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怒怒怒怒!
慕九一路朝着西北不停地走,虎啸声与打斗声像绵绵细雨牵连不断不绝于耳。
但是这一路除了这些声音却再没有别的动静,而那声音也越听越像是从遥远的天外传来。
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她和敖姜面临危险的时候陆压迟迟未曾出现?他没有听到阿伏的怒吼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伏一旦有事,他一定会比他们更快地去营救,同时也一定会通知到他们。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他露面,如果说他们回到林子里时是来不及碰面,那么当她遇到烈火袭身时他在哪里?
按理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她遇了险,但是从始至终都是她与敖姜两个人在战斗,甚至连她催动他郑重叮嘱过遇险便要求助的紫金镯也催动不了,他遇到什么事了?还是她和敖姜遇到什么事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望着眼前一株歪了脖子的大松树。
这棵松树她已经看到过两次了!
而且两次都是在她离开敖姜赶来寻找阿伏的路上!
她迅速环视了一圈周围,没错!她的确又走回到原路来了,而且不光如此,周围的树木看起来竟然每一棵都很相似,就连地面也平整到像是许多块相同的苔藓地拼接而成,无论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样,也就是说,她如今已经连方向都难以辩识!
四面连风都没有……
每棵树每片叶子都像是画在周围的假树,阿伏的声音没有了,打斗的声音也没有了,而她胸口里的气血又开始翻起来,她连忙坐下调息,但是这次却再也压不下去,周身的灵力如同一锅被搅乱了的水,总也静止不下来!
她终于能肯定自己已经中了埋伏,阿伏的怒吼是假的,打斗声是假的,说不定连先前的烈焰都是假的,现如今她被困在这林子里,连风向都摸不清,已经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陆压!阿伏!”
她开始呼唤起来!
但是声音发出来却成了回声,只有在空旷而相对密闭的空间里才可能产生回声,而她所处的位置虽在山谷,但是周围都有是树木,也没有什么屏障,却居然产生了回音!
饶是她自认胆大,此刻也禁不住有些发虚。
她认定一个方向往前狂奔,但是不管她跑多远,身边的树还是那些树,脚下的地也还是那片苔藓地,她跑到两脚发软,气喘嘘嘘,也像是一个人在虚无的空间里跟自己赛跑。
她终于筋疲力尽了,抱着一棵树干跪下来,汗水像雨一般滴进泥土里,她闭紧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陆压所说的这林子里有邪力一说是什么意思,她得做好陆压根本找不到她的心理准备,但是也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她要活着出去
她还要去见陆压,还要去完成琉阳的心愿顺利飞升!
她咬咬牙,把眼睁开来。
然而眼前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崎岖小道,路的起源竟是从她汗水滴下的位置起,这小路通向远处,景物开始有变化了,而且也出现了一片浅浅的亮光。
她害怕这仍是幻相,因此咬破手指沿途滴过去,这是慕九柳叶传给她的幻术的解法之一,也是她目前能够采用的唯一的破解之法,修习幻术者本身可以以血为引破除幻术,但是破解的程度高低却随修习者本身的修为高低来决定。
血滴沿着小路往前,两旁景物果然已不断有了变化,她开始加快速度往前奔去,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出这林子的时候前方的山脚下却突然有股巨大灵力迎面袭来!
“唔——”
她再也抵挡不住这股袭击,喉咙里一声闷哼,人便以流星般的速度往来路摔去,一直在体内蹿动的真气也以更加难以控制的速度在她四脚躯干里游走!
这一刻她终于有些相信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她哪怕就是不被这股这外来的灵力击毙,也要死于体内她自身的真气!
她真的连灵力都不能用,越用反作用越大。
可不用的话她便真的只能等死了!
但是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还能有什么办法的时候,一双手却已经从后头稳稳扶住了她!一双眼睛像幽潭般将她俯视着,而且脸上还带着努力克制的怒意!
“陆压!”
慕九忍住喉头的腥甜,全身都松了口气下来。
陆压松手将她放下地,问她道:“郭慕九,我给你的紫金镯呢!”
慕九踉跄了一下扶着石头站稳:“敖姜受伤了,我怕他有危险——”
“我交代过你的事情你就这么不放在心上吗?”
陆压的怒意根本就不能容她把话说完:“我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你不让你死,上次给你玉佩让你收好结果你取了下来,这次我那么叮嘱你千万不能让这镯子离身你却把它给了别人,你是从来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吗!”
慕九心里茫然,她紧咽了下喉头说道:“你听我说,刚才我们遇了险,敖姜是为我受伤的,而我刚才又因为听到阿伏遇险,我没有办法才想出这个主意。我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啊!”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使她比刚才一个人被困在幻相里时还要心焦。
那种情况下她确实没有考虑太多,她只想着敖姜有了紫金镯陆压就一定会找到他,他就一定不会死……她并没有想到他们遇到的所有都是个陷阱,如果早知道,又或者敖姜不是为她受了伤,她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要怎么说他才会明白她呢?
随着情绪起伏,她体内的真气浮动得更猛烈了。
但她却顾不得这许多。
“你只知道他为你受伤,那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合着你就看不到?!”
陆压再也忍不住胸膛里的火气了,擅自跟他走了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他给的镯子戴在别的男人手上,她这是想告诉他压根就不稀罕他的东西吗?不稀罕他的在乎吗?!难道他的心意就是可以随便糟踏,不用当成一回事的吗?
第211章 这个骗子!
他眼里的怒火忽然转为阴冷,连紧咬的牙齿也泛出寒光来,连脱口的话也变得更加刺骨。
“那紫金镯是我给未来妻子的保命符,难道你以为我的东西是什么人都配的吗?他为你受了一次伤你就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如果今天我没有这份寻到你的法力,你是就打算困死在这里,成就你舍身取义的虚名吗!我那么害怕你死,而你却在装什么该死的假仁假义!”
周身的威压随着他的怒气散发出来,一波波地袭得周边树木东倒西歪。
慕九整个人都发冷了,到了嘴边的软和话也瞬间咽回了肚里去,她是为图虚名?她是为装假仁假义?!
她也怒了。
去他的未婚夫吧!
她什么也不想跟他说了!
她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往前方走去。
原来她郭慕九在他心里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虚伪小人,得,你是大神,你自个儿乐去吧!她是小透明她不奉陪行了吧!
陆压望着倔强离去的她,牙齿都快磨成粉了!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付出这么多,从来没有想要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他以为他所做的已经足够使她觉得自己值得托付,然而没想到她却是根本就没有把他的在乎放在心上!
他觉得寒心,原来不管什么情况下,她对他竟然并没有一丝彻底的坚持!
他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是怕她寿数不长与他无法拥有未来,他也跟她一样害怕她死,怕她即使能够转世重生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他一面要放她单飞历练一面又要保证她安然无恙,但她呢?却是压根没在乎他需不需要回应!
到了这会儿,她居然还冷傲地把他推开!
这个死女人!
“你既然要走,那但愿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要断绝关系谁不会?
他沉脸丢下一句,然后扭转身子上了云头,眨眼便消失在上空。
慕九回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两声,眼眶却倏地刺痛了。
不相见便不相见!有什么了不起的?
早就知道他们俩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他非要来撩她,如今遇到点事便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样的人,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跟她说让她给她烧一辈子鱼的?她没有解释原因吗?那镯子是她成心不戴着的吗?烧你奶奶的鱼!趁早走了也罢!
她愤愤地抬手抹了把脸,但眼泪却紧跟着迸了出来。
这个骗子!这个骗子!!
明明说过会跟她在一起,说过要跟她生孩子,还说只准她烧鱼给他吃,现在都不算数了!
他自己说过的话,就这么当耳边风了!
她有错她改不就行了吗?他拿镯子给她的时候又没有说过这是认定她是他的未婚妻的,他说话有多少时候是正经的?让她究竟把他哪句当真哪句当假?早知道这么快就打算永不相见早前又跟她说那么些话做什么?做那么多事做什么?
当她真是铁石心肠,不会心痛不会难过吗?
这么想着她眼泪就便就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了,心里的疼愈发加剧,翻动不停气血也随着情绪的波动翻腾得更为厉害,以至于她只能蹲下来坐在地上,任眼泪在脸上四处横溢。
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不就是个不靠谱的男人嘛,像他们这样不迟早散伙?
她不哭,她该高兴才是……
将来找个老实巴交的种田汉,就这么过着还快乐自在!
——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她错了,她明明答应过不会摘下那镯子啊……就算咒他千万遍骂他千万遍又怎么样?她总之是没实现诺言,他一定不知道她早就把他当成未来人生的一部份了,他一定不知道她想到他时会笑,见到他时会格外欢喜,他这个骗子,他这个冷心肠的人,他居然真的就这么抛下她不管了!
喉头有腥甜滚出来,她咽下去,和着眼泪喃喃地忍住了。
但心里的焦灼与难过又怎么忍得住?
情绪像江涛,一波波涌向她神识。随着这动作,鼻子下方传来些****,她抬手抹了抹,是一手背的血。
她流血了?
还没等她回神,胸口猛地又一阵抽动,一汪血又毫无预警地从她口中喷出来。
方才紧压着的灵力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开始在她体内奔腾!口里的血咽下去又再次冒上来,很快前襟一大片全湿了,翠色的衫子成了红到发黑的颜色,而她的心窝却是滚烫的,她几乎能感觉到血气正源源不断从心脏喷出来,就像她的身体是一汪泉!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灵力失控的现象,更是从来没拥有过如此强劲无限的灵力……
她这是怎么了?
她呆望着自己,意识有些涣散,但穴脉各处却灵力汹涌,她已完全无法自控,心窝处的沸腾滚烫还在持续,并且在变本加厉地冲击着她的身躯!而未曾喷出的血却化成了一股股气浪,它们一波波地心头往四肢躯干奔涌,冲击得她头晕目眩,连坐姿也维持不住!
而她所有的神思都已经只剩下陆压离去这件事,除了这件事,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无法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他真的也不给她机会解释就走了?
“陆压——”
执念像猛兽,啃噬着她的心灵。
她真的错了吗?
她只是不想敖姜陷入绝境,真的错了吗?
因为这一个错误,她就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吗?
承诺与同伴生死之间,真的无法权衡让步吗?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茫然地望着天地。她的目光是空洞但执着的,仿佛穷尽毕生也要在这漫漫宇宙里寻找到答案。气血更加猛烈地在她体内四处狂奔着,灵力变成无止境的汪洋,让她窒息,让她迷惘。
她已经不是她自己。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随着嘶喊,头顶上方隆隆雷声,偌大一片星空迅速聚起方圆百里大一片乌云,云层之间雷霆之声不绝于耳,而她所立之处倏然又有万丈金光散发向四面!
狂风撩起她的发丝衣袂,她眼里精光灼亮,亮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即将被体内的灵力所吞没!
她将狂涌的灵力全付于四肢与胸腔,嘶声朝着远方呼喊,声音响彻云宵,一去万里!
她想毁灭这个世界,让心底的不畅发散至整个九天!
这仿佛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自我救赎的方式……
第212章 杀了他吧!
陆压迅速离去千里,心里的火仍然在熊熊燃烧,他也许过往的岁月极之混蛋,或许成心捉弄过许多人,但他委实从来没有重视一个女子到这种程度,也从来没有想要捉弄她什么,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片真心换来的是她的不在乎——
即便她说是事出有因,但他还是觉得受伤,他希望她更在乎的是他,而不是旁人的生死!连他都没有做救世主的念头,她凭什么心里有这个有那个偏偏就是没有他呢?
连他说出那么狠的话来后她都无动于衷,也不曾前来追他服个软,他真的无法相信她心里有他,也许一直是他弄错了,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而她后来所有的转变,都只不过是他强迫之下她被动的回应,她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把他当成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他忍着眼眶的酸涩,咬咬牙关,催动灵力以更加绝决的速度往前飞去!
然而他才启步,此时此刻却听见身后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响彻云宵的嘶喊声!这嘶吼声像记重捶重重砸在他的心上!他认得这声音,即使相隔千万里,他也能认得这是她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还有接连不绝的雷霆之声远远传来!
他倏地停步回头,只见天边那山峦之上不知何时天地竟然已经变色,层层浓云随着狂风在空中吞吐翻腾,而云层之下道道金光穿透云宵,整个东昆仑地界被耀成一片金色,如同金乌临世,那里的阴暗诡谲已经完全退散!
阿九!
他喉头急速滚动着,双拳已经握成了铁拳!
那是她在的地方吗?
是她遇到危险了吗?
他屏息片刻,倏而化为一道光影,迎向了那片金芒!
慕九盘腿坐在谷间石峰之上,两眼茫然地望向前方,任凭风云游走在自己周身!
她的心神变得愈发纯粹,她只记得住一个人,陆压,只认得清一个事实,他走了。
她两千年对仙路的执着,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障碍,但是现在,她万念俱灰。
她想找一个答案,她真的错了吗?她真的错了吗?
她头痛欲裂,她找不到答案!
“阿九!”
半空里有声音传过来,虽然是从雷声空隙里插进,却也清晰落到了她耳里。
是他的声音。
是他来了吗?
她抬起头,怔怔望过去,浮云外层的云头上站着一个人,金光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照出他的轮廓,他穿着件玄衣,衣领微敞着,墨发披散,都在风里起舞风扬,苍白的脸上像是北极雪宫里终年不散的冰雪,他眼尾微吊的双眼,似是要将她整个人勾过去一般!
这不是他!
他不是陆压,也配这样叫她?
他不是他,却敢在这个时候来招惹她?
她所有的不忿之气立刻宣上来,周身的灵力已经形成了飓风,那金芒更似利箭般往四面八方发射!
“阿九!”
陆压站在云头上,惊骇地望着这一幕!只见先前他与她见面之处阴云密布,而云下一人浑身灵力如同江海翻涛,一波波袭得方圆百余里飞沙走石,数千斤的巨石如砂石般四处乱飞,茂林边缘的树木也皆被连根拔起,竟然隐隐有颠倒乾坤之势!
而当中那阴冷而遍布着杀气的人,这是慕九,但又不是慕九!
慕九是个动辙就需要他相护的小化神,她根本没有这么强劲的灵力!而眼下这股连他都极为罕见的灵力不但出自于她身上,而且还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变化!像是早就已经浸入了她的灵魂,与她的神识情绪融为一体!
“阿九,你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丝颤抖,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第一次是师父元灵化身天道之时,他扛不住分离之痛而颤声哭了出来,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掌握了乾坤,可没想到不过数万年之后他又因为无名的恐惧而颤抖起来!
“阿九你乖,你过来!”
他朝她伸出来,声音软到连自己都害怕。
他不敢过去,怕他的灵力激化她身上的灵力的引起失控,她灵力太强了,强到稍有失控便能使她灰飞湮灭!他不敢搏这个结果!
慕九站起来,但下一秒却突然跃起,双掌在空中了翻飞四五转,一道瞬间凝成的罡气便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阿九!”
陆压惊愕未及,迅速退身避开,但紧接着她又已经拔出宝剑祭出剑阵向他袭来!
天罗剑阵是琉阳传给慕九的看家法术,原本杀伤力就极之厉害,此时倚借着她体内这灵力,顿时整个东昆仑都笼罩在一片寒光之下!先前幽暗的密林,在剑气到来之时纷纷呈现出了枯败之态,而附近几座高约上百丈的山头也轰地一声塌下,顿时满山谷地动山摇,只听见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声音!
陆压骇然不止,既不能靠近却也无法抽身离去,也只得拔出袖中的玉笛应招!
不出手还未曾知,这一出手,两方灵力交撞之时,整个九州都已在摇晃!
这世上能与他交手的人并不很多,但是现在慕九就是一个!
她整个人似处在癫狂之态,他离的越近,她嘶喊的声音越尖厉,手上的剑也在灵力的驱动下舞动得更为凶猛!她这还仅只是灵力而已,还未曾有深厚的修为法术支撑,陆压纵然应付自如,但又怎能不惊骇不焦灼?!
但即便是能控制得了局势,却不敢用力,他输了不要紧,他不会死,她若输了则必然驾驭不住这股灵力,却会最终落得灰飞湮灭的下场!
东昆仑上方的整片天空都被翻腾不止的乌云遮盖。
灵力带来的风浪袭卷得山上树木几乎全毁。
远处熟睡中的飞禽走兽纷纷尖叫着逃向远方。
慕九却完全听不到也看不到这些,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执念,杀死这人!杀了他!陆压怪她假仁假义,她会证明给他看,她也可以心狠手辣,可以见死不救,可以罔顾当初踏入修仙之途时许下的造福苍生的誓言!
为了她,她什么都可以改……
她的剑舞动得更快,灵力变成游舞的金龙,幽蓝的剑气伴着身上绽出的金光,如逃不掉的红尘,带着致命的一击往陆压胸前刺去!
第213章 是我错了
“这是怎么了?!”
远处赫然传来上官笋的声音,紧接着敖琛出现了,而云嵯与阿伏也从另一个方向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子外围树木一片狼籍,周围几座山全被劈成了乱石堆,而半空中慕九带着满身血污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在与陆压对打!她与陆压对打!她!连神仙都还不是的她!
而且不光是对打,她的攻势已经在步步逼退着陆压,陆压虽未见败势,但是却只守不攻,不但没攻,就连真气也未曾使出全力!
但慕九浑身上下却全是杀机,她想杀了陆压!
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一幕,更没有人还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思考,这样的变故,有谁能预测得到呢?
有人居然要杀陆压,有谁有那个本事阻止呢?
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更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本事上前!
陆压坐在三十六品金莲台上,望着那直直刺破他结界而来的剑刃,没有动也没有反击。
他不是避不了,也不是打不过,而是她挟着全身真气而来,这就是她的全部,而她是他的软肋,他不能动,不能冒险,倘若有个万一,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她了。
那剑尖如流星,如闪电,离他半里,十丈,三尺,他闭上眼,卸去全身真气,如同一匹待宰羔羊,任她宰割。
这是他唯一能做到万无一失的机会,剑尖触到他体肤的时候她的灵力必将贯穿他全身,他能有一刹那的机会利用浩瀚修为反罩她,她这股灵力将会被他压制回去。
慕九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心里有着陌生的恶感,他跟陆压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陆压穿白衣而他穿黑衣,陆压梳髻而他披散着长发,陆压的眼睛像流星而他的眼睛像深渊,陆压的美如煦日暖阳而他身上只有如冰雪般的清冷!
她只知道她要杀他,她要杀他!
她看着那剑刃直直刺往他胸前,毫无阻碍,剑尖前方的他就像静待着她的刺入!
她要杀他,她要杀他……
——可是,她为什么要杀他呢?
他没有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杀他……
她脑海里有丝清明忽然闪现,并且如石下的种子一样的艰难而努力地在往上伸展!
一张和煦的脸在那张冰冷的脸上浮现,是陆压,是陆压!
“修仙之人不光为救长生不老之道,最重要的是的以仙法传道,造福苍生……”
“切记以善念为行事之纲……”
手腕上包着木的金镯子传出一波波刺耳的声音,剑尖在离陆压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住!
“师父……”
她喃喃呓语,双眼望向前方,师父?她怔愣着,下一秒,紧急煞停的灵力收不住势地将她一推,她闷哼着喷出一口血,剑尖也顺势往前伸来!但她却在前扑之前一秒迅速撒了手——长剑落入云下,她闭眼往前载倒,人也如石头般沉坠下去!
“阿九!”
静待着她刺入之后伺机制住她的陆压万没料到她会收手!
这一收,她岂还能有命在?!
他不假思索从莲台上追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朝她伸手过去!
阿伏充斥着焦灼的虎啸声布满了山岗,也就在这一瞬间身如闪电纵了过去!
他在半空接住慕九下坠的身子,而恰在此时,陆压也以无上玄明真气结成结界护住她周身,她的灵力被玄明气紧紧困住,无法游蹿也无法施展,他转而莲台降落地面,抱着她坐回去,封住她穴脉以真气疏导她灵力归位。
金莲台上两道金光相互交缠相互搏斗,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原先聚积的乌云才渐渐消散,慕九身上的光芒也逐渐消失。
四面渐渐又恢复了宁静,包括正怔怔观望的敖琛他们。
陆压收手望着萎萎坐在面前的她,不知怎地,眼眶蓦地有些发酸。
面前的她还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娇憨少女吗?
是他错了罢,如果不是他贸然就走,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如果不是他负气冲动,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慕九仍然垂着头无力地盘腿坐在莲台上,像是只剩口游丝的活死人。
她的头依旧有着残余的痛感,但是这么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使她恢复些清明了。
她险些杀了他。
是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回来,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他看成是另一个人!只知道差一点点就把长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她哪里还有脸面对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好累。
累到连去后悔后怕都已经没有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好陌生。
她要休息一下,好好想一想。
她爬起来,摇摇晃晃下了莲台,望一望周围,遁着相对平坦的那片石砬地走去。
“你去哪儿!”
陆压站起来,紧走几步到她身后,“你现在这样,连驾云都不能,能去哪儿!”
她扶着身旁的巨石站定,嗓子哑到连说话也像是启动着封闭了千万年的石门,没有具体的声音。
她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脑子里想往外冒的话太多太乱了。
陆压心里一阵发紧。
他走到她前方,执起她手来:“我送你回去!”
慕九摇摇头,把手抽出来。她头很痛,她真的很想静一静。
陆压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丢下你走掉,不应该说那些话气你!”
慕九再把头摇一摇,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她只是很累,她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看见任何人,他一定还不知道她有多么难受,她险些就要被那股灵力折磨死了!
她要去找答案,弄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
“郭慕九!”
陆压压抑着在怒吼。
她停下。半晌,转身来。
陆压咬紧牙关没出声。
她尝试了好几次,到底艰涩地开了口:“对不起,陆压。我是真的错了,你原谅我。”
陆压颤着双唇,脸色并不那么好看。
他是要她的道歉吗?他不要!他只是想要她撒个娇,耍个赖,这样也做不到吗?!
“你过来,我抱抱。”他缓下语气,忍着心酸向她伸出手。
第214章 两个世界
他在坡上,她在坡下,她哪里还有力气爬坡?
但她还是动了,踉跄着,跌跌撞撞扑向他。
陆压环着她在胸前,眼一闭,眼泪也滚下来。
他吻她的额她的发,她的眉眼她的眼泪,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可是他的怀抱空虚,有了她才完整。
他以为自己高傲到可以对她不屑再顾,命运却比他看得通透得多。
慕九紧揪着他的衣襟,却在他的拥抱下忽然出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扑过来是本能,她本能地知道他这里是最安全的港湾,但她满脑子仍被这迷惑充斥着。
她抬头望着他,眼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而只有疑惑和迷茫。
如果是从前,她也许会借机耍赖撒娇,借机释放心意,可是眼下的情形容许吗?
矛盾并未解决。
陆压手顿住,却未松:“你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你体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那股灵力了,我尚且不知道这是黑水潭的灵力作祟还是来自于你体内。但是我可以肯定,它的爆发跟这片林子里的灵力有很大关系,阿九,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
慕九没有说话。
过许久,她说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陆压目色沉凝,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但并没有找到答案。
慕九背靠在石头上,嘴角扬起:“我这个人或许有些天赋,修仙时能比别人进阶得快些,但在神仙二界里,委实算不得什么。我个性也不是很好,脑子也笨,我想导致你最初对我有感觉的,无非是因为朝夕相处让你察觉了我的一点好。是吗?”
陆压说不上来。
慕九望着他:“陆压,你真的原谅我了吗?如果回到先前,我把镯子借出去后你还会对我发脾气吗?”
陆压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应该还是会的,他在乎的是她对他,她对别人如何,他确实从未关心过。
慕九望着他,双眼黯淡到如同雨夜的天幕:“你知道吗?刚才那一刹那我确实想为你改变,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我想变成个自私到眼里只有你的人。
“可是我到底还是做不到。敖姜受了重伤,我希望有人能救他,我把镯子借给他,我只是摘下来给他想让你知道他在哪儿。
“如果不是敖姜,兴许我已经被烈焰吞没,我的金灵和敖姜的水灵都与火灵相克,如果不是他舍身救我,那么方才躺倒在那里甚至是送了命的就是我了。我想他既然能舍身救我,那我给个线索给你让你能够救他,这与救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倘若我带着它走,你也不见得会更早找到我,我不是没有拿他联络你,可是那林子里我完全没有办法把灵力传送出去。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我答应过便不该随便摘下它。这个我认。
“可你知道我笨,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如果救我的人因我而死,那我宁愿自己去死。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在处处护着我,可是陆压,我也有我的做人原则啊,如果当初我不是这样滥好人,我怎么会把你带回天庭?怎么会听信你的谎言将你留下?当年若不是我本着颗替师侄们出头的心,又怎么会在洪苍山下遇见你?
“我并不认为善良有错。所以我没法儿为你变成自私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想我或许是真的不够喜欢你。我还是很在意在你眼里的模样的,如果你骂我,骂我不该那么轻率,我都认。但你说我假仁假义,我觉得有点受伤。
“我本来就是个看不得人落难受苦的傻瓜,如果我就那么撇下敖姜离开,我就不是我了。但是我仍然知道我错了,我如果聪明些,或许能够想到更为齐全的办法。又或者我能干些,我便完全不必敖姜来救我,不必事事都等你来替我解围。
“可是陆压,我目前只能做到这样。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依旧会有我自己的人生,没有遇见你,我会在天兵营混吃等死到五百年期满,是因为遇见你,我才会接连遇见这么多超乎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是因为你,我才看到了这么不一样的世界。
“我是在以一个半仙的身份拼了命地做着你们神仙的事情。
“我卯足了劲,偶尔也会有赶不上你们脚步的时候,我笨,我傻,我低能,我只能用我自以为好的方式处理问题,在这件事上,就算再从头来一次,我十有八九不会改变选择,你也十有八九还是会发脾气,因为你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我这种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哪怕我们和好,矛盾也依然存在。”
陆压脸色有些发白。
“陆压,我跟你的差距,不是上神与化神的阶位,而是两者的落差本身,我们对彼此的认知,彼此的能力不对等,使我们注定会产生这样的矛盾。我特别的迷茫,我知道感情是自私的,我现在就是特别乱,陆压,不如你给我一点时间学会自私,等我理清楚我自己,等我来找你。”
她双唇翕了翕,目光里的晶亮在夜空里划过一道弧,伴着她下了山涧。
有时候她冷静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
她在他身上的有所保留,应该就是一直预感着会有这样一种矛盾出现吧?
他习惯了众星捧月,翻手云,覆手雨,他高兴的时候可以把云嵯这样的人从绝处救回来,不高兴的时候能把慕容少卿动辙就减去几万年修为。
当然没人能说他做的不对,事实上他每做一件事都有足够的理由。
可是她不同,她不得不因为积累功德善缘在天庭服这五百年兵役,不得不承受一些窝囊气和委屈,也不得不不断学习着生存法则,——他可以旁若无人地称呼玉帝为鸿钧的看门童子,她却必须老老实实地三叩九拜。
她并没有觉得不公平。
只是她与他的经历不同,阅历不同,这都是事实。
如果高枝那么好攀,人界也不会有那么多怨妇了。
所以她反倒没有眼泪可流,哭有什么用?有本事就解决问题。
她忘不了刚才她剑尖刺向他的一幕,如果不是最后那丝善念战胜了恶念,那么大祸终将酿成。
她也有恶念……
她首先得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才能想接下来的事。
在自己脑子都还一团浆糊之前,最好还是先分开冷静下吧。
“呜呜!”
阿伏看到她走远,突然如同脱弦的箭一般冲到她面前,拱着她的身子在背上,驮着她呼啸而去。
第215章 有些毛病
陆压没有动。
敖琛他们没敢动,连大气也没敢出一声。
直到各自都站立得够久了,上官笋才期期艾艾吐语道:“那个,慕九走了,那我也走吧。”
说完召来云头便要踏上去。
敖琛正要挽留,一直未曾出声的云嵯却忽然指着西北面的乱石岗说道:“那个是什么?”
众人皆随他目光看过去,只见崩塌的山下竟赫然露出半截洞来,洞里结着张巨大蛛丝网,而网上则有件什么物事,在这幽暗的天色里幽幽地泛出光芒!
“去瞧瞧!”
恨不能立时离开这地方的敖琛已经先行朝那边御风行了过去。
云嵯斗着胆子走到陆压跟前:“上尊或许累了,不如我们改日再来也成。”
陆压保持了许久未动,云嵯就要放弃时他才扭过头来,缓步朝着那山洞走去。
这是座早已积满了灰尘布满了蛛丝的山洞,如今洞顶已经被慕九震掉,露出来就只有个洞底。而洞底中央放了张石桌,那大蛛网就是结在这桌面上,引向四周,蛛网上的物事是颗红蜘蛛,但是现在它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连蛛网也已经被震破。
“蜘蛛有古怪!”
敖琛说道,而且声音也带着丝激动。
这片林子本就诡谲难言,如果说那黑水潭与先前慕九他们所遇到的还有可能是自然之力,那这山洞与这蜘蛛又说明什么?这石桌明显就是人为摆放的,蛛丝结得这么结实完美,若无法力操控,是无法做到的!
陆压凝眉看了看,幽幽道:“这是噬灵蛛,杀了它!”
上官笋听令,一个闪影不见,他便瞬间将那欲逃蹿掉蜘蛛一掌拍成了肉酱。
众人无不骇然,但也知噬灵珠乃是妖界第一毒蛛,同时又是天下最会夺人灵力助养己身的毒物之一,这样一只毒物藏在这山洞里也不知吸取了多少灵力。
“去看看这蛛丝是不是三十六支经线,一百零八支纬线。”
陆压未动,语气依然缓慢沉稳。
所有人连忙上去数。
没一会儿云嵯已退回来:“没错!正是三十六支经线,一百零八支纬线!”
“运你们火凤族的火灵将它烧了,敖琛再用水灵将烧过的灰烬洒于四面八方。”陆压道,“这就是控制你们两族在冰魄锁上运数的妖法。噬灵蛛同时吸食过你们两家的灵力,又被人控制在此掌管你们两家运数,只要蛛丝不断,你们就永远避不过这一劫。
“如今蛛网虽破,但此人妖法已然到了能控制神族命数的地步,必须彻底销毁。
“销毁之后敖琛可上青玄宫来找我取丹药缩减修复龙丹的期限,五百年后,等你龙丹悉数复原,便将冰魄锁交与云嵯。云嵯在此之前,可以闭关以冰魄阴锁养灵续命。”
敖琛与云嵯听完皆已心潮澎湃,当下领命前去。
而陆压背转身去,与上官笋又道:“你留下来帮着善后,这案子总要完结,回头阿九总还要结案的,你们要好好帮她。”
上官笋微顿,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云海。
慕九醒来的时候屋里还是黑的,她爬起来把夜明珠从锦袱里取出搁在灯台上,视野顿时亮敞起来了。
屋里没有人,环境是她熟悉的环境,气息也是她熟悉的气息,她软软瘫在床上,又闭上了眼睛。
她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梦,梦境里人影浮来隐去,没个止歇。
“九九你醒了?”
小星推门进来,声音微带嘶哑。
慕九点点头,吁一口气又爬起来,坐在床沿凝望她。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都没有变,这屋子也没有变,好像只有她变了。
“九九你怎么了?”
小星拿手背抚她的脸,满眼里都是担心。
昨天一整天她都觉得神思恍惚,一颗心老也安定不下来,天边都泛亮了她也还没有睡着。
这种情况她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觉得自己是在担心什么,可是能担心什么呢?她只有慕九一个亲人,她只能担心她。难道是慕九出事了?
正在床上辗转反侧阿伏就驮着满身血污的她回来了,可把她吓了一跳。还好最后没有什么事。
“我好像出了点毛病。”慕九两手轻抠着膝盖,闷声道,“我差点把陆压给伤了。”
她是真不想去回忆那一幕,可是逃避就是办法么?当时的她太可怕了,她怎么能伤到陆压呢?他可是这天地之间屈指可数的上神,当然她如今已能记起来,他当时是刻意在忍让,但即便是忍让,那也太可怕了。
“那陆压和上官笋呢?他们怎么没回来?”
小星又问道。阿伏不会说话,只会急得一个劲把她往慕九身边顶,她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上官笋我不知道。陆压他……”慕九心里揪疼,伸脚下了床,“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小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担心果然成事实了,慕九身上真正的伤不是落在衣服上的血,而是在她心上。
“小星,”慕九忽然转过身来,“你去收拾收拾,我们回洪苍吧。”
小星愣了愣,还没说话,慕九却已经披衣出了门去。
天色其实已经大亮了,是小星怕阳光吵到她,所以在窗外加了几层布帘。
慕九下意识地望对面看了看,房间门是闭着的,原先总飘浮在空中的木樨香,并没有那么浓了。
廊下石缸里养着大大小小好些鱼,她神思微顿,才记起来,这是昨天她跟他去南天门外的集市买回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做给他吃。
“我们既要回洪苍,那中午就把这些鱼煮了吧?”小星在身后问。
睿杰与阿伏从桃花树下走过来,静静立在面前:“姐姐,你们要离开这儿吗?我师父不回来了吗?”
慕九顿住。
她竟是忘了他还有个徒弟在这儿了。
“我要回山里几天。我送你回青丘,你让你父君送你去青玄宫好不好?”她说道。
睿杰摇头:“我不去,师父会回来的。我在这里等他。姐姐,你也留下来等他呀!”
慕九眼眶微酸,咧嘴道:“傻孩子。”她站起来,想了想,又回头道:“你要是不肯去,跟我回洪苍也成。”反正到时候让琉阳送他去青丘也是一样。
第216章 师父在上
洗漱完慕九直接去了巡察司。
刘俊正在看公文,看模样并不太忙,因为神色还算松缓。
慕九才出现在门口他就瞧见了,先是瞟了她一眼没搭理,转瞬又再瞅了她一眼:“大清早地拉着个脸给谁看呢?”
慕九没吭声,径直走到他公案前才说道:“大人,我想请几天假。”
“请假?干啥去?”刘俊把公文放下来。
慕九不吱声。不是成心轻狂,就是心里堵得慌,她这种状态哪里有心思当差?她要回洪苍去找琉阳,琉阳一定能帮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说话呀!”刘俊催道。
她还是没说话,反倒是眼眶一阵痛,吧嗒掉起眼泪来。
刘俊慌了手脚,忙不迭地站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哪儿受委屈了?我刚才也没骂你呀!”
慕九也没想哭,但一看到他就想到当初是为了能让陆压留下才进的都尉署,才硬着头皮跟刘俊和长衍说好话领的青丘的案子,而以往的一切如今看起来都是浮云了,莫名就想掉眼泪。
刘俊急得跟什么似的,伸手想去掏帕子给她抹泪,想想不合适,想抬袖子直接帮她抹,这就更不合适了!小丫头片子平时任吼任骂也没见红过眼,今儿这倒是直接给她哭上了!
“你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你跟我哭,回头大伙还以为我又骂你了!”
慕九愈发伤心起来,抽噎道:“我,我想回村里给我姥姥上坟。”
她的卷宗是琉阳篡改过的,不能说回师门。
“就这事!”刘俊无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请多少天?一个月够不够?要不两个月?你别哭了!三个月不能再多了。”
“那就三个月吧。”
慕九收了眼泪,长长抽了口气,成交了。
出得门来再转去都尉署将差事暂交给两位副都司,又弯到南天门外集市买了两盆品相顶好的君子兰,便就赶回家收拾行装。
半个时辰后,慕九留了封信给上官笋,便就带着小星睿杰和阿伏往洪苍去。
陆压踏云回到三十九重天,在天门处望了望,然后径直往位于西面的灵犀宫飞去。
宫门前轮值的大将扶英等人见到他立马在玉阶下跪了一大片:“恭迎圣尊!”
“二哥呢?”陆压道。
“回四圣尊的话,我们圣尊去园子里刨地去了。”
扶英这么说其实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好好一个上神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居然在这至尊天上种起了菜园,这也真是让人想不通。但是圣尊的行为都是有道理的,他们的境界不是他们这些奴才们想得通的,想吐槽也只能憋在心里。
陆压听完,径直走进殿里,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进去,穿楼台,过玉桥,最后到了座两层的玉砌小楼前,推门进去,像是早就摸清楚了方向一般,左拐到了西侧一排架子前。
这屋里摆着许多张架子,每张架子上都整齐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法器。
而西侧这排架子只有三层,最底下是只金钵,中间是承影剑,最上方则摆了只半尺高大小的铃铛。
他甫一到达面前,这铃铛就不由打了个激灵!
宫里的侍卫也不敢阻拦,谁不知道混鲲他们把陆压当宝贝?他要什么东西混鲲不会给?省得麻烦。
陆压眯眼望着铃铛,一伸手,五指立时发出五道金光,这五道金光又缠绕交错变成张不断变化的网,倏地将铃铛给覆住,连一丝一毫地气息也没能透出来!
陆压将铃铛倒拎着出了门,往他的青玄宫而去。
位于西方的洪苍也是片福地,这里毗邻绿洲,终年青黛,山上野物繁多,和谐交融,谓为胜景。
琉阳在松吟轩打坐,旁边燃着一炉香,而香炉背后,是半开的竹窗。
他这座用来起居的小院全是竹子建成,却偏要起个名叫松吟轩,当初还曾被慕九吐槽过,说师父不会起名,乱附风雅。
他总是瞥她一眼罢了。
她从小到大也没个正形,连师父的坏话也敢说,都是让慕华他们给惯坏了。
窗下忽然传来叮铃的响声,这是迎客铃,有人来了。
他心下一动,忽然睁开眼。
慕华在门外轻禀:“师父,小师妹回来了。”
琉阳在蒲团上顿了一顿,还未开口,门外就走进个人来,两手捉着腰带,下巴垂到了心坎前。
“慕九叩见师父。”
琉阳望着趴在毛毡上的那个脑袋,心里软乎乎地,口里却慢条斯理道:“好好的在天庭当差,怎么回来了?”
慕九道:“我们大人开恩,许我三个月假,回来看看师父。”
琉阳打量她片刻,正要说话,门外又挤进两三个脑袋来。琉阳看到小星倒罢了,这兔子精跟着同去的事他是知道的。然而看到睿杰的时候他略略吃了一惊,再看到阿伏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说道:“他们这是——”
慕九忙道:“回师父的话,他们是一只九尾狐和一只白虎。”又道:“睿杰和阿伏快来见过我师父!”
废话!谁看不出来他们是九尾狐和白虎,他是问怎么他们会跟她回来的?
琉阳望着地下行礼的九尾狐与趴在地下摇尾的白虎,再看看慕九,深吸一口气道:“先回去歇着吧。”
慕九称是,起身带着一家老小出了门去。
琉阳望着她背影,却是掐指出起神来。
不管怎么说,回到山上值得高兴的,慕九着小星他们先回流云洞,自己先往大师兄二师兄那里去串门,一堆师兄全是光棍,问了她八百个关于天庭里各女仙的问题,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回洞来。
这里小星已经在青竹他们的帮忙下把洞府给收拾好了。
流云洞还蛮宽敞,上下两层。
从前只住着慕九与小星两人,院子里虽有些花草虫鸟精们,却不住在屋里,如今加上阿伏和睿杰,也不差什么。青竹他们没辜负她当时的嘱托,不但房间干净,就连花草们也长势良好。露台外那两株牡丹,看到慕九在栏上探出脸,竟然高兴得在风里跳起舞来。
阿伏他们没有什么不适。
晚饭后,慕九便抱着那两盆君子兰,再次到了松吟轩外。
第217章 你很差么?
琉阳房门敞开着,结界也打开了,透过房门,可以看到他正盘腿坐在条案后制符。
“师父。”
慕九藏在门框后小声道。
琉阳瞄了眼她,说道:“来了就进来,师父没教过你,大姑娘家行事,别这么扭扭涅涅的么?”
慕九笑着走进去,屈膝坐在他对面道:“我是怕您在忙嘛。”又将君子兰放在他面前:“孝敬师父的。”
琉阳也扬扬唇,把手头事情放下,饶有兴趣起把花拿起来:“品相不错。”
慕九托腮傻笑。
琉阳放了花,在珠光里打量她:“瘦了。”
慕九抚抚脸:“天庭里饭菜不好吃。”
琉阳漫声道,“你不是带了你的慕小星去了吗?”是这个名字吧?她起的。
“总是不像在洪苍吃的香。”慕九撒娇,“洪苍有师父和师兄们,我可以抢喜欢的菜吃。”
琉阳笑一下,片刻又敛色道:“你遇到什么事了?”
当初为了谎制身世,少不了把她的命格做些处理,很多事情他都算不到,只算到她近日不太好。
慕九听到他这话,笑容也垮了。她凝眉半日,说道:“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在东昆仑西北的一片林子里,突然之间灵力爆发,我驾驭不住,似疯魔了一般,还险些伤了人。那林子里本就有古怪,而我当时感觉那股灵力并不是林子里发出的,而是我自己体内的,师父,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灵力呢?”
“灵力爆发?”琉阳面色凝重,伸手将指尖覆在她脉搏上。过片刻,他放下来,“并没有感觉任何不正常的灵力。”准确地说,跟平时的她并无区别。
“是的,它又消失无踪了。”慕九望着他,“有人帮我压了回去。要不然我恐怕早就没命了。它是确实存在的,强大到太可怕,我变得像个妖魔一样,我劈毁了好几座山,还差点把——把人家给刺伤。”
“把谁刺伤?谁帮你压回去的?”琉阳狐疑地道,总觉得她话里有问题。
慕九绞着手指头,半日才道:“陆,陆压道祖。”
“陆压?!”
琉阳饶是个沉稳若素的人,猛地听到这个名字,也还是忍不住露出些惊色。“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慕九把头垂下,揪着手指头道:“他,他在我那儿搭伙住了一年多。”
还住了一年多……
琉阳好半晌没言语。旁眼冷觑了她半晌,又说道:“不只是这件事吧?你还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啊,没有了。”慕九掠着鬓发去看窗下的桃枝。
琉阳瞥着她,淡淡道:“去天庭这年余,就没有遇上什么交情特别好的人?”
“有啊。有很多。”慕九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从林见儒到尹雪若,从刘俊到同僚们,就是不提陆压。
琉阳也没有急着戳穿她,只挪动着案上的卦象,然后冷不丁地冒了句出来:“那白虎和小狐狸是怎么回事?”
“阿伏是我捡的。睿杰是青丘狐君的儿子,认了陆压道祖当师父。”
“哦,师父。”琉阳不紧不慢的回应,“那他这个当徒弟的怎么不跟着师父,却跟着你这不相干的人?”
慕九辞穷了。
“难不成他把你当师娘了?”
慕九猛地被口水一呛,咳嗽起来!
他可真是太阴险了!专挑她不防备的时候出击。
“您说什么呢?”她脸红到了脖子根,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咳的,“人家是上神,我只是个小化神。”
“谁说小化神就不能当上神媳妇儿了?”琉阳望着卦象,慢吞吞道:“我琉阳的徒弟,难道很差么?”他抬起头来,望着她:“你配谁都不差,别把自己看低了。”
慕九听到这话,鼻子忽然酸了酸。
“没用了。”她垂头闭了闭酸涩的眼,“我们已经分开了。”
琉阳顿了下,“怎么分开的?”
慕九便把紫金镯子的事说出来。“我说等我想清楚再去找他,可是我现在也迷糊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若说是喜欢,我又为什么当时要把那镯子取下来?他认为我不应该取,而我觉得没有做错。可若说不喜欢,这两天我又特别不好受,我的心跟碎了一样。”
琉阳凝视了她一会儿,说道:“你是第一次,陆压也是第一次,有矛盾也是正常。”
慕九点点头。
琉阳他们总是习惯地向着她。
不过她想了一下又抬起头来:“师父怎么知道他是第一次?”
琉阳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瞬即又温雅如初:“因为我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女仙交过朋友。”
慕九释然,但立马又咕哝道:“他的事情别人哪能那么清楚呢?他自己都说过许多女仙喜欢他。”
“你这是在吃醋?”琉阳睨她。没等她回答,他又说道:“他那个性子,遇上个喜欢的法器都恨不能天上地下到处显摆一番,何况是遇到喜欢的人?我猜他,你只要答应跟他往四海八荒逛一圈,他能恨不能把整个青玄宫都送给你。”
慕九愈发内疚:“我哪里值得他这么好。”
“哪有不值得?”琉阳道,“他若心里有你,你就比什么都值得,他若没你,你就是追得他上天入地,他也还是心里没你。”
慕九眼泪落下来。
琉阳拿了帕子给她,看她哭不停,便从袖子里掏出只巴掌大的小兔子来,放到她手里道:“师父烧的,给你玩儿。别哭了。”
兔子只有巴掌大,毛绒绒肉乎乎的,听他这么说慕九才看出是只陶制的兔子,被灌了灵力才活了的,眼珠儿滴溜溜转,可爱得紧。
慕九破啼为笑:“谢谢师父!”
琉阳扬唇,又道:“既然衙门里准假了就好好休息,明日我与你去东昆仑瞧瞧。”
慕九重重点头,抱着兔子出了门去。
琉阳望着门外,轻吁一气,眉头渐凝。
这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则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了。爬起来一看,原来是睿杰带着阿伏与青竹他们几个小的在说话。小孩子们自来熟,三两句话就交成朋友了。
慕九惦记着去东昆仑的事,便亲手做了鸡丝粥和拌香椿拌蘑菇丁儿端着去往松吟轩。
第218章 封印之力
这里吃完饭,便就驾云前往东昆仑。
从西牛国到东昆仑相隔几万里,按说路途不近,但不知道是因为几千年里与琉阳早就形成的熟悉感还是别的因为,此行慕九却觉得没花多少功夫,站在云头就看到巍峨连绵的东昆仑山脉了。
来过一次,自然轻车熟路。
到了那日陆压驻足的山头,慕九指着看不见底的下方道:“那日我们就是从这里下去的,半路我就有些不舒服,后来越到谷底越甚,我想,这林子里的灵力即便不是导致我失常的主因,也定是诱因。”
琉阳看了眼底下云雾,召来团云踏上,而后一手覆在她脉上,徐徐下沉。
四面景物熟悉得一如才离开又折返。
初时慕九还好,到了一半,那种气血浮动的感觉便又隐约浮了上来。
琉阳也察觉了,停住云头道:“仔细想想,这翻动的气血是从哪里开始的?”
慕九赶紧凝神,片刻道:“是丹田。”
琉阳便将她手腕扣紧:“提气将它慢慢往四肢经脉疏导,不要太快,观察它什么反应。”
慕九点头,依言默默运起气来。
不多会儿便就到了谷底,慕九已经不大记得往三木潭的方向怎么走,只零星有些记忆,琉阳倒是淡定若素,拉着她七弯八拐走了几里路,抬头便就见到那那三棵巨树立在视线尽头,而那黑水潭也依然平静如镜。
那日里她灵力爆发时居然没有波及到这边!
“你现如今觉得怎么样?”琉阳拉着她在黑水潭边站定。
慕九沉吟道:“顺着师父的话做,现在感觉没有激荡得那么厉害了,但还是有感觉。气血全都从我丹田浮起,遍布全身。”
琉阳撒开手,指着黑水潭道:“现在,你冲这潭里击一掌过去,真气不要收。”
慕九心有余悸,上次陆压在这里击动潭水的时候那么震撼的场面还浮现在眼前,但是定定心神之后她仍然照做,将真气运于掌间,将潭水里拍去一掌。
潭水中央溅出朵水花,跟陆压那日击出的惊涛完全不能比。
她略略放心,但紧接着,还没有等她把心彻底放下,那潭水竟然就逐渐游荡起来,一波接一波,像狂风卷起的巨浪拍至岸边!而整个潭水面又幽幽放出片光影来!那光影逐渐扩散,变成片光幕,一直发散至林子上空,隐隐成了祥瑞!
慕九惊呆了!
她居然能有这等本事?
可她怎么完全没有击出什么杀伤力来?!
琉阳道:“这潭水灵力纯净,与你的灵力竟然十分契合,两厢交汇,因此成了祥瑞。”
慕九不明白了:“可那日陆压激动潭水时,那潭水的灵力十分凶猛,难道他的灵力还不能降服此潭?”
琉阳拢手道:“这灵力纯不纯净,有多纯净,可不是凭修为决定。这东西是天生的,还有靠机缘后补的,比如这黑水潭,它就是靠日积月累吸取日月精华成就的。”
“那我呢?”慕九不由问。
“你当然是天生的。”琉阳负手睨她,又望着远处道:“现在倒可以肯定,你体内确实有股极要命的灵力,但是不遇到外力激发,它便发散不出来。比如现在,我也依旧察觉不出来什么,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判断。”
“那我这灵力又是怎么来的?”慕九越发好奇了。
琉阳往前踱了两步,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灵力是被封印住的,只有遇到极强的外力冲击或情绪推动才能冲破出来。第二,你天赋异禀。不过我觉得第二种可能太小了,若是天赋异禀,不可能需要靠外力激出。”
慕九愣住,她体内还有被封印住的灵力?她前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啊……
“那现在怎么办?”她问。
琉阳抬步往前走:“等我回去查查你前几世便知。”
慕九连忙跟上去:“那我该怎么避开这危险呢?”
“暂时可以放心,这灵力在你体内藏得极深,既属封印之力,便不会自发乱动,等你在情字上想通了,日后乱来的可能性也十分之小。”
慕九陡然停步,情字上想通?他的意思是说当时她会疯魔,是因为对陆压的执念引发了它?
“师父,等等我呀!”
她回了神,赶紧跟上去。
接下来循着那日路线重走了一遭,并没有再遇到什么不对劲,就连当日她所遇到的陷阱也再没有出现,只不过在看到与陆压分别的那道山涧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琉阳则发现了一个被劈去半截的山洞,一张石桌,余者并没有别的。
日落时分回到洪苍,琉阳回他的松吟轩,慕九也自去流云洞不提。
没过几日琉阳便下了山,慕九知他是去了查她的前几世,虽然她也有点好奇他会去哪里查,但没了差事的她放松下来的时间更多,来寻她打发时间的人也更多,这点好奇心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基本不用怎么出门去,日常就在流云洞呆着,去师兄们洞府里串串门,或者带着阿伏去山上溜两圈,就已经很充实。睿杰早就跟青竹他们打成一片,小孩子们心里没有阶级之分,睿杰这个赫赫有名的青丘狐宫的四殿下在他们眼里,跟新来的小师弟没啥区别。
自琉阳说她体内的灵力暂不碍事,并且很大可能是因为她的执念引发的之后,她思绪不自觉地也会引到陆压身上,从前在天庭极少分离,她不曾感受过什么特别,如今这么闲下来,便开始觉得满山遍野都是他的影子。
小星趁她晒太阳的时候也会替她打抱不平:“陆压不讲道理,他怪你把镯子借出去,怎么不怪他自己当时离开不把你带上呢?如果他把你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不就没有后来的事嘛。”
慕九不愿意这样想。毕竟陆压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哪怕他责怪她,她也不愿意这样互相伤害。她想的已经够复杂了,若是再想着从对方身上找不是,那事情岂不是越发糟糕。
第219章 妖魔化身?
青玄宫自它的主人回来,又变得热闹起来。
陆压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他宫里歌姬舞姬很多。
回来这几****的生活跟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叫两个人过来唱歌听,或者去山上湖边走两圈,但是这次回来他又还多了件事,就是每天必须都要去侧殿里的羊角炉里添把三昧真火,再把炉旁的祝融石喂点琉磺。
羊角炉的上方架着只铃铛。
铃铛自从被拿回来起已经被三昧真火烘烤了一日一夜。
铃铛是创始元灵制造的宝铃,平日里骄傲牛气得很,但是现在,他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再骄傲牛气也是金身制造,岂能抵得过三昧真火?
偏他又不曾成心将他烧融,而只是每时每分这么不断片地烘他。
他时时在这里忍受着煎熬,而陆压却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看帝江在跳九天飞凤舞。
“二圣尊驾到!”
门口突然传来通报声,混鲲来了?铃铛精神一振,支起耳朵来!
长六丈的大宫门下,就走进来个穿着青绡袍的人,长眉大眼,潇洒豁达,可不正是混鲲?
陆压依旧瘫在榻上,纹丝不动,目无表情。
“老四啊,赏歌舞呢?”混鲲也不在意他,笑呵呵在他旁边坐下来套着近乎。
陆压像是石化了一样盯着正起舞的青鸾们,眼角溜都没冲他溜一下。
混鲲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听说,你在天庭溜达了一圈?天庭好玩儿么?”
陆压还是没动,脸色却黑了黑。
在当初混鲲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倒霉得稀里哗啦之后,如此这般不受欢迎倒是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他既没有发飚又没有撒泼,这却让混鲲有了丝疑惑,他支着上身凑近他:“你回来这么些天了,怎么也不上我那儿坐坐呢?你师姐还不知道你回来,你也不去瞧瞧她?”
这里一天相当于天庭一个月,但因为他们致力于把他们活成凡人,因此习惯了以下方计时方式计数。
陆压又定了半晌,才把支着额的手放下来,默不作声喝了一口朱雀手里捧着的琼浆。
“你这是怎么了?”混鲲也觉得有些不大妥了。
“没什么。”他闷闷地道。
而后站起来,进了后殿。
整个三十九重天都是他们四兄妹的,宫门外是群山,每组山峰之间都有玉桥相连,于是从上往下看,整个天地便成了座巨大的天然宫城。
他径直到了紫光阁,推了门,催开壁上的玉璧,玉璧有影子浮出来,洪苍山上,她带着阿伏在山路上溜达。
她走之前的话同样让他困扰,他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即使她跟他在一起,即使接受了他,也未必就得丢掉自己的原则,如果她不是那么傻,当初怎么可能会相信他的话把他往家里带?怎么会冒着被赶出天庭的风险也要把他留下来?
如果她不善良不心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对她生气。
她拿镯子救了敖姜,但在青丘时慕容少卿的金钟罩里她却是拼了命地在舍死护他。
她对人皆是一种本能。对林见儒,对最初的他,对敖姜,都是出乎本能。
从这点上说,他委实不该去指责她不该救敖姜。
也许他是苛刻了点,可他就是希望她能多重视他一些,在乎她自己一些,而不要对别人太好……
“禀圣尊,仙界有个叫敖琛的求见。”
门口忽然有人通报。
他掩上玉壁,走了出来。
琉阳这次出门已是大半个月。
慕九在山上呆着,每天最不缺的就是玩伴儿,初初还觉得很充实很惬意,渐渐就觉得有点空虚。
在天庭里当了年余的差,每天上衙下衙,应付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已经成了习惯,陡然这么闲下来,便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她便有些想念天庭。
再怎么说,她也还是要朝着人生目标前进。荒废这五百年,她不一定还有那么多机会积累功德。
她若是成不了仙,就是解开了心中的结将来也只能给身边人添麻烦。
她打起精神,折了纸鹤去寻上官笋,看看玉岭的事情已处理得怎样,一面则静待着琉阳回转。
这日正在露台上推演卦象,门口一阵清风袭来,慕九才闻到股熟悉的兰花香,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琉阳就已经负手站在她身侧了。
“看来有些长进。”
琉阳看着卦象,提着袍子在她对面坐下来。
慕九连忙站起去沏了碗茶,敬奉上去道:“在天庭忙,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练习。这几日大师兄教了我些决窍,我就试着推推看。能得到师父夸奖,看来我是真有长进了!”说到这里到底按捺不住,坐回原处巴巴望着他道:“师父查到我前几世因果了么?”
“没有。”琉阳端起茶来,回得十分干脆,“除了你上一世在人界之外,根本就再没有前世。”
慕九愣住:“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世上灵魂不都是轮回转世的么?难道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琉阳看出来她的疑惑,说道:“不但查不到你的前几世,我走遍天上地下,也都没有发现你的来历。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悟空,也还有个石头。而你,却是真真正正一片空白。”
慕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的前世是一片空白,那她的灵魂是怎么形成的?
“那我莫非是什么妖魔化身?”她惴惴地问。毕竟当时灵力爆发的模样委实太可怕。
“就是妖魔也有前世。”琉阳望着她,漫声道:“没有前世有很多种可能,比如说,陆压就没有前世。至尊天四神都是上古天地灵气化身,像他们这种,都是立世之神。”
慕九默了默,进而神色古怪道:“师父该不会想说我是四神之一吧?我好像听您说过鸿钧老祖失踪了?”
“没规矩。”琉阳睨她。但是也没接着再说什么。
慕九纯粹就是瞎说,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鸿钧,就算她是,那她前世岂非也能瞧出是个上神么。
她长长叹气:“我觉得,说不定我就是个妖魔,上古邪戾之气化成的妖魔。”
第220章 他能帮你
琉阳端着杯子再睨她:“你就是所有魔气的化身,那也是我洪苍山的弟子。”
慕九嘿嘿笑着,没皮没脸地又道:“那我要是有一日想要称霸六界,统治儒释道,师父也会认我这个徒弟么?”
“我听说人界有种病叫幻想症,你好像病的不轻。”琉阳想也不想地接过话头。
慕九被呛到,咳嗽起来。
“就算是妖魔,也没有什么可怕。”
琉阳将桌上的卦象动了动,又说道:“万念在于人心,心魔才是天道之敌。当年通天教主其人本身便我行我素,收徒从不管来历出身,对阐教那套从不放在眼里。所以他的弟子也是什么类别都有。但他们最初的教义并非是摧毁这个世界,而是张扬以能力定高低,并不是按资论辈。”
慕九沉吟片刻,说道:“可是天地间大多数人并不如此评价两教。”
“这于通天教主而言,实则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有阐教才把他们的名声地位看得比命还重。”琉阳轻啜了一口茶,说道,“再者六界各派林立,哪里有什么盛久不衰之说?不衰的只有天道,人心有道,其德自永。”
慕九点点头:“我懂了。师父的意思是不管仙魔,行事遵循天道,便可得道。”
“正是。”琉阳道,“魔界最初的存在也不是为了与天地对抗,只是后来天地势力需要平衡,截教一众为了生存才沦为魔道,也才有了当年那一战。我们修道都讲究平衡,有日便有月,有正统的神仙便就有乖张的妖魔,并没有哪方能独霸天地。
“而即便是正道独占天地,时日一久,终究也会衍生孽障。邪力把持久了,也总会有不肯屈服的力量产生。相生相克,并没有谁能彻底消灭谁。你明白这点,那么不管你是谁,你都不会失了初心。”
慕九沉吟道:“师父的话让我想起了如今的阐教,阐教如今像是已经沦为名利场,很多沽名钓誉之徒了。”
琉阳没有言语,隔半晌才道:“盛极必衰,大势所趋。”
慕九怔然,她好像记得陆压也曾隐隐说过类似的话……
“你也不用老担心自己来历就一定有问题。”琉阳话锋忽然一转,又说道:“你灵力之纯粹十分罕见,妖魔是不会有你这么纯净的灵力的,而且你不只灵力纯净,心地也纯,天地之间说不清的事情太多,想多了反而容易钻牛角尖。”
“我知道了。”慕九点头。“可是找不到前几世的经历,又怎么防备我灵力再爆发呢?”
琉阳沉凝半刻,说道:“你灵力爆发是为陆压,失控那一刹那的清醒也是因为他,这个秘密,恐怕只有陆压才能帮你解开。”
猛地听他说到陆压,慕九心里又是一揪。
她垂头道:“算了,那天我都那么说他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去找他。”
琉阳道:“那就等想好了再去找。”
慕九在喉咙里哼哼:“我都想了一个月了还没想好。”
琉阳垂眼望了她半晌,说道:“有那么难想么?你处处谨守,只不过是担心将来的阻力和变数太多。你这是在跟自己较劲。”
慕九不敢言语。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因为身份差距,将来遇到的变数和阻力会多到数不完,会使他们最终精疲力尽天水一方,什么介意他说话太狠,什么他们理念不同,什么差距事实存在,这些诚然都是事实,可看起来都不过是她趁机想披露给他看看差距的由头。
而这样的担心,也直接导致她不敢放手回应他。
她听完未语,半晌才挪了挪坐姿,抿唇看他一眼,说道:“我从前怎么从来没听师父说过这些?”
“那是因为从前你也没有喜欢上谁啊。”琉阳抚着杯子啜茶,慢吞吞说道。
慕九两颊发热,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琉阳这番话还是让慕九心里宽松了许多。身世查不出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目前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找陆压,也只能时刻留心了。
也不知道陆压最近在干什么。
回到了至尊天的他一定忘记所有烦恼了吧?
她掐着手心暗暗地想。
不过事后她对于琉阳那番话又有些好奇,回来当天的夜里他还对她在天庭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么去了一趟山下回来就对她的经历了如指掌了?这大半个月里他都上哪里去了?
还有身为金仙的他,怎么着在陆压面前也算是个小辈,他是怎么做到谈论她跟陆压之间的事时不慌不乱的?还有睿杰是陆压的徒弟,这辈份扔到天庭都是了不起的,怎么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并没有露出什么需要特别对待的样子?
她觉得,琉阳最近真是变了。
不过对她的好可是一点都没变。
他有空就教教她法术,没空就让她帮着炼炼丹,推推卦什么的,如今连她没个正形时也不骂得那么狠了,虽然别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慕九相信,她离家年余再回来的这点时光,师父也是高兴的。
这日拿到了上官笋传回的纸鹤,才知道她走后陆压还是留下来帮着处理了敖家云家的首尾,上官笋如今还在玉岭,信上只说了个大概。他问到小星,慕九正好在琉阳房里,便顺手拿了他的笔墨给他回了封信发过去。
琉阳道:“敖家那案子是怎么回事?”
慕九当日只着重跟他说了东昆仑的事,他们这事却是未曾详说,便就把她在北夷杀了陈平引出的一系列事说出来。“如今听说已经解决了,敖琛已经去往青玄宫找陆压,五百年后他会把冰魄锁借给云家。而云嵯已经拿到冰魄阳锁准备闭关。”
琉阳听完沉默了一下,放了手里的符道:“五千年前?”
“没错。”慕九点头道,“就是五千年前,敖琛被黑水潭灵力所伤,而不久后云嵯则被神秘人所伤。”
说到这里她还是有点遗憾,如今敖云两家的事情虽是结了,但这个幕后凶手却没能找到,也不知道会是谁?
第221章 只要她来
“这么巧。”琉阳若有所思道。
慕九不由走到他案旁跪坐下:“师父什么意思啊?”
琉阳道:“你上回办的那件离航跟绯衣还有清平的案子,疑点不也是发生在五千年前么?”
慕九一愣,他这么一说还真是……
五千年前清平星君转世为皇帝,开始另一场纠缠,而绯衣也是在那个时候不见了踪影——关键是如果说这只是巧合,这案子已没有内情,那火云峰里那满山洞失踪的法器呢?
这批法器可至今还没有下落。
慕九绞尽脑汁,发起怔来。
琉阳又说道:“并不见得就真有关联,我只是刚刚好想到,给你提个醒而已。假若这两者真有关系,那么此人身份就十分可疑了,你日后行事,自己多留意便是。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也与你无妨。”
“知道了。”慕九爬起来。
慕九这几日的经历,于陆压却只有一瞬。
他歪坐在宫中玉榻上,一手搭着锦枕,一手撑着额角,望着跪在地下已经许久的敖琛。
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半丝移动,看起来就像是座石雕。
敖琛额上已经在冒汗。当初他作的那些死,现如今终于来报了么?
这一趟他本不想来,但又不得不来,他老人家下的命令,就是让他即刻去跳诛仙台,他也不敢不跳。
可是他这么样不言不语地望着他又算怎么回事呢?
他实在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木着头皮把头垂下,避开他的目光,下一秒看到衣袖,忽然又想起来,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只帕子包着的物事:“禀圣尊,这是当初郭大人借给犬子的紫金镯子,小的现如今特地前来奉还。犬子无知,还求圣尊勿怪。”
他把帕子揭开来,露出那只镯子。
当日他们散去之后,他立刻遁原路找到了敖姜,回冰湖后他也昏迷了好些日子,一直喃喃唤着慕九的名字,这还了得?便让他当场给打醒了。
陆压目光微微闪动,看向那镯子。
片刻他端起一旁的茶,说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来。”
敖琛怔住。
门外白泽走进来:“禀圣尊,二圣尊三圣尊请您过灵犀宫用膳。”
陆压把杯子放回桌上,抛出个瓷瓶甩给敖琛,起身出了门去。
灵犀宫里已经摆好了满桌子酒菜,混鲲与女娲正说着什么,见到陆压走进来,帘栊下立刻便有人过来相迎。
“老四,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女娲待他坐下后问道。
陆压没说话,先把面前酒喝了,又连吃了两口菜,才把手停下来,慢吞吞地咀嚼着。
女娲瞧这模样也有点着急:“你看上谁家宝贝了?”在她印象里,她这个小师弟只有在得不到心仪的宝贝时才会不高兴。当年有师父宠着他惯着他,但凡他有什么想要的,便想方设法地弄过来,如今师父不在了,他们也没让他受过委屈。
陆压吞下口里的菜,又默不作声斟了杯酒。
“别喝了!”混鲲都看不下去了,“闷酒伤身,不娶媳妇了么?”
“不娶了。”他闷声将酒喝下。
混鲲倒吸一口冷气,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哪想到他竟在这话上接了茬!
这下两人更紧张起来,“这么说你本来想过?”这可新鲜啊,他这个师兄虽然也是个光棍,可是这上百万年里他可没少跟女仙交朋友,但陆压却是货真价实的没找过,他被宠得天上有地下无,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而他居然有过娶媳妇的念头?!
而且还赌气喝起了闷酒?!
陆压瞅了他们一眼,又去拿酒壶。
混鲲一把将他手给压下了:“把话说清楚再喝!”
陆压把手抽回来,默半晌,伸手在桌上拂出一片森林来道:“你们知道东昆仑有个黑水潭么?”
“东昆仑?”提到正事,混鲲也正经起来。他看了那浮现在桌面上的林子半晌,说道:“蚩尤当年与炎黄交战,中途曾经逃到东昆仑躲了三年,出来后一柄神剑天下无敌,你说的黑水潭,莫非是他当年的洗剑池?”
“不知道。水岸没有什么标识。”陆压凝眉道,“那水潭灵力甚强,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体内一股封印的灵力也与那黑水潭灵力十分契合。但她明明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说到这里他抿紧双唇,眼里又有了些沉郁。
混鲲挑起眉头,转了转杯子没说话。
女娲道:“有封印的灵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天地之间灵性高的多了去了。”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奇事没见过?不过她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方才你口里的这个她是指谁?”
陆压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望杯子里残酒的倒影道:“但她远没有驾御那股灵力的能力,我怕她反噬伤到自己。”
女娲默语起来。
“那你是想怎样?”她问道。
陆压顿片刻,忽然放了杯子,站起来,出了门去。
想怎样?他也不知道他能怎样。
他在青玄宫已经呆了一天有多,仙界应该就是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她都还没有来找她,她怕是不会来了。她说他们不适合在一起,说他们都不会让步,说他理解不了她的处境,可天知道,他没有什么好不能让步的,即便当时不能让,如今也能让了,只要她来,他甘愿变成那个没有原则的人。
只要她来。
当然——也可以他去。
他在山顶站了站,突然身子一扭,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慕九还没有定下回天庭的时间,上官笋既然把敖云两家的事说清了,她也就了了个事儿,正好当差这年余也没太多时间加深修练,趁着这段时间,也可以跟琉阳学学制符推卦什么的。原来她没用心是因为没兴趣,如今却发现办案中有时还挺有用处。
她去松吟轩的时候便也带着阿伏睿杰。
陆压走了,她也不能任他们把功课荒废下来。
琉阳为人并不古板,睿杰正式拜了名师,虽不说指点他们什么,但却不介意他们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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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这个痴汉
上晌天气好的时候她在露台上摆了小矮桌,三个人一人一方照着样子画符。
阿伏握不了笔,但是也陪着,歪着脑袋看他们画的一会儿像排骨,一会儿像羊腿,那哈喇子便就如垂线似的流个不停。琉阳路过时看见,便将阿伏招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他的眼睛说道:“快应劫了。近来可莫要四处乱走。”
阿伏平日在陌生人面前张牙舞爪,在他面前却也服服贴贴。
琉阳喂了颗丹药给他,他嚼得跟吃黄豆似的一般响。
陆压到了洪苍,山门下一道结界倒是结得严实,不过也就比一般的宗门严实些许,他轻而易举地破阵进了门。
怀里有在她额上印过花的帕子在,找她很好找,他坐在云头隐身到了竹林深处一座小院前。
露台上她披着阳光提笔画符倒是安适,也不知想没想他在至尊天上过得了无生趣。
但她不去找他,却没有人说他不能来看她。
是的,他就是那个没有原则的人,既然她不去找他,那他就来找她好了。
他走下云来,站在她身后,离她只有咫尺远,一伸手便能抚到她鬓发,却没敢伸手,他虽是隐了身,但碰到她时她触感还是有的,要是撞破了,怎么好收场。
琉阳望着不远处那名痴汉,本摸着阿伏脑袋的一只手也顿在半空。
陆压却没有太留心他。
“师父,这符上的降魔咒怎么布?”
正各怀着心思,慕九这道呼声便惊动了两个人。
琉阳收回目光,垂眼静默了足有半日,这才站起来,如同脚上坠了有千斤重似的缓缓往她身边走过去。他并没有太把慕九跟陆压的矛盾放在心上,因引也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奔着她过来,而且还隐了身……他陆压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过?
他指了指符上几处,说道:“沏壶茶来吧,我渴了。”
“好的!”慕九二话不说站起来,轻快地朝屋里走去。
琉阳望着亦步亦趋跟进去的那人,眉头也不自觉地凝起来。
沏茶得洗茶壶,还得煮甘露,慕九忙里忙外地做这一切,陆压就负手站在旁边看她做这一切。他发现与其呆在天上喝闷酒,还不如看她走来走去的心里舒服。他没她那么狠心,说不见,便一个多月也不来见。
茶沏好了,慕九端着又回到了露台上。
琉阳接了茶,余光瞟着亦步亦趋随着她身后的那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茶冷了,他慢吞吞啜了半口,才又吩咐道:“午间我想吃野菌汤,你去山上采点吧。”
“是!”
慕九虽然觉得师父今天的怪脾气有点多,但是也麻溜地提了篮子,带着阿伏往山上去了。平日里他挑三拣四,难侍候得很,难得他今日肯主动提出想吃蘑菇,身为弟子,当然要好好服侍。
陆压也觉得琉阳毛病多,看不出来她这师父模样斯斯文文,却一身的臭毛病。这样子的师门怎么呆得下去?他不忍心看她被这么差来遣去的。再想到以后,倘若他要提亲,按他师父这性子来只怕也不那么好说话。
嗯,他想多了。
她都跟他分道扬镳一个多月了。
洪苍派的后山灌木丛很多,因为地处仙界,常年风调雨顺,因此各类野生物也很多。
慕九捡了大半篮子蘑菇,搂着阿伏在山岗上坐下来。
对面的土坡就是密阳宗,当初的高峰早就被陆压给劈掉,如今他们已经另觅他处安身了。
当初她跟陆压就是在这里初见面的,一晃又是一年多了,那时候她可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帮她的是个超级大神,还以为是哪个宗派出来巡游的小仙,就是他那劈山的一掌,才把她给打去天庭的,这么想想人生还真是充满了巧合。
她抱着膝,望着那光秃秃的山头,唇角扬起来。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怀念起天庭那小院里热热闹闹的日子,小星的烟火气,上官笋的乍乎气,阿伏的淘气,睿杰的乖巧气,还有,他的一家之主气,没错,就是一家之主气,那小院儿里没有他,就像是没了灵魂一样。
她想他了。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起来。
陆压站在她对面,望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她,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这个模样,多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也许她的情意真的不是为他而绽放。
他深深看她一眼,掉转云头,出了洪苍。
回到松吟轩,琉阳已经进了屋里,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样子,风采极好。慕九放了篮子,走到条案前坐下:“师父,蘑菇采回来了。我有件事想跟师父说。”
琉阳从经文里抬起头,慢吞吞将经文合上,望着她:“什么事?”
“我想回天庭了。”
“哦?”琉阳目光不经意扫一下她空落落的身后,波澜未惊。
没错,她真的打算回天庭了。
在山上这个多月呆得也够久了,身世查不出来,她也没有办法。琉阳说她要解开秘密陆压能够帮她,可这样她就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找他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先回天庭再说吧。
这里作了决定,便说走就走,当天夜里她就去了师兄处道别。
当然师兄们都舍不得她,变着法儿地给她送好吃的好玩的,慕九享受之余又十分理解。毕竟她要是走了山上就只有青霞她们几个小丫头片子了,很显然日子要寡淡得多,有她这个小师妹在山上当宠物养着,多少能增添点乐趣。
问他们为什么不上附近山里找个女仙当媳妇,他们又很臭屁地说附近都是阐教的地盘,才不要跟那些牛鼻子结亲,说的活似他们自己不是牛鼻子似的。
慕九没办法,只好拍着他们肩膀安慰了几句,然后回房收拾行李。
睿杰听说要回天庭了也很高兴,但是又舍不得青竹他们,一帮小毛头在花园子里叽咕了老半夜,直到月色西斜了才散。
翌日早上慕九去跟琉阳道别,琉阳照例嘱咐了她几句,然后给了她几瓶丹药,又让她将几件法器拿出来重新开了光,如此才目送她下了山去。
第223章 你又来了?
家里跟离开之前一个样子。
慕九在家里休整了一日,翌日下晌去跟刘俊销假。
刘俊以过来的目光盯着她扫了半晌,然后冷哼:“不是给你姥姥上坟么?怎么这一趟回来,连未婚夫也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丢了?”慕九不服气,咕哝道。
刘俊连声冷笑,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转而进来几个同僚,见到慕九便就寒暄起来,慕九也只好一一笑答。
其实在洪苍吃的并不少,也并没有人们相象的失恋了就变得形销骨立,但是显然东昆仑那夜的事还是传到了天庭,而刘俊这里再派人去查了查,自然也不难发现这事就有慕九参与。
当然敖家云家不敢把陆压和她的事透露出去,所以大家并不知道事件当事人就是她郭慕九,而她告假这么多日,大伙也自以为她是回了下界养伤。
接下来这几日就陆续总有人来探望,而慕九也是从他们说话中才意识到原来火凤族的天劫天庭居然并不知情,也没有惊动谁,想来当日陆压所说这都是火凤族的运数不归天庭掌管所致,所以天庭才并没有派人前去过问。
日子照常,虽然少了个人。
当日那缸鱼居然还在石缸里活得好好的。
“走之前我给他们喂了丹药,足够它们撑几个月的。”小星这么说。
慕九除了佩服她,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
陆压回到天上头件事便是给羊角炉里添了几把火。
这一夜宫里每个人都睡得不太好,因为铃铛的惨叫声就跟得了瘟疫的鸡似的叫个没完。
但是没人敢去求情,因为大家都只有一条命。
当然混鲲也听到了,虽然相隔几千里,但这铃铛是创始元灵送给他的升阶礼,他肉疼!他必须听见!
总之这两日至尊天上的气氛都不大松快,下界来送折子的仙差都绕过青玄宫送到了灵犀宫与木栩宫——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做,守护天道的职责之一,便是过问天庭处理不了的各界是非纷争,然后再酌情判决,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不会太多罢了。
慕九将敖家云家这案情彻底整理完了才将卷宗递上去。
刘俊刚刚到衙,正在冲茶吃包子。
“您每天早饭就这么对付也不嫌委屈了自个儿?”
慕九十次过来看他吃早饭就有九次是包子,他们家也不缺下人,不明白怎么就整得跟个天兵不不如。人当兵役的都还知道舒舒服服去到膳房或是寻个摊点吃饱了再来呢。
“你们这些有家有室的,当然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单身汉的苦处!哪像你呀,出去办个差都有人陪着。”刘俊也毫不留情地挤兑她。沏完茶回来看她垂头丧气,又不由没好气瞪他他一眼。叫你成天在他们这些老人家面前秀恩爱,可不就遭报应了么!
不过他到底留了三分嘴德,虽不知他们闹什么夭蛾子,却也没必要落井下石。
“这事等我问过敖家云家没意见,再给你记功。”他把卷宗接过来。
慕九没有意见。不过听他这么说着,倒是又想起上回在凤老板那里吃饭时捡到的玉佩,他说那玉佩不是他的,她后来也塞在抽屉里没动,如今还没找到主。
她忍不住问:“大人怎么不娶位夫人?”
刘俊一记眼刀飞过来,扎得她没了下文。
“你有这么闲,索性我再把你调去下界当个三五年差好了。”他将杯子拍在桌上,瞪起她来。
慕九赶紧跑了。
日子像是穿梭似的往后拉,慕九有时候觉得它过得极其之快,有时又觉得它过得极其之慢。
觉得快的时候是每天在衙门里当差的时候,觉得慢的时候是回家望着空虚的东厢房门的时候。
她始终还没有提起去找陆压的勇气,但思念却在心里疯长。
她有时候觉得闭上眼睛就是他,只要她去,他就肯定会接住她,可有时候又觉得在她那么血淋淋地撕开现实之后,他不一定还会像从前那么热情。
于是这念头就随着她的呼吸在她心里一进一出,总也没有个稳定的时候。
这日早上正要去衙门,在二门下理袖子,小星忽然在外头惊呼起来:“你怎么又来了?”
慕九心下一动,拔腿奔出去,只见敖姜竟然站在门外竹丛下,对着慕小星发呆。
“敖姜?”她有一丝失望,但更多的仍然是惊讶。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来找她。
敖姜点点头,把身子转过来,原先天庭饱满面颊丰润的一个少年,如今也是瘦出棱角来了。
慕九站了站,便就跨出门来:“你特地来找我?”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勉强扬了扬唇。
慕九站在门槛下也呆愣下来。
她知道敖姜没有错,可是在与陆压闹成这样之后再见到他,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这不免让她联想到心里的结,那个镯子,他应该收回去了吧?她当时走得急,后来也没顾上这层。
“我可以进去吗?”他问。
她点点头,将他让进屋里。
敖姜一路沉默,不复当初少年龙子的样子。
想想那会儿在东凌宫里初见时他的气怒,邀她去劫云晰时的任性,现在在他脸上都看不到了,至少这一刻是看不到了。不知道是因为接连发生那么多的事对他造成了打击而被迫成长,还是因为藏着别的心事。
慕九给他沏了杯茶,说道:“家里的事怎么样了?你姐姐回来了么?你母亲呢?”
他默了下说道:“我大姐自我母亲回舅舅家之后就回来了。家里还是我父王做主。”
“你母亲回娘家了?”慕九讶了讶。
敖姜点点头:“其实上次我去玉岭的时候就已经回去了,本来我们以为她只是回去串串门,但是我们从东昆仑回来,舅舅就带来了她的书信,她要跟我父亲断绝夫妻关系。我父亲也是万没想到她这样,他找到我舅舅家想要挽回她心意,她却是誓死不见。”
他说的十分平静,并没有太多波澜。
这使慕九有种他其实心底里也
很接受这样的决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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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喜欢我吗?
“不过,我父亲最后也还是同意了,是被迫同意的,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好,对我母亲来说也是种解脱。至少日后不用在接受他还是继续鄙弃他之间纠结了。我现在也有你当初那样的感觉,我们龙宫的确是太压抑了,压抑到那根本就不像个家。”
说到这里他把头转过头看着慕九,“所以我打算搬到北夷岛去住,那里灵气旺盛,而且里面的寒潭也适合我修行。我也长大成人了,迟早需要离开家的。”
慕九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如果觉得没有办法面对眼前的窘境,也许离开一段时间也不是坏事,像她一样。
对于王后的离去她其实也不是很意外,任何人走到这一步,应该都没有留下来重修就好的精力了吧?当日她在曲雁宫里问她后不后悔时,她沉默离去,其实就是最好的说明,想必折腾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累了。
当初奉父母之命成就的姻缘,到底没修成正果。
她把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点水吧。”
敖姜把茶接过来,又说道:“也有一件喜事告诉你。不过不是我的,是云家。”
慕九抬起头。
“云晰要成亲了。”
“这么快?”慕九果然意外。
说起来云晰的确也该成亲了,毕竟他们家家族人那么少,现如今正是该赶紧添丁的时候,但是他们家这灾劫才刚刚过去没多久,谁家肯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姑娘嫁给他?再有筹备成亲什么的,总也得有时间吧?
“是丹凤族宫家。他们家的二爷,是玉帝陛下的三皇子的坐骑。”
丹凤族宫家,慕九听到这个宫家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凤老板家么!
没想到他们两家倒成了亲戚!
当初那凤老板言语里好像还看不大起云家呢!
她于是问:“那宫家不是嫌云家子嗣不旺么?怎么这会儿却答应把姑娘嫁到云家来了?”
“云晰跟宫南雁是打小就认识的。据说自云缱跟我父亲那事传开后宫家才没让他们往来的。”敖姜脸上有些挂不住,提到云缱,他依然还是十分介怀。“云家这次劫运过了,宫南雁跟家里又闹起来,宫家也只能同意。”
慕九也没说什么。
既是郎有情妾有意,旁人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云家既是有盼头了,往后自然是该赶紧嫁的嫁娶的娶,将火凤族发扬光大了。
“那你是如今就去北夷?”她问。
“没呢,至少得回去收拾收拾。”敖姜说着,看了她一眼,忽然从袖子里拿出只锦盒来奉上:“我今日来,其实是特地来还这个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的紫金镯子立时放出漫天光彩,慕九看到它,仿如被刀刺中了眼眶,酸疼起来。
她是真没有想到能再见到这镯子!她还以为当天晚上陆压就给拿走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离开后会遇到那么大的危险,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去的。弄得你与他这么样,我很对不住。”
敖姜把盒子推到她面前,“我父王去过青玄宫了,道祖说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我想他已经不再生你的气,你去找他吧。”敖姜望着她,幽幽道,“其实他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对你用情那么深,如果换成我是他,说不定根本做不到那么有涵养。
“站在男人的立场,我觉得他的心意被罔顾了。不管你说出多少理由,对于爱你的人来说,那都是一种刺伤。你当时说的话没错,做的也没错,可是男女之间的相处不像与外人和朋友,我想你完全可以换个方式跟他说明。
“如果当时你服个软,平息了他的不快再跟他阐述明白,我想事情决不会像现在这样。他是个身具守护天道之责的上神,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对待善恶。怎么可能会不理解你想救我的一片善念呢?
“只是他再厉害,再喜欢你,他也是个男人,他是不会容许你罔视他的心意的。”
慕九将这镯子拿在手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敖姜将杯子放到唇边,望着脚下又道:“我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我却明白心怀所爱的男人的心思。有时候他要的并不是道理和解释,只是要你的一份在乎。你当时的话是出于理智,但是让心爱你的他无法下台。
“如果你给他一份安抚,便等于给他一份确定,他到底是因为在乎你而在乎你的举动的,如果你同样能用你的举动证明给他看到你的心意,他怎可能还会生你的气?”
慕九说不出话来。不得不说他这番话让她动容,她抬头望着对面仍然紧闭的东厢房,如同石化。
过了许久,她才抬头说道:“可是我现在想来想去,已经不是怪他不理解我,而是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不够喜欢他?”
“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我吗?”敖姜忽然转头凝望着她。
她心头陡震,下意识将支着的胳膊收回来。
“你对我这样,才是不喜欢。”
敖姜收回目光,望着香炉上缭缭升起的青烟,“你不能明白自己是不是喜欢,但你一定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喜欢。
“你对我跟对别人没有区别,你救我也不是因为对我有特别的意思,你只是出于善念,但你对他不同,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一个人时会怎样表现,但我相信,如果换成当时受伤的是他,你应该宁愿陪着他一起死。”
慕九双唇微颤,强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说完却是又静默起来。
她会为陆压做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知道,但敖姜说的没错,如果当时受伤的是他,她会选择留下的。
但是他那么强大,根本不需要她做这些牺牲,他又怎么会知道。
而她也但愿他永远也不要知道。
因为她不想他有受伤的这一日啊。
“虽然我很不想拿你们比我的父母,但他们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做个例子,我想如果当初我母亲能主动些,事情应该不会像如今这般,所以去找他吧……”
敖姜走的时候她无所察觉,等到回神时屋里只剩下一炉即将燃尽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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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想连发十章,可惜接下来几天就要断更……所以明天两章……嗯,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