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查
“‘瓜田李下’的道理都不晓得?”
康熙不好直接说出自己对安和亲王一脉的厌恶,只皱眉道:“行事不谨,用人不当……就这,你还想要学差事?!”
“啊……”
九阿哥傻眼了:“怎么就牵扯到‘瓜田李下’?汗阿玛,这是哪个王八蛋在造谣,儿子冤枉死了……”
这样的流言,太恶心了!
这叫他以后怎么跟八哥相处!
康熙陷入沉思:“董鄂氏是不是晓得你帮着郭络罗氏置办嫁产之事?”
九阿哥眼神有些游离,可是在康熙目光烁烁之下不敢扯谎,点了点头。
“她拦了?”
康熙神色莫测。
九阿哥心里警醒,难得的机灵一把,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误会了,以为儿子预备三份,是包括老十的,还有补给五哥的……”
康熙没有再追问。
皇子如今排序到十七阿哥,这长子与幼子之间差了一代人,不可能凑到一起去。
诸皇子之间,年岁不同,脾气喜好不同,自有远近亲疏。
康熙这个皇父,从没有插手皇子之间关系的意思。
看到这些日子董鄂氏的为人行事,康熙其实已经后悔了。
董鄂氏因是长女长姐的身份,行事周道宽厚,有长嫂之风。
要不是差着年岁,指给五阿哥,也是一对圆满夫妻,省的太后与宜妃为他操心。
至于老九……
真是白瞎了董鄂氏!
康熙没了耐心,皱眉道:“朕听不得这些腌臜的话,也不允许皇子、福晋都成了大笑话!既是事情因你而起,朕将此事交给你,查清这歪风从何而来?是内务府包衣报复,还是有其他人弄鬼!查清楚之前,尚书房的功课停了!”
九阿哥不由茫然:“汗阿玛,儿子从哪查起?这要人手也没人手的?要不然儿子去寻刑部尚书帮忙?”
康熙实忍不住,将手中的折子摔到九阿哥身上:“你是傻子?恨不得这流言人尽皆知?”
九阿哥耷拉着脑袋,带了几分无措,依旧实话实说:“那带上老十行么的?儿子实不放心自己……”
实在是这些日子,遭遇重大变故,九阿哥不仅伤了身心,还伤了自信。
加上妻子聪明、弟弟聪明……
娘娘说他“眼瞎心盲”、汗阿玛嫌弃他笨……
要是其他难事,九阿哥会毫不犹豫的请八阿哥帮忙。
可是这个流言太恶心人了……
查清楚之前,九阿哥不知该如何面对八阿哥。
也不好跟妻子求援。
“董鄂氏‘病着’,你在尚书房请假照看也说不得过去,老十请的哪门子假?”
康熙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儿子的恳求,摆摆手打发他下去。
九阿哥失魂落魄的从乾清宫出来,十阿哥摇着扇子,在尚书房外等着。
看到九阿哥神情,十阿哥连忙将他拉进屋里:“怎么?汗阿玛的不许你随扈?为什么啊?大大年前、去年不都带你了?”
九阿哥好奇地看着十阿哥:“你怎么晓得我打算找汗阿玛说这个?”
“九阿哥这两天没事就往乾清宫方向伸脖子,还念叨嫂子不耐宫里暑热……你也不是爱往汗阿玛身边凑的人,除了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十阿哥说着,带了不解:“按理来说,汗阿玛不应该拒绝啊……嫂子会蒙语,一路上还能陪太后说话……”
九阿哥长吁了口气,闷声道:“没说这个,说了旁的……”说着,压低了音量,将流言之事说了。
十阿哥瞪大眼睛,半响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十阿哥皱眉道:“九哥你得罪谁了?内务府?不应该啊……要是内务府那些家伙报复,不是应该盯着嫂子?编排出这样叫人恶心的瞎话来,连八哥他们两口子都搅合进来,倒不像是针对嫂子……”
九阿哥带了期待看着十阿哥:“我也是一团浆糊,实想不出这邪风从哪儿吹的,老十你帮我仔细想想?”
“那弟弟就帮九哥好好捋捋……”
十阿哥带了认真,仔细想了想,掰着手指头:“九哥叫桂丹置产之事,郭络罗家晓得,安郡王府晓得,嫂子当初拦了一把,嫂子晓得……郭络罗家是九哥外家,也晓得九哥是帮着八阿哥撑脸面,不会没事找事编排出这样瞎话来埋汰九哥……嫂子么,更是没有给自己泼脏水的道理,那剩下的纰漏多半就出在安郡王府……”
新婚少妇,就成了泼妇,什么好名声么?
“啊?这么简单?”
九阿哥不大相信:“不能够吧?这流言说起来,最伤的可是八嫂的名誉……八嫂是安郡王府教养大的,她的品行存疑,那不是也在骂安郡王府自己个儿……”
毕竟世人对男女德行要求不同,男人“偷嫂”是风流官司,女人“盗叔”则是品行轻贱。
十阿哥翻了个白眼:“安郡王兄弟几个,可是出了名儿的不齐心……谁晓得他们是不是互相攻讦,九哥你只是池鱼……”
九阿哥郁闷的不行:“这幕后之人忒恶毒……我怎么跟你嫂子说这个……”
“九哥可别瞒着!”
十阿哥立时多了郑重:“越是这种涉及男女官司的是非,越是要早早说清楚,省的搜子误会了……再说嫂子是个明白人,说不得能想到解决之道……”
九阿哥抿着嘴,不吭声。
*
二所。
舒舒放下毛笔,看着纸上的几个字,“和气致祥,喜神多瑞”。
果然《菜根谭》是一门好学问。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之前她就反省过,像前几日大闹头所那样的“突发事件”当免则免,就是怕事情发展不受控制。
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原本就算九阿哥之前安排外家置办嫁产之事翻出来,也就是有争议而已。
可是这前后事情一呼应,生生的弄出了“奸情”。
舒舒与十阿哥一样,也是疑到安郡王府众人身上。
即便不是王府中人,也是安郡王一系那几个兄弟的郡王府、贝子府闹出来的。
她素来想的多,也担心有人混熟摸鱼,想要打发孙金出宫,传话给福松悄悄调查此事,不过想到九阿哥,就没有立时打发人去。
这件事,还是当与九阿哥商量着处理。
即便他只是个少年,可是已经在学着成长。
舒舒抄写了半本《菜根谭》,也反省了半天。
自己太着急了。
康熙大限还有二十四年,就是一废太子也还有十一年。
自己立足还不稳,急什么?
总是忧心忡忡,找到机会就想要拉开九阿哥与八阿哥的兄弟关系。
幸好现下有九阿哥的身体状况为掩饰,她的急促不安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说不得就要露马脚。
这宫里,并不缺聪明人。
还有她对八福晋的态度,也有问题。
即便之前有嫌隙,如今成了妯娌,正常的情况下是试着好好相处。
而不是像八福晋一样的目下无尘,傲慢无礼。
那样自己还是什么对照组?
不是成一类人了么?!
舒舒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九阿哥带了忐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恬静温柔的妻子。
“爷回来了……”
舒舒的神色,带了几分欣喜。
九阿哥涨红着脸,有些说不出话。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决定采纳十阿哥的建议,将流言的事情对妻子说清楚。
可这临了临了,不免又生不安。
要是说了……
她也怀疑了呢?
或是她并不怀疑,可依旧觉得丢脸……
妻子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自带傲气。
要是晓得因自己的缘故,她被人嚼舌成“泼妇”、“怨妇”,那她说不得就恼了。
眼见着九阿哥不说话,可怜兮兮的。
“这是怎么了?”
舒舒没想到流言上去,毕竟九阿哥的行程是阿哥所到尚书房,接触的人有限。
九阿哥苦笑道:“汗阿玛刚才提溜我过去骂了一顿……是关于之前帮着安王府置产之事……”
舒舒听了,不由汗颜。
倒是忘了这紫禁城真正的主人。
康熙尚儒学,重视皇家名誉,自然不能容忍这等污秽的流言。
舒舒不会傻的这个时候往自己身上揽不是。
万一说来说去,被当真了,不是成了旁人眼中的“祸根子”!
她脸上收了笑,露出疑惑来:“流言来的莫名其妙,世上虽然有‘损人不利己’的,可毕竟不是常态……多数人行阴谋事,多是为了‘损人利己’……我琢磨了一晌午,实不明白坏了八福晋名誉,对谁有好处……”
九阿哥不可思议道:“你都晓得了?那你怎么……”
不生气,不愤怒,还能这样平静?
舒舒已经拉了九阿哥的手,在炕边坐了:“爷恼了?没有必要……那不是中了小人的盘算!编排出这样的瞎话,专门传到我耳中,说不得就是为了让咱们恼……咱们好好的,当成个笑话看,说不得恼的就是那等小人……”
孙金的身份,只要一打听就能晓得。
他能听到的消息,要说不是特意转给舒舒的,舒舒自己也不信……
第七十七章 悟
“可是……这流言埋汰爷……”
九阿哥皱着眉头,撅着嘴巴,带了委屈与怨愤:“爷同八哥好好的兄弟情分,被说成什么……”
“难道为了几句闲话,爷就撂下这兄弟情义,不同八爷好了?”
舒舒反问道。
她心里巴不得八九散伙,可不能因为这个事件,否则的话就是隐患。
等到什么时候九阿哥后悔,说不得就会迁怒到她身上。
“那不能!我们兄弟打小十几年的交情,岂是三言两语几句闲话就能离间的?”
九阿哥忙不迭的摇头:“爷就是恶心这瞎话,编排什么不好,偏偏往这个上编……”
舒舒陷入沉思……
古往今来,攻讦人品,好色无德是最好扣的帽子。
毕竟这种私密关系,尤其是涉及非正当的“奸情”,多是私密。
不好抓奸,同样也不好自证清白。
难道这流言的目标是九阿哥?!
没有道理啊!
一个没有当差的阿哥,即便是宠妃所出,可上头还有个胞兄,这也注定了大的恩典落不到九阿哥头上。
否则都是翊坤宫一系的阿哥出头,不符合康熙的平衡之道,后宫其他妃嫔也不会坐视。
九阿哥见她不说话,生出紧张来,忙道:“你不会信这些有的没的吧?爷眼睛又没瞎,怎么会看上郭络罗氏!”
舒舒白了他一眼。
郭络罗氏怎么了?
舒舒在清代生活十几年,各色女子见的多了,八福晋的长相都能排在前三。
九阿哥竟是难得通透,补了一句:“爷稀罕你这样的……有见识,懂人情道理……”
舒舒“噗嗤”笑了:“行了行了,爷不用拿好话哄我……我再糊涂,也不会这么想爷……”
眼见舒舒淡定,九阿哥原本焦躁烦闷的心也平和下来,将见驾的事情与十阿哥的猜测说了一遍。
舒舒仔细听了,听到康熙让九阿哥追查此事时,若有所思。
等听到十阿哥的猜测时,舒舒则是跟着点头:“我也是想到安郡王府出了纰漏……这等污蔑人品行的,乍一看像是内宅手段,可又太粗暴了……”
若是内宅女子手段,炮制的流言不会这样简单。
似是而非的,若真若假的,将九阿哥造访安郡王府的时间点出来。
这样就从九阿哥的“爱慕”,成了狗男女的勾搭成奸。
“爷同安郡王府其他几位爷有嫌隙?”
舒舒想到这个可能。
九阿哥之前的德行,确实不太讨喜,傲慢无礼。
九阿哥皱眉道:“都差着辈分与岁数,凑合不到一起去,上哪生嫌去?”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情:“四月里安郡王的胞弟蕴端革了贝子爵……可这里头也没有爷的事儿,就算给他们记恨,也怨不得爷头上……”
“因什么革的爵?”
舒舒不有好奇起来。
要知道安郡王一系的几个郡王贝子,都是太福晋嫡子,分的都是安和亲王名下的牛录。
每一次爵位变化,都涉及到正蓝旗牛录的重新分派。
即便按照规矩,这些牛录不转分给其他人,依旧分给安王府一系领主名下,可转分就是转分,兄弟不反目才怪。
舒舒早就听过安王府兄弟内斗之事,难道这背后还有康熙的推波助澜?
“就是四月里清查宗室时,查出倦怠差事之类的……”
九阿哥回忆了一下,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罪名:“是他自己瞎折腾,即便早年汗阿玛将他的郡王降到贝子爵,也是拨乱反正,否则他十四岁、没有寸功就封郡王,对其他宗室未免不公,可也不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不管是出来当差,还是兵部行走,功劳积累到了总有升上去的时候……他整日里招揽门客,弄那些才子做派,吟着酸诗,里面不乏怨愤皇恩的,不是自己作死是什么……”
舒舒听了,只有无语。
为什么安郡王一系当年隆恩重?
宗室王公的爵位,从不轻封。
安和亲王在顺治朝挂大将军王,北伐收服外蒙古喀尔喀。
在康熙朝挂大将军王,征战五年半,是平定“三藩之乱”的功臣。
因这个缘故,等到论功时,他的和硕亲王已经是顶封,才会推恩到诸子身上。
四个嫡子,除了一个亲王世子之外,其他三人两个郡王、一个贝子,都是康熙本人亲自封的,
如今“人死如灯灭”,就将之前的功绩淡化,说起“隆恩太过”?
忒不厚道了!
不过这也是皇权集中的必然。
要不然正蓝旗大部分牛录都在安王府一系的兄弟手中,真要抱团,即便威胁不到皇权,也是掣肘。
“要不然爷还是找八爷商量商量此事,看看如何应对……要说安郡王府那边,还是八爷出面探查更方便……”
舒舒建议着。
她还是觉得这流言或许有其他用意,九阿哥这个憨憨只是被殃及池鱼。
“这个……跟八哥怎么说……”
九阿哥不免纠结。
即便他晓得自己清白无垢,这这涉及男女之事,还是叔嫂之间,到底是让人膈应,让人张不开嘴。
舒舒若有所悟,问道:“爷,要是这会儿传的不是爷与八福晋,而是我同哪位小叔子,爷会如何?”
九阿哥脸一下子漆黑,咬牙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就是打个比方,差不多的流言,爷会如何应对?”
舒舒继续追问道。
九阿哥只觉得头皮发麻,帽子颜色儿都有些绿了。
他可没忘记,自家福晋跟娘娘一个秉性,好颜色!
“初见礼”时,直眉瞪眼的看着八哥,还多看了老大好几眼!
“如何应对?!关了你!让你出去招蜂引蝶!就算你是无心之失,可要是规规矩矩的,能引人窥视?”
九阿哥想到那个可能,都觉得要气的吐血。
舒舒点头:“原来如此!看爷这个反应,我好像猜到幕后之人的用意了!”
“嗯?”
九阿哥听得稀里糊涂:“猜到什么了?跟爷的反应有什么相干?”
“对方或许是为了离间八爷与八福晋的夫妻之情……”
舒舒给出了这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康熙想的很美好,安排八阿哥娶郭络罗氏,借此得到安王一系的支持,在正蓝旗入旗,为以后接管正蓝旗做准备。
可是谁也不是傻子。
正蓝旗的宗室,不只安王一系,还有其他大小领主。
又有蕴端无故革爵在前,有人警醒也是应该的。
这些人都是嫌疑人。
还有安郡王的兄弟们,也未必齐心,像玛尔浑这样乐意接纳八阿哥入旗。
九阿哥依旧懵懂,舒舒就仔细跟他讲了一遍。
九阿哥立时恼了:“好么?挑拨八哥两口子情分,为什么拿爷说嘴,连你都受了连累……”
八阿哥站在门口,已经怔住了。
他得了消息,就去了尚书房寻九阿哥,结果迟了一步,就又追到阿哥所,就是想要安抚九阿哥。
怕他们小夫妻因此生嫌,也怕九阿哥为这个焦躁。
倒不是故意不让人通报,而是姚子孝想要开口通禀,就听到舒舒说挑拨夫妻情分的话,就被八阿哥给拦了。
至于幕后之人,他想了好几个可能,都没有想到是“隔山打牛”,只以为是九阿哥之前行事不谨,被人“借题发挥”。
更多的想到是不是内务府奴才们的报复……
原来嫌疑人是安郡王府么……
书房里,舒舒对九阿哥道:“我这也只是猜测,具体如何,爷与八爷商量,还是要从安郡王那边查一下……不拘是谁,总要查清楚,要不然这回是编两句瞎话,下回再生其他害人心思……”
“嗯,我这就叫人去头所说一声,看看八哥什么时候回来……”
九阿哥原本还有几分别扭,眼下倒是有些替八阿哥着急。
汗阿玛希望八哥能接手正蓝旗的旗务,要是八哥无法在正蓝旗立足,那汗阿玛一定会失望。
汗阿玛……
并不是宽容的人……
当年待王伯曾经那样亲厚,可是乌兰布统之战后说夺牛录就夺了三牛录,罚俸三年,罢议政。
王叔也是,二十九年罢议政,罚王俸三年,就此闲赋。
八阿哥这才示意姚子孝通传。
“主子,福晋,八爷来了……”
姚子孝扬声道。
九阿哥面上带了惊喜,大踏步应了出去。
舒舒没有跟着,而是抬头望了望窗外。
看不见人影,想来外头的人不知在正门口站了多久。
舒舒笑着起身,心里却是惊讶。
这个姚子孝,她接触的不多,可是能被提到书房当差,资历什么的也是够够的。
竟是这样不懂规矩?!
外头八阿哥没有立时进屋,而是站在廊下。
估摸也是怕直接进来有什么不方便。
九阿哥已经拉了八哥胳膊:“八哥快进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看看到底是那个孙子在背后瞎算计……”
八阿哥半推半就的进来,看到舒舒福身,带了愧疚道:“是我牵连你们了……”
舒舒和气道:“八伯不用客气,也是我们夫妻之前行事不谨,才引来小人编排……”说着,对九阿哥道:“你们书房说话,我叫人切瓜,爷少吃两口……”
第七十八章 识
“嗯嗯!”
九阿哥挽着八阿哥的胳膊进去书房。
舒舒走到廊下,看了眼姚子孝,只道:“吩咐膳房切个西瓜送来,再将井里镇着的凉茶倒半壶……”
姚子孝恭敬应了,转身去膳房传话。
小椿听到外头动静,从厢房里打着哈欠出来。
“没事,困了就多睡会儿……”舒舒道。
小椿摇头:“睡得不短,再睡晚上走了困……”
主仆两人去了东次间。
舒舒想起小椿还不晓得流言之事,简单说了一下。
小椿惊讶的不行,捂着嘴巴,低声道:“这是……内务府那起子人弄出来的?奴婢瞧着,不像是报复福晋,更像是报复那一位……”说着,下巴往东边扬了扬。
舒舒没有说话,反而想到之前的一个盲点。
内务府!
为什么康熙提到内务府,小椿也直接想到内务府,那是因为消息在宫中推波助澜,肯定是出入宫禁的人。
这宫里除了皇室几代主人,剩下的就是太监与包衣出身的宫女、嬷嬷与包衣执役。
实际上,除了内务府包衣这个大群体,宫里还有一类人,就是上三旗大臣与侍卫。
上三旗有谁呢?
皇亲国戚!
几家显姓后族,都在上三旗!
不涉及宗室之争,那剩下的是什么?!
夺嫡!
破坏八阿哥与安王的联姻,不让他在正蓝旗立足,似乎也说得过去。
舒舒觉得自己魔怔了,什么都能想到夺嫡上。
中午刚反省过自己,不要心急,不要心急,还是放不下。
“越是这个时候,二所越不能乱……你多盯着些,几个轮值的嬷嬷,也留心些……”
舒舒吩咐着。
虽说之前从九阿哥口中问出个高嬷嬷,可过于耿直也不是能倚重的性子。
要是下头的嬷嬷中,有能用的抬举上来也好。
没有那么高的资历,用起来也顺手。
小椿应了,犹豫了一下:“福晋名声到底受了连累,怎么挽回?”
这泼辣嫉妒,可不是什么好品格。
尤其是皇家,皇子阿哥都有侍妾,以后也少不得庶子庶女。
失去了长辈的信任,往后行事就要处处小心,不能出半点纰漏。
舒舒长吁了口气:“回头我同爷商量看,找个由子请客……我跟八福晋赔罪……”
小椿抿着嘴,带出来不乐意:“又不是福晋的错……会不会太委屈……”
舒舒笑着摇头。
这个时候争什么?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前几日的事情,原本就是自己冒失。
不过是宜妃心中对八福晋生怨,压着她“禁足”不让她去道歉,要不然按照规矩,她早该上门。
小椿不说话了。
外头堂屋有了动静。
姚子孝带了两个小太监,送了西瓜与凉茶去书房。
少一时,又送了半盘西瓜过来。
“福晋,爷让送过来……”
姚子孝躬身道。
舒舒点点头:“怎么一直没见何玉柱?爷打发他出去了?”
“何玉柱出宫找崔总管去了……”姚子孝回道。
崔总管这几日也苦夏,住在皇城里去了。
舒舒点点头,示意小椿看赏。
等到姚子孝出去,舒舒吩咐小椿:“唤李银来,我有话问他……”
小椿出去传话去了。
没一会儿,李银来了。
舒舒直接问道:“姚子孝与头院很熟?瞧着八爷待他也很亲近似的。”
李银一愣,随即道:“姚子孝有个堂兄姚子诚,是八爷的哈哈珠子太监……”
“哈哈珠子”太监,就是从小太监时就服侍在主子身边。
就跟二所的何玉柱、孙金、李银、姚子孝一样,都是十来岁开始就分在九阿哥名下。
“你与孙金的名字是爷起的,何玉柱与姚子孝呢?”
舒舒想到名字上。
实在是姚子孝的名字太雅,不像寻常小太监的名字。
与他堂兄弟的名字还有范字儿,后头的“孝”、“诚”也是一脉相传。
“何玉柱的名字是爷起的,姚子孝的名字是顺着八爷起的……”
舒舒不动声色,只道:“怪不得文雅,浑不似爷的做派……”
*
书房里。
九阿哥早没有了最初的别扭,跟着八阿哥抱怨道:“汗阿玛也是,让我调查这个,又不给我人手……我可不是没头苍蝇似的,要不是老十与董鄂氏两个都说应该从安王府查,我还以为根子在内务府那伙子人身上……”
八阿哥苦笑道:“我也是听到弟妹说话,才反应过来……”
“八哥觉得是谁?”
九阿哥好奇道:“安王一系,现下还有两个郡王一个贝子,两个将军是庶出没有什么分量,也插手不到旗务上,应该不会忌惮八哥……玛尔浑?也不应该是他,我瞧着他对八嫂这个外甥女有几分真心,待八哥也是真心亲近……那是僖郡王经希,还是贝子务尔占?还是已革贝子蕴端?”
这四人一母同胞,是安王府太福晋赫舍里氏的四个嫡子。
八阿哥仔细想了想,摇头苦笑道:“安王一系,处境困顿,与我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即便风波出自安王府,也未必是安王一系的人行事……”
九阿哥皱眉:“那是正蓝旗其他领主?正蓝旗的宗室有几支?”
“远支有壮勇贝勒后裔,太祖三子勤勇镇国公后裔,太祖十三子介直辅国公后裔,太祖十五子豫郡王后裔……”
八阿哥思索着,一一提及:“仅次于安王一系,有能力争夺旗主的也就是豫郡王后裔……有一郡王、一贝子、一奉恩辅国公传承……之前还革了个贝勒董额,如今任正蓝旗满洲都统……”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豫王后裔,这些年可都是老老实实的,怎么会节外生枝?
更像是有人浑水摸鱼!
“我去安郡王府,请玛尔浑帮忙查询此事……”
说到这里,八阿哥顿了顿:“你叫崔南山好好在宫里查查,看看宫里这边推波助澜的是谁……”
九阿哥点头道:“我已经打发何玉柱去找崔总管……”
这宫廷之中,消息最灵通不是上一层的主子,而是下头的宫女太监。
真要有人做鬼,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八阿哥急着出宫,说完这些就起身要走,九阿哥跟着送出来。
舒舒在东次间听到动静,也跟着送出来。
八阿哥还是从容模样,九阿哥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可怜委屈的小模样,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欠欠的模样,对舒舒道:“不用担心,有八哥在,什么鬼蜮魍魉的都给他揪出来……”
舒舒笑着点头,一副信服的模样。
八阿哥看在眼中,心中纳罕。
董鄂氏并不是“唯夫是从”的性子,反而颇有见识,可在老九面前倒像是寻常妇人似的,并不争锋要强。
这……
亦是夫妻之道……
到了前院,舒舒想起一事,带了不安道:“本应我设宴给八嫂赔不是,前几日因为与我们爷斗口,还闹到头所去,冲撞了八嫂……只是我们娘娘罚我禁足,实不好违令,还请八伯传话给八嫂,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夫妻上门请罪……”
不仅八阿哥怔住,连九阿哥都愣了,支支吾吾道:“这……这……不用小题大做吧……”
明明是八福晋的错……
舒舒那么好强,为什么要对八福晋低头?!
九阿哥又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这一步是为了自己,很是不乐意,不乐意她为了自己委曲求全。
舒舒笑道:“错了就是错了,原想着过了这段日子,事情平息些,再上门请罪,眼下看看,倒是不宜再拖……”
八阿哥点点头,明白其中用意。
如今流言传得这么难听,要是两家再不走动,倒像是做实了流言似的。
反其道而行,也是化解流言的方式。
等八阿哥离开,九阿哥握住舒舒的手,小声嘀咕着:“凭什么你先低头?明明是她用心不良,这回也是咱们受了他们拖累,倒是还要为他们周全……”
“我是为了爷!”
舒舒真挚道:“我受不了爷的名字同其他女人牵扯上,也舍不得人质疑爷的人品行事……”
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
只从刚才九阿哥对八阿哥的依赖信服模样,就晓得这兄弟情分还深着。
舒舒却已经从容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像这“流言”之事,即便真的追查到幕后凶手,就能全然抹去?
不可能的。
男女之间的事,最是忌讳。
就跟八阿哥今日过来,登堂入室,不避内眷,看似唐突,实际上也是兄弟两人感情深厚,不是外人。
以往九阿哥过去,肯定也是如此自在肆意。
以后,却是不能了……
就是舒舒主动一步,低下头能如何?
这一步并不是给八福晋看的,而是给康熙看的。
是她顾全大局,为了保全丈夫体面乐意弯腰。
对比之下,八福晋成了什么?
不过也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九阿哥养成凡事都找八阿哥做主心骨的毛病……
*
头所,正房。
听着八阿哥说了“流言”之事,八福晋气的满脸涨红:“哪个王八蛋编排的瞎话?我与九阿哥拢共才见过几面?”说着,口气不确定起来:“不会是九阿哥真的存了鬼祟念头?恶心死了!”
第七十九章 清
实在是禁不住细想,越想越觉得“流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八福晋与八阿哥的亲事王府与宫里早有默契,长辈们也乐意他们多见几面,又不好做的太明显。
八阿哥这里,自然多是九阿哥陪着出宫,这也是为什么九阿哥与玛尔浑相熟的原因。
八阿哥眼中露出惊诧,看着八福晋连忙道:“别多想,老九不是那种人……”
八福晋嗤笑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董鄂氏奇怪,即便不巴结我这个未来嫂子,也不至于就那么不待见,原来还有这样缘故!她肯定是早就晓得九阿哥为了讨好我置产的事,嫉妒了,又不敢摆在明面上,就找机会顶我气我……”
“福晋!”
八阿哥只觉得身心俱疲:“这些话实不好说,也不要瞎猜……老九是为了我,他大婚之前,还不开窍呢……”
九福晋能想到这“流言”的不善与后果,为什么自家福晋反而带了几分洋洋得意?
不待见她的只有九福晋一个么?
哪个嫂子跟她关系好?
还不是因她行事傲慢,言语上也不谨慎,容易得罪人。
八福晋却是恼了,怒视丈夫,比刚才听到流言时还愤怒:“爷什么意思?这是瞧不上我,觉得董鄂氏好?什么叫他大婚之前还不开窍?格格都纳半年了?还是摆设不成?”
八阿哥揉揉眉心,脸色也淡下来:“我是说流言都是没影儿的事儿,老九没有惦记你!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一句两句的传出去,就是是非!”
八福晋气的直喘:“在你们爷们眼中,就董鄂氏那妖妖娆娆的是好的?!我这样规规矩矩的,反倒是不遭你们待见?!”
“福晋!是有人使坏,想要离间我们夫妻之情,老九只是被无辜牵扯进来……我不喜欢听这些,你也不要自己给自己倒脏水……”
八阿哥正色道。
“哼!要不是他漏了行迹,旁人会编排这么恶心的流言?怎么就是爷连累他,明明是被他连累……还有那董鄂氏,不是每日里装恩爱么?如今又如何,活活打脸了吧?”
八福晋依旧不忿,说到最后,却是幸灾乐祸更多一些。
她倒不是有花花心思,想要跟小叔子如何,就是不忿董鄂氏的嚣张得意,巴不得九阿哥有外心。
“反正这两天,叫膳房预备一桌席面,宴请老九两口子过来……不能这样老僵着,要不然只会叫人说嘴……”
八阿哥柔声说道。
八福晋带了几分不情不愿,点了点头:“好吧,我晓得了……为了爷,敷衍下他们两口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八阿哥出了宫。
宫里这里,九阿哥则托付给赶回来的崔南山。
崔南山出自乾清宫,资历老、人缘好,自有消息渠道。
九阿哥自己,也打算出宫,去郭络罗家。
不是找桂丹,而是寻郭络罗家的管家,看一些内务府有没有可用的人手。
舒舒心下一动,生出个念头来。
按照八阿哥与九阿哥分析,排除了正蓝旗内部倾轧之事,那剩下最大的可能,反而就是夺嫡。
“八爷党”现在还没有苗头,连带着八阿哥都是依附在大阿哥身后的跟班。
眼下,只有皇长子与皇太子之争,还没有形成党羽。
安郡王府,太福晋赫舍里氏……
“爷,可以叫郭络罗家的人盯着索额图府那边看一下……”
舒舒不想九阿哥这样没头没脑的做无用功,忍不住小声提醒着。
“啊?”
九阿哥惊讶出声,也压低了音量:“怎么又牵扯那边?”
“就是想着,若不是正蓝旗内部之争,那挑拨八爷夫妇的感情还能为什么?多半就是忌惮八爷是惠妃娘娘养子,不想增加那边的分量……”
舒舒若有所思道。
九阿哥眼睛闪亮,小声说道:“八哥都没想到这个……要是真的,你比八哥都聪明……”
人皆有慕强之心。
要是心思狭隘的,羡慕之后说不得会嫉妒生恨。
要是心思阔朗的,会真心宾服。
这些日子看下来,九阿哥还好,虽是傲气,可是也能看到其他人长处。
舒舒笑了笑,并不自谦。
她是故意的,想要改变九阿哥对八阿哥的依赖,最好的法子就是取而代之。
既然“夫妻之情”不好明着与“兄弟之义”争锋,那就用别的。
虽说她是俯视视角,胜之不武,可为了降服九阿哥这个大冤种,只能该装睿智就装一把睿智。
九阿哥脚步轻快的离开。
舒舒回到书房,其实心中也是存疑。
脑子有点乱糟糟。
她取了纸笔,用首字母取代人名,做了简单关系图。
因为之前想到宫里的侍卫,她自然也想到几个领侍卫内大臣。
宗室王公轻易不会参合这些,剩下的就是外戚勋贵。
她的怀疑对象是索额图……
线头在哪儿?
是什么触动索额图走这一步?
要是真心想要破坏八阿哥与安郡王府的联姻,为什么中间这十来年都没动手?
要知道八阿哥与八福晋的亲事,即便早年没有正式订婚,可也有些娃娃亲的意思。
还是他是天子近身,体会圣意,不敢破坏康熙插手正蓝旗旗务大计?
不知为什么,舒舒既是生出不好的预感。
毕竟这流言出现前,正好是九阿哥探查十一阿哥病逝之事。
细思极恐。
还有九阿哥与她的亲事……
并不是皇家最早的安排,自己做了“替补”。
破坏宜妃与钮钴禄一脉联姻的是佟国维,与钮钴禄家是姻亲,并没有听说有什么明显嫌隙,反倒是与赫舍里氏有恩怨。
是不想加重大阿哥的势力?
还是不想加重太子朋党势力?!
毕竟现下,三阿哥还没有想要相争的苗头,与四阿哥一起,都被划成“太子党”旗下势力。
八阿哥则因养母的关系被划给大阿哥。
至于九阿哥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皇子,还没有当差,并没有因与八阿哥亲近的关系就划归到大阿哥党羽中。
在许多人眼中,他的立场更容易受妻族影响。
要是幕后之人,一箭三雕?
不仅能挑拨八阿哥与八福晋的夫妻之情,还能离间八阿哥与九阿哥的兄弟之情,还有九阿哥与自己的夫妻关系。
舒舒心头闷闷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舒舒指明了方向,八阿哥与九阿哥双管齐下,自是没用两天就得了准确消息。
邪风出自安郡王府,是赫舍里氏太福晋的陪房口中传出来。
那个陪房有个妹子,是内务府包衣人家,是二所之前被撵走的灶上婆子的妯娌。
受那灶上婆子连累,她的儿子与男人都丢了差事,除了埋怨妯娌,自是将九阿哥夫妇也恨上了。
听了这等闲话,就私下里传播开来,想要给九阿哥夫妇没脸。
内务府慎刑司抓了一拨人,得的就是这样一份口供。
八阿哥神色不明,九阿哥早就恼了。
他想起刘嬷嬷之事,也是下手前就将“罪魁祸首”预备好,与这次有异曲同工之意。
“哼!弄了一圈,就给爷看这个?想说这是爷自作自受,才活该受这婆子的编排?还是当爷是大傻子,糊弄两句就能遮掩过去?”
九阿哥将口供往地上一摔,对那郎中道:“污蔑皇子是什么罪名,就按那个处置,爷倒不信了,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
那郎中白了脸,捡了口供望向八阿哥。
八阿哥素来宽和,眼下却没有插手的意思,那郎中汗津津的退下。
八阿哥哪里看不出中间的蹊跷,却是一时想不到缘由,见九阿哥如此,不由心下一动:“可是弟妹说了什么?”
九阿哥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点了点头:“福晋提醒我留意索额图的宅邸,果不其然,发现安王太福晋的那个陪房有个姑娘,嫁回了娘家,就是赫舍里家的户下人……八哥说巧不巧,她那女婿前些日子刚得到提拔,成了庄头,阖家去保定看庄子去了……”
八阿哥神色不变,心提了起来。
索额图背后,可是站着太子爷?!
这是太子爷的手段?
八阿哥随即摇头,不会是太子爷的示意。
太子爷天生矜贵,不能说目下无尘,也可确实没有将他们这些弟弟放在眼中,更不屑用这等手段算计。
那就是索额图自作主张?!
难道这哑巴亏就吃定了!?
八阿哥愤怒中夹着酸涩。
不吃亏,难道要摆明车马与索额图对峙?
有用么?
汗阿玛不会允许有人挑战太子爷的威势。
八阿哥还在纠结,九阿哥已经忍不住,道:“想要糊弄爷,难道就他们有嘴?我就不信,到了汗阿玛过问,他们还能这个口供……”
说着,九阿哥就往外走。
八阿哥吓了一跳,忙道:“老九,你是要去乾清宫?”
“嗯!”
九阿哥理直气壮的点头。
“可是这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八阿哥觉得九阿哥未免天真,就这样空口白牙的去咬索额图。
九阿哥皱眉:“我又不是刑部,也不是都察院……汗阿玛让我查,我查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自然汗阿玛交代专门的人来做……”
第八十章 暑
八阿哥哑然,倒是没有继续拦着。
九阿哥带了何玉柱,没有立时往乾清宫去,而是绕路回了阿哥所。
他可是记得娘娘吩咐的话,让他多听妻子的,也信赖舒舒的聪慧。
“对,对!爷的决定太对了!”
舒舒听了九阿哥的询问,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来:“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审问……这皇宫是皇上的家,有人搅风搅雨,自然应该由皇上来处置发落……”
九阿哥心下大定,握着下舒舒的手放下,身上都轻快许多:“那爷这就去乾清宫……”
“嗯嗯!”
舒舒眼睛亮亮的,亲自送了九阿哥出来。
至于索额图……
不管真的是因十一阿哥之事,还是凑巧算计到这里,都要受到应有的代价……
*
乾清宫,西暖阁。
膳桌摆了上来,今日主菜是鸡肉。
一份红烧鸡腿焖鹌鹑蛋,一份鸡丝燕窝,还有几个时蔬。
宜妃奉诏伴驾,提了食盒过来。
“又是什么吃食?”
康熙不由好奇,望向宜妃时就带了打量。
因为前几日宜妃已经有过“敬菜”,按照之前的习惯,不会一个月两次。
宜妃笑颜如花,带了几分讨好:“这不是有事央求皇上……”
康熙立时想到九阿哥那边。
难道九阿哥跟宜妃求援?
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并不曾有消息递过来。
而且有董鄂氏在旁边看着,应该也会晓得分寸,知晓这种事情不好将宫妃卷进来。
宜妃已经接了宫人的帕子,擦了手,亲自打开食盒,取出一碟子烧饼来。
比寻常的烧饼小一圈,也比寻常的烧饼薄多看,中间夹着切得薄薄的酱羊肉。
等到试膳太监用过,康熙拿了一枚烧饼,果然跟看起来的一样酥脆。
烧饼本身就是芝麻香,没有加底口,就着酱香的羊肉味道正好,难得是明明是凉食,却半点不腥膻,也不油腻。
康熙连着用了两枚,所有所思:“这个,倒适合做路菜……”
宜妃轻笑道:“可不就是为了路上预备的……臣妾吃着好,拿过来给皇上试试,要也是觉得好,回头臣妾就孝敬给太后娘娘讨赏去……”
康熙轻哼道:“不是说来央求朕?怎么又是孝敬给太后的?爱妃一份吃食,想要换几个赏赐……”
“自然是越多越好……”
宜妃素来自在,膳桌下首坐了,拿着筷子给康熙侍膳。
两人相处素来自在,康熙也示意小太监盛了燕窝给宜妃。
等到撤了膳桌,宜妃又是殷勤奉茶,才开口道:“谁叫臣妾成婆婆,这遇到难题,只能来求皇上……”
康熙的心情变得不那么美妙,儿子多了,都是债。
再不如小的时候,乖乖巧巧可爱。
“是老五?还是老九?又有什么不省心的?”
康熙蹙眉问道。
“这不是皇上要奉太后娘娘北巡,娘娘提了一嘴,要带老五媳妇同去,认认老亲……臣妾就想着老九媳妇这里……带一个,不带一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不待见那孩子……天地良心啊,只凭着她能查出刘氏的事,臣妾心里就只有感激的……若不是得皇上恩典,指了这孩子给老九,臣妾实不敢想……”
说到最后,宜妃也带了哽咽:“没了十一阿哥,已经去了臣妾半条命,要是老九真有个万一,臣妾怕是也要跟着去……”
这是九阿哥身体爆出问题后,帝妃两个第一次提及此事。
康熙长吁了口气,训斥道:“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避讳!朕仔细问过太医,老九的身体虽耽搁,但也不算太晚,仔细调理着,总有康泰那日……”
宜妃低头擦了泪,再抬头时依旧是笑吟吟道:“有皇上护着他,臣妾再没有不放心的……”
话音未落,梁九功就进来禀道:“皇上,九爷求见……”
帝妃对视一眼,眼见康熙有些犹豫,宜妃就起身道:“臣妾可不耐烦见他,去后殿歪一歪……”
康熙点头,宜妃这才福了福,退了下去。
等到九阿哥进来,就带了几分得意:“汗阿玛,儿子查清了……”
康熙见他额头上汗津津的,抬抬下巴,吩咐梁九功倒茶。
九阿哥接了,笑着看了两眼,是大麦茶,虽不是冰湃过的,可也是放成了温茶,很是豪迈的一饮而尽。
撂下茶杯,他也不用康熙问询,就”叭叭”的将内务府慎刑司的口供与自己调查的索额图家的异样说了一遍,而后一推二做五:“儿子能力不足,只能查到这里,剩下的汗阿玛去查……索额图吃饱了撑的,要欺负八哥,还将我牵扯进来……”说到最后,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康熙神色不变,周身气势却是变了。
九阿哥倒是乖觉,知晓眼前这个不单单是自己的汗阿玛,还是太子爷的汗阿玛,又素来偏着太子,便道:“儿子先回了,在外头跑了半晌,还没用膳呢……”
康熙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摆摆手:“下去吧……”
九阿哥倒不是扯谎,他今天确实在宫外,跑了几个地方,晒的头晕脑胀的,身子发软。
*
二所。
舒舒叫小椿打开了东厢房,主仆俩拿着嫁妆单子,清点可以送礼的物件。
除了八福晋这里要“道歉”,需要送礼;太子妃那边需要还个人情,正好她的女儿八月里过周岁,礼物也要预备出来。
再有就是堂姐三福晋那里,预产期在八月底、九月初,贺礼也要预备着。
想着八福晋喜奢华,舒舒就捡了一盆宝石盆景。
太子妃雍容,妆扮的中规中矩,合心的礼物不好挑,舒舒就在几个色彩斑斓的镶宝收拾中,挑了一副金项圈,可以给小格格留着以后做嫁妆。
堂姐那里,一副贺新生礼的金项圈、手镯,还有一柄华丽镶宝手镜。
三福晋长得好,也爱美,这也是投其所好。
小椿在账册上记了一笔,感叹道:“往后走礼的时候多了,也不能老在福晋的陪嫁里找……要不然只出不进,都空了……”
九阿哥已经进了正院,看到内库房门开着,就在门口站了站,正听了这一句,不由忐忑。
好像自己太穷了。
这日常走礼,本就该用公中库房。
可是被刘氏之前“清理”一回,早没有了公中库房,剩下十来箱东西,幸好金银物件的比例不多,总共就三箱子,调换了干净。
不过有一部分在刘氏男人的外宅里找到了。
刘氏二嫁的这个丈夫手脚不干净,之前骗刘氏说是欠了赌债,其实都是骗人的,是在外头养了个外宅。
最让九阿哥高兴的,是那个金卦盘没有融掉。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御赐,自己用或者收着成,不能走礼。
九阿哥正难受,就听妻子笑着说道:“这有什么?爷以后会赚更多,到时候说不得还要专门腾地方……”
小椿打趣道:“福晋倒是信重爷……”
“那是自然!咱们爷通经济,皇子阿哥中独一份,以后差什么也不会差银子……”
舒舒的口气很是笃定。
这一位可是有名的“财神九”,以一己之力,做了“八爷党”的背后金主。
不管历史是真的,还是“以讹传讹”,有她在后头,不是财神也会打造成财神。
九阿哥听着,心情激荡,只觉得不仅心里软软乎乎,连身上都觉得软了,眼前也一阵阵冒光,就听到耳边传来惊诧声:“爷……”
随后,九阿哥就真的软了下去。
幸好舒舒反应快,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扶住。
九阿哥双眼紧闭,脸色清白,已经昏厥过去。
舒舒的心都要跳出来。
小椿反应快,一边帮舒舒扶人,一边高喊:“小松、小榆快出来,爷昏了……”
齐嬷嬷、周嬷嬷与几个丫头都出来了。
动静这么大,前院也听到了。
何玉柱几个正在崔南山的值房里吃西瓜,也听着崔总管讲古。
都涌了出来。
九阿哥的身上灼热,手心都是汗。
周嬷嬷年岁高见识多,见了皱眉:“阿哥爷像是中暑了……”
舒舒本也这样怀疑,立时吩咐小椿几个:“将各个屋子的冰都拿过来……”又吩咐姚子孝:“去头所寻八爷或八福晋,说要借冰……”又吩咐孙金、李银等人:“去将膳房水缸里的水抬来……再取一把细盐……”
小椿几个与姚子孝都匆匆去了。
正房本就有冰盆,舒舒用毛巾包着,放在九阿哥的额头、腋下、手心、脚心。
她板着脸,胳膊却跟着颤抖。
饶是早晓得九阿哥的身体虚,也并不曾太担心。
毕竟就算是“壮年而亡”,也还有二十几年的时间。
可这一瞬间,舒舒是真怕了。
崔南山眼见着福晋事事亲为,眼中只有九阿哥,顾不得其他,少不得提醒着:“福晋,是不是传太医,还要叫人报给皇上与娘娘……”
说话的功夫,九阿哥却是动了,上身使劲一挺,脑子一歪,就吐了出来。
酸臭味儿立时弥漫看来。
舒舒心都跟着纠了起来。
这已经是重度中暑的症状,即便是现代这会,抢救不及时,也会死人。
第八十一章 惊
“去传太医,再报乾清宫与翊坤宫……”
舒舒也不嫌肮脏,用帕子擦拭九阿哥的口鼻,怕他因呕吐物窒息。
正好孙金、李银带了几个粗使太监抬水过来,立时分兵两处,去禀告了。
崔南山不敢动……
实在是九阿哥与上次不同……
上次即便有异样,也没有这么紧迫与凶险。
木桶直接在堂屋放了。
舒舒直接解开九阿哥的衣服,崔南山想要说什么,又咽下去,上前帮着舒舒一起。
齐嬷嬷要上前帮忙,舒舒指了指那装盐的小碗:“嬷嬷用凉白开调些盐水,不必太咸,比照平时的汤重口些就好……”
齐嬷嬷知晓自家小主子博览群书,立时听了吩咐去调凉水。
九阿哥身上就剩下一条亵裤,被舒舒与崔南山提留着,放进浴桶中……
九阿哥的前胸后背不少的痱子,腋下脖子下更是密密麻麻,看来真的是热的狠了。
夏日天热,水缸里的水都带了温热。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还是等太医过来,听了医嘱。
舒舒不敢赌。
就是看着冰块的时候,舒舒犹豫了一下,可就是吩咐着:“倒沐桶中……”
小椿几个听了吩咐,就要动手,就听有人道:“慢着!”
是八阿哥来了。
八阿哥身后,八福晋扶着奶嬷嬷也脚步匆匆的过来。
“这是做什么?”
眼见着弟弟双眼紧闭的坐在沐浴桶中,八阿哥冲上前,大概明白如此用意,可看了一圈没有太医,立时训斥崔南山:“谙达也是老人,怎么能如此轻率?还不快将你们主子扶出来……”
舒舒觉得自己要爆炸,想要送八阿哥一个字,却是死死的握着手心忍住,只道:“我们爷中暑高热,需要降温……”
这会儿功夫,齐嬷嬷端了二大碗进来,里面是调好的盐水。
舒舒接过,走到沐浴桶前。
九阿哥虽没有意识,却依旧是蹙着眉头,口舌紧闭,压根就灌不进去。
舒舒小脸绷着,自己喝了一大口,而后低头渡到九阿哥口中。
九阿哥口中,满是酸臭。
舒舒顾不得,将水渡了进去。
随即,她就是重复的动作。
八阿哥本想要说什么,被舒舒的举动惊到,嘴巴又合上。
八福晋站在门口,用帕子捂着鼻子,面上满是嫌弃。
实在是大家都顾着九阿哥,顾不上收拾地上污秽,味道实在难闻。
待看到舒舒动作,八福晋放下帕子,露出不可思议。
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何玉柱扯着一个老太医的胳膊进来。
身后还跟着步履匆忙的康熙与宜妃等人。
太医院在皇城外,不过有太医在皇城宫城轮值,宫值所在就是乾清宫东南侧庑房。
何玉柱惊慌失措的过去,让梁九功看到,没敢瞒着,直接禀告了康熙,所以帝妃两个与何玉柱他们一起到了。
两人也看到了舒舒渡水的动作,脸色都很难看。
急症最怕就是牙关紧闭,用不进药去。
老太医喘着气,上前抚了脉,翻看了九阿哥眼皮,就没有的耽搁,直接拿着银针盒,在关内穴、人中穴下针。
九阿哥面色潮红,身子抽搐起来,看着十分骇人。
老太医眼见凶险,顾不得其他,直接开了方子:“这是凉剂,可制暑热……”
何玉柱不敢耽搁,抓了方子就小跑着去御药房。
老太医抹了一把汗,这才躬身见过康熙:“皇上,九爷是暑病,天时元热,致伤肺气……换做其他人,未必这么凶险,九爷根基弱些……最怕高热不退,伤了肺腑……水浴降温,倒是正对症……”
康熙望向舒舒:“刚才老九喝的是什么?”
舒舒稳了稳心神:“是盐水……九爷刚才汗如雨下,儿媳怕他‘伤津’,正好知晓这个巧方,可用来补水……”
说话的功夫,九阿哥停止了抽搐,不过脖子一扭,又吐了。
屋子里立时弥漫起酸臭味。
舒舒格外清醒,立时吩咐人:“去换浴桶,去抬水……”说话的功夫,已经上前,将九阿哥从脏了的沐浴桶中提起来。
八阿哥想要上前帮忙,却是迟了一步。
早在舒舒提溜九阿哥出来时,八福晋就扶着奶嬷嬷退出去。
可是宜妃还在堂上。
儿大避母。
舒舒就直接抱着九阿哥去了东次间。
小榆整理衣服,也有眼力见,早就稍间取了干净里衣进来。
只是九阿哥身上都是污秽,少不得等清水抬进来,舒舒才与崔南山、姚子孝几个,帮着他擦拭干净,换了干净衣服。
九阿哥身上滚烫,都烫手。
舒舒觉得这四十度都打不住,只能将他再次放进加了冰的沐浴桶中。
就这样浸泡到凉药熬好了,依旧是舒舒亲口渡了药,太医重新给施了一遍针,却依旧是不看好。
暑热退了,又有寒症。
少不得又开一方驱寒除湿的药。
不过半日功夫,九阿哥的脸颊就塌了下去。
屋子里早已经有人料理干净,舒舒也由齐嬷嬷扶着去换了身上脏衣服。
宜妃之前一直没有插嘴,这个时候才拉着舒舒过去,摸索着她的后背,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
舒舒仿佛卸了力气,没有眼泪,身体发抖,只觉得后怕不已。
在出嫁之前,她心中确实生过隐秘的念头,觉得九阿哥要是不堪的话,或许宗室寡妇的日子更好些;可是这大半月接触下来,她生出几分舍不得。
要是一直这样乖巧,还是留着好,要不然日子也太无趣了些。
康熙在旁,看着这婆媳两个,心中已经悔了。
即便之前晓得九阿哥伤了根基,身子骨有所不足,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就是在外奔波了几日,一个暑热,就差点送了一条命。
早知如何,何必非要他去查这个,直接吩咐赵昌一声,有什么查不到的?
八阿哥站在一旁,尴尬了。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八福晋站在门外,亦是两难。
不好直接就走,可也没有人请她进去。
除了之前开方子的老太医,这些日子负责九阿哥平安脉的尹太医也被从家里召了回来。
给九阿哥重新诊了一下脉,得到的结论一样。
就是九阿哥经此一遭,恐怖日后容易晕眩、气短心悸。
康熙长吁了口气,都不知说什么好。
十六岁的儿子,青春正好,三头两头的添毛病。
舒舒眼神也有些迷茫。
要说营养不良,还能经过后天食补调理。
真要留下类似于其他后症状,怎么办?
注定要早死……
舒舒无奈。
要是身体状况不能逆转,那命运能转弯么?
康熙与宜妃相伴离去,尹太医被留在阿哥所,以防着九阿哥再起高热。
八福晋早已在院子里站在不耐烦,立时马不停蹄回去了。
留下八阿哥,在炕边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昏睡的九阿哥露出愧疚。
归根结底,九阿哥这几日受累,是因为“流言”的缘故。
这“流言”,正是因他而起。
不过除了愧疚,他心中更多的是复杂。
正如他之前猜过的那样,上回阿哥所出事的是九阿哥。
否则今日太医也不会说出“换做其他人未必凶险”的话,言外之意自然是因为是九阿哥才更凶险。
老九为什么瞒着他?
老十像是知道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蹬蹬蹬”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十阿哥呼哧带喘的进来。
看到九阿哥躺在炕上,双眼紧闭,十阿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八阿哥见了,忙道:“已经喝了药,没大碍了,十弟不用担心……”
十阿哥闷闷地点点头,一屁股炕边坐了,抹了一把脑门,看着九阿哥移不开眼。
八阿哥心里叹口气,抬头望了望次间方向。
他留下不走,董鄂氏避到西次间。
眼下老十又是这个架势,董鄂氏怕是不方便。
实际上,舒舒早已平复下来,正在西次间,与小棠一起做针线。
没错,就是做针线。
她叫小棠从陪嫁的衣服料子中,翻出两匹最轻薄的,打算给九阿哥做个小衫,屋子里穿的小衫。
要不然大夏天也穿着袍子,里一层外一层,不用想就知道多难受。
要不是如此,九阿哥也不会中暑这么严重,不仅是高温日晒,还有出汗闷热的缘故。
齐嬷嬷见她精神恹恹的,心疼得不行:“福晋,还是老奴做吧……”
舒舒摇了摇头,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而是冲着那剩下的布料道:“妈妈给我缝两件晚上穿的小衫,睡觉穿的,比平时短些,不要领子与袖子,跟坎肩似的……”
倒不是她有别的念头,什么领域意识之类的,而是晓得九阿哥的矫情劲儿,要是晓得衣裳是自己缝的肯定会欢喜。
她可怜他折腾一场,也乐意在小事上哄他开心。
齐嬷嬷立时应了,拿了剩下的布料裁剪起来。
八阿哥拉着十阿哥蹑手蹑脚的从东稍间出来,打算与舒舒作别,就见到这个情景。
舒舒坐在炕边,手中拿着轻薄的衣服料子缝着,打扮的十分朴实,头上编发盘着,除了一对白玉柿子耳坠,别无其他首饰。
第八十二章 探
听到外头动静,舒舒抬头,见两位出来,立时撂下针线起了:“八伯、十叔……”
十阿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嫂子,我一会儿三所梳洗,回头还想要过来陪着九哥……”
舒舒点点头:“那就来吧,等你九哥醒了,也能陪他说说话……”
“嗯嗯!”
十阿哥的声音都带了轻快,招呼着八阿哥离开。
走到前院,八阿哥才带了不赞成道:“老十,到底不比之前,不要任性……”
十阿哥站住,等着眼珠子,带了不满道:“怎么就不比之前?难道大婚了,兄弟就不是兄弟?!九嫂都应了,八哥就不要管了!”说罢,哼了一声,大踏步的离开了。
八阿哥苦笑着摇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去厢房找崔南山:“瞧着老十的样子,是想要过来给老九守夜……这不合规矩,要是过来,回头入更,谙达记得催他回去……”
九阿哥在前院养病还不碍什么,可在正房养病,还有嫂子在,十阿哥这个小叔子跟着参合,就太不懂事,彼此也都不方便。
崔南山躬身应了,亲自送了八阿哥出去。
*
头所正房。
八福晋杵着下巴,陷入沉思。
奶嬷嬷端了碗酥酪进来,不由好奇:“格格怎么没精神?恶心坏了吧?啧啧,这又吐又拉的,也就是在宫里,太医随叫随到,要是外头这样折腾,怕是小命就要难保……”
“嬷嬷……”
八福晋皱眉道:“别说这个,不吉利!”
她虽不喜丈夫太亲近兄弟,可也没有黑心肝的盼着九阿哥去死。
今天下晌的情形太吓人了。
董鄂氏也让她刮目相看。
换了是她,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奶嬷嬷神色讪讪,撂下了酥酪。
八福晋端起来,摸了好几下:“怎么是温的?”
平时这个酥酪都是放在冰鉴里镇着,吃起来清凉可口,这一温吞味道差了许多。
“还不是八爷,之前二所来借冰,八爷就吩咐都搬过去了……”
奶嬷嬷抱怨着。
八福晋没有说什么,只摆摆手:“我不吃了,嬷嬷拿下去吃吧……”
八阿哥进来,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道:“吓到了吧?没事了……”
八福晋侧过头,看着八阿哥,犹豫了一下:“爷,换做今儿发病的是我,爷会渡药给我么?不嫌脏……”
八阿哥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自然!换做今儿病了的是我,福晋也会如此……”
八福晋低下头,再抬头时却是带了笑:“爷能为我如此,我有什么不能为爷受的?后个十五,我去启祥宫请安……”
八阿哥怔住……
*
二所。
舒舒缝好了小衫,就叫小榆拿下去洗了。
这样外头晒干,回头就能给九阿哥换上。
眼看着将近酉正,舒舒就叫小棠去膳房装食盒,给十阿哥送过去。
至于舒舒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胃口,膳桌摆上了,她也就喝了几口绿豆汤。
“福晋,阿哥们陆续当差回来,得了消息,多半会来探病……”
崔南山专门过来提醒着。
到时候来来往往的,在正房不方便。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将九阿哥移到前院来养着,阿哥们过来探视也方便。
舒舒却没有这个意思。
此时此刻,自然是病人舒适最重要,没有必要折腾。
不过舒舒也留下何玉柱与李银两个在正房服侍,如此迎来送往也方便。
少一时,果然就有乾东四所太监小跑着过来传话,说是五阿哥过来探病,眼看就到了。
舒舒自是明白其中用意,这是怕女眷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先来招呼一声。
舒舒就让何玉柱迎了出去,接了五阿哥进来。
舒舒则带了嬷嬷、丫鬟们,在正房外候着。
五阿哥满脸是汗,见了舒舒用蒙语打了句招呼就进了上房。
说话的功夫,十阿哥也到了。
有这两位在,再有其他阿哥过来探病,舒舒就是露了面见个礼,随后就避到书房这边,将东次间留给两位阿哥招待客人。
除了太子没有亲至,只打发毓庆宫的总管太监来了一遭,还有几个小阿哥行动不便,其他阿哥都露了面,包括住在兆祥所的十三阿哥、十四阿哥。
大家过来探病,自然是要见一见正主。
即便九阿哥昏睡着,大家也都到稍间打了个转,多是蹑手蹑脚,然后对着何玉柱询问几句病情就先走了。
毕竟太医已经诊治过,已经脱离险境,大家露个面,显示下手足情分就行了。
只有十四阿哥,素来骄纵惯了,来了就不肯走。
在炕边站了好一会儿,见九阿哥迟迟不醒,他就不乐意,伸手就去捏九阿哥的鼻子。
“十四弟!”
十三阿哥吓了一跳,伸手要拦着,被十四阿哥一把推开。
屋子里除了他们俩,还有十二阿哥。
十二阿哥虽在乾西五所住着,可是姗姗来迟。
直到有太监禀告,说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来了,他才跟着露面。
十三阿哥自己管不住十四阿哥,少不得望向十二阿哥:“十二哥……”
十二阿哥垂下眼帘,转身出去。
十三阿哥目瞪口呆,想要喊人,又闭上了嘴巴。
九阿哥只觉得头痛欲裂,呼吸困难,生生的憋醒。
“哈哈!九哥这不是醒了……再睡晚上就走困了……”
十四阿哥挤眉弄眼,带了几分小得意。
十三阿哥是真欢喜,忙去次间告诉五阿哥等人:“九哥醒了……”
次间不仅有五阿哥、十阿哥,还有四阿哥。
四阿哥与五阿哥都是打小养在景仁宫的,素来交好,又是面冷心热的性子,留下来陪着说话,也是想着稍后送两个小的回兆祥所。
十阿哥难得的安静,之前看着十二阿哥出去,眼皮子抬都不抬。
倒是十三阿哥出来叫人时,十阿哥快了一步,赶在众人跟前进了稍间。
九阿哥满脸恹恹,对摇头逛脑的十四阿哥有气无力道:“别动,眼睛都花了……”
“哼!九哥过河拆桥,要不是弟弟我,九哥你还昏着……”
十四阿哥带了不忿,尖声道。
九阿哥皱眉,只觉得越发头痛。
“十四!”
旁人不好说什么,四阿哥却是直接开口呵斥:“安静!胡闹什么?”
十四阿哥挺着脖子:“谁胡闹?别以为当哥哥的,就能胡乱冤枉人!”说罢,气鼓鼓的扯了十三阿哥就往外跑。
四阿哥皱眉,只能看了九阿哥一眼,而后对五阿哥说了一声,追了出去。
东稍间这边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西次间的舒舒,带了丫鬟、嬷嬷过来。
九阿哥已经被扶起,依旧是倚墙坐着,脸上表情生无可恋。
五阿哥素来好脾气,眼下却是板着脸,对着弟弟“咕咕噜噜”的,蒙语满语都带着,就是一番呵斥。
大致意思就是他笨的像猪,这么大了,冷热都闹不明白,还要人跟着操心。
十阿哥都没有拦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瞧着样子恨不得也上去骂一遭。
逞能做什么?
明明该是调理保养的时候,非要折腾!
九阿哥扶着太阳穴,真觉得头要炸了,就看到门口梳洗的人影,不由就带了委屈:“舒宁,我头疼……”
两人开着玩笑取了小字,实际上从来没有叫过。
此时九阿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叫一声。
舒舒连忙快走了两步,炕边坐了,伸手去帮九阿哥揉太阳穴。
九阿哥脑袋耷拉着舒舒肩膀上,闭着眼睛,闻着熟悉的玉兰花香,分外心安。
五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都带了不自在。
原本宽敞的屋子,好像一下子拥挤起来。
两人都觉得没地方站。
九阿哥的呼吸渐渐舒缓,睡了过去。
等舒舒将九阿哥放下,屋子里已经没有旁人,两个阿哥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
何玉柱在门口候着,见舒舒出来,低声禀告:“福晋,五爷他们刚才走了,不让奴才扰了福晋同主子……”
“十爷呢?也走了?”
舒舒有些意外。
瞧着十阿哥之前的架势,怕是真吓坏了,恨不得不移眼的守着,怎么就走了?
“十爷说,有福晋在,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玉柱躬身回着。
别说是十阿哥,就是他这个做奴才的都看在眼中,自家福晋待阿哥实在是没话说。
舒舒没有多说什么,打发何玉柱与李银出了上房。
第二天早上,九阿哥被饿醒了。
他翻身坐起来,就觉得口干舌燥、手脚发软,身上黏黏糊糊的。
昨天的事情,他迷迷糊糊的记得不真切,就觉得昏厥在厢房门口,还有醒来过来头痛欲裂的情景。
舒舒已经用过早膳,坐在南窗榻上看《本草》。
书到用书方恨少。
昨日九阿哥的昏厥,给舒舒带来很大的触动。
她真是怕了。
后世有鼎鼎大名的成药“藿香正气水”,味道十分销魂,不过效果也是顶顶好。
这次太医院给九阿哥看的治暑热的药,是汤药,并不是成药。
舒舒就想起“藿香正气水”来。
这个是古方,有说是自宋元有记载的,有说是明初时有的……
第八十三章 念
舒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趟景阳宫,找一找医学方面的古籍,看是否能找到成方。
现下没有空调,紫禁城的夏天实在难熬。
砖木建筑吸热,草木也少,弄得宫里跟个大蒸笼似的。
要是能找到“藿香正气水”的方子,预备着,以后也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凶险。
看着九阿哥翻身坐起,嘴唇干裂起皮,舒舒站起身来,倒了杯凉白开递到他手中:“身上不舒坦,爷就没有个反应……”
九阿哥接过茶杯大口大口喝了,依旧是稀里糊涂:“就是这两天在外跑多了,有点晒到,觉得有点闷、有点燥……”说到这里,带了迟疑:“爷这是中暑?”
舒舒点点头:“吓死人……皇上与娘娘都惊动了……”
九阿哥亦是讪讪。
不到半月的功夫,就惊动了阿玛额娘两次,他心里也不安。
“皇上说了,让你好好养着,尚书房暂时不用去……”
舒舒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咽下心中关于十一阿哥与索额图的猜测。
眼前这个憨憨,肩膀实在稚嫩,还担不起真相与仇恨。
九阿哥爱洁,这昏睡了大半日,身上一遍遍的出汗,早就难受的不行。
舒舒怕了他了,不敢让他空腹洗澡,让他喝了一碗绿豆沙。
等到九阿哥洗完澡,舒舒就将昨天缝的小衫递过去:“左右不出去,爷穿这个……”
“你缝的?”
九阿哥接了,翻开露出疑惑:“这是什么?像坎肩,又不是对襟的……”
“背心,直接套头的!”
舒舒见他找不到领子,就上前帮忙,给他穿了。
虽说跨栏背心更凉快些,可是眼下讲究不裸露身体,所以舒舒做得这个实际上更像是后世的T恤。
就是领口开的更大些,袖子是半袖,穿在身上松松垮垮。
九阿哥穿着,看着露着的半截胳膊:“这个在屋子里穿穿还好,倒是不好穿到外头去……”
舒舒又递上配套的裤子,就是宽宽松松的五分裤,都是双层的,也不用担心透明。
九阿哥穿上,低头看看:“样式怪怪的,倒是真凉快……”
小棠带人送了早膳,豆粥,鸡蛋布丁,还有猪肉丝炒香菜,海米拌菠菜,西瓜汁,两笼牛奶花卷。
都是中暑后用来补钾的。
中医发展千年,关于中暑后的调理已经有不少成方。
不过以九阿哥的身体,每天三顿的灌药,怕是就要败了胃口。
因此,舒舒与尹太医商量后,决定食补与药补一并进行。
一天三顿,照常吃饭,晚饭后喝药。
太医院这边给的食补方子就是猪肉丝抄香菜与海米菠菜。
舒舒上辈子没有中暑过,却是经历过军训,见识过旁人中暑的情景,知晓中暑后需要补钾补钠。
就增加了豆粥与牛奶布丁、牛奶花卷与西瓜汁这几样。
九阿哥早饿的狠了,不过胃口在这里,也就喝了一杯西瓜汁,吃了一碗布丁,几筷子凉菜。
撂下筷子没多久,九阿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
他脸上露出惊惧,拉着舒舒的手,满脸痛苦:“跟爷说实话,太医到底怎么说的?爷……是不是要死了?爷难受……”
不仅头晕目眩,还周身乏力,胸闷气短。
舒舒哭笑不得:“这是暑热后遗症,总要养些日子才好……要不怎么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九阿哥哼哼唧唧道:“那你再帮爷按头,爷头疼……”
舒舒就在他旁边坐了,伸手帮他轻揉太阳穴,又喊小椿进来:“去取干净帕子包上冰块拿过来……也叫厨房那边将绿豆汤送来……”
少一时,两样都送来了。
舒舒就哄着九阿哥喝了一碗绿豆汤,然后让他平躺了,将包着冰块的帕子放在他额头上。
九阿哥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没一会儿睁开眼睛,带了惊讶:“好像没有刚才疼……怎么回事儿?这个冰块的作用?”说话的功夫,摸着额头上的布包,眼睛闪亮。
“这是什么道理?什么书上看到的?”
舒舒怎么回答?
上辈子教官这样用的,这个自然不能说。
她斟酌了一下,道:“在一本杂书上看过,说是像爷这种头痛目眩的暑热后遗症,可以通过降温、喝水来缓解……”
九阿哥很是舒服,一下子坐起来,瞪大眼睛,低头看了看身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昨天……你给爷换的衣裳……”
舒舒自然不会去描述他昏厥后的狼狈,只轻笑着道:“不是我,爷还想要谁换呢?”
不过幸好九阿哥“断片”,要是想起当时情景,呕了自己一身污秽,以他这死要面子的性子,怕是要躲起来不敢见人。
九阿哥瞥了她一眼,轻哼道:“等过了这两日,爷也帮你换一回……”
这样说着,他不由打量起舒舒。
规规矩矩的夏布衬衣,外头是藕色亮地纱大褂,看着不算厚重,可也不算凉快。
“你给爷做了凉快衣裳,自己怎么不预备?”
九阿哥不乐意了。
“爷穿这个没有人敢说什么,我穿这个就成新闻了……”
舒舒带了无奈。
这就是住在宫中的不便之处,事事都在旁人眼中、口中。
舒舒的脑回路,竟是与齐锡想到一处。
与内务府有了嫌隙,即便眼下没有人敢明面刁难,可谁晓得什么时候卡一下,总不能到时候再与他们闹去。
还有索额图……
实在是之前的”流言”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就在九阿哥见了十一阿哥生前旧人之后。
索额图是领侍卫内大臣,住在宫中,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爷,能不能想个法子出宫住……”
舒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那要等汗阿玛封爵……你之前不是说过汗阿玛会压着老十的爵晚封么?怎么又提起这个?”
九阿哥不解。
“这不是得罪了内务府,心里不踏实……不封就不封,先住在外头,总比宫里宽敞……也不会这样苦夏……”
舒舒权衡利弊,还是觉得外头更好。
这宫里就算是个大客栈,就算他们是皇子与福晋,也依旧是个客人,要看主人的脸色,还要顾忌下一层的管事。
或许可以借着九阿哥的“休养”,提一提出宫之事。
九阿哥带了不自在:“挪出去,怎么养家?不封爵就又没钱粮,皇子的月钱才五十两银子一个月……”
舒舒看着九阿哥,很想豪气的来一句“我养你啊”,不过也晓得传统默认男人养家,少不得安抚道:“爷这么聪明,到时候自然能赚的家用……再说也没有什么大抛费,就算出去,爷也是皇子,我也是福晋,一应供给依旧可以走内务府支取……”
若得自由,谁乐意圈在宫里。
九阿哥眼神闪亮:“对啊,不封爵,咱们供给都是宫里的,剩下的就是差个零花儿……”
九阿哥想到宫外的逍遥,只觉得胸也不闷了,头也不疼了:“这个得早点张罗……五哥他们府邸选址,营造,这前后也两、三年的功夫……”
舒舒笑而不语。
因为她晓得九阿哥想多了,有五阿哥这个胞兄在前,九阿哥注定了不会高封。
现在封爵的几个阿哥,虽然只有大阿哥与三阿哥是多罗郡王,其他皇子都是贝勒。
可是这才是初封。
按照世祖皇帝几个皇子的例,可是都封亲王的。
所以即便府邸是贝勒府的规制,可也预留了扩建的地方,营造起来自然耗费时间。
等到九阿哥这里,府邸面积不会大,营造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九阿哥陷入憧憬,不知为何脑子里想起老十来,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咱们还不能只想着自己个儿,还得想想老十……要是咱们撇开他,爷怕他再找爷哭……”
舒舒笑着点头,自然没有意见。
入宫这大半月来,除了九阿哥,舒舒接触最多的就是十阿哥。
真的是个内秀之人。
看着莽直,实际上比九阿哥机灵多了。
想到隔壁的八阿哥,舒舒难免又纠结,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的目光果然有些游离,不敢直视舒舒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得说道:“去年过去一趟北新桥,那边官房多,好划地儿……”
舒舒含笑不语。
北新桥?
再往北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雍和宫所在,现在自然不是后世雍和宫规制,而是前两年开始修缮的四贝勒府。
听说,八贝勒府与四贝勒府相邻。
舒舒觉得牙根又痒了。
九阿哥说完,脑袋也耷拉下来。
他不免有些迷惘。
之前早早就计划好的,以后开府挨着八哥,几个兄弟跟现下一样往来亲近。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了?
自己大婚?
或是更早,八哥大婚?!
之前的“流言”,即便他们兄弟都晓得是假的,可是真的能“水过无痕”么?
还有妻子与八福晋两人,实在是不投契。
要说最早的时候,九阿哥还觉得是妻子不容让,眼下就没有那个念头。
都是皇子福晋,凭什么妻子要让一头?
他这点心思都挂在脸上,舒舒见了,便也不多啰嗦。
归根结底,皇子府邸的安排,还要听康熙的。
舒舒也在想八福晋,该怎么与八福晋“和解”……
第八十四章 和
明天是七月十五,宫廷女眷往宁寿宫请安的日子。
之前舒舒“禁足”,初五、初十都没有露面,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变故,想要压一压,少些议论。
如今九阿哥病了,舒舒觉得,自己或许也该露面,省的旁人妄自猜测。
要不然他们夫妻两个都闭门不出,传来传去的,还不是编排出什么花样。
只是之前“禁足”是宜妃这个婆婆发话,能不能露面,什么时候露面,不好自专。
舒舒正想着,是不是打发齐嬷嬷去趟翊坤宫,小椿就进来禀告:“福晋,香兰姑姑来了……”
舒舒看向九阿哥,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有些犹豫。
香兰过来,肯定也是宜妃不放心儿子,打发人来探看。
九阿哥这新式衣裳,不大适合见客。
可是主仆有别,为了香兰专门换衣裳,又过于郑重。
九阿哥没有这个自觉,对舒舒道:“指定是娘娘不放心,让香兰姑姑过来瞧瞧,请进来吧……”
小椿没有动,而是望向舒舒。
舒舒的视线再次落在九阿哥身上,衣服是过了手肘,裤子也过了膝盖,便对小椿点点头。
小椿这才挑了帘子出去。
九阿哥瞥了舒舒一眼:“你的丫头倒是忠心……”
舒舒少不得捧场:“爷身边人不是也一样,何玉柱也好、姚子孝也好,不是只听爷的……”
九阿哥轻哼道:“爷才不像你这么小气,什么你的是你的,爷的也是你的,你的不是爷的……想使唤就使唤,你又不是没使唤过……”
“是啊,连爷都是我的,有什么使唤不得的?”
舒舒轻声道。
九阿哥刚要说话,听到脚步声,就住了口,跨坐在炕上。
香兰跟着小椿进来,依旧是先蹲安见礼,对于九阿哥的“奇装异服”,恍若未见。
随即,她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接了个锦缎包裹:“内务府敬献了燕窝与海参给娘娘,娘娘叫奴才过来送些给阿哥与福晋……”说到这里,转向舒舒:“娘娘说了,燕窝福晋继续炖着吃,不用节俭……海参则问过太医,看什么节令吃,放在膳房多道菜……”
舒舒垂手听了,亲自接过:“劳烦姑姑,又偏了娘娘的好东西……”说着,示意小椿:“去将我之前整理的方子拿来,那是孝敬给娘娘的……”
是红豆奶茶与布丁奶茶的方子,还有棋子烧饼的改良做法。
“前两回偷懒,没有给娘娘去请安,倒是有些想娘娘了……明儿又是请安的日子……”
舒舒递上方子,斟酌着说道。
香兰眼睛一闪,不由笑了:“娘娘也念叨福晋……打发奴才过来时还嘱咐好好看看福晋脸色,若是福晋身子好些,明儿也出去走走,露个面……”
实际上婆媳两个昨天才见过,哪里就如此?
不过是想到一块去了。
舒舒便从容道:“那下晌去头所,问问八嫂,看看明儿要不要搭个伴儿……”
别说是香兰,连九阿哥都怔住。
香兰不好说什么,只笑笑拿了方子告辞离去。
她一出去,九阿哥就迫不及待的拉住舒舒的手,盯着她的脸猛瞧。
舒舒瞥了他一眼:“怎么着?爷不认识了?”
九阿哥面上带了惊诧:“认识是认识,就是大变活人!你不是不待见她,怎么还要搭伴儿?”
“不是之前就说过,咱们过去道歉,如今爷不好出面,事情却不宜再拖。”
舒舒说道。
九阿哥很是不乐意:“那爷不陪你过去,她要是为难你怎么办?她平日里说话阴阳怪气的,嘴里没有半句好话!”
舒舒语气柔和起来:“不会,她比我更盼着平息‘流言’,不会这个时候耍混……”
之前的流言,受害最深的还是八福晋。
这种男女关系的绯闻,很难辩白清楚。
都没有办法正式辟谣,否则只会越描越黑。
总有那些一些人,并不相信所谓的“辟谣”或“证据”,只相信私心揣测。
这个时候,舒舒主动“和好”,对八福晋来说,也是援手。
舒舒倒不是圣母心发作,也不是一心想要维护九阿哥的人品不被人质疑,主要是想要淡化自己之前行为。
之前性格显得太锋利。
现在是九阿哥接二连三遇到事情,康熙与宜妃需要一个能立起来的儿媳妇支撑二所。
等到过去这段时间,这种锋利要强的印象,说不得就要遭厌。
毕竟谁都不喜欢儿子被儿媳妇辖制,多是更喜欢贤惠温顺的儿媳妇。
谁不喜欢宽和无害的人?
脾气是脾气,有的时候止不住,能说一句“情有可原”。
不记仇,还能知错就改,这也是美好品格。
九阿哥哪里想到舒舒已经开始披着“钮钴禄舒舒”的外衣,只当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委屈求全,感动的不行。
他将舒舒搂在怀里,闷声道:“爷待你也不算好,之前还吼你……还跟八哥念叨你管得多……你怎么待爷这么好?”
舒舒微笑听着,心里翻着小账本。
一笔笔的,都不会忘,都记着呢。
至于为什么对九阿哥这么好?
废话,九阿哥如今境况,康熙与宜妃都会留心二所,这个时候好好对待,既能调教九阿哥,还能讨好那两位,正是一劳多得的好事儿。
即便自己不想承认,可是客观条件如此。
舒舒的日子过的是好是坏,还要看与九阿哥的关系亲疏。
否则两人“相敬如宾”,舒舒想要自在过日子,也不过是第二个五福晋,世人眼中的失败者,父母家族也会跟着担心。
舒舒并不是拖延的性子,既是决定要给自己加一个“不记仇”、“识大体”的品格,就让齐嬷嬷往头所走一遭,说一声自己想要过去拜会之事,问一问八福晋什么时候方便。
否则不打招呼,直接上门,就成了恶客。
*
头所。
八福晋百无聊赖,坐在梳妆镜前,摆弄着眼前的各色首饰。
京中习俗,不仅衣服要应季,首饰也要应季。
官员的服制时间不固定,由礼部根据天气与钦天监的记录,在三月二十日前后选日子奏请,统一换戴凉帽。
官眷的首饰,也是这个时候换玉簪、玉镯。
等到中秋节后,也是如是,选定日子凉帽换戴成暖帽,官眷的首饰,也换成金首饰。
八福晋不喜欢玉首饰,嫌青玉老气、白玉素净,还是喜欢金镶宝石的首饰,富贵华丽。
她昨晚因被二所的见闻触动,主动低头,说了去启祥宫请安,得到了八阿哥的感激,夫妻俩柔情蜜意恩爱了一晚。
越是如此,八福晋越是不忿。
这也证明八阿哥之前心中还是计较了!
他是怪她的,没有去给卫嫔请安。
八福晋憋着火,却也没有发作。
越是夫妻恩爱,越是患得患失。
打小认定的丈夫,喜欢这么些年,自然盼着恩爱和美。
其他的,反而是次要的。
今早八阿哥去工部了,八福晋则陷入犹豫。
那就是后院的两个格格。
她晓得自己是“自欺欺人”,人都进了头所两年,就算她不吃茶,她们也早就是八阿哥的人。
就是心里膈应。
明明自己小时候就与八阿哥一起玩耍,十来岁两人亲事就放在明面。
那两人却先一步进了阿哥所,成了八阿哥的女人……
可是这能怨谁呢?
就算她恨嫁,也要看皇家的安排。
五阿哥、七阿哥的亲事拖延,八阿哥排序在后,也就只有拖延。
要是可以选择,她宁愿跟四福晋似的,先嫁进来,等及笄后圆房,也能少一份遗憾。
“叫后头那两个过来敬茶吧!”
八福晋有了定夺,同卫嫔那个不喜欢自己的婆婆相比,这两个格格实算不上什么,随口吩咐着奶嬷嬷。
奶嬷嬷迟疑着:“那个王氏……”
八福晋轻蔑道:“别说是八竿子远的姻亲,就是卫家女进宫,辛者库出身,该是奴才还是奴才……”
奶嬷嬷不解:“那格格先前还为这个恼……”
八福晋轻哼道:“我要是不恼?还要小意奉迎?顶着两个婆婆?到时候左右不是人……都说养恩大于生恩,可是八爷小时候养在兆祥所,后来在景仁宫,等到佟娘娘薨了,养在惠妃娘娘名下,这都多大了?都挪宫出来……可要说生恩重,惠妃娘娘是四妃之首,皇长子之母,是我能怠慢的么?总要得罪一个,得罪亲生的母嫔,她不会因我迁怒到八爷身上……得罪了非亲生的,连带着爷也讨不得好……”
八福晋素来高傲要强,即便是奶嬷嬷跟前,也无法说出自己不被婆母所喜之事,就换了说辞。
要是婆婆位高权重,挑剔她这个儿媳妇,她说不得还能忍得。
可辛者库出身,名为“嫔”,可只是口封,没有正式册封,也不能名正言顺的为一宫之主,只能住在后殿,不是正该谦卑恭谨,反而还想要挑她的毛病?
要知道卫嫔之前只是贵人,之所以能封嫔还是因为“母凭子贵”。
为什么能“母凭子贵”?
归根结底是因为八阿哥联姻安王府!
第八十五章 来
“要是王爷还在就好了,格格哪里用这么着委屈求全……”
奶嬷嬷只有心疼,不由回头望了望二所方向,心里也做了一番比较。
两人都是同年嫁进宫的皇子福晋,可如今境遇大不相同。
八福晋是主子,没人敢在她面前扎刺。
奶嬷嬷却见识了区别,就是不敢“拱火”,都隐下没说。
董鄂氏如此肆意,就是因为外头娘家得圣心,宫里婆婆也是宠妃。
要是自家格格当年指婚给九阿哥,日子会不会更随心肆意些?
主仆两人说这话,就有丫鬟来禀告,二所来人。
正如舒舒所预料的,等到见了齐嬷嬷,知晓了她的来意,八福晋并没有拿娇,而是带了几分矜持道:“正好得了二两好茶,要是你家福晋下晌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齐嬷嬷躬身道:“自是有空的,那老奴就先回了。”
八福晋点头,示意奶嬷嬷放赏。
奶嬷嬷这会儿倒是没有托大,塞了荷包,亲自送出来。
等到奶嬷嬷回转过来,不由得念道:“阿弥陀佛!总算九福晋懂事,没有拖着……这不管如何,面上总要好好的,才不会让那些烂了心肝的下流东西继续嚼舌……”
原来八阿哥之前已经提过九阿哥夫妇要过来“致歉”之事,也希望两妯娌化解之前嫌隙。
八福晋之前不以为然,不乐意轻飘飘的放过冒犯了头所的董鄂氏。
不过经过昨天的事,想到那恶心的“流言”闹到御前,八福晋也没有底气继续端着架子。
*
既是说好了下晌拜会,舒舒就估摸着时间。
等到中午,陪着九阿哥用了膳,舒舒就吩咐小椿去东厢房取了宝石盆景。
昨天就挑出来,不过因当时九阿哥突然昏厥,顾不上了,还没有收拾出来。
九阿哥见了,想起昨天在厢房外听得那些话,如今走礼还要动用妻子的嫁妆,心里觉得别扭,好像吃软饭似的。
他想起从刘家追缴回来的两箱子物件,有些不是御赐的,从炕柜的抽屉了拿了钥匙,递给舒舒:“前头书房的箱子,你得空叫人重新归拢归拢,要是有能用的就用……”
舒舒没有拒绝,东西抬回来时她扫过几眼,大部分都是不能动的,少数能动的,都是极体面的东西,以后走礼也好。
不过她想起一件事,道:“之前同爷说的跟五伯说的事,要是爷没说,就算了……”
之前是想用那个做证据来证明刘嬷嬷贪墨的,如今对比起谋害主子、偷窃御赐之物的罪名,贪污些小项圈、小手镯什么的,还真是不算什么了。
九阿哥又想起回门那天的事,舒舒明明都发现了端倪,却不敢自己明说,反而拐弯抹角的。
他神色带了郑重:“以后不许再那样,显得爷跟大傻子似的……有什么话跟爷直接说,爷信你……”
舒舒收了笑容,带了几分严肃,点了点头:“我暂时信爷这一句,不过爷也要答应我,有什么事情别瞒我,两人彼此商量着来……”
“商量?”
九阿哥面上带了不信,口气也有些犯酸:“汗阿玛也好,娘娘也好,都信着你……就连老十,都说让爷听你的……撑腰的这么多,往后哪里还有爷说话的余地……”
“没有爷,我算什么人呢?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舒舒很有自知之明。
铁打的儿子,流水的媳妇。
更不要说,名义上是一妻多妾,可中间还夹着一个侧福晋等级。
有皇帝直接指的侧福晋,例如四阿哥的小年糕。
还有因“生育有功”请封的侧福晋,例如四阿哥以后的李侧福晋,现下的李格格。
五福晋、七福晋为什么地位尴尬,不就是长子是宠妾庶出?
好像在历史上,那两位因生育长子,也是侧福晋。
只看大阿哥如今的地位,与惠妃眼下的排位,就晓得男人对长子到底不同。
要是自己因几句好话飘了,那才是取祸之道。
*
估摸到了未初,舒舒就换了出门的衣裳,葛纱袍子,香云纱马甲,看着十分清爽。
除了宝石盆景,舒舒没有预备别的。
二所现下,只有吃食拿的出手。
不过入口的东西本就避讳,又是才出了厨房之事,舒舒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跟着的人是小椿与核桃。
到了头所门口,许是八福晋已经交代的缘故,门口的太监并没有叫人在外头候着,一边打发人去通传,一边领了舒舒一行进了院子。
舒舒虽说来过一次,可那是在掌灯后看不真切,而且只在前院。
跟着小太监,一路走到正院,舒舒才发现头所的精致。
前院还没有什么,正院这里,南边是一排半米高的陶瓷大缸,里面是盛放的美人蕉与合欢花。
正房门口的甬道两侧,则是砌着两个半尺高的花坛,一侧种着金丝海棠,一侧种着石榴,亦是花期,满院子的繁花锦簇。
舒舒看着,心中咋舌不已。
都是银子堆的。
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内务府供着。
这些不在规制里的东西,自然要掏银子布置。
这花与树都不是新栽的,那布置的自然是头所的主人——八阿哥。
舒舒又想磨牙了。
从这院子的精致,就能看出八阿哥对这门亲事的期待。
对比之下,九阿哥做了什么?
最初的时候闹着要退婚……
看来不仅她与八福晋可以算作“对照组”,连九阿哥与八阿哥都是“对照组”!
可是面对各憨憨能如何?
算了,掏了银票,总算还算大方……
八福晋得了通传,并没有托大,神情依旧矜持,却是主动迎了出来。
“八嫂!”
舒舒抬起右手,行了抚鬓礼。
八福晋亦是回礼。
要是客气些,她可以称呼舒舒一声“九婶”;要是想亲近,称一声“九弟妹”也行,八福晋却是连句称呼都没有。
真要说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多是不欢而散,还真的没有听到过八福晋叫人。
饶是都晓得要下个台阶,可八福晋依旧是带了不自在,僵硬的很。
等到让到屋子里,宾主入座,气氛就安静下来。
舒舒硬着头皮,面上带了愧疚道:“前几日我们夫妻口角,倒闹到头所来,扰了八嫂,实是对不住……”
八福晋瞥了舒舒一眼,没有立时开口。
实际上,她心中也颇为后悔。
即便她看董鄂氏不顺眼,也不该做的那样明显。
用这些吃食,针对的不是董鄂氏,而是九阿哥。
看着九阿哥这阵子的身体好一阵孬一阵的,董鄂氏那些不能吃冷食的话不是无的放矢,八福晋也是心虚,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传到康熙与宜妃耳中。
还有自己的丈夫,也因那个埋怨了自己。
得罪九阿哥夫妇,在她眼中不算什么,却不愿意丈夫埋怨自己。
只是她素来傲气惯了,说不得软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过去就过去了,记得没有下一回……”
舒舒就从小椿手中接了礼盒,递到炕几上,亲自打开来:“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个盆景颜色搭配的还算过得去,给八嫂摆着玩儿……”
看着华丽的锦盒,美轮美奂的珊瑚红宝石富贵满堂盆景,八福晋挑挑眉,想起最早的不痛快就是外头对两人嫁妆的比较,心中嗤笑一声,不肯露怯,吩咐奶嬷嬷道:“不好偏了九福晋的好东西,我之前得了那个羊脂玉项圈找了来……”说着,对舒舒道:“料子是好料子,只是我不爱羊脂玉,瞧着你平日里简朴……嗯,拿着赏人使吧……”
这姿态实在讨厌,口气也轻蔑,可舒舒神色不变,没有拒绝的意思。
自己掏出宝石盆景,换点儿东西怎么了?!
就是自己不稀罕,赏人送礼也是好的。
这以后一年到头,人情往来少不得,多一件是一件。
八福晋本就是故意拿着话刺人,眼见着舒舒笑吟吟神色不变,自己露出惊诧来。
奶嬷嬷捧出锦盒来,脸上笑着僵硬,眼神恋恋不舍的黏在锦盒上。
舒舒见了,心中有数,这指定是好东西,笑着示意小椿接了,道:”那就谢谢八嫂的项圈,明儿十五,不知八嫂怎么走?”
八福晋带出了不自在,用帕子压了压嘴角:“我去启祥宫,倒是正好与你顺路……”
舒舒想要的,也不过是人前和睦,眼见八福晋还没有倔到家,点头道:“那我明儿等八嫂……”
八福晋是不会作态,舒舒走完了过场,也懒得敷衍,便道:“那就不扰八嫂……”说着,起身做辞。
八福晋没有留客的意思,只点点头。
奶嬷嬷背后腹诽归腹诽,眼见着自家小主子没动,就陪笑着送出来,不忘了给主子讨功:“我们福晋说的谦逊,实际上这项圈是蒙古那边送的,我们格格也看重……”
舒舒点点头,配合着说道:“八嫂富贵,东西自是好的,我占了大便宜……”
奶嬷嬷多看了舒舒好几眼,实没有想到她待人这样和气。
要知道因为赵嬷嬷、刘嬷嬷之事,在下一层的宫人之中,九福晋就差被传成凶神恶煞的夜叉。
比自家格格有城府,往后得留意,别让自家格格吃了亏。
第八十六章 冰
等到回了二所,舒舒就打开了首饰盒,露出惊艳来。
正如她所料,确实是好东西。
不仅不素,还十分华丽。
沉甸甸的掐丝金珐琅项圈,镶嵌着一条条指节的的羊脂玉,中间间珠拇指盖大小的珊瑚、绿松与青金石,下头坠着小孩手掌大的羊脂玉如意锁。
“这分量,怕是有二斤……”
舒舒笑着与九阿哥道。
九阿哥带了嫌弃:“这项圈就是分量十足……这工艺也太糙,色儿也搭得乱……”
“我瞧着倒是正好……明儿跟娘娘去宁寿宫请安,就戴它……”
舒舒坐在梳妆台前,拿着项圈比划着。
这个物件明晃晃的戴出去,就是实证,谁还好说她与八福晋关系不好?
还有这样式古朴,不是京中现下流行的样式,尤其这珊瑚、绿松、青金石配起来带着草原之风。
明天还要去给太后请安,戴这个正合适。
九阿哥蹙眉,闷声道:“不用如此……”
舒舒一看就晓得他想多,也不解释,只笑着说道:“我瞧着太后娘娘慈爱,好东西也多,这是‘抛砖引玉’呢……”
“想的倒美!别得了一回赏,就惦记起来没完……太后这么多孙媳妇,哪里给的过来……就是长辈中,也只有纯亲王婶多得太后看顾,每次年节都有赏赐……”
九阿哥见舒舒兴致勃勃,只当她真的盼着太后赏赐,怕她过后失望,少不得先泼一瓢冷水。
舒舒点点头,表示理解。
太后不是康熙生母,就少了底气,不好表示喜好。
抚养大的五阿哥除外。
至于纯亲王福晋,不仅是守寡的小儿媳妇,还是和硕和顺公主之女,与皇家关系自然不是其他宗室福晋可比。
“以后我即便封爵,也指定是比不过八哥……”
九阿哥有些心虚,还有些难受:“要是她仗着排行与爵位在前头,蹬鼻子上脸怎么办?”
八福晋的刻薄无礼,他也亲自见识过。
妻子的外柔内刚,这些日子,也都在他眼中。
不管是之前大闹头所,还是现下的“流言蜚语”,都是他惹出来的麻烦,可都要舒舒去收尾。
看着她低头,他比自己低头都难受。
舒舒挑了挑嘴角,反问道:“那爷说怎么办?还跟大婚那天说的,往后嫂子要敬着,弟妹也友爱,我处处都让着人?”
九阿哥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明晓得爷说的不是这个,还拿话来噎人……”
“放心吧,此一时彼一时。我又不是包子,谁想捏就捏……有娘娘在,且轮不到嫂子辈的管教我,再说了还有五嫂在前头……至于爵位,一时高低有什么,都是皇子阿哥,除了太子,谁又比谁尊贵?”
舒舒浑不在意的说着。
对于爵位高低,她真没有太大渴求。
否则的话,捏着鼻子嫁青梅竹马的表哥,就是一个铁帽子亲王福晋。
大清的宗室,可不是其他朝代的宗室那样,没有实权。
开国功王的后裔,因为拥有的牛录多,是八旗稳定的一部分,轻易不可撼动。
就像康熙看安王府一系不顺眼,也只能送出一个儿子,然后一点点割肉。
当初阿玛额涅在国公府、将军府这样宗室爵位中下的人家里给她找女婿,她也没有反对过,就是因为觉得爵位高低无所谓。
九阿哥……
九贝子……
只要能熬过夺嫡风波,做个贝子夫人,她也满足。
九阿哥见舒舒说的真心,并无勉强之意,心下熨帖,嘟囔道:“反正爷不乐意排在后头……也不乐意你老跟人低头……”后一句,低不可闻。
舒舒没听清九阿哥嘟囔什么,放下了项圈,唤了小榆进来:“帮我寻一身窄袖立领的衬衣备着,明儿配这项圈……”
小榆定睛看了项圈几眼,道:“福晋,之前制的夏装里,有套松绿衬衣配品绿马甲的,颜色素,也没有绣花,窄袖带小领的……”
舒舒点点头,素淡些好,配着这多宝珐琅项圈正好。
要是也花枝招展、穿的五颜六色,搭上这项圈就像是唱戏的。
*
一夜无话。
次日舒舒早早就起来,小榆已经将要穿的衣服熨好。
舒舒穿戴上了,脖子上佩了项圈,在梳妆台前坐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美滋滋。
九阿哥也醒了,他看着舒舒,依旧不满意:“什么都当成好东西,回头爷画两个花样子,去内造办给你制两个好的……”
舒舒正好戴耳坠子,不是复杂华丽的一耳三钳,而是一对羊脂玉如意耳坠,转过头到好奇道:“咱们也可以在内造办制首饰?”
舒舒自己名下就有两间银楼,还养着金银匠人,自然不缺首饰。
不过九阿哥提的可是鼎鼎大名的养心殿内造办,如今迁移到慈宁宫,有不少宫廷匠人,技术自然不是外头匠人能比的。
要说桂丹三月时“造假”,找的也是内造办的匠人,不过那都是徒子徒孙辈,真正的大师傅轻易不会出手。
“料子工钱给足,有什么不能的?”
九阿哥道:“他们又不是日日都有差事,闲着时赚两个零花钱儿没有不乐意的……”
舒舒来了兴致:“那爷等我,今儿请安回来,我也画两套首饰样子……”
如今的饰品,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像这多宝项圈一样,极繁杂富贵,恨不得将好东西都堆砌起来;要么就过于简朴,不适合年轻人。
像江南传来的首饰样子,过于精巧,不适合日常佩戴。
九阿哥眼睛一亮,提了条件:“那爷要个镂空银香囊……”
舒舒点头应了:“画两个,金的也给爷画一个……”
她认识九阿哥几个月,也记得他之前的打扮,随身一直戴着荷包香囊。
春季是为了熏香,夏天就是为了驱蚊虫。
舒舒准备给九阿哥预备的金银香囊,是为了应季更换。
估摸快到时间,舒舒吩咐小椿、核桃一声,起身要走。
九阿哥犹豫了一下,小尾巴似的跟上。
“怎么?爷也要送送我?”
舒舒见了好笑。
九阿哥死鸭子嘴硬:“谁要送你?爷就是屋子里待的憋屈,出来溜达溜达……”
舒舒摸清楚他的脾气,也不与他抬杠。
小夫妻俩出了大门。
头所门口没有人,舒舒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左右大概的时间在那里,要是八福晋拖得久了,自己先行一步就是。
不过想着还有五福晋,舒舒就吩咐小椿:“你先去御花园门口等着,要是五福晋先到了,就过来喊一声……”
一个亲妯娌,一个塑料妯娌,自然是顾着前者。
小椿应声去了。
“吱呀”一声,头所的大门开口。
八福晋带着奶嬷嬷、丫头出来,还有八阿哥。
八阿哥神色温柔,侧身与八福晋说着什么。
八福晋面容红润,双眼含情,微微颔首。
舒舒与九阿哥对视一眼,迎上前去见礼。
看到舒舒妆扮,八福晋一愣,随即目光落到她脖颈间多宝羊脂玉项圈上。
实在是舒舒一身颜色太娇嫩,显得人都小了两、三岁,加上这个项圈,还添了几分伶俐可爱。
要不是顶着盘头,更像个养在深闺的小格格。
舒舒看到八福晋的视线,低头下头,摸着项圈上挂着的如意锁,笑吟吟道谢:“偏了八嫂的好东西,我有好几个项圈,还没有这么好看的……”
八福晋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个项圈,她也喜欢!
她昨儿送出去,就是不想被那宝石盆景比下去叫董鄂氏瞧不起。
昨天只觉得扬眉吐气,今儿看了舒舒穿戴她就后悔了。
若是自己戴这个,配上大红色的衣裳,指定比董鄂氏好看。
这项圈是好物件,这衣裳是什么?
舒舒看着八福晋面上带出来的嫌弃,只做未见。
九阿哥在旁,抿了抿嘴唇,心里带了不痛快。
在他看来,舒舒本没有过错,主动退让一步上门道歉也是为了消弭“流言”,八福晋本该领情,怎么还敢给脸色?
八阿哥原本心情大好,妻子主动要去启祥宫请安,还与弟妹化解了嫌隙。
眼见着舒舒热络模样,八阿哥也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妻子压根不接茬,将气氛弄得这样。
八阿哥忙看向九阿哥,自是发现他脸色发黑,忙道:“好些没有?本来就瘦,折腾一回,可得好好补补……”
“就是个中暑,缓两天就好了……”
九阿哥牵了牵嘴角,神色有些勉强。
他晓得自己多心,可是听到“补补”之类的话,还是觉得别扭。
八阿哥眼睛眨了眨:“我打发人跟内务府那边说了,今儿开始二所这里送的冰翻倍……”
九阿哥露出意外,忙道:“八哥,不用不用……”
现在正是伏天,宫里用冰的地方多,想要从内务府多要冰块,要耗费不少银钱。
八阿哥摆摆手道:“不要啰嗦,就是多吩咐一句话的事儿……”
彼此兄弟,本也不用掰扯太清楚,九阿哥就住了口。
八福晋脸色淡了下来。
八阿哥并没有跟她提起此事,也没有说头所。
二所热?
头所不热?
第八十七章 傲
阿哥所这边没有水,也没有大的树木,屋子里跟蒸笼似的。
舒舒察觉了八福晋的变化,只做未见。
九阿哥是病人,又是刚中过暑的病人,当哥哥的操心帮着要些冰,谁也挑不出错来,反而只有赞八阿哥体贴宽厚。
可是再要一份?
因为心疼妻子?
那可不是“撒狗粮”,而是要为人诟病。
毕竟生母、养母还在,真要操心,还要先孝敬那两边。
八阿哥敢孝敬么?
难道其他庶母不是母?
祖母不是长辈?
压根就孝敬不起来。
不管有钱没钱,都轮不到他充大瓣蒜。
九阿哥与八阿哥兄弟俩还头碰头的说着话,八福晋已经不耐烦。
眼下,她看九阿哥比舒舒还碍眼。
狗屁流言?
瞧着九阿哥对八阿哥的黏糊劲儿,要是真的心存不轨,怕是也只会对八阿哥不轨!
“走吧!”
她眉头一挑,对舒舒道:“再耽搁是不是该迟了……”
舒舒没有异议,对八阿哥、九阿哥点点头,随着八福晋出来。
八福晋身边,总共带了四人。
除了奶嬷嬷,还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嬷嬷身边的小丫头。
舒舒看在眼中,并没有多嘴。
或许八福晋是习惯了这种出门“一脚出、八脚迈”前呼后拥的情景,却依旧是犯了老毛病,不合时宜。
上次舒舒跟着宜妃去宁寿宫请安,见识了后宫嫔妃的出行排场。
妃一等的有肩與,随行四个抬與的大力太监,四个宫人。
嫔一等也有肩與,随行四个太监,两个宫人。
贵人一等的步行,带着两个宫人。
皇子福晋这里,舒舒新婚次日去毓庆宫时,大福晋与三福晋用了肩與,可是去宁寿宫请安时大福晋是步行。
而且不是从延禧宫跟着惠妃去宁寿宫,而是从乾西这边的阿哥所直接去的宁寿宫。
这应该是惠妃对亲儿媳妇的体恤。
毕竟大福晋的面色看着委实不好,要是先去延禧宫再去宁寿宫,就有些吃力。
亲儿媳妇体恤,就没有刻薄七福晋、八福晋的道理。
所以舒舒上次去宁寿宫,才看到这妯娌三人先一步站在惠妃娘娘的位置后。
当时没有留意八福晋所带的从人是几个,可其他人带的都是两人。
舒舒也是得了五福晋提前的叮嘱,才带了两人。
按理来说,即便没有人告诉八福晋这个,可她嫁进来小两个月,应该早晓得。
依旧如此,真是肆意。
一行人出了阿哥所,就见五福晋带了宫人走了过来。
看到舒舒与八福晋并肩而行,五福晋神色不变。
八福晋行了抚鬓礼,带了生疏:“五嫂……”
五福晋亦是回礼,并无热络之意,而是拉着舒舒的手,看了她好几眼,才带了关切道:“若是不舒坦就继续养着,怎么出来了?”
舒舒明白五福晋关切所在。
她之前“回门”前养出的鹅蛋脸,经过这些日子的连番变故与随后的苦夏,又变成了瓜子脸,加上今天没有涂口脂,眉色轻,唇色有些淡,看着确实有几分大病初愈的模样。
舒舒回握了五福晋的手,温暖有力:“本也没有什么,就是有些苦夏,再不出来就闷坏了……”
“倒是忘了嘱咐你一句……去年我也如此,耐不住宫里闷热,后来叫人早晚洒水才好些……”
五福晋深有感触。
阿哥所本就挨着西六宫,说话的功夫的,一行人就到了广生右门。
舒舒与五福晋就停下脚步,与八福晋作别。
八福晋要去启祥宫,还要继续南行,从咸和右门进。
等到八福晋带着一行人袅袅走了,五福晋牵着舒舒的手进了广生右门小声道:“怎么与她一处?没被欺负吧?”
舒舒看了五福晋一眼,就晓得她是真心这么想。
看来是个消息不灵通的。
说来话长,也没有时间细讲,又涉及到男女关系的闲话,不好轻易提及,舒舒便斟酌着道:“看在九爷与八爷交好,总要面上过得去……”
五福晋蹙眉,带了不赞成:“反正不要太勉强,夫妻匹敌,已是皇子福晋,不必委屈自己。”
舒舒点头听了,心中很是感叹。
这一位看着温和,实际却是傲骨天成。
否则凭着她的心智,想要缓和夫妻关系真的难么?
或许压根就不屑。
说话的功夫,两人进了翊坤宫。
香兰早侯在正殿前,迎了二人进殿。
宜妃依旧在东次间坐了,舒舒发现了不同。
她脸上脂粉很重,眼圈微微泛红。
不过对着两个儿媳妇,宜妃只是笑吟吟道:“正要告诉你们两个好消息,皇上月底奉皇太后诣盛京谒陵,随扈的名单里有老五、老九,你们俩这些日子也好好收拾收拾,到时候跟着同去……”
听了这个消息,舒舒很是意外。
要知道康熙北巡是月初就定下来,随扈皇子名单也早就露了出来,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还有十三阿哥。
并没有九阿哥之名。
九阿哥现在可是“养病”中,康熙怎么又改了主意?
舒舒心中迟疑,可也没有扫兴,只笑着附和道:“九爷听了这消息,指定欢喜的不行……”
五福晋面上带了迟疑:“额娘,刘氏已经七个月,产期在九月……”
这位刘氏,就是生育了五阿哥庶长子的刘格格,五阿哥的内宠。
圣驾出京,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回的,除了诣盛京谒陵,还要去蒙古会盟。
宜妃依旧温煦:“阿哥所嬷嬷管事齐全,不用操心这个……你只好好收拾行李,趁着还在京里,学些简单的蒙语……回头我跟太后讨个人给你……”
五福晋一愣,随即低声道:“儿媳会蒙语……”
宜妃脸色冷了下来,盯着五福晋,似要看到她心里去。
五福晋不避不闪,面上无悲无喜。
舒舒在旁,都觉得气氛胶着的不行。
之前只觉得八福晋过于傲气,万万没想到五福晋更牛。
不过自己这婆婆,平日看似温和,舒舒也不敢真的将她是泥人捏的。
五福晋夫妻不合,处境艰难,难道还要看着她将婆婆也得罪了?
“娘娘,媳妇正想求您一件事呢,只是不晓得如何开口……”
舒舒面上带了几分依赖,口气也软软糯糯。
宜妃转过视线,脸色才温和些:“怎么了?”
舒舒就讲了打算放周嬷嬷出去荣养之事:“如今二所缺个可用的嬷嬷,儿媳问过九爷,没有没有用着顺手的嬷嬷,九爷提了早年卸了差事的高嬷嬷……儿媳妇也不知道内务府派差事是什么章程,毕竟当年背了不是退出去……或是娘娘这里有其他宽裕人手,指给我们一个使……”
“高氏……我还记得她……性子太耿直……”
宜妃说着,带了沉吟:“先放一放,不用着急,回头我寻摸个妥当人给你们……”说到最后,又望向五福晋。
五福晋垂下眼,没有接话的意思。
实际上若是五福晋顾忌夫妻感情,不乐意得罪五福晋,从宜妃这里要个嬷嬷过去,将后头的格格叫过去教导,五阿哥也说不出什么。
可是,五福晋并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嘴巴抿得更蚌壳似的。
舒舒虽是为了给五福晋解围才提了这个,不好再多嘴。
毕竟宜妃与五福晋之间,还隔着一个太后,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舒舒就提起九阿哥的饮食,还有头疼的中暑后遗症。
宜妃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尹太医怎么说?”
“说没有大碍,常见的症状,过个三、五日体内暑热散了,就好了……不过儿媳想着,今儿还是请太医过去一趟,看是不是刮痧……前儿为了降暑退烧,九爷泡了冷水,体内挤了湿寒……现下没什么,怕以后发作起来难受……”
舒舒带了几分不放心,说道。
宜妃面上也带了关切,看着舒舒的目光越发柔和:“小心没大错,你做的很好……”
舒舒只做腼腆状。
等到时间差不多,婆媳三人就出了翊坤宫,前往宁寿宫。
舒舒一肚子的话要说,可这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进了宁寿宫,两人也不好接头接耳。
依旧是如舒舒上次的过场。
就是这回,八福晋站在了卫嫔身后。
因这个缘故,引得不少人侧目。
八福晋腰板挺得直直的,实际上并不好受。
尤其是看到舒舒,之前她跟在惠妃身后,位置自然靠前,眼下却是差不多中后位置。
除了打量八福晋,打量舒舒的人也不少。
毕竟这位九福晋之前就请了一次安,随后人就消失了。
有说是病了的,有说是禁足的,反正闹出不少新闻来。
今儿看着这一身装扮素净,可脖颈上的多宝羊脂玉项圈,富贵是富贵了,不大精致。
太后进来,与四妃依次说话,这次没有落下荣妃,问了一句三福晋产期。
荣妃喜气盈腮,看着其他几个妃子时难掩得意,也是蒙语回答:“在九月里,还要跟娘娘报喜,三阿哥名下的宫女子,有个坐稳了胎,腊月里又能添丁……”
“好好,那这回你在宫里好好照应着……”
太后慈爱点头,皇家开枝散叶永远都是喜事。
太后最后又问宜妃:“随扈的宫妃名单可定了?”
第八十八章 赏
“皇上点了章嫔妹妹、布贵人、郭贵人、瓜尔佳贵人,还有乾清宫六个大答应……”
宜妃站起身来,亦是笑盈盈回答。
太后的目光在妃嫔位上转了一圈,在咸福宫妃身上顿了顿,随后移开,没有多说什么。
舒舒听了,只觉得解锁了新的知识点。
除了东西六宫,乾清宫还有不少低等嫔御,而且数量不少,好像有名分的大答应就有三、四十人,都是跟着侍寝。
康熙早年宠爱四妃的时候的多,所以这四人生产最是频繁。
这些年章嫔异军突起,今年瓜尔佳贵人也是新宠。
老牌子的妃嫔基本不侍寝了。
反而这些乾清宫大答应,在几位受宠嫔妃之外,占了一半的侍寝时间。
只是郭贵人……
今天没露面。
按理来说,后宫这么多嫔妃,郭络罗姊妹两个得在伴驾名单中,应该会引来嫉妒非议,可不知是主位上的嫔妃心思深,还是宜妃威势重,并没有人表现出不满与异议。
舒舒正在走神,太后的目光已经落到她身上,先是看了脸,随后胸前的项圈上,伸手招呼着:“孩子,过来……”
舒舒还没反应过来,五福晋已经在旁轻推一把。
一屋子的视线,都落在舒舒身上。
舒舒已经醒过神来,连忙上前,福身乖乖巧巧道:“皇祖母……”
太后拉着她的手,摸索着手背,目光满是慈和与关切:“瘦了,可怜见地,还是个孩子……养病这些日子,辛苦了吧?”
“不苦,整日里燕窝、海参的吃的,我们娘娘那点儿好东西都让孙媳妇给占了……”
舒舒心下一动,晓得老人家应该是晓得二所之事,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带了几分轻快说道:“汗阿玛也慈爱,隔三差五就有赏菜下来……就是孙媳不争气,一时苦夏,这才瘦了,倒叫长辈们看着担心,是孙媳不孝……”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是孝顺!”
太后轻拍着她的手,道。
舒舒连忙点头:“皇祖母放心,已经好好的……之前都是书上看见,写着草原辽阔壮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回沾了皇祖母的光,也能去见识见识,到时候孙媳妇就骑马射箭打兔子,孝敬给您老……”
太后听着,脸上也多了笑模样:“好,好,那皇祖母就得你的孝敬……”说着,望向旁边嬷嬷:“去将那对金镶玉的多宝镯子找出来,正配咱们九福晋的项圈……”
嬷嬷应声下去,舒舒脸上适当的露出羞涩。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项圈,昨儿只是与九阿哥说笑,才提到“抛砖引玉”,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
说话的功夫,那嬷嬷拿了锦盒回来。
太后接过,打了开来。
连舒舒都露出惊讶来。
还真是跟一套似的。
也是黄金镂空的金手镯,上面镶嵌着一节骨一节骨的羊脂玉,两个节骨中间间着珊瑚、绿松、青金石。
太后拉着舒舒的手,亲自给她套上:“好看,这颜色搭配得艳,正适合你们花朵一样的孩子……”
“谢皇祖母赏,真好看,漂亮极了……”
舒舒并没有虚假客套,欢欢喜喜的接受了好东西。
太后乐呵呵的点点头:“喜欢就好,白放着也可惜……”
满屋子的视线,都落在舒舒身上,比刚才更加炙热。
谁都晓得,太后私房最厚,舒舒嫁进宫还不到一个月,就得了两次赏赐,如何能不让大家侧目?
宫妃还罢,酸也酸不到小辈身上去。
几个皇子福晋,则是反应不同。
太子妃心态还算平和,她身份不同,进宫后在太后面前一直有体面,得了好几次赏。
还有就是她如今掌着宫务,消息自是比其他人灵通些,对于二所的事情没有刻意打听,可也晓得个大概。
知晓太后这一番赏赐,多半是怜惜董鄂氏,有安抚之意;也因为她照顾阿哥精心,算是“酬功”。
大福晋神色不变,只是心中微酸,不是酸舒舒的赏赐,而是酸自己的处境。
她入宫的年头最久,刚开始时也得太后的赏赐,可是自打太子指婚,这赏赐就没了。
如今这长嫂做的成了一个笑话,苦熬着求子又熬坏了身体,如今不过是硬撑罢了。
四福晋则是带了笑,真心为舒舒欢喜。
实在是之前二所闹出的事故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撵灶上嬷嬷、再是撵乳嬷嬷,再是与相邻的嫂子起了嫌隙,被婆母下令“禁足”……
四福晋都替舒舒捏着一把汗,生怕她被长辈们训斥厌恶。
太后这赏赐下来,算是将前事都抹平,“养病”就是养病。
五福晋与四福晋对视一眼,也是带了笑,这妯娌两个倒是想到一快去了。
七福晋则是露出艳羡来。
她相貌不如其他人那样明艳,就格外喜欢戴这些艳色的饰品。
或许旁人觉得舒舒的项圈与手镯不够精致,可正好合了七福晋的眼缘。
她心中已经盘算着,找机会借过来,参考着样子,出去定制套差不多的。
八福晋抿着嘴,脸都青了。
要说早上见到舒舒戴着项圈时,是五分舍不得,眼下就成了十分。
她懊恼不已,也不忿舒舒的奸诈。
太后来自草原,肯定喜欢这种蒙古样式的首饰,她怎么就没有心眼,想着用这个讨好太后?!
要是得了太后喜欢,不管是生母婆婆,还是什么养母婆婆,谁还敢摆出管教的架势没事儿就絮叨几句?
怕是都要来巴结讨好她。
还有董鄂氏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见识草原壮美辽阔?
九阿哥在随扈名单?
八福晋嘴角露出讥笑。
这对夫妻够不要脸,一个“哈巴狗”四处巴结讨好,一个则是没有本事,就走歪魔邪道争宠。
在宫里住了十几年,今年也不是热的出奇,怎么就闹的中暑?
原来目的是为了随扈!
她七情上面,自然落在对面众人眼中。
反倒是惠妃也好,卫嫔也好,都在她这一侧,反而没有察觉。
宜妃依旧是笑吟吟的,眼角余光看到八福晋的反应,笑容更真切了些。
虽说叫舒舒近前多说了一句话,可太后依旧将整个请安的时间控制在一刻钟。
不过今日她除了太子妃之外,还留下了宜妃,应该是商量随扈之事。
毕竟按照宜妃刚才的名单,几大妃中就她一个随扈,剩下的妃嫔都年轻,少不得宜妃需要统筹一二。
“你们先回吧……”
宜妃打发两个小妯娌,都是和和气气的,没有露出偏爱。
舒舒心中松了一口气。
要是宜妃没有留下,她也打算请示一下,随五福晋走一遭。
这回不用说了。
旁观者清。
舒舒看得出,宜妃是盼着五福晋与五阿哥夫妻和睦,可是碍于太后的原因,又不好直接插手长子长媳之间的事。
舒舒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可是想着二所的两个格格,也宜妃的体恤,也有五福晋的缘故在里头,也想要了解这一番因果。
“嫂子,还没去过四所,今儿可否过去讨杯茶吃?”
小妯娌出了宁寿宫,舒舒就跟五福晋笑着说道。
“客气什么?就是你不过来,说不得我也要走一趟……”
五福晋很是和气的说道:“之前刘氏送了两箱子东西过来,打着给小阿哥过生日的幌子,现下想来也是为了遮掩手脚不干净……我前些日子叫人归拢了,贵重的不多,可到底是九叔小时候用过的,你们留着,往后留给侄儿侄女也是好的……”
舒舒很是意外,也是觉得熨帖。
之前她想要收拾刘嬷嬷,想用用这个做把柄,才跟九阿哥说了想要讨回这些东西,后来刘嬷嬷论罪,已经改变主意。
没想到,五福晋会主动提及这个,真是玲珑心肝。
五阿哥夫妇现下住在是乾东四所,离宁寿宫就几十丈的距离。
因为整个乾东五所,与乾西五所是对称建筑,所以也是连着的五个三进小院子。
五福晋作为嫡福晋,不管受宠不受宠,起居都在正院正房。
只是昨日见了乾西头所的精巧,对比之下,四所就少了几分生动,不过是中规中矩。
整个正院都十分安静,可是一侧通往后院的甬道却是时常有人影。
听不到后院喧嚣,可也能晓得后院的人气不差。
不用想也晓得,这阿哥所当差的嬷嬷、太监,爱专营的,怕是都是爱烧热灶的。
五福晋待客之地在西次间,透过中间的月亮门,能够看出西稍间与二所一样,也是内书房布局,半面墙的书籍。
等到宾主入座,茶水小点摆上,五福晋就取了礼单递上来。
“我之前闲着无事,对比了五爷小时候的赏……缺了不少金项圈、金手镯,还有些金银小摆件也不见……许另外收了,或贪了,可惜了,流到外头多是融了,本是可以传承的……”
五福晋轻叹道。
这思路竟然与舒舒之前想的一样。
舒舒原本准备了好些劝说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这样通透的五福晋自己不晓得夫妻和睦的利弊?
她心中叹了口气,将要说的重新整理了一番,少了那些夫妻包容亲近的话,只道:“嫂子,你我都有父母家人在外头……让他们安心,亦是女儿的孝心……”
第八十九章 劝
五福晋抿着嘴唇,没有接话,神色却黯然,显然不是无动于衷。
舒舒站起身来:“嫂子也说夫妻匹敌,一味避着,不战而降,可不是匹敌的道理……我是长姐,几个弟弟不管多大,都带了孩子气,气死人不要命,要是不耐心教怎么办呢?只会一直惹人生气,我自己看着也心烦……略耗个耐心,好好教导,就能换了日后省心,何乐而不为……”
说了这一句,舒舒就站起身来告辞。
至于什么太后慈爱,宜妃宽厚之类的话,不用舒舒念叨,五福晋入宫一年多了,自己早看在眼中。
只是她心中憋着气,才不肯屈就。
可是这样对五阿哥有影响么?
对刘格格有影响么?
怕是人家巴不得她如此,成个无足轻重的隐形人,不影响一家三口、眼看着就是一家四口和乐。
五福晋亲起身要送,舒舒握着她的手,压低音量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看别人,念着父母安心,还有什么忍不得的?况且遇到这样宽和省事的婆婆,远远敬着不用打交道的公公,小姑子们也不多事,小叔子也不用咱们中不溜的嫂子操心……只需多些耐心罢了,实在忍不得,也等生下一儿半女再说,否则这家里没个亲近的,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嫂子是明白人,当晓得这个劲儿不能别太久……这公婆只是公婆,不是亲爹娘……”
舒舒嘴里说着,心中也很无奈。
归根结底,还是劝七福晋的那套老话。
五福晋的眼中水光闪现,面色露出几分迷惘,亦是低声道:“我错了么?”
“有什么错的?不过是不甘心!谁嫁人之前,不想着夫妻和顺、圆圆满满……只是开头阴错阳差,人心都是肉做的,一个大活人在身边服侍要几年,要真是说丢下就丢下,那才是冷心冷肺……这皇室里,本就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统,就算没有刘格格,有个欢欢喜喜的开头?,可人心都是喜新厌旧,总有清薄时,到时候还有张格格、李格格……不说别的,就是往祖上论,太宗皇帝那么宠爱敏惠恭和元妃,也没有耽误与其他人生儿育女;世祖皇帝宠爱孝献皇后,也没有耽误临幸妃嫔……嫂子看的书多,心里当懂得……男人所谓钟情,多是好色始,也因好色终……真若是无盐之女,也就遇不到痴情种子……”
舒舒一口气说的这些多,直说的口干舌燥。
五福晋低着头,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润了一小块地。
*
从四所出来,舒舒也在沉思。
归根结底,五福晋的默默反抗,不过是因为性情中人的缘故。
换做自己处于五福晋的局面,会如何应对?
估计会像七福晋一样。
冷静的面对一切,找到最好的应对法子,将阿哥所握在手中,理直气壮的做女主人。
什么宠妾?
要是在宫外,或许还能借着阿哥的势张扬一二,可是在宫里,规矩摆着,谁敢猖獗?
老实猫在后头就是,敢到眼前蹦跶随后就是割心肝。
七福晋那拉氏嫁进来来没多久,就收拾了那个得宠的格格。
谁让那个格格仗着生了长女,又怀着身孕,即便不敢直接与七福晋相争,也是没少用孩子做借口拉七阿哥过去。
七福晋新婚里,如何肯让她扫了颜面?直接叫人抱了小格格到正房,请了太医过来看诊,还发话那格格养不好就记在自己名下,养在正房,还有那格格怀中的一个,也要如此。
那个格格立时老实了,再也不敢扎刺。
饶是这样,七福晋也没纵着她,今年二月内务府选秀时跟惠妃开口,挑着相貌好的内务府秀女选了两个回去,其中一个直接安排在后院罩房的西屋,与那格格门对门的住着。
那格格去年腊月添了长子,可也安分的不行,生怕儿子也保不住,如今只有奉承七福晋的,偶尔与新格格争争宠,再也不敢闹幺蛾子。
至于七阿哥,宫中这么多长辈看着,难道还敢真的宠妾灭妻?!
或许五福晋这才是真正的八旗贵女,傲骨天然。
不过七福晋这样的冷静利索,主动出击,扭转局势,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傲气。
舒舒觉得没有意思起来。
要不是指婚给九阿哥这个混蛋,她原本也可以肆意做个傲气的贵女!
*
二所里。
九阿哥百无聊赖,坐在书房里发呆。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妻子还没有回来,他有些不放心。
不会是八福晋那边又生事吧?
这样想着,九阿哥就吩咐何玉柱:“去宁寿宫外头转转,迎迎福晋……”
何玉柱应着,刚要出去的,九阿哥已经站了起来。
透过窗纱,他看到舒舒回来,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了笑。
等到看到舒舒后头还跟着几个太监,抬着两口熟悉的箱子,九阿哥露出疑惑。
“不是说不要了么?”
九阿哥看着两个箱子,带了不解。
舒舒没有立时回答,而是炕边坐了,看了九阿哥跑神。
要是自己跟五福晋似的刚性,这混蛋……
怕是没有五阿哥的好脾气,只会更混蛋……
谁不想要肆意生活?
自己这二十多天,不能说身心俱疲,也差不多。
“怎么了?”
九阿哥察觉到她的不痛快,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她对面,难得的露出几分乖巧,看着她的手腕:“这是娘娘赏的,还是太后赏的?怎么得了东西,还不高兴?”
舒舒长吁了口气,带了无奈:“太后赏的,没有不高兴……就是以后,爷都要好好的……”
九阿哥只当舒舒惦记他的身体,使劲点点头:“放心,过了这几日……咱们就将靶子支起来,一起拉弓射箭……”
长命百岁!
舒舒眼睛一亮,这阿哥所狭小,塞外草原呢?
她这辈子活了十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怀柔红螺寺。
后世的草原,早失去了草原的辽阔,处处都是现代化社会的痕迹,现在的草原呢?
“早上娘娘说了,皇上北巡,五伯与爷都在随扈名单里……”
舒舒带着几分向往,口气都欢喜起来。
“啊?”
九阿哥惊诧:“之前名单不是没有爷么?就老大、老三、五哥、老七与老十三……”
圣驾要北巡是月初就定下的,就是舒舒回门那两天,当时随扈皇子名单也出来。
倒是也不叫人意外,皇上对前头的皇子阿哥多器重,出巡都是轮番带着。
至于为什么临时加上九阿哥?
舒舒觉得,多半是心疼儿子了。
谁叫这紫禁城里的夏天实在难熬。
九阿哥本就肠胃不好,又添了暑症,听着就叫人不放心。
九阿哥先是欢喜不已:“爷原本也想跟汗阿玛求这个……关外早晚凉快,就中午热会儿,很是适合避暑……”说到这里,又有些疑惑:“咦?没加老十?汗阿玛要巡蒙古,就算不去阿巴亥部,说不得那边也要过来朝觐,带着老十不是更合适?”
舒舒脑子里,想着阿巴亥部落的位置。
在后世张家口以北,锡林郭勒市的一部分加上外蒙的一部分,距离京城大概一千里左右。
阿把亥部是漠南蒙古,在漠南蒙古四十九旗中占了两旗。
从蒙古最后一任大汗林丹汗遗孀,出身阿巴亥部的娜木钟归降太宗皇帝开始,这一部与宗室开始世代联姻。
娜木钟后为太宗懿靖大贵妃,位列五宫福晋之三。
贵妃所出固伦端顺公主,则嫁回了舅家,只是年轻病故,丈夫继妻为礼烈亲王之女。
未来的十福晋,就是这位郡主的后裔。
这样说来,未来的十福晋,也是舒舒、九阿哥、十阿哥的远亲。
“或许消息还没传出来……皇上自有打算……有太后在,科尔沁部是少不得的,阿巴亥部确实不在路上……不过带了爷,想来也不会落下十叔……”
舒舒安抚着。
太后出身科尔沁部,康熙既奉太后北巡,少不得去科尔沁部打个站。
这么多儿子中,只有出身最显贵的十阿哥指了蒙古福晋,是康熙对儿子的保全,也是对儿子的戒备,彻底断了他的根基。
谁让八旗内部联络又亲,要是给十阿哥指了显赫的妻族,难免生出别的心思;要是指个不好的人家,也容易引人非议。
指了身份最高贵的藩王之女,影响却不在八旗中,也算是两全其美。
这亲家都这么远了,这样的机会还不让女婿认认人?
九阿哥跟着北巡过两次,也晓得阿巴亥部落的位置,知晓与盛京不是一个方向,不过想到贵妃娘娘没了,汗阿玛素来“怜弱”,便点点头道:“应该不会落下老十……”
他与十阿哥同庚,两人打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康熙三十四年九阿哥第一次随扈,就与十阿哥一起。
“娘娘吩咐嫂子与我准备行李呢……爷有什么嘱咐的没有?”
舒舒问道。
九阿哥点点头,带了得意:“问爷,可是问着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可不是说着玩的……八月里,京中还是初秋,那头就开始下雪……带的衣裳,除了春秋衣裳,还要装些小毛衣裳……”
第九十章 菜
舒舒仔细听了,记在心中,随后说了嬷嬷之事。
宜妃的意思,不看好高氏,人选还要等等看。
九阿哥松了一口气。
舒舒不由好笑:“爷心虚什么?”
九阿哥往炕上一趟,枕着胳膊:“反正就是别扭……显得爷当时特蠢的……”
舒舒没有强求,只道:“这都已经月中,圣驾大概什么时候起行……”
“出暑伏后才好动身,多半在月底……”
九阿哥回道。
舒舒思量起路菜来。
到时候跟着大部队出行,膳房供给就不能像现下这样每日一领,多半是统一安排食宿。
太后与皇帝那里无人该怠慢,像她们小一辈的皇子、福晋说不得又是之前那种例菜。
赶路本来就辛苦,要是在吃的不好……
舒舒有些不敢想。
九阿哥也想到吃食,想的却是十阿哥。
“老十嘴馋,不管这回随扈有他没他,吃食都给预备下,省得过后他絮叨。”
九阿哥自诩是个好哥哥,忍不住操心起来。
舒舒没有异议,随后看着那两个箱子感叹道:“我没有跟五嫂提这个,是五嫂听说了刘嬷嬷的事儿想到的……”
至于其他的,舒舒没有说。
劝也劝了,剩下看她自己选择。
人生在世,万事随心。
对于五福晋来说,或许坚持傲气,比自己这样圆滑生活更舒心自在。
九阿哥坐起来,原本想要打开箱子翻开一二,可看了舒舒的肚子一眼,又灰了心。
宗室中,嫡子庶子都没有的王府……
纯亲王府,因为之前汗阿玛送了七阿哥过去,即便没有正式过嗣,可也不好另择嗣子。
庄亲王府,庄亲王博果铎五十,膝下也只有三个女儿,没有阿哥,至今依旧没有熄了求子之念……
不是没有远支宗室盯着这两个亲王府嗣子位的,可是宗室也分了好多支,即便是过嗣也只会择近支堂亲。
纯亲王府的近支宗室,就是皇室与其他两个亲王府。
庄亲王府,博果铎倒是有同胞兄弟,一窝子侄儿,都虎视眈眈的惦记着亲王爵位。
可惜的是博果铎与弟弟关系不好,一心惦记自己生儿子。
自己以后不会跟博果铎似的吧?
因为嫡福晋身份高贵,不敢立什么侧福晋,不过却养了一府的侍妾。
不挑长相,完全就看着是否宜男,连带着寡妇都纳了好几个,就是宗室里的笑话。
九阿哥莫名心虚,瞥了舒舒一眼。
舒舒可不是庄亲王福晋那样大度的。
自己要是敢闹笑话,怕是她先让自己成笑话。
舒舒哪里想到九阿哥还惦记“嗣子”呢,已经开始琢磨起路菜来。
要耐保存。
最好的选择就是各种酱菜、腌菜。
毕竟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气温还不低,卤菜容易变质。
舒舒就想起后世被许多美食博主复原过的红楼名菜,茄鲞。
茄鲞听着不带酱,可也算是一道腌菜,因为高油高盐的缘故,比较耐保存。
舒舒想着,就叫人唤了小棠来,吩咐着:“之前闲书里看到的一道美食方子,你记了,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小棠听了,就带了认真,取了纸笔来记录。
舒舒就回忆《红楼梦》中的描述,讲了起来:“嫩茄子去皮去瓤,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鸡油炸了,再用鸡胸肉、五香豆腐干、玉兰片、香菇、各色干果子,都切丁,一起用鸡汤煨干,用香油一收,再用糟油拌了,收到坛子里密封好……”
小棠一一记了,觉得奇怪:“既然是叫茄鲞,不是该晒么?”
鲞本身就是指刨开晒干的鱼干,许多相似形状的东西,就都起名为“鲞”,如“笋鲞”、“肉鲞”。
舒舒笑了。
上辈子她是个红迷,没少看《红楼梦》相关的文章。
确实有人因这个名字,质疑茄鲞的做法。
在《红楼梦》的戚序本中,提到的“茄胙”的做法。
依然是茄子取净肉,然后不是切丁,而是切成头发丝细的丝,用鸡汤做底,九蒸九晒而成,晒的脆干了,密封了放在罐子里,吃的时候拿炒好的鸡胸肉拌了。
按照“茄鲞”的名字,九蒸九晒这种方法,更与名字对上。
舒舒就将这个做法也说了,鼓励小棠:“两个都试试……还有咱们之前进宫前做过的猪肉铺、猪肉枣,都可以预备上……告诉孙金,这几天多往御膳房跑跑,看有什么食材进上来,别吝啬银钱……”
九阿哥在旁,听得咋舌不已,也来了兴致:“书名是什么?菜听着比御膳还繁琐,想来味道差不了……里面还有其他食谱没有?”
舒舒不好说书名。
谁晓得《红楼梦》现在成书没成书?!
毕竟关于《红楼梦》后世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成书康熙年间,书中故事是“明珠家事”,作者不祥,后被抄书人整里,作者“曹雪芹”,只是虚构的化名,代指“抄书人”。
一种说法是成书乾隆年间,是曹寅之孙曹雪芹写的家族兴衰故事。
各有说法。
不过九阿哥提及食谱,舒舒倒是想起一个来:“还有个豆腐皮包子,晚上正好可以试试……”
豆腐皮包子。
主要食材就是豆腐皮。
这个正好膳房早备下了,因此晚点上,就成功的还原了这道红楼名点。
十阿哥在吃上,不会客气,踩着吃饭的点儿过来。
前几日不好过来,都将他憋坏了。
十阿哥是过来报喜的,果然这次随扈也添了他的名字。
“沾了九哥的光了,带了九哥不好将我撇下……”
十阿哥心中有数,压低了音量说道:“不过我寻思,多半还是沾了九嫂的光……宜额娘两个儿媳妇,带了五嫂出门,怕是觉得不妥当,私下里跟着皇阿玛求了情……”
九阿哥想了想,摇头:“那不是娘娘的做派……娘娘在儿女事上,向来不开口……”
“那是什么缘故?”
除了这个,十阿哥想不到别的。
至于心疼儿子……
十阿哥还真想不到,毕竟他们兄弟两个排行不上不下的,素来被忽视惯了。
两人都不明白,就都撂在一边不想了。
膳桌摆在前院,除了荤菜素菜之外,还有豆腐皮包子,还有一道芝麻酱伊面,十阿哥之前点名要吃的。
前些日子在书房里,舒舒给九阿哥送了这个,惊艳了好几个小阿哥。
就是随后各种事情,耽搁下来,十阿哥不方便过来用晚点,都是叫人送过去,今儿才能好好的点菜。
先吃吃了一大盘的芝麻酱伊面,过足了嘴瘾,十阿哥才提起了豆腐皮包子。
“这包子精巧,就是个头太小吃着素……”
小哥俩在前院书房吃着,十阿哥大言不惭的点评:“几笼也吃不饱啊……叫我说,这个适合什锦馅的,添在素斋里……”
九阿哥点点头:“回头我抄了方子,给娘娘送一份……”
宫里太后信佛,上行下好,妃嫔也就多设佛室。
吃长斋的不多,可初一十五吃斋的不少。
舒舒也被提醒了。
哪里有比伊面更好的方便食品呢?
除了这个,就是方便汤。
紫菜虾皮本就是干的,再将葱花、姜丝烤干,十三香、盐加上,就是一份简单的汤料。
不过舒舒觉得,这个更适合跟着的下人。
主子辈的,不会缺了供给与吃食,跟着的从人怕是都是大锅菜,没有加菜的余地……
十来天的功夫,就在整理行囊的日子中过去。
转眼,就到了七月二十八,圣驾北巡的前一日。
舒舒早早就醒了,带着几分兴奋。
九阿哥的身体经过十来天的调理,暑热的后遗症好的差不多,只是依旧是瘦的厉害。
看着舒舒坐在梳妆台前精心装扮,九阿哥不由吃味儿:“就那么盼着回娘家……”
今天小两口出宫,主要目的是为了给盛京的郭络罗家长辈采选礼物,顺带着舒舒可以回趟娘家。
为了不兴师动众,舒舒没有打发人送消息过去,打算给阿玛额涅一个惊喜。
舒舒轻飘飘的看了九阿哥一眼,嗔怪道:“怨谁?原还盼着爷之前出入方便,常过去转转,代我问候阿玛额涅……”
九阿哥立时心虚起来,老实的闭上嘴巴。
前些日子他奉命调查“流言”之事,可以每天出宫,可是并没有去都统府。
总是有意无意的拖着。
实在是他心里,很是心虚不敢见岳父母。
上次见岳父失态,他不忍心瞒着,说了自己的情况。
岳父厚道,说的都是宽慰的话,可岳母那里……
都统府可是五个儿子……
要是舒舒没有嫁给自己,而是嫁给其他人,也会儿女成群……
九阿哥怕引来岳母的怨恨。
加上不清不白的流言在,没弄清楚,也担心董鄂家误会了。
小两口俩穿的都是常服,既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显得突兀。
这回,两人带的人除了小椿与何玉柱他们,还有周嬷嬷。
周嬷嬷的行李也有两个太监抱着,今日开始她就出宫了。
之前舒舒就想着她出宫之事,如今赶上小两口随扈,没必要让老嬷嬷继续在宫里熬着,九阿哥就打发人跟内务府打了招呼,报了“老病”从宫册上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