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阿哥
九阿哥脸色发黑:“这宫里风气坏了,主子倒是要看奴才的脸色过日子!内务府那些混账东西,仗着汗阿玛优容,拿着鸡毛当令箭!”说着,又不忘帮刘嬷嬷说话:“嬷嬷啰嗦了些,可秉性不坏,也是怕你得罪了小人,吃那起子人的亏……”
舒舒点头,也代周嬷嬷说两句:“爷也别怪周嬷嬷絮叨,她老人家刻板了一辈子,格外注重规矩,打小也护我护的紧……在家时早卸了差事荣养,生怕我进宫面软立不住,非要跟进来服侍一年……倒是多想了,这是皇宫,爷的家,也是我的家,有什么立不住的?”
一个六十多岁的婆子,轻易也不往自己身边凑,辈分又在那里摆着,九阿哥有什么可苛责的?
就此揭过。
舒舒想着刘嬷嬷的不善,不想那么被动,少不得打个伏笔。
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神色也变得柔和。
“吃多了?胃胀?”
九阿哥误会,伸手要去帮她揉肚子。
昨天他难受,舒舒也给他揉过。
舒舒的手扣在九阿哥手上:“爷,别动……”
两人小手压大手的,都贴在舒舒的肚子上,与肚皮就隔了两层衣裳。
舒舒抿着嘴,脸上带了羞涩:“爷,这里会不会有小阿哥、小格格?”
九阿哥只觉得头皮发麻,差点跳起来。
人生人,吓死人!
虽说女人生孩子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是九阿哥从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舒舒身上,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做阿玛?!
他还是个孩子!
“请太医了么?快去传太医……”
九阿哥脸色发白,说话都带了颤音,说话的功夫就要出去喊人。
舒舒抽了抽嘴角,这反应太大了。
别说是安全期,就是不是安全期,也没有洞房三、五日的功夫就查出怀孕的。
她连忙一把拉住九阿哥的胳膊:“爷,不用喊人,我就是想想……就是出门子之前,听嬷嬷念叨过,说是‘当年媳妇当年孩儿,当年不来等三年’……我想着,三年太久,要是现下就有了多好……”
九阿哥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想一出是一出的,吓死人了……有什么可着急的?这才几日功夫……娘娘都不会想着催咱们,你倒是自己念叨上……”
舒舒眼睛闪亮:“我这不是想着,要是生个像爷的小阿哥多好……”
九阿哥挑理道:“要是小格格,你就不爱了?真是的,你娘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惯,你倒有了……”
两人不过逗闷子,舒舒也不与他抬杠,只恍惚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说起孩子,倒是有一件事,想要跟爷讨个主意……”
九阿哥面上带着稀奇来,打量舒舒两眼:“莫不是日头打东边出来?你不是主意最正,还会寻爷拿主意?”
舒舒白了他一眼,依旧是低头,温柔的看着肚子:“涉及到小阿哥、小格格,不跟他们阿玛商量,跟谁商量……”
九阿哥的心中,想起刚才妻子的话,“当年媳妇当家孩儿”。
他们六月底大婚,今年没戏了……
可要是快……
十月怀胎,也就是明年四、五月份的事。
九阿哥陷入矛盾,小夫妻俩新婚燕尔、黏黏糊糊,恨不得做个连体婴,要是妻子怀孕,到底不方便。
但是……
成了亲的哥哥们谁不盼嫡子?!
太子爷还没有,大阿哥那边连着生了四个嫡女才盼来嫡子……
三阿哥、四阿哥都有嫡子……
五阿哥、七阿哥庶长子先落地,多子多福,当面没有人说什么,可是只看着娘娘背地里叹息,忧大于喜,就晓得不是好事……
主要有大阿哥与太子爷争锋的前车之鉴在……
庶长子先落地,就是乱家之源。
九阿哥认真起来:“到底什么事儿?”
“我想要给小阿哥、小格格留两件传家的物件……”
舒舒说道:“我那里有一套刻了心经的金项圈,是当年在红螺寺开过光的……还有一对镶了绿松石的银手镯,是阿玛小时候戴过的……除了这两样,但凡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额涅都收着,只是嫁妆要上册子,还要讲究新物件,就多在家里存着,等咱们开府再搬过来……”
九阿哥听着一头雾水:“想留就留着,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可是小阿哥、小格格不但有额涅,还有阿玛……”
舒舒嗔怪着:“爷也真是的,就算五伯添了长子,你替五伯高兴,也不用将东西一股脑的送了……往后一件也没有,我都代孩子们委屈……”
九阿哥哑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个缘故:“那不是当初给你腾院子?!有些上赐的不能动,其他的没地方放,刘嬷嬷就看着处理了……”
“所以要劳烦爷,看能不能看寻五伯翻翻礼单子……挑着爷同五伯都有的玩具物件拿回来两样,好好收着,以后分给孩子们……咱们也不白拿,打发人在宫外捡那时兴的新玩具给小阿哥多买两箱……”
舒舒拉着九阿哥的胳膊,目光很是温柔,口气也带了祈求。
九阿哥点点头:“这有什么?哪天碰到五哥说一声就是……”
换做其他人,他当然不会开口。
哪有送了礼,还往回要的?!
不过那是亲哥哥,不是旁人,当时也是借着送礼的名头处理东西。
都是皇子阿哥,打小不少玩具都是内务府制的。
九阿哥有的,五阿哥都有,重复的不少,既是舒舒想要给孩子们留个念想,要回来一份又有什么。
倒是刘嬷嬷,之前虽是觉得啰嗦些,可胜在忠心仔细,眼下瞧着倒是有些丢三落四,不大周全。
舒舒面上带了欢喜,依旧是看了下肚子:“那我就等着了……”
她这样一心盼孩子的模样,九阿哥看着倒是不放心。
这儿女缘分,实在说不好。
几个嫂子进门多年,九阿哥听了不少求子的消息。
就说大福晋,说她运气不好,她嫁进来当年就有了身孕;说她运气好,她一口气生了四个格格,第五胎才生下儿子,却是伤了身体。
太子妃那里,更是多少人盼着嫡子嫡孙,可也是嫁进宫三年才有动静,结果万人期盼下生下一个格格。
“照我说,这孩子不用急……”
九阿哥在心里打了草稿,就一本正经的说起来:“这阿哥所咱们住着还凑合,加上孩子多挤呀……还是晚两年,跟老大与太子爷的孩子年岁拉开些,要不然就汗阿玛的偏心劲儿,就认他大儿子家、二儿子家的,眼里哪能看到旁人……等回头出宫开府,咱们自己当家做主,上头没人压着,孩子们也不受气……”
说到最后,他压低了音量:“不说旁人,就说老三、老四家的长子,都是嫡子,可都是内务府按照先例预备,汗阿玛什么时候问过一句?至于五哥与老七家庶长子,那更是小透明似的,没人理会……”
舒舒嫁进来,除了要给长辈们预备礼,小辈们也要预备到。
虽不好满宫里串门子,可也都打发齐嬷嬷代自己一家家的送到,所以还记得这些情形。
宫里的皇孙确实不少了。
毓庆宫三个,不过那位后世以“嫡皇孙”自居的弘皙眼下可没有以后的地位与排面,因为他头上还有个同胞皇长孙,而且嫡母才入宫几年,太子也在盼着嫡子。
乾东头所一个,虚岁三岁,就是大福晋挣命生下来的,算是立住了。
乾东二所一个,也是虚岁三岁,三福晋的嫡长子,不过上半年还殇了一个才落地的庶子。
乾东三所两个,一嫡一庶,都过了周岁。
乾东四所一个,就是令宜妃头疼的庶长孙,虚岁三岁。
乾东五所一个,七阿哥的庶长子。
另外各家还有小格格。
舒舒似乎有些明白皇子们为什么都想要夺嫡。
实在是境遇天差地别。
都是同父兄弟,谁甘心呢?
要是放在大明朝还好,不论封地富裕或者贫瘠,起码藩王的级别都是一样的,世袭亲王,占据一府之地。
清朝有些“从母”的意思,母妃不同,封爵天差地别。
顺治爷的几个儿子还好,不是皇兄就是皇弟,拢共也没有几个人,都是和硕亲王爵。
可是太祖与太宗的儿子,排序靠后,没有战功,生母也是小福晋的,则只封了不入八分公,不分佐领,直接充入上三旗。
和硕亲王与不入八分公,待遇相差太多。
九阿哥只当妻子吓到,安慰道:“不用想太多,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不用争宠……往后有了小阿哥、小格格,咱们自己可劲疼他们,还有娘娘在……”
舒舒笑着点点头,看着九阿哥。
真是令人意外,九阿哥眼下完全没有争权夺利的念头,竟是想着小富即安?!
或许是因为太年少的缘故。
催化剂是什么?
只因与八阿哥的兄弟义气被拖下水么?
那多冤枉!
舒舒觉得,自己需要留心起来。
九阿哥想起“回门”之事,关切道:“对了,岳父岳母都喜欢什么?”
第四十七章 夫妻档
舒舒仔细想了想:“额涅没有明显喜好,不拘吃的用的,还是真金白银,只要用得上,不是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行……阿玛酒量虽浅,却好酒,要是爷能淘换两坛好酒就好……”说到这里,顿了顿:“忘了告诉爷一声,我小时候额涅连年产育,一年有大半年功夫是养在阿牟身边,算是养母……就是大伯,也当我是亲闺女待的……”
九阿哥轻哼道:“不用你说,爷也听说了……什么伯爷给你添宅子,伯夫人给你添铺子之类的……放心,爷都会预备下,不会失礼……”
舒舒眉开眼笑,带了感激:“谢谢爷……大伯身体不好,寻两匣补药最合适,阿牟那里,可以跟额涅一样……”
九阿哥咬牙,看着她:“你不想再说什么?”
舒舒眨眨眼,还落下什么?
九阿哥伸出手,腮帮子鼓鼓的:“别装傻……”
舒舒恍然大悟,噗哧一下,倒是没有推脱,立时起身进稍间取了个荷包出来。
“早就预备下了,这两天倒是忘了给爷……”
舒舒递了荷包说道。
一次定金,一次尾款,一次出嫁之前的“贴补”,加起来她从九阿哥手中收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的庄票。
接手“千金坊”时库房里的金银,也能折银三千多两。
而后给回去九阿哥三千两庄票,给了桂丹五十两金,剩下的也是大头。
舒舒估摸着,这不只是九阿哥的全部私房,其中还有外债,而且这外债,除了她知晓的五阿哥的那笔五千两,前头的一万两里也有借的。
至于债主,刨除去没钱的八阿哥,剩下人选就是五阿哥、十阿哥。
以九阿哥傲娇好面子的脾气,怕是拉不下脸跟弟弟开口,多半还是五阿哥。
当初舒舒截买产业的时候,福松在九阿哥面前“小声”提醒说是抬了钱庄的银子,这个是假话,实际上用的是家里大账房的银子。
等到从九阿哥手中拿了庄票,她就将公账给堵还上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明明晓得九阿哥背了账务,也没有急着还的缘故。
因为手上没有那么多,除了九阿哥最后给的五千两,其他是她的陪嫁庄票,那个钱庄是康亲王府的买卖,动用了瞒不过董鄂家那边,动静太大。
九阿哥也想起之前给舒舒的庄票,觉得轻飘飘的荷包有些压手。
他可不是讨要那个,就是要点儿零花日用。
等打开荷包,看到里头最大一百两面值的庄票,拢共就五张,九阿哥倒不知说什么好。
失望中带了几分意外……
“这这些,爷手头可早干净了!回门礼不多置办些?”
九阿哥意外:“不是说当姑娘的都要贴补娘家,你往后就是姑奶奶……”
舒舒看着九阿哥似笑非笑,没有立时回答,反问道:“爷是不是想问问我前头收的那些庄票,还有娘家的压箱银……”
舒舒的嫁妆单子上,压箱银子是两千多两,可九阿哥觉得凭借着董鄂家“倾家嫁女”的气势,压箱银不会那么少。
不往多说,只说翻一倍,就是五千多两。
加上他之前给的庄票,加起来就是小两万两,正经不是小数目。
九阿哥也跟着反问:“怎么?爷问不得?”
舒舒拉着九阿哥起身,往书房走:“就是爷不问,我也要同爷说的……”
两人穿过堂屋、西次间,到了书房。
舒舒这才放下九阿哥的手,将书桌上的“茶叶计划书”递给他:“爷先看看这个……”
这一份是针对普洱茶做的计划表。
购买茶园、制做茶叶、京城推广、批发到茶馆……
九阿哥接的时候还漫不经心,看了几眼,神色郑重起来,越看眼睛睁的越大,亮如繁星。
等到将四页计划表看完,九阿哥呼吸都带了急促,看着舒舒移不开眼:“都是你想的?什么时候开始写的,怎么会想起这个?”
舒舒想起最早草拟计划书那天,三月十六,她从宫里“留宫住宿”回家当天。
桂丹往北城兵马司递了状子……
明明过去才三个多月,却像是过了好长时间。
舒舒眉眼弯弯,看着九阿哥笑的意味深长,却也没有瞒着:“在宫里见识了贡茶,实在大失所望……加上之前爷也提过,如今天下太平,八旗闲丁多,茶楼生意越来越好……”
九阿哥察觉出不对:“那你刚才看着爷干什么?想什么呢?”
舒舒站起来,走到九阿哥身边,与其面对面。
九阿哥眼神移开,又转了回来。
舒舒忍了笑:“这个是我从宫里选秀出来那天开始想的,刚开了个头,钱掌柜就慌慌张张的上门,说了银楼被告……”
九阿哥想起那虎头蛇尾的官司,想起当时被舒舒一次次怼得气急败坏,没好气的道:“都是桂丹那混蛋,不走正路,爷还真以为那银楼手脚不干净,想着为民除害……”
舒舒眉眼弯弯:“之前还想着爷是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没想到经了这一遭,跟我想的全然不同……”
“让你占便宜就是好?那是爷大度,不跟女人计较!”
九阿哥依旧傲娇模样,也想起当时情形。
答应北兵马司那边和解,答应赔偿“千金坊”时他都要呕吐血,心疼得不得了。
不过等到过户时,两人已经指婚,心境又是不同。
想到这里,九阿哥伸手将舒舒揽在怀里:“幸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然这仇爷记一辈子……爷当时都想好了,都在四九城,爷也不会总是光头阿哥,总有收拾你那天……到时候收拾不了你,也收拾你男人一顿,才能出了这口气……”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眼。
小奶狗转成小狼狗,可爱就完了。
至于其他的毛病,不用太计较。
她也伸出胳膊,抱住九阿哥的腰。
这个小腰精……
也就是九阿哥平素里一副臭屁德行,否则的话这小模样、小身板还真挺诱人。
舒舒的手在九阿哥的背后轻抚,手就不由自主的往下滑。
九阿哥身体一僵,低下头看着舒舒,咬牙道:“你……你……往哪摸呢……”
舒舒无辜的眨眨眼,将手移回到九阿哥腰上。
九阿哥见她这无赖模样,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恨声道:“看爷今晚怎么收拾你?”
舒舒眼见气氛不对,连忙提了正事:“爷可得帮我……这计划我早想出来,后来见额涅与阿牟都将嫁产贴给我,以后进账少了手头不宽裕,就想将这个给她们……她们都不肯要,我就想着以后等珠亮他们成亲时再帮衬回去,还有堂嫂,刚嫁过来,也贴了个小庄给我……处处需要银钱,可不是就想着用这个‘开源’……主意是我的,本钱爷出大头,我出小头,这买卖就挂在我名下,到时候收益五五分……我的那份先存着,找机会贴补回去娘家,省的他们日子过得窘迫;爷的那份就留在家里攒着,或许到时候再想法子钱生钱……”
九阿哥在银钱并不算小气,也不反对妻子对娘家的回馈,毕竟那嫁妆实在体面,董鄂家想来也被掏空,不过听到后头,觉得不对劲:“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十分收益都是你收着?”
舒舒理直气壮道:“爷在外头做大事,我在家里管账,这不是分工正好?”
涉及到银钱,九阿哥的脑子很灵,立时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过的,你的是你的,爷的还是你的?”
舒舒不由失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是爷的福晋,爷不养我谁养我?”
饶是夫妻,涉及到买卖,九阿哥也不想含糊:“爷出大头,还得爷费心思安排人,不是当爷支起这买卖?还是挂在爷名下,分润你几成,别老想着占爷便宜……”
舒舒微微摇头:“我与爷是夫妻,挂在我名下,挂在爷名下本没有什么不同……可世宗皇帝发过话,‘不许与民人争利’,皇上虽没有明令禁止,可也不会乐意皇子阿哥行商贾事,挂在我名下,权当个嫁产,爷插手也是名正言顺,谁还好说嘴?还有这买卖铺陈起来,利润只多不少,到时候哪里好吃独食?可想要人人分润,也没有那个必要,倒像是收买人心似的……我就想着,到时候拿出来两成,一成孝敬给太后娘娘,太后不仅是祖母,还有抚养五哥的恩情;一成孝敬给娘娘,娘娘虽有年例,可每年才三百两,赏人都不够用;再拿出一成来,到时候不拘是五伯,还是八伯、十叔,谁银钱不凑手,爷就找机会悄悄贴补了,也不惹眼……”
九阿哥听妻子“叭叭”说着,心口觉得滚烫。
他之前只以为妻子重视娘家人,可她连他的亲人也都一一想到,那么周全与体贴。
皇家上下人口不少,可在他心中,在意的亲人就这几个。
就是八哥,她都没有落下,并不因与八福晋不睦就怂恿他们兄弟疏离。
想想今早老十打趣的,“爱屋及乌”……
这就是爱么……
“好,依你,都依你……”
九阿哥哑着声音说道。
*
一夜故事,具体如何收拾,就此略过。
就是舒舒坐在梳妆台前,觉得脸色更好,白里透粉,娇嫩的能掐出水来。
九阿哥很有耐心的坐在炕边,看着妻子梳妆。
看不够似的,他不由的庆幸起来。
幸好汗阿玛给他指婚了舒舒,也幸好齐锡与觉罗氏没有将舒舒许给椿泰。
想着椿泰那九百亩大庄,九阿哥心里依旧犯酸,却也隐隐带了得意。
和硕亲王又如何?
第四十八章 老参
妻子的行事做派,明显与娘娘一脉相传,喜欢长的好看的。
椿泰相貌么……
虽说比平头正脸略好些,可却没有他俊!
九阿哥过去最讨厌旁人说他长的好,现在却庆幸。
在舒舒眼中,九阿哥的情绪十分直白浅显,也乐意配合。
小夫妻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都缠缠绕绕的,透着几分浓情蜜意。
新婚燕尔,都是寻常。
舒舒面上配合着,脸颊也泛红,可心底十分平静。
哪一对有了夫妻之实的男女之间没有浓情蜜意?!
前几个月,都是热乎的。
后续如何,还要观望。
经过婚前婚后的日子,舒舒发现九阿哥不乏闪光点,可是也没有忘记,这一位在历史上的好色之名。
这已经开荤了……
要是自己调教好了,他却荤素不忌,那可太恶心……
自己倒不会天真的想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也早做好了分烂桃子的准备,可谁会想到这是颗鲜桃?
竟是一时有些舍不得。
不过面上,舒舒依旧是痴缠小娇妻模样,依依不舍的送九阿哥到前院。
男人么?
就喜欢这种被崇拜、被需要的感觉。
这回没有遇到八阿哥,只十阿哥从三所出来,见这边门口有人,小跑着过来,对舒舒道:“九嫂,那大麦茶喝着香……就是现在还在伏里,茶膳房那边只有热水……”
九阿哥横了他一眼:“你倒是不知道客气!”
十阿哥咧嘴大笑:“这是我亲九嫂,客气了才是外道!”
舒舒感觉到十阿哥的真挚,不是对她如何,而是自己沾了九阿哥的光。
十阿哥有心为之,亲近自己、尊敬自己,都是为了继续保持兄弟两个亲密无间。
舒舒自是乐得配合,微笑道:“十叔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本不用外道……今儿开始送晚膳时叫人送一壶冰镇大麦茶过去,你看着解渴……不过你九爷肠胃弱,不宜用冷饮,你可别分给他,自己用就行……”
十阿哥忙不迭点头:“九嫂放心,我肯定一口也不给九哥喝……”说完这句,带了腼腆:“还有昨天晚上那道鸡蛋丝肉丝拌的凉菜,今儿能不能也做?那个好吃,清爽,又没那么素……”
每次里想食谱也废脑子,舒舒巴不得有人点菜:“想吃就吃,又不费事……御膳房那边的分例供应,猪肉羊肉鸡鸭每月差不多一样,就是各色青菜按时令调整,只要是分例里的,十叔想吃什么,提一句就行……”
至于分例里没有的,舒舒看着安排就好,要是十阿哥主动提及,传了出去,落下个贪嘴阿哥的名声,对十阿哥不是好事。
实在是十阿哥身份敏感,又失了生母庇护,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十阿哥满心欢喜模样:“谢谢九嫂……”
当着舒舒没说什么,两人离了阿哥所,十阿哥才赞道:“九嫂看着娴静,行事却大方爽朗,九哥好福气……不好直接酬谢九嫂,等什么时候我大侄儿落地,我这当叔叔的再包个大红包……”
九阿哥闻言,挑了挑眉:“别一杆子支那么远,眼下就有回报的机会!”
九阿哥想起“回门礼”,看着十阿哥就有些迟疑。
“咦?九哥又没钱了?想要借银子?用多少说一声就行,弟弟那庄票不少,活钱大几千两是有的……不过一码是一码,九嫂的情分,可不能给抹了……”
十阿哥猜测着,很是大方的应承。
九阿哥看着十阿哥,羡慕嫉妒的不行。
只活钱就大几千两?!
那不活的钱呢?
往少了说也得是活钱的两、三倍吧,往多了说,就不好说。
不过九阿哥也并不觉得意外。
继后孝昭皇后钮钴禄氏是九阿哥的亲姨母,虽说皇后薨时,温僖贵妃还没有正式入宫,可也在宫廷行走。
让皇后胞妹入宫,是早在皇后病重时,皇上与钮钴禄家就有的默契。
因此皇后所遗留的嫁妆直接封存,到了贵妃入宫,清点接手。
温僖贵妃以妃位入宫,自然也带了一份嫁妆。
加上入宫次年就封贵妃,在贵妃位上十几年,赏赐自是丰厚。
等到孝懿皇后薨,贵妃即便没有掌宫务,也是后宫第一尊位,待遇赏赐也是独一份。
九阿哥猜测,老十手中的私房,肯定比元后留给太子的还丰厚。
这都不用想,赫舍里家虽然一直也体面,可一直是文臣,钮钴禄家是开国元勋人家,名将迭出,不缺缴获。
除了宗室,钮钴禄家就是八旗顶尖的几家之一,嫡支也有一公、一伯两个显爵,还有几个世袭佐领传家。
不过九阿哥不想借银子,而是想到老十私库里的老参。
是贵妃病重时,钮钴禄家供上来的。
只是当时贵妃病体沉疴,虚不受补,并没有用。
为了这个,十阿哥还哭了一鼻子。
九阿哥一时想到这个,又带了犹豫,怕提及贵妃勾起十阿哥的不痛快。
十阿哥却是等的不耐烦,一伸胳膊,压在九阿哥肩膀上:“说呀,九哥,到底用多少钱?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墨迹什么?”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不是银子,是想起你那里还收着一株老参……要是暂时没有用处,就先让我用了,回头寻了好的再给你补上。”
十阿哥听了,不由皱眉,带出关切来:“是宜额娘不舒坦?”
“不是,就是明儿我带你九嫂‘回门’,想着凑几样体面回门礼……”
九阿哥连忙道。
十阿哥松了一口气,痛快道:“那就拿去用,不用补……药材就是用的,白存着,久了也失了药性……”
谁都晓得董鄂家长房父子都是药罐子,九阿哥这个侄女婿送这个做礼物也体贴周全。
十阿哥没有打趣九阿哥,反而倒了几分遗憾。
要是汗阿哥没有给他指蒙古格格,也指个八旗贵女,那他也会学着做个好女婿,是不是就会多一门亲人?
他外家虽是显赫的钮钴禄氏,可现下承爵的阿灵阿并不是他额娘的亲兄弟法喀。
他外祖父遏必隆去世时,诸子皆年幼,长子未娶早卒,次子幼殇,三子法喀是侧出,而且已经十一岁,就承了一等公爵位。
不过到康熙二十五年,十阿哥的继外祖母联合行四的庶子颜珠出首告法喀不孝嫡母,不友爱兄弟。
这颜珠虽说是庶出,却娶了佟国维的庶女,算下来是皇帝的连襟。
这状告成了,钮钴禄府的公爵传承就到了阿灵阿头上。
不过法喀比阿灵阿年长七、八岁,又承了十几年的公爵,在钮钴禄家族很有人望。
阿灵阿对这个兄长极为忌惮。
等到温僖贵妃薨,阿灵阿担心皇上会因此给贵妃的胞弟恩典,就诬陷他与弟妇有染。
虽说后来查明此事子虚乌有,他也挨了训斥,可也算是心想事成,法喀起复之事不了了之。
十阿哥没有与人细说,实在是掰扯不明白。
毕竟他亲舅舅失爵,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真要是抱怨,倒像是在对皇帝怨愤。
九阿哥得了十阿哥的应承,又想起酒来。
毕竟同伯岳父比起来,齐锡这个正经岳父更需要费心讨好。
宫里有酒窖,里面不乏各地贡酒。
有些寻常的,不在每日分例中,可打发人去讨要也容易,可真正的好酒则是“御酒”,专供乾清宫膳房。
九阿哥想到了,难免心痒痒。
什么酒能比得过“御酒”?!
等到中午用膳时,十阿哥如愿得到了一壶冰镇大麦茶,九阿哥这里依旧是滚水泡的热茶。
九阿哥看着,心下一动,翻出写好的茶方,就出了尚书房,往西暖阁去了。
西暖阁里,康熙刚撂下筷子,就听到有人来报九阿哥在外侯见。
康熙颇为意外,点头叫传。
虽说尚书房就设在乾清宫前的排房,可是皇子阿哥们鲜少有来乾清宫求见的时候。
即便有什么事儿,也是多等到下晌他过去考问时才禀告。
九阿哥跟着太监进了暖阁,就看到侍膳太监撤膳桌。
桌子上不过是两碗四碟,看着还不如阿哥所日常膳桌。
“听说你除了《大清律》,还打算好好练射箭?哼!只晓得惫懒糊弄,如今晓得不足?读书比不过媳妇,射箭也差一头?丢人不丢人!”
康熙毫不留情,语气也带了讥讽:“你瞧瞧你兄长们,哪个像你这样?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又是怕晒,又是怕流汗的……朕这也是养了个阿哥?”
九阿哥满脸羞惭,却不是不委屈。
自己当时年幼,受不得辛苦是有的,可汗阿玛真的正经管过他么?
每天在校场轮流检查射箭,他的成绩如何,汗阿玛一直都晓得,却只是好声好气安慰的,并不曾真正训斥。
只因为他与十阿哥是一拨,汗阿哥就做了“慈父”,并不怎么管束。
如今倒是找起后账来。
他晓得轻重,死死压住不忿,只愧色道:“儿子总觉得自己还小,不管是功课啊,还是骑射不着急……可如今成亲,说不得哪天就有了小阿哥、小格格,总不能做阿玛的不争气……”
康熙不由失笑:“还想的挺长远……媳妇才进门几日,就想起小阿哥、小格格来……”
第四十九章 茶与酒
不过儿子儿媳妇琴瑟相和,康熙心情亦是大好。
这些日子关于董鄂氏,虽有些异议传出来,可康熙晓得其中不好深究,这宫里从不缺倾轧嫉妒。
只看她能得太后喜欢,还能让宜妃这个婆婆出手庇护,就晓得是个孝顺伶俐的,才会得到两重婆婆认可。
再看她对九阿哥这个丈夫,服侍的尽心尽力,对十阿哥这个小叔也能友好善待,康熙心里也只有赞的,实不晓得还挑剔什么。
佳妇有了……
儿子么?
就算凑合,也少骂两句……
九阿哥不晓得自己无意之中沾了光,拿了那大麦茶的方子,双手递上:“汗阿玛,这是董鄂氏从古书里找到的方子,不仅养胃,还能解暑,关键是不像茶那些酽,下晌喝了晚上不走困……儿子觉得好,汗阿玛也看看,是不是添到御茶房……”
尚书房就在乾清宫前,那边动静,康熙自是尽知,也听说九福晋昨天打发人送茶包。
原来是这个么?
茶叶虽不比粮食之类,可日常也离不得。
梁九功接了方子,递到御前。
康熙看了,颇为意外。
原本以为既是还原古方,肯定程序繁杂,抛费也多。
没想到制做这样简单,如此看来倒是比寻常茶叶还方便。
康熙不由心动:“尚书房还有茶包么?叫人取了,朕先尝尝……”
九阿哥忙道:“儿子随身带了一包……”说着,解了荷包递上。
荷包里,是个簇新帕子,包着半把大麦茶。
因是这两日新制的缘故,大麦茶的香味十分明显。
康熙看着,伸手捏了几粒放进嘴里咀嚼,不由意外:“这是寻常的麦子?”
“嗯,就是从御膳房直接领的麦子……专门要的筛出来的瘪麦,都是要分拣出去喂马的,没有祸害正经粮食……”
九阿哥回道。
康熙点点头,望向梁九功。
梁九功最会看颜色,早示意小太监提了滚水进来。
见康熙示意,他立时亲自泡了一碗茶。
有着滚水加持,大麦茶的清香越发浓郁。
康熙看着茶汤颜色,只是浅黄色,不如寻常茶叶那样明亮,应该也不如寻常茶叶那样耐泡。
少一时,茶水不再那么滚烫,康熙端起来,饮了一口。
闻着香,喝着也香,又不腻人,口感甘润。
一杯喝完,梁九功蓄了热水。
康熙继续留心,果然茶汤颜色更浅。
这个茶,也就两、三泡到头了。
饶是如此,也有可取之处。
那就是可以不抛费,泡完之后,也能嚼了吞咽。
康熙吞咽完毕,有了计较。
九阿哥看着,却是嘴角抽搐。
何以至此?
不过汗阿玛如此,他当儿子的不好说什么。
倒是这咀嚼大麦茶……
九阿哥倒不好将米茶留下了。
那个,更适合这个吃法。
“汗阿玛,董鄂氏实际上是还原过两个茶方,除了这个大麦茶还有米茶,炒制方法是一样的,就是那个材料换成了大米,那个也能消食解暑……只是董鄂氏也说了,那个解腻效果更好,有轻身去脂功效,不适合儿子,就没有叫人预备……”
九阿哥斟酌着,说道。
“米茶?”
康熙点头:“这个朕也在前朝手札中看到过,传闻嘉靖皇帝时,还曾经在京中流行,是从安陆传进京城……董鄂氏估摸也是从这些前人笔记中,看到此记载……‘轻身去脂’功效?倒是可以叫人试试,要是可用,可以孝顺给太后……”
太后入宫多年,饮食却依旧是保持打小的饮食习惯,每顿肉奶为主,因此颇为富态。
“有钱难买老来瘦”,年岁大了,富态就影响健康。
康熙打小丧父丧母,祖母也去了多年,对嫡母是真心孝顺,自然想着老太太长命百岁。
九阿哥脸上带了几分讨好:“汗阿玛,您看儿子这方子孝顺了,是不是该赏?”
康熙瞥了他一眼:“赏你两板子!朕养你这么大,你孝顺朕不是应当的?”
九阿哥心里憋闷,却不好直接顶嘴,学着老十平时耍赖的模样:“谁让汗阿玛是阿玛呢?儿子这不是遇到难处,不求汗阿玛又能求谁?”
康熙轻哼道:“借银子?那就别开口,朕可没银子借给你!”
九阿哥:“……”
难道人人都晓得他借银子了?
他满脸涨红,连忙道:“不借银子,儿子在宫里,哪里有抛费?是想着跟汗阿玛求两坛御酒……明儿儿子带董鄂氏‘回门’,这御酒不是体面么……”
康熙不由心里犯酸,看着九阿哥就带了不满:“怪不得朕还纳罕,好好的怎么想起孝顺,原来是为了讨朕的酒讨好丈人……”
九阿哥并不急着否认,只讪笑着,倒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他想起“初定礼”的敷衍与失礼之处,想着回董鄂家就心虚,想着礼物周全些,将前头的事情抹了。
康熙见他乖顺,倒是懒得再说教,只摆摆手:“去酒窖吧,传朕口谕,允你进去选四坛酒……”
九阿哥立时欢喜应了,退了出去。
“养儿子有什么用?给丈人家养的!”
康熙跟梁九功抱怨着,脸上却是带了笑:“到底成人了,学会担当,处事也开始学着周全……”
梁九功跟着赞道:“九爷的气色也好,跟十爷在一处,越发有哥哥的样子……”
康熙点头听了,颇为欣慰。
人都有怜弱之心。
都是亲儿子,他也不是后爹,心里自然对失母的十阿哥多有关注。
只是为了不生波澜,不好人前显露。
九阿哥能保持初心,对十阿哥这个出身自己还好的弟弟真心亲近不嫉妒,始终看顾如一,这一点难能可贵。
*
不等九阿哥下学,四坛御酒就先到了二所。
都是二斤的小坛子,看着精致贵重。
关键都贴着酒封。
舒舒看了,简直移不开眼,因为有两坛是顺治年的封条。
顺治七年……
这算下来,可都将近五十年。
就算舒舒不好酒,都忍不住好奇,想要见识见识这窖藏了半辈子的宫廷御酒。
阿玛见了,还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剩下两坛,酒封上也写着康熙三年,这也三十多年。
舒舒想着,脸上带了笑。
看来这几日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得到了回报。
只是她的表现中,真真假假的,不大真诚。
九阿哥的回馈,比预料的好。
九阿哥与皇帝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却能为了预备“回门礼”御前讨要这个,舒舒深为触动。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唏嘘一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经营婚姻”?!
如果不是在清朝就好了,要是在现在社会,两人恋爱也好,结婚也好,舒舒只会真心对真心,不会保留;那样的话,即便最后的结果是走向分手,也不会留下遗憾。
可这是大清朝,习惯了谨慎,也是因她与九阿哥地位的不平等,使得她没有办法奉上全部真心,首先想的是保全自己。
在规则的框子里,很好的运用规则。
这是她的行事准则。
不过唏嘘是唏嘘,等到九阿哥散学回来,进了甬道,就见二所门口,妻子含笑而立。
九阿哥见状,连忙快走两步:“怎么等在外头?”
散学的时间,又不固定。
早的时候申初,晚的时候酉末也是有的。
舒舒笑道:“才出来,没等多久……”
这会儿功夫,十阿哥也走到跟前。
眼见兄嫂并立,你看我、我看你的架势,谁也插不进去,他便颔首为礼,知趣的回了三所。
进了阿哥所,九阿哥就拉住舒舒:“小骗子,还说出来没多久的,手都晒烫了……”
舒舒没有否认,就是眼神粘着九阿哥,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感动。
九阿哥揉着妻子的手,心里软软的。
有什么好感动的?
这不是他做丈夫应当的!
她能全心为了他,他自然也能全心为了她!
这就是所谓“夫妻”吧!
刘嬷嬷正打算出厢房,看了个正着,连忙退了回去,小声嘀咕道:“呸!不知道尊重,谁家主子福晋这样小妇做派?”
正房里,围着御酒打转转的多了九阿哥。
“让爷费心……”
舒舒回握九阿哥的手:“阿玛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估摸不会舍得喝……别说是阿玛,就是我见了,都想要藏着……”
九阿哥面上,带了得意:“是爷亲自去酒窖挑出来的,这可不是寻常的藏酒……”说完这一句,难得带出些羞赧:“顺治七年那两坛,是当时为了次年皇玛法大婚预备的……康熙三年那两坛,也是如此……”
舒舒不由怔住。
原来这些不是寻常藏酒,这年份也不是随便挑的!
九阿哥,这是在讨好她?!
舒舒的小心肝都跟着跳了跳,柔柔的看着九阿哥,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这一份感情是真的吧?
要是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就好了,她会回以公平。
人生能重来,少年不可返。
从她想起上辈子的回忆,就不再是单纯少女心态,而是成熟理智,会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九阿哥见她不接话,望了过来,就见她眼圈泛红的模样,不由多了几分无措:“怎么了?又有奴才不恭敬?”
第五十章 小辞
舒舒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抱住九阿哥。
不知是缅怀自己的青春,还是为了这一时的触动。
九阿哥没有动,好一会儿回抱舒舒。
两人就这样的,密不可分,呼吸可闻。
小椿本有事禀告,透过窗子见了,连忙驻足。
好一会儿,舒舒平复了心境,松开了手,从九阿哥怀中退出来,红着眼圈真挚道:“没事儿,就是觉得爷真好……当时指婚给爷,我阿玛、额涅都担心的整宿整宿的睡不好,就怕我不得爷的欢心,受气挨欺负什么的……我也是忐忑不安,硬装着镇定……就是没想到,爷这么好……”
“这有什么?值当这样?”
九阿哥说着嫌弃的话,却是取了帕子,轻柔的帮舒舒擦拭眼泪。
就这么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
小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见两人隔着炕几坐了,才捧着两个盒子进来:“十爷打发人,留下东西就回了,说是爷晓得是什么。”
九阿哥点头,对舒舒道:“是我跟老十讨的老参……”
小椿将两个盒子放在炕几上。
舒舒打开其中一个足有二尺来长扁盒子,里面是一株炮制好的人参,参须完好,看着芦头就有三寸来长,确实年份够久。
“这样年份的好人参,可遇不可求……”
舒舒感叹着:“咱们可不好白占这个便宜,叫人打听着,回头寻个差不多的给十叔补上……”
九阿哥点头,面上带了笑。
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
两人竟然一样的打算。
他看着舒舒,心中带了几分激荡。
他是看出来了,她的确是大方人,不管是对八哥,还是对老十,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小气。
可是……
唯独对他……
当初就是斤斤计较、分文不让的……
是不是当时就看上他,才会独独不同?
舒舒哪里会猜到九阿哥的脑补。
她收好人参,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里面是匕首与扳指,总共是三把匕首,四枚扳指。
匕首比成人匕首略小一圈,差不了多少,就是更精致些。
扳指分了两个尺寸。
都是簇新的东西。
舒舒望向九阿哥:“谢谢爷……”
不只谢他会预备这些东西,也谢他预备的是七件,不仅包含了董鄂家堂兄弟六人,还有福松的一份。
九阿哥也看清盒子里东西,并不贪功,摇头道:“爷就跟老十讨了老参,这个当是老十自己预备的……”
“啊?”
舒舒颇为意外,带了迟疑:“既是十叔的东西,还是当好好收着……以后等弟妹进门,收着也是念想……”
她昨天才念叨完这个,可不想自己“双标”。
九阿哥摆摆手:“没事,不是他小时的,看着款式是外头的,八成是钮钴禄家进上来的……”
舒舒拿了一个小扳指看了看,青玉扳指,看着的确没有使用痕迹。
舒舒自是想着几个弟弟,领了十阿哥的好意,不由赞道:“十叔是个内秀的,这般体贴周全,预备了这些……”
九阿哥眼中,兄弟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可听舒舒称赞,依旧觉得不顺耳,轻哼:“想多了……还不是爷跟老十念叨的……当时‘初定礼’,老十没赶上,回来就跟我念叨,我就说了当日情形,也提了五个小舅子、堂舅子、表舅子什么的……”
舒舒并不反驳,笑着点头:“嗯,最感谢爷……我晓得是沾爷的光,要不是十叔真心待爷,也不会预备这些……”
九阿哥这才笑了,点头:“老十是个实诚人……”
舒舒含笑点头,心中也认可这种说法。
即便,这种实诚分对谁,这也不算错。
谁也不是傻子,哪有白白对人好的?
自然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投桃报李,有来有往。
内务府预备的回门礼下晌已经送来,总共四色礼,四匹宫缎、四枚装了金银锞子的如意荷包、四匣宫点、四盒贡茶。
至于九阿哥吩咐刘嬷嬷预备,则是落了空。
刘嬷嬷诚惶诚恐的道歉,说是前几日休假时身子不舒坦,疏忽忘了这个。
九阿哥虽不快,可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夫妻俩清点东西的时候,都不由庆幸。
幸好提前预备了,要不然这内务府这一份,如此简薄,还真是感觉拿不出手。
这一晚,两人没有闹得太晚,因为第二天要起大早,有的辛苦。
俗话说,“回门不见婆家瓦”,照例是要在破晓之前出发,还要娘家过来马车来接。
新妇临行前,也需要向公、婆磕头,才能动身。
前两日董鄂家就传信进来,询问在皇城的哪个门接人。
皇城北门是地安门,南门是天安门,东西有东安门、西安门,平日里宫里人出皇城,四门都可以出。
就是前头天安门对宫人有限制,多是宗室官吏出入。
九阿哥夫妇的身份,自是哪个门都行。
东安门除外,方向不对,加上那便是宫里的运输通道,比较杂乱。
九阿哥问过舒舒,两人决定走地安门,也传话给董鄂家,叫他们安排在地安门外接人。
只因为出了宫城,就能安排马车,绕过景山,直奔地安门;走西安门的话,中间要过桥,马车不方便。
次日凌晨,四更梆子声传来时,两人就醒了,换了全套吉服,带着何玉柱、周金两个内侍,小椿、核桃两个宫女,就离了阿哥所,前往乾清宫。
两人并没有叫人通传,就在外头候着。
西暖阁还暗着,康熙还没有起。
差不多寅初,西暖阁的灯光亮了起来。
不等九阿哥叫人通传,就有内侍出来传话,召两人觐见。
舒舒落后九阿哥一步,随着进了西暖阁。
舒舒全程没有抬头,低眉顺眼,一副新妇模样。
不需要做太多,守着规矩,不生是非,应该就是能得到长辈认可的好儿媳。
康熙也没有多说,待舒舒磕了头,嘱咐了九阿哥一句“早去早回”,就打发两人出去。
小夫妻两人没有耽搁,又匆匆忙忙往翊坤宫去。
今天时间并不宽裕,除了要在天亮之前出发,还要在正午之前离开董鄂家。
路上,加上在董鄂家驻留的时间,也就三、四个时辰。
翊坤宫里,已经灯火通明。
宜妃娘娘已经等着,受了舒舒的叩首,没有耽搁时间,就是叫香兰捧了几个匣子,对舒舒道:“我也没预备什么,只捡了几样,让你额涅回去赏人……”
舒舒郑重谢过,才跟着九阿哥出来。
途径乾西五所时,齐嬷嬷带着小榆、花生还有几个内侍,已经大包小包的等着。
除了“回门礼”,还有舒舒与九阿哥的替换衣裳。
一行人直接从神武门出宫,早有两辆马车在这边等着。
崔南山带着一个小太监站在马车边,恭迎着两位主子出来,另有二十个内务府护军牵马候着。
舒舒少不得谢过,而后由九阿哥扶着,两人上了马车。
跟着的齐嬷嬷、小椿几个上了第二辆马车,其他几个内侍步行跟着。
崔南山并不跟着前往,眼见马车动了,才带了小太监自去了。
从神武门到地安门距离并不远,二里地出头,马车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地安门是皇城北大门,守卫深严。
大门面阔七间,中间明间与两次间通行,四稍间是值房。
皇城与宫城的门禁时间一样,都是寅初开门,酉正落锁。
因此马车到达地安门时,城门已经开着,一行人出了皇城。
地安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早有人提灯笼等着。
九阿哥下了马车,正要扶舒舒下车,却是愣住:“齐大人……”
舒舒正要下车,闻言抬头,眼圈立时红了。
提着灯笼上前的,不是旁人,正是齐锡。
“阿玛怎么来了……”
舒舒立时下了马车,迎了上去。
齐锡额头汗津津的,衣袖也被露水打湿,不知站了多久,看着闺女舍不得移开眼,咧嘴一笑:“这不是阿玛想你了,不耐烦在家等着……”
舒舒扶了齐锡胳膊,哽咽着:“女儿也想阿玛……阿玛怎么又瘦了……”
早在舒舒出嫁时,齐锡就清减不少,眼下看着又瘦了不少,瘦的都有些脱相。
齐锡“哈哈”一笑:“没瘦,就是有些苦夏,入秋就好了……”
舒舒没有追问,却是晓得缘故。
能为了什么?
不过是担心她这个嫁入皇家的女儿。
可是这几天,她忙着“经营”夫妻之道,忙着收拢阿哥所上下人等,忙着做个贤惠皇家子媳,又有几刻钟想到生身父母?
她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舒舒的眼泪汹涌而出。
齐锡看着,又慌又急,望向九阿哥的目光如同射刀子……
九阿哥眼见自己被这父女两无视,心里直犯酸,不过等到自己入了老岳父的眼,看清楚对方眼中杀意,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
妻子这几日明明欢欢喜喜的,脸上挂着笑模样。
也就是他少叮嘱几句……
就算离开娘家不习惯,见了家人实在想念也要克制,哪里能像小孩子似的,说哭就哭?
这不是让人误会么?
第五十一章 堂亲
幸好舒舒还晓得轻重,低头拭了眼泪,带了轻快道:“阿玛,咱们快走,早点到家……想家里的冷调面鱼儿……”
齐锡这才皮笑肉不笑的对九阿哥拱拱手:“九阿哥请上车……”
董鄂家过来接“新姑奶奶”首次“归宁”的马车总共四辆,都是挂彩的四轮马车。
舒舒与九阿哥这小两口上了头车,齐嬷嬷带着四个丫头坐了第二辆,何玉柱领着几个内侍是第三辆,第四辆装礼盒。
来的除了齐锡,还有福松与珠亮表兄弟两个。
爷们几个都带了长随,骑马随行,外加上内务府的二十护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了地安门。
“一会儿可千万别再掉眼泪,倒像是爷委屈了你……”
九阿哥气鼓鼓的,小声在舒舒耳边念叨着:“瞧瞧岳父刚在模样,恨不得吃了爷……爷还想要讨好岳父,你可别给爷扯后腿……”
舒舒白了九阿哥一眼,这就是娶亲与出嫁的区别。
娶媳妇当然心安,地盘是他的地盘,媳妇是外来的。
可是嫁女的人家,哪家不是提心吊胆?
舒舒亲证了区别,倒是熄了生女儿的心。
之前想着宗女自在,只要讨了恩典不抚蒙,日子就不会差。
眼下想想,要是九阿哥能熬过去“夺嫡风波”还好,要是熬不过去,一个问罪的阿玛就算不得靠山。
不说别人,就是自己那位行五的曾伯祖,娶了就是亲舅广略贝勒褚英嫡女,姑表为亲。
结果呢?
宠爱妾室,嫡妻拦着时踢死嫡妻,最后被亲外祖父太祖皇帝下令处死,名字也成了董鄂一族的禁忌。
要是褚英还在继承人位置,他敢这么猖獗?
这还是姑表姻亲,血脉相依,都如此势利凉薄,要是寻常人家,丧妻再娶想来也不是稀罕事。
一路先向西再向南,路程并不远,约莫两刻钟多的车程,四、五里左右距离。
刚进了正红旗地界,就有人小跑着往董鄂家送信。
董鄂家上下人等早就在前院候着,得了消息,立时出门恭迎。
舒舒见到齐锡时落泪,见到觉罗氏与伯夫人时反而笑了。
不说这一路上九阿哥千叮万嘱的,就是舒舒自己也晓得之前失态。
她本来就好好的,不用父母担心,为什么还要因一时真情流露让家人不安?
国礼在家礼前,觉罗氏与伯夫人要行国礼,让舒舒一把给拖住,一手拉了一个,带了急迫撒娇道:“快家去,起了大早,早饿了不行……”
至于旁边凑上的几个弟弟,站在旁边的堂兄堂嫂,舒舒都是颔首示意,暂时顾不上。
她眼中,只有眼前这两个天下最爱她的女人。
妯娌两个立时心疼,顾不得说教,一人牵着左手,一人牵着右手,就急匆匆的往里去。
九阿哥被丢在门口,看着妻子的背影直咬牙,跟着齐锡身边被一干宗亲簇拥着去了前院客厅。
小夫妻俩就此分开。
舒舒看看左边的伯夫人,又看看右边的觉罗氏,明明是面上带笑,可笑容去渐渐凝结。
“阿牟都有白头发,额涅也清减了……”
舒舒明明提醒自己不要失态,可还是带了哭腔。
伯夫人只看着她没有说话,觉罗氏却白了她一眼:“这不是日夜担心,怕你不服顺,被退回来……”
“怎么会?”
舒舒低头,示意两位长辈看自己的压襟:“这是‘朝见礼’时太后娘娘另赐的,是太后日常把玩的……”说着,又抬了抬两个胳膊,手腕上戴着一对羊脂玉手镯:“这是娘娘赐的,总共是两套首饰,一套羊脂玉的,一套点翠的……”
而后她回头,指着小椿怀里抱着的几个锦匣,语气带了得意:“这些是早上跟娘娘辞行时娘娘赏的,说是让额涅赏人使……我在马车上看了,是两串佛珠,一对金镶红宝石石榴簪……哪里是随便给的,明明就是专门找出来的,佛珠是给阿牟与额涅,石榴簪是给嫂子的……这肯定是喜欢我,才会这么体恤……”
从大门到正房这一路,就听到舒舒一个人叽叽喳喳。
伯夫人与觉罗氏妯娌俩都笑了。
即便舒舒不说话,只凭着这红扑扑的小脸、明显圆润了些的脸颊,还有齐嬷嬷、小椿等人的气定神闲,无不展现出她在宫里确实过的不错。
觉罗氏与伯夫人便也放下心头的焦躁,开始招呼舒舒见宗亲女眷。
公夫人觉罗氏是早就熟的,舒舒也客客气气的行了蹲礼,郑重道谢:“大婚当日,劳烦大伯母受累……”
公夫人当时充当送亲太太,跟着操劳一天。
公夫人哪里敢受全礼,早早起身扶住:“都是至亲,福晋不必客气。”
舒舒高祖何和礼总共六子,其中与公主生下三子,就是行四、行五、行六的三个儿子,其中行四的和硕图(舒舒曾祖父)、行六的儿子都类(舒舒嗣曾祖父)都迎娶亲舅礼烈亲王的嫡女为妻,只是都类无子,过继胞兄子为子。
两房名义上为两房,实际上都是何硕图的子孙,血脉亲近的堂兄弟。
行五的扎阿岱,就是踢死发妻表妹被处死的那个,没有血脉传承。
至于何和礼与侧福晋(发妻塞堪)所生三子,因塞堪曾反对联姻,举兵与丈夫兵戎相见,不仅差点分裂董鄂部,还差点破坏建州统一大业,被太祖皇帝厌恶。
太祖曾下令,不许塞堪之子继承何和礼的财产与爵位。
因此大长房与大三房早早沉寂下去,比寻常旗人强不到那里去,也鲜少登其他几房的门。
只有大二房的始祖多积礼事太宗皇帝征战,履立战功,官至梅勒额真(汉称为副都统)。
等到康熙朝,皇帝亲政,加恩兄弟,大二房算是彻底起来。
因为皇兄裕亲王生母宁悫妃就是出自大二房,宁悫妃的嫂子,大二房的主母博尔济吉特氏不仅是太后的族妹,还曾做过皇帝乳母。
当初舒舒出嫁,大二房就添了嫁产,今日都统府摆“回门酒”,大二房也来了客人。
博尔济吉特氏亲至,年将六旬,可论起辈分来却是与觉罗氏、伯夫人平辈,舒舒亦是称“伯母”,态度十分恭敬,比照着公夫人也不差。
倒是没人觉得奇怪,毕竟博尔济吉特氏年岁在这里。
舒舒心里却是咬牙,这该死的辈分!
这催命的亲戚!
满人重名的多,之前舒舒就晓得有个隔房从堂兄叫噶礼,可也没有想到会与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大贪官两江总督噶礼是同一人!
这个从堂兄前几年名不经传,因是皇帝的乳兄弟得了恩赏,补了吏部主事,后升迁为吏部郎中。
董鄂家本就是军功晋身,军功传家。
文官不是主流,而且还是个正五品郎中,品级太低,自然也在家族中没有什么份量。
没想到等到康熙三十五年,圣驾亲征,带了噶礼随行,因督粮草有功,一年三迁,晋身从二品内阁学士。
不过随着康熙恩宠,弹劾噶礼贪污的折子也是从来没有断过。
齐锡还专门在家里抱怨过,只因为那些弹劾折子不是空穴来风。
眼下圣宠在,自是无人真正追究,等到什么时候失了圣宠,这些都是罪过。
不过在世人眼中,大二房有亲王表兄,有皇帝乳兄,与皇家渊源深,还轮不到齐锡这个从堂叔去充大辈管教,也就是在家啰嗦几句。
因这个缘故,舒舒将这个噶礼与那个历史上记载的“董鄂噶礼”对上。
当时还诧异过,为什么噶礼会是太子党。
毕竟裕亲王看好的是八阿哥,临终前还在御前盛赞。
怎么他的嫡亲表弟不是八爷党,反而是个太子党?
等到知晓噶礼与太子大舅是连襟后,舒舒差不多明白了。
都是亲戚闹的。
九龙夺嫡,上头是皇帝的几个儿子折腾,下头就是八旗各个亲戚站队,大乱斗!
这一位从堂伯母,也在历史上留了一笔,却是被口伐笔诛,被称为“为祸之祖”。
毕竟世人讲究“亲亲相隐”,像这位老夫人这样打官司打到御前,就为了告死儿孙的,还真是独一份。
这宗亲女眷相见,愣是化解了舒舒的感伤,使得她紧张起来。
危机无处不在……
除了九阿哥那里要盯着,这亲戚之间也要小心,省的到时候被拖下水!
真真是令人无语了!
董鄂家顶梁柱这三个房头,竟然没有一房是清白的,都跟着下场了!
囊括了“太子党”、“三爷党”、“八爷党”,完美的规避的最后的胜利者四爷!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盛极而衰?
*
前院客房,九阿哥随着岳父进了客厅。
伯爷新达礼因有些中暑的征兆,没有出门迎接,而是等在客厅。
要是寻常姑爷,这陪着妻子首次归宁,少不得要一路磕下去,从董鄂家宗亲三代牌位,再到岳父母等亲族长辈,都不能落下。
不过因是皇子,这些都略过,九阿哥就是由岳父与一干宗亲陪着说话,等着开席。
九阿哥也留心董鄂亲族中的几位显赫人物,老牌国公彭春与新贵噶礼……
第五十二章 闹酒
彭春不用说,是三阿哥的岳父,九阿哥面上也多了几分敬重。
噶礼这里,九阿哥却是不由自主的打量。
这是赫舍里家的姻亲,汗阿玛抬举他,是为了给太子保驾护航?
为什么觉得这其中有些奇怪。
要是为了太子,不是当早就提拔?
还用在六部做了那么多年的郎官。
要说不是为了太子,那抬举这么个人做什么?
就凭着乳兄弟的情分?
九阿哥才不信这些鬼话。
舒舒刚在路上当着觉罗氏与伯夫人显摆了自己的“受宠”,当着亲戚的面倒不好说这个,不过肯定也都是好话。
“太后娘娘慈和,皇上宽仁,娘娘体贴……叔伯妯娌们,都是一家一个三进院子,现下住着也宽敞,上下服侍的人八、九十口,一色供应都是内务府支应,日子过得极省心……因九爷还没有派差事,依旧每日在尚书房读书,我整日都闲着,就看看书、做做针线打发时间……”
舒舒淡笑着,说起宫中,处处是好。
难道要说出不好来,传出去成什么了?
那位从堂伯母可是经常宫廷行走,陪着太后娘娘说笑的,又是蒙古人,耿直是真耿直,什么都挂在脸上。
就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就算出门子,也不该将儿媳妇抛下。
毕竟真要论起来,那个才是大二房如今的当家主母,她自己成了太夫人。
偏生一个人带着孙女来了,还不见外的当着大家埋怨一通儿媳妇:“就是个毒妇,自己生不出,庶子也不教养,只一味的疼外甥,分不清远近,三天两天的接家养……”
大家哪里敢接这个茬呢?
都是女人,做嫡妻的,谁会站着老太太这边说话?
再说了,那外甥是寻常的外甥么?
那是国公府的少爷,太子爷的亲表弟,董鄂家只有拉拢讨好的,怎么就说成了打秋风的?
就是舒舒,心里也能理解那位从堂嫂。
要是九阿哥真有了庶子……
眼中钉、肉中刺倒不至于,但肯定不舒服,不会乐意立在眼前碍眼。
她这般想着,就望向伯夫人。
当年伯夫人初嫁,想来夫妻俩也有蜜里调油的时候,否则不会接连怀孕。
到底造化弄人,不仅没了子女缘分,而是夫妻也彻底“相敬如宾”。
伯爷早年曾经跟弟弟絮叨过,想要将庶子给伯夫人抚养,被伯夫人拒绝。
可是不给锡柱抬身份,一个婢妾养的,那以后爵位就要降袭……
伯爷也纠结过,是不是抬举锡柱生母为侧室,到底狠不下心来,就这样含糊着。
自己与九阿哥……
舒舒倒不是患得患失的,她想过最糟糕的情形,也觉得自己能冷静的应对各种意外。
就是盼着,眼下这种真心至诚,小甜蜜小温馨的,能多维持些日子。
等到茶歇功夫,伯夫人与觉罗氏就兵分两路。
伯夫人与舒舒进了稍间:“别说那些虚的,到底好不好的,你实话实说……”
舒舒压低了音量,将进宫这几日的经历大致讲了:“要说烦心的,自然是有的,八福晋很不友善,不过关门过日子,不理睬就是了……还有阿哥所有个保姆,很是托大,好像手脚不干净,先不好动她,回头找到贼赃再说……至于那两个格格,阿牟放心吧……说起来也是沾了五福晋的光,不过最感激的还是宜妃娘娘,是个难得的好婆婆,没有与儿媳妇打擂台的意思……”
伯夫人听着,有的时候点头,有的时候则是蹙眉。
等舒舒说完,伯夫人才道:“那个保姆嬷嬷什么来头?底气是什么,不说讨好你这个新主子,还敢要你的强?”
“是九阿哥的奶嬷嬷,断奶后出去两年,补了保姆缺回来,服侍皇子起居……”
伯夫人皱眉道:“如今这世道,奶嬷嬷也充起长辈来……不过你在宫中行事,到底要看着上头……皇上恩封乳保,你就要跟着抬举……她想要充长辈,你就恭恭敬敬的,上头正经的公婆在,能受的这个?就算不处置她,心里也会记一笔,等她猖獗了,错事坏了规矩,不用赃你自己的手……”
舒舒瞪大眼睛,按照她的计划,是打算让九阿哥从五阿哥那里找到礼单的。
要是所料不差,那个单子与阿哥所这边的单子肯定对不上。
小儿物件,像长命锁、金银项圈这些,都是价值不菲,又容易便现。
“我是想着过了这阵,用账目不清清退的……”
舒舒说了之前的打算。
她行事肯定实在规矩内。
伯夫人依旧不赞成:“别一味跟你额涅学,家里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除了规矩,还有人情……丁是丁、卯是卯的,显得心硬……你一个小媳妇,心硬做什么?到时候旁人当你是厉害的,往后不是你吃亏也吃亏……等到男人也觉得你刚强,离了他也好好的,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去给旁的女人做依靠……”
舒舒拉着伯夫人的手,很是心疼:“我以后做阿牟的依靠……”
伯夫人拍拍她的手:“那就好好用心做皇子福晋,等到不靠着九阿哥也能立起来再说这些……”
*
另一间房里,齐嬷嬷也低声对觉罗氏禀着几日见闻。
“夫人将心放回肚子里……这小两口每天都黏糊着,格格聪慧,做的极好,不仅与九阿哥相处的好,行事也处处体贴……前两天开始往尚书房送膳,连带着十阿哥都看顾到……这样的新妇,婆家长辈只有赞的,挑不出错处来……”
齐嬷嬷也仔细说了这几日情形。
觉罗氏却不放心:“那两个格格呢?整没整幺蛾子?”
“一个平头正脸,一个勉强说清秀,比小椿她们几个都不如,都老实猫着……”
齐嬷嬷说着。
觉罗氏由此及彼,想到宜妃身上,倒是真放心了不少。
要说这新妇入了婆家,大多问题出在婆媳关系上。
只要婆婆宽厚,就少了大半是非。
姑娘的长相在这里摆着,行事也出不了大错,新婚的时候不难。
难的反而是有身孕时……
寻常女婿,岳家都不好拦着纳妾收宠,更不要说皇家。
自己姑娘的性子,又是外柔内刚。
只是眼下还不用操心那些,觉罗氏又问起饮食。
姑娘挑食,万一吃的不合口,那日子也难过。
“皇子膳房之前不全,可自打福晋进门,也陆续预备的差不多……都有先例,其他成了亲的几个皇子阿哥也是如此,格格如此并不显眼,更不要说还要看顾十阿哥这个小叔子,做得十分好。”
齐嬷嬷又说了退还灶上嬷嬷之事,这其中还有宜妃的照顾,还有太子妃给的体面。
觉罗氏点头,记在心中。
礼多人不怪。
不管是宜妃,还是太子妃这里,舒舒都该找机会亲自表达一下感激之心。
*
等到上席时,舒舒与九阿哥夫妻两人才再次前面,却是分桌对座,隔着一、两丈的距离。
总共摆了四桌,男女分坐。
男人主席是九阿哥这个“新姑爷”首座,齐锡、伯爷、公爷、噶礼陪客,次席是锡柱、福松与珠亮兄弟,还有两个公府的从堂兄弟。
女眷主席是舒舒这个新出炉的“姑奶奶”首座,觉罗氏、伯夫人、公夫人、博尔济吉特氏陪坐,次席是公府的两个儿媳妇,博尔济吉特的两个未婚女儿,桂珍作陪。
实际上按照规矩,“新姑爷”上门,除了堂亲宗亲,还要见外亲。
旗人因为姑奶奶地位高的缘故,也格外重视姻亲,既舅亲、姑亲、姨亲。
觉罗氏没有姊妹,姨亲就略了。
姑亲那边太福晋还在孝中,倒是记得打发人送来给“新姑爷”的认亲礼。
舅亲那里,福松阿玛不长记性,沾了赌,这几天不知道猫到哪个私窑子躲债去了。
舅舅不在,舅母还来做什么?
到时候厚着脸皮奉承,倒是丢舒舒的脸。
觉罗氏以防万一,压根就没有派帖子。
这半屋子都是董鄂氏自家人。
要说上次皇子初定礼时,九阿哥看这么多个董鄂氏只觉得挑剔,眼下因妻子的缘故,倒是能耐下心来,好脾气的应答。
噶礼这个御前新贵,正是春风得意,吃了几盅御酒,嘴巴就没有把门的:“谁叫皇上眼下重视咱们董鄂家?春大叔闲置后,将侄儿提起来,总算保全咱们董鄂家的体面,还降下这般隆恩……哈哈,叔父们肯定没想到……说起来还是时运,大妹妹年岁正好,不配九阿哥,也能指到裕亲王府……三阿哥赶不上,还有五阿哥,没了表兄,还有表弟……”
裕亲王福全子嗣不旺,五子四女就站住两个阿哥,就是行三、行五的两个王府阿哥。
齐锡早就黑了脸,感情这是在表功?
当自家宝贝闺女是什么?
轮得着他这个隔了房头的从堂兄操心婚配?
自家闺女倒霉催的,成了皇子福晋,自己都没地方说理去。
要是真有这小子的缘故,那可的好好“回报”一二!
彭春皮笑肉不笑,提了酒壶:“行啊,爷们,出息了,咱们当叔叔的往后还真要借你这侄儿的光!”
噶礼大喇喇的举杯上前,任由彭春倒酒,笑着说道:“都是一个祖宗的儿孙,春大叔说这个就外道……”
第五十三章 私语(加更)
伯爷跟着笑:“照这么说,咱们董鄂家的主心骨换人了?呵,我这闲人消息不灵通,今儿还是头一回听说……来,叔叔也敬敬你,往后这支你几个兄弟就指望你提挈……”
噶礼亦是接了酒,大着舌头应承着:“一句话的事儿,包在侄儿身上……补不了侍卫,不是还能补郎官?等哪天见到皇上,我就跟皇上要个恩典……”
满屋寂静,就看着他一个人在演。
九阿哥心情大坏,看着噶礼想要扇他一耳光。
什么“表兄”、“表弟”的,他实在听不得那个。
这是抢谁的风头?!
按照规矩,这“回门酒”,他这个“新姑爷”才应该是众星捧月!
女眷这桌,众人面上也都不好看。
觉罗氏眯着眼睛,望向丈夫。
要是丈夫再不想着处理,她就要出面赶人,总不能任由这混账东西搅合了姑娘的“回门酒”。
倒是博尔济吉特氏刚直,立时起身,看着齐锡几人道:“你们侄儿醉了,尽说浑话,叫人扶下去醒酒……”
齐锡立时示意人上前,拉着噶礼下去。
九阿哥懊恼之余,望向桌子上的几人,心中却是不由替董鄂家愁起来。
怪不得噶礼翘尾巴,实在是除了齐锡之外,剩下两人看着都不大好。
彭春是五十大几的人,看着气色并不算好,蜡黄蜡黄,头发虽是漆黑,可只看眉毛都杂了白发,就晓得那头发是染黑的。
伯爷新达礼一副笑呵呵模样,可脸上透着青灰,腮帮子都是瘪的,看着实不像是长寿之兆。
再看旁边一桌子平辈的,公府的两个只长了岁数,没长本事,否则也不会三十来岁还靠着恩萌过日子。
堂舅子,一步两喘,勉强养着就不错,生下一儿半女传承血脉就是功臣。
自家这几个亲小舅子……
几个大的看着身子骨都单薄,两个小的年岁又太小……
后继无人……
虽说噶礼搅合了一场,可九阿哥依旧没有避开被敬酒的下场。
几个叔丈人、伯丈人不用说,各色小舅子也都没有落下。
迷迷糊糊的,等到散席,九阿哥就被何玉柱等几个内侍扶着,安置在舒舒的闺房小憩。
客人们知礼,晓得要留下新妇与娘家爹娘说说“悄悄话”,便都先行告退。
就剩下叔伯两房人口,舒舒也算得了空,与兄嫂兄弟们说话。
“吃的还好,分例是定数的,不过花银子也能从御膳房领菜……现下是照着食材点菜,想吃什么吃什么,跟家里差不多……”
舒舒摸着小六的光门脑,先回答了吃饭大事。
小五则有些不放心:“拢共就三进小院子,连主子带奴才要小一百人,不是挤死了?大姐以后还有地方射箭么?”
舒舒笑道:“宫里不住那么多人,都是进来轮值,每天四个时辰,不当值就住在皇城排房……像有头脸的大太监,还有内务府出身的那些嬷嬷,多是在宫外有住处,连皇城都不住……”
小五睁大眼睛:“那齐嬷嬷与小椿姐姐她们呢?是不是往后也能每天回来,那样家里给大姐传话带东西就方便了……”
舒舒摇头:“嬷嬷与小椿她们不一样,不按照宫里嬷嬷与宫女那样排班,出入没有那么方便……不过不用着急,等明后年开府挪到宫外住,就好了……”
原本舒舒今天也叫周嬷嬷回来,周嬷嬷却不肯,怕刘嬷嬷弄什么幺蛾子,要在阿哥所镇守。
小三、小四则问起景阳宫:“真的都是前朝藏书么?那得多少?大姐之前抄书,现在还抄么?要是有了抄本,往后家里也能抄一份……”
舒舒点点头,带了回忆道:“景阳宫正殿面阔三间,进深三间,明间隔了一小间值房,排着几口装水的大缸,次间都是藏书……还有前院左右偏殿,后院左右偏殿,也都是藏书……都是到顶书柜,一匣匣的书……我现在看史书,是外头有的,就没费劲巴力抄书……回头借了孤本之类的,肯定要留抄本……”
小三、小四满是向往。
舒舒看向珠亮,见他憨笑着不说话,就道:“下月清如生辰,你也上心些……”
珠亮的脸立时红了:“额涅会准备……”
“额涅准备的是额涅的,你这未婚夫也要上心……清如性格通透,你待她五分好,她会回你十分好;你待她三分冷落,怕是她心里已经烦了你六分……”
舒舒正色教导着。
倒不是她这个未来大姑子闲着没事非要插手弟弟与弟媳相处,而是看到五阿哥与五福晋的前车之鉴,提醒弟弟几句,省的他以后走弯路。
珠亮资质只是寻常,清如与他本来就有些“巧妇伴拙夫”的意思,要是一腔真心都没有,那这夫妻不会相处好。
珠亮见姐姐郑重,神色也认真许多,点头道:“我记下了,我会提前去书坊淘书……”
舒舒听了,略微放心,总算不是木头,还晓得“投其所好”。
等到她望向福松,就发现福松脸上不对劲,太白了。
舒舒站起身来,凑上前去:“怎么回事?大热天的敷粉?”
“晒黑了,遮一遮……”
福松一边退着,一边笑着回道。
舒舒的脸上却带了怒色,按住福松肩膀,用帕子在他眼角抹了一把:“怎么回事?是哪个动的手?”
那遮掩的哪里是晒黑的痕迹,明明是还没有化开的清淤?
福松苦笑着低头。
珠亮在旁不忿道:“还能有谁?大舅动的手……表哥也是,下回别那么好哄,找个由子就骗你回家……”
舒舒想起今日不见那两口子,问珠亮:“因为什么,竟打了动手的地步?”
舒舒大舅是个志大才疏的,虽是已革宗室,也不肯消停过日子,闹的人嫌狗憎,不仅与堂亲们疏远,就是街坊邻居都得罪个遍。
而且他还自私凉薄,对福松这个儿子不闻不问,巴不得董鄂家抚养,还能省几个嚼用。
“想要我跟姑姑开口,将我额涅的嫁妆拿出来还赌债……”
福松脸上挂了讥讽:“两箱子旧衣裳,半匣子鎏金首饰都惦记上……不过是借着由头逼我跟姑姑、姑父开口,帮他添窟窿,倒是会做梦……真要逼我,我就请姑姑出面跟他算抚养银子,襁褓中的孩子,养到这么大,吃穿用度、读书习武的抛费,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他哪里是精穷了?还有两个大庄握着,老宅子也隔出来赁了半截出去的……”
舒舒皱眉,不是所有的长辈都值得尊敬。
可是父父子子的,福松唯一能做的就是熬时间。
等到十六岁成丁,分家出来,立户,才能松快些。
“你二月底生辰,还有的大半年的功夫,总不能老跟他扯皮……”
舒舒陷入沉吟:“要不然就到外城找个学馆,附学半年,沉下心来读读书,也省的这半年再生出什么是非。这赌场后头都有靠山,怕是不会像寻常人那么顾忌国姓不国姓的……”
凭着那夫妇俩的自私,大舅猫起来,马佳氏咬住福松“嫡长子”身份,说不得真将矛盾转移到福松这里。
虽说到时候董鄂家出面,可以帮福松解决问题,那也白便宜了大舅,说不定得了甜头,以后遇到麻烦就这么处理。
福松点头:“也好,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会躲……就是不去学馆,我也会在外城待几个月……”
锡柱夫妇在旁,听着都替福松叹气。
这么好的孩子,摊上那样的亲爹。
要是他们能求个一儿半女,指定当成眼珠子疼爱。
舒舒也望向夫妻俩,打量锡柱气色,看着精神头儿足了不少,可……
依旧是瘦的枯瘦的厉害,并不像有什么转机的样子。
她心里沉甸甸,语气却带了轻快:“大哥气色不错,多亏了嫂子,照顾的精心……”
桂珍跟着笑道:“之前睡得不安稳,老是寅初就醒,一天没精神……这些日子用了妹妹的方子,每天煮水泡两刻钟脚,再喝一杯热**,睡得安稳了不少……”
舒舒笑道:“有用就好,都是前人的成方……等到出伏,就是进补的好时候,嫂子可以请个太医问问,怎么进补好……别随便用人参、红参什么的,药性烈……倒是党参日常可以用,家里这两年每年秋冬都预备着,就是小六都能吃……”
桂珍仔细记下了,温柔的看着丈夫。
锡柱也望向桂珍,却是带了愧疚。
愧疚?
舒舒生出疑惑。
舒舒与伯爷、伯夫人说了几句话,伯府一家四口就回去了。
觉罗氏摆摆手,将福松、珠亮他们也打发了,夫妻俩是要与女儿说说私密。
舒舒这才问出疑惑:“大哥、大嫂怎么了?大嫂还是老样子,大哥怎么透着心虚愧疚?”
觉罗氏叹气道:“上个月请了太医把脉,你阿牟问了一句能不能要孩子,结果太医说不能,需要再调理些日子,省的药性冲撞……”
“就为这个?大哥也太急,他才十六,身子骨还没长成,等两年怕什么?”
舒舒不解。
第五十四章 封爵事
当着丈夫的面,觉罗氏不好多说。
能有什么?
就是自己心有余力不足,担心妻子嫌弃,想着早生个儿子,也算是跟祖宗交差,妻子也不用团团围着他转。
齐锡看着闺女,满脸心疼:“这都瘦了,眼睛都大了。宫中伙食真好?别为了哄阿玛额涅开心就扯谎,阿玛进宫轮值,吃过宫里的饭菜……”
真瘦了?
舒舒不信,起身去稍间拿了妆镜出来,对着看看。
瓜子脸都成鹅蛋脸,哪里瘦了?
舒舒放下心:“没瘦,要不然我还真以为自己吃少了……阿哥所那边,如今也三顿饭,酉正左右加一餐晚点……”
齐锡摇头:“太瘦不好,像前几年似的,肉乎乎的,看着多有福气……”
觉罗氏白了丈夫一眼,对舒舒道:“别听你阿玛的,往后胖乎的时候多着,能瘦溜的也就这几年……等以后生了孩子,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有胖的时候……”
舒舒摸摸自己的胳膊,实际上在家备嫁那两个多月,她都已经增重了一些。
如今看着瘦,可身上肉结实着,体重并不轻。
齐锡当爹的,不好细问女儿女婿相处的如何。
觉罗氏没有顾忌:“听着齐嬷嬷说,宜妃是个明理不多事的,这是你的福气,可你也不能太理所当然……还有九阿哥那里,如何了?调教服顺了么?”
舒舒压低音量道:“孩子似的,聪明都在脸上,倒是个实心人……”
觉罗氏听了,心中有数。
实心人没有心机,很容易掐在手中。
因要在正午前离开,时间剩的差不多。
舒舒就跟齐锡说了几句福松的事,让他安排人护着些。
等到福松成丁,那自然是另一种解决方法。
虽说旗人也“敬老”,可是父子不合,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寻常。
舒舒搂了搂老阿玛的胳膊,又抱了抱觉罗氏,才带了核桃去了跨院。
九阿哥喝了醒酒汤,已经醒的差不多,坐在书桌前,拿着个毛笔比划。
“爷要写字,怎么不蘸墨?”
舒舒上前问道。
九阿哥摇摇头:“不写什么?就是想你每天得写多少字儿,才能将这毛笔磨得这么秃……”
舒舒看着熟悉的书房,亦是带了怀念:“也不多,每天就抄一个时辰书……”
再有小半个时辰,写些手札笔记之类。
九阿哥讶然:“这还不多……”
说着,他打量起舒舒来:“读书、射箭,你还学什么了?”
舒舒想了想道:“这两年比较重视养生,四季饮食搭配同药膳什么的……”
九阿哥面上带了不满:“就这些?针线呢?你送了太后抹额,也不说送爷个荷包……”
舒舒眨眨眼:“爷不提倒是忘了,早预备下了……”
九阿哥没有在说什么,可眼睛发亮,明显带了期待。
差一刻正午,舒舒在家人的簇拥下出了大门,伯爷一家也到了。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眼见着齐锡还准备跟着,舒舒连忙道:“早上还好,没几个人瞧见,阿玛大张旗鼓的过去,明儿就是新闻……”
觉罗氏也拉住丈夫。
齐锡红了眼圈:“下一回见,还不知什么时候……”
舒舒心里算了一下,道:“往多了说三个月,等到颁金节赐宴,总能见的……”
齐锡依旧皱眉:“三个月零十天……”
觉罗氏已经摆手:“行了,上车,别耽误了时辰……”
舒舒便不再啰嗦,飞快的抱了觉罗氏一下,又去抱伯夫人。
轮到桂珍时,舒舒则拉着她的手,附耳道:“等大哥停了药,嫂子就按照我说的日子试试……”
桂珍嫁过来才两月,也是新妇,听提起这个满脸羞臊,却依旧点头:“我记住了,谢谢姑奶奶……”
等到剩下的堂兄、表弟、弟弟,舒舒就没有再说什么,只对大家笑笑,便扶了九阿哥的手,上了马车。
笑容爽朗,没有再感伤落泪。
不像是新妇“归宁”,颇有几分没心没肺模样。
觉罗氏与伯夫人都觉得诧异,觉得舒舒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舒舒是想开了。
家人之间的情义,不在朝夕相处。
难道出嫁了,就不是爹娘骨肉?
保全家族,让家里的日子能继续平静顺和,让爹娘晚景不凄凉,是舒舒最关心之事。
九阿哥原本还担心舒舒掉眼泪,见她真的欢欢喜喜的,没有依依不舍模样,不由稀罕:“下回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就算颁金节有赐宴,可岳父在外朝,岳母随着大流朝见,也不过是打个照面……”
舒舒脑袋往九阿哥肩膀上一靠:“不是还有爷么?我瞧着爷之前每月都能出宫,很是方便的样子,到时候爷出宫,代我过来看看阿玛、额涅,帮我传个信什么的……等过了这一、二年,咱们开府出来,就好了……”
九阿哥轻哼着:“倒是晓得给爷派差事……”
却是没有说拒绝的话。
他心里也盼着早日封爵开府。
等到老十大婚后,到时候会封爵?
九阿哥心里没底,毕竟上头的哥哥们,都当了不少年的光头阿哥,才开始封爵。
“老十的大婚日子,估摸在明年二、三月,你说到时候汗阿玛会封爵么?”
九阿哥忍不住低声问出心中困扰:“老十的身份在那里,贵妃之子,联姻的又是外藩格格,总不好是光头阿哥……封了老十,就没有略过我不封的道理……”
舒舒起身,望向九阿哥,摇了摇头:“就是因十叔是贵妃之子,这爵位怕是有的拖……”
九阿哥蹙眉:“为什么这么说?”
“封爵开府,就要分佐领人口,外加上钮钴禄家的姻亲故旧,势力连起来,就不是眼下局面……眼下是皇长子与皇太子之争,到时候就是三方乱战的局面……”
舒舒说着。
康熙明显是在压十阿哥,或许是保全为了十阿哥,或许是因为偏着太子。
要不然也不会诸皇子都有拿得出手的长处,只有十阿哥文不成、武不就的,显得庸碌之极。
九阿哥嘴角耷拉下来:“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前头的阿哥们,早生了两年,赶上打噶尔丹,占了大便宜……老大的军功还能说是军功;老三么,别看摆出个文人模样,实际就是装模作样,倒是骑射并不比老大差多少;剩下的几个都是蹭功劳,就像老四似的,拉弓都费劲,还立功?汗阿玛疼这几个大的,抬举他们……”
舒舒这回没有接话,再说就成妖怪。
历史上皇子二次封爵,是拖到康熙四十八年,二废太子后,还有十一年。
其实,这样挺好的。
没有佐领人口,没有门人,想要掺和夺嫡,也就是跟着凑个热闹,当不了主力军。
舒舒看着九阿哥,至于这孩子为什么一个跟班的还吸引了绝大部分仇恨值?
嘴欠占一半!
小两口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念叨两句封爵的事情就撂在一边。
途径地安门大街,听着外头的叫卖声,舒舒不由心动,挑了马车帘往外探看。
可惜他们俩穿着吉服,否则的话可以转转再回宫。
九阿哥见她满脸可惜模样,道:“汗阿玛下月要奉太后去塞外,娘娘应该也会随行侍奉太后,爷到时候找机会带你出宫玩……”
舒舒转过头,眼睛闪亮:“那可说好了,爷不许忘了!”
到时候半天溜达,半天回家也好。
九阿哥扬着下巴:“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不过一会儿爷可要先见荷包,要是你再哄爷,方才那话就算没说!”
舒舒半点不心虚道:“这有什么可扯谎的!”
她心里庆幸不已,幸好听了伯娘的话,给九阿哥也预备了荷包,要不然还真圆不回去。
她指婚后备嫁那段日子,跟着伯夫人将珠绣练起来,同时女红也捡了起来,将前些年许诺给家人的针线活儿都一一兑现。
另外还准备了太后的抹额,宜妃的一个包头。
抹额孝顺上去了,宜妃那份打算等着宜妃生辰时再同其他寿礼一起进献。
舒舒想了这些多人,唯独没有想到九阿哥这个未婚夫。
还是伯夫人提醒,才做了荷包。
马车到了地安门,小两口两人下车,随行何玉珠、小椿等人则是大包小包的抱东西。
崔南山已经侯在门外,小两口换了马车,又往神武门去。
神武门这里,规矩就多了。
外来带的东西,统统都要查看。
不过齐锡常在宫廷行走,自是晓得规矩,给预备的东西并没有药材这类的违禁品,多是各色荷包,里面从银豆子到庄票。
明显是怕闺女在宫中吃亏,预备她用来打赏人的,也是贴补。
还有两包东西,是九阿哥叫人收拾的,是舒舒闺房中的小摆设、小物件。
一套过家家似的竹节杯,一套白瓷小猫,一柄银柄篆了舒舒小名的手镜,一对大阿福。
东西简单查过,一行人就进了神武门。
等到进了二所,舒舒心中莫名。
不过才待了几天,这里还真有了点自己家的感觉。
进了正房,小两口简单梳洗,九阿哥就催促:“荷包呢?”
第五十五章 金碗
舒舒进了稍间,九阿哥也跟了进来。
舒舒上炕,拉开炕柜的一个抽屉,里面除了除了散落着压抽屉的两枚银元宝,还有几只荷包。
“这么多?都是给谁的?”
九阿哥跟在舒舒身后,伸着脖子看见了,带了不满:“好呀,还以为专门给爷的,结果你预备了这么些……其他都是打算给谁的?”
舒舒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而是将荷包拿出来,放在炕上。
九阿哥看清楚,脸上立时转怒为喜。
原来荷包两两成对。
一对葫芦荷包,一大一小,都是红色底,绣着米珠福字,周围一圈如意纹。
一对椭圆荷包,亦是一对,黑底金丝线绣着宝瓶,周边也是金灿灿的,是一圈九枚迷你金钱。
九阿哥见了两对荷包,将两只大的拿在手中把玩,满身的欢愉从内至外,左右比较着,将那个椭圆荷包系在腰间。
不过他素来不会说软话,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抱怨着:“爷看你是诚心的!将爷的荷包密下!要不是今儿爷问起,你才不会将这个拿出来……”
舒舒做懊恼状:“这都让爷瞧出来了?”
九阿哥听了,不由着急:“你还真不想给爷?那你……留着,想要给谁……”恼怒中带了几分委屈。
舒舒见气氛不对,不敢再逗他:“之前想着爷生辰在八月,到时候要是没找到合适的寿礼,就用这个顶……”
九阿哥瞪了她一眼,将另一只荷包握在手中:“想也别想!这两个小玩意儿就打发爷……亏心不亏心……不说缝身衣裳,总要缝条腰带……”
舒舒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敢大包大揽:“大件我怕是不行,腰带倒是能试试……”
九阿哥心里倒舍不得,撂下荷包,抓着她的指尖,仔细查看着:“这是之前挨过针扎?”
白嫩嫩的指尖上,还有些零星痕迹。
舒舒苦着脸点头:“我实在女红上不算开窍,阿牟才亲自教了我珠绣……不过额涅说了,寻常的针线也不能落下,不管做不做的,不能不会……”
“岳母倒是要强……不过你既嫁了爷,以后听爷的就行……有针线上人在,哪里用你动这个?寻常打发时间缝两针就行,爷的活计也不着急,慢慢做,旁人的礼就别想着针线……不必扬短避长,事倍功半不落好……”
九阿哥说着。
就是九阿哥不说,舒舒也打算如此,不过依旧是依赖模样:“嗯,听爷的……只是我原想着给爷缝一身中衣,到时候就算针线粗糙些,在里头也看不出来……”
妻子亲手缝的中衣……
九阿哥心中不免不有激荡:“这想法好,缝吧……不用赶工,慢慢做着……”
舒舒点头,心里并不觉得勉强。
人与人之间,谁对谁好,不能只看嘴上说多少,还要看做多少。
就算不给九阿哥这个憨憨看,也得给康熙与宜妃这对公婆看。
自己将这好妻子做在头里,以后真与九阿哥有了什么摩擦矛盾,那两位也不好意思谴责自己。
或许她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总是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小两口起了大早,奔波半天,也带了困顿,就头挨头的,睡起了午觉。
小椿、小榆在门口侍立,见状就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正好见刘嬷嬷过来,张口就要说话,小椿忙道:“嬷嬷轻声,爷与福晋午歇呢……”
刘嬷嬷往稍间方向望了望,笑得有些僵:“这大白天歇了,晚上再走了困……”
小椿轻声道:“丑正就起了,可不是乏了……”
刘嬷嬷讪笑着,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我下值家去,这是要给福晋的,劳烦姑娘转交……”
小椿双手接了:“嬷嬷放心,福晋起了就交过去……”
刘嬷嬷转身走了,小椿与小榆对视一眼。
小榆小声道:“头午往书房去了,要开箱子,被姚子孝拦了……谁晓得做什么怪,幸好福晋想的周全,早早叫李银嘱咐了姚子孝一句……”
小椿想起刘嬷嬷平素穿衣打扮,衣服样式是随着宫嬷嬷来的,可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镯子,头上金扁方,看着日子阔气。
“能有什么?怕是有调换的……得告诉福晋一声,要不然以后说不清……”
小椿说着,带了几分忧虑。
就算刘嬷嬷手脚真不干净,也不宜福晋发作,否则传到外头像是“排除异己”似的。
小两口这一歇,从未初歇到申正,才悠悠转醒。
小椿、小榆进来服侍梳洗,小椿悄悄将钥匙交了。
九阿哥迷迷瞪瞪的,却是眼尖,一下子看到:“嬷嬷将钥匙送来了?那一会儿就去前院,爷带你开开眼……”
九阿哥拿了舒舒的小玩意儿,就想要寻几个好的给她。
御赐之物,不能流在外头去,可给妻子却是无碍,反正以后都要传家的。
舒舒听着,也来了兴致:“都有什么?不是小玩具什么的,都给五伯那边了?”
九阿哥卖了个官司:“等你一会儿见了,就晓得了……”
两人去了前院书房,姚子孝迎了上来。
舒舒看了一眼,跟何玉柱他们几个差不多的年岁,二十出头,斯斯文文的。
九阿哥却不乐意有人碍眼,摆摆手打发他下去。
书房北墙,最底下一层是五口箱子并排,第二层也是,第三层只有两口箱子,挨着墙角。
每一口箱子都有天支编号,九阿哥比照着编号,找出一把钥匙,开了一口箱子。
里面放着两个尺高的锦盒,九阿哥拿起一个,却是笑了:“原来装的是这个……”说着,捧到书桌上打开来。
里面金灿灿的,是一套小巧的金碟、金碗、金筷子、金调羹。
都比正常的尺寸要小的多,看着像是小儿所用。
“这是我五岁断奶,学吃饭的时候汗阿玛赏的……”
九阿哥说着,带了几分得意。
舒舒则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金碗,入手就觉得有些轻,不像是纯金,像是鎏金,而且这分量连银子都不像,更像是铜鎏金。
她仔细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标记:“这不是内造的?怎么没标识?”
九阿哥挑眉:“本来就不是宫里造的,是科尔沁进上的……这可是有大来历,还是当年太皇太后产子时的贺礼……”
舒舒笑着听了,没有说什么,却知晓这其中的古怪。
蒙古王公是出了名的豪富,怎么会送鎏金的?
这不是最容易被掉包的东西么?
没有印记,只要拿出去,找人做了同样大小的,瑕疵也模仿了,还怎么识别?
舒舒依旧仔细打量手中的金碗,在碗口找到两个小坑,极不明显,不过米粒大小。
她看的认真,九阿哥也探头过来:“当时爷觉得金灿灿,还以为是吃的,捧着先啃了一口,吓了娘娘一跳……”
舒舒有些爱不释手模样:“爷,这个能不能摆在正房……看着可爱,又有传承,寓意也好……”
九阿哥看了眼舒舒的肚子,想起前天两人的闲话,也隐隐的生出几分期待:“嗯,喜欢就拿去摆……”
另一个锦盒里装的也是金器,是一枚金色八卦盘。
依旧是没有印记,分量也不对劲。
舒舒心中有数,看过就放回锦盒,看向没了动静的九阿哥。
九阿哥脸上的笑容凝结,直直的看着金卦盘。
他身上涌起浓浓的感伤,舒舒心中疑惑,随即猜到缘故,这多半是十一阿哥用过的。
十一阿哥是九阿哥胞弟,四所旧主人,康熙三十五年病殇。
“十一早产,钦天监的道士给看过,说是八字轻……汗阿玛就使人造了这个,纯金八卦盘,在白云观开了光,挂在十一寝室外镇着,以求百邪不侵……终是白忙了一场……”
九阿哥带了几分寂寥说着。
舒舒不知该如何安慰,要是襁褓中夭折还不至于这样沉痛,可是养到十一、二岁的弟弟还殇了,谁也受不住。
“既是念想,就好好收起来……”
舒舒压抑着心底愤怒,轻声说道。
刘氏怎么敢?!
金碗那个挪用了,还没有那么可恶。
这个可是十一阿哥的遗物……
承载着九阿哥对十一阿哥的念想……
舒舒素来有耐心,并不立时发作。
只是小俩口都没有了再翻东西的兴致,就收好八卦盘,拿了那套小金碗回了后院。
九阿哥丧气的不行,舒舒有些心疼,不乐意让他继续沉浸在悲伤中。
毕竟逝者已逝,再多悲伤都是徒劳。
正好日头没有那么足,舒舒就拉着九阿哥换了衣裳,出来射箭。
九阿哥的弓……
三力弓……
实际上,这是成人弓。
武举时骑射考的就是三力弓,站射是五力弓。
九阿哥的脸黑了。
因为他看清舒舒手中的是五力弓。
前几日看她射箭时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竟然时五力弓!
而且那黑丫头手中捧的几个袋子是什么?
等到看到绑在舒舒手腕、脚腕上,九阿哥明白了用途,气的脸都红了。
这是强身健体?
谁家强身健体要练成这样?
又扯谎!
就不能信她!
*
备注:之前舒舒娘家射箭,最早写成了三石五石,后读者指正,改成了三斗弓、五斗弓……后来九查这段资料,发现清朝弓箭单位是力,一力是九斤四两。
第五十六章 惊变
两个主子这样打扮,又是拿了弓箭,阿哥所的头面人物就都凑到正院围观。
小榆在小椿耳边偷笑:“我赌福晋赢……”
小椿嗤笑:“这个还用赌……”
周嬷嬷同齐嬷嬷也出来了,两人人老成精,立时发现了九阿哥的异样,彼此对视一眼,都存了疑惑。
“回来还好好的……”
齐嬷嬷轻声道。
周嬷嬷立时想到刘嬷嬷身上:“不会是那老货下蛆了?”
“不能,下晌她走前来上房,小椿那丫头拦下了……”
齐嬷嬷否认了这个猜测。
崔南山这里,也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出来。
单单只有福晋一个人的时候,内侍们都带了小心。
他们也晓得自己不是全人,怕福晋使唤不惯遭嫌弃,有九阿哥在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舒舒察觉到九阿哥目光不善,见他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明白过来,讨好的笑笑:“爷先射,给我打打样……”
九阿哥轻哼一声,却是憋了气,格外认真的瞄准起来。
舒舒见状,不有嘴角直抽抽,整个院子南北就一丈半,真不必如此。
“嗖!”
箭支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哇!爷真厉害!”
舒舒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
时人含蓄惯了,谦虚为美,哪里有舒舒这样张扬的?
九阿哥只觉得尴尬,瞪了她一眼,开始第二箭,依旧是正中靶心,第三次依旧如此。
周嬷嬷与齐嬷嬷旁观,配合着舒舒,也跟着叫好的。
如此一来,宫女与内侍们也胆大,跟着叫好。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正靶,只觉得射中靶心就是箭法高明,很是给主子捧场。
一时之间,二所正院热闹的不行。
九阿哥却将弓箭往何玉柱怀里一丢,不肯再丢人现眼。
舒舒笑的灿烂,也跟着射了三箭,第一箭射偏,第二箭掉靶,第三箭中了靶心。
小椿几个都沉默了。
在其他人看来,这成绩也很好了。
毕竟福晋是女人。
舒舒眼见九阿哥转移了悲伤,只剩下羞恼,也没了射箭的心思,打发大家散去,叫小松收了靶子,自己转身回了正房。
只是解负重的时候,九阿哥上前,接了铅袋过去,掂量了分量,咬牙切齿:“怪不得力气大,这样练出来的?”
舒舒脸上带了无辜:“不都是如此么?打小就是这样练过来的……”
九阿哥满脸怀疑:“岳父大人舍得?”
这一上午,都是奇观,接的时候哭一场,送的时候哭一场,会舍得让宝贝姑娘用这个练力气?
舒舒叹气道:“舍不得又如何?打我开始读书,阿玛没少不放心我……开始的时候,半晌半晌的在窗外陪着,可是从没拦过我……不管是读书,还是射箭……”
九阿哥带了不赞成:“谁家姑娘这样养?教导儿子也就如此了!”
舒舒笑了笑:“谁叫我是长女呢?阿玛、额涅也没经验,肯定是听旁人家怎么养,就跟着学了,没想着分男女……”
九阿哥依旧有些不痛快:“那得吃多少苦头?”
不管如何,到底将此事翻篇。
因为没怎么运动,就射了那几支,舒舒就换了衣裳,洗了洗手。
小棠来了:“福晋,膳房预备得了,晚点要不要早些传?”
舒舒望向座钟,还不到酉初。
不过夫妻俩在都统府巳初就入席,过了四个时辰也饿了,她便点头道:“传吧……”
膳桌摆上,比前两天的晚点要丰盛,四碗四碟。
四碟小菜中,一碟芹菜木耳,一碟金糕,一碟麻酱萝卜皮,一碟浇了料油的酱羊肉。
舒舒的目光在木耳与金糕上定了定,直直望向小棠:“你定的单子?”
小棠点头又摇头:“奴婢还是按昨日的例拟的,两碟两碗,两荤两素……还是灶上嬷嬷提醒,说是今儿爷同福晋用膳早,晚上这一顿小食当多预备些……”
小菜中麻酱萝卜皮与酱羊肉是小棠定的,羊肉也是用的她的方子,就是料油是厨房早预备下的。
四碗中,八宝豆腐、酸菜炖老鸭是小棠定的,另外两道菜是红烧排骨、一道黄酒火腿鸡,都是浓油赤酱。
舒舒直接端起那道火腿鸡,在鼻子下闻了闻,放下后又拿筷子沾了一筷头红烧汁放在嘴里尝了,果然颗粒感分明。
小棠与九阿哥都发现她的异样。
小棠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拉开舒舒的手,顾不得尊卑:“菜不对,福晋让奴婢尝就是,自己尝什么?”
九阿哥脸色铁青,望向膳桌,带了后怕,立时对外喊道:“何玉柱,还不给爷滚进来!”
何玉柱在廊下正与小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主子……”
“快去太医院传刘太医……”
九阿哥厉声说。
何玉柱吓了一跳,看了眼九阿哥,又去看舒舒,看不出两个主子有什么不对劲,脚下却不敢耽搁,立时就往外跑。
“慢着!”
舒舒连忙叫住:“再请两个妇人科的太医……”
何玉柱望向九阿哥,见主子点头,一溜烟小跑着去了。
舒舒这才跟九阿哥解释道:“爷同刘太医相熟,显然他是负责给爷请平安脉的太医,那是擅大方脉的……”
九阿哥摆摆手:“不用说这些,跟爷说,这膳食到底怎么了?”
舒舒苦笑道:“对爷妨碍不大,我吃了怕是三年五载的不用惦记小阿哥、小格格……这道炖鸡,用的菜籽油;这道红烧排骨,放了柿子蒂,都是大寒避孕之物……”
几日的温情,恍若梦中。
这里是皇宫。
倾轧陷害不缺的地方!
九阿哥死死地望向那几盘菜,转头对小棠道:“传爷的话,将膳房的人都捆了!”
小棠踉跄着脚步出去了。
门口的小椿,已经傻眼。
舒舒的视线从膳桌转到炕上放着的锦盒上。
原本她想着“事缓则圆”,可她等的,有人等不得。
不过有伯夫人的教导,舒舒也明白,最好还是不要亲自出手收拾刘嬷嬷。
她捧了锦盒起身,一副要收起的模样,却是脚下一软,手中的锦盒一下子跌落在地。
锦盒被摔开,里面的金碟、金碗都跌落在地,发出“噹”、“噹”的撞击声。
舒舒手足无措模样,九阿哥已经过来,一把扶住:“怎么了?吓到了?”
舒舒长吁了口气:“是我见识浅,只在话本子里看过这些,只当是小说家言,没想到遇到真的,心里有些慌……”
九阿哥忍着怒气,咬牙道:“爷倒是要看看,谁生了天大胆子,敢谋害主子!”
这会儿功夫,崔南山、周嬷嬷、齐嬷嬷几个得了消息,都来了。
九阿哥一阵阵的后怕,对几人道:“除了何玉柱他们四个还有福晋的人,其他人都拘起来!”
舒舒低头看着金碟、金碗,果然硬实的很。
至于“投毒之人”?
会找到的,多半是个家里有变故的小内侍或粗使嬷嬷什么的,收了幕后指使“赵嬷嬷”的银子动手脚。
至于赵嬷嬷为什么报复,自然是舒舒这个主子太“苛严”,不仅驱逐她,还连累她家人都丢了差事。
因果多么分明。
这调查结果出来,旁人面上不会说什么,背后就是四个字“自作自受”。
到底有资历的老嬷嬷,逻辑清晰,手段分明。
要不是大家都紧张着、愤怒着,舒舒都想要笑了。
她蹲下身,去捡金碗,带了羞愧道:“该小心些,传承了几十年的老物件,别磕坏了……”说着,住了话头,面上带了疑惑出来。
九阿哥见了,不由担心,忙要搀扶她:“捡它干什么?慢着起身,是不是头晕了……”
舒舒脸上带了怒气,盯着手中的金碗:“好哇!这二所还真是‘卧虎藏龙’,什么人才都有!”
九阿哥还懵懂,顺着舒舒的视线落到金碗上:“又有什么不对?”
舒舒沉着脸,拿起手中金碗:“金器软,爷几岁时的小米牙都能咬出痕迹来,这摔了一回,却是丝毫无损……这不是阿哥所有能人是什么?”
九阿哥接过金碗,狠盯了一会儿,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立时黑了脸。
舒舒晓得今日必须将矛盾焦点从自己处置灶上嬷嬷这件事上移开,也晓得“打蛇不死”的危害,面上带了郑重:“现下想想,那八卦盘的分量好像也偏轻……”
九阿哥立时抬头,脸黑的能滴出水来,怒视崔南山,将钥匙往他身上一摔:“去书房,挨个箱子都打开,爷倒要看看,还有多少赝品!”
十一的遗物……
九阿哥眼珠子都气红了……
金器偷换出去,能做什么?
市面上不敢流通,多是融了换银钱!
崔南山知晓轻重,接了钥匙,应了一声,立时往前院去了。
舒舒坐回到抗沿儿,没有再迂回婉转,直言不讳道:“看来都是钱闹的,我要收账册钥匙,这是得罪了镇山太岁,这才要收拾我!”
九阿哥不有怔住,随即迟疑道:“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嬷嬷素来忠心……”
舒舒冷笑:“爷说这话,自己信么?谁管着爷的私库,谁拿着钥匙?”
九阿哥依旧难以相信:“或许有人偷了钥匙……就是厨房这里,也扯不到嬷嬷身上,还是当讯问厨房那些人……”
第五十七章 会诊
偷窃御赐之物是死罪,谋害主子更是阖家都要论罪。
九阿哥实在想不到刘嬷嬷有什么理由如此悖逆。
舒舒笑了:“同爷打个赌,要是可着厨房的人拷问,那结论只有一个,就是有人不忿我刻薄,代赵嬷嬷报复……然后我这新媳妇就在这宫里扬名,第一个刻薄下人遭报应的主子,这宫里的下人背后嚼舌起来,肯定也都觉得解气!”说到这里,也带了薄怒:“爷是真不信,还是不想信!?还是爷觉得,我生不生小阿哥不稀罕,我坏不坏名声无所谓?!”
九阿哥也暴躁起来,口不择言:“问都不问,审都不审,就给刘嬷嬷定罪,你什么意思?非要在二所一手遮天,排除异己是吧?”
这会儿功夫,他倒是难得的清明起来,看了看那金碗,又看了看舒舒,火冒三丈:“你都是故意的!故意要看这些,也故意当着爷摔碗!”
他的脑子里,闪出之前在书房的画面。
不管是这金碗,还是那个金八卦盘,她都放在手中仔细看过。
她早就发现不对,却不直接挑明,这是不信他会信她?
舒舒垂下眼,觉得心累,不想辩解什么。
九阿哥越发恼怒,跳脚道:“当爷是大傻子?!想瞒着就瞒着,想什么时候摆布就摆布,你就没瞧的过起爷!”说到最后,已经是无比愤怒。
周嬷嬷在旁,吓的浑身发颤,不断的用眼神示意舒舒服软。
舒舒却是端坐不动。
齐嬷嬷亦是担忧,想要转身离开,犹豫了一下,又站住了。
这会儿功夫,何玉柱带了几个太医匆匆赶了回来,随行的还有刚散学的十阿哥。
十阿哥本担心兄嫂哪个病了,路上追问何玉柱。
何玉柱也稀里糊涂的,说不清楚,十阿哥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三位太医,恭敬的给皇子、皇子福晋见礼。
其中一个眉眼有些眼熟的,应该就是那位刘太医,少了拘谨:“九爷,是要请平安脉,还是……”
九阿哥指了膳桌刚要吩咐,被舒舒打岔。
舒舒看着另两位太医:“劳烦两位,查一查这膳食,看看是否有妨碍之物……”
两人应声上前,舒舒似乎看着膳桌,眼角余光却在留心刘太医。
果然他听到“膳食”,脸色有些僵,脑袋也垂下去,似乎做恭敬状,实际上更像是掩饰异样。
两个太医都是妇人科的,自然不会被这粗浅的手段糊弄过去。
他们用筷子将每一道菜尝了,除了舒舒指出的两道炖鸡与烧排骨之外,还指了指木耳芹菜:“这木耳是发过三次的,长了霉点,怕是会引起腹泻……”说着,又指出金糕:“这个里头加了山楂籽粉,山楂本就是寒凉,山楂籽尤其如此……”
至于那木耳的功效与用意……
几道菜都是大寒之物,肠胃少受不了,说不得会腹泻,到时候传太医,肯定要详查缘故,这发霉木耳就是“背锅侠”!
将饮食害人设计的这么周密的人,会是生手?
没有前科与经验?
舒舒望向消瘦的九阿哥,心中加大了疑惑。
十阿哥在旁,早就听傻了。
九阿哥的脸色也由黑转白,再转红,满心的后怕与暴怒:“去叫内务府总管,爷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敢谋害主子!”
“且慢!”
舒舒开口拦着。
九阿哥转向她,怒斥道:“都要被人害了,还想着什么名声不名声?”
舒舒很是平静:“物证这里摆着,膳房的人也都拘着,耽搁一会儿没什么……”说着,转向何玉柱:“去太医院,将大方脉的值班太医都请来,给爷会诊!阿哥所有这般高人,谁能保证只下这一回……”
刘太医满脸骇白,已经站不稳。
九阿哥脸色涨红:“浑说什么!爷每旬请平安脉,都好好的,哪里需要劳师动众!”说着,转向刘太医:“你说,爷是不是好好的!”
刘太医躬身道:“是,九爷身体好好的,并无什么不妥……”
舒舒盯着刘太医道:“上次平安脉已经过了一旬,眼下刘太医没有上手,只凭着‘望’诊,就能断定爷身体好好的,还真是医术不凡……”
刘太医讪讪不敢接话。
舒舒望向何玉柱:“怎么?本福晋使唤不动你?非要换个人才行……”
何玉柱面带迟疑,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轻哼道:“爷的奴才,自然听爷的!”
舒舒皱眉,望向站在门口的孙金,刚想要吩咐,十阿哥已经踹了何玉柱一脚:“还不快去!听九嫂的,什么都不如九哥的身体重要……”
何玉柱转身跑了。
九阿哥不乐意,对十阿哥训斥着:“跟着参合什么?爷身体好好的,有什么不好的,爷自己还不知道!”
十阿哥不接话,而是对舒舒道:“九嫂,事关九哥身体,不好瞒着汗阿玛同宜额娘……”
后院闹出这么大动静,崔南山顾不得清点贡品,也回到正房。
听了十阿哥的话,他立时接话道:“奴才这就去乾清宫禀告皇上……”
舒舒点点头:“劳烦谙达,爷同我都年轻,经的事少,少不得请皇上同娘娘做主……”
九阿哥还要说话,被十阿哥捂住嘴。
崔南山匆匆去了。
舒舒又望向齐嬷嬷,齐嬷嬷立时道:“老奴这就去翊坤宫禀告娘娘……”说着,拉了小棠匆匆而去。
十阿哥这才放开九阿哥的嘴。
九阿哥恼的不行:“这还都是没谱的事儿,怎么就非要惊动汗阿玛与娘娘……”
十阿哥一本正经道:“这都有人下毒谋害主子,还不是大事?!想要瞒着,瞒得住么?”
舒舒看了十阿哥一眼,心中很是领情。
十阿哥显然是看出她的难处,知晓她初来乍到,清查阿哥所会再次得罪内务府,才顺着她的话音,将今日的“投毒”与九阿哥的身体健康连在一处,引起帝妃重视。
如此,得罪人的事就无须舒舒动手。
九阿哥理解不了十阿哥的用意,依旧抱怨:“那也不用这么急,等审清楚了再禀告就是,没头没脑的,倒是让汗阿玛与娘娘跟着担心……”
阿哥所离翊坤宫很近,齐嬷嬷带着小棠又是小跑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两人呼哧带喘的过来,情况不对,也没人敢拦着,立时往里禀告:“主子,阿哥所来人求见娘娘,看着不对劲……”
宜妃哪里端坐得住,立时出来,看着齐嬷嬷道:“怎么了?”
这小两口早上出去不还是好好的?
这一天功夫,怎么就闹起来?
齐嬷嬷立时跪了:“娘娘,有人在膳食里动手脚,我们福晋怕阿哥爷身体有妨碍,叫人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去会诊……不敢瞒着娘娘,打发老奴来禀告娘娘……”
宜妃身子一晃,稳了稳心神,顾不得细问,急匆匆就往外走。
香兰见了,连忙带了个宫女跟上。
*
乾清宫,西暖阁。
崔南山也跪地伏禀:“福晋发现膳食不对,传太医看了,下了妨碍子嗣之物……在这之前,福晋与九爷查看九爷私库,发现御赐之物被赝品替换……”
只能说“人老成精”,今日阿哥所这一出大戏,所谓何来,崔南山之前想不到,这一路也想的差不多。
禀告的时候就存了私心,将财物丢失的事情也说了。
他是阿哥所总管,这些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也要背一个“失察”之罪。
相处十来年,要说他全然不知刘嬷嬷手脚不干净,那是假话,可也只是想着小打小闹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子,连御赐之物也敢调换。
如今不撕开来掰扯清楚,他这个总管都跟着说不清。
胳膊哪里会拧过大腿?
刘嬷嬷这是糊涂,当奴才的想要辖制主子,不是猪油蒙了心是什么?
康熙脸上铁青,如今奴才这么骄横了?
就因为主子要收拢账本查账,就要出手害主子?
妨碍子嗣……
何其歹毒……
手脚动在膳食里……
药是哪里来的……
“真是长见识,朕到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奴才能在阿哥所一手遮天!”
康熙压着怒气出了乾清宫,连辇车都不传,带了带从西六宫抄近路前往阿哥所。
*
这会儿功夫,何玉柱已经再次从太医院值房回来。
大方脉是太医院的大科,老中六名太医值守,除了先过来的刘太医,剩下五个都被拉来了。
九阿哥黑着脸,不肯配合,还是十阿哥动手,拉着他的胳膊,让众太医依次上前诊脉。
舒舒侍立在宜妃身边,注意力依旧在刘太医身上。
刘太医额头汗津津,脸色血色褪尽。
舒舒的心定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冷情的,此时此刻,想的不是九阿哥的身体,而是后续。
自己将动静闹的这么大,要是猜测只是猜测,那就算康熙与宜妃能体谅她“关心则乱”,她也会成了宫中笑话。
随着老太医的神色越发凝重,宜妃咬紧了嘴唇,舒舒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握紧了帕子。
老太医没有立时说话,而是让位给下一人。
下一个太医郑重搭脉,眉头也皱起来,又仔细看九阿哥神色……
第五十八章 有疾
剩下几个太医就快了。
宜妃迫不及待的问道:“阿哥爷到底怎么了?”
为首的太医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望向屋子里的众人,似有顾忌。
宜妃拉了舒舒的手,对一干内侍宫女嬷嬷道:“都出去候着……”
众人安静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几个太医,与几个主子。
九阿哥皱眉,疑惑得望向老太医:“爷身子真的有问题?怎么爷自己个儿不知道?”
老太医竟是不敢抬头,低着头回道:“九爷脾胃虚寒,饮食不调,无法吸收五谷之精,乃至肾水不足……”
九阿哥脸色涨红,立时跳了起来:“胡说八道!谁肾水不足……”
宜妃心下一沉:“如何调理?要是调理不好,会如何?”
老太医道:“肾乃先天之本,主骨、生髓,肾水不盈则精不满、气不足、神不旺,需补肾壮骨……否则轻则体弱畏邪、子嗣艰难,重则影响寿数……”
一室俱静。
连九阿哥自己都怔住。
舒舒看着九阿哥,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他既定的寿命。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被圈禁抑郁而死?
还是身体的缘故,壮年病逝?
毕竟他当时已经是失败者,实在没有被赶尽杀绝的必要。
“查!给朕好好的查!”
随着说话声,康熙满脸怒气的进来。
众人都起身跪了。
康熙也不叫起,只盯着那老太医:“阿哥的病是怎么得的?”
老太医身子更佝偻:“回皇上的话,九爷是陈年宿疾,当是幼时从饥上来……又有夜食,如此饥后饱,极易伤脾胃……”
康熙脸上怒意更盛,对着九阿哥怒斥道:“饿不饿的你自己不知道?夜食又是怎么回事?朕怎么不晓得,你小时候还夜食?”
九阿哥亦是带了几分魂不守舍。
要说之前听到“肾水不足”还只是羞恼,等到听到影响寿数他也吓到了。
谁不盼着长命百岁,谁想死呢?
对于十六岁的九阿哥来说,死亡并不陌生,就在两年前他亲眼见证了胞弟之殇。
康熙又望向宜妃,带了迁怒:“他周岁出了兆祥所,在翊坤宫住了五年,这又是饥又是饱的怎么回事?”
宜妃并没有立时辩解,而是陷入回忆,察觉到不对来,望向刘太医,又望向排在第二的老太医:“王太医,你家传小儿科,当年阿哥在翊坤宫时,由你负责每旬平安脉,当时阿哥可有病兆?”
王太医连忙道:“回娘娘的话,没有……阿哥爷每旬平安脉,都有脉案……皇上慈父心肠,每月都会查看阿哥爷们的脉案,若有不妥,早叫臣等诊治……”
宜妃瞪着刘太医,眼睛简直要冒火:“你这奴才,还有什么话说?”
康熙亦望向刘太医。
刘太医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颤声道:“是……奴才学艺不精……只诊出阿哥爷胃肠细弱,吃不得冷硬……需好生养着……”
康熙眼神幽暗,想的多了:“旗人?那个旗的?”
“奴才……奴才出身内务府镶黄旗……”
刘太医磕头在地,牙齿打着颤,吭哧着回答
康熙陷入沉思,宜妃已经明白过来,立时请罪:“都是臣妾不好,竟是引狼入室……这奴才是胤禟乳母刘氏族亲,祖上曾从医,家里也在城里开了药铺,还是臣妾看在刘氏奶了胤禟一场,后又回来服侍,信了她的举荐……”
能够把持着阿哥所,将九阿哥的的情况瞒得紧紧的,还能有谁?
康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依旧深不可测,望向舒舒:“扶你额娘起来……”
舒舒应了,搀扶着宜妃起身。
康熙望向膳桌,又望向舒舒,带了几分打量:“董鄂氏,你是怎么发现膳食有碍?”
舒舒脸色苍白,依旧是惊魂不定模样:“儿媳闻出了菜籽油的味道……这个油性寒,女子忌吃……加上今日这膳食蹊跷,没点的菜上了,排骨也烧的不对,颜色太重,儿媳就尝了尝,发现红烧汁里有柿子蒂粉,这亦是大寒之物……要是单单用错油,还能说是意外,这两道菜都有了问题……儿媳实在吓了一跳,这般手法实不像是生手,怕害到九爷身上,就叫人传了太医会诊……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害九爷……”说到最后,已是红了眼圈。
至于为什么会认识菜籽油与柿子蒂这些不常见的东西,晓得其禁忌,康熙没有细问。
臣子宅邸的消息,御前不是一无所知。
尤其是八旗满洲都统,关系重大,宅邸消息更是每旬一报。
舒舒这个两房独女,对外看似寂寂无名,不曾因美貌扬名,也没有才女之类的赞誉,可在康熙这里很有印象。
是个孝顺的女儿与侄女。
小时候如何不知,只齐锡升任正红旗满洲都统这三年,御前每旬得的消息,就有这位大格格一笔。
博览群书,都是以养生医用为主,每月都要折腾出新东西,孝顺两房长辈。
齐锡那里的酒,新达礼的养生粥,县主用的静心丸,觉罗氏用的轻身汤……
不说别的,只这一个“孝”字就强过旁人许多。
康熙不是没想过将她列为九阿哥福晋的第一人选,只是晓得董鄂家与礼烈亲王一系世为姻缘,不好掺和进去。
没想到康良亲王壮年病薨,椿泰承爵守孝,两家亲事耽搁,齐锡开始打听其他人选。
康熙才会在晓得钮钴禄氏出身有瑕疵后,直接点了舒舒为九福晋。
没想到,竟是九阿哥的大福气。
要是换成寻常女子,哪里会有这些见识?
宜妃亦是想到此处,后怕不已,拉住舒舒,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感激,察觉到她的颤抖,拍了拍她的手:“不怕,不怕,有皇上在,有额娘在……”
舒舒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怎么能不怕?!
不是怕这小人手段,而是怕自己“暴露”有后遗症!
自己通医理,这是不是忌讳?!
今日是不是鲁莽了?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今日被刘嬷嬷机缘巧合的逼到这一步,要是不将事情闹到,那就要落个不容人被报复的名声。
如今九阿哥的身体状况出了大问题,彻查清理阿哥所是难免的,舒舒成了打酱油的。
可她丝毫不觉得欣喜。
反而没了安全感,还存了隐忧。
康熙与宜妃对视一眼,都带了无奈。
他们哪里会想到舒舒是悲观情绪发作,自己吓自己,只当她真的吓到了。
想来也是,董鄂家人口简单,夫妻和睦,姐弟相亲,哪里见识过这些险恶之事?
康熙神色和缓许多,望向九阿哥,见他精神恍惚的,也生出慈爱之心,对梁九功吩咐道:“扶阿哥与福晋去西屋暂歇……”
梁九功应了,先招呼了齐嬷嬷进来,示意她去扶福晋,而后自己亲自去扶九阿哥。
九阿哥抬起头,红着眼圈道:“是刘嬷嬷……当年早膳、晚膳时嘱咐儿子少用,才是养生之道……到了晚上值夜,就以心疼儿子的名义,给儿子加餐……”
康熙与宜妃都没有意外之色。
康熙点头:“朕知道了,你去歇息……”
宜妃也吩咐齐嬷嬷:“记得叫人熬两碗安神汤……”
齐嬷嬷应着,与周嬷嬷一扶着舒舒出去。
“福晋不怕,不怕啊……”
齐嬷嬷亦是带了哭腔。
舒舒表情依旧惊恐,心里却分外清明。
往后得老实苟了……
笨人永远比聪明人讨喜。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西稍间的书房,小夫妻两个,都被扶到炕边坐了。
眼见着舒舒如此,在没有往日的自信与机灵,反而如同惊弓之鸟,可怜可爱,九阿哥反而镇定许多。
他拉住舒舒的手,低声道:“有爷在,不会叫人害了你……”
舒舒抬头看着九阿哥,这个小王八蛋,不是刚才跳脚耍混的时候?
就是帝妃在东次间待着,不是算账时候,舒舒只有耐下心火,面上带了几分心疼:“爷别难过……不值当……”
九阿哥的眼圈更红,眼神也变得水润,却是仰着下巴:“爷才不难过……”
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难以口出恶言。
打记事就陪在眼前的人,比跟汗阿玛、娘娘相处还久的人……
舒舒拉着九阿哥手,脑子却在放空。
刘嬷嬷不用想了……
不会有好下场……
要不是闹出今天这动静,自己直接对上会如何?
瞧着九阿哥的架势,到时候就算将她撵走,也会因此人落下嫌隙,眼下到像错有错招。
舒舒垂下眼,再三告诫自己,这里是清朝。
少一时,外头传来动静,一个太监带着几个侍卫拖了刘嬷嬷进来。
刘嬷嬷被塞了嘴,身子耷拉着,脸上满是绝望。
舒舒透过窗子看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或许她就是这么自私冷血,要是没有膳食里动手脚之事,她只是觉得刘嬷嬷碍眼,想要让她“退休”;可是知晓她下了寒凉之物,她便只盼着对方死了。
只有死了的敌人,才叫人安心。
九阿哥也望了过去,看到刘嬷嬷不由怔然。
刘嬷嬷也看到九阿哥,似是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身子翻腾着,嘴里也“呜呜”着,眼泪鼻涕都出来,可是又哪里挣扎着开,依旧像条死狗似的被侍卫拖着。
九阿哥没有移开眼,就这么看着。
第五十九章 背锅
“她为什么要这样?好好的照顾爷,等着爷日后开府荣养不好么?”
九阿哥耷拉着脑袋,带了沮丧问道。
舒舒想了想:“爷身边早先有八个保姆嬷嬷,都是爷落地就选上来照顾的,资历都比她老……即便后来保姆嬷嬷出缺,她补了进来,资历也在其他七人之后,所依仗的就是奶了爷一场……可碍于娘娘,她怕是不敢将这个资历拿出来说嘴……那,如何越过其他七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从爷身上下手……爷是主子,同她亲近,她身份自然也抬起来……小孩子舌头敏感,要是她叫人在膳食上略做安排,例如青菜不焯水,菜腥味儿重,或是猪肉带了肉皮,有腥臊味,弄得爷本就没有食欲,加上她说什么养生之类,自是越吃越少……吃得少了,晚上就饿了,她这个时候拿出吃食来,爷自然就觉得与她最亲近……”
九阿哥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来:“你……你……都说对了!怎么猜到的?”
就像是她亲眼见到似的。
舒舒眨眨眼,道:“因为我小时候挑食,最是不爱青菜,觉得味道大……可是只吃肉、不吃菜,容易有内火生痰……额涅就叫人做成馅,要么烙馅饼、要么做包子、饺子,哄着我多吃两口菜……猪肉也是……猪肉我小时候就闻不得,再怎么收拾也觉得腥……”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没有人指示撑腰,这刘氏的胆子就这么大?
*
东次间里。
面对着康熙赫赫威势,刘嬷嬷连板子都不用敲,只刘太医的口供,就将她证的死死的。
刘嬷嬷面如死灰,却是不敢再嘴硬,伏地颤抖着将自己的小心思、小手段说了。
康熙还能听得,宜妃听她说起九阿哥整天整天的饿,差点昏厥过去。
至于为什么给女主子下寒凉之物,刘嬷嬷亦是招了。
她膝下无子,入宫当差前有三个女儿,都夭了,因这个也与前头的婆家决裂。
九阿哥断奶那两年,她出宫后改嫁生了个幼女,今年已经十岁。
她想要过几年,让女儿小选入宫,再求九阿哥要到二所……
宜妃本就是包衣出身,从不小视内务府包衣能量。
康熙神色不变,却是心中警醒不已。
这不单单是摆布主子,还敢插手主子子嗣,何其胆大?
只有九阿哥这里出了纰漏,还是其他处也有?
不过这害主之奴,却是万万留不得。
等到康熙要走,舒舒与九阿哥出来恭送,就得了消息,刘嬷嬷与刘太医谋害皇子处死,家人罚没辛者库罪籍。
九阿哥小脸绷着,始终没有说话。
康熙边走边对舒舒道:“这两个奴才偷窃御赐之物,谋害女主子,朕替你们料理了……”
舒舒听着,明白过来,忙不迭点头:“是儿媳无能,多亏汗阿玛同娘娘做主……”
要是九阿哥的身体损伤是别的,自是没有什么忌讳的。
可关于肾水……
容易传歪了,损害九阿哥体面,皇室也成了笑话。
舒舒背着这一口黑锅,但是心甘情愿。
这也算是“奉旨背锅”,在康熙面前卖个好,何乐不为?
九阿哥在旁,听得稀里糊涂,面上带了疑惑。
康熙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走到二所门口时,嘱咐舒舒:“你是个细心的好孩子,阿哥身体饮食,朕就交给你……”
舒舒没有立时应承,而是看了眼几位太医,恳求道:“这自是儿媳应该做的,只是恐有不足之处,还请汗阿玛恩典,指个太医……日常平安脉,也从旬日一次,改为旬日两次,有了食方,也好对症调整……”
“允了!”
康熙看向几个太医,指了第一个老者:“阿哥身体养好前,就交给你……不止阿哥,福晋的平安脉也有你来请……”
老太医躬身应了。
舒舒连忙满脸感激的谢过,宜妃望向康熙的目光也是泪盈盈的。
只因为这老太医穿着七品补服,是太医院十三位“御医”之一,平日里只负责太后与皇帝的平安脉。
这样一位大方脉国手负责九阿哥的身体调理与平安脉,不是恩典是什么?
圣驾一行浩浩荡荡的走了,宜妃却没有立时就走。
她拉了舒舒的手,郑重道:“都是额娘不好,生了这么个眼瞎心瘸的傻子,让人糊弄了十来年,差点连累了你……往后额娘将他交给你,他想不到的,你帮他多想想;他看不清的,你也提醒提醒他……要是不听话,不知好歹,就跟额娘说,额娘叫人拿板子敲他……”
舒舒不敢应承了。
康熙的吩咐是照顾饮食,那本是妻子分内之事。
宜妃这托付就重了……
这是管丈夫呢?
还是管儿子!
九阿哥在旁听了全场,很是不乐意,立时抗议:“额娘,瞧您说得,儿子是大傻子么?!自己没了心智,都要她想着、提醒着……”
宜妃冷哼道:“我自诩不是笨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大傻子!就那么一丁点儿的聪明,都挂在脸上,倒是也能糊弄人……”
九阿哥依旧不忿,就看到旁边十阿哥红着眼圈瞪着自己。
九阿哥莫名其妙,带了无奈:“这是怎么了?连你也想要骂爷两句?!”
十阿哥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怒冲冲道:“听宜额娘的!听九嫂的!好好听话!”
九阿哥不乐意,捶了他一拳:“跟谁大小声?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十阿哥却是一把搂住九阿哥,嚎啕大哭:“九哥你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不许死,要不就剩下我一个……呜呜……”
九阿哥被搂的死死地,无奈的翻白眼。
舒舒在旁,亦是默然。
生老病死,谁能逃得过?
要是她保全了富贵,可眼前这个少年死了,她也不会觉得欣喜。
这份兄弟之谊,对失母的十阿哥来说,分量极重,才会这样害怕与恐惧。
再看宜妃,也是跟着流泪。
之前不敢提生死,怕忌讳……
也怕说了就咒了……
阿哥所就这么大地方,这边闹出动静,自是惊动了头所与五所。
*
十二阿哥下学回来时,就发现二所的不对劲,出出入入的不少人,却也没有凑热闹的心思。
眼见传来十阿哥的哭声,近身小太监小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出去打听打听……”
十二阿哥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八哥、九哥呢,哪里轮得着我这个弟弟出头……”说完,拿起书来,继续默读起来。
*
头所,已经掌灯。
八福晋站在正房廊下,听着前头动静,没有移步的意思。
奶嬷嬷从前院过来,小声禀道:“皇上走了……啧啧!九福晋还真是心狠,容不下阿哥所老人,还一次比一次闹的动静大……上次发回内务府,几十板子要了半条命……这回竟然闹到御前,肯定是抓了刘氏小辫子,怕是性命保不住……”
虽不晓得内情,可到底物伤其类,奶嬷嬷撇嘴道:“这也太不容人……”
八福晋冷哼一声,带了讥讽:“谁让她想要四处讨好……惯会装模作样,人前做腼腆老实模样,跟戏子似的……可心眼又小,不会白吃亏,就会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
奶嬷嬷附和道:“还是福晋好,早早立出规矩来,老人谁敢扎刺,彼此的体面也有了……”
十阿哥的哭声不止。
八福晋没有心思探问究竟,带了几分不耐烦转身:“老十也真是,跟着凑什么热闹?”说着,挑了帘子进了屋子。
*
从酉初开始,何玉柱来来回回的请太医,第二次更是将整个太医院值房的太医都端了,连两个御医都没落下,自然落到不少人眼中。
等到康熙出了乾清宫,连辇车都没叫,急匆匆的去了乾西二所,关注的人更多。
宜妃出动,也印证了似乎是九阿哥那里出事。
今天不是九阿哥夫妻“回门”,能出什么事?
喝酒喝多了?
小两口闹起来了?
大家只觉得没头没脑的,想不到缘故。
不过大家都在观望,真正敢派人去乾西二所的一个没有。
窥伺帝踪,可是宫中大忌。
等到康熙从二所出来,处置刘家姐弟的口谕传到内务府,各宫才陆续得到消息。
九阿哥保姆刘氏偷窃御赐之物,怕九福晋查账,下毒谋害女主子……
所用禁药是族亲太医院刘吏目提供……
刘氏与刘吏目死罪,刘氏一族与刘氏婆家一族充入辛者库罪籍。
*
延禧宫正殿,次间。
灯火通明,惠妃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打出手中的闲牌:“六万!”
“吃!”
下首的大宫女毫不客气的捡了,打出一张九万。
“胡了!”
没想到下一家单吊九万,正好喂了个正着。
惠妃不过是打发时间,笑呵呵的抓了一把钱,给了赢家。
她上了年岁觉轻,不敢歇的太早,要不然半夜醒了就睡不着。
直到有人来传内务府的消息,惠妃才撂下手中叶子牌,却是什么也没说。
刘氏谋害九福晋或许是真的……
可要说皇帝为了这个亲自赶往阿哥所,惠妃不信。
难得糊涂……
在宫里生活多年,惠妃有自己的准则,那就是听皇上的。
自是皇帝怎么说就怎么是……
第六十章 改嫁
永和宫正殿,西稍间。
德妃坐在佛龛前,低声念着《地藏经》。
今日,是她长女死祭。
她生了三子三女,站住两子一女,长女不足两月就殇了;次子六岁殇;幼女去年殇了,已经养到十二岁。
这宫里殇了的孩子多了,除了她这个生身之母,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等听了内务府消息,知晓今天傍晚时的变故,德妃只跟着感叹一声:“可怜见地,竟遇到这样黑心的奴才……”
至于心中作何想,却是无人可知。
*
钟粹宫,正殿。
荣妃放了头,准备安置,听了内务府消息却是拧了眉,跟值夜的宫女抱怨着:“怎么还没完没了?前几天刚发作一家,今儿又发作一家!还真是谁都敢指使,白使唤太子妃不说,连皇上都使唤上……”说着,语气就带了酸:“真是有个好婆婆,这腰杆子硬气……看着服顺,倒是个抓尖要强的……哪个福晋入宫闹出这么多大戏来……”
宫女搭话道:“听说是八旗大姓,想来在家娇惯惯了,吃不得气……”
荣妃依旧皱眉:“真是年轻……这宫里过日子,谁没吃过气……看着是一时得了体面,以后且有吃亏的地方……还真将当内务府三旗当成家下奴才,以为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就是包衣妃嫔,亲族都在内务府三旗,自是不希望内务府三旗有什么不稳。
*
二所,正房。
舒舒与九阿哥都喝了安神汤。
安神汤里除了人参、当归、生地、麦冬门这几样,还有黄连与甘草。
而且黄连剂量不小,即便有甘草也中和不了。
舒舒用清水漱了几次,依旧是满嘴苦味,脸都皱成一团。
齐嬷嬷在屋子站着,见状心疼得不得了,荷包里拿出个小银盒,打开来里面是一粒一粒的松子糖:“福晋含着这个……”
舒舒捏了一颗放在嘴里,果然好了许多,就将银盒子握在手中:“嬷嬷我想多吃几颗……”
齐嬷嬷宠溺道:“想吃就吃,就是记得漱口,别坏了牙……”
舒舒乖巧应了。
这半天,二所这个阵仗,陪嫁的几个都吓到,尤其以齐嬷嬷最为厉害。
旁人都各有亲人念想,只齐嬷嬷娘家婆家都没人了,全部心思都在舒舒这个小主子身上。
舒舒成亲前,觉罗氏本不想让齐嬷嬷陪嫁。
毕竟按照世人标准,齐嬷嬷的命太硬了。
舒舒就跟着求了情,这些年齐嬷嬷待她的好,她都记得而且领情,也乐意以后养她终老。
“哼!”
九阿哥眼睛几乎要喷火了,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给舒舒留下一个后脑勺。
齐嬷嬷吓了一跳,带了不安。
舒舒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舒舒最讨厌吃药,刚才被苦味冲的,一时疏忽,忘了这位爷的感受。
舒舒捏了一个松子糖,探身过去,直接塞进九阿哥的嘴里。
“爷才不吃这个……”
九阿哥想要吐出来,被舒舒用小手堵了嘴:“爷当为了我吃,我受不得苦味……”
九阿哥皱眉道:“什么为不为的……”
舒舒已经凑上前,亲了一下九阿哥嘴角。
九阿哥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睛滚圆,跟受惊似的,瞪着舒舒。
舒舒脑子里却只有一句话,“床头打架床尾和”。
今天两人虽没有打架,可到底破坏了之前和谐相处的气氛,这个疙瘩可不能留。
早日化解为好……
这一夜,舒舒解锁了不少新学问。
九阿哥因太医的诊断,心中本不自在,谁不晓得肾是什么?
说他肾不行,岂不是说他不行?
又是当着父母兄弟妻子的面!
可惜轮不到他别扭,就是一番折腾,让舒舒晓得了到底行不行,也让他心里去了不少阴霾。
舒舒睡不着,带了几分亢奋,侧过身来,看着九阿哥的睡颜。
像个孩子似的,看着乖巧可爱。
就是混蛋的时候也是真混蛋,这笔账先记着。
回头总有清算的时候。
换个角度想,昨天的事情说不得是好事,她名正言顺的全盘接手二所之事。
还有九阿哥的身体……
既是肾不好,最忌女色……
后院的宫女子就真的只是摆设……
远远的传来梆子声,五更天了。
舒舒坐起身来,推了推九阿哥:“爷,该起了……”
九阿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打着哈欠道:“还大黑着,起这么早做什么?”
两人闹到四更才睡,感觉才眯了眯眼,正乏着。
“爷去上课……”
舒舒轻声道:“就算因为要照顾我,爷想要请两天假,也得去跟师傅请假不是?再说了,我这里好好的,就是虚惊一场,爷如常上学就是……省的耽于儿女情长,旁人说起来,再连累了我……”
九阿哥神色清明起来,后知后觉的想起昨日康熙的话,脑袋耷拉下来,闷声道:“明明不好的是爷,倒是将你推在前头……”
“爷好不好的,我还不知道?”
舒舒大大方方的说道:“皇上一番慈爱之心,不过是不乐意爷被人嚼舌……”
她嘴里宽慰着,却是不忘记提醒自己,今天要打发齐嬷嬷出宫回都统府禀告一声,要不然的话这话传到董鄂家会吓到诸位长辈。
九阿哥将脑袋往枕头里一藏:“万一呢?万一……爷真的天寿不长……”
舒舒面色认真起来,陷入沉思。
九阿哥听到没动静,转头看她,不由火大,气的坐了起来:“有什么可想的?你还想改嫁不成?”
舒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大清律》上倒是不禁孀妇再嫁……按照《八旗疏例》,宗室女眷守节不嫁倒是能按年在内务府领一份‘孀妇钱粮’……
九阿哥气的不行:“你个小没良心的,爷待你这么好,你还真想着改嫁!做梦,如今可不是在关外,汗阿玛又推崇儒学,皇家正是当为典范,爷没了,你也的给爷好好守着……”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舒舒立时伸手堵了九阿哥嘴,同时“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九阿哥却是心软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王婶纯亲王福晋,不到二十就守寡,过了十几年的冷清日子。
“算了,到时候爷会跟汗阿玛求恩典,允你大归……”
九阿哥仰起头,哑声说道。
大归,自己历史上的命运?!
对那个董鄂氏来说,“大归”说不得还真是恩典。
否则的话,她就是已经除宗籍的罪妇。
舒舒的眼睛发亮,真正的历史也许没有那么惨烈。
雍正的罪名多了,归结为“十大罪状”。
不说别的,只说“弑兄”、“屠弟”这两条,“弑兄”说的是死于雍正二年的废太子,“屠弟”说的就是死于保定圈禁之地的九阿哥。
实际上,废太子当时已经年过五十,已经被圈禁了十几年,政治影响力消失殆尽,还有什么屠杀的必要?
真要容不得这一脉,也不会恩封他的几个儿子,使得这一脉以亲王爵传承下去。
至于九阿哥,这就么一个没有心机的憨憨,已经是除宗籍的白身,还值得杀一回?
九阿哥却是误会,气鼓鼓道:“你还笑……这是真盼着大归……”
舒舒横了他一眼:“行了,爷别矫情……就连我都看出太医院的手段,我就不信爷没看出来……”
“什么手段?”
九阿哥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
“能有什么?没病说成小病,小病说成大病呗……这样调理好,自是他们的功劳;万一有个闪失,也赖不到他们身上……”
舒舒不以为然道:“所以爷别想借着这个偷懒……皇上心里有数,小心记上你一笔……”
九阿哥眼睛闪烁:“真的?!太医院的人扯谎……”
“那倒不会,那可是欺君之罪!我早跟爷念叨过,爷吃得少,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亏到,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补了就是……”
说到这里,舒舒迟疑了一下:“爷别想着给刘嬷嬷说情……这宫里嬷嬷、宫女子这么多,皇上重罚,也是‘杀鸡儆猴’,否则谁都敢向主子下手……”
这幕后有没有其他阴谋诡计,谁也说不好。
九阿哥嘴角耷拉着:“爷又不是真傻……”
什么狗屁忠心?
既是祖上是医家,会这么手段,难道不晓得对他身体有妨碍?
不过是虚情假意,想要操控他,甚至还要操控他的子嗣。
不管如何,九阿哥还是起身梳洗,到底耽搁了些,急匆匆出门。
刚到前院,就见八阿哥、十阿哥两人并立,前院书房太监姚子孝在旁边站着。
八阿哥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九阿哥:“没事吧……昨儿回来晚了,听说你这边有事也不好过来……”
九阿哥摆摆手,瞥了十阿哥一眼,见他微微摇头,才道:“没事没事,就是有下人不服顺,闹出动静,虚惊一场……”说着,瞪向姚子孝:“你这奴才,怎么让八爷、十爷等着,也不往后院传……”
姚子孝倒是不叫屈,躬身道:“是奴才的不是。”
舒舒跟在九阿哥身后,自是晓得缘故。
碍于她这个弟妹呗!
碍于皇室父辈祖辈的混乱,这年岁差不多的大伯与小婶子、嫂子与小叔子,都需避讳。
十阿哥没心没肺的模样:“我都给八哥说了,八哥就是不信……弟弟昨天嚎了一嗓子是觉得后怕,幸好算计的是九嫂,要是害的是九哥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