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学(第二更)
舒舒都仔细听了,明白这些话不是讲给自己听的,自己只是一个中间传话的工具人。
宜妃方才的目光锋利,已经牢牢印在舒舒脑子中。
怪不得后世论坛上最常见的结论就是一个,婆婆不是妈!
之前的温情脉脉,是因为舒舒全心全意为九阿哥好。
要是真的影响到九阿哥,或者有什么不好的拖累九阿哥,那第一个收拾她的就是宜妃,这婆媳关系的走向不难预料……
宜妃怎么想,是宜妃之事。
不是有那句话么?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舒舒就是警醒了几分。
“远香近臭”,道理古今同。
舒舒更想早些搬出宫了,面上带了担忧:“儿媳没经过什么事,胆子也小,难免想得多些……又有之前膳房的例在,对于这些内务府的大爷们,也是怕了……之前只是一个奴才想要富贵,就敢那样算计皇子阿哥,如今成了生死敌人,谁晓得他们会如何……九爷身体金贵,哪经得起半点闪失?儿媳想着,实在不行,就先将儿媳名下的院子收拾出来一间……到时候就用儿媳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出来住,省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防不上防……”
宜妃的眉毛都立起来,脸色铁青,声音也带了尖厉:“我看谁敢?要是有人敢算计老九,我觉不会饶了他!”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明白,真要有个闪失,过后再报复也没有什么用。
她说不出皇宫安全无虞的话来,只长呼了一口气,神色逐渐平静下来:“还有额娘在,不要太担心……”
舒舒满是信赖的点点头,心里却是腹诽。
宜妃虽然掌过宫务,可势力范围显然不包括阿哥所。
否则不会有九阿哥被人算计,十一阿哥那边也不会死因存疑。
宜妃只是一味顾全大局,为了不让五阿哥觉得偏心,养在身边的儿子全都不敢亲近,这何曾不是另外一种偏心?
这边舒舒在婆婆面前做报备,那边九阿哥也凑到御前,将今天收礼的事情与康熙说了一遍。
父子原本关系并不亲近。
九阿哥是打小被忽视惯了,也有少年骨子里的傲气自尊,不乐意往前凑。
想着你不重视我这个儿子,我也不稀罕你这个阿玛。
不过看到董鄂家父母与儿女的相处,他深受触动。
看似岳父岳母疼着、护着女儿,可实际上他们更也依赖女儿。
汗阿玛,有没有可能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坚强刚毅?
命格不好,六亲无靠。
小小年纪,接连丧父两母,还克妻……
九阿哥都不由同情起来。
内务府三旗都是皇家包衣,论起来都是汗阿玛的奴才。
“打狗还得看主子”。
就算他查出花儿来,如何处置还是汗阿玛乾纲独断。
“这个马佳总管,是不是太小瞧儿子?夫妻一体,一个皇子福晋,让他巴结一回,就只值这一百多两?”
九阿哥说着,带了不忿:“这老小子不地道,就是看着老实……要是直接孝敬给儿子,儿子摔他脸上……偏生还将董鄂氏摆在前头,她性子绵软,在外人面前只有客客气气的,哪里会计较礼物多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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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撇了他一眼,轻哼道:“不知人间疾苦!一个八旗马甲年俸二十四两,就足以阖家嚼用……六品行在总管年俸六十两,这一送就送了两年俸禄,还不够心诚厚道?”
九阿哥四下看了眼,道:“汗阿玛今日寝室比昨日要宽敞,这边行在的屋子,儿子大概看过,拢共多三十来间,修缮银子每年少说也要比遥亭行在多二百两……只昧下一半,一年就是五百两银子……儿子打听过了,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5年没有挪过窝,少说也贪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就算要分派给旁人,大头也是他的,要不然谁乐意山里住着,找托人找关系调回京了……”
康熙的脸色沉着:“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九阿哥眼睛眨了眨,试探着问道:“要不,儿子先退回去?否则以后旁人都按照这个例‘孝敬’,那儿子就成笑话了!”
康熙皱眉,怀疑地看着九阿哥:“你这是要抓贼,还是要刮银子?”
九阿哥十分坦然:“当然是抓蛀虫!银子又不进儿子口袋,儿子就是当几天‘过路财神’……”
康熙摆摆手:“随你,要适可而止,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九阿哥老实点头:“汗阿玛放心,儿子也爱脸面呢……”
至于看笑话的人?
明天之后,就是关外。
蒙满汉混居之地,行事就多了顾忌。
等到舒舒从宜妃处回来,就看到九阿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神情有些古怪。
“爷这是做什么呢?一会儿看炕桌,一会儿看地上?”
舒舒看得稀里湖涂,直接问道。
九阿哥看着她,憋了笑:“爷在想着怎么学你呢……”
“哈?”
舒舒顺着九阿哥的目光,落在炕桌上,再想着他方才动作,明白过来。
这是打算模拟她掀桌子的模样。
她瞪了九阿哥一眼:“怎么着?爷这是笑话我行事泼辣?”
九阿哥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忙道:“失言,失言!爷想着你发火有气势,而且还理直气壮的,就想跟着学学……”
说着,他讲了要去退礼物之事。
“这是皇上的意思?”
舒舒嘴角直抽抽,是不是有些太随心?
看着像过家家似的,实际上就是没脸没皮的索贿。
九阿哥挑了挑眉:“是爷的主意,就算咱们只做‘过路财神’,这身价也不能低了,要不然不衬咱们身份……”
都是经过康熙首肯,舒舒自然不会啰嗦,只是提醒道:“爷也说了我是‘常有理’,爷这回的挑剔可不是占理的……照我说,也不用学旁人,只想着桂丹在旁人前的做派,照着样子就行……”
九阿哥还真听进去,想了想道:“那小子别得能耐没有,‘狐假虎威’的气势倒是十足!”
“那不是正好?皇上与娘娘都在,爷正好可以‘狐假虎威’一把!”
舒舒笑着建议。
九阿哥点点头,有了参照,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舒舒重重地叹了口气。
经了这一回,他们夫妻贪财的帽子怕是戴稳了。
小榆在门口候着,服侍茶水,听了个齐全,神色古怪,端茶过来小声滴咕道:“福晋,幸好咱们府里没有其他小格格,要不然平白牵连了……阿哥爷也是,什么法子不行,偏想着这个,还要牵连福晋名声……”
名声好坏对于男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有个差池,还有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圆回来。
女子则是难了,容易为人诟病挑剔人品。
舒舒当然也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过并不担心,她所在的是皇室,与寻常的女子不同。
尊卑有别,一般攻讦落不到她头上。
只要康熙与宜妃晓得内情就好,知晓她是被九阿哥连累,旁人的不用理会。
不会听小榆提及府里,舒舒有些想家。
看着宜妃因护犊子失态焦虑,她也想自己的阿玛、额涅。
父女同驻地了好几天,却没得到机会见面。
还有府里……
阿牟不用说,额涅也是四十望五的人,董鄂家要是再添个格格,就只能指望堂嫂。
但是那样的话,对于董鄂家并不是好事。
锡柱的身体状况在那里,要是堂嫂能够怀上,阖家都会盼着是男丁,不是重男轻女,而是长房需要个男丁,否则就有绝嗣之忧。
小榆是觉罗氏乳母的孙女,打小在觉罗氏房里,心里自然也偏着都统府,小声说道:“前些年伯爷跟老爷提过好几回,想要过继六爷到长房,老爷没应……这两年伯爷也不提了,应该是盼着孙辈……”
舒舒点头,谁不希望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
阿玛坚持不应,也是明白这一点。
伯爷始终犹豫,未必拿定了主意,这边答应了,只会影响兄弟情谊。
伯夫人从没有做过任何表态,否则锡柱的出身在这里,又是那样身体状况,确实不是合适的继承人。
像董鄂家这样军功传家的人家,当家的支撑不起来,很容易就沉寂下去。
对于董鄂家最好的选择,是在小五、小六两人中择一人过继长房,以后上兵册也好,补缺也好,依旧能武将传家。
伯夫人显然也存了怨,不提嗣子,可也不肯将庶子记在名下,现下还好,以后承爵时都是麻烦。
*
行在置房这里,马佳富贵口瞪口呆。
何玉柱下巴仰着老高,趾高气昂模样,把手中包裹,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金叶子、海参、鲍鱼之类的,连盒子、匣子什么的,就散落一地:“好大胆子!这是瞧不起谁?打发要饭的呢?”
九阿哥在旁不说话,如同看蝼蚁似的,面上也带了盛怒。
马佳富贵“噗通”一下跪下:“九爷息怒,奴才不敢!”
九阿哥耷拉着脸,依旧不吭声。
何玉柱冷笑道:“还有你不敢的?下晌你东扯西扯的攀上来,我们爷给你体面,还当你是懂事的,没想到你当我们爷是笑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友(第三更)
马佳富贵欲哭无泪,实没想到九阿哥会因为礼薄了生气,而且还是在圣驾已经驻扎后闹起来。
这要是闹到御前,皇上还能为一个奴才训儿子么?
说不得也会信了这套歪理邪说,觉得自己孝敬少了,待皇子不恭敬。
马佳富贵连忙讨饶:“奴才不敢不恭,早另外备好了厚厚的程仪……”
“呵!”
九阿哥依旧没有开口,何玉柱翘着兰花指,指了指地上散落的金叶子:“呸!厚厚的?像这样的厚礼我们爷可不稀罕,丢不起那个人!”
九阿哥瞥了何玉柱一眼,黑着脸离去,何玉柱连忙小跑着跟上。
马佳富贵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如丧考妣。
他都如此,更不要说跟着跪了的管事。
“啪!”
马佳富贵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行事素来谨慎,之前试探着送礼,也是想着不留把柄,倒是忘了皇子的体面。
他们寻常人走人情,有个“礼轻情意重”的说辞。
对皇子阿哥来说,孝敬就是孝敬。
收了孝敬也是给了奴才体面。
这孝敬薄了,自然也会觉得失了体面。
“大人……”
管事的吓一跳:“何以至此?”
“这几年舒坦日子过得,糊涂了,失了谨慎……”
马佳富贵苦笑道。
“那……这得孝敬多少啊?怪吓人的,九爷怎么这个脾气,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管事心有余悸。
“宠妃幼子,有跋扈的底气……”
马佳富贵捏着荷包,苦笑不已,晓得这回要是不割肉就过不去了,不过心里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
回到小院,九阿哥就绘声绘色的给舒舒讲了一遍,最后带了嫌弃,瞪着何玉柱:“好好的加什么戏?往后再那么翘手指头,爷给你掰下来!娘里娘气的,跟谁学的?”
何玉柱拍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再不敢了……爷让奴才演戏,奴才怕演差了,就想起戏台子上前朝大太监的做派……”
九阿哥打了个寒碜:“真是大傻子,那是唱戏瞎弄的,还能当真?谁好好的擦个大白脸,一年四季手里都拿着蝇甩子……”
舒舒在旁,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不过倒是真意外了。
“瞧着爷之前好学的架势,还以为爷要亲自下场……”
舒舒笑着打趣道:“怎么临时改了主意?”
九阿哥炕边坐下,弹了弹袖子:“爷又不是傻子,干长岁数不长记性……前两天不是才说过红脸白脸的……再说,要钱的话从爷嘴里直接说出来也跌份呢……”
舒舒点头赞道:“爷想到周全,就是连累了何玉柱……最是忠心谨慎的人,为了爷,这回少不得要背个贪财跋扈的名声……爷可要记得,下回再陛见时报备一声……”
否则的话,以后九阿哥真有点不对之处,康熙未必会直接教训儿子,但一定不会饶了他身边的人。
何玉柱在旁,眼泪都要出来了,望向舒舒的目光满是感激。
他方才配合主子爷演了一场,心里也没底,就是怕这个。
为主子背锅不怕,可就怕皇上、娘娘当真了,记下这一笔,回头收拾他。
九阿哥带了不自在:“爷还戴着贪财的帽子呢,爷道委屈了么?”
谁不喜欢有个好名声。
舒舒觉得,“奉旨贪财”不算坏事。
同检查行在迎驾事宜相比,或许这个才是真正的差事。
有些“钓鱼执法”的意思,不过那些蛀虫也不冤枉。
舒舒陷入沉思。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九阿哥的“不成才”摆在世人面前,离夺嫡就远了一大步。
还有就是,马上就要面对富得流油的蒙古王公!
背着这样一个名儿,说不得还真能趁机捞些好处。
舒舒想着,起身走到九阿哥面前,上下打量着。
相貌不差,表情也欠揍,这穿着打扮么……
看着不太打眼,身上常服看着寻常,有着暗纹的锦袍,纽扣用的和田墨玉,腰上挂着一大串。
舒舒嫁进来的时间不长,可谁叫半月前就晓得随扈之事,叫人提前预备了秋装。
九阿哥这衣服,这是舒舒的审美,低调的奢华。
不过听着宜妃的意思,蒙古王公看人穿戴的判断,还是来自于更直白的金玉宝石。
九阿哥被看的不自在,低头也看了自己几眼:“有什么不对?”
“爷估摸着蒙古王公大概什么时候觐见?之前爷说了喀喇沁,大概什么时候到那儿?”
舒舒问道。
九阿哥想了想路程与时间:“差不多要初九、初十左右,那里有公主府,应该有不少人候着,汗阿玛说不得会驻留两天……”
舒舒点点头,记在心中。
等到快到的时候,她要给九阿哥好好收拾收拾,让他富贵逼人,变成一个“招财九”。
行宫就这么大的地方,行在总管所在的值房,又是人来人往的。
这边九阿哥带着人刚发作完,消息立马就传开。
就是这番发作的缘由,也被人听得清清楚楚,是嫌孝敬少,才摔了东西。
大阿哥这边得了消息,立时就往就这边来了。
在院子门口,他与五阿哥碰了个正着。
“老九怎么回事儿?跑到这儿耍什么混?”
大阿哥皱眉问道:“平时看着像个机灵的,怎么行事这么不靠谱?”
五阿哥抿着嘴,没有说什么,面上掩不住的懊悔。
他误会了,担心弟弟又是遇到花银子的地方,不好意思跟自己开口才想要出来搜刮,懊恼自己之前没想着贴补。
大阿哥看在眼中,晓得这其中有内情,只是五阿哥不开口,也不好追问。
行在的院子小小的,正房更是只有小小三间。
两位阿哥一来,舒舒跟在九阿哥身后,将人迎到西屋,就避到东屋寝室。
大阿哥顾不上坐,瞪着九阿哥,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缺银子跟谁说不行?郭络罗家,董鄂家……或者跟哥哥们开口,哪个不能挪出来一笔,做什么要去刮下头人的?你这是头一回办差,这样行事,让汗阿玛怎么看你?”
汗阿玛看似重情,实际上并不算宽和。
否则伯王、叔王也不会自打乌兰布统战役后就闲置不用。
九阿哥不好说出实情,只能嘴硬:“大哥是没看见,看见了肯定也恼!那叫什么礼呀?几样吃食,几两碎金子…要不然就别送,送了就顾着彼此的体面。真当弟弟是打秋风了,还是什么?我要是容着,那以后旁人都能打弟弟脸了!”
世人都重脸面,男人尤其如此。
大阿哥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依旧训斥道:“你就算不满意,用自己过去么?一个奴才,也值得你计较?打发个人过去,把他训一顿,他不就懂事了?大张旗鼓的,生怕旁人不知道,不还是丢了你自己的体面!”
九阿哥涨红着脸,满是倔强,心里却颇为古怪。
大阿哥自诩长子的缘故,向来爱说教下头的小弟,尤其以八阿哥为要。
八阿哥每次都恭敬听了,九阿哥旁观却很是不忿。
总觉得老大是占着“皇长子”、“妃之子”的身份,才对八阿哥指手划脚,动着训斥,叫人看着不舒坦。
昨天他自己作为哥哥刚训斥过不听话的十阿哥……
不知道是不是体会了当哥哥的心酸与不容易,他今天挨骂一顿,竟然没有那么反感。
九阿哥老实点点头:“弟弟知道了,往后不会了……就是一股子心火没忍住……”
少年意气,谁都是这个时候长大的。
大阿哥见他乖觉,神色好转,拍了拍九阿哥的肩膀:“反正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行事不要随心所欲,还是要多想想……汗阿玛看着呢……”
九阿哥垂手听了。
大阿哥说完这些,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五阿哥,晓得这兄弟俩有话说,便道:“那我先回去,再有一回敢犯浑,我直接拿鞭子抽你!”
九阿哥心中的感动,立时化为乌有。
哼!
也就是嘴上厉害!
有汗阿玛在,轮得着他来管教阿哥!
九阿哥忍着没有回怼,将大阿哥送出去。
将到门口,大阿哥停下脚步,从腰带上拽下来一个荷包,扔在九阿哥的怀里,带着抱怨道:“嘴巴白长了?是摆设不成?以后手紧就说话,别搁外头丢人现眼!”
荷包轻飘飘的,九阿哥愣住,大阿哥已经大踏步去的远了。
等到九阿哥握着荷包转身,就看到五阿哥站在背后盯着自己,眼圈都红了。
“五哥看什么?”
九阿哥左右张望了一下。
五阿哥不说话,依旧狠狠地盯着他。
九阿哥有些发毛,小声道:“想训就训吧?别太气了……”
五阿哥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在他手里,就转身出去了。
九阿哥一手一个荷包,神色古怪,进屋放在炕几上看了。
大阿哥给的荷包,看着轻飘飘的,却有两张五百两的庄票。
五阿哥给的荷包,十分有分量,里面就有些乱,除了几张庄票,还有几条小拇指长短的金条。
舒舒听到动静,晓得这边客人走了,就走了进来,就看到九阿哥坐在炕上发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坑(第一更)
舒舒顺着九阿哥的目光,也看到桌子上的庄票、金条。
“五哥送的?”
虽说晓得五阿哥这掏心掏肺的,是为的亲弟弟,可舒舒这个当弟妹的都不好意思了。
前两回的欠债还没平……
这又添了一笔……
九阿哥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五哥的,也不全是五哥的,还有老大的……”
说着,他撇撇嘴:“爷发现五哥有点傻啊,想骗他银子一骗一个准儿……老大也不聪明,是个傻大方的……”
舒舒瞥了他一眼,哪里看不出他嘴里嫌弃着,尾巴都要翘起来。
这是得意呢。
有两个哥哥心疼他,听说他缺钱,主动来送银子。
要是之前的九阿哥,不会将兄弟之间的钱财算的这么分明,会将这些当成是哥哥们贴补的零花钱。
这些日子被舒舒耳濡目染的,他也晓得了钱财分里外。
兄弟是兄弟,哥哥爱护弟弟,弟弟也当体谅哥哥。
他欢欢喜喜领了人情,将庄票与金条往舒舒这边一推:“你收着,记着账,回头找机会还回去,谁都不富裕……”
这个还自然不是直接还银子,而是还礼。
舒舒收了起来,心里也纳罕。
嫁给九阿哥一个多月,她还是头一回见大阿哥与这边有往来。
就是之前九阿哥中暑,要死要活的,大阿哥也就是露了个面晓得没有大碍就走了、
“直郡王,行事颇有长兄之风……”
舒舒忍不住赞道。
谁不缺银子呢?
大阿哥虽封了郡王,也拨了佐领,可是同样多了许多开销的地方。
年俸五千两,这就是五分之一。
而且今日这撒钱出来,不是出借,是直接贴补小兄弟。
九阿哥又想起鞭子的话,摇摇头道:“心是好的,就坏在一张嘴上……有点儿缺心眼,怪不得汗阿玛给他选的封号是‘直’,八成也是因为这个……”
舒舒也是打小学了满文的,自然晓得直郡王的“直”,实际上是满文封号的汉译。
直郡王满文封号是“正直的、直言的”,为了贴合这个意思,汉文选了“直”。
否则康熙真要按照儿子的性情选封号,四阿哥以后封亲王时的满文封号就不会是“和蔼的、和睦的”,汉语就是“雍”。
想起这个,舒舒看了九阿哥一眼。
康熙序齿二十四子。
六阿哥、十一阿哥、十八阿哥、十九阿哥幼殇,无爵。
亲王十一人,其中铁帽子一人。
郡王五人,贝勒及贝子四人。
九阿哥就是那仅存的贝子,一辈子没有封号。
他自己就嘴欠,还好意思说大阿哥不会说话?!
倒是衬着确实是亲兄弟了,一脉相传。
“诚郡王怎么没过来?”
舒舒将那些沉重的知识点抛开,随口问道。
现下的生活是真实的,不是史书上轻飘飘的几行字,不必拘在框子里。
在年长的阿哥中,三阿哥对他们夫妻向来表现的最热络。
张口闭口将三福晋与舒舒的关系挂在嘴上,就差明说多了这一重连襟关系,他与九阿哥兄弟俩比其他人应该更亲近。
九阿哥嗤笑道:“就是一张嘴好,听听就算了……真要说起来,阿哥之中他最独,打小就是马屁精,话没学利索,就会奉承巴结汗阿玛……长大了巴结太子爷,跟其他人都是面子情……”
舒舒十分意外:“之前只听说诚郡王读书好,倒没听说别的……”
九阿哥看了眼门口,见没有旁人,压低音量道:“性子随了钟粹宫娘娘,平时和气,说话也好听……可是个貔貅,只往里划拉,不往外吐……为什么奉承太子爷殷勤?除了以后的亲王帽子,也是因太子爷手头散漫,外头的孝敬又多,平日里漏个三瓜两枣下来,就够他乐呵……”
舒舒笑吟吟的听九阿哥八卦,心里却想到他刚才提到的“外头的孝敬又多”。
“太子党”已成?
都是想着“从龙之功”的?
“这样做派,不是早有名声出来了?怎么从来不曾听闻,早先在外头没人提过,宫里也好像没人讲过此事……”
舒舒心动,想要跟着学学。
貔貅有貔貅的好。
面上光的貔貅更好了。
不说别的,就是阿哥所的赏银规矩,就够让人心烦的。
以后出去开府,自己的地盘,舒舒打算重新立规矩。
不是小气,而是不应该成例。
拿了差事薪俸,就该好好当差。
做好了,乐意赏银子,再赏。
而不应该像现下似的,被所谓规矩前例裹挟着,一体赏赐。
他们也不会觉得感恩,只觉得是按照规矩该得的。
“要不说老三贼呢?”
九阿哥满脸鄙视:“小气就小气,吝啬就吝啬,他偏说是效仿汗阿玛节俭行事……平日里,给长辈们准备寿礼年礼,就是手抄经书,《金刚经》、《药师经》轮着来;给兄弟们生辰礼,还是抄书,换成了《孝经》,你说他损不损?就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谁乐意与他深交……”
舒舒听着,都觉得奇葩。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孝……
但凡有差池,品行就容易为人诟病。
送《孝经》给平辈,这个几个意思?
暗示兄弟们不够孝顺?
不过听着九阿哥八卦,舒舒想起一个进宫前阿牟私下里对于几位宫妃的点评与叮嘱。
惠妃,皇长子之母,后宫首位,要敬着。
宜妃,她的亲婆婆,盛宠二十年不衰,要敬着。
德妃,曾单独册嫔,生养儿女众多,要敬着。
荣妃,侍寝最早,资历最深,曾抚养过太子,要敬着。
九阿哥提及三阿哥与太子关系时怎么不提这个?
要是真的如此,这两人亲近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瞧着荣妃现下的沉寂,可没有太子养母的风光与体面。
“爷,听说钟粹宫娘娘曾受命抚养太子,是真的么?”
舒舒问道。
“啊?听谁说的,爷怎么没听过?”
九阿哥也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那位娘娘哪里是能养住孩子的?前头都夭折了四个,连老三都是送到内大臣家养育才站住……”
舒舒却相信阿牟的消息途径。
实在是隔着太久远。
太子是康熙十三年生人,六岁开始读书,这所谓的抚养看顾应该就是这中间。
那时候还没有九阿哥。
已经是小二十年之前的事。
九阿哥没听过也正常。
九阿哥反问完,自己琢磨起来:“这么一说,是有些古怪……”
“爷想起什么了?”
舒舒嘴里问着,心里却是可惜。
这些犯忌讳的宫廷秘史,不宜落之笔端。
否则的话,她还真想要弄出第二个小本本。
至于拼音或者其他文字的笔记……
还是算了。
都是隐患……
九阿哥难得认真起来:“钟粹宫娘娘,资历最深,还曾产育六次,即便夭折四子,还立下一女一子……十六年汗阿玛第一次大封后宫,册七嫔,钟粹宫娘娘在第四位,延禧宫娘娘之后,咱们娘娘前头……可是二十年汗阿玛封四妃,钟粹宫娘娘降为末位,在咱们娘娘与永和宫娘娘之后……前些年娘娘们总管宫务,也是延禧宫娘娘与咱们娘娘为主,娘娘管了西六宫,延禧宫娘娘是东六宫与兆祥所……永和宫娘娘则负责照应几位公主的生活起居……”
说到这里,小夫妻面面相觑。
荣妃闲置。
从最早一年生一个孩子的宠妃,到排位下降,再到手中无权,这是失宠了。
只是因荣妃入宫早,康熙二十年时已经三十来许。
在世人眼中,这个年岁已经是老妇,不侍寝正常。
后头宫妃还年轻水嫩,没有人将荣妃当成失宠,毕竟妃位在这里。
再想想太后那边请安,舒舒总共去过四次,太后就与荣妃说过一次话,不像其他三位妃子,每次都要说话。
“二十年到底发生什么了?多半还是色衰爱弛这些……”
九阿哥实在猜测不到:“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然老三能有眼下这体面?”
两人都是八卦提了一下,想不明白就放下。
直到天色擦黑,三阿哥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倒是七阿哥身边太监,过来了一趟,送来五百两银票,并且代七阿哥传话:“我们主子说了,要是阿哥爷不够用就说,打发人回京去取……”
九阿哥简直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够了,够了……”
等到太监离去,九阿哥都入坠梦中:“咱们这是沾五哥的光了?老七向来与五哥交好,这是给五哥卖个好?还是走个过场,给汗阿玛看?”
舒舒道:“都是兄弟,哪有为了这个兄弟照看那个兄弟的道理?七贝勒话不多,可听着为人行事,倒像是个外冷心热的性子……少年坎坷,性子坚毅,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成色,咱们本就该多敬重……”
九阿哥缓缓点点头,随即带了幸灾乐祸:“旁人都来了,就老三没来,你说汗阿玛怎么看他?这还是年长的哥哥,跟咱们差着岁数……咱们同老十班对班大,比十三也就大三岁,还处处周全呢……他这哥哥,可就失了友爱了……该,叫他扣……”
虽说八旗已经入关,可还保留着一些满洲习俗。
收继婚这个没有了……
可是重用年长的儿子,年长的兄长照顾弟弟,都是常见的……
三阿哥对似乎遇到难处的弟弟不闻不问,失了友爱。
舒舒听着,明白了九阿哥的笑点。
三阿哥手紧,鲜少赏赐,人际关系就简洁,消息就随之闭塞。
应该是压根就不晓得今天下午的新闻。
否则的话,就算是装模作样走个过场,也会来一趟。
舒舒囧得不行。
这就是所谓“蝴蝶效应”?!
九阿哥带着人去索贿一把,竟然将毫不相干的三阿哥给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更)让
何玉柱进来了。
“爷,福晋,马佳大人求见……”
九阿哥摆摆手:“不见,打发了吧……”
何玉柱没有立时转身,犹豫道:“那奴才一会儿……”
九阿哥不耐烦:“怎么做还要爷手把手教你?”
何玉柱忙道:“不用不用,奴才晓得啦……”
等到他出去,九阿哥对舒舒道:“爷不出面,你也不要出去,惯得他们,给脸不要脸!”
舒舒问道:“以后爷就猫在后面吗?”
让何玉柱坐稳了贪财骄横的人设?
实际上,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有个背锅的立在前头,比直接出面,要留有余地。
就算有人编排,还有一个“失察”可以推脱过去。
九阿哥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迟疑着:“爷方才答应老大,以后不这样了……”
舒舒愣住。
这是改了主意?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可是,皇上那边不是都报备了?!
九阿哥看着舒舒,带了几分认真:“这功劳,咱们不要了行么?往后爷再跟汗阿玛求旁的差事……”
舒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爷想好了?要知道事情是爷牵头,就算是撂下,干系也背了……”
日后清算起来,这些蛀虫的仇人名单中,也会有九阿哥一个。
“可爷答应老大的……”
九阿哥面上多了坚持:“食言而肥,爷可不想做个大胖子……”
舒舒也多了认真,琢磨了一下:“既是已经开始查,皇上那里肯定要个结果……爷想要撂下,那这摊子交给谁?”
总不好没头没尾的丢在一旁,那太不负责任。
九阿哥已经十六岁,而且已经大婚,在世人眼中就是大人,要有担当。
九阿哥还没说话,何玉柱回来了,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来。
一只轻飘飘的,是两张庄票,两千两银子。
另一个沉得压手,是两枚五两重的金元宝。
不用说,庄票是孝敬给九阿哥夫妇的“程仪”,金元宝是给何玉柱的。
九阿哥将金元宝颠了颠,冷笑:“瞧瞧,这回倒是晓得大方了!”
舒舒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位马佳大人还真是,约莫着吓到,不敢不大方。
可是这大方起来,越发对比着,之前的十两金叶子可笑无礼。
“爷是对的……”
舒舒觉得没意思起来。
哪里有什么“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这身边就能放两千庄票的人,身家得是多少?
大阿哥与七阿哥那里先不论,只说五阿哥的荷包,零零散散的,倾囊而出,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两庄票。
一个一个皇家蛀虫,都是养肥了,成了财神爷。
真要收了前头那些“薄礼”,说不得他们小两口还要被这些人私下编排眼皮子浅,好糊弄……
“收好了,单独记账……”
舒舒招呼来核桃,吩咐着。
核桃面上涨红,小声道:“福晋,奴才不识字……”
舒舒蹙眉,倒不是嫌弃核桃,而是自己疏忽了。
自己的几个丫头都是跟着读书识字的,就当核桃也是。
后世大众对清代宫廷生活的认知,都是以一本追往录为蓝本,上面曾提及“宫女不许认字”。
实际上,舒舒入宫前后了解的宫规中,都没有明确记载这一条。
眼见着香兰姑姑也好,核桃也好,谈吐都不俗,舒舒就以为她们都是读过书的。
实际上,现下寻常人家,默认女孩不读书才是常态。
这次出门,小椿留着看家,核桃随侍在旁,用的也顺手。
这不识字,往后就太不方便。
舒舒想着其他几个丫头,小榆要照料她的行李与起居,小棠这边费心一伙子人的饮食,就小松闲的发毛。
她就叫核桃将小松叫进来,说了记账之事。
小松应了。
舒舒又道:“你得了空,就教核桃认字,不着急,慢慢来……”
小松颇为意外的看了核桃一眼。
核桃下巴都顶到胸前。
要是地上有个缝儿,都要钻进去。
她向来好强,可在小椿等人面前却少了底气。
因为那几个人不仅各有长处,还全都识字。
小松看出她窘迫,忙道:“简单的很……你同小棠姐姐换换,今儿开始咱们俩一起住,每晚十个字、二十个字的,这一路上《三字经》学完,就认识大半的字了,回头再补上《百家姓》、《千字文》就差不多自己能看书……记账也不难,回头学了《算学启蒙》,再练练算盘就行……”
核桃抬起头:“那……劳烦姐姐了,回头给姐姐奉茶……做四季衣裳……”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样……”
小松不好意思起来,忙推辞道。
核桃抿着嘴,显然有所坚持。
小松恳求的望向舒舒:“福晋……”
舒舒笑道:“做了先生,收学生孝敬也是应得的……”
核桃的性子,都是舒舒眼中。
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丫头。
每次跟着其他人学什么,也不说空手白牙的蹭便宜,都是有来有往的。
学识字做账不是一两日的功夫,预备些拜师礼也不算什么。
小松初为人师,立时兴奋了,招呼着核桃下去。
九阿哥坐在炕边,看了这一出,不由得犯酸,看着何玉柱训斥道:“你以后也长长进!人家一个小丫头都知道学习这个学习那个的,好为主子尽力,你学什么了?”
何玉柱犹豫了一下,带了几分期盼,望向舒舒:“福晋,奴才也想跟小松姐姐学做账……”
舒舒笑着说道:“你自己说去,自己预备拜师礼,我不管这个……”
“哎!”
何玉柱欢快的应了,才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摆摆手:“好好学,以后外头的账你也记一份……”
何玉柱躬身应了,带着欢喜出去寻小松了。
舒舒想着九阿哥说的两份账……
九阿哥已经解释道:“这账还是记两份,外账何玉柱记一份,内账再让黑丫头记一份……有备无患……”
舒舒明白过来,这个账不是给自己人看的,而是要防着康熙或宜妃过问。
如此内外两套账,就能证明舒舒不曾插手外面的事。
舒舒点点头,没有多说。
上头不是寻常的公婆,说的直白了也是顶头上司,预备得周全是好事。
“接下来的差事,爷想交给老七……”
九阿哥继续之前的话题。
舒舒有些迟疑:“娘娘之前还担心爷得罪人,要是交给了七贝勒,会不会让七贝勒为难?到底是得罪人的差事,七贝勒外家亲眷也在内务府当差……”
好像不厚道。
九阿哥摇头:“怕什么?这天下哪有白得的功劳,得罪就得罪了,不是可以立功……要不是拿人手软,爷还不想便宜老七……老七生母位份低,早年受了不少内务府奴才的气,这两年大了才好些……用这个立威也好……”
舒舒还是觉得不好自专:“爷是好心,可还是先问问七贝勒乐意不乐意吧……要不然,好心反而落埋怨……”
九阿哥点点头:“好吧,听你的,明儿先问老七的意思……”
一夜无话。
次日舒舒睡到寅正才醒来。
因为半夜关卡不开,所以他们这一行没有提前出发,而是要跟大部队一起出关。
马佳富贵在御前下来,就直奔九阿哥这边的马车候着。
见九阿哥与舒舒过来,他小跑着上前请安。
九阿哥连眼风都没给一个,直接就从他身边走过。
舒舒脚步也没停,却是点了点头,以作安抚。
马佳富贵神情越发恭敬,直到小两口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开。
马车里,九阿哥懒懒的躺着,在扶枕上摸了一把:“之前没留意啊,这是什么,摸着怪软乎的……新棉花?”
“丝棉……”
舒舒也靠了上去。
这是知晓要出远门后,舒舒嘱咐小椿预备的。
九阿哥咋舌,外头就是民间粗纹老布,里面装着丝绵?
旁人是“金玉其外”,自家福晋倒好像应了那一句话,“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
他看着舒舒,道:“岳父、岳母是真疼你……”
所以养的娇贵,衣食日用,无一不精。
真要论起来,比宫里的公主皇子还舒坦些。
再想想乾东二所那边,三福晋嫁给那样的吝啬三阿哥,也没有手紧的闲话出来,反而是数得上的大方人。
这就是八旗勋贵的底气?
九阿哥掏出怀表看了看,离出发还有些时间:“算了,谁叫爷是弟弟呢,还是爷走一趟……”
两家的车队,就前后挨着。
九阿哥就溜溜哒哒地上前,到了七阿哥的马车边上:“七哥……”
毕竟是要远行赶路,皇子也有专门的车架。
九阿哥这边也有,就是一直空着放着两个人的行李。
听到九阿哥的动静,七阿哥挑了车帘,面上带了几分僵硬:“九弟有事儿?”
九阿哥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里点着琉璃灯。
九阿哥看了,有些吃味:“汗阿玛赏的?真偏心,我们几个小的怎么没有?”
七阿哥皱眉:“不是汗阿玛赏的,是王婶赐的……”
说着,他琉璃灯旁边的茶壶端起来,倒了一杯茶,递到九阿哥手中。
是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九阿哥接了,喝了两口,这才舒坦些。
七阿哥说的“王婶”,是纯亲王福晋,差点成了七阿哥的嗣母。
九阿哥道:“七哥消息灵通,应该晓得弟弟这两天在忙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敬(第三更)
九阿哥之前想了好几种说辞,带着福晋不方便或者照顾弟弟不方便,或者自己觉得精力不足什么的。
看着七阿哥一本正经招待自己,他就把这些话全都撇开。
“汗阿玛那里,弟弟应着好好收拾这些蛀虫,先收银子,然后记账,回头清算……昨儿过去瞎闹,也是为的这个……大哥不知内情,只当我是手头紧,训弟弟了,弟弟答应大哥,往后不收下头的银子……七哥寻思寻思,乐不乐意接手这差事……要是乐意,弟弟就去跟汗阿玛说……要是嫌麻烦,听过就算了,就当弟弟今儿来道谢……”
七阿哥眉毛都拧成了麻花,看了九阿哥好几眼,才开口:“真的白纸糊墙?”
九阿哥道:“当然真真的,弟弟亲自查过的,遥亭行在如此,这三岔口行在也是如此……他们真是敢,除了汗阿玛下处,都是如此……”
“行在膳房又是怎么回事?”
七阿哥又问道:“昨天前天,膳食供应,并没有什么异常……”
九阿哥就说了遥停行在膳房猪肉的缺额事宜。
七阿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好一会儿道:“我随你一起去见汗阿玛……”
队伍已经开始出发。
自然不是这个时候往御前去。
直到出了关卡,又顺着御道行进了一个半时辰,队伍才停了下来。
琉璃灯早已经熄了。
九阿哥下马车前,看了好几眼。
比其他灯亮堂多了。
等到回京,就打发去外头寻摸寻摸,淘换一盏。
妻子习惯晚睡,曾抱怨过灯不亮不好看书。
圣驾马车上。
康熙正看着昨日没有处理完的折子。
湖广茅岗安抚使覃洪潮以病乞休。
这是武职土官,由茅岗土司覃氏世袭。
按照规矩,朝廷不插手安抚使继任人选。
由上一任安抚使选定继承人任安抚使。
覃洪潮折子举荐的候选,不是儿子,就是其侄覃声极。
康熙拿着折子,沉吟。
他记得清楚,覃洪潮的安抚使就不是父子传承下来,而是父、兄、侄而后到其身上。
如今继承人是另外一侄儿!?
不管覃洪潮是心甘情愿举荐,还是被挟制裹挟,这折子都送到御前,这继承人人选就是稳了的。
一个土司地盘,不足一县之地,传承之争,都不可探究。
康熙又看醴州知州的折子,上面有覃声极的履历。
而立之年,勇武异于常人,曾在去年率子弟兵协同石柱土司,平定红苗之乱。
康熙目光落在“而立之年”上。
大阿哥二十八岁。
太子也二十五岁。
下头立住的阿哥也有十几个……
他觉得自己还在盛年,可儿子们渐长,孙辈陆续落地,无一不是在提醒他,自己正在老去。
他长吁了口气,写下一个“准”,合上了折子。
就听梁九功隔着车帘禀告:“皇上,七爷同九爷求见……”
康熙撂下笔,传人进来。
马车里站着不便,康熙示意两人坐了,随口问道:“你们兄弟怎么凑到一起?”
九阿哥看了七阿哥一眼,想要说话,就被七阿哥眼神给止住。
“汗阿玛,儿臣想要请命,接了九阿哥现下手上差事……”
七阿哥躬身道。
康熙脸上笑容淡了:“哦?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九阿哥跟你求援了?又不是什么要紧差事,用不上两位皇子……”
七阿哥正色道:“汗阿玛,御前有几位哥哥随侍,儿臣本就是凑数的……九阿哥这里,差事不大,可早晚奔波……九阿哥之前才大病一场,正是当休养,免得损了根基,若是因这个调养不当,岂不是让长辈担忧……况且随行还有九弟妹与两位小阿哥,诸多不便之处……”
九阿哥呆呆的看着七阿哥,面上难掩惊疑。
他之前想到的推脱差事的理由,都让七阿哥说了。
莫非,诸兄弟之中,与他心意相通的不是打小相伴着长大的老十,而是这个鲜少打交道的七哥?!
九阿哥实在是惊讶不已,一时呼吸不畅,咳了起来。
“咳!咳!咳……”
他连忙侧身,避开小几上的茶盘,可是有些止不住,连着咳了好几声。
康熙蹙眉,伸手在他后背拍打了几下。
九阿哥这才止了咳。
七阿哥端了茶水递过来:“喝口热水压一压……这是吃了凉风了?今早有些凉了……”说着,看了眼他身上马甲,点头道:“弟妹细心,正该添加衣物,不用刻板守着规矩……”
时下的规矩,换衣裳都要按照固定的时间来。
多是八月十五中秋后才换装。
九阿哥接了茶盏:“谢谢七哥……哎!谁现下穿这个?就董鄂氏啰嗦得不行,我才穿了……”
康熙仔细打量着九阿哥脸色,带了疲惫之色,眼下青黑。
实际上九阿哥昨天被兄弟们轮番关爱一番,就有些亢奋,晚上跟舒舒墨迹了半宿,说得都是小时候那些小事。
第一天去尚书房,被大阿哥举高高吓到了,往后就避之如虎,再大些就烦。
自己同老十功课不好,不爱抄书,老四还非要凑过来,做监工盯着两人抄,啰里啰嗦的。
三阿哥装腔作势的,比他们大了一大截,还是个嘴馋的,厚着脸皮赖过他的零嘴儿。
七阿哥气性大,有一次在校场,八阿哥好心好意要扶他上马,结果被他一胳膊摔开,半个月都没搭理人。
……
都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儿,九阿哥说得热闹,舒舒听得津津有味儿,就聊得后半夜。
康熙恼了,呵斥道:“早说过你什么?身体舒坦不舒坦你自己没数?非要这个时候逞强?”
九阿哥撂下茶杯,老实听训。
他看了七阿哥一眼,倒是不好辩解。
毕竟七阿哥说了一堆,实际上都是为了他好,省得他临时卸下差事,给汗阿玛留下不堪大用的印象。
那些理由,九阿哥自己说出来,好像是拈轻怕重似的。
七阿哥说出来,更好些。
九阿哥领情,默认了身体虚,只道:“就是这两日没歇好,过几天就好了……”
康熙瞪了他一眼:“交了差事,好好跟着队伍走,让太医隔日请平安脉……”
九阿哥的脉案,都在康熙案头。
想起太医之前的调养计划,要在出伏后开始调理九阿哥的身体。
因要随扈,加上九阿哥前些日子食补还算可以,就没有开始。
“明儿开始吃药!”
康熙有了定夺:“先将脾胃调理好……”
九阿哥面上带了不乐意:“汗阿玛,之前不是说不着急么?这出门在外,本来就吃不好歇不好的,一天两顿苦汤子……”
“不乐意?那你就留在喇嘛洞,要么就先回京!”
康熙神色不容置疑。
喇嘛洞就是今晚驻扎之地。
九阿哥老实闭了嘴,面上发苦。
*
舒舒躺在马车里,很是敬佩九阿哥。
有时候小心眼,有时候还真有几分气度。
就跟这差事似的,现下让的不是辛苦,而是看得着的功劳。
还挺可爱的。
骑了两天马,舒舒也算过足了瘾。
坐马车颠簸了些,可实际上习惯了也还好。
骑马……
帷帽戴着,手套也戴上了,防晒到位。
可是依旧不宜时间太长。
大腿根儿蹭的都不舒服了。
这两天走山路,温度降下来,马车上也没有之前闷了。
还是当学会适应,放慢节奏,享受旅途的快乐。
舒舒这样想着,嘴里就呻吟一声:“大点儿劲……”
小松应了一声,加大了力气,继续在她的腰间按着。
旁边的鸟笼子中,小黄雀立下横梁上,瞪着小豆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人,可爱极了。
谁能抵抗毛绒绒的诱惑?
小松孩子心性,有一眼没一眼看着:“福晋,喂小米儿还是喂虫子?”
舒舒侧过头看着:“应该不挑食吧……”
黄雀拿来半天,可昨晚没有放在屋里,是十阿哥身边的小太监照应着。
小松道:“要是不吃小米儿,奴婢就去抓蚂蚱……”
这是舒舒的知识盲区。
“你一会儿去问问十爷,看看十爷怎么说……”
舒舒随口吩咐着。
瞧着昨天十阿哥逗鸟的架势,即便没有亲自养过,应该也了解过。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想着收了十三阿哥的礼,舒舒就问小棠:“你之前问过十三爷身边的人饮食忌讳,晓得十三爷的饮食喜好么”
小棠点点头:“说不怎么挑食,除了香菜不吃,其他青菜都吃,爱吃的就是肉……什么肉都爱吃……”
舒舒点点头。
前两天她就叫人收拾了两盒子零食,交给两位阿哥爷身边的人,供着他们晚上饿了的时候垫垫。
现下倒是不用送吃的。
虽说应该礼尚往来,可也不用昨儿收了今儿就马上还。
那样不是回礼,反而像是划清界限。
还有大阿哥与七阿哥那边,之前都送过吃食,也不用急着什么。
倒是十阿哥这里,疏忽了一件事。
那就是马匹。
之前九阿哥说过名下马匹不好与十阿哥比肩,可偏生皇上赐了一匹马。
舒舒有了想法,没有自专。
九阿哥蔫耷耷的回来,好一番诉苦。
“汗阿玛就是故意的!他又嫌弃爷了,肯定是挑剔我不自量力什么的,逼着马上喝着苦汤子!”
九阿哥将脑袋往舒舒肩膀上一搭,委屈兮兮的说道。
“不怪爷,是我不好,该拦着的……皇上与娘娘让我看顾爷的身体……”
舒舒带了几分愧疚道。
“怎么也怪不得你身上……是爷自作主张,也没同你商量……”
九阿哥说着,就带了心虚,这是想起夫妻之前的约定。
两人之前就说过,遇到事情有商有量的。
他当时只想着给妻子惊喜,忘了这个。
舒舒看在眼中,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柔声道:“像这样的惊喜,一回就行了,谁晓得什么时候惊喜会变成惊吓……我晓得爷是为了我,也念爷的好,就是觉得不踏实……”
这种不在计划之中的事情,打乱节奏,会让人变得焦躁。
九阿哥点点头:“爷也没想到会变得这么麻烦,还比之前更辛苦……”
舒舒感叹道:“这就是人心,真金白银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有几个人能把持住?”
况且这内务府贪污事宜,只是康熙朝官场贪污的一角。
河道、漕运、赈济……
那拨出的银子才是大头……
“对了,队伍出发还有些时候,要不然爷去找阿玛一趟……让阿玛出面,送十爷、十三爷每人一匹马……”
舒舒说道。
九阿哥带了懊悔:“爷怎么忘了这个,真是糊涂了……”
他倒没有与岳家客气的意思,立时起身道:“如此也好,就是得让岳父破费……”
齐锡身边带着上千的正红旗官兵,就算自己带的马匹有数,临时抽用两匹马也是小事。
大臣送皇子马匹,本就没有什么规律。
有的是外戚,送了。
有的不是外戚,也送了。
作为九阿哥的岳父,齐锡这个时候送马给两位小阿哥,旁人也不会侧目。
毕竟两位小阿哥现下跟在九阿哥夫妇身边,兄嫂看顾着。
齐锡“爱屋及乌”,出一把力也是寻常。
九阿哥立时带着何玉柱往正红旗大营去了。
舒舒已经下了马车,目送九阿哥的背影远去,想起一句话。
一个女儿三个贼。
自己好像有点儿没良心,没想着帮扶娘家,还从娘家占便宜。
太不应该了!
一匹好马,价值不菲。
尤其仓促之下,要是自家的马匹充足还好,要是不够,从旁人那里挪用,还要欠下人情。
舒舒有些后悔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舍不得(第一更)
九阿哥这一去,直到半个时辰才回来。
车队已经准备再次出发。
九阿哥面上带了懊恼与纠结。
“怎么了?”
舒舒瞧着不对劲:“没见着阿玛,还是那边马不够……”
“一匹银鬃马,长得正好,一匹红马也要长成了……”
九阿哥描述着,觉得心肝肉都疼了:“是岳父带的……应该是打算给爷同老十的……爷名下还没有银鬃马,也没红马……都是天山马,高大俊美、结实匀称……”
哪个男人不爱马?
哪个男人会嫌马多?
看着九阿哥可怜兮兮模样,舒舒哭笑不得:“不是还有‘珊瑚’么?那也是红马……”
九阿哥明明嘴角翘着,依旧是忍不住反驳:“那不是你的么?怎么,你的也是爷的了?”
舒舒见他蹬鼻子上脸,挑眉:“爷要与我分得明明白白?”
九阿哥忙道:“‘珊瑚’爱吃零嘴儿,一会儿打发人膳房要几根胡萝卜,明儿给‘珊瑚’吃……”
舒舒白了他一眼:“爷还真是喜新厌旧,‘珊瑚’爱吃胡萝卜,‘登云’不爱吃?”
“马有灵性,谁喂跟谁亲,往后你喂‘登云’……”
九阿哥振振有词。
这是赖定“珊瑚”了!
今晚驻地是喇嘛洞。
放眼望去,山峦叠嶂都在身后,前面地貌趋向平缓。
驻扎的时候,依旧是小两口带了两位阿哥。
这边安排人卸行李,还没有安顿好,就有小太监过来传了皇上口谕,召三位阿哥见驾。
九阿哥掏出怀表看了,申初二刻,眼看就是晚膳时间。
“汗阿玛那边也要传膳了,这会儿叫我们过去,多半能跟着混一口……要是过两刻钟我们还没回来,你就不要等,自己先吃……”
九阿哥叮嘱道。
舒舒点点头:“反正不饿,到了那时候再说。”
等九阿哥他们走了一刻钟,孙金带着人提了膳盒回来。
舒舒没有立时分派下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有御前小太监过来赐菜。
凤卵鱼翅。
舒舒示意核桃放赏,核桃就拿了上等封。
小太监摸着荷包轻飘飘的,面上多了恭敬,多说了一句:“除了三位阿哥爷,齐大人也在御前……”
舒舒并不意外,晓得这是阿玛要将送马的事情摆在明面。
毕竟除了皇子岳父,他还有正红旗满洲都统的身份,不宜私下交好皇子阿哥。
舒舒好奇的望向这盘凤卵鱼翅。
用的是尺盘。
上面黄橙橙的,是炒的细碎的蛋花,看着像粉丝的就是鱼翅。
鱼翅吃过,可是这种搭配的鱼翅还是头一次见。
小棠摆了膳桌。
行在膳房那边提回来的菜是四品,口蘑蒸白鸭、溜肉片、山药木耳、蒜苗豆腐脑,两道面点,荷叶饼、椒盐花卷。
山药正是当季,荷叶饼可以配鱼翅,舒舒就留了这两样,其他叫小棠她们拿下去分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盘赐菜,分量就十足。
等到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舒舒露出惊艳。
居然还有蟹肉的味道。
细品,还有火腿的咸鲜与高汤的余韵。
直接干吃就好,配上荷叶饼吃则是另一种味道。
饶是舒舒的饭量,这一盘子鱼翅居然还没吃光。
不好给小棠她们,否则就是不恭敬。
只能留着,等九阿哥回来吃了。
舒舒用了晚饭,就开始喂黄雀。
下午小松已经从十阿哥那里,打听了黄雀的食谱。
小米为主,瓜子仁、花生、苏子与蛋黄为辅。
小米是主食,瓜子仁、苏子都有油脂,会让它毛发鲜亮。
蛋黄则是为了羽毛,说是吃这个羽毛颜色会更黄。
就是瓜子仁等含油脂的不能喂太多,否则太胖了,容易病,换羽失败。
几位阿哥掌灯才回来。
九阿哥眉开眼笑,迫不及待的跟舒舒报喜:“岳父提了‘珊瑚’……算是将珊瑚走了明面,以后也养在上驷院,直接挂在你名下,不碍什么……”
舒舒自然也欢喜。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又来谢了一回。
见两人酒眼朦胧样子,舒舒吓了一跳。
九阿哥清清爽爽的,她就当只是赐饭。
谁会想到还会喝酒?!
“谢谢嫂子……”
十阿哥还看不出什么,只是说话的语调与平时不同:“马好,九哥好,嫂子更好……”
九阿哥笑骂道:“混蛋玩意儿,这是能搁在一起比的么?”
十阿哥不忿:“怎么不能一起比?爷的银妞又高又威猛,跟爷也亲近……爷眼中,除了九哥与嫂子,就是银妞……”
九阿哥听不下去,跟舒舒抱怨道:“汗阿玛就赐了一杯酒,老十喝了好,就耍滑头,提着酒盅敬了好几杯……
十三阿哥明显醉的更厉害些,没有了平日小大人模样,嘴巴都快挂油瓶:“九哥,弟弟也敬了……”说着,望向舒舒:“嫂子,想吃溏心蛋……两天没吃面了……红虎也好看……”
舒舒心里腹诽不已。
不用说,十阿哥得了银鬃马,起名为“银妞”。
十三阿哥得了红马,名字为“红虎”。
一点都不威猛好么!
两个起名废!
舒舒忙吩咐小棠去调了两碗蜂蜜水给两人喝了。
十阿哥还好,已经十六虚岁,这个时候已经算是大人。
可十三阿哥才这点儿大……
舒舒心里都忍不住吐槽康熙。
有这样当阿玛的么?!
够随心的!
次日,兄弟几个就一人一头大马,很是得意的样子。
十三阿哥还勒了马缰,凑到舒舒车架旁边,小声跟舒舒问了一回:“嫂子,能给‘红虎’也预备些零嘴么?比胡萝卜好的……”
舒舒挑开车帘看了,原来是十阿哥抢了九阿哥预备的胡萝卜,正喂他自己的坐骑。
舒舒就将一个素面荷包递给十三阿哥:“马爱吃甜的,这是一包霜糖花生……十三弟躲着人些喂,省得有人去皇上跟前嚼舌……”
康熙崇尚节俭,上行下效,自不喜奢靡。
实际上,真要麻烦,舒舒就不会拿出来。
满人马背上得天下,对于马匹并不当成是寻常大牲口,反而当成伙伴亲人似的。
十三阿哥立时收好,仔细揣进怀里。
兄弟三个讨好了一番坐骑,就都不约而同的勒马往前去了,在御驾左右溜达。
一个个趾高气昂的。
大阿哥的坐骑也是天山马,是一匹黑马。
正置盛年,看着更雄伟高大。
大阿哥自然不会将几个弟弟的新马放在眼中。
三阿哥与五阿哥的坐骑都是蒙古马,两人可都眼馋坏了。
等到小歇时,两人就都围着几匹马打转转。
等到听说其中两匹是齐锡大人送给两位小阿哥的,九阿哥的是舒舒的坐骑,五阿哥脸上就带了笑。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松子糖,仔细数了两遍,总共是十六粒,就给“银妞”与“珊瑚”每匹马喂了六粒松子糖,剩下四粒给了“红虎”。
十三阿哥刚得了新马,正是视若珍宝之时,带了不忿道:“五哥,为什么这样分派,就亏了‘红虎’一个……”
五阿哥的手在“银妞”身上摸了两把:“小姑娘要优待……再说,小孩子少吃糖……”
十三阿哥哑了。
十阿哥那匹马看着比他的高大,是因为那是一匹成年母马。
十三阿哥这匹虽是公马,可是因为还没有彻底长成,所以比银鬃马小一圈。
他看了五阿哥好几眼,发现这位五哥不是说笑,好像真的这样想。
三阿哥则是拉着九阿哥到一边,抱怨着:“老十、老十三还小呢……这么好的马回头也是上驷院闲着,可惜了……”
十阿哥随口道:“不都是如此?先搁着养着吧,出宫的时候代步……”
三阿哥满脸心疼模样,压低了音量:“老九,你说实话,齐大人预备这两匹马,是不是原本打算送给你我二人的?”
九阿哥面上露出诧异:“三哥为什么这么想?”
想得挺美!
就算岳父“爱屋及乌”,多带了一匹马送给女婿兄弟,也轮不到三阿哥!
有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十阿哥!
还有同胞的五阿哥!
关这个抠老三什么事!?
三阿哥轻哼一声:“这有什么好难猜的?预备了两匹好马,肯定有一匹是你的,就是老十三那匹身量不足的,那剩下的不送我又送给谁?我是董鄂家的姑爷,论起来是正经堂姑爷……”
九阿哥无语了。
只觉得三阿哥脸真大。
这个时候晓得是什么“堂姑爷”?
这一路上也没见他去寻齐锡说话。
眼见着三阿哥盯着自己,非要自己给个说辞之类的意思,九阿哥就不耐烦:“谁晓得呢……我也不知道,那三哥说说,我岳父怎么改了主意?”
三阿哥懊恼道:“那还用寻思?汗阿玛将两个小的交给你们夫妇看顾……你们自己还是半大孩子,哪里能照顾人?齐大人肯定担心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弟妹跟着落不是,提前帮你们找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十、老十三两人得了好马,就算日常有了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不好意思开口去跟汗阿玛念叨……”
九阿哥听得心烦气躁。
感情在他眼中,谁都跟他似的,“告状精”!
再说了,怎么就照顾不周全?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诫(第二更求月票)
小嫂子都不像小嫂子,完全是老嫂子的做派……
虽说两位阿哥都不小,不过也让九阿哥提前领会了一把做家长的感觉。
他对养孩子完全没有期待了。
这还是差不多的弟弟,杵在眼前,也让人心烦。
分散的妻子大部分的注意力与精力。
换做是个小孩子,照顾起来肯定更繁琐,牵扯精力……
舒舒在马车上,车帘子挑开着。
车厢里摆了好几个小匣子,除了穿孔的各色珍珠米珠与各种规格的金珠,还有几匣子配珠,珊瑚珠,黑红两色玛瑙珠,砗磲珠,绿松珠,蜜蜡珠。
小榆手中拿着两条缂丝锦带,两寸来宽,二尺半长。
这是从舒舒一套没上身的衣裳上拆下来的。
因为舒舒日常衣裳用的多是寓意长寿的“松叶纹”、“仙鹤纹”之类的,用这个做腰带胚子也合适。
舒舒手中拿着一个本子,打着草图。
既是蒙古人认金玉宝石,那就缀金珠,平铺覆盖,中间间隔色彩艳丽的珊瑚、绿松、蜜蜡这三样。
不用太繁琐的图案,直接如意纹就行。
不过都是小珠子,只能作为背衬。
舒舒在腰带扣的位置,画了宝石扣。
等她放下纸笔,就拿起最小的一个匣子,只有巴掌大,里面是对掐金丝红宝石扣。
金丝极为精致,红宝石比鸽子蛋还大一圈,看着十分华丽精致。
这是从她的披风下摘下来的。
舒舒打算做两条腰带,一条赶在蒙古王公朝觐前,用珠绣打底,宝石为腰带扣。
另外一条腰带,日常用,花色也无须太繁复。
等到九阿哥回来,就看到这铺陈了一车的东西。
“这都是什么?路上做什么活计?”
九阿哥带了不赞成。
他看到了旁边的小本子,拿起来看了,不由愣住。
女人腰带都系在衣服里头,多是软带,不会这样繁琐。
这式样,是男式腰带。
“这是给爷预备的?”
九阿哥眼睛亮晶晶的,拿起那对宝石扣:“这是预备了多久,这么齐全?”
舒舒不好解释说自己完全是临时起意,从想起腰带开始准备,也才两、三天。
她只笑笑说道:“爷晓得我的,不擅长这些,做的也慢,爷不嫌弃就好……”
九阿哥拿起那对红宝石腰带扣,咋舌道:“谁会嫌弃?这么好的宝石成色,爷还是头一回见……”
舒舒都觉得自己败家了。
这是董鄂家压箱底的好东西。
是自己祖母的陪嫁。
九阿哥在身上比了比:“这么大的红宝石,色儿还这么正,做帽正也使得……”
舒舒则是道:“一套穿着也好看……回头我再找找,看不能找到差不多的配色,给爷做帽正……”
九阿哥嘴角裂着,欢喜的不行,嘴里却说:“不用……不用……哪有见天想着送礼的?”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明年生辰再说吧……”
舒舒从谏如流:“那就都听爷的……”
舒舒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给九阿哥这边预备礼还算简单,一年一样亲手做的活计就行了。
可是其他走礼呢?
每次想都让人头疼。
偏生小两口刚结婚,没有什么前例在。
回头跟五福晋、七福晋打听打听,大致的人情往来送什么礼。
兄嫂寿辰、小阿哥小公主生日、后宫庶母产育之类的。
等到前头有了动静,车队要再次出发,舒舒就收好了东西。
因为想要在入蒙古前做出其中一条,舒舒的精力就都在这条腰带上。
黄雀直接交给小松照顾。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那边,都是不挑食的好孩子,每顿膳食加一餐伊面也就满足了。
不过舒舒也怕两人吃腻了,吩咐小棠变换着做法。
伊面的做法五花八门,汤面、拌面、炒面之类的。
是行宫时还不显,上午路上休息时,旁人吃着干粮、饽饽什么的。
这边现煮伊面的味道就太香了。
除了大阿哥,还端着长兄的身份,没有凑过来。
三阿哥与五阿哥都过来了。
五阿哥与舒舒也熟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客气拘谨,直接说道:“弟妹,再煮一份,我也来一碗……”
舒舒自然没有不应的,立时吩咐小棠准备。
三阿哥看出小炉子上锅不大,等下一锅也费事,忙道:“多加碗水,本王爷尝尝……”
舒舒亦是应了。
九阿哥原本见哥哥们过来,撂下手中的饭碗站着。
听着三阿哥的话音,他就不乐意。
这是跟谁显摆呢?
郡王爷了不起,挂在嘴上说,还要等着大礼参见?
“郡王还吃这个?”
九阿哥撇撇嘴道。
三阿哥的目光落在旁边配菜小几上,几块面饼、几枚鸡蛋、还有个调料盒子,在没有其他的。
“是简单粗糙了些,对付着吃吧,这不是在路上……”
三阿哥眉头微皱,说道。
九阿哥刚要开口,被十阿哥拉走。
“那就是棒槌,九哥跟他计较什么……”
十阿哥低声劝道。
“你瞧他那德行,得了便宜还卖乖……”
九阿哥咬牙道。
“那也忍忍……谁叫他排在前头,九哥想要再犯一次‘不敬兄长’的过错……”
十阿哥继续劝阻着:“单一回还能说是无意的,也好找补,再犯一回,汗阿玛怎么看?会不会觉得九哥规矩不好,桀骜无礼?”
九阿哥抿了嘴,依旧是不忿。
十阿哥压低音量:“若是下回封爵,汗阿玛嘴里也给咱们来一句‘狂悖无礼’之类的考评,将爵位压下一等两等的,冤枉不冤枉……”
九阿哥这才点头:“行,忍他……”
两位大伯子过来,舒舒就不好近前待着了,吩咐好小棠,就往前头去了。
七福晋坐在车里,看着油纸上的两个芝麻烧饼干瞪眼,眼睛都要冒火。
舒舒进来,看了个正着,笑道:“这是较什么劲儿呢?”
七福晋把脸一侧,吩咐边上丫头:“快拿走!快拿走!你们分了吃了,别让我瞧见……”
舒舒看的明白,这是忌口后馋了。
七福晋咽了口吐沫,自己都跟着笑了。
“真没想到人还能馋成这样……见了就想吃,吃了就没够……尤其是想吃甜的,糖瓜蜜饯都送出去,就觉得饽饽也不错……昨儿没忍住,一碟花卷、一碟荷叶饼,全都吃了……直顶到嗓子眼了,还觉得嘴里缺东西……”
七福晋说着,依旧是心有余悸:“我可不能再犯了,就算想吃,也得先减下来……”说着,伸了胳膊出来。
手腕一对和田青玉叮当镯。
她用手指比划着。
“瞧瞧,之前只能伸进去一指,现下两指头了……宽余了不少,估摸着三、五斤是减了的,总算没有白饿一回……”
七福晋眉眼都带了欢喜。
舒舒笑着点头:“真好,恭喜七嫂……”
七福晋兴头上,舒舒没有泼冷水。
实际上,节食减重还算简单。
因为,难的在后头。
反弹!
“大麦茶五嫂日常喝着,这个晚上也能喝,不走困……要是想换个口味,山楂水也行,都是消脂刮油的……”
舒舒建议道。
七福晋点头应了,就凑了过来,在舒舒耳边低声道:“回头你帮我问问老九,皇上到底让七爷做什么去了?”
“不是接了九爷的差事?检查迎驾事宜?”
舒舒疑惑道。
这两天九阿哥跟着大部队,七阿哥不见了。
明眼人都晓得,七阿哥接手了九阿哥的差事。
“可是没带我不说,昨天晚上还没回来……”
七福晋的话音带了不满。
舒舒有些不好意思了。
要不是九阿哥牵头弄出这个,也不会将七阿哥牵扯进来。
七福晋兴致勃勃的跟着出巡,为的不是见识草原风光,而是为了备孕。
这件差事,也算是打乱了七福晋的计划。
“我让九爷问问……”
舒舒立时应了。
七福晋抿着嘴,摸了摸肚子:“只盼着一切顺遂……咱们这样身份,旁的做的再好都是虚的,开枝散叶才是本分……要不然的话,就是个大管家……”
这是实在话。
这也是提点舒舒呢。
服侍九阿哥身体精心,看顾小叔子们仔细,得了不少夸奖,连番的赏赐下来,看着风光,也只是看着而已。
那不是什么实在的底气。
若是她不生育,自有高贵的侧福晋赐下来。
若是她只生女儿,那也少不得添几个利于子嗣的格格。
舒舒点头:“谁说不是呢……谢谢七嫂提点,我省得……”
等到下午继续启程,舒舒就跟九阿哥提了七阿哥之事。
九阿哥的脸色就带了薄怒。
舒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七爷挨算计了?”
“那些混蛋王八羔子,那些混蛋王八羔子,一个一个往死了蹦跶!”
九阿哥简直是怒火中烧。
舒舒瞧着这架势,不像是为七阿哥抱不平,反而像感同身受。
“昨儿喇嘛洞行在那边,给七爷预备了重礼?”
舒舒猜测着:“比给咱们的多?翻了一倍了?”
九阿哥摇头:“一样多,都是两千两庄票……”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就是还给七哥准备了两个丫头……”
舒舒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内务府这些家伙什么意思?
是无心之举,还是有心安排?
是威胁,还是告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第三更求月票)
实在不能怪九阿哥敏感。
要晓得他们是皇子阿哥,与寻常的权贵少爷不同。
寻常的权贵少爷,这种“献美”常见,不算什么。
有人专门从江南置办美人,就为了送礼。
可是皇子阿哥,身边别说出现个大活人,多个猫猫狗狗的都要查个底儿掉。
只要收用了,不可能放在外头。
要不然弄出混淆皇家血脉的官司,谁也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带进宫中,更不可能。
要是七阿哥已经开府出来,事情还简单些。
挂在拿个旗下人的户籍上,以“养女”的名义入府进奉。
没有开府出来,这两个女子就是天仙般儿美人,也不可能收用。
那就是走了个过场……
之前清查行在的差事是九阿哥的。
要是这两个女子之前就预备下的,那他们说不得在试探。
在七阿哥接手了差事后,临时预备的,那说不得就是对九阿哥的告诫。
否则这没头没尾的……
不是正该人心惶惶、应对检查,怎么会节外生枝?
谁都晓得这回七阿哥随扈是带了福晋的……
宫里还有个生育了长子、长女的宠妾……
舒舒握着九阿哥的手,九阿哥的手都抖着,显然是气得狠了。
“或许是咱们想多了……”
舒舒安慰着:“不说别人,只看那个马佳富贵,就是个糊涂虫,行事糙得很……”
九阿哥带了几分丧气:“不用自欺欺人,爷的身体状况,许能瞒住外头的人,可宫里的人不好说……尤其是这些宫里当差的包衣……这群王八蛋,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爷……”
最让人郁闷的就是,即便明知道这些人另有所指,也不好直接发作出来。
舒舒道:“人人背后都说人,人人背后被人说……在咱们家小格格、小阿哥落地前,爷就算出去跟人掰扯,也没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可是之前太医说了,爷的身体还需要调养……这个时候就算咱们求神拜佛的要孩子,也怕不健康……”
舒舒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
她又不是疯了,用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的身体去怀孕生子。
要知道,现下产关就是生死关。
赫舍里氏,皇后之身,二次生产,还产后血崩无治,就晓得这个时候产妇熬不过去的概率有多大。
九阿哥真要惦记着早生儿女,说不得她就要权衡利弊,做出取舍。
她不想生,还不让旁人生,那这平和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之前在康熙与宜妃面前,刷的百好、千好,也化为乌有。
一个“妒”字,是她背负不了,也不想背负。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又不是真正的少女,会想着这个。
不想改变眼下的生活状态,也是因为省心,不喜欢太过复杂。
真要是复杂了,那换个法子应对就是。
她在九阿哥身上浪费了不少心思,可说破天了,也就是认识四个月,共同生活一个半月。
要说什么情深似海,才是笑话。
九阿哥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生、不生,爷疯了,才会想着现下生孩子……爱说说去,爷倒要看看,他们胆子到底有多大!要是敢到爷面前说,爷还要佩服一声!”
九阿哥情绪稳定下来。
舒舒也有心思八卦了。
“‘瘦马’?”
舒舒面上懵懂,心里却是好奇的不得了。
要知道后世关于扬州“瘦马”可有不少记载。
培养方式……
身价千金……
前提条件是,“天生丽质”。
几岁的小女孩,缠着小脚,什么也不干,琴棋字画的学习好几年。
多才多艺,最好的妾室人选。
要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儿,父母发卖的,对于孩子来说还没有悲惨。
要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因为相貌好,被拐出来卖进来,就此跌入泥潭。
不能细想,细想,这些瘦马园子的主人都该千刀万剐。
九阿哥皱眉:“都是糟蹋人的……人又不是猫呀狗的……除了侍候人,旁的什么都不会,年轻时还好,以后哭都没地方哭去……还不若寻常农妇自在……”
舒舒并不意外九阿哥的悲悯之心。
他才十几岁,接受正常的教育,有着正常的三观,就不会认同这种事。
不过要是她没有记错,九阿哥最后的罪状中,还有一条就是派人采购江南女子进京网络八旗权贵。
虽说历史的真相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可是总不会平白添个罪名。
舒舒心里烦乱,也没有了八卦的心思。
九阿哥察觉她心情不好,只当她担心七福晋,道:“不用担心,老七不是个糊涂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舒舒点点头:“如此就好,要不然的话,不晓得如何对七嫂了……到底是因为咱们前头牵头的缘故,才将七贝勒拉进麻烦中……”
九阿哥摸着下巴:“爷怎么觉得自己亏了……明明是咱们承了老七的礼,还了个大功劳给他,怎么好像这人情又欠回去了……到底谁欠谁?”
他自己念叨完,自己就有了计较:“算了,人情就人情吧……老七这人还算不错……”
接下来日子重复而平淡。
舒舒依旧是跟着腰带较劲,已经差不多成型。
这一日,驻扎博洛和屯。
御前又有人来,传了几个阿哥去伴驾。
此处距离京城六百里,距离热河行宫一百二十里,距离木兰围场两百里,距离喀喇沁公主驻地四百里。
此处修建了行宫,比之前的行在规模大多了。
舒舒终于单独分了小院子。
跟着的从人也有了安置的地方,不用晚上去内务府安排的临时营房安置。
看着小榆、核桃她们一个个的兴奋劲儿,舒舒笑道:“不要吝啬银子,多要些热水,你们好好洗洗……”
不仅人需要洗澡,就是换下的衣服也需要清洗。
这一路上赶路,行在又小,晾晒都不方便。
就是舒舒自己这边,也攒下了一大堆脏衣服。
现下天气,实际上洗了半天也干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之前带着十阿哥与十三阿哥同住,需要注意的地方多,不方便。
丫头们都忙碌起来。
舒舒没有闲着,吩咐孙金去膳房提热水,又叫小榆翻出了熨斗。
是的,这个时候有熨斗。
外形已经与后世的差不多。
就是铜制的,把手用的是隔热的木把柄。
里面装热水。
腰带已经粗制完成,剩下就是熨烫归整。
等到孙金提了热水回来,舒舒就想要试试。
小榆连忙拦住:“福晋,还是奴婢来吧……这缂丝不能直接熨……”
术业有专攻。
舒舒便不逞强,看着小榆操作。
小榆拿了两块干净的白布,簇新的,没有经过染色的。
用水投了白布做垫布,又试了下熨斗温度,才一点点的熨烫起腰带来。
两面熨烫,珠子这边平整下去,缂丝那面的针脚也压了下去。
就是速度超级慢。
不过一寸半宽、两尺多长的腰带,小榆足足熨烫了半个时辰,才算大功告成。
不过成果也极为显著。
舒舒拿在手中,都有些惊诧了。
完全看不到针脚。
没有手工作品的粗糙。
就像是后世机器制作出来的。
搁在现下,足以让人称赞。
小榆毫不吝啬地夸着:“再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腰带,配色好,图案也好,宝石搭的尤为好……”
舒舒托着腰带,也觉得好。
全部用的金珠做的底衬。
这是一条金腰带!
就算用的是小珠子,那也是金子。
数量一多,很是压手。
几匣子金珠,用了大半,只金子重量,就有十几两。
还有那对红宝石。
颜色好儿,格外水透,市面上几百两银子也买不到。
蒙古王公再豪富,能用这样精致的金腰带么?
舒舒想着九阿哥戴着它的模样,觉得可以斗富招财了。
五福晋与七福晋结伴过来,就看到舒舒拿着金腰带流口水的模样。
七福晋直接带了惊艳:“这又是哪里流行的样式?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腰带,旁人的腰带最多设计两个带扣精致些,这个是通身都好……”
五福晋则想起出京后婆婆给的金首饰,明白这是异曲同工。
舒舒请两位嫂子坐了,带了几分得意:“是我亲自设计的,给我们爷预备的寿礼……”
七福晋立时挨着舒舒坐了,拉了她的手:“好妹妹,也帮我设计一个……”
舒舒疑惑:“七贝勒寿辰不是过了?”
当时二所这边预备了寿礼,就是圣驾出巡前几天,所以舒舒记得清楚。
“谁说他,我生辰要到了……”
七福晋带了几分讨好。
舒舒白了一眼:“七嫂还有两个生辰不成?不是四月生日?”
“就剩下八个月了……”
七福晋掰着手指头:“时间也不多了……”
舒舒被她缠的不行:“行了,七嫂想要什么?说在前头,我也是胡乱弄的,并不精通这些……”
七福晋笑道:“自然也要腰带……”
舒舒与五福晋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不解。
毕竟现下女式腰带都在里头,都是软巾子之类的。
有什么设计的?
七福晋捂着嘴笑:“不是日常用的……也要这种镶珠嵌宝的样式……底衬不用缂丝,直接金链子……”
“那配什么衣裳?”
舒舒一时想想不出。
旗装是通体长袍子,肯定不配外头的腰带。
汉服有腰带的……
“什么也不配,不穿衣裳的时候戴……”
七福晋挑了眉,轻声说着,自己先笑了:“我们爷,昨儿半夜回来了,折腾了半宿……”
舒舒与五福晋立时带了不自在。
妯娌几个虽亲近,可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这些私密话题。
七福晋瞧着她们的样子,轻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闺女,听不得这个……”
舒舒连忙岔开话:“七嫂之前不是要学蒙语,学的怎么样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迎(第一更)
后宫有个蒙古太后。
要进宫的皇子福晋,谁叫打听过后,都会安排姑娘学蒙语。
七福晋陪嫁的家下女子中,就有个会蒙语的。
就是七福晋在语言学习上似乎没有什么天分,一直不开窍。
这回跟着随扈,巡视蒙古,她只能临时抱佛脚,再捡起来。
七福晋立时蔫了,带了懊恼:“别说了,每天跟着学,到现在也将将学会三句……”
“哪三句?”
舒舒好奇道。
“八达一地……一乐一乐……说……”
七福晋掰着手指头,舌头硬得不行,吃牙咧嘴的憋出来。
舒舒无语了,还真是三句话的音。
八达一地,差不多是蒙语“吃饭了么”的音。
一乐一乐,是蒙语“来、来”音。
说,蒙语是“坐”的音。
说完,七福晋试探着问道:“有这三句话,够用了么?”
舒舒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五福晋。
五福晋的脸上有些放空,带了几分不可思议道:“弟妹不是从三年前开始学习蒙语?只学了这么多?”
七福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早先也学了老些句,这不是日常用不上,早忘了么……”
她们这些孙媳妇,入宫之前学习蒙语,不过是因为太后只说蒙语的缘故。
可实际上,太后并不怎么与她们这些小辈打教导。
五日一请安,大家就是在宁寿宫走个过场。
孙媳妇中,太后多数时候只留太子妃说话。
五福晋眉头轻蹙:“语调不对,另外还要学几句敬语……”
她们皇子身份在这里摆着,碰到的人,没有人身份会比她们高。
那剩下的就是有亲戚关系的尊长,需要客气着,包括和硕端静公主的婆婆与嫂子,太后的族人。
这一点蒙古习俗与满洲习俗一样,尊老敬老,怠慢了就显得失礼。
七福晋面上带了祈求:“好嫂子,一定要少几个字……我这舌头笨,一串儿的话,真是学不会……”
五福晋想了想,便道:“那便先学两句,一句是您好,一句是客气了……”
明明是十分简单的短句,七福晋也认真的学着,可是嘴巴里出来的完全不同。
舒舒也见识了一把,什么叫“不开窍”。
眼见着七福晋语调越来越偏,额头汗津津的,目光都有些放空,神情呆滞。
舒舒道:“五嫂,要不……先这样吧……左右有五嫂在,到时候在前头代大家作答就是……想来也没有人真的来挑剔……”说着,又对七福晋道:“七嫂同我在一处,实在听不懂,或者不晓得说什么,记得这样保持微笑就好……”
七福晋脸上立时添了鲜活,看了舒舒一眼,随后拉着五福晋的手:“好嫂子,就应了吧……我可不想丢人丢到蒙古来,我们爷素来好强,到时候再怪上我,又黑脸子……”
五福晋点头道:“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否则她们妯娌真有不妥当的地方,不仅连累皇子脸面,怕是皇上那里也会不快。
七福晋满脸感激:“这份情先记着,嫂子也加把劲,添了小阿哥、小格格,我备份重礼……”
五福晋的脸红了,推了下七福晋一把:“浑说什么?”
七福晋挤眉弄眼道:“这不是‘先发制人’么……”
舒舒在旁,很是无奈。
看来七福晋不仅在蒙语上不开窍,对于汉语成语上也艰难!
大概想说抢占先机,差不多要说类似“近水楼台”的意思,居然这样表达。
五福晋的脸上也僵住,亦是无语。
学霸与学渣,没有共同语言。
倒是七福晋这里,又看了舒舒一眼。
等到五福晋要回去,七福晋就笑嘻嘻道:“我还想跟弟妹说说腰带样子……”
五福晋就自己走了。
舒舒与七福晋起身,送到门口。
就剩下妯娌两人,七福晋低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这是要将五嫂推在前头……是宜妃母的意思?”
舒舒摇头:“娘娘不曾说什么……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又不是真的亲戚女眷聊天,需要七嘴八舌的,有五嫂在前头应对,就够了……”
七福晋迟疑:“这就是‘长幼有别’?那咱们以后是不是遇到事情,都要在诸位嫂子后头……”
“没有定例,这次不一样……太后娘娘这回,就是要将五阿哥与五嫂带着,认识科尔沁的老亲……”
舒舒道。
七福晋点点头,赞道:“五嫂温柔宽和,不过弟妹也厚道……”
舒舒连忙跟着夸道:“七嫂也好,心胸豁达,有仁爱之心……”
七福晋将妾室调教一番,为什么宫里长辈没有人挑剔她人品行事。
那就是因为她行事大方,发作了就发作,翻篇了也就翻篇,并没有苛待庶子庶女。
就是对妾室,只要守着规矩,也没有继续为难刻薄。
乾东四所闹出来过两件新闻,一件是七福晋主动讨要内务府秀女;一件是七福晋曾与七阿哥口角,直接将七阿哥堵到书房。
对于妻妾之间,反而没有什么话音。
即便她在语言学习上不开窍,可在生活中很通透。
知晓她皇子福晋的体面,落在七阿哥身上,而不是什么格格身上。
七福晋笑道:“什么豁达不豁达,仁爱不仁爱?人都立在哪儿,孩子都生了,我还能给塞回去……本是好好的女孩儿,七爷也没有正经教,有些歪了……好好教规矩就是,说到底都不容易……”
舒舒还是赞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有几个人能看透呢……”
古代叫“抓奸”,现代叫“打小三”,攻击的对象都是女子。
实际上,既是“勾搭”成奸,自然有“有勾”有“搭”才成奸,谁也不清白。
七福晋拉着舒舒的手,面上带了郑重:“我还要跟弟妹说一声‘谢谢’……”说着,便屈膝下去。
“啊?”
舒舒忙扶住,道:“嫂子这是做什么?为了腰带?不至于……”
“不是这个……”
七福晋摇头:“是谢去年添妆时弟妹这些话……我每有不忿,就想一遍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弟妹说的是正理……”
舒舒回握七福晋的手,不好说什么。
像她们这样的八旗贵女,谁不是娇养大的?
可是嫁入皇室,除了自我开解,还有什么其他法子。
七福晋笑道:“早还担心妯娌相处……实在是之前听到的妯娌关系,有十分微妙……不说旁人,就是我额娘与两位婶婶之间,关系也好一阵孬一阵的……可是咱们这边吧,大嫂宽厚,素来只有体贴的,没有那么多事儿……太子妃待人也和煦,平日里只讲家礼的时候多……四嫂更不用说,娴静,从不与人红脸……”
舒舒附和着。
这几位嫂子确实不错,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轮到八福晋,七福晋皱眉,带了不平:“眼睛长大脑门上,可不讲究什么‘长幼尊卑’,势利得很……”
舒舒想起额涅对八福晋的评价,糊涂人。
嫁入皇室这两个多月,多有为人诟病之处。
要是父母双全,也不会养成这样有缺陷的性格。
即便她现下退了一步,喝了格格的茶,也开始去给卫嫔请安,可也改变不了她前头桀骜无礼的印象。
妯娌两人正聊着,外头就远远的传来喧嚣声。
妯娌对视一眼。
行宫所在,什么人敢如此放肆?
舒舒立时唤孙金过来:“你去外头看看,怎么回事……”
孙金应声去了,少一时回来道:“福晋,是喀喇沁郡王带着两旗王公来朝,皇上命众皇子出迎……”
舒舒简直惊呆了。
喀喇沁部在三百里外,还要五天的路程。
这是出奔三百里来迎驾?
“可有随行女眷?”
舒舒没有提和硕端静公主,要是公主来朝,不会为附从,孙金早提了。
“都是骑马来的,不像有女眷……”
孙金想了想,回道。
当天晚上,康熙就设宴款待来朝的喀喇沁王公。
九阿哥很晚才回来,身上也带了酒气。
舒舒没有啰嗦什么。
九阿哥的身体,自然是应当不喝酒或少喝酒。
可是真要喝了一杯两杯的,也不至于如何。
九阿哥念叨着:“你是没瞧见,那一个个的,恨不得将家底都披挂在身上……这么大的蜜蜡,一串串的,三、五串……手上镶嵌宝石的金镏子,恨不得五个手指头戴全乎……”
他边说边比划着:“腰带也有镶金的,手艺也糙,比不上咱们那一条……”
舒舒带了好奇:“出迎三百里,这是对皇上与朝廷表忠心?”
“没有三百里,再有一天就是喀喇沁部的领地范围……不过算下来,也有小一百里……”
九阿哥道。
舒舒点头,漠南蒙古与漠北蒙古都对大清称臣,实际上又不同。
真正论起来,名义上都是内藩,可漠南蒙古因为地缘优势,对朝廷的归属感很强。
也是因为漠南与中原腹地近,没有天险。
满蒙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漠北蒙古更独立些,更多的是名义上的臣服,空间距离的拉开,使得朝廷想要插手喀尔喀事宜,也鞭长莫及。
草原真的辽阔。
一部领地,就要方圆几百里。
大部队又走了四天,草原越发平坦辽阔。
风景如画。
每次中途休息时,舒舒都下了马车,眺望草原风景。
蓝天、白云、草原、玉带似的河流,散漫着一群群白点点,那是羊群。
这一日到了孟克唐图,明日就能到公主府所在的喀喇沁右旗。
因为有喀喇沁王公随行,这几日九阿哥没有坐车,都是骑马随其他皇子阿哥在圣驾左右。
马车停了。
舒舒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要半个时辰才能再动。
没想到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御前太监来传旨。
和硕端静公主来迎,太后口谕,传三位福晋过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公主
舒舒不敢耽搁,下了马车。
前头七福晋也下车了。
两人面面相觑。
虽说她们穿着打扮还算得体,可不过是常服,首饰也零星两件,妆容也都不显,加上奔波一日,风尘仆仆的,与之前想象到初登场完全不同。
“别说是露富,这怕不是直接露怯?”
七福晋带了懊恼:“宜妃母赐下的首饰,早上我还试戴了两样,想着明儿才到正地方,又叫装行李里了……”
太后传召立见,她们妯娌也不好耽搁,没有时间重新整理妆容,只能就这么去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五福晋这里。
五福晋已经等着,看了七福晋一眼,招呼她道:“我车上放着一双鞋备用……就是不是新的……”
七福晋低头,露出懊恼:“我怎么忘了这个?”
她穿着一寸高的平底旗鞋,身量矮了不说,旗袍下边也有些打脚,看着有些邋遢不利索。
“谢谢五嫂……”
七福晋说着,就迫不及待的往马车上去。
舒舒讪讪,她刚才就想着首饰这些,倒是没有留意七福晋身量问题。
实际上舒舒也穿的一寸旗鞋,可是她这些日子又长高了一寸。
就是在八旗贵女中,这身量都是出挑的。
加上仪态好,穿着平底旗鞋也不会像旁人那样塌腰,身姿依旧挺拔,就挑不出错来。
等七福晋下了马车,脚上已经换了两寸半高的旗鞋。
妯娌几个站在一处,身量依旧是有明显的差距。
“我那双四寸半的鞋在行李里……”
七福晋的声音带了懊恼。
“没事儿的,咱们就是凑个数,走个过场,公主与亲人久别重逢,自有话说,哪里会留心这些……”
舒舒安慰着。
说话的功夫,三人到了太后的车驾前。
太后已经下了马车,手中拉着一个旗装美人。
是的,美人。
即便不像宜妃这样明艳、良妃那样温婉,也自有风姿。
这应该就是那位“三公主”和硕端静公主。
看起来二十来许年纪,肤白如雪,眉眼精致,身量娇小可爱……
舒舒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像公主。
不仅不像公主,连八旗贵女都不像,反而像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抚蒙的公主,居然这个品格!
舒舒有些理解,为什么抚蒙的四位公主中,这一位生母位份最低,却指的离京城最近。
应该是不放心吧!
康熙到底是亲爹,不是后的。
几位福晋打量公主,公主也温温柔柔望过来。
太后招呼几人上前,对公主道:“这是老五福晋,这是老七福晋,去年一起嫁进宫的……这是老九福晋,文哲公主的玄孙女,曾祖母、祖母都出身礼烈亲王一脉……”
舒舒在旁,明白太后的意思。
因为之前九阿哥提了一嘴,喀喇沁部除了和硕公主外,还有几位早年抚蒙的郡主、县主与宗女健在,多是出自礼烈亲王一脉。
这是朝廷对这一脉宗室的优容,即便宗女抚蒙,也是在京城最近。
如此一来,又是亲戚了。
公主与几位弟妹依次拉手见礼,眉眼弯弯的,有亲近之意,随后当着太后挨个称赞:“皇祖母好福气,孙媳妇都是这等人才……五弟妹仪态万方,七弟妹亭亭玉立,九弟妹乖巧可人……”
太后笑道:“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与几位阿哥也相处的好,恩恩爱爱的,看着就叫人欢喜……”
公主依旧笑着,望向舒舒等人时,则是带了羡慕。
羡慕?
舒舒看着有些不好的猜测。
太后没有上车,被诸人簇拥着进了行宫。
太后左手是两位太妃,右手依次是公主、宜妃与章嫔。
公主生母布贵人与瓜尔佳贵人落后一步,与舒舒三人并行。
不见郭贵人,也不见几位答应。
答应们没有资格凑到太后跟前,那郭贵人呢?
出京十来天,一直没有见过那位。
舒舒按耐住心中疑惑,看了眼布贵人。
布贵人红了眼圈。
公主方才对这位生母客气疏离,同其他庶母相比没有亲近多少。
不过这也正常,因为宫里规矩,皇女落地就抱到兆祥所抚育。
周岁后养住,再指有身份的养母教养。
等到六、七岁在挪宫出来,住在太后宫后头的公主所。
低品级的庶妃,压根就没有什么机会与亲生女儿相处。
那公主的养母是哪一位?
要知道这位公主虽按照册封时间排“三公主”,可“大公主”是养女。
她是养住的第二位皇女。
序齿在前,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金贵。
不会是四妃,否则早有话露出来。
也不会是佟皇后,那样的话,与四阿哥相伴长大,历史上总会多记一笔。
多半是在孝昭皇后与神秘消失的“安嫔”与“敬嫔”之中,才会没有人提这个。
没等舒舒去问九阿哥,就得到了答案。
众人簇拥着太后入宫,刚刚落座。
就有太监过来禀告,诸位皇子阿哥来了,给公主请安。
三阿哥为首,几个皇子阿哥依次进来。
在人前消失了几日的七阿哥也赫然在列。
公主起身相迎,看着几位兄弟。
公主康熙十三年生人,比诸皇子都年长。
“三姐依旧雍容闲雅……”
三阿哥表现的很热络,很是熟稔的模样:“还记得当年汗阿玛教咱们背诗的情景,一眨眼过去这些年了……”
公主笑道:“三弟也越发文雅,气度不凡,恭喜三弟封爵……”
三阿哥隐隐带了得意:“都是汗阿玛隆恩……”
剩下的五阿哥与七阿哥、九阿哥,与公主都差着年岁,似乎没有什么往来,都是彼此客客气气的。
就是对着五阿哥,公主都没有表现出多亲近来。
性情可见一斑。
要不然的话,不管是看在太后面上,都应该带着几分亲近。
反倒是对于十阿哥,端静公主牵了手,仔细打量着,红了眼圈:“都这么大了……”
舒舒看在眼中,心里有数。
这一位公主,应该是孝昭皇后抚育过。
十阿哥亦是动容,打量着公主神色:“姐姐生活可还顺心……”
端静公主康熙三十一年抚蒙,十三阿哥当年已经十岁。
瞧着姐弟俩相处情形,也是打小亲近的。
端静公主点头:“我都好,日子自在,供给充裕……这几年,阿哥过的可好?”
“好!与娘娘在时差不多……”
十阿哥回道:“皇祖母慈爱,宜妃母也多有看顾……”
端静公主望向太后与宜妃,面上多了感激。
与十阿哥说完话,就是最后的十三阿哥。
这一位算是幼弟。
且是宠嫔所出。
端静公主神色只是寻常,只道:“我出京时,十三阿哥还没有入学,如今也这么大了……”
十三阿哥同这位异母姐姐没有相处过,只记得她大婚的情形,腼腆的笑笑。
端静公主给几位弟弟准备了礼物,一人一把蒙古刀。
“旗里养了个好匠人,刀具锻造的好,你们留着赏人吧……”
端静公主客气的说着。
到了十阿哥这里,她却是柔声细语的:“你也大了,往后出入也是骑马……”
于是,十阿哥这里就是双份礼,除了与兄弟们一样的蒙古刀,还有一副镶嵌了金玉的马鞍,一条把手镶嵌着宝石的马鞭。
“我还得了一匹好马,在公主府,回头也给你……”
端静公主面上还是一副礼薄了的模样,恨不得倾尽所有。
其他人还好,多是知晓两人渊源。
孝昭皇后薨后,端静公主没有另外择养母,日常多有温僖贵妃照拂。
眼前此景,不过是贵妃余泽。
就是十三阿哥,不知晓这些,也不过是羡慕一二。
三阿哥却是神情端不住,脸色儿都要绿了。
舒舒与五福晋、七福晋三人,也得了公主的见面礼。
一人一盘珊瑚朝珠,一副珊瑚十八子。
看着精致古朴,是京城样式,这应该是公主陪嫁之物。
因为在行在,当晚并没有设宴。
次日,圣驾到了喀喇沁右旗王府驻地,亦是公主府所在。
喀喇沁部两旗的王公贝勒、福晋宗女,都齐聚公主府。
圣驾直接驻扎公主府。
舒舒等人自然也随之入住。
公主府占地极为辽阔,虽然规制是三跨五进院,可是院子都很大。
建筑也比寻常五进院多。
舒舒再次分到单独的院子。
这边刚安置完,就有太监传话,今晚公主与额驸进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小棠早翻出两件旗装预备着,都是镶嵌着缂丝边的满绣氅衣。
为了佩戴项圈,今天选了小立领仙鹤纹的那件,然后戴上宜妃赐下的粉色碧玺金项圈。
两支金簪子也上头,耳边上带了三对碧玺耳坠子。
只是戴手镯时,舒舒在配套的碧玺手镯外,还戴上太后所赐的镶八宝手镯,看着也不突兀。
就是这全套首饰下来,足有几斤重,让人不自觉的挺直脖颈,生怕金首饰掉下来。
就是手腕,也不好抬了。
今日旗鞋,选的标准的三寸高,也不是寻常低点简单绣纹,而是侧面用珍珠、珊瑚珠绣的玉兰花,前头还有珊瑚流苏。
舒舒还是头一次如此盛装,觉得自己像个旗袍娃娃。
九阿哥看了,先是移不开眼,随后就开始抗议:“用穿这么老高的鞋么?崴了脚怎么办?”
舒舒伸出手指:“就这一回,娘娘专门嘱咐过的,代表的朝廷脸面,不能被蒙古福晋们比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绿叶(第三更求月票)
九阿哥没有爵位,穿着皇子龙卦。
石青色底,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团,两肩前后各一,间以五色云。
舒舒亲自给他系上金腰带,系上黑底金丝线缀金钱宝瓶荷包。
低头看着金灿灿的腰带,九阿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斗这个富有什么用?”
舒舒笑着应道:“爷之前不是说了蒙古王公将身家都穿戴了,那咱们也不能差了,显得朝廷的恢弘大气……总不能咱们在京里,日子还不如草原上富足……”
她说着,又拿出两只通体金灿灿的荷包来,一个上面用珊瑚珠拼了福字,一个上面用红玛瑙珠绣的老虎头。
“这是给十弟、十三弟的……”
舒舒递给九阿哥。
九阿哥蹙眉接了,刚想要说什么,看清楚荷包的针脚,又改了口:“你那梳头丫头不错,针线也拿得出手……听说这两日呼图克图大喇嘛来朝,到时候爷找个机会,跟他要两串开光的东西给你……”
舒舒连忙道:“不用不用,这些关乎信仰的,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虽佛家、道家的书都看,可算不上两教弟子,不信这些……”
现下还不是后世四大喇嘛的格局,只有两位大喇嘛的。
两位是师徒传承。
老师在藏地,顺治六年受封大喇嘛。
弟子在喀尔喀,康熙三十年受封大喇嘛,就是这位呼图克图大喇嘛。
这位大喇嘛本是蒙古王子,是土谢图汗王妃之子,被认定为活佛转世。
因为蒙古地区全民信黄教,大喇嘛的地位极高。
九阿哥即便是皇子阿哥身份,讨要东西也要欠下人情,舒舒觉得没有必要。
九阿哥诧异道:“你不信这个,还整日里‘福禄寿喜’的……”又指着她身上旗装绣纹:“衣裳上,也都是仙鹤啊、松纹啊什么的,比那小老太太还神道……”
舒舒忍不住捶了他一下:“这是美好愿景,什么神道不神道的……”
“那抄的那些经书呢……白抄了?”
九阿哥还是觉得她这个行事很矛盾:“不信这个,还整日里看这些做什么?”
“很有趣,长知识……”
舒舒真心实意的说着。
上辈子看了不少书,可是佛道典籍完全没有涉猎。
这辈子从《易经》开始,虽然看的云山雾罩的,不能领取其中深意,可也觉得长了不少见识。
一个神秘有趣的领域。
两教都有劝诫世人的意思,就有不少道理在里头。
“吃喝玩乐怎么着不行?整日里学这个,学那个,累不累!要是哪天真信了,走了歪路,整日里跟爷讲因果,爷可受不了……”
九阿哥说到这里,仔细想了想,劝道:“你要实在悠闲,想要打发时间,还是好好想着赚钱……爷瞧着你这个上手更快,不用那么费心思,也不会走歪路……”
舒舒忍不住掐了九阿哥一把:“爷浑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
蒙古全民信教,那出身蒙古的太后自不例外。
上行下效,宫里的娘娘们都供着佛。
九阿哥闭嘴,不吭声了。
舒舒见他厌学明显,离了尚书房开始放飞,好奇道:“除了洋文之外,爷还喜欢什么?”
九阿哥带了几分得意:“蒙文、藏文也算是偶有涉猎……大喇嘛这几年有一半时间驻扎京城,爷见过几次,别的不说,用藏语与他的随从对答是无碍的……”
大喇嘛虽是在喀尔喀出生,却是在藏地学佛法,接受灌顶,身边从人也有大半是出身藏地的僧侣。
舒舒脸色露出崇拜之色:“爷真厉害,再没见过比爷更聪明的人了……”
意大利语、法兰西语,再加上藏、蒙、满、汉,这就是六门语言。
就算真的如九阿哥说的,偶有涉猎,能无障碍交流也是够厉害的。
九阿哥面上得意,眼光中带了温柔。
舒舒想起一句话。
男人都需要被崇拜,即便一无是处,也希望你崇拜他吸烟的姿势。
九阿哥身上,还是能发现不少闪光点。
舒舒觉得,自己可以学夸夸党,以后嘴巴再甜些。
九阿哥还是不大满意舒舒身上的首饰:“回头爷好好设计,肯定不会这样沉甸甸的,坠着脖子不舒服……”
舒舒看到梳妆台上的玻璃手镜,想起前年修建的皇家玻璃作坊。
“爷,玻璃作坊那边能制玻璃镜么?”
舒舒有些好奇。
连西洋款式的座钟,内廷造办处都仿制出来。
那这个玻璃镜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九阿哥摇头:“那边只能制缠丝玻璃,烧不出这么通透的……这银镜都是传教士从西洋带来的……”
舒舒觉得可惜。
不过她没有插手的意思,玻璃烧制自古就有。
皇家连玻璃坊都有了,自是更不缺方法。
不过是现下燃料与提纯的问题,才鲜少能烧出完全透明的玻璃。
倒是九阿哥,不知道会不会有兴趣。
舒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九阿哥则是主动提道:“其实,除了理藩院,爷原本还想着工部来着,想去制造库……小时候看话本子,觉得诸葛孔明的‘木马流牛’很有趣,找机会试试,肯定也很好玩……”
“那内务府……”
舒舒虽不心疼九阿哥交出了差事,可是还有个下江南的美好愿景。
“老七现下也没有差事呢……”
九阿哥说着:“且看汗阿玛安排吧,反正咱们想了也白想,最后做主的还是他老人家。”
两人磨磨蹭蹭的不出来。
五福晋、七福晋、十阿哥、十三阿哥都在外头等了。
就是不好过来催。
眼见着再不出发,就要耽搁了,十阿哥踹了何玉柱一脚。
何玉柱这才硬着头皮,隔着门禀道:“爷,福晋,到点儿了……”
舒舒与九阿哥手拉手的出来,就见几个人在院子里站着。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的手上。
九阿哥轻咳一声,扶着舒舒下了台阶。
舒舒鲜少穿这么高的旗鞋,有些穿不惯。
核桃与小榆换了衣裳,统一的宫人蓝色褂子,上前来扶舒舒。
舒舒望向五福晋与七福晋,两人也跟她差不多,全套首饰,穿着花盆底的旗鞋,身边带着宫女。
眼见着十三阿哥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看舒舒,九阿哥蹙眉,手中的荷包想昧下了。
十阿哥却是眼尖,直接凑上前:“这是什么?”
十三阿哥也看到了,目光直接落在小老虎荷包上。
“九嫂预备的!”
十三阿哥眉开眼笑。
十阿哥立时抽了那个福字荷包:“那这个是我的……”
十阿哥马上将自己的荷包收了,换上这个,对着舒舒道:“谢谢嫂子,真好看……”
十三阿哥也换上了,也对舒舒道谢。
舒舒摆摆手:“不用客气,你们快走吧,前头耽搁不得……”
正式宴席,自然分了男女,不在一处。
时间确实不早,兄弟几个急匆匆走了。
剩下妯娌三个,则是扶着丫头的手,往宴席处而去。
七福晋笑道:“金荷包,你怎么想的?不过气派是真气派了,估摸着这些蒙古王公会当成是京城的时兴,说不得以后也跟着流行金荷包……”
舒舒用帕子捂了嘴,压低了音量道:“就我们爷一个人披金挂玉的,怕他抹不开脸……有两个小的陪他,省得他臊了……”
“哈哈……”
七福晋不由笑出声:“你想得周全……要是满屋子的人只盯着我一个,我也抹不开……”
女眷宴所,就在公主府后殿。
距离几人的住处不远,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屋子里坐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随扈的一干女眷,大多数是蒙古服饰的妇人,入眼就是金光闪耀。
妯娌几个来晚了。
五福晋为首,跟太后见礼,亦是请罪:“皇祖母,我们几个梳洗耽搁了……”
一口带着科尔沁口音的蒙语。
太后笑着点点头,又望向舒舒与七福晋,见她们都打扮的鲜亮明艳,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招呼五福晋近前,拉着她的手,对众人道:“我这孙媳妇,长得好,性子也好,我们五阿哥有福气……”
诸位蒙古王公女眷,除了端静公主与下首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没站起,其他人都起身,见过三位皇子福晋。
三位则跟着公主的介绍,见过诸位福晋与宗女。
都是五福晋在前作答,舒舒与七福晋就跟在身边,行礼与微笑。
五福晋被太后特意介绍,又是这般气度,这样妆扮,流利的蒙古话可以交流,立时得到几位蒙古福晋喜爱。
那夸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长生天赐下的娇女。
眼睛似玛瑙般明亮。
饰品像繁星似的闪亮。
她们表达喜爱的方式也十分直白,直接摘了项圈、手镯什么的,就往五福晋身上戴。
饶是五福晋再淡定从容,都被夸得满脸通红,更是看着满眼的金银手足无措,求救似的望向宜妃。
宜妃笑着,显然很满意长媳的表现,却没有解围的意思。
五福晋没有法子,只能又望向太后。
太后笑眯眯的点头:“收下,收下,都是老亲,不是旁人……”
宜妃坐在太后下首,笑盈盈的看着眼前情景,眼睛余光看了眼侍立在旁的舒舒。
见她老实乖巧模样,并无一丝异样,宜妃笑容更真切了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因果(求月票)
坐在公主身边,坐着受了几位福晋礼的老妇人,是早年抚蒙的郡主,礼烈亲王孙女,礼烈亲王三子颖毅亲王之女。
辈分高,论起来与太后平辈,是几位福晋的从堂姑祖母,而且身上还是有和硕格格封号,自然可以坐着受礼。
与舒舒论起来,关系好几重。
是她的堂姨祖母。
也是伯夫人的亲姑母。
郡主六十多岁,有些瘦,眉间的川字纹明显,看着就是个不慈和的老太太。
她穿着旗装,与现下的旗装款式不同,是那种宽松的袍子,与蒙服的差异不大。
是早年流行的款式。
头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金玉满头,而是戴着个黑包头,只手腕上缠绕着一串菩提子佛珠。
这样的妆扮与太后的穿戴异曲同工,昭显着寡妇身份。
不过按照她的年龄算,也不算什么了。
郡主对舒舒招招手。
舒舒老实上前。
郡主摸索着舒舒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相貌。
舒舒肖母,眉眼都随了觉罗氏。
郡主隐隐的有些失望,看到舒舒耳朵时,眼神才定了定,笑了:“好一双‘福寿耳’,和你祖母一样一样的……”
舒舒腼腆听着。
什么“福寿耳”?
这是说的好听的。
实际上是“贴脑耳”,也既是她现下瘦了,还隐隐地露出些。
小时候胖时,小脸圆圆的,正面压根就看不到耳朵,看着怪怪的。
舒舒也不由自主的看着郡主,目光落在郡主耳朵上。
郡主的耳朵……
就是卦象上的“金耳”。
耳朵上端高过眉骨,下边有垂珠似的耳垂,而且色白如银,主富贵。
不过耳朵颜色白的过了,比脸色还白,这是晚年丧子、无依靠……
舒舒心里颤了颤。
她虽然之前才与九阿哥说过,自己不是两教信徒。
可是有些知识,科学无法解释。
“顺承王府,现下还好么……”
老郡主问道。
她既出自这一支,那是她的娘家。
舒舒斟酌着,不知该怎么说。
这一支宗室的嫡裔有点不大顺当。
老郡主的阿玛本是是礼烈亲王择定的继承人,只是先与礼烈亲王而薨,这一支才沦为旁支。
老郡主的兄弟,就是第一代顺承郡王,亦是壮年薨逝。
老郡主的侄子倒是还在世,两岁袭爵,就是早早的革爵,然后爵位在他儿子中传递。
三子四岁袭爵,五岁殇了。
随后四子一岁袭爵,六岁殇了。
随后第七子三岁袭爵,现下十四岁,在王位上。
要知道八旗王公的势力不是一成不变的。
顺承郡王府连续两代人,都是娃娃王爷,少了军功,全靠吃老本。
有康亲王府与平王府互为臂膀,才没有被人欺负了去。
喀喇沁部离京城近,之前皇上北巡常来的。
老郡主对京城的消息不是全无所闻。
她见舒舒迟迟不说话,皱眉道:“可是郡王有什么不妥当?”
舒舒点点头:“听说王爷有气疾,这两年都是调养……”
老郡主苦笑道:“都是命数……”
舒舒不知该如何开解。
真要说起来,开国诸王寿终正寝的少。
礼烈亲王这一支的儿孙,短寿而折的不是一个两个。
尤其是嫡系血脉。
三个王爷帽子,十来个贝勒贝子国公,看似风光无限,可都是几代人用战功拼下的。
现下的人迷信,觉得祖上杀戮太重,会不利子嗣。
这位老郡主或许也是这样想。
舒舒想着,就听老郡主低声道:“皇上登基快四十年,估摸又到了要换一茬人的时候……”
舒舒恭敬地坐着小凳子上,神色不变,只做没听懂。
不过她心里很是震荡。
怪不得说人老成精!
想想宗室的每次动荡与清洗,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皇位更替,权利的重新分配。
太祖皇帝六十八岁驾崩,勉强算是高寿。
太宗皇帝五十二岁驾崩,寿数平平。
世祖皇帝二十四岁驾崩,英年早逝。
八旗勋贵与宗室王公,已经开始观望诸皇子阿哥。
这一茬的皇子陆续长成,搁在眼前的“拥立之功”是多大的诱惑?
老郡主的神色很是平静,手中转着菩提珠,轻声道:“只看太祖朝事……”
舒舒眼睛眨了眨。
太祖朝事是什么?
太祖接连废掉两个嫡子的继承权!?
废储的理由,似乎振振有词,可是归根结底,就是“父老子壮”。
一个抚蒙几十年的宗室郡主都能想到这一点儿,朝廷那些老油子呢?
等到诸长辈赠送礼物给三位福晋时,这位老郡主就毫不掩饰了对舒舒这个远亲小辈的偏爱。
一柄镶七宝金如意。
这是明面的,实际上避开人时,还有一个荷包。
轻飘飘的荷包。
里面只有几张枯黄的契纸。
是京畿的两个庄子,还有外城四间铺子。
如意能收,这几张契纸却不好收。
无功不受禄。
舒舒可不相信,只一面之缘,就能得到这位堂姨祖母如此厚爱。
就算两人之间有血缘关系,也是远了。
这突如其来的好,让人不安。
“姨祖母若有吩咐,请直言就是……孙女能应承的,便应承了,但有力不及之处,也只有跟您道恼……”
舒舒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
老郡主转着佛珠的手停下,脸色晦暗不明,好一会儿道:“孩子,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报应么?”
舒舒仔细的想了想,点了点头:“应该是有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要不然这天地之间的冤屈就太多了……”
老郡主面色惨白,如哭似泣:“是啊,不管什么时候,报应总要到的……”
舒舒有些不敢接话了。
世人遇到生老病死、人力不可逆转的地方,总寄希望与神灵。
得不到神灵的庇佑后,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果报应,就是来源于此。
这位老郡主,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日子不多了……”
老郡主抓着舒舒的手腕,手心里冰冷潮湿。
舒舒吓了一跳,忙望向老郡主脸色。
不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您若是不舒坦,还是早请平安脉,别讳病忌医……”
舒舒只能如此安慰着。
“都是报应!”
老郡主摇头:“我二十三岁守寡,三十三岁失了儿子,四十三岁失了孙子,五十三岁失了曾孙……今年,我六十三了……”
舒舒听着,都觉得脖颈发毛。
这一位命太不好了!
而且这样匀称的间隔时间,确实让人犯嘀咕。
老郡主说着,自己十分平静:“人不能做亏心事,天知地知鬼神知……”
舒舒依旧伸出手,手中是荷包,没有收下的意思。
老太太的因果,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想要托自己去了了因果,自己也懒得承下这个麻烦。
两人头一回见,完全是陌生人。
老郡主看着舒舒,目光落在她耳朵上:“那一年,我十三……就得了抚蒙的旨意……堂姐怕我胆小不经事,就接我过去,大着肚子开解我……看着她夫妻恩爱,日子随顺,马上就要诞下麟儿……我就疯了……凭什么她嫁给表哥,留在京里,安享富贵,我却要抚蒙?”
她语调平缓,像是再讲述旁人的故事。
舒舒瞪大了眼睛,望向老郡主,难掩惊诧。
“我洒了头油……看着她滑倒……”
老郡主说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舒舒简直要气爆炸,压着怒火道:“因果报应,果然丝毫不爽!”
她直接收了荷包,转身走了。
这不是别人家的故事!
她的祖母当年头一次生育时,就是早产生下病弱的长子。
八旗人家讲嫡庶,却不怎么讲长幼。
爵位传袭,也不是长子为主,幼子的也不少。
毕竟军功立家,年长的儿子早早分出去,在家族的提挈与庇护下自己赚功勋也是常态。
像伯爷这种早产病弱、连兵册都上不了的儿子,一般不会成为继承人,会沦为旁支,依附兄弟。
董鄂家截然不同,就是因为舒舒祖母的坚持。
加上齐锡与伯爷是同胞兄弟,感情好,没有夺爵之心,这伯爷的爵位才顺当的落在长房身上。
原来伯爷身体,不是近亲结婚的恶果,而是人祸!
源自于十三岁小女孩的嫉妒之心!
舒舒心里愤怒的不行,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虽说之前的蒙古福晋们,因着太后的缘故对五福晋众星捧月似的,实际上真到了送几位皇子福晋礼物时,并不敢轻慢舒舒与七福晋。
最多就是在三妯娌都有的礼物之外,再多送五福晋一、两样。
七福晋喜气盈腮。
这些礼物,两个宫女都抱不下了。
还是宜妃娘娘心细,安排了几个小太监跟着,才将礼盒给她们抱回来。
等舒舒回了自己屋子,炕边一坐,小脸就撂了下来,心里憋闷的不行。
她看着荷包,收得很是坦然。
做了恶事,赔偿受害人是应当的。
要不然一句自己得了报应,一句后悔了,就算了了?
不说别的时候,就是舒舒记事以后这十来年,伯爷都挣扎着过日子。
一年四季被病弱折磨,换了旁人早没了。
伯爷性子坚毅,才坚持了这些年。
还有阿牟……
要是伯爷身体健康,两人也早就儿孙满堂了吧……
舒舒的眼泪出来了。
九阿哥收获了大大小小十来个礼盒,正要与舒舒显摆,就见她垂泪模样。
“这是怎么了?”
九阿哥吓了一跳,忙上前来,俯身道:“被欺负了?”
舒舒难受的不行,见到九阿哥越发心里酸涩,没有起身,而是直接搂住九阿哥腰,眼泪越发汹涌。
九阿哥面上带了慌乱:“到底怎么了?委屈成这样?是……见客时有不妥当,被皇祖母说了,还是娘娘那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莲花
眼见着九阿哥就要脑补一场“婆媳大戏”,舒舒擦了泪:“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心疼大伯与伯母……”
她指了指荷包,讲了老郡主的事。
九阿哥皱眉:“就是心虚罢了,哪有那么多因果报应……”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腰带:“要这世上真有因果,就没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老话了……”
舒舒看着他,见他真的毫无畏惧之心。
莫名想起“瘦马”……
现下的九阿哥觉得那个是错的,鄙视买卖“瘦马”的人。
可是人的想法都会变。
买卖女子,联络权贵……
不仅坏,手段还下作。
“有些事,没有办法证明有,也没有办法证明无……”
舒舒组织着语言:“心正则身正,身正则行正……”
九阿哥见她一本正经模样,带了不赞成:“好好的,你琢磨这些做什么?别告诉爷,明儿又打算去研究什么修身养性的书……想得太多了,人一上百,千奇百怪……哪里还能各各是圣人!不说别的,就说这郡主,当年十几岁的毛丫头,又是打小没爹的,少了管教,即将远嫁抚蒙,一时想歪了,也不稀奇……说不得早就怕了悔了,才什么都扯到因果报应上……”
舒舒看着九阿哥,带了恳求:“反正我胆子小,就算早先不信这个,现下也被吓住了……我不想以后跟她似的,愧疚难安,整日里想着是不是遭了因果报应……”
九阿哥面上带了无奈,在舒舒身后拍了拍:“好了,好了,别怕……真是个不顶用的,平日里虚张声势的,什么都怕……”
“反正爷答应我,以后真要不小心差池行错、亏欠了旁人,别瞒着我……我想法子,吃斋念佛也好,舍粥施药也好,多做好事……”
舒舒看着九阿哥,泪光盈盈说道。
九阿哥哭笑不得:“爷又不是天生坏种,才不会干什么缺德事呢!”
舒舒神色越发认真:“爷本心是好的,或许阴错阳差呢……”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举了例子:“就像爷三月里看上钱掌柜,想要讨要过去使唤……在爷眼中,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看上钱掌柜是他的福气,跟董鄂家开口要个人手也是没拿董鄂家当外人,给董鄂家面子……可是换了立场,对于我来说,倚重的大掌柜被人盯上,不想给就被人构陷,贪上官司,冤枉不冤枉……”
九阿哥面上带了不自在:“那不是桂丹那王八蛋自作主张么?最后你也没吃亏,还得了铺子赔偿……”
“要是我只是寻常出身,抬不出福松这样的国姓爷出来呢?要是银楼没有防备,账册不齐全呢?爷想过这官司结局会如何?会‘证据确凿’,输了官司,坏了铺子口碑……”
舒舒带了几分沉重。
现下的律法,只能在身份平等的人中间做约束与平衡。
身份天差地别,那律法就是一纸空谈。
九阿哥想起桂丹打着他的旗号压价买地之事,咬牙道:“之前还没空出功夫收拾他,瞧着他的做派,不是一日两日养成的,郭络罗家在盛京还不知如何猖獗……到时候坏了都是娘娘的名声……”
“不过就是‘狐假虎威’……可是真做了坏事,没有人会埋怨狐狸,只会更憎恨给狐狸撑腰的老虎……爷是皇子阿哥,以后也会封爵开府出来,身边会有更多的‘桂丹’,到时候不知道要弄出多些孽债来算在爷头上……”
舒舒说着,自己都带了无奈。
权势如刀,掌握不好,就是伤人害己。
九阿哥开始还不以为然,随后也带了郑重:“放心,爷还能老吃亏不成?有桂丹一回,还有千金坊一回,往后用人会盯着,不会叫人再胡乱糊弄了去……”
舒舒晓得,一味的说教只会叫人心烦,立时满是信赖道:“我信爷,爷最聪明了……之前一时受了蒙蔽,也是因太重视亲情的缘故,信错了人……”
九阿哥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那当然……总不能老摔在一个坑里,那爷不是成了傻子……”
舒舒叹了一口气。
敲边鼓,不能一次敲烦了。
言传身教的,慢慢来。
九阿哥见她还抑郁,以为还在恼老郡主之事道:“若你实在心烦,咱们就想法子给她添添堵?她这一支男丁绝嗣,爵位由她丈夫侄儿继承了……那位贝勒夫人,也是一位宗女,带了县主爵的,就是不是礼烈亲王这一支……”
舒舒明白他的意思。
同是县主,爵位相当,就少了顾忌。
就算差了辈分,一个新当家夫人,一个老当家夫人,总有嫌隙的地方。
要是想要气人,自有气人的法子。
舒舒摇头:“不用……她血脉断绝,早死才是便宜了她……就让她相信因果,悔恨终老吧……”
九阿哥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是嘴硬,说到底还是下不去手报复……”
舒舒搂紧九阿哥,闷声道:“我不想为她脏了手,背负了因果……要是因为我们当阿玛、额涅的不妥当,应在小阿哥、小格格身上怎么办?只要想想,我就受不了……”
既然要耳濡目染,引导九阿哥向善,那舒舒觉得,可以学一学白莲花。
没有什么难度。
谁还不能做个小仙女?!
“真是拿你没法子……”
九阿哥亦是带了无奈,话音都温柔了不少:“不会的,爷聪明,你也聪明,咱们日子过的好好的,就算有嫉妒旁人的地方,心里想想就行了,不会害人害己,也不会有什么因果……”
舒舒的心情,立时轻松起来。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她站了起来,眉开眼笑道:“先看看爷的收获……这金腰带,总不能白戴一回……”
九阿哥先是瞪了她一眼,随即自己忍不住笑了,立时扬声唤人:“何玉柱,快将礼盒搬进来,磨磨蹭蹭的,想要昧下爷的金子不成……”
何玉柱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三人怀里都是满满的,大大小小的锦盒。
“爷,奴才冤枉……”
何玉柱撂下东西,苦着脸躬身喊冤:“这不是东西沉么?奴才才走的慢了……”
也就是嘴上这一说
他本来就跟在九阿哥身子,都走到门口。
因为话音不对,才没有跟着进来。
九阿哥满脸嫌弃摆摆手:“什么也做不好,跟人家丫头好好学学,下去下去……”
何玉柱知趣的带着两个小太监下去。
舒舒已经满脸放光,围着礼盒打转转:“爷,这些都是金子?”
足有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
九阿哥挑挑眉道:“这还用问爷,打开了,不就晓得了……”
舒舒就打开了最上面的小锦盒。
金扳指。
舒舒拿起来,压手,实心的。
一斤金子有的。
再打开,一对金护腕。
再打开,一副金火镰套。
再打开,一条金褡裢。
再打开,一把金匕首。
像开盲盒一样,只要打开就是入眼金光。
金碗筷、金马鞭把手、金箭囊。
最重的是一把金弓,还陪着一袋金箭头,加起来足有十来斤的分量。
实际上这些金制品,大多数都失去了实用性,更多的是作为蒙古王公的饰品出现。
饶是舒舒之前存了些小心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这些金子加起来,足有二、三百两。
“蒙古到底有多少金矿?”
舒舒十分好奇。
漠南蒙古十六部,今日参加接风宴的只是其中一部,都如此豪奢。
九阿哥也是很有感触道:“反正不差钱就是了……给其他阿哥的礼,就算不是金子,也都是好东西……十三那里,还有人送了双份……”
蒙古人因“幼子守灶”的规矩,见康熙带着小儿子,又是头一次跟着巡视草原,自然格外看重些。
不是觉得他会动摇储位,而是觉得幼子即便不是继承人,也会分到更多的人口,未来是实权王爷。
九阿哥自己也收获颇丰,倒不会去嫉妒十三阿哥,只忍不住大笑道:“老大见识多了,老三差点绷不住……真是笑死人……今儿也逗儿,那些王公多围着五哥打转转,有与老大相熟的,有同阿霸亥部有亲的跟老十搭话,有去哄着十三的,没几个人搭理老三,老三脸色儿都绿了……”
舒舒听了,跟着笑了,却是不由带了心疼。
那些王公围着五阿哥打转转,这因为他是太后养大,对蒙古的意义不同与其他皇子。
与大阿哥相熟,那是因为大阿哥早就入朝,跟着随扈多次,外加上皇长子的分量,不容人轻忽。
与老十搭话,那是因为他会成为蒙古人的女婿。
老十三那里,则是提前压宝。
被疏忽的除了三阿哥……
还有九阿哥与七阿哥……
九阿哥带了得意,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瞧瞧,这是什么?”
舒舒凑过去,带了好奇:“什么?还有旁的礼?”
她当成了礼单。
九阿哥将纸展开,递到她手中:“不是礼,不过也都是看得着的金子……”
舒舒看着,很是无语。
上面写的内容十分简单。
金腰带一条,青金石回字纹带头。
金腰带一条,巴掌大的蜜蜡带头……
金腰带一条,猫眼虎头带头……
……
舒舒心里默数了一下,足有十二条金腰带……
第一百三十三章 鹦鹉(三更求月票)
看着这个单子,舒舒咋舌道:“爷接这个,会不会动静太大些?”
这些要求各异的腰带,是定制。
让七福晋说着了。
九阿哥这条金腰带,将喀喇沁王公给镇住。
他们以为这是京里新时兴的款式,又在他们的审美点上,自然恨不得人手一条。
只是九阿哥身上的,是舒舒这个皇子福晋亲制的。
单子上的这些,多半是要归在内务府造办处的匠人手中。
九阿哥就算穷疯了,也不会将舒舒推出去赚这个手工钱。
涉及造办处,就瞒不过内务府,也瞒不过御前,舒舒才担心动静大。
前头可是将内务府得罪惨了,舒舒可不想留下隐患,让他们抓住机会,借此攻讦九阿哥。
九阿哥不以为然道:“汗阿玛哪里会理会这些小事……”
舒舒柔声道:“到底是藩地,就算是小事,也不好自专……”
九阿哥有些拿不准主意:“那……他们都跟爷说好了,明儿就会打发人送金子过来,一条腰带一百两金,不够了再说……这,退回去……”
“不好出尔反尔……我想着,爷要不然还是先去寻皇上,请皇上拿个主意……”
舒舒语调越发温柔。
九阿哥有些不乐意:“爷都这么大了,还要事事问汗阿玛?那成什么了?”
“若是在京城,自然不用……还是那句话,涉藩无小事……”
舒舒劝道。
虽说漠南王公是内藩,可与前朝的藩地不同。
九阿哥犹豫,失了底气:“那,万一汗阿玛骂爷怎么办?”
舒舒:“……”
小样儿,之前胆子不是很大?
原来是色厉内荏!
她也想着有什么合适的说辞,可以在康熙面前将此事圆回来。
然后发现,实话实说,风险最小。
其他编排的再多,也像是巧言令色。
舒舒嘴角抽了抽。
好像每一次,都是她这里长教训!
贪念果然生不得!
己无求有,己有求多。
这个度不好掌握,一不小心就生了嗔痴。
要是重来一次,会如何?
她看着旁边大大小小装着金子的锦盒,发现自己还是个俗人。
下次考虑事情再周密些。
九阿哥后怕起来,身上就带了不安:“要不,爷去找五爷,让五哥陪爷去?这样汗阿玛骂人时,五哥还能拦在前头……”
舒舒连忙摇头:“本就是小事,爷过去随意提一嘴就是……都是王公开口了,爷不好拒绝,又不是爷的过错……爷去报备一二,也是因着谨慎的缘故……”
所以别损人不利己,祸害好哥哥了。
九阿哥听了进去,心定了不少,点头道:“就是就是,一圈人围着爷,稀罕爷的腰带,要不是碍着爷是皇子,恨不得动手剥了去……既开口央求爷了,爷能如何?说起来大半是额驸,都是爷的长辈尊亲,爷能如何呢?”
“就是这个道理……爷年轻面软,应下也是没法子……”
舒舒点头附和着。
九阿哥坦然了:“那爷就走一趟……”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口有人道:“九哥,九嫂,老十来了……”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跟舒舒抱怨着:“扯着公鸭嗓,谁稀罕听似的,这还外道上了……”
舒舒起身,笑着走到门口招呼着:“十弟快进来……”
她心里明白,十阿哥不是外道,怕直接进来,自己有不方便的地方。
十阿哥大踏步进来,跟舒舒招呼一声,随后看着九阿哥:“九哥,不管你方才怎么应的那些人,都要先去寻汗阿玛说一声……要是汗阿玛允了就允了,要是不允,就算了……手头缺银子,九哥就开口,万八千的,弟弟还是能挪出来……”
他们兄弟序齿挨着,一人一席的宴会,也是挨着坐着,自然将蒙古王公围着九阿哥打转转的情形都看在眼中。
“这是关外,涉及藩地,还是小心为要……”
十阿哥恳切道。
九阿哥看看十阿哥,又看看舒舒;看看舒舒,又看看十阿哥。
“你们叔嫂倒是想一块去了……”
九阿哥心里有些犯酸。
这……算心意相通……
他们都是聪明人,只衬着自己愚钝……
十阿哥撇嘴滴咕道:“九哥钻到钱眼了,失了平日谨慎……”
舒舒则是看了九阿哥一眼,没有说话。
就算要哄人,也不好在十阿哥前。
再说了,也不好一天到晚老哄。
那样嘴皮子磨薄了,也只会被嫌啰嗦。
九阿哥住了嘴:“别操心了,谁是哥哥?正要去找汗阿玛,要不你跟爷一块过去……”
十阿哥听了,马上转身:“哎呀,这坐了半天,一身臭汗,弟弟先回去冲冲……”
九阿哥快走两步,一把拉着十阿哥肩膀:“不够义气是吧,不行,一起去!”
“好九哥,这时候就不用跟弟弟讲义气了……”
兄弟俩打打闹闹的出了屋子。
核桃与小榆早等在外头,见状立时进来,一个拿着脸盆,一个拿着衣服鞋袜。
等舒舒梳洗完毕,换了衣裳鞋子,小松又端来洗脚盆。
看着舒舒脚底心都红了,小松带了心疼:“福晋好好泡泡……明儿还是穿平底旗鞋吧……”
洗脚水里,还放着桂枝、银花与醋。
这几样都是润肤祛湿的。
水温适宜。
舒舒将脚放进去,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
公主府中路。
圣驾驻扎在前院。
康熙梳洗完毕,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炕上看折子。
虽说带了后宫嫔御随扈,可路上奔波劳烦,他也没有兴致翻牌子。
听闻九阿哥求见,康熙看了眼几桉上的小立钟。
已经戌正一刻。
这么晚了?
是身体不舒坦,还是其他?
康熙撂下折子,示意传召。
等到九阿哥进来,康熙先是仔细看了他的脸,并无痛苦难忍之色,略微安心,随即就看到那闪亮眼的金腰带,不由皱眉,呵斥道:“每日里就讲究吃喝,不做正经学问,你还能不能再出息些?”
宴席时康熙看到这个就不顺眼。
只是碍着人多,不好当面教训儿子,眼下忍不住也不用忍。
生了这些个儿子,这么不聪明的还是头一个!
自己不喜奢华,上行下效,其他儿子在自己面前也简朴,只这一个花枝招展。
换做之前,遇到汗阿玛呵斥,九阿哥只有躬身听训的。
现下,他胆子大了,带了不服气:“汗阿玛,人靠衣裳马靠鞍,就兴蒙古王公一个个披金戴银的,咱们就素着……那不是被比下去了,怎么显示朝廷气度!”
康熙冷哼道:“混账话!一套衣裳、一条腰带,就是朝廷气度?”
“朝廷显得富,不是更有底气么?到时候草原有个白毛风什么的,汗阿玛也能赐银子赐东西的,彰显朝廷恩德……要是漏了怯,谁晓得他们背后会滴咕什么……”
九阿哥小嘴巴巴的说着,心里却在想舒舒的“常有理”。
自己这算不算“见贤思齐”?
居然能在汗阿玛面前讲道理了!
康熙摇了摇头:“尽是歪理邪说!”
九阿哥伸手递了单子过去:“这个,还得请汗阿玛做主……”
“什么要朕做主?”
康熙闻着,接过单子,开始还有些疑惑,等看到九阿哥腰带明白过来,脸上就带了愠怒:“胡闹!这是药不苦了?才安生几日,你就又折腾这些!朕不许!”
九阿哥脸上带着失望来,不过依旧机灵的说了前因后果:“不是儿子折腾的,就是吃饭时大家看上儿子的腰带,一个一个央求帮着定制一条……儿子年轻面软,这些大多还是姻亲长辈,刚给了见面礼的,没好意思一口回绝……可这些人都是藩地王公,涉藩无小事,儿子哪里敢自己拿主意,少不得请汗阿玛做主……”
康熙神色稍缓:“总算没湖涂到家,还晓得谨慎……”
说着,他指了腰带:“好好的,戴这个做什么?引出麻烦来,自己还立不住……”
九阿哥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就道:“这不是看娘娘给董鄂氏与两位嫂子都预备了新首饰……儿子就想着,女卷要比这个,那我们兄弟也不好被比下去,就催着董鄂氏紧赶慢赶的做出了这个……”说到这里,带了几分得意:“董鄂氏还算细心,给老十与老十三也预备了新荷包……”
康熙对于这个儿媳妇倒是没什么挑剔的。
出来半月,自己越过五福晋、七福晋,将两个小阿哥交给九福晋照顾起居。
结果都在大家眼中看着。
两个阿哥被照顾的很好,气色不错,也没有水土不服。
兄弟俩原有些生疏,如今看着也熟络了不少。
“她就没劝着你?”
康熙有些疑惑。
看着是个大气知礼的丫头,怎么不晓得多劝戒丈夫?
九阿哥带了倨傲道:“儿子做主的事儿,哪里轮得着她多嘴?女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儿子才不听她啰嗦……”
康熙都不晓得说什么。
九阿哥这话也不算错,可就是可惜董鄂氏。
他看这个憨儿子越发不顺眼,板着脸道:“回头当着你额娘的面,将方才的话再讲一遍……”
九阿哥马上闭嘴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种子
康熙拿着单子,陷入沉吟。
好一会儿,他道:“怎么个说法?”
“每家一百两金子,要是有想要宝石自备或者另外添银子……”
九阿哥回道。
康熙沉默了。
现下金银兑换,是一两金,十两银。
百两金,就是千两银!
明日是喀喇沁郡王进宴,康熙会在宴后赐公主、额驸白金彩缎。
白金,自然是好听的说话。
赐银。
公主夫妻两人,每人白银一千两。
这只是一条腰带的钱!
康熙想起九阿哥之前的混账话,有些不自在。
好像跟蒙古王公比起来,朝廷确实不富裕。
“回京后,你去造办处当差……”
康熙递回单子,有了决断。
九阿哥先是欢喜,随后带了怀疑:“汗阿玛,您这什么意思?那这些算内造办的活计,还是儿子私人的活计……”
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不是白忙了一场。
康熙瞪了他一眼:“什么造办处的活计?内务府还卖腰带么?”
九阿哥这才美滋滋道:“那就好,汗阿玛不晓得……儿子穷死了,这些日子人情走礼用的都是董鄂氏的嫁妆……儿子这面上抹不开,她是个不计较的,可要是我岳父、岳母他们晓得了,那多不好意思……儿子平日里腰板都挺不直,要不然那不成了软饭硬吃……”
“行了,别哭穷了!再唠叨,年底赐银减半!”
康熙毫不留情的说道。
九阿哥闭了嘴,带了惊诧的看着康熙。
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自己这汗阿玛,还真是铁石心肠。
比自己脸皮还厚!
晓得儿子吃软饭,竟然默认了!
等到回到自己院子,九阿哥就忍不住低声跟舒舒念叨着:“爷发现汗阿玛不只是节俭,还小气……怪不得稀罕老三呢,这老三不仅随了钟粹宫娘娘,也随了汗阿玛,就是嘴上大方……”
屋子里没有旁人,又是夫妻被窝里的小话。
舒舒就没有扫兴的说教,反而带了几分兴致:“爷为啥这么说?”
“儿子都这样穷了,他也当没听见……换做旁人家,谁家当公公的好意思让儿子花销儿媳妇嫁妆?”
九阿哥撅了嘴。
舒舒拉着他的手指头,摸着他手心中的薄茧。
自打晓得要随扈出来,他就每天在阿哥所加练弓箭。
不想在外头露怯,也不想要让康熙失望。
这也是一种很奇怪又寻常的现象。
越是不被父母重视的儿女越孝顺,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
感觉像是有限定对象的讨好型人格。
“这不是阿哥多么?估摸皇上不好开这个先河……”
舒舒不好火上浇油,只能这样规劝。
九阿哥闷声道:“是亲儿子,又不是捡来的,开一回先河怎么了?他又不是没开过……
老大那是长子,听说拉弓射箭都是汗阿玛手把手教的,就凭着这个,老大还不玩命儿的练?不比兄弟们强他也不好意思……
再有老三,小时候说话晚,结结巴巴的,汗阿玛就带着他读书,一遍一遍的,将他这毛病扳过来……
老四那里,不用说了,八旗哪里流行过童养媳?破了先例不说,永和宫娘娘好好的立在那儿,汗阿玛倒是将老四当成是没娘的孩子,生怕受了委屈似的,有一年汗阿玛北巡出来,都到密云了,收到宫里折子,说是老四发烧,就连夜快马回宫……确认了他四儿子没大碍,才又出来……
太子爷那是心尖子,生活起居,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说到这里,他翻身将舒舒搂在怀里,音量越发低:“爷真是奇了怪了……这要是主母重视嫡庶,还说的过去,亲疏有别,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与旁人肚子里出来的当然不一样……当阿玛的,又不自己怀孕生子,怎么待骨肉也分了嫡庶……”
这个想法要不得!
虽说舒舒眼中,并没有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意思。
可是也受不了九阿哥这种均嫡庶的想法。
这……会损害到她的利益!
舒舒仔细想了想,道:“婚姻,本就不是两人之事,而是两家之事……女方置办嫁妆,将教养了十几年的女孩好好的嫁出去,结果到了夫家,妻妾无别的,那是什么道理?嫡庶之别,看似不公平,可也是另一种公平……”
九阿哥脸上还是不赞成:“爷当然晓得婚姻是两家之事,也晓得夫妻匹敌,可汗阿玛是皇帝,那不一样……”
“可是皇上也有需要人帮扶的时候……”
舒舒梳理着康熙早年的事:“当年世祖皇帝与皇上父子两代幼主临朝……宗室王爷权重,辅臣跋扈,地方动荡,有倾国之忧……最后皇上能顺利亲政,也有赫舍里与钮钴禄两族倾力效忠之故……”
所以元后赫舍里氏的选定,是太皇太后在平衡四大辅臣势力,加重文官出身的赫舍里家的势力。
孝昭皇后这里,也是为了平衡。
平衡新旧势力之间的分量。
到了佟皇后这里……
将佟家这个先后族再次变成后族,是为了遏制赫舍里这个新兴后族……
康熙就是个端水大师!
舒舒腹诽着。
九阿哥听了舒舒的话,自己也琢磨了一下,竟然舒坦了不少:“你说得也对,汗阿玛又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用了人家的人,娶了人家的女儿,对这家的外孙格外看重些也说得过去……哎,之前没想着这些,仔细想想,汗阿玛也是苦孩子……”
他之前就有过这个想法,今天又听舒舒讲了半天因果,觉得这也是一种因果。
舒舒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这个念头还是省省得好。
要不然改日在康熙面前露出来,不敢想。
“爷去造办处,再琢磨点儿别的……”
舒舒建议着。
“琢磨什么?”
九阿哥好奇:“还惦记镜子呢?”
舒舒摇头:“镜子与腰带没什么区别……我想着爷当差一回,不能只盯着这些,这样外头提起爷来,能有什么好话?有什么东西,精细,外头制不了的,制出来,与国有功的?”
“你说的有道理,爷不能叫人小瞧,可这朝廷用的器具,还有工部……多是那边制造……”
九阿哥起身盘腿坐了:“你帮爷好好想想,爷该往哪个方向使劲……”
舒舒也坐了起来,想了想道:“玻璃坊烧不出纯透明的玻璃,那内造办制的那些钟上的玻璃是哪儿来的……”
“内务府库房存的……有洋人早年献的,还有广州那边贡的……”
九阿哥说着,有些明白过来:“你是叫爷在玻璃上使劲?玻璃……”
他念叨着,随即带了兴奋:“爷晓得弄什么了!千里眼!现下宫里的千里眼只有乾清宫有,是英吉利产的……三十五年,老大拿着显摆过……”
舒舒笑着点头:“千里眼么?这个好……爷真要研究出来,肯定是大功一件……”
九阿哥反而不自信,低头想了想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学问,不是磨玻璃那么简单,要不然汗阿玛早就人拆了学着制了……说不得造办处那边早年都研究过,就是没做出来……”
舒舒鼓励道:“这等利国利民之事,就是花上三年五载的,也是值的……”
九阿哥想了想,道:“那咱们先悄悄的琢磨看看,不用大张旗鼓的,要不然万一弄不出来,叫人笑话……”
“爷想得周全……”
舒舒继续夸夸党:“这样更妥当了……”
两人重新躺下,九阿哥有些亢奋,已经念叨着回宫后去找那些书了。
舒舒嘴角含笑,则是想着那十二条金腰带。
就算中间只有三成利润,那也是三百六十两金子。
加上之前九阿哥收礼这些,加起来就是五、六百两金子。
五阿哥的窟窿,可以还上一半。
就是这个法子,只能用这一回。
今日九阿哥如此妆扮,还能说是少年心性,要是每个宴饮都如此,那企图心就遮不住了……
次日,是喀喇沁郡王进宴,规模更加隆重。
喀喇沁郡王的王府,就是公主府对面,占地是公主府的两倍。
昨日端静公主与额驸的进宴,算是家宴,舒舒她们穿的是常服。
今日这宴,舒舒她们妯里需要穿皇子吉服。
“幸好如此,要戴冠帽,今儿可没有昨天那样的首饰穿戴……”
七福晋依旧是四寸半的旗鞋,搭着宫女的手,缓缓而行,口中庆幸不已。
出门在外,她们自然也都带着首饰匣子,可都是精致小巧的。
除了昨天那套头面,剩下能显得财大气粗的都是昨天的见面礼,不好拿出来佩戴。
舒舒换上二寸船底旗鞋,走路舒坦不少,也不会失礼。
到了太后住处,就有肩辇候着。
一行人去了郡王府。
同昨日的宴席,出席的人物差不多,就是没有男女分开。
都在王府正殿。
期间有礼部官员在,每一次起身入座,都有规制。
席面是正宗的蒙餐,手把羊肉,已经切成麻将块大小,几样炸果子,剩下就是鲜果、干果、蜜饯这些。
舒舒吃的津津有味儿。
饶是吃了两天,还是觉得这边的羊肉好吃。
等到宴席过半。
公主与额驸进奶酒。
康熙赐白金彩缎。
宴席终了。
明日,圣驾启程,继续北巡。
骨肉相聚,只有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