏要装作个十分熟悉的样子。

    但既然黄九郎已经答应,沈况也不好再拆台,只好应下。

    另一边,庾信见状大喜过望,他也顺带着叫上了黄九郎让他同往。

    黄九郎闻言脸上笑容灿烂,一口就应下了。

    周遭许多看客瞧见了这一幕纷纷开始猜测起沈况和黄九郎的身份,该是何等出身门第才会让庾信几人主动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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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沈况这一袭青衫剑客模样也很快印刻在了周遭看客眼中。

    沈况答应下后,谢思、颜青山和萧成业都对沈况和黄九郎抱了抱拳。

    后来在一众人的诧异而又羡慕的目光中,沈况和黄九郎跟着庾信四人离开了酒楼。

    庾信和沈况并排走在前面,庾信主动开口道:“方才情急,还未来得及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沈况闻言道:“在下姜疑,来自西边的春江郡。”

    庾信闻言深以为意,缓缓笑道:“原来是姜兄,春江郡是个好地方。我年少时四处游历就曾跟着家父去过一次春江郡,那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难得的宝地。”

    庾信颇为健谈,且闲谈几句后,沈况也发现他是个清清爽爽的年轻人,没那么些心眼。

    所以寒暄几句过后,沈况礼貌回应的同时偶尔也会多说几句。

    走在后方的黄九郎和谢思几人聊的投机。

    四人原想着各自回去换身装扮,可在遇上了沈况和黄九郎后换装一事就被抛诸脑后了。

    庾信边走边与沈况介绍道:“姜兄初来乍到,对于京城想来还不甚了解,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游览一番。金陵繁庶,秦淮之地更是烟雨荟萃,恰好离着晚间诗会还有许久,姜兄可以与我等一道走一遭秦淮河,世俗风雅大多在此了。”

    秦淮河是个什么地方便是第一次来金陵沈况也清楚。

    见沈况没有回应,庾信便以为沈况是想远了,故而笑道:“还是有些雅间可以听曲品唱只求安静的。”

    沈况笑道:“可以一看。”

第三百二十九章 红尘阁

    金陵城,天子脚下。

    富贵门庭,皇亲贵胄,高门大户茫茫多。

    所以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有身份的人,最常见的也便是各家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一多,很容易就会滋生出大小不一的团体,而庾信四人也便是其一。

    可能他们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这般就是在集结小山头,但落在旁人眼里他们以及各自背后的家族或多或少都是会同气连枝,若是没有长辈授意也不会走到一起。

    庾家,谢家、萧家还有颜家。

    若论真正地位显赫,萧家当为最高,不仅因为他们是皇族偏支,更是他们萧家本身在朝中就有着不俗的影响力,所以无论地位家事都可在四人中占主导。

    其次便是来自陈郡谢氏的谢思,谢氏本身就是南梁底蕴极深的家族,一个延续几百年的家族,即便是如今的皇帝萧衍对谢家都会礼让三分。

    再之后是庾家和颜家,他们两家算是朝堂新贵。

    庾家和颜家的影响不仅是在朝中,最为重要的是在士林学子身上。

    庾家当今家主庾肩吾既是当朝中书令又兼领官学四馆的大祭酒,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不论是四馆出身进入朝堂的高门子弟还是参加科考得以入朝为官的普通百姓,或多或少都绕不开庾肩吾。

    而如今的颜家老家主颜兴礼和退隐回乡的周兴嗣一样,他们都对大梁有莫大得教化之功,所以影响力也甚大。

    庾谢萧颜四家在文坛和士林学子中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所以外人都喜欢把庾信四人和这般学问、礼节甚至是当世儒学之典范联系在一起,毕竟四人身后家族就是这样。

    虽然相比之下,庾信和颜青山的地位在四人中稍稍靠后,但四人相处从不以身份地位论之,四人中庾信年龄最大且见多识广所以其余三人都很乐意将庾信奉作“大哥”。

    几人离开酒馆后,为了不太过引人注意,四人各自命家丁护卫四散开,他们自己悠悠闲逛。

    金陵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般俊俏的公子哥,所以若不是见过庾信几人的都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沈况和庾信一路边走边聊,因为家族以学问享誉,所以父亲对于庾信要求严苛。

    不过即便如此,庾信也与谢思他们偷偷去过几次,这不此时赶路就颇为轻车熟路。

    庾信性子直爽也健谈,一路上不仅与沈况说了今夜城里和那上元诗会的热闹,还向沈况请教了些武学上的问题。

    让沈况没想到的是,看上去温润儒雅的庾信平日里竟也会跟着家中护院习武。

    沈况运转真气在庾信身上瞧了瞧,还只是刚刚踏入修行门槛。

    庾信自知自己没什么习武天赋,所以并不强求自己要在此道走得多远,能强身健体即可。

    一些江湖道理庾信还是明白的,所以在询问武学要理时没有直接问及沈况境界高低。

    三两句话沈况也便了解到庾信在此道却是没什么天赋,但他性子爽朗很像一个江湖人。

    沈况虽然一直与庾信走在前面,但偶尔也会注意身后动静。虽然黄九郎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举止都应对的十分得体,但沈况一眼就看出来黄九郎是在投其所好,所以谢思几人不仅与黄九郎聊了一路还聊得极为开心。

    沈况对于黄九郎观感不好也不差,如此看来先前他无论是与自己搭话还是替自己应下庾信得邀请其实都是有目的想要接近庾信。

    虽然黄九郎看上去只是想攀附庾信几人寻求一份富贵,但沈况还是稍稍提醒了庾信一句。

    对于此,庾信偏过头看了一眼言语不停的黄九郎而后又回过头与沈况笑言道:“姜兄久居江湖大概不谙世俗官场之事。我们四人虽并无功名在身,但也都见过名利场之险恶。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我等还是能够辨别的,如黄九郎这般的人我们见过太多太多。”

    听闻此言沈况点了点头,他不想给自己惹事,也不愿给别人造成麻烦。

    一行六人离开凤鸣街后一路西去,小半个时辰后,如织的画舫便出现在了几人眼前。

    秦淮岸,粉红帐暖,多情旖旎。

    岸边风几许,画舫听留意,梦到心房远山,罗扇轻摇地。

    温润,轻笑,香暖,红帐,虽是烟柳之地,但当朝及前朝许多诗人都曾在此地留下诸多吟唱,使得秦淮所代表的不仅仅是秦楼楚馆更是风花雪月。

    一路走到河边后,沈况感受到的最大变化是连空气中都带上了淡淡的香味。

    在那视线可及处,摇曳生姿的女儿家,含笑大方的公子哥,或轻解罗裳,或饮酒高喝。

    此外,此处亦有安静之小楼,琵琶声停,琴瑟初歇,姑娘家款款而立,身形娇弱,轻轻舞动。

    一池春水胭脂色,满目尽是暗香来。

    到了秦淮河周维后,庾信几人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浓厚的笑意,庾信边走边与沈况介绍秦淮两岸风情以及此间美好。

    美好之处自是莫过于那爱上之层楼。

    沈况对于此并没有太大反应,早不是曾经那般期盼满楼红袖招的心情了,所以此时再看更多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

    秦淮两岸,楚馆林立,各家争奇斗艳,纷纷以久负盛名的清倌人吸引客人。

    庾信轻车熟路,沿着岸边很快就带着沈况在一处小楼前停了下来。

    这处小楼并没有太过夸张的装饰以及迎来送往接客的女儿家,只是些简单的吵闹与意外的安静。

    沈况抬头见那匾额之上写着红尘阁三字,再之上是几位衣裳淡薄,手拿团扇的女子。

    虽然时节还很寒冷,但这些姑娘家恍若未闻。

    几人并未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却也恰好相宜。

    大概是因为几人都认识庾信四人,所以在看到庾信后,二楼上的几位姑娘起身朝楼下摇着团扇,嘴中还盈盈娇笑道:“庾公子,谢公子......”

    倒是瞧见沈况和黄九郎后都觉得面生,而且沈况腰佩长剑一副江湖人打扮,若不是与庾信并排而行,她们都要以为沈况是庾信的护卫了。

    不过虽然不认识,但能与庾信同行身份肯定不一般,所以几人还是娇声问候了一句公子。

    庾信四人的到来很快便传到了“妈妈”耳中,所以六人尚未进门,一位体态稍有丰腴的中年女子便迈着款步走了过来。

    “奴家苏枕见过庾公子。”

    名叫苏枕的中年女子也画了淡妆,而且一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俗气。

    没有任何妩媚之姿态,也没有轻佻言语,似乎此地就是庾信口中欣赏品唱之地。

    苏枕问候完,庾信笑道:“苏妈妈见外了,我今日与几位朋友来得早,在此听会儿小曲,等晚上上元诗会开始我们再过去。”

    苏枕闻言也跟着笑道:“慕儿也恰好受邀参加今晚的诗会,说不得庾公子几人到时候可以与慕儿同行。”

    听闻此,不仅是庾信,便是稍稍靠后的谢思都露出笑意道:“苏妈妈客气了,能与慕儿姑娘同行是我等之幸。”

    苏枕应道:“是慕儿姑娘高攀了。”

    苏枕自是注意到了沈况和黄九郎这两个生面孔,不过也都各自点头示意。

    从始至终苏枕的仪容举止都极为得体,大概是迎来送往练就出来的。

    因为庾信几人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在门外寒暄了几句后苏枕便领着几人径直上楼去了。

    进门后,沈况恍惚间尽是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进入红尘阁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便是身前那一方极大的圆形舞台,当下就有不少女子在其上起舞弹唱,悠扬的乐曲声回荡在了小楼之中,轻慢柔和。

    苏枕在前,其余人随后。

    庾信边走边与沈况解释道:“姜兄大概还不知道红尘阁裴慕儿姑娘的名讳,慕儿姑娘在金陵名气不小,多少才子想一睹慕儿姑娘芳容而不得,甚至有人因此而郁郁寡欢。前些年还有士子在上元诗会上专门为慕儿姑娘赋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沈况闻言问道:“可是因为诗会那等场合严肃,不适合这般无礼?”

    庾信闻言讶然失笑,就连走在前方的苏枕听了也掩面轻笑,随后她为沈况解释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是因为那位陆公子诗文内容爱慕之意太过露骨,所以不仅被几位审核大人批评了一顿还从此失去了参加上元诗会的机会。”

    苏枕说完一旁的庾信笑道:“红尘半是马蹄翻,所以说喜欢姑娘还是要有节制的。”

    苏枕闻言笑道:“稍后一会儿会有慕儿姑娘的节目,庾公子你们来的巧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就是这么巧。

    庾信自嘲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一看无妨。

    这时候,走在后面的萧成业笑问道:“苏妈妈,是慕儿姑娘又创作出新的曲子了吗?”

    苏枕闻言浅笑道:“是有了新的舞蹈,此舞慕儿花了不少心思。”

    颜青山闻言也跟着笑道:“咱们果然来对了。”

    一行六人只有沈况和黄九郎不搭话,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苏枕很快便带着几人到了一处厢房,说是让几人先在这里休整,等一会儿慕儿姑娘开舞了,会有人来叫他们下去的,下方的位置都留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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