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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九     我的公公叫康熙txt下载     我的公公叫康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龙凤烛

    舒舒点了点头:“我原来也忐忑,可太后慈祥,皇上仁爱,娘娘可亲可敬……爷也好……处处都好,自然要欢喜……”

    比之前预料的好多了!

    就算宫禁森严、规矩繁多怕什么?

    这二所自成一片小天地!

    一应供给都有内务府配给,也没有复杂的社交关系。

    正如她去年规劝七福晋的,只要学会满足,日子简单好过。

    九阿哥看她眼神烁烁、言辞振振,心情也跟着欢喜起来。

    日暮时分,屋子里转为幽暗。

    早有小椿进来,将里外的灯烛都点了。

    因这个,夫妻两个都望向稍间南窗罗汉榻。

    小几上,龙凤烛台已经撤下。

    早上夫妻两人赶着请安的行程,没有仔细去看。

    眼下不免都生出好奇来。

    这亦是婚俗的一种。

    是一种占卜。

    小儿胳膊粗细的龙凤烛,同时点燃,哪个先熄了,就是哪个以后先行一步。

    舒舒想起进来收拾屋子的是齐嬷嬷,望向门口:“嬷嬷,那龙凤烛,是哪个先灭的……”

    齐嬷嬷恭敬回道:“一道灭的,老奴专门比量了……都剩下两寸二分……”

    舒舒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察觉到不好。

    齐嬷嬷或许是带了蒙古血统的缘故,性格耿直,并不擅说谎。

    只要她说假话,右手就要攥紧帕子。

    要是代表舒舒的凤烛灭了,齐嬷嬷视她为命根子似的,不会一整日下来都无动于衷,早就露在面上。

    只有代表九阿哥的龙烛灭了,她才只是心里担忧,还能晓得轻重,掩饰此事。

    要说舒舒的世界观倒不会信了这个,可因为知晓九阿哥在历史上的下场,此时难免介怀。

    等到九阿哥去了西间梳洗,舒舒就拉着齐嬷嬷近前,低声盘问:“嬷嬷跟我说实话,龙凤烛到底什么情形?龙烛剩了多少?”

    齐嬷嬷红了眼圈,满脸心疼的看着舒舒:“剩了九寸!”

    宫里的龙凤烛都是统一规制,一尺八寸高。

    剩下九寸,已经整一半。

    短折而亡!

    要是历史不能改变,九阿哥死于雍正四年……虚岁四十四,正是壮年……

    舒舒脸色惨白,齐嬷嬷吓了一跳,忙劝道:“格格,当不得真……哪有那么灵验的事儿……”

    她本就是佛教徒,这样劝着舒舒,自己也没底气,补充着:“老奴以后多求佛祖,多做善事,保佑格格与九阿哥长长久久的……”

    她年轻守寡,自是晓得寡妇难处,哪里舍得放在心尖子上的小主子吃那个苦?

    舒舒长吁了口气,缓过神来。

    自己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是不归路,还会任由九阿哥走下去。

    不管他之前的命运如何,自己来了,就要拉一把。

    等到梳洗完毕,小椿也将卧房的冰盆换好了冰。

    南窗户开着,夜风习习,屋子里并不闷热。

    小夫妻撂下帐子,不用合卺酒催着,九阿哥也有了反应。

    舒舒自不会拒绝,夫妻两个琴瑟相和,折腾到二更天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次日,不到卯初,舒舒就醒了。

    这是她的作息习惯,因早上要练字抄书,去给父母定省,所以是这个时候醒的。

    没想到九阿哥醒的比她还早,正瞪着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她。

    舒舒摸了摸自己的脸:“爷,有什么不对?”

    她这个年岁,皮肤正好,平日里用着水膏保养,偶尔上妆,晚上也卸妆了。

    九阿哥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哼道:“跟爷老实交代,你都看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书,怎么什么都懂?知羞不知羞?”

    舒舒一时被问住。

    到底是该回答《金瓶梅》?

    还是《十缎锦》?!

    幸好她立时清明过来,知晓分寸,晓得有些话不能述出于口,因此小声道:“前几年生了一场病,过后就重养生之道……除了医家典籍,也看了不少佛道藏书……《抱朴子》里内篇中提了‘阴阳养生’之术……”

    九阿哥本是随口打趣,眼见舒舒一本正经的回答,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嘴里抱怨着:“正经的闺阁书籍不看,就看这些邪魔歪路……”

    舒舒笑笑,没有继续解释。

    九阿哥想着书房摆的满满的书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福晋好像的确异于常人。

    她是个爱看书、知识渊博的女子。

    她是个将律法挂在嘴边、爱讲道理规矩的人!

    要是之前,九阿哥肯定嫌弃的不行,会以为舒舒恃才傲物,不守规矩。

    眼下,却是觉得这样也不错。

    夫妻两人能说上话,真要进来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妻子,那要如何相处,九阿哥竟然有些不敢想。

    等夫妻梳洗完毕,早膳就摆了上来。

    依旧是四荤四素,两盘饽饽,一品汤,一品粥。

    八宝鸭子、红烧鸡块、溜里脊、炒羊肉片,四素糖醋白菜、炸茄丁、酱油萝卜、清炒菠菜。

    汤是笋干鸭汤。

    粥是肉丝老梗米粥。

    饽饽一盘是老黄米年糕,一盘竹节小馒头。

    舒舒见了,不由皱眉,对小棠道:“不是说了,今儿开始点菜,昨儿不是递了菜单过去,怎么今儿还上了例菜?”

    宫里一日两餐,都是正餐,所以例菜都是大荤。

    可是早起来这么油腻,谁吃的下去?

    别说九阿哥这样本就不喜饭食的,就是舒舒这样食欲好的,见了这些也吃不下去。

    小棠脸色也不好看,瞥了眼九阿哥,腮帮子鼓鼓道:“厨房里眼下负责上灶的是赵嬷嬷,说是刘嬷嬷专门吩咐,阿哥爷肠胃细弱,饮食不好轻动……”

    舒舒不由笑了:“阿哥爷的伙食不能动,那我这个福晋的伙食呢?我这菜单子昨晚就送过去,难道还白吩咐了一句不成?”

    真要说起来,夫妻两人每餐都是四荤四素。

    只是因这两天在一起吃饭,没有叫厨房预备双份。

    按照厨房的说辞,不敢动九阿哥的分例,也该听从舒舒吩咐将菜单做出来。

    小棠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赵嬷嬷说了,膳房就四个灶眼,两个主子使的,两个奴才使的……这早晚功夫忙,可着阿哥爷的伙食,挪不出灶眼来……福晋要是饭菜单做,怕是要先知会内务府,让那边打发人过来加两个灶……”

    舒舒还能从容听喝,九阿哥已经怒骂道:“哪个奴才这么托大,这是要压到主子头上?去给爷叫来,爷见识见识,这院子里还藏了这样一尊大佛!”

    小棠立时风风火火去了。

    舒舒反而平静了。

    自从昨日刘嬷嬷主动带了两位格格上前院,舒舒就晓得那是个倚老卖老的,却没想到她都放假出去,还能折腾出事来。

    九阿哥最是爱面子,眼见妻子身边的人都服服帖帖的,自己这边却是闹出这等稀罕事来,怒火更盛:“都是爷素日宽松,纵了他们,倒是蹬鼻子上脸!真当爷是受奴才拿捏的小阿哥不成?”

    崔南山引着人过来,走到门口,正听了这一句,望向门口侍立的何玉柱:“怎么回事?哪个奴才不开眼惹了主子?”

    何玉柱脸色也不好看。

    这两日主子与福晋的相处,都在他眼中看着,和和美美的,就是旁边跟着服侍的,都觉得好。

    偏生有那不开眼的,直接欺负到福晋头上。

    他没有瞒着,将厨房的事情说了。

    崔南山神色不变,眼神已经暗了下去。

    倒是跟着来的浅绿衣宫女,不由蹙眉:“又是赵嬷嬷?还真是让主子说着了,果然是黑了心肝的下作奴才……”

    一句话不仅惊动了屋子里的舒舒与九阿哥,连带着跟着小棠过来的赵嬷嬷也白了脸,带了几分巴结道:“香兰姑姑……”

    香兰面无表情的瞥了赵嬷嬷一眼,也是厌的不行。

    主子最不愿意多事,尤其是婆媳之间,生怕有什么不好之处落在旁人眼中,叫人笑话说嘴。

    宫里四妃并立多年,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少不得有个比较。

    早年比圣宠,比儿女。

    如今子一辈大了,明里暗里的比起儿媳妇是否乖顺,孙子孙女是否繁茂。

    自家妃主子骨子里好强,恨不得处处圆满。

    这死婆子却是多事。

    屋子里,九阿哥对舒舒道:“是娘娘身边的香兰姑姑,昨儿见过的……”

    舒舒想了下,昨日在翊坤宫,出来迎接的宫女二十出头的年纪,衣服也不是常见的深绿色制式宫女服,颜色要浅一些,也在规矩内。

    等到崔南山领人进来,果然就是此人。

    舒舒站起身来,倒不是巴结婆婆身边宫女,而是“敬老”、“敬尊”的习俗如此。

    就如《红楼梦》,王熙凤、贾琏都要称鸳鸯一声“姐姐”,就是这个缘故。

    九阿哥也跟着起身:“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娘娘有话吩咐?”

    香兰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蹲安礼,等两人叫起,才转身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接过精巧的食盒捧了:“今儿灶上做了门钉肉饼,主子吃着好,打发奴才送一碟子给阿哥爷、福晋尝尝鲜儿……”

    九阿哥示意何玉柱接了,没有婉转,直接问道:“刚才姑姑提起赵嬷嬷……怎么那奴才还闹到翊坤宫去了?”

第三十二章 处置

    香兰既是过来传话,就没有瞒着的道理,将赵嬷嬷昨日过去翊坤宫嚼舌的事情说了。

    九阿哥听了,眼睛要喷火。

    什么叫“一下晌没出屋子”?!

    还将这浑话说到翊坤宫去!

    这是跟娘娘告状?

    舒舒却明白厉害之处。

    这是要给他们小夫妻按一个“百日宣淫”的帽子!

    对于九阿哥来说,自然是无关痛痒,可对舒舒这个新福晋用心太恶毒。

    真要传出去,往后旁人看她就是“不守规矩”。

    别说是主子们,就是宫女太监也会因这个闲话鄙视。

    这话又是从二所的人口中出去,谁会不信?

    舒舒本来觉得这两日不错,自己以后常打交道的宜妃与五福晋都不是多事的人,看着省心的很。

    至于康熙,不管以后如何,如今正值壮年,看着还算清明,待儿子们也有慈父之心,并没有后世记载的那么刻薄。

    更不要说两人是公公与儿媳妇的关系,轻易不会有什么交集,自然也就减了几分畏惧忐忑。

    没想到好好的日子,倒是先让宫嬷嬷给上一课。

    不管如何,舒舒不能背负“白日宣淫”嫌疑,少不得跟香兰解释道:“现下已经入伏,昨儿上午爷同我又在外往返半天,有些热到了,下晌就在书房看书……爷博学,教导我法兰西文来着……”

    九阿哥恼怒道:“整个一下午,这院子人来人往的,何曾清净过?她是瞎子,没有看到?内务府过来送人,汗阿玛也打发人送菜……竟然编排出这样瞎话,带那婆子进来,爷倒要问问她,想要做什么?”

    赵嬷嬷跟着小棠在外间,听到这里,早就浑身打颤。

    早先听了香兰的话头就觉得不对劲,眼下哪里还有之前在厨房时的趾高气扬,等被小棠

    带进来,立时跪了,哆哆嗦嗦道:“阿哥爷,是老奴糊涂……叫了姻亲家的老姐妹多嘴了两句,绝不敢有半点坏心思……”

    九阿哥冷哼道:“这还不是坏心思?你在这院子里当差,出去编排两句,谁会当假的?还不老实交代,为何生事去编排我与福晋,今早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违逆主子之命?”

    赵嬷嬷的脸青了白,白了青,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奴才自己嘴欠,爱扯老婆舌……今早也是昨日多吃两口酒,起晚了,灶上赶不及,才耽搁了福晋主子的膳食……”

    九阿哥的脸耷拉着,很是难看。

    舒舒没有躲在九阿哥后头的意思。

    虽说香兰过来传话,话里话外也是让九阿哥处置赵嬷嬷。

    可是舒舒是这二所的女主人,赵嬷嬷又是直接冒犯到她头上,她要是不开口,旁人只会当她是躲在九阿哥身后的泥菩萨,往后少不得还有第二回、第三回。

    这回她初来乍到,婆婆护着一把还说得过去;往后这过日子,难道还要宜妃老跟着操心?

    还是让九阿哥这个男主人,每日里为她排忧解难,处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九阿哥也想到舒舒“立威”之事,望向舒舒。

    舒舒神色平静,并无羞恼之色,轻声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到底服侍爷一场,因一时忤逆随意打杀也不好,还是发还内务府,按照宫规处置……”

    别说香兰吓了一跳,就是崔南山都多看了舒舒几眼。

    谁看想到看着秀气柔顺的九福晋,开口闭口就是“打杀”?

    这话一说,连发还内务府都成了恩典!

    九阿哥却不意外。

    自己妻子就是如此,是极守规矩之人,并不喜欢随便糊弄。

    在外头时,她行事准则按照《大清律》来。

    以她的聪慧,既要嫁入宫中,肯定也将宫规都熟悉了解了。

    “福晋主子,老奴再也不敢了,饶了老奴这一遭吧……饶了老奴这一遭……”

    赵嬷嬷是真怕了,哀嚎着求饶,“咚咚”的磕头,几下子就磕了满头血。

    九阿哥脸上只有厌恶。

    香兰与崔南山都留心舒舒反应。

    舒舒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恍若未闻。

    九阿哥不耐烦,冲何玉柱皱眉道:“没听到福晋吩咐么,还不拉了她下去,留她在这里给爷演大戏么?”

    何玉柱应着,立时跟小棠两个,一手一条胳膊,扯了赵嬷嬷下去。

    赵嬷嬷脸上眼泪鼻涕一团,看着十分狼狈,却也不敢继续撒泼,被拉着下去了。

    舒舒望向香兰,客客气气:“劳烦姑姑跑一趟,都是我性子软,御下无方,还要累及娘娘跟着操心……后个我过去给娘娘磕头……”

    换做寻常百姓人家,每日给长辈定省是规矩。

    宫里不如在外头自在,倒是不用每日定省,而是逢五逢十。

    小一辈的皇子福晋先去各母妃处请安,随后跟着母妃前往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后天六月三十,正好是请安的日子。

    香兰神色也多了客气:“九福晋客气,直接叫奴才名字就是……阿哥爷、福晋先用膳,主子还等着奴才回话,奴才这就回了……”

    舒舒没有留客,只看了眼齐嬷嬷,示意她跟着一起送客。

    往后与翊坤宫打交道的时候多了,早点熟悉也好。

    耽误了这一回儿,早膳早凉了。

    正好小棠回来,舒舒就吩咐道:“直接去膳房做碗黄瓜鸡蛋汤……”

    少一时,黄瓜鸡蛋汤送进来,两人一人一碗汤,将一碟子门钉肉饼分食。

    因是生母所赐,九阿哥比平时多用了几口,吃了三枚肉饼。

    剩下七枚,都进了舒舒的肚子。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半饱。

    不过黄米年糕与竹节小馒头凉了也能吃,就一样又吃了两块。

    九阿哥难免老话重弹:“这食量对么?要不等到请平安脉时,问问太医,看太医怎么说?”

    舒舒心下一动,反问道:“之前太医给爷请平安脉时,怎么说?”

    九阿哥不解:“有什么怎么说的,自然好好的!皇子阿哥的脉案,要送到御前,汗阿玛会过问,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早就有人问了……”

    舒舒却不觉得九阿哥眼下的情形是正常的。

    每日两餐,就这几口猫食,能供应一个成长期少年身体所需?

    想想昨日毓庆宫所见所闻,九阿哥好像在几个成丁阿哥中个头偏矮。

    自己将近一米七,他就比自己高半个拳头,估摸有一米七四、五,好像比十阿哥还矮一寸。

    初来乍到,舒舒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家里的账册在哪儿?回头我看看,总要心中有数……”

    赵嬷嬷退还了内务府,可这二所还有个刘嬷嬷。

    并不是舒舒非要排除异己,而是刘嬷嬷昨日给了“下马威”,自己这个福晋要不压服了她,要不然就被她辖制。

    九阿哥随口道:“平日都是刘嬷嬷管着,等她消假了跟她说一声就是……”

    因着昨天出了闲话,九阿哥也不好在阿哥所待了:“爷去尚书房转转,问问先生们有没有预备《大清律》,然后去景阳宫借本《明律》比着看……”说到这里,倒是难得体贴:“你有什么想看的书没有?说了书名,爷也帮你找找……”

    景阳宫是东六宫之一,没有住宫妃,而是做了宫里的藏书楼。

    昨天两人前往毓庆宫路上,九阿哥曾对舒舒介绍过。

    舒舒不由心动,探过身子:“爷,能不能带我去景阳宫……既是宫中藏书,肯定有不少外头没有的珍品……看时候挑拣几本回来抄录,往后咱们家藏书也多了……”

    舒舒方才就说了“家里”,眼下又说“咱们家”,九阿哥感觉很新奇。

    似乎真的有了分界,他与董鄂氏自成一体,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攥住舒舒的小手。

    舒舒任由他握了,眼睛眨了眨,却不敢太逗弄他。

    少年热血……

    九阿哥倒是记得分寸,揉了两下就放下:“等下晌吧,晚膳前爷回来,晚膳后咱们一起去景阳宫……”

    “嗯!”

    舒舒乖巧应了,很有贤妻的模样,亲自将九阿哥送出二所,眼见着九阿哥出了横道侧门,才转身回来。

    在合适的规矩内,做的最好,行事才能更从容。

    隔壁头所,八福晋的奶嬷嬷出来,看了个正着。

    等回到院子里,奶嬷嬷少不得跟八福晋小声嘀咕一番:“九福晋长得狐媚,缠九爷也缠得紧,刚才九爷出来,都巴巴的到前门来送……瞧着那做派,哪有皇子福晋的体面,倒像是妾室通房似的献媚……”

    八福晋则想起董鄂氏昨天直眉瞪眼的往八阿哥脸上瞅,心里也生出厌恶:“不过是仗着好颜色卖痴弄宠……看她日子能好过几天……”

    五所的院子,一个挨着一个。

    说起来,头所与二所共用一道墙。

    最早的格局,两所第三进还有小门互通。

    等到八阿哥大婚前,修缮头所,为了避讳以后的女眷,两个院子的隔门才堵上。

    因此那边的动静,这边都听得真真切切。

    之前赵嬷嬷哭天抢地的,这边也听到。

    奶嬷嬷刚才去前院,就是打听此事。

    “撵了灶上嬷嬷回内务府,听说是没有遵从九福晋的吩咐……”

    奶嬷嬷将打听到了消息说了。

    八福晋冷哼一声,越发不满:“这董鄂氏,惯会装腔作势!刚嫁进来就折腾的四下不安……”

    实际上她不满意的是,她顾着八阿哥体面,忍着不曾立威,让董鄂氏捷足先登。

第三十三章 加菜

    翊坤宫,次间。

    香兰回来,将二所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也说了九福晋对赵嬷嬷的处置。

    宜妃仔细听了,待听到是舒舒出面解决,没有躲在九阿哥身后,且是发回内务府按宫规处置,不由笑了。

    香兰不免好奇:“主子,福晋到底年轻,刚嫁进宫里,多少人盯着,这样大喇喇的打发人好么?”

    这宫里行事,谁不是提着八百个小心。

    就是自家主子,妃嫔中圣眷最浓,行事也没有肆意过。

    “有什么不好?她是皇子福晋,她的脸面,就是阿哥的脸面,那奴才借着她是新妇就想要欺凌到她头上,打错了主意……倒是太子妃,素来是个和气人,这回怕是要为难了……”

    宜妃说着,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早在钮钴禄皇后薨,时为贵妃的佟皇后开始主持宫务时,宜妃与惠妃就是协理之人;等到佟皇后驾崩,后宫无主,宫务就全是惠、宜、德、荣四妃共理。

    其他三位都住东六宫,西六宫当年虽有温僖贵妃,却是不管事的,所以这西六宫地界,都是宜妃做主。

    三年前二福晋正式封太子妃,四妃就交了宫务。

    四人位高权重多年,如今闲了,难免有不方便处,即便没有埋怨上太子妃,也没有几个真心喜欢她的。

    *

    舒舒既是处置了赵嬷嬷,就不怕人说嘴。

    至于会不会让掌宫务的太子妃为难,舒舒没有放在心上。

    要是今日发作的刘嬷嬷这样近身服侍九阿哥身边多年的,在主子面前有体面有情分的,怕是太子妃处置的时候要碍手碍脚,想的多些;一个灶上嬷嬷,有什么顾忌的?

    如今二所运转正常,舒舒已经动了厨房,其他地方并不打算打动。

    舒舒在书房坐着,拿着那本法兰西手札坐着,小棠从前院回来了,带了几分雀跃:“福晋,有了这一遭,她们都服顺了……刚才对着奴才,一口一个‘棠姑娘’,央求奴才过来取晚膳的单子……”

    舒舒并不觉得意外,人性多是如此,欺软怕硬。

    “天热,这两日就别上炖菜……今晚过水面,用时蔬多凑几样菜码……”

    舒舒说完自己想吃的,犹豫了一下。

    这过水面自己能吃,九阿哥怕是不行。

    瞧着他的饮食习惯,胃口不好,怕是受不得冷硬。

    “阿哥爷那边,例菜去了炖菜,拌个鸡丝,炒盘肉丝,蒸些萱萱呼呼的薄饼卷了吃……荤汤就不要了,炖一碗绿豆汤……”

    舒舒一边琢磨,一边吩咐着。

    小棠仔细听了。

    舒舒想起跟进来的几个,也是不容易,多嘱咐了一句:“你盯着前头厨房,自是晓得我的份例多少……旁人我管不着,你们几个别亏了嘴,每顿加一个荤菜……两位嬷嬷那里,每顿加一荤一素……”

    周嬷嬷与齐嬷嬷都是按照保姆的例,每日有一斤猪肉,老米七合五勺,随时鲜菜十二两,黑盐三钱。

    如此下来,每一餐都保证一荤一素。

    这个配给,是跟宫女子一样。

    就是说不管是后院的兆佳格格与王格格,还是两人身份的四个宫女,还是舒舒这里新的四个宫女,这些人每日供应都是一样。

    这个分例就是一听,实际上都贵在膳房吃大锅菜。

    像小椿她们几个,因是“家人女子”,外边陪入宫的,即便挂着宫籍,也是临时户,比照着宫女子供应减等。

    每日供应只有老米五合五勺、鲜菜十两、黑盐三钱,如此下来,没有主子贴补的话,每一餐就只有一盘青菜。

    小棠自是感激应下。

    舒舒却是皱眉,不管兆佳氏与王氏是不是摆设,人在阿哥所,就不能无视,也不能任由她们真的跟宫女一样供给,否则就落人口舌。

    之前她不在,九阿哥一个男人不会想这些,有了纰漏也无人敢挑九阿哥的不是。

    如今她嫁进来,安排的不周全,可就是她的过错,说不得要落个“嫉妒、不容人”的罪名。

    “一会儿去兆佳格格与王格格那里传话,就说我说的……每餐可加两盘肉菜,用从我同阿哥爷这里的份例贴补……她们要是想点菜就自己点,不点菜就按照这个例送菜……”

    舒舒斟酌了一回,还是晓得得捏着鼻子做个周全人。

    小棠面上带出不乐意来,可也晓得没有她质疑的余地,闷闷的应了一声。

    舒舒见状,少不得提醒道:“入宫前我说什么了?往后别什么都脸上带出来……只要是对外人,该恭敬的恭敬,该客气的客气,自己别有了错处……”

    小棠满脸羞愧,小声道:“奴婢晓得了……”

    不过是站在舒舒的立场,才会看那两人不顺眼,舒舒心里明白,也晓得不能纵容,不过没有再啰嗦,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小椿进来,捧了两双鞋子,虽然依旧是旗鞋式样,可鞋跟不过一寸左右,且都是船形底,走路稳当。

    舒舒见她眼睛通红,不赞成道:“哪里就这么急了?”

    小椿打着哈欠:“格格的脚都磨出泡……”

    “以后不许熬夜!有针线嬷嬷,以后除了我与阿哥的里衣,其他的衣裳鞋袜都交出去……”

    舒舒带了几分认真:“这到底是宫里,不是家中……你们要是想留在我身边,就要多爱惜自己身体……若是熬得狠了,病了,挪出去容易,想要再进来,怕是难……还有这称谓,有人没人的都要板过来……”

    这里是宫城,岂是随意进出的?

    尤其是他们这种半常住人口。

    早在舒舒出嫁之前,内务府就过去就收了陪嫁人口名册。

    陪房不跟着进宫,不上宫册,他们也管不着,剩下带进宫的六人,内务府已经仔细查了一遍,户籍、履历、亲缘关系,确定没有纰漏,才允了人进宫。

    舒舒名为皇子福晋,虽说主子一层,可人在宫中,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与准则。

    小椿见舒舒认真,面上也带了郑重:“福晋放心,奴婢省的,往后一定好好的……”

    舒舒这才接了鞋,直接拿了一双换上,果然比之前准备的旗鞋舒服许多。

    “快去歇着,好好睡一觉……我这里还有小松呢……”

    舒舒温和着说道。

    小椿没有啰嗦,回房休息去了。

    小松在旁,却是掐着手指头算着:“福晋,咱们三天没去校场……这院子不算宽敞,可不好立靶子吧?”

    小松是董鄂家的世仆,她爹是府中护卫头,她除了会推拿,剩下拳脚功夫、拉弓射箭都会,有点舒舒“伴当”的意思。

    如今舒舒这一出嫁,陪嫁的东西都要上册,不好带旧物入宫,可也陪嫁了两副新弓箭带了进来。

    毕竟这种有技巧的东西,最忌讳放下。

    舒舒也在想锻炼身体之事,这个不能落下。

    同其他的相比,射箭反而是不引人注目的,毕竟她出身将门,而且的八旗尚武,日常拉弓射箭并不稀奇。

    舒舒心中估算了一下院子的距离,立不了远靶。

    “叫人弄个挂靶……以后射箭的时候拿出来挂在前房后墙上……”

    距离拉不开,舒舒想要锻炼身体,只有增加负重:“铅袋先各加一斤……”

    小松略一想,就明白舒舒用意,点头道:“嗯,这就去预备着……”

    今天是入宫第三天,舒舒在努力适应,几个丫头自然也努力适应。

    “对了,福晋,榛子家里祖上是卖伤药的,眼下也有人在太医院打杂……要是福晋没有旁的安排,就让她跟着奴才……”

    舒舒自是没有异议,难免嘱咐一句:“不要嫌她年纪下,要是身上有值得学的,你也跟着学学……还有小棠那边,也知会一声……不说别的,只说药膳,她想要精益求精,就不能老想着等成方……知晓了药材配伍,自己琢磨,对症下药,才是药膳正道……”

    小松听了,给舒舒预备好茶盘,放在书桌上,才下去寻小棠说话去了。

    舒舒长吁了口气,不由在心中算日子。

    皇子大婚,还有最后一道礼没走。

    那就是“九日归宁”,大婚后第九日,小夫妻可以回趟娘家!

    想到这个,舒舒心中就生了雀跃。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大婚第三天,第九天就是七月初四。

    两人可以早早回去,在家里待半天,遗憾的是不能逾午。

    要在中午之前返程,饶是如此,也让舒舒充满了期待。

    离开娘家三天,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舒舒倒不是矫情的,非说自己想家什么的,她是想要早点将宫里的消息告诉阿玛额涅,省的他们继续跟着悬心。

    之前选秀“留宫住宿”半月,自己瘦了七、八斤,可是让他们心疼坏了。

    自己当时还将宫中膳食描述的差,自己本身还是个挑食的,他们难免更担心自己适应不良。

    “归宁”礼不知道是内务府预备,还是阿哥所这里自己预备。

    要是内务府预备还好,都有前例,不用操心。

    要是阿哥所这里自己预备,舒舒有些麻爪。

    总不能从她的陪嫁里挑东西给娘家人,那样可成了笑话,剩下的选择就是皇子内库房里挑。

    可昨天前后院溜达一圈,没有看到内库房的位置。

    要说没有皇子库房,那怎么可能?

    就是舒舒打小用过的小衣裳、小物件都装了十几个箱子,更不要说堂堂皇子阿哥。

    箱子?

    舒舒想起前院书房的箱子与顶柜……

    好像不少,整整半面墙都是箱子与立柜。

    可就算都装了九阿哥的旧物,也觉得不对劲,不应该那么少。

    舒舒疑惑不解,却也没有多想,毕竟这种事情,等九阿哥回来直接问他就是。

    是挪宫的时候没带出来在宜妃那里收着,还是其他缘故,九阿哥自是心中有数。

第三十四章 《大清律》

    毓庆宫。

    得了内务府的禀告,太子妃确实很为难。

    她虽管了三年宫务,可向来以周到宽和著称,不仅主子们对她没有话说,就是下边人也只有赞的。

    九福晋退还个灶上嬷嬷不是大事,宫里的奴才多,用着不顺手了换一个就是。

    可按照宫规处置……

    违逆主子,四十板子……

    一个中年婆子,四十板子下去,估摸要送一条命……

    可是不按照宫规处置,自己就要落人口舌。

    不想着给小妯娌撑腰,反而护着一个奴才,更是错处。

    因外甥女许给了舒舒的弟弟,太子妃实际上心中亲近舒舒。

    不仅有姻亲关系,就说她们妯娌两人,说起来都是礼烈亲王的玄外孙女,就是太子妃之母是礼烈亲王曾孙女,舒舒之祖母是礼烈亲王孙女,说起来也算是同辈分的表姊妹。

    太子妃叹气,却也晓得没法处处求全,跟内务府的人吩咐:“就听九福晋的,依宫规处置……同时清查赵氏婆家与娘家人,有宫里当差的都革了去……”

    *

    乾清宫前,尚书房。

    九阿哥溜溜达达,掐着点儿过来,正是课间小憩之时。

    早有眼睛快的小太监,看见了九阿哥,立时跟十阿哥禀告。

    十阿哥正百无聊赖,听到消息,恨不得跳起来。

    “九哥,你可来了,弟弟想死你了……”

    皇子们虽都在尚书房读书,可因为年岁不同,入学分了早晚,就细分了一拨一拨的。

    九阿哥与十阿哥上面的八阿哥比他们大两岁,不是一拨的;下边的十二比他们小两岁,也不是一拨的。

    因此他们这一拨就他们兄弟两个。

    至于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则是另两拨,在其他房里。

    原本皇帝恩典,宗室王爷也可送阿哥入尚书房读书。

    可谁也不会那么不知趣,长幼嫡庶都送过来。

    多是嫡长子,没有与九阿哥、十阿哥年岁相仿的,就没有添人数。

    兄弟俩个平日作伴,每人还有八个哈哈珠子,倒是也热闹。

    可是九阿哥因大婚的缘故,暂时退出尚书房,连带着哈哈珠子都出宫。

    十阿哥这里,除了他自己,就剩下当值的哈哈珠子,可不是憋闷坏了。

    九阿哥没有感同身受,只觉得自己被十阿哥连累,带了几分埋怨:“要是你也今年大婚多好,咱们哥俩就不用再来尚书房点卯……”

    十阿哥带了不乐意:“大婚有什么好?瞧瞧你同八哥……这嫂子没进门呢,先堵了小门……我想要过去找你们也不方便……”

    兄弟几个挨着住着,之前没有成丁之前,可不是整日里乱窜?

    九阿哥想起那时情景,也带了缅怀之色,嘴里却说着:“这不是长大都要成家立业……哪能跟孩子的,老想着怎么顽……”

    十阿哥不耐烦听,翻了个白眼:“九哥才成亲几天,就当自己是大人……”

    九阿哥想起妻子,两人鸳鸯交颈的情形,连忙喝了两口茶。

    不是大人是什么?

    难道还是孩子过家家?

    “哪位先生当值?张师傅?还是徐师傅?”

    九阿哥想起借《大清律》之事,除了借书,主要还想要跟先生们说都加上这一门。

    要不然就他一个人学这个,成什么了?

    大家都学了,省的以后他们在外行走,遇到董鄂氏这样张嘴闭嘴《大清律》的,也跟着吃亏。

    瞧他想的多周全,很有哥哥的做派。

    “都不在,今儿当值的是法海……”

    九阿哥听了惊讶:“他不是南书房行走?怎么来尚书房?”

    法海不是旁人,论起来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已故忠勇公佟国纲次子,皇上的亲表弟,诸皇子的亲表舅。

    只是因满人重嫡庶,嫡子侧出金贵,真正庶孽,视为奴婢一般。

    法海的处境,就是众所周知的尴尬,没名没分的丫头生的,父不以为子,兄不以为弟,弟不以为兄。

    等到忠勇公殉国,长子鄂伦岱继承爵位,更是视庶弟为奴仆。

    法海倒是争气,凭着真才实学,中了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后被恩召到御前,命“南书房行走”。

    “汗阿玛指了他给十三当老师……今儿才第一天来……”

    十阿哥撇撇嘴,觉得不平。

    皇子阿哥都有自己个儿专属的老师,他们之前的阿哥有,他们之后的阿哥也有了,就他们兄弟俩个没有,不是偏心是什么?

    不是十阿哥爱计较,而是十分明显。

    诸位阿哥中,太子爷不用说,那是头一份。

    剩下的大阿哥这个长子,分量也重。

    对三阿哥、四阿哥这两个年长的儿子,皇上也细心教导过。

    至于五阿哥……

    不用说别的,只看着他在太后膝下尽孝,还是宠妃长子,就只有温和慈爱的。

    否则的话,就五阿哥那破烂功课,怕是早就气的皇上亲自提板子教训儿子。

    到了七阿哥……

    那叫一个小心……生怕有什么亏待……

    到了八阿哥……

    并不怎么抬举卫嫔娘娘,倒有些避嫌,生怕人说他贪恋美色似的……可是对八阿哥这个儿子,他从不吝啬称赞……

    等到了九阿哥与他兄弟俩个,就成了凑数的!

    浑不上对亲儿子,从不曾亲近……

    十阿哥心中酸涩,却也明白九哥是受了自己连累。

    自己是贵妃之子,钮钴禄氏是顶级勋贵人家,势力不是赫舍里氏能比的。

    毕竟赫舍里氏出的是文官,八旗真正的权利在军中。

    汗阿玛只有压着自己,才能让钮钴禄氏安分,以免威胁到太子。

    九阿哥与自己班对班大,一起读书,总不能抬举一个、疏远一个,就一起无视。

    九阿哥哪里会想到十阿哥会的腹诽皇帝的偏心,只当他也轻视法海的出身,劝道:“真要论起来,也是长辈,不管喜欢不喜欢,往后见面都客气些……”

    十阿哥听着莫名其妙,可依旧是点头:“我又不傻,那是佟家人!佟家人自己怎么挑剔都行,汗阿玛可不会允许旁人挑剔佟家!”

    九阿哥没有耽搁,起身道:“那我就去看看佟大人,等到下晌再过来看你……”

    十阿哥撇撇嘴,点了点头。

    九阿哥去了尚书房师傅的值房,见到了法海。

    法海是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眼下还不足而立之年,带了几分儒雅。

    见九阿哥进来,法海立时起身:“九阿哥……”

    皇子师见到皇子不用大礼参见,不用称“奴才”,法海就躬身为礼。

    九阿哥看了眼屋里的几处几案,并没有多少书籍:“法海师傅,尚书房备着《大清律》么?我想要借一套拿回去看……”

    他嘴里问着,心中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没想到法海点点头,俯身从座位下报出一摞子大块头的书,看着都有些破旧。

    “这是《大清律》?”

    九阿哥十分诧异:“不是该入关后才修订,怎么看着这么破?”

    “这是顺治三年刻本,年限不短,都是顺着《明律》而来……不过后续每隔几年按照实例对相关条例进行增删,所以这份不算全……”

    法海解释着。

    九阿哥瞪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结果。

    “那下头衙门行事,不是参考这个?”

    九阿哥追问道。

    “也不是,依旧是按照《大清律》,还参考《八旗疏例》,才能更好的了解现下律令……毕竟大清与明朝不同,分为八旗与民人,旗民分治,使用律法条例都有不同……”

    法海显然做了准备,侃侃而谈。

    九阿哥却觉得牙根儿直痒痒。

    董鄂氏一口一个《大清律》的,还以为她真的通读,可实际上《大清律》一直在增删,还没有最后定本。

    她是虚张声势?!

    自己被唬住了!

    九阿哥想起那虎头蛇尾的官司,倒是并不觉得恼,反而觉得董鄂氏有些顽皮。

    当时说的真真的……

    那种尾巴上天的骄傲模样……

    没想到是糊弄人……

    九阿哥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与法海道:“师傅预备这个,可是汗阿玛有话吩咐下来?”

    法海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拱拱手:“皇上吩咐,明日起给尚书房的诸阿哥加一门律法……每三日一讲,暂时由臣主讲……”

    九阿哥心满意足,他本来就想着大家都学一学。

    等到未时,有膳房的人送了皇子师傅膳食过来,九阿哥就从值房离开,去了十阿哥处。

    十阿哥的膳食已经到了。

    虽说十阿哥的三所也有皇子膳房,可是配给并不齐全。

    因他在尚书房读书,一年也只能歇几日,所以他每日分例都是乾清宫膳房这边领了,然后这边一日两餐送过来。

    九阿哥之前也是这么吃过来的,之前还不觉得,跟着舒舒吃了两天,再看这些油腻腻的例菜就有些不入眼,带了几分嫌弃:“明儿我还得回来上学,到时候就从二所那边送膳食过来……连带着你那份……乾清宫膳房这边打发人说一声,以后你的分例就二所一道领了……”

    十阿哥听了,眼睛直放光:“那感情好……弟弟可不同九哥客气,往后有想吃的,可就点菜了!”

    九阿哥不由失笑:“分例在那里摆着,点菜能怎么点?还能吃出花来?”

    十阿哥道:“九哥不是成亲了么?有九嫂了呀……乾东五所那几个院子,哪个没加过菜?就是八哥院子,前几天还从御膳房抬了半框果子回来……这不是有了女眷,想要多点吃食,拿银子过去就是了……御膳房那边又不是没有富裕,既有这样的先例,做什么不用?还是旁人都是的,就咱们兄弟使不得?”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经带了戾气。

第三十五章 夫纲

    见了十阿哥反应,九阿哥心里沉甸甸的。

    这是受委屈了?

    有着早上灶上婆子闹了那一出,九阿哥也算是见识了什么是刁奴。

    就因为贪睡起晚,不想多干活,就无视主子吩咐,反而还欺生,硬邦邦的顶回去。

    要不是自己在场,赶上了此事,妻子该多为难?

    自己之所以不曾遇到老奴欺主,是因为生母早年有宫权,现下也有宠。

    十阿哥这里,贵妃娘娘薨了四年……

    十阿哥当年才十二岁,一人住在三所。

    九阿哥当时还想不到这些,虽然经常过去三所,可也没有去留意那边下人如何。

    九阿哥自己爱面子,自然也不会大喇喇的在尚书房问出来伤了弟弟的面子。

    直到出了尚书房,九阿哥才交代何玉柱:“这两天你找由头多往三所转转,打听打听是不是有奴才不听话……还是内务府那边分皇子分例可曾少了十爷的或有短缺……”

    何玉柱迟疑道:“主子,不能吧……即便贵妃娘娘走了,还有咱们娘娘看顾着,还能让十爷委屈了?”

    十阿哥生母温僖贵妃生前住在西六宫的永寿宫,位置就在翊坤宫正南。

    两人又是同一年产子,两个小阿哥从兆祥所接回来养育后,就经常在一起顽。

    九阿哥与十阿哥的兄弟情分,也是那个时候养下的。

    温僖贵妃性子豁达,宜妃也通透爽朗,两人本就投脾气,又因为小阿哥一起养,往来更频繁,十几年下来,颇有几分情分。

    温僖贵妃薨了这几年,虽然宜妃后来交了宫权,可还是隔几日就打发人去三所。

    有点什么好东西,就算没有二所的,三所也会送到。

    就是给阿哥所得下人看的,即便贵妃没了,还有她会护着十阿哥。

    康熙之前打算从钮钴禄家选儿媳妇,除了想要加恩钮钴禄家,未尝不是因为顾念温僖贵妃与宜妃的情分的缘故。

    九阿哥皱眉道:“额娘不是交了宫权,索额图如今兼着领侍卫内大臣……钮钴禄家与赫舍里家这些年也不太对付,难免有不开眼的奴才,想要踩着十弟讨好那头……”

    何玉柱听了也不放心,懊恼道:“刚才奴才找张顺扯闲篇时,就该打听两句……”

    张顺是十阿哥的跟班太监,与何玉柱都是同期入宫太监,往来亲近。

    “不着急,不用露了行迹,省的老十觉得难堪没脸……”

    九阿哥交代着,脸色也难看起来:“要是真有人敢欺负到老十头上,就算背后站着赫舍里家,爷也要到告到汗阿玛前……”

    九阿哥关心则乱,脑补了一番,将自己气坏了。

    等到回到二所,他依旧是黑着一张脸,浑身抑郁,带着何玉柱直接到了正院书房,屁股往南炕边一坐,就跟着运气。

    舒舒看得稀里糊涂,看着何玉柱放好了怀中的一摞书,就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了爷?”

    何玉柱亦是压低了音量:“十爷伙食不好,主子担心内务府那边欺负了十爷……爷跟十爷说了,明儿开始二所这边送饭……十爷的分例,这边膳房一道领了……”

    “你这奴才,嘀嘀咕咕什么?”

    九阿哥压着心火,不好冲舒舒撒,就呵斥何玉柱。

    何玉柱立时赔了小心:“是奴才多嘴,跟福晋主子提了一句尚书房送膳的事儿……”

    “十爷平日饮食有什么忌口没有?”

    舒舒也在炕边坐了,神色柔和的问道。

    昨日见十阿哥细高细高的,只比九阿哥看着好一点罢了,不像不挑食的。

    九阿哥之前放出话以后要带着十阿哥吃饭,说的时候大气,可在舒舒跟前,莫名生出心虚来,毕竟以后定菜单、安排人送膳什么的,还要舒舒操心。

    他神色稍缓,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不吃白菜……炒白菜、炖白菜都不吃,说是菜腥味儿重,要是做成馅儿还好……萝卜也是……大肉不吃炖的,红烧、烤的吃……”

    舒舒点头记下,这是有些挑食,可并不算严重。

    小孩子嗅觉敏感,大锅菜的白菜、萝卜确实菜腥味儿重。

    猪肉也是,要是不处理好肉皮,连着炖了,不用重口味调味,压根就压不住那肉腥味儿。

    “老十年后大婚,到时候三所皇子膳房也会补齐全,不像现下就做着宫人的饭菜,主子吃的,也就做个汤、蒸个饽饽什么的……这里外算下来,不会麻烦咱们多久……”

    九阿哥见舒舒当正经事,半点不乐意的神情都没有,不由带了感动,伸出手去,将她的小手拉了,轻声说道:“老十没了母妃,也没有同母兄弟,爷不想着护着他,谁会护着他?”

    舒舒眼睛眯了眯,九阿哥有时候不讨喜,可是他确实是个心肠柔软的人。

    这样挺好的,真要是个狼心狗肺的性子,那自己宁愿“相敬如宾”。

    “别说爷照顾半年,就是三年五载有什么?那是亲兄弟……我也是当姐姐的,下面一溜亲兄弟、表兄弟,虽说头一回当嫂子,可估摸都差不多……只是要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爷也要记得提点我……”

    舒舒笑吟吟说着。

    九阿哥听着,看着妻子笑颜如花模样,突然想起《大清律》来,开口道:“《大清律》你读了哪一卷?”

    舒舒眨眨眼:“总共就三十卷,自然都读到了……”

    “顺治三年的刻本?”

    九阿哥对书案上的《大清律》抬了抬下巴:“跟这个一样?!那你以后可别拿这个说事,省的露怯,叫人笑话!这法律不全,这五十多年,增删了好几次……”

    舒舒没有应声,想了想道:“后边修订的几个版本,我也淘换了其中两版,比照着看了……增删的地方,或是出自《八旗疏例》,或者与《八旗疏例》想悖之处……两本律书都看了,再参照《明律》,也就差不多……”

    九阿哥讪笑一声:“你连《明律》都看了?是先生叫看的?还是岳父叫看的?”

    这没有什么掩饰的,舒舒也乐意对九阿哥灌输些自己的观点:“是我自己要看的……初版《大清律》年代久远,世面并不好淘换全套,还是阿玛去找了一个刑部当差的世伯处,才淘换了全套……还有《明律》,市面上更不多见,还是加了价从古董铺子买到了一套全本……这两套书淘换的不容易,我就带了进来……”

    九阿哥听着话头不对,嗔怪道:“既是你有,早上爷说出去借书时,怎么不拦着?”

    “这不是想着《大清律》后头又校印了几次,要是能找到最近版本的,肯定也是最全的,爷看这样的版本最好……”

    舒舒豪不心虚的说着,其实也是她自己好奇最新的版本。

    不说别的,只在《大清律》每一版的条例增删中,就能看出皇帝对满汉臣民的态度调整。

    从入关之初的压制,到眼下的安抚拉拢。

    九阿哥不再说什么了。

    他无法自欺欺人,妻子不是持才傲物,是真的知识渊博。

    这感觉,略酸爽。

    爷们怎么能被女人压一头?

    夫纲还振不振了?

    他清咳一声,道:“昨晚学了法兰西文,今儿看看义大利文……”

    舒舒自是无异议,这大白天的,不学习做什么?

    总不能除了吃,就是睡。

    小夫妻两人头碰头的,一人端起老师的架子,一句一句教导着,一人也仔细听着,却是十分出色的能跟读。

    舒舒在学习上的聪慧没有掩饰,九阿哥不觉得颓败,反而斗志昂扬。

    或许董鄂氏只是在洋文上有天份?!

    明天去书房,爷将蒙文与梵文也捡起来……

    两人学了两刻钟的功夫,晚膳摆了上来,就在书房挨着的西次间。

    同平日里一桌子碟碟碗碗相比,今日的膳桌看着清爽极了。

    舒舒面前是一碗过水面,一个六拼碟里摆着各色菜码,豆芽、芹菜丝、萝卜丝、白菜丝、木耳丝、黄花菜。

    九阿哥面前是一碟软饼,一个四拼碟里两荤两素,除了舒舒吩咐过的鸡丝与猪肉丝,还有清炒豆芽与炒鸡蛋。

    九阿哥看了,不由皱眉:“膳房又有人作祟?怎么这么简朴?”

    舒舒笑着说道:“平日里炖鸡炖鸭上来,爷也不伸筷子,我就吩咐按照菜单做……天热,还是吃的清爽些好……”

    九阿哥虽在吃饭上不伤心,可眼睛落在舒舒跟前的面条上,口气有些酸:“那怎么还预备两样吃食?你还吃独食儿?”

    见他这小表情,舒舒只觉得眼熟,这不是跟小六一样,看来这位爷也是个“隔锅香”的!

    她也没有回怼,示意小棠去了备用碗筷过来,自己给九阿哥挑了两筷头:“爷平日里重养生,肠胃弱,怕是受不得冷硬,尝两口就好了……”

    柔声细语的,这口气,真的跟哄小六没什么区别。

    九阿哥却十分受用,接了碗筷过来,细嚼慢咽的,将小半碗面条都吃了。

    舒舒背着九阿哥翻了个白眼,这是丈夫?

    还是弟弟?儿子?

    提前有了老母亲的感觉!

    九阿哥却是明显的提起了食欲,吃完了过水面,又卷了两张蒸饼,才撂下筷子。

    舒舒没有浪费,除了半海碗面,就着剩下的蒸饼,将剩下的几盘菜也都吃了。

    一起吃了几顿饭,九阿哥这回倒是没有大惊小怪的。

    只是等到膳桌抬下去,屋子里再没旁人,九阿哥才凑到舒舒耳边,低声道:“往后别说是为了爷拟菜单子,就说是因为汗阿玛简朴的缘故,才叫人少了例菜……”

第三十六章 景阳宫

    舒舒扭头看着九阿哥,就见他很是认真的看过来,看来他是真心认为这是个好法子。

    可这是什么好法子?!

    能不能讨好康熙两说,却是将满宫的主子给得罪了!

    康熙饮食尚简又不是一日两日,这宫里哪个主子不晓得皇上“不食二味”?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跟着效仿?

    人人都想要讨好皇帝,可这个法子用不得。

    谁要用了,不说“举目皆敌”,也是将满宫的人踩下去,得罪狠了。

    这家伙,体贴的不是地方,好像真的不大通人情世故。

    竟然满是好心的给了这样坑死人的提议!

    或许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使得他没有顾忌别人的习惯。

    舒舒不好直接点出他的毛病,也领了他的好心,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摇摇头:“不要……只是这几日伏天,爷的胃口不好,才拟了这样简单的菜单……等出了伏天,正是滋补的时候,别说是爷同我每日份例这些,就是份例里没有的,我还想要打发人去御膳房淘换好的食材给爷做药膳……”

    “你傻不傻,傻不傻?”

    九阿哥只觉得董鄂氏太狡诈,这说话跟吃了蜜似的,叫人甜到心里,却是面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刚进宫,不晓得轻重!这宫里,谁讨好了汗阿玛,那日子就好过了,不说人人巴结,也差不离……”

    舒舒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笑了笑,柔声道:“讨好爷一个就行……我不要人人巴结,只要爷对我好好的……”

    九阿哥的耳根子又红了,移开眼:“出息……”

    舒舒看着水嫩的少年,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虽说九分演,可到底不是专业演员,也有一份真在里头。

    颇有些初恋的小甜蜜。

    九阿哥被看的觉得浑身热,坐不住了,起身道:“走吧,去景阳宫……”

    舒舒看了下自己的衣裳,散袖无领衬衣,穿着凉快,不好直接去外头,就去东次间加了杭纱马甲,脖子上也加了白绢荣华。

    小夫妻俩也没有带旁人,就带了何玉柱、小椿两个,出了阿哥所。

    因要去东路,依旧要穿过御花园,小夫妻缓缓而行。

    昨天要赶时间,顾不得细看,今日舒舒才能好好看几眼。

    御花园的面积不小,比整个乾西五所加起来还要大一些,入眼都是郁郁葱葱,有些亭台若隐若现点缀其中。

    中间有几路甬道穿插,远远地有些人影,也都是彼此避让,没有人走到跟前。

    舒舒不由的开了脑洞。

    怪不得后世小说家言,太子与后宫有染,真是不无那个可能。

    故事多发地,就是这个有着视觉死角的御花园。

    至于东西六宫,反而不大可能。

    去了宜妃那里一趟,路上就两道门禁。

    这些门禁,旁边都有排房,有太监驻守,固定时间都要关闭的,出入都有记录。

    在整个西六宫外有门禁,西六宫每一个宫殿又有自己的门禁。

    倒是御花园这里,四面开门,出入要自在的多。

    舒舒想的入神,九阿哥只当她喜欢这花园子,犹豫了一下,道:“这里有后宫妃嫔过来,爷不好常出入……你若喜欢,改日约了五嫂过来逛……”

    也就是与妻子同行,不需要避讳太多,否则只有九阿哥自己的话,想要去东路也要往玄武门方向绕路,或者去前头乾清宫前绕路。

    舒舒只是脑洞大发,实际上也是怕麻烦的,小声道:“就是看看罢了,爷不在我也不想逛……”

    两人说着话,溜溜达达就穿过御花园,到了东路。

    景阳宫就在东六宫的东北角,与钟粹宫并排。

    路过钟粹宫的时候,九阿哥提了一句:“这是荣妃娘娘的宫室……”

    饶是四妃交了宫权,可在宫中地位依旧超然,不能视为寻常庶母妃。

    舒舒记在心中,却也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自打温僖贵妃薨逝,后宫还没有其他贵妃。

    孝懿皇后之妹小佟氏,眼下只是佟妃,没有行册封礼,待遇与四妃一样,更是没有封贵妃。

    在西六宫的咸福宫,还有个蒙古格格,是皇上亲表妹,没有正式册封,可也是妃子待遇,被称为“咸福宫妃”或“咸福宫格格”。

    眼下,宫中妃位就这六人。

    早在前几年,还有个十岁入宫、待字宫中的妃子,是孝诚皇后赫舍里氏的庶妹,太子的庶姨母,入宫是嫔待遇,等到侍寝封了妃,被称为“储秀宫妃”,比咸福宫妃还早,位列四妃之后,成了第五妃。

    康熙的后宫,可是以姊妹花众多闻名。

    想起这些,舒舒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之处,昨日去翊坤宫行“朝见礼”,竟然没有看到郭络罗贵人。

    郭络罗贵人是宜妃长姐,早年曾嫁过人,守寡后回到娘家,与妹妹同年入宫,后一人封嫔封妃,一人为贵人。

    舒舒不晓得姊妹关系如何,倒是不好主动提及。

    说话的功夫,两人就到了景阳宫。

    景阳宫不仅有太监值守,还有两个轮值的拜唐阿。

    听说九阿哥来了,几人齐刷刷的迎了出来。

    九阿哥摆摆手:“爷带福晋转转,回头想好了要什么书再唤你们……”

    有女眷在,两个太监还没什么,两个拜唐阿都低了头,退避到一旁。

    景阳宫与翊坤宫一样布局,两进的大四合院。

    区别就是景阳宫的正殿面阔只有三间,比翊坤宫少了几分气派。

    “东西六宫是对称而建,只有景阳宫与咸福宫面阔三间……好像前朝做过冷宫,前些年一直荒废,没有住过宫妃……二十五年修建宁寿宫时,也修缮了景阳宫同延禧宫……后来惠妃娘娘就从西六宫的长春宫挪到延禧宫,景阳宫直接做了藏书之所,后殿改成了御书房……”

    九阿哥见她看着打量着正殿,就跟着介绍起来。

    舒舒一边听着,跟着九阿哥走进了正殿。

    依旧是三进深结构,就是中堂没有设吉座,而是放着几口大缸,应该是防火用的。

    左右两个次间,里面都是通到顶的书柜。

    舒舒四下打量着。

    眼前的藏书,多是用书匣装着,因此这样看就是一个个书匣,里面到底是什么书籍,外头倒是看不出来。

    “经、史都在正殿……子集在前后院几个偏殿……你想要找什么书?”

    九阿哥问道:“得下头人找,这样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舒舒想了想,道:“看史书吧……先看《新唐书》……”

    九阿哥点头道:“史好,可以当成话本子看,比经、子、集强……看那三种,爷能睡着……”

    “爷看了许多史书?”

    舒舒看着九阿哥,觉得不大像。

    真要多看了史书,不会这样天真烂漫。

    果然九阿哥摇头道:“文绉绉的,看着费劲……除了尚书房功课要求的,谁有闲工夫看这个……”

    舒舒沉思了一下,道:“有一个学者曾说过,‘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九阿哥看着舒舒,眼中神采奕奕,倒是没有追问“伦理学”、“逻辑学”是什么,反正觉得听起来很是深奥。

    “往后爷读史,你多读诗,也添几分灵秀……”

    九阿哥嘀咕着,心中多有腹诽。

    一个女子晓得那么多做什么?

    居然还晓得唐史要看《新唐书》,而不是直接说找唐史或《唐书》。

    舒舒浅浅一笑,瞥了九阿哥一眼,嫌她不灵秀?

    九阿哥移开眼,吩咐何玉柱:“去值房,就说爷要借《新唐书》……”

    何玉柱应声出去,九阿哥嘴巴又开始欠了:“这里还收藏着一套前朝天启年的《闺阁女四书集注》,看你平日所言所行,不像是看过的,要不要先看看哪个?”

    “这还真是只听过不曾见识过的学问,要不然爷一字一句的教我,也省的我愚钝,有领会不到之处……”

    舒舒笑容越发灿烂,声音也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九阿哥却觉得后背发凉,倒是乖巧,立时摇头道:“就那么一提,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想要看,自己打发人来取就是……爷还有正经功课,哪有闲工夫陪你看那些……”

    舒舒则是眉角轻扬,侧过身轻声道:“我倒是从市井听过一嘴男子三从四德,等到晚上讲给爷听……”

    九阿哥瞪大眼睛,露出怀疑:“你别又想糊弄人?怎么会有人说这个?”

    舒舒抿嘴一笑,止住话头。

    何玉柱领着一个老成的拜唐阿进来,那人却没有立时去找书,而是看了侍立在旁的小椿与何玉柱一眼,躬身问道:“九爷,《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六十六册……”

    九阿哥明白过来,只何玉柱与小椿两人,拿不了这些书。

    “嗯,那你一会儿找出来,回头带人送去乾西二所……”

    拜唐阿恭敬应了。

    九阿哥想起法海与舒舒都提过的《八旗疏例》,加了一句:“《八旗疏例》有收录么?有的话,也找出来,一起送过去……”

第三十七章 婚姻

    “有,与初版《大清律》一起收录……”

    拜唐阿想了想,回道。

    九阿哥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舒舒几个离开。

    回到二所,小夫妻俩就去了书房。

    九阿哥倒是没想着再难为舒舒,而是挑拣了一册《大清律》,坐在炕边,认真的看了起来。

    舒舒探头看了两眼,正如她所预料,九阿哥先看得是《户律市廛》。

    事关买卖交易的各种纠纷处理,就在这册中。

    还真是好强!

    这还是不忿当初的官司?

    舒舒莞尔一笑,没有打岔,也拿起一本《大清律》看起来,却是看的《户律婚姻》。

    只看目录,就能体会婚姻的复杂。

    除了基本的“男女婚姻”条例,还有“典雇妻女”、“妻妾失序”、“逐婿嫁女”、“居丧嫁娶”、“父母囚禁婚嫁”、“同姓为婚”、“尊卑为婚”、“娶亲属妻妾”、“娶部民妇女为妻妾”、“娶逃走妇女”、“强占良家妻女”、“娶乐人为妻妾”、“僧道娶妻”、“良贱为婚姻”、“出妻”、“嫁娶违律主婚媒人罪”等十六个条目。

    舒舒看了,倒是不由的怀念起后世。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是一句空话。

    对于寻常民众来说,遵纪守法也是最好的护身符。

    至于眼下的《大清律》,对民人百姓是束缚,对真正的权贵来说,就是一张废纸。

    只有在上位者清除异己,或者权势差不多的政敌互相攻讦时,律法才能作为武器,给与犯罪者审判。

    九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看清了舒舒手中的书卷,不满道:“你研究这个做什么?是不是又想着怎么压着爷?”

    舒舒白了他一眼:“想要压着爷,还用研究这个……”

    九阿哥的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连忙望向门口,见附近没人,才低声呵斥着:“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说出的话不能咽回去,而且还可以身兼力行。

    至于结果么?

    自然是有人满意,有人抗议。

    九阿哥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承认自己力气不如妻子?

    夏日天亮的早,可寅初依旧是黑漆漆的。

    只能说清代皇子不容易,读书的小皇子更不容易,要在寅正到达尚书房,需要晨读。

    衣服早就准备好的,舒舒很有贤妻的模样,帮着九阿哥穿戴。

    九阿哥却是咬牙切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你别得意……爷这几日没歇好,才懈怠了……让你巧劲得了便宜……回头再试试,爷可不会再让着你……”

    舒舒乖巧的点头。

    行,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九阿哥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个董鄂氏,人前规规矩矩,人后判若两人,太放肆了。

    尚书房要待一天,从寅正到戌初,所以一日两餐都在那边。

    舒舒很是贤惠的问道:“早膳爷想要用什么?”

    九阿哥冷哼道:“包子!肉包子!纯肉的!”

    舒舒点头,记了下来。

    她这样乖巧,九阿哥倒不好再冷着脸,带着几分别扭:“你也多吃着,别想着现在减饭量……要不然瘦了,过几日见岳父岳母,也让他们担心……”

    舒舒笑眯眯的应了,估摸着时间,亲自送了九阿哥到前院。

    十阿哥带着个小太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舒舒出来,十阿哥并不意外,面上多了几分客气:“九嫂……”

    舒舒亦颔首为礼,并不多话,目送小哥俩顺着甬道出去,才转身回去。

    小椿在旁,不免意外:“福晋怎么不问问十爷想要吃什么?合着十爷的心意安排,不是更妥当?”

    舒舒摇头:“要是要问,自有爷去问,不用我越重代庖……”

    是有一句话叫“长嫂如母”,可是舒舒不是“长嫂”。

    因为满人早年在关外有收继婚的习俗,所以很是忌讳嫂子与小叔子亲近。

    等到顺治爷独宠董鄂妃的事情出来,大伯子与弟媳妇也多了避讳。

    尤其是年岁相仿的叔嫂之间,更是容易出是非,舒舒自然不会让自己落下不是。

    董鄂家内宅简单,小椿见识有限,又是个闺女,自然想不到这些,不过是问了一句,也就撂在一旁。

    离天亮还早,舒舒吩咐了小棠道:“蒸两笼纯肉包子,只放葱花,别放姜丝,两笼素馅什锦包子……糯米鸡蒸三份,黄米红豆糕蒸两份……小菜两荤两素,再配个荤汤、一道素粥……”

    小棠记下去膳房传话去了。

    舒舒回到书房,继续看起昨日看过的《户律婚姻》。

    今天六月三十,是舒舒要往翊坤宫请安的日子。

    五福晋之前已经提点过,宫妃到宁寿宫请安的时间是晨正,她们做儿媳妇的,到翊坤宫最晚不要超过晨初一刻,否则时间就有些紧。

    也不用太早,要不然打扰宜妃早膳。

    等到座钟到了将六点,小棠带人过来摆了膳桌。

    四色早点,配上四道小菜,一粥一汤。

    舒舒自己点的菜,灶上嬷嬷也尽心侍奉,吃着十分可口。

    等到她撂下筷子,漱了口,小椿问道:“福晋,打发谁去给阿哥爷送膳……”

    “孙金、李银呢?”

    舒舒问道。

    “在外头候着……”

    小椿回道。

    虽说前天九阿哥就说将这两人拨给舒舒,可舒舒不习惯使唤太监,昨天没想起来,还没正式召见两人。

    “叫进来吧……”

    舒舒缓缓道。

    小椿应着,到门口传人。

    两个蓝衣小太监,穿戴与何玉柱差不多,年岁也相仿,不过二十来岁,看着眉清目秀的,其中一个娃娃脸,一副笑面;一个嘴角长着痣,眉眼有些女气。

    这要是相貌丑陋的,也分不到皇子阿哥身边。

    “见过主子,请主子安!”

    两人也乖巧,低着头进来,就冲着舒舒的方向跪了下去,大礼参见。

    “起吧!”

    舒舒说着,示意小椿放赏。

    这是认了主仆之礼,自然要单独再赏一次。

    小椿递了荷包过去,两人双手接过,恭敬道:“谢主子赏……”

    “你们之前在爷身边做什么差事?”

    舒舒问道。

    娃娃脸的是孙金,躬身回道:“奴才平日里就跑跑腿,每日带人去御膳房领份例,或是去旁处传个话什么的……”

    有痣的李银则道:“奴才早先在主子爷身边服侍笔墨,这两年听主子安排,跟在崔总管身边听使唤……”

    舒舒听了,心中有数,这两人还真不是没有分量的寻常小太监。

    一个负责二所外事,一个跟着崔总管学管事,是未来的内总管候选。

    真要说起来,两人的分量不亚于九阿哥身边的何玉柱。

    舒舒不由带了笑:“我这正房平日里不用留人,有什么事自然会吩咐你们……以后你们差事,还是如常……就是孙金那里,往后辛苦些,今儿开始带两个人往尚书房去送膳……早膳晨初前送到,晚膳午正前送到……”

    说到这里,她觉得不对劲,下午空着的时间太长了,便道:“送晚膳时多提一个点心盒撂下,省的爷下晌饿了……”

    孙金恭敬的应了。

    舒舒又对李银道:“崔总管那里,往后在宫中当值时,每餐添一荤一素,你看着服侍……何玉柱、你们俩以后每餐添一个荤菜……”

    “谢主子恩典!”

    李银说着,面上带了迟疑:“主子,爷将奴才给了主子,就将姚子孝提到书房侍候笔墨……”

    舒舒点点头:“知道了,那就加上他一个,添个荤菜,从爷的份例里贴补……”

    等孙金、李银下去,时间也差不多,舒舒换了身颜色鲜亮的簇新旗装。

    内袍是接近于深粉色的海棠红,外头马甲是浅一些的桃红色,盘起的编发除了用红玛瑙扁方,还簪了一朵红宝石团花,白玉十八子没有押襟,而是戴上手腕上,搭配的旗鞋就是小椿赶制出来的一寸高的船底旗鞋。

    看着粉粉嫩嫩的,不像一身正红那么扎眼,可也附和她娇嫩新媳妇的身份。

    小榆服侍舒舒后妆扮后,就有些移不开眼,由衷赞道:“福晋这两日肯定歇的好,小脸红扑扑的,跟涂了胭脂似的……”

    舒舒对着水银镜,心中也是纳罕。

    这眼神水汪汪的,眼角泛着粉红色的,真是自己?

    这……

    就是传说中的“采阳补阴”……

    有些想笑。

    还有些囧怎么办?

    虽说新婚燕尔,情有可原,可舒舒也不想扎眼。

    一个皇上,数十妃嫔,有得宠的,就有不得宠的。

    怨妇多,她还是别张扬的好。

    她拿了粉扑,将眼角按了按,遮住淡红,又拿了眉笔,将眉毛往平了画了画,口脂也换了石榴红,将脸上的重点从眉眼转到口鼻处。

    舒舒揣着怀表,估摸着时间,早早在御花园门口等着。

    今天带着的人除了小椿,还有内务府拨过来的宫女子核桃。

    核桃十七岁,在宫里当差已经四年,最早是分派给储秀宫做小宫女的。

    因储秀宫妃小赫舍里氏前年病故,名下的大宫女都落了不是,打发去景山做了粗使宫人,小宫女反而不受连累,只发回内务府。

    五福晋还没到,舒舒就跟着核桃说起闲话:“你家还有人在宫里当差么?”

第三十八章 请安(上)

    内务府包衣是皇家世仆,虽然有些人能补缺出去当官,但是大多数人还在服务于皇室,不仅是紫禁城,就是畅春园与其他各处行宫,当差的也都是内务府包衣。

    “奴才是长女,兄弟还小,没有出来当差,奴才叔叔在养心殿造办处做笔帖式……”

    核桃躬身回道。

    核桃没有提她阿玛,要么不在,要么是不成材,补不上差事。

    倒是她这个叔叔,能出任笔帖式,不是寻常人。

    内务府的缺多,可大多数没有品级。

    笔帖式却是有品级的,随着衙门与差事的不同,品级也不同,高的五品、六品,低的七品、八品、九品。

    不管如何,都是正式官员,而且有了这个资历,升迁比较快,所以笔帖式又被称为“八旗出身之路”。

    舒舒娘家的弟弟小三、小四,因是双胞胎身体不足,不能从武,以后就打算考六部笔帖式。

    说话的功夫,五福晋到了。

    见舒舒在这里等着,她连忙快走两步,拉了舒舒的手:“等多久了?以后不用提前出来,我到了再打发人叫你也来得及……”

    舒舒笑道:“估摸着时间出来的,也刚到……”

    妯娌两个说着话,顺着西长街南下,从广生右门进西六宫。

    因昨天想起郭贵人,舒舒少不得低声道:“嫂子,听说翊坤宫还有位郭贵人,是娘娘长姐……是同胞姊妹么?”

    五福晋轻轻摇头:“是异母姊妹……贵人是嫡出,娘娘是侧出……”

    满洲旧俗,“多妻并嫡制”的残余,不分嫡侧,待遇都是一样,这宫廷里不乏侧出的后妃。

    孝诚皇后是侧出,孝昭皇后与温僖贵妃姊妹,是同胞姊妹,亦是侧出;佟妃与已故的平妃赫舍里氏,也都是侧出。

    有她们比着,宜妃这个侧出出身也就没有什么可让人诟病的。

    进了翊坤门,香兰姑姑已经在正殿前等着,引了妯娌俩到东次间。

    东次间里,除了盛装的宜妃炕上端坐,凳子上还坐着一个旗装美人,体态略丰盈,看不出年纪,眉眼与宜妃有几分相似,脸上妆粉很重。

    舒舒见了,心里有数,这应该就是那位郭贵人。

    见两妯娌进来,宜妃安坐不动,旗装美人站起身来。

    “娘娘,贵人……”

    五福晋行着蹲安礼。

    舒舒跟在后头,便也如此行事。

    宜妃抬头叫两人起了,转头对那旗装美人道:“都不是外人,客套什么?前几天你生了面藓没出来,可别想着就能省下见面礼……”

    郭贵人笑道:“不看娘娘与九阿哥,只看九福晋这好人品,奴才的见面礼掏的也心甘情愿……”

    姊妹笑盈盈的,舒舒也重新行礼,算是认了人。

    可是舒舒却觉得头皮发麻。

    这该死的等级制度!

    就算是亲姊妹之间,因为位份不同,就分了区别。

    宜妃是一宫主位,可以称一声“妃主”;郭贵人却只是低等嫔御,对着亲妹妹也要自称“奴才”。

    别说只是同父异母姊妹,就是同胞姐妹,这样对比之下,怕是心态也难平和。

    更不要说,郭贵人之前是嫡长姐,宜妃娘娘只是侧出的妹妹,如今尊卑颠倒,心下能平?

    舒舒心中,对于这位看起来宽和可亲的郭贵人打了个问号。

    时间差不多了。

    大家就从翊坤宫出来。

    宜妃这个一宫主位,出行有肩與,就是带底座的圈椅,两个大力太监扛着,旁边跟着两个太监随行。

    跟着的宫人四人,两个年长的姑姑,两个十三、四的小宫人。

    倒是郭贵人,只带着了两个宫女,与舒舒妯娌随轿而行。

    出了广生右门,就顺着宫道往北,依旧是穿过御花园,然后走乾东五所与东六宫之间的横道,前往宁寿宫。

    真要说起来,整个紫禁城南北不足二里地,东西也只有一里半,可架不住要绕路,走来走去的,将近两刻钟才到了地方。

    宜妃带着两个媳妇进入宁寿殿时,有资格来请安的宫妃已经差不多全到了。

    小一辈也妯娌齐聚,跟着各自母妃,只是都没有混个座位,都是侍立身侧。

    要不然怎么办呢?

    还有一堆贵人站着,论身份不如皇子福晋尊贵,可却是庶母妃,辈分摆着。

    舒舒大概看过,殿上大多的椅子都坐了人,只有左右头一把椅子还空着,不过东侧椅子后已经站了几人,大福晋、七福晋、八福晋。

    除了前头的几人安坐,后头的几人都起身,对宜妃见礼,小一辈福晋们也是屈膝见礼。

    宜妃颔首回礼,直接在西侧头一把椅子坐了。

    舒舒跟着五福晋,之前就在门口止步,等到众人给宜妃行了礼后,才跟着进来。

    倒是不用一一拜到,只屈膝:“请诸位娘娘安……”

    然后与众妯娌也小声见礼,才在宜妃身后站了。

    舒舒环视一眼,心中有数,没来的是如今后宫的妃位之首惠妃。

    坐在宜妃斜对面东侧第二位的,容长脸看着和和气气的,穿着深颜色旗装,手上握着一串十八子的,是排位第三的德妃娘娘,颇有大家气度,身后站着四福晋。

    宜妃下首,身后没有媳妇跟随的,应该就是荣妃娘娘。

    荣妃眼角微微耷拉着,神情有些呆滞,看着与宜妃似差了一辈,体态臃肿的也如寻常妇人。

    她是四妃之中最年长的,比康熙还年长两岁,宫中待年,侍奉康熙最早,接连产育,可惜连折四子,只站下一子一女,宫中地位也一降在降,封嫔时还只在几位贵女之下,位列惠嫔、宜嫔之前;等到封妃,不仅在惠妃、宜妃之后,连后来居上的德妃也排在前头,就此沦为四妃之末。

    三福晋已经是大月份,不见人影,看样子是得了恩典,免了日常请安。

    德妃下首的宫妃,装扮与众人略有不同,袍子更宽松些,收着袖口,像是中和了蒙古袍与旗装,这人的年岁与荣妃相仿,看上去也有了春秋,这应该就是那位封为妃,却没有行册封礼,也没有封号的“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

    那坐在荣妃下首的,是佟妃?!

    舒舒眼角瞄了一眼,看了一个侧脸,身板倒是挺得直直的,看着比宜妃还年长似的。

    算一下她的年纪,可是比宜妃小十来岁。

    这一位也是八旗闻名的人物,曾经几年占着京城新闻之首。

    只因为她是出了名的“老女”。

    虽说八旗崇尚早婚,也流行晚婚,可这个“晚”只是相对而言,多是二十来岁。

    像佟妃这样明明免了选秀,允许自家论嫁,却迟迟不议婚,从妙龄拖到二十三、四岁的,还真是贵女中的另类。

    康熙后宫四对姊妹花,可真要说起来,只有宜妃姐妹是同期入宫,剩下三个皇后之妹,都是姐姐薨逝后,妹妹才入宫。

    只是平妃赫舍里氏与温僖贵妃钮钴禄氏的入宫,没人说嘴。

    皇后前头没了,两家想要维系圣眷,推出女儿进宫侍奉也说得过去。

    这也是皇帝对两家的安抚与恩宠,要不然也不会允许平妃十岁就进宫待年;温僖贵妃也不会册了贵妃高位,位列有资历有子的四妃之上。

    佟家这吃相就太难看了。

    不想用旁支的女儿,就将自己的女儿的留到二十几岁,直到熬死了孝懿皇后,才得了恩典入宫。

    不过这位佟妃,别看受了再多非议,只占着这个“佟”,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好像过不了两年,康熙为了制衡太子与四妃,就会将这位庶表妹晋升为贵妃。

    六妃位之下,还坐着四人。

    前两位舒舒都没见过,看着都有些老相,暮气沉沉的,不过凭着座次,舒舒大概有数。

    东侧座位的应该是如今嫔位之首端嫔,西侧的那就应该就是差不多资历的僖嫔。

    两人都是老资历妃嫔,看着青春不再。

    东侧尾坐那个,相貌极出众,看不出年纪,眉眼有些眼熟的,应该就是八阿哥生母卫嫔。

    卫嫔对面的,是个二十几岁的旗装美人,就是十三阿哥生母章嫔。

    这两位都是诏封为嫔,可没有封号,也没有正式行册封礼,位置也在嫔位之末。

    四嫔后,就是站着的几个贵人,除了郭贵人,还有一个熟人,就是二月里选秀同舒舒一起留过宫的瓜尔佳氏。

    那十六个人中,瓜尔佳氏长得最好,舒舒自然印象最深刻。

    当时论起年齿,她与自己同月,比自己还小几天,这就成了庶母?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笑,并没有招呼,毕竟这里也不是寒暄的地方。

    舒舒注意力还是在卫嫔身上,心中惊诧。

    倒不是被卫嫔的美貌惊叹,后世信息社会见惯美人,看卫嫔也只是寻常。

    让她诧异的是,八福晋的站位!

    竟然不是站在卫嫔身后,而是站在八阿哥的养母惠妃身后。

    虽说七福晋也站在惠妃位置身后,可那是因为七阿哥生母只是延禧宫贵人待遇的庶妃,没有资格来请安。

    七福晋的生母,在延禧宫,所以七福晋请安也随惠妃站位。

    八福晋不跟着生母婆婆,而跟着养母婆婆?

    这是什么道理?

第三十九章 请安(下)

    这会儿功夫,惠妃娘娘到了,是个身量高挑的美人,看着不过四十来许的样子,和气端庄。

    依旧是妃位的几人没有起身,剩下嫔位的都起身,皇子福晋也依旧是蹲安礼。

    等惠妃入座,太子妃扶着太后从次间出来。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太后叫起了,妃嫔才重新入座。

    太后看着站了一圈的孙媳妇们,对身边嬷嬷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后几个宫女端着凳子出来,舒舒等人才得了座位。

    太后看着惠妃,直接用蒙语问道:“十六格格四岁……十六阿哥也三岁……太医院那边怎么说,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种痘……”

    自打康熙二十五年后,后宫皇子公主就相继用“熟苗法”种痘,用来防范天花。

    种痘的年纪,多是三岁到五岁之间,太后才会询问惠妃。

    虽说四妃交了宫权,可宫中都有年幼的养子、养女,依旧是归宫妃抚养,惠妃总览东六宫,宜妃总览西六宫。

    十六格格就是随生母住在延禧宫后偏殿,十六阿哥随生母住在永和宫后殿。

    惠妃站起身来,没有立时回答,看了德妃一眼,才笑着用蒙语回道:“臣妾与德妃妹妹商量过,也问过太医,说是立秋之后、中秋之前天气凉爽,最适宜最痘……就将日子定在那期间……”

    太后微微颔首,视线在惠妃身后一身大红的八福晋身上定了定,又望向德妃:“刘氏遇喜,可还妥当……”

    这问的是永和宫的有孕庶妃,虽然皇帝已经到了孙子满地跑的年岁,可皇家讲究多子多福,皇子公主永远都不嫌多。

    德妃亦是起身:“太医三日一请平安脉,说是养得好,坐胎已经稳了……等到腊月,娘娘就能再添个孙子孙女……”

    太后慈爱听着,望向宜妃这边,见舒舒与五福晋小妯娌肩并肩的,眉眼都是乖顺,对宜妃道:“九阿哥也成亲了,往后你两个儿媳妇,可不许偏心了哪个……”

    宜妃却是带了几分小儿女态,娇嗔道:“臣妾养着小十七,哪里顾得上他们?老九媳妇住得近,臣妾还能打发人看顾些;老五媳妇这里,少不得还得劳烦您看顾……”

    太后听了,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摇头:“回头叫阿哥们听听,这么偏心眼的额娘……不仅要偏着小儿子、还要偏着小儿媳……”

    宜妃做无奈状,叹气:“别说是五阿哥,就是九阿哥,臣妾也懒得见……臣妾还觉得自己才入宫没几年,比小姑娘不差什么……可他们哥俩往那里一杵,臣妾就堵心,衬得臣妾都老了……”

    “哈哈哈!”

    太后听得开怀:“现在也能当小姑娘……得闲了过来抹牌,让你赢零花钱……”

    宜妃笑道:“娘娘这么一说,那臣妾可当真,往后少不得一天三趟的跑宁寿宫跑,撵了都不走……”

    太后笑哈哈:“只管来,赢了钱也不撵你……”

    舒舒则是长了见识,只荣妃没开口,不知如何,剩下三妃都通蒙语,而且很是流利。

    不管是进宫前就会,还是进宫后学的,都比较有上进心。

    不过也明显看出来太后对宜妃的不同,对其他人都是例行公事,对宜妃说话则多了亲近。

    宜妃则是玲珑心肝,情商极高,即便五阿哥是长子,在太后面前也是一副大撒手的样子。

    这样的生母,为什么九阿哥是个“憨憨”?!

    与三妃说完话,太后转头询对太子妃道:“太子怕热,叫服侍的人看紧,冰盆勤换些……”

    太子妃起身应了。

    太后点点头,就站起身来:“散了吧……”

    众人都跟着起身:“恭送太后娘娘……”

    等太后扶着太子妃去了次间,众妃嫔才动。

    尊卑有序,依旧是六妃、四嫔、众贵人这样次序,鱼贯而出。

    舒舒看了殿上座钟,从太后出来到太后进去,不足一刻钟。

    依旧是原路返回,只是到乾东北所时,五福晋停了脚步,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开。

    过了御花园,宜妃又打发舒舒回去。

    舒舒学着五福晋的做派,没有急着走,等目送宜妃一行远了,才带了小椿、核桃回二所。

    按理来说,八福晋也住这边,路上应该会遇到,可是并不曾看到,估摸是跟着惠妃去了延禧宫。

    舒舒因看到卫嫔,想起一事,低声问核桃:“嫔主也能为一宫主位,那卫娘娘在哪个宫?”

    “启祥宫后殿……”

    核桃回道。

    舒舒心里想了一下启祥宫位置,在西六宫西南角,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

    不过既是西六宫,八福晋也住在乾西头所,不是请安更方便?

    这才入宫一月,婆媳就有了矛盾?

    舒舒不免八卦起来,却也晓得这个不好在外头随便提及。

    “章娘娘呢?”

    “长春宫后殿……”

    舒舒不由咋舌。

    怪不得两人已经嫔位,还这么没有存在感,住的也都是后殿。

    因为启祥宫与长春宫都另有主位妃嫔,启祥宫是僖嫔,长春宫是端嫔,两人都是早年就侍奉御前的嫔妃,都是康熙十六年就册封为嫔,其中端嫔当时次序还是嫔位第三,位次在荣、惠、宜三嫔之前,僖嫔则是七嫔之末,那也是诸妃的同期。

    别看这两位嫔主眼下不得宠,可到底资历在这里,一宫主位占得稳稳的。

    后升上来的妃嫔,即便有子有宠,也撼动不了她们主位身份。

    等回了头所,舒舒就叫小椿传了周金,先问送膳之事:“爷早膳用的如何?送的吃食可够了?爷说了晚膳要不要增减?”

    “爷进得香,就着半碗绿豆粥,吃了四个肉包子……剩下的都让十爷包圆……不过爷的意思,是十爷比平日吃多,怕他肠胃不舒坦,还训斥了两句,关于晚膳说由主子看着安排。倒是十爷说了,要是方便,晚上加个摊黄菜,有些日子没吃那个……”

    舒舒记下,只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摊黄菜就是鸡蛋饼,只因为皇子分例里没有鸡蛋,倒成了金贵菜。

    “一会儿打发人去御膳房领份例时,添些钱,加上二十枚鸡蛋备着……也传话给厨房那边,就按照这个量日常储备,缺了添了就是……还有方便存储泡发的食材,爷同我份例里没有的,御膳房那边又宽裕的,也拿了银钱,看着各色增添些,让膳房这头更富裕,省的回头就那几样,爷没有胃口用膳……”

    周金仔细听了,点头应命。

    舒舒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今日随娘娘去宁寿宫请安,见八福晋跟着惠妃娘娘……不是当跟着卫嫔娘娘么?你常在外头跑,可知晓缘故?”

    “要是主子问旁的,奴才还得出去打听……问这个,倒是正好晓得……倒不是外头听说的,是上个月八爷过来,与主子爷吃酒,念叨了两句,奴才正好跟着何玉柱在跟前服侍,听了两句……”

    周金不敢卖官司,痛快说道:“同咱们爷一样,八爷后院也有两个宫女子,是三十五年延禧宫娘娘从内务府秀女挑人安排……其中一位王格格是卫娘娘家的姻亲,因这个缘故,这两年卫娘娘赏了王格格两回……也允她去过启祥宫请安……八福晋嫁进来,不肯受两位格格敬茶,卫娘娘私下提点了两句,八福晋就恼了……等晓得王格格与卫娘娘家有亲,更是误会了是卫娘娘安排的人,也怀疑卫娘娘要抬举王格格……八爷也为难,想要调解,可八福晋性子刚硬,就这样僵持着……”

    舒舒听了,只能心里佩服。

    这才是真正的八旗贵女,够刚,敢刚!

    不管王格格这个人选是不是有卫嫔手笔,那毕竟是丈夫生母,还是封了嫔位的,居然敢无视。

    这样不留余地……

    果然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性格决定命运。

    舒舒一时意兴阑珊,摆摆手打发周金下去,又叫人传李银。

    “爷在二所住了十来年,一直没设库房?”

    舒舒询问着。

    昨天忘了问九阿哥库房之事,只是想着前院书房那十几个箱子,怎么都觉得单薄了些。

    “回主子话,早先设了,就在正院东厢房……三月里收拾这院子,才腾了出来,装箱子挪到前院书房……”

    李银恭敬回道。

    舒舒不由皱眉:“谁收拾的库房?就那么些东西?还是小时候的物件在翊坤宫收着?”

    “库房钥匙刘嬷嬷收着,也是刘嬷嬷带人收拾……有些上赐的没动,封箱挪到前头……日用的衣服料子这些,禀告主子爷后,端午节时就赏了下去……还有两箱子小玩意儿,是主子爷小时候玩过的,四月里五爷家的大阿哥过生辰,就做了生辰礼送去了那边……”

    舒舒神色不变,压着心火道:“谁去送的礼?九爷就答应全送了?”

    “是奴才同周金过去的……主子爷素来不在这些人情走礼上上心,多是由着刘嬷嬷安排……”

    舒舒没有继续追问,等到李银下去,才跟小椿道:“这叫什么事儿?就算是亲叔叔,有正经嫂子在,也不好大喇喇抬举庶出侄儿……”

    也就是五福晋宽厚,换个人早就要记仇了。

    还有两箱子玩具,内务府出来的,皇子专属的,能差了?

    这不是正该传家的?

第四十章 宿疾

    不是舒舒小气,而是意义到底不同。

    小椿想了想,往门口看了眼,眼见没旁人,才压低了音量小声道:“福晋,怕是阿哥爷根本就没想过这些……奴才瞧着,阿哥爷看着聪明,可好像又不大聪明……”

    舒舒不由失笑,却是横了小椿一眼,告诫着:“行了,往后这样的话压着肚子里不许说!但凡漏出去一句半句,都是错处!当着九爷,也不许想这些……那是皇子阿哥,我都要恭敬顺着,你们只有更敬的……”

    小椿立时伸出手,堵住自己嘴:“奴婢就念叨这一回,往后再也不敢……”

    舒舒去了书房,继续一天的学习。

    不过没有继续看《户律》,她拿出自己的小册子。

    昨天九阿哥出的是糊涂建议,可出发点是好的,想要让她讨好皇帝公公。

    那是皇帝,皇室的主宰,就算不刻意讨好,可有好感与无好感相差也大。

    端谁的碗,服谁的管。

    九阿哥的排位在这里,舒舒也没有争强好胜的余地,给长辈们留下的印象还是本份为好。

    上孝敬长辈,中间敬爱嫂子们,下能待妾室宽和。

    简直不用太动脑,只要参照着八福晋,将她犯下的错处规避,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更不要说还有个太子妃在,康熙对这个嫡儿媳的满意可是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在废了太子后,依旧给与一定体面与优待。

    见贤齐思,自己“抄作业”总能抄好。

    因要给九阿哥送膳的原因,舒舒的“晚膳”也跟着早了,挪到了十二点。

    舒舒觉得不行,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太长了。

    等到吃完饭,小棠带人撤膳桌时,舒舒就问道:“下午到晚上,灶上有值夜嬷嬷么?”

    “有两个嬷嬷,早膳需要提前预备,轮值的妈妈就宫门落锁前进来……膳房隔了半间房出来,供值夜的嬷嬷落脚……”

    舒舒想了想道:“传我的话,夏日天长,补一顿晚点……参照着晚膳减半……时间就安排在戌初前……”

    小棠应了,舒舒问道:“你们这两天的伙食如何?灶上可糊弄?”

    小棠笑道:“福晋放心……走了一个嬷嬷,不仅自己挨了板子,连带着亲族都受了连累丢了缺,谁还敢再不服顺……”

    舒舒听了,没有多说,却是佩服太子妃的果决。

    虽有宽和之名,却不是一味烂好人。

    不是故意要连坐,不过是防范于未然。

    避免麻烦,也是“杀鸡骇猴”。

    以后再有忤逆主子、违反宫规的,都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能承受恶果。

    只是舒舒这里有些不周全,今日跟着婆母请安,行动不得自有,否则应该当面对太子妃致谢才是。

    礼多人不怪。

    舒舒想着,叫小椿请来齐嬷嬷,吩咐说:“妈妈代我走一趟,就说因二所的事,劳烦太子妃跟着受累……回头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再亲自过去道谢……”

    齐嬷嬷应了,带了花生出去。

    舒舒照例午后小憩半个时辰,就起来换了衣裳。

    院子里的靶子已经立好,小松也缝好了新铅袋。

    舒舒手腕、脚腕都加了负重,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三十支箭射下来,额头就汗津津的。

    小棠送过来绿豆汤,在旁边候着。

    舒舒撂下弓箭,喝了两碗。

    小松去整理地上散落箭支。

    小榆站在屋沿下,抬头看了看天上烈阳,不由带了心疼:“福晋,明儿叫搭凉棚吧……要不然晒黑了,回头敷杏仁粉保养效果也不大,总要过了一冬才缓过来……”

    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舒舒自是晓得防晒的重要,点头应了。

    虽说初来乍到,可舒舒并不打算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在不大张旗鼓的情况下,她乐意做一些调整。

    毕竟还不知道在宫里生活几年,情况理想的话,说不得等十阿哥大婚后他们就能在宫外分宅子;要是等到封爵后在分宅子,那就要康熙四十八年,且等呢。

    不过舒舒觉得后一种可能不大。

    即便她之前动过心思,想要留在宫里,可今天在太后处见了一圈宫妃也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她乐意,皇帝也未必乐意。

    阿哥所距离后宫实在太近,小贵人们又一茬茬进宫,娇花似的,成丁的阿哥迟迟不出宫,彼此都不方便。

    等到舒舒进行第二轮,熟悉了这个距离,手腕上负重也适应了,开弓射箭就更顺手。

    毕竟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过三、四丈远。

    “好!”

    等舒舒射了最后一箭,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叫好声。

    是十阿哥的公鸭嗓。

    舒舒望过去,是九阿哥带着十阿哥回来。

    舒舒将手中弓箭递给小松,迎了过去:“爷,十叔,这么早就散学?不是说要到戌初才回来……”

    “平日里汗阿玛申初过来,考校功课……酉初检查射箭……今日有人叩阍,汗阿玛召集刑部、户部大臣在南书房议此事……”

    九阿哥说着,看着舒舒的打扮,皱起眉来。

    这是什么装扮?

    跟小子似的,上身对襟褂子,下身是绑着裤腿的裤子,中间还束了腰带。

    十阿哥则是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膳食这里,劳烦九嫂费心……”

    舒舒客气中不失亲近:“这有什么?不过是多吩咐一句话的事儿……倒是十叔,有什么想吃的,只管与爷说……”

    十阿哥是专门过来道谢的,见了正主,先是谢,而后看着靶子赞道:“九嫂不愧是将门之女,准头真好……等什么时候去园子时,让九哥带着咱们较量较量……”

    哪里有小叔子找嫂子比这个的?

    舒舒不由莞尔,不管十阿哥是真蟒直,还是口头一说,都是亲近的意思,面上自然也受了,应承道:“那感情好,到时候可要见识见识爷同十叔的厉害……”

    寒暄了两句,十阿哥就走了。

    九阿哥同舒舒回了屋子。

    九阿哥看着舒舒运气,恨铁不成钢道:“刚想要夸你两句,你就出纰漏?你也不先打听打听,看看嫂子们是如何度日的?堂堂皇子福晋,哪有舞刀射箭的?传到汗阿玛耳中,成什么?”

    舒舒没有立时说话,而是进了耳房,擦拭了身上,换了衣裳出来,问道:“宫规里有规定,不许在阿哥所射箭?”

    “谁会想着定这个?可你也算是开了先河……这宫里哪里有秘密?你等着,过了今儿,怕是人人都晓得你用射箭做消遣……真是爷少嘱咐一句,你就捅娄子!”

    九阿哥带了几分不高兴。

    舒舒听着,看着九阿哥不免好奇:“爷堂堂皇子阿哥,到底在怕什么?”

    九阿哥闻言,不由一怔,随即带了恼羞成怒:“爷堂堂皇子阿哥,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希望你循规蹈矩,不要那么扎眼!”

    这样一说,舒舒倒是也不难理解。

    好像旗人风气就是如此。

    战场上争强好胜,日常生活中都在框子里,恪守着规矩,生怕出了褶子。

    就是没想到九阿哥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竟然也会顾及到这些。

    舒舒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不对,当先与爷商量的……我前几年生了一场病,就算后来好了,身子也不如早先结实……到了换季之时,就容易着凉发烧……为了强身健体,养成了每日拉弓射箭的习惯……原想着在二所,咱们自己家中,无需顾忌什么……要是爷觉得不妥当,明儿就停了……”

    九阿哥简直惊呆了。

    实在是习惯妻子“常有理”的模式,这样老实认错还是头一回。

    听完缘故,他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爷不晓得这个……还以为你就是打发时间……既是有正经缘故,射箭就射箭,谁还会因这个说嘴?”说到这里,倒是生出几分担心:“要不要找太医给你把把脉,好好开两个方子调理调理?”

    “当年阿玛请了大方脉的徐太医与擅风寒的白太医,都说是风寒留下的‘咳症’,怕吃冷风,让换季时多留心,而且这病凌主,体弱更易犯病,身体好了,就算偶尔犯了,也是轻症……”

    舒舒回道。

    九阿哥不由皱眉:“这是留了病根儿,总要想法子去根儿才好……”

    不过舒舒提到的这两位,已经是太医院的老太医。

    两人给了诊断,怕是真的没有对症的方子。

    想着妻子对学习洋文并不反感,九阿哥提议道:“等有机会爷找洋人问问,看能不能有对症的西洋药……”

    舒舒晓得自己的毛病,就是后世的慢性支气管炎。

    别说是现在,就是三百多年后,也只能是控制与缓解。

    不过她还是点头:“劳烦爷了……”

    九阿哥却想起关键,小声道:“往后这个不用跟人提起,到底是宿疾,传出去犯忌讳……”

    舒舒点头,却是才反应过来。

    好像,自家有“骗婚”的嫌疑。

    毕竟现下医学不发达,身上有病根儿,听着的确不妥当。

    九阿哥又赞道:“用拉弓射箭来强身健体很好,不扎眼……八旗尚骑射之风,你家里又是将门……旁人晓得了,也只当是家风所致……”

第四十一章 人事(上)

    舒舒讪笑,很是心虚。

    这个“将门”水份太大了!

    要说堂伯那边的公府,说是“将门”,倒是名副其实。

    毕竟曾祖父、伯祖父到堂伯,都是战功赫赫的猛将。

    到了自家这里,嗣曾祖父倒是上过战场,也立下战功封了二等伯,可是祖父做了一辈子侍卫,这一代承爵的伯父连兵册都没上。

    自家阿玛,则从佐领到参领到都统,挂的是武官,实际上更像个大管家,管理的都是八旗庶务。

    虽说康熙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准格尔,阿玛也随扈,可就是凑个数罢了,更多的是负责后勤统筹,并没有什么军功。

    “若是旁人问起,就说爷吩咐你立的靶子……是爷射箭略有不足,想要回来加练……出嫁从夫,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也只有听爷的……”

    须臾之间,九阿哥有了对策。

    舒舒很是触动,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没想到遇到事情,九阿哥这样有担当,明明不喜欢行事出格,这回却主动背了黑锅。

    倒是意外之喜。

    “谢谢爷……就是要爷受累……”

    舒舒扶着九阿哥胳膊,柔声说道。

    总不能空白白牙扯谎,九阿哥既是这样说,就是决定以后回来要加练的,否则怎么能糊弄过人去?

    实际上,舒舒早在出嫁前,就听阿玛提了九阿哥的事,不管是文功课,还是骑射,都不出众,更喜欢西洋学问。

    在世人眼中,就有些不务正业,文武都提不起来的意思。

    因这个,齐锡没少私下里跟闺女腹诽,很是瞧不上这个样样拿不出手的皇子女婿。

    舒舒却是看出来,九阿哥不是资质愚钝,而是不喜欢罢了,就跟后世学生偏科似的。

    不喜欢儒学,也不喜欢骑射。

    如今为了帮自己遮掩,主动提及自己不喜欢的射箭,舒舒如何能不感动?

    九阿哥颇有些吃软不吃硬,舒舒要是硬着来他还能应对,这样一柔顺,都有些不像她。

    九阿哥竟然生出心疼,却还是嘴硬,扬着下巴道:“哼!你嫁了爷,爷不护着你,谁还能护着你?就是往后注意些,有什么提前跟爷商量,听听爷的主意……别像今儿似的,弄出这架势,唬了爷一跳……”

    “嗯,嗯,往后都听爷的……”

    舒舒十分服顺,老实点头,想起吩咐膳房加晚点之事,还有叫孙金拿银子去膳房,储备些鸡蛋、干菜之类的,就一一说了。

    九阿哥听了,倒没有啰嗦旁的,只是提醒道:“饱食到底不是养生之道……你既是要强身健体,往后自己饮食也多留意些,即便用晚点,也尽量少用……”

    舒舒有一件事拿不准主意:“对了,爷,就是十爷那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是晚上容易饿肚子,以后晚点要不要多预备一份?”

    九阿哥稍作思量,却是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日里往尚书房送膳多一份还不惹眼,毕竟他那边皇子膳房不齐全……可是晚上热个点心,煮个面的,总是能的……咱们做多了,反而不好,倒是衬着八哥不照看兄弟似的……”

    在九阿哥眼中,十阿哥是打小一处玩到大的好弟弟,可八阿哥也是相伴着长大的好哥哥,并没有分出谁更亲厚。

    舒舒没有再多说什么。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古今相通。

    九阿哥刚操心完妻子的病,不免又想起旁的来:“夏日天长,爷整日里还不在,你一个人是够闷的……”想到隔壁的八福晋,还有两人的嫌隙,将嘴边的话咽下去,改了说辞:“要是五嫂在这边就好了,你们还能在一起消磨时间……隔了远,到底不方便老过去,偶尔过去一趟两趟还没什么,否则也容易落人口舌,被冲撞了也不好……”

    舒舒也不是爱闲逛的性子,可也配合的说道:“没事儿,等十婶嫁进来就好了,到时候也有了伴……”

    九阿哥想到那个情景,也跟着笑了,很是看好:“早在前几年阿霸亥蒙古大妃进京朝觐时,汗阿玛就透过话风,想来博尔济吉特氏这几年也该学了国语……就算说不利索,你会蒙语,交流应该没问题……”

    舒舒笑着点头,因为打小被齐嬷嬷照看的缘故,她对蒙古人颇有好感。

    蒙古人更直爽些,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做起朋友来也实心实意。

    因刚才九阿哥想起五福晋,舒舒不由的想起库房之事,道:“爷,之前库房的账册,也是刘嬷嬷收着?”

    九阿哥打量她两眼:“没有,就在前院书桌的抽屉里放着……怎么,你又想要搜刮爷的私房?”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发酸:“一万多两庄票收着,还不知足?”

    舒舒白了他一眼:“爷心中,我就是那贪财的?这不是想着‘回门礼’,不知是内务府预备,还是咱们自己预备……要是自己预备,总不能挪了嫁妆里的东西送回去,那成什么了?”

    九阿哥不以为意道:“内务府会按例预备一份,不过你放心,爷早嘱咐刘嬷嬷,让她再预备一份,不会折了你的面子……”

    舒舒浅浅一笑:“难为爷费心,这里我先谢谢爷,回头再好好谢谢刘嬷嬷……”

    听着九阿哥的话头,对这个刘嬷嬷还真是信任非常。

    舒舒不好这个时候说什么,岔开话道:“对了,那个铺子与两个庄子,爷有什么安排没有……庄子什么的,今年想要改种什么也晚了,怕是来不及……倒是铺子,位置不错,地方也宽敞……”

    那几处产业即便没有正式过户,可舒舒也没有占为己有的意思。

    九阿哥之前弄出千金坊来,就是想要找个生钱的门路贴补一下,省的要用银子的时候手头紧。

    听舒舒提及这个,他也不由思量起来:“之前赁铺子那家酒坊生意不好,爷想改茶楼的……如今八旗人口滋生,闲丁多,茶楼生意见好……在外见个客,打听个消息,茶楼也方便些……”

    舒舒眼睛眨了眨,实没有想到九阿哥会想到茶楼。

    虽说茶楼与茶庄不是一回事儿,可也是产业链上下游的关系。

    见舒舒不说话,九阿哥却是误会,解释道:“爷可不是学你……早就有这个念头,不是见了你拆分千金坊铺面弄了个茶楼才想到的……”

    舒舒笑道:“我就是意外,爷在宫中,竟然也会留心外头经济……”

    “这有什么?民生经济,不外乎衣食住行罢了……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赚不了几个银子,真正赚钱的还是古董行、当铺、银楼、钱庄这几样……赚的都是有钱人的银子,不是那种辛苦钱……”

    九阿哥说着,神色多了几分得意。

    舒舒笑得温柔:“爷看好,打发人张罗就是,正好眼下有这笔银子……”

    “谁张罗?”

    九阿哥没好气的看着舒舒:“桂丹那王八蛋坑了爷两回,爷哪里还敢用他?”

    “爷之前不是看好侯掌柜?他做了多年掌柜,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为人行事也值得信任……我还有两家陪房在外头,其中有个乳兄开始跟着侯掌柜打下手,听说还算有悟性,以后调教调教也当用……”

    舒舒不见外的提议。

    九阿哥既是有心,舒舒很是乐意支持他拓展财源。

    就算在康熙眼中,喜欢生意是不务正业,也比争权夺利的儿子讨喜。

    再说了封爵遥遥无期,想要花销宽裕些也得想法子,总不能用舒舒的嫁产收益。

    九阿哥轻哼,带了不满道:“不是爷求你的时候了?你收了千金坊时,爷给你使眼色你没看见,怎么就不体恤体恤爷?收了那些人手?爷当时手上没人,外公得了消息,专门打发两房人从盛京过来给爷使唤,如今倒好,闲置了,总不能将人退回去……”

    事关以后的开源,那可是夫妻共同财产。

    舒舒收了笑,神色凝重起来。

    九阿哥看着,竟然觉得有些熟悉……这……

    又要讲道理?

    舒舒口气郑重:“我当时看见了爷的眼色,心中也不是不犹豫,毕竟还能卖个人情给爷……可是这买卖经营,得用心琢磨,不是吩咐一声就行的,掌柜人选很是重要……毕竟不管是爷的身份,还是我的身份,想要经营什么,也就是拍脑门生出个念头,具体要操办还是下头人……那掌柜的定是忠仆,外祖父那边才会放心打发过来给爷使唤,可不说别的,只说千金坊的生意状况,就晓得那掌柜不像是有经营头脑的……”

    “也不能全赖他,是桂丹置办铺子时没选好地界……要不是正好跟你家银楼对上,也不至于那么不景气……”

    九阿哥待下头人倒不刻薄,说了一句公道话。

    舒舒摇头,反驳道:“爷也常去鼓楼大街,那边铺子多有扎堆的……把南头,酒楼一家挨着一家,也没见哪间生意萧条的做不下去……中间离咱们银楼不远的地界,几家绸缎庄挨着,客人络绎不绝……爷可仔细想过,是什么缘故?”

第四十二章 人事(下)

    九阿哥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九阿哥想到关键之处:“爷明白了……越是扎堆,选择的余地多,客人越乐意去,这家吃腻了吃那家……绸缎铺子,差不多也是相同道理,不可能每一家存货种类都一样,这家不全的,隔壁买了,倒不用再跑旁的地界……”

    “或许是掌柜的头一回主事……”

    因是外家给的人手,九阿哥心中偏着,还是帮着说了一句。

    舒舒没有说话,起身进了稍间,捧了个半大不小的首饰匣子出来。

    首饰匣子打开,又分了两层。

    舒舒拿起一个寻常式样的掐丝金团花,递给九阿哥:“爷之前也去过几次千金坊,见过柜上的首饰……爷看看这个,与之前千金坊的存货有什么不同……”

    九阿哥心中很是认可舒舒的能力,倒是没有再抬杠,接过掐丝团花仔细看了,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手艺更精巧?用的金子不多,卖价应该不会太高!千金坊早些那些,样式不够精致?分量太实?”

    舒舒点点头道:“四月里从爷收拾收千金坊时,我跟侯掌柜说的话,爷也听了……这卖东西,要找对买主……

    八旗老一辈尚简,像我额涅她们那一代人,平日里都是盘发,首饰并不上头,多是压首饰匣子,或者赏人罢了……

    家中有略富贵的,自有家里的匠人,或者直接寻内务府的匠人,并不在外头采购金银器……

    家境中上或者中等的,就算买这些,也是给儿女预备聘礼或嫁妆……

    可小一辈有小一辈的喜好流行,如今八旗汉化,闺秀也重妆容,首饰上头什么的也多了……

    都是跟着江南流行走,那边流行掐丝,京城随后款式最好卖的就是掐丝……

    那边流行点翠,不到三月京城也开始卖点翠的多……

    千金坊这些东西,金银分量倒是实打实的,也不乏镶嵌贵重宝石的……

    可中等人家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家看不上,除了压着,还是卖给谁去?”

    九阿哥虽在心中腹诽妻子“常有理”,可他自己不是个不能听进道理的。

    他回想着千金坊的柜上首饰,想想它们的售价,可不正是能逛街买东西的人买不起,权贵人家也不会过来瞧。

    九阿哥不由懊恼,眼眸发亮,追问:“还有什么?要单单这一条,你不会连个闲职都不给……你隔出来那茶楼,有个人盯着就行,又不是什么费心差事……”

    “还有人事……”

    事情过了两个多月,舒舒还记得当日情景。

    “银楼买卖好坏,首饰样子重要,匠人自然是根本……

    要不然用外头的匠人,怎么保证首饰样子不流出去?关键是人事臃肿,小小银楼四十来号人,后勤护卫、厨娘就十几个……

    要知道顺安银楼虽是老牌子,生意更好,可却一个闲人都不养,连带着匠人也不到二十人……

    不说别的,就说那厨娘,用得着专门养两个?有了厨娘,要不要配采买?一条街都是铺面,大大小小的餐食铺子,就像顺安银楼,中午管一顿伙食,外包出去,十几号人,每月几两银子打住……

    爷的千金坊,只厨娘、采买等人的月例,怕是十两银子都不止……”

    九阿哥听着,小脸一下耷拉下来。

    倒不是生舒舒的气,他明白过来自己被吃“大户”。

    他虽然对经济买卖有兴致,可是说白了就是“纸上谈兵”,千金坊还是第一个实例。

    又因为他在宫中,出入不方便,全盘交给掌柜的打理。

    亏他看着外祖父的面子,还怜惜那那两房奴才。

    现下想想,可不是阖家都塞进银楼里拿月钱!

    掌柜的婆娘管着后勤杂物,负责采买,大儿子是护院,大儿媳妇是灶上的,连带着没成丁的小儿子,也挂着伙计名头,拿着一份月钱!

    那账房倒是略有收敛,没有阖家安置进来,可也带了一个儿子在身边做副手。

    “好呀,爷怜惜他们拖家带口的进京不容易,他们倒是吃起大户来,怕是背后还笑话爷是冤大头……”

    九阿哥之前虽吃过亏,可那是亏在舒舒手中,又是他自己理亏。

    如今这个,却是万万没想到。

    他不由冷笑:“忠仆?爷之前也当是忠仆,怪不得一个铺子都看不好,怕是全部心思都放在糊弄主子与吃主子肉上……”

    舒舒没有安慰,反而想到刘嬷嬷。

    刘嬷嬷趁着她嫁进来前,将九阿哥的私库处理了大半……

    怕是账目难清白,才借此遮掩。

    并不难猜,面对着真金白银,不动心的人少。

    没有人监督,更容易出问题。

    只是没凭没据的,对方又是奶嬷嬷、又是保姆嬷嬷,十几年的老人,舒舒不好空口白牙的说什么。

    反正按照规矩,九阿哥打小收到的东西,从出生礼,到百日、周岁礼之类的,统统都要造册。

    这些年陆续赏赐,也不会例外。

    总账册,与眼下的账册,中间有个空挡。

    刘嬷嬷以为走礼的走了,赏赐的赏了,就将亏空的痕迹抹了,想的太简单。

    要知道,后世可是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都不用去追查刘嬷嬷夹带销脏的证据,只要查查她家现下的财产状况,就能钉死她。

    更不要说,只要做过,就有痕迹。

    这阿哥所上下轮值的人八十来号人,想要找个人证并不难。

    正如九阿哥之前说的那样,这宫里没有秘密。

    舒舒是未正到申初这段时间射箭,等到天黑的时候,宫里消息灵通的主子就都听说了。

    *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已经与户部、刑部尚书议好叩阍之事,并不是什么涉及生死的大冤屈,下头衙门办案不公什么的。

    河南任城等八卫运丁张文安等叩阍,呈告河南漕粮兑运地改迁之事。

    还是上一任巡抚李辉祖留下的烂摊子,将兑运地从交通方便的大名府小滩镇改到了卫辉府水次镇,增加了运粮的路程与难度。

    因这一耽搁,别说是考校阿哥们功课,就是晚膳也耽搁了,直到酉正才传膳。

    等到膳桌撤下去,眼见着康熙露出疲态,梁九功才凑趣的说起二所之事。

    不过他压根没有想过是舒舒自己的主意,直接想到九阿哥身上,笑道:“皇上,这两日阿哥所可没少出新闻……”

    康熙果然有了兴趣:“哦?什么新闻?肯定是老九那边,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怪不得奴才听说‘知子莫若父’,皇上您还真是说着……可不是九爷那边,听说昨下晌九爷带九福晋去景福宫,借了全套的《新唐书》……看来除了洋文,九爷又打算教九福晋史书……这还不止呢,今儿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二所立了箭靶……”

    梁九功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旁人家的两口子新婚燕尔的,都黏糊在一起近乎。

    这两个小主子倒好,一个费劲心思当老师,一个也配合着跟着学,跟小孩子游戏似的。

    康熙听了,面上带笑,嘴里却是轻哼道:“这个老九,现下晓得要强,早干什么去?这些年在尚书房的功课就糊弄着,白长了个脑子,不在正经功课上使劲……有了媳妇,倒是晓得要脸……”

    *

    消息传到宁寿宫,太后娘娘笑了。

    她老人家心直,听不出奴才们是在拐了弯儿的告状,反而乐呵呵地跟两位太妃说道:“这丫头,看着长着精巧,没想到还爱这个……回头布音嫁进来,这小妯娌两个肯定能顽到一起去……”

    两位太妃长在草原,也是马背上长大的,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听着也是缅怀,倒是对舒舒的印象更好。

    *

    翊坤宫里。

    宜妃这里还算平静,不过等到掌灯的时候,消息也传到香兰耳中。

    香兰皱着眉,往后殿的方向望了望,面上带了霜色。

    进了次间,宜妃已经放下头发,正有个小宫女在一下一下梳头发。

    见香兰脸色不好,宜妃打发小宫女下去,开口问道:“说吧,她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一出出的,一年总要折腾几回,也没个新花样……”

    香兰低声道:“奴才今儿才打听到,白嬷嬷前些日子领过后殿的赏……”

    白嬷嬷就是之前听了赵嬷嬷的话,在翊坤宫传二所闲话,被宜妃发还内务府的那个。

    宜妃长吁了口气,并不意外,却依旧是堵心:“看来本宫还是太宽容,这些年她动作不断,本宫碍着皇上,怕皇上觉得本宫刻薄,没有处置她,倒是让她蹬鼻子上脸……”

    “不止白嬷嬷这一桩,刚才有个小宫女到奴才跟前卖好,说是二所九福晋立靶子之类的,左右是说着那头不好,给主子与九福晋之间下蛆。”

    香兰也露出厌憎:“奴才看着,这心思恶毒,主子往后还是小心些……”

    宜妃冷笑:“好日子不过,那就让她晓得什么是恩典……将《地藏菩萨本愿经》送过去,就说胤䄔生祭快到了,她这个生母,也别出来了,好好抄经,给阿哥祈福……“

第四十三章 小字

    胤䄔是郭贵人所出皇子,康熙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三出生,与九阿哥同年,比九阿哥大一个月零三天。

    郭贵人自己心思细腻,怀孕时候就担心宜妃生个公主,自己生下儿子被抱养,自己吓唬自己,弄得茶饭不思的,孩子差点流了,强行保胎下来。

    虽说顺利生下个阿哥,到底有所不足。

    却不想想,宜妃早生了五阿哥,并不缺儿子,哪里会稀罕抱养?

    同足月而生,活蹦乱跳的九阿哥比起来,胤䄔阿哥这个异母兄长兼表兄看着要弱许多,养到十一个月就病殇。

    郭贵人就恨上了宜妃,只当是宜妃使坏,除去自己的儿子,怕郭络罗家因自己嫡女身份以后偏着自己的小皇子。

    不过是糊涂人,郭络罗家一个包衣人家,父祖也没有什么高官,全凭着宜妃圣宠才抬举出来。

    只要是小皇子,就是他们巴结奉承的,哪里轮到他们挑拣?

    还有宫里规矩,皇子、宫女落地都要抱到兆祥所,养到周岁立住了才回到随生母或养母居住,岂是宫妃能动手脚的?

    不过是受不了皇子夭折之苦,加上对妹妹的嫉恨,郭贵人才故意装糊涂,自己骗自己。

    *

    二所,正房。

    舒舒与九阿哥已经用了晚点,用的并不多。

    四盘小菜,白斩鸡腿、酱羊肉片、红烧茄丁、醋溜白菜,配着粳米饭。

    舒舒吃了一碗饭,九阿哥想起昨晚之事,倒不像之前那样只用浅浅一个碗底,也跟着吃了一碗。

    总不能一直力气小!

    等到两人歇下,九阿哥神色就不对起来,神色有些狰狞。

    舒舒见他脸上泛白,额头冷汗都出来,吓了一跳:“爷怎么了?”

    九阿哥抚摸着腹部:“没什么?就是有些腹涨……”

    舒舒伸手摸了上去,哪里只是胀气,腹部硬邦邦的,这是吃多了。

    就那么一碗的分量!?

    就是一整碗,又何至于此?!

    舒舒很是无语,却也不敢任由他这样熬着,披着衣服出去。

    正房没有留人值夜,不过厢房还亮着灯。

    听到这头有动静,小椿出来了:“福晋……”

    “传话给膳房,让熬一碗浓浓的山楂水儿……没有山楂干,就用白萝卜,熬上一碗萝卜汤……”

    舒舒吩咐着。

    小棠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立时道:“奴婢这就去……”

    等舒舒回了屋子,九阿哥已经从炕上坐了起来,神色讪讪:“缓缓就好了……折腾什么……”

    舒舒没有接话,倒是一杯茶给他。

    九阿哥见她眉头轻蹙没个笑模样,劝道:“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老毛病……”

    舒舒眉头皱的更紧:“宫里一直有太医当值,每旬都有平安脉,就看不出来?不是早该开方子调养?”

    九阿哥摇头:“刘太医早说过,说是爷胃肠脾弱,日常饮食多注意,清淡少食为主……不用担心,刘嬷嬷那里都记着,这些年照看爷也照看的好……”

    “一直都是刘太医?大方科应该有不少太医,没多请几个人过来给爷看看?肠胃消化看着是小毛病,可爷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喝不好的,身子如何能补好?不说同旁人比,就是跟十叔比,爷身量都矮了半拳头,看着也不如十叔结实……”

    舒舒状似漫不经心的说着。

    九阿哥听着,开头觉得有些啰嗦,可透着关心,勉强也算顺耳,后头之觉得刺耳。

    什么叫比老十矮了半拳头?

    哪有那么多?

    最多两指半!

    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几个月前在北城兵马司,舒舒故意穿着四寸高的旗鞋俯视自己的情景。

    这个女人!

    是不是心底一直瞧不起他!?

    嫌他个子矮?

    嫌他不健壮?

    或者她心中真正能瞧上的皇子阿哥,是老十那种的?

    比他高,比他健壮,出身也比他体面?!

    关心则乱。

    九阿哥又焦躁起来,咬牙道:“爷就这么不入你的眼?”

    舒舒心里还在想着这个“刘太医”有没有什么猫腻,否则熬成太医,一个消化不良还看不好?

    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听了九阿哥的话,舒舒只觉得没头没脑的,转头望过去,就见九阿哥跟炸毛猫似的,眼睛瞪得提溜圆,像是压着什么委屈,眼角都泛红,看着可怜可爱,像是自己上辈子养过的金渐层。

    舒舒只觉得心都有萌化,鬼使神差的探头过去,在那微微红的眼角亲了一口。

    九阿哥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身子连往后退,恨不得贴到墙上,才瞪了舒舒一眼:“你……你还懂不懂规矩……”

    舒舒却直直的盯着九阿哥,直盯着九阿哥要发毛,才轻笑道:“爷看看,我这眼里还有谁?怎么就不入我的眼了?”

    九阿哥的脸更红,却是不甘心出于下风,横眉竖目道:“这也是书中看的?连市井无赖调戏小娘子的话也学会了?还真是学问渊博……”

    舒舒不吱声,将鞋子瞪了,在炕上膝行几步,到了九阿哥跟前。

    九阿哥忙往后退避,却是倚着墙壁,避无可避。

    舒舒伸出右手,用食指挑了九阿哥的下巴,压低音量,雌雄莫辩:“小美人儿,真水灵呀,跟大爷家去,大爷给你买花戴……”

    九阿哥先是怔住,随即醒过身来,满脸羞恼,一巴掌拍开舒舒的手指,低声喝斥:“董鄂氏,你无法无天了是吧?”

    舒舒确实顺手拉住九阿哥的手,翻身在炕上躺了,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道:“舒舒……”

    九阿哥稀里糊涂的,却没有将手缩回来,带着几分稀里糊涂的:“什么叔叔伯伯的?”

    舒舒眼睛眯了眯:“我的乳名叫舒舒,满语‘紫红色’的意思……阿玛额涅都叫我舒舒,爷别叫我董鄂氏……八旗有成千上万个董鄂氏……”

    九阿哥轻哼着:“像你这样狂妄猖狂的,没有第二个……”

    抱怨完这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念叨起来“舒舒”、“舒舒”,念叨两回,觉得不对劲:“不行,怎么觉得你占爷便宜?跟王叔们一辈了?”

    “那,小舒?”

    舒舒好心提议着。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听着都是叔,有什么差别?”

    舒舒缄默了一会儿,直到九阿哥有些不放心,望过来,她才在九阿哥手掌心着描写着。

    “‘萱’字?”

    九阿哥问道:“这是什么?”

    “就算是爷给我取的字……可好?”

    舒舒微笑着说道。

    “不好!”

    九阿哥立时否定:“既是爷给你取字,自然爷说了算,哪里还有‘算’的说法?”

    九阿哥的心中,莫名想到一个词,“待字闺中”。

    好像儒家习俗,确实有这一条旧俗。

    男子及冠,尊长起字;女子出阁,丈夫取字。

    九阿哥的心跟着柔软起来。

    舒舒看着九阿哥,见他一副沉思苦想模样,忙补充了自己的要求:“爷,我可盼着这辈子长命百岁,与爷白头偕老……这字要寓意长寿,像我想到的‘萱’或者鹤、乔什么的都行……”

    九阿哥望向舒舒,见她神色郑重,显然真的如此所思所想,心下触动,难得的没有抬杠,点头道:“爷晓得了,定会想个又顺口又有好寓意的字……”

    这会儿功夫,次间传来动静。

    小棠扬声道:“福晋,汤得了……”

    舒舒没有立时叫见,两人回到炕沿坐了,才唤人进来。

    一碗暗红色的汤,带着浓浓的山楂味儿,闻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昨儿损金去御膳房置办的干货里,正好有山楂干,备着炖肉用的……”

    小棠禀告道。

    舒舒接了,递到九阿哥手中。

    两人刚闹了一出,不知是动弹的缘故,还是转移了注意力的缘故,九阿哥早觉得肚子没事了,本不想喝,可见舒舒关切的模样,还是老实接了。

    山楂汤应该是在膳房折过,并不烫嘴,喝着正好。

    九阿哥不耐烦用勺子,就三口两口的喝了半碗,剩下半碗塞到舒舒手中:“你也喝两口,省的积食难受……”

    舒舒笑着,只觉得欣慰。

    有一种小孩子懂事了,会分享的感觉。

    她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饮了,因是汤底的缘故,十分浓稠,有点糊嗓子。

    等小棠拿了碗下去,小夫妻两人又漱了口,才重新躺下。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二更天了。

    两人依旧手拉手,天热,也没有压被子。

    好一会儿,九阿哥才轻声道:“宁……”

    舒舒一是跑神,没有听真切:“爷说什么?”

    “宁,舒宁,以后爷叫你舒宁……”

    九阿哥握了握妻子的手,轻声说着。

    舒舒没有反驳,脸上却带了囧色,单独拿出来都是好字,连起来很是耳熟……

    *

    次日,小夫妻早早醒了。

    九阿哥不再跟前几日似的臭着一张脸,满脸温煦。

    气氛正好,舒舒自然也不会破坏,也是眉眼含情的模样,依旧送到门外。

    十阿哥带着个小太监,已经在前院等着。

    “若是刘嬷嬷销假回来,你要是觉得闷,就要了钥匙,去前院书房开箱子,看看有什么能用能摆的,就拿出来用,白收着也没用……”

    九阿哥开始挂心,忍不住提议道。

    舒舒笑着点头应了:“那感情好,我可是记下……翻出好东西来,爷可别舍不得……”

第四十四章 老奴(上)

    九阿哥斜了她一眼:“舍不得,你就不要?”

    舒舒笑得越发甜,声音都能拧出蜜来:“要啊,爷又不是外人,哪里用外道……”

    九阿哥轻哼着,嘴角挑的越高,还是嘱咐着:“你一个人,也好好用膳,别糊弄着……要是头晌饿了,中间就加碗面茶藕粉什么的垫垫……”

    舒舒老实的点头:“爷也是,好好用膳……下晌要是散学早,记得叫何玉柱打伞,别顶着日头回来,中了暑难受……”

    十阿哥在旁,见这两人依依惜别的样儿,牙根儿都要酸倒,忙移开眼。

    不想,正看见前头头所院门灯笼下站着人。

    是八阿哥,不知道什么出来,站在那里往这边眺望着。

    “八哥……”

    十阿哥打着招呼上前。

    九阿哥听了,也转头望过去,见八阿哥穿着宝蓝色常服,好奇道:“这个点儿八哥就出门?”

    舒舒跟在旁边,也对着八阿哥方向屈膝蹲了蹲。

    皇子阿哥服制,都有相应的规定。

    朝服、吉服、常服。

    朝服听着是朝服,实际上是最隆重的大礼服,祭天祭地、婚丧大事,一年也穿不了几次。

    吉服是礼服,寻常吉庆典礼所穿。

    常服说着是常服,可实际上不管是皇帝宗室,还是文武百官,日常所穿的都是这个,也算得上是官服。

    像九阿哥、十阿哥这样还在尚书房读书的皇子阿哥,日常穿衣就随意的多。

    除了明黄色是皇帝专用、杏黄色是太子专用,不得逾制,其他颜色的长袍都行。

    八阿哥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对舒舒颔首还礼,才道:“汗阿玛这些日子打发我在工部随部行走,这两日正看霸州开凿新河的账册,就想着早点过去……”

    六部衙门在皇城南门外,八阿哥要穿过宫城与皇城,正好与九阿哥、十阿哥顺路,就结伴出了甬道。

    十阿哥早已忍不住,出了甬道,就对九阿哥挤眉弄眼:“你还是我九哥么?不会是换了瓤子吧?”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好好说话,做什么怪?”

    “哼!前头说不想成亲的是哪个?这才几日功夫就大变活人似的!去上个学,大半天的功夫,好么,跟要离开三年五载似的……这个不放心家里的一个人吃饭,那个担心上学的日头晒着……眼巴巴的瞅着,要不是我在旁立着,都要手拉手,腻歪不腻歪……”

    十阿哥撇着嘴,很是看不惯。

    九阿哥恼羞成怒,踹了他一脚:“什么这个那个的?那是你九嫂,晓得你爱吃鸡蛋,昨儿还专门打发人去御膳房要了一篓子鸡蛋预备着……往后恭敬些,真是白替你操心……”

    十阿哥面上讪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弟弟哪儿不恭敬?那是我亲嫂子,只有敬着的!我这是打趣九哥才带出来两句,没有下一回……说实在的,还得羡慕九哥,要不是九嫂将九哥看得重,也不会‘爱屋及乌’惠及到弟弟头上……”

    九阿哥脸色这才好些,算是默认了十阿哥的说辞。

    八阿哥在旁听着,心下却跟着一颤。

    “爱屋及乌”?

    饶是再挑剔,他也不能否认妻子对他的恋慕与喜爱。

    可是……

    董鄂氏能“爱屋及乌”,善待十阿哥这个小叔子,宝珠为什么不能“爱屋及乌”?

    自己再三解释,她也不信王氏不是额娘安排进来的,对额娘存了心结……

    她在自己面前痴缠,不是不体贴、不周全,可为什么想不到无视他生母,不仅会让母嫔丢脸,也会让他这个当儿子的难堪。

    是想不到,还是不在乎?

    八阿哥心中百转千回,看着依旧亲近嬉闹如往昔的两个兄弟,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

    舒舒目送着他们出了甬道小门,才转身回了二所。

    现下还不到寅正,算再勤政,用这个时间去衙门?

    舒舒心下存疑,感觉“偶遇”更像是“守株待兔”。

    受后世影视剧与小说的影响,舒舒对于这位未来的“八贤王”印象并不好。

    要不然指婚以后,也不会先想着猜散八九CP。

    这几天功夫,与九阿哥的日常,舒舒深有感触。

    偏见要不得。

    不过舒舒也不会“恋爱脑”,要去跟九阿哥统一立场站队八阿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除了妯娌不好,使得兄弟渐行渐远……

    还需要加强自身分量!

    要不然一个成丁大婚的皇子阿哥闲置也不像话……

    分量太轻,无足轻重,等到夺嫡乱起来,说不得什么时候被拉去顶缸。

    舒舒回到书房,将之前写的茶叶计划翻了出来。

    茶园……茶庄……茶楼一条龙……

    之前想着是内眷生意,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阿牟额涅那里都这样以为,实际上这门生意可大可小。

    要是做大了,“茶行天下”也未尝不可。

    实际上,跟开铺子那种小打小闹相比,或许这个更适合拿来给九阿哥试手。

    不过舒舒想着刚才见到的八阿哥,心中也警醒,得有个说法,让九阿哥不好将这个分润给兄弟们,要不然的话,落不下八阿哥,说不得几人利益捆绑的更厉害。

    舒舒想到自己的嫁妆,想到顺安银楼……

    同样是亲生子女,她分得额涅私产的大头,加起来比剩下的五兄弟还多,早想着日后珠亮他们成亲后贴补回去。

    或许可以用这些做借口,将茶叶生意做成自己的私产,只是“请”九阿哥打理。

    如此,就算是利润喜人,他也不会好意思想着分润出去。

    只是独食吃不得……

    舒舒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人……

    五福晋……

    嫡亲的嫂子……

    宜妃……

    太后……

    细说起来,名正言顺压在她头上的宫中亲长就这几人……

    剩下太子妃也好,其他异母嫂子也好,无需处处周全。

    人皆有远近亲疏。

    处处周全,实际上是处处不周全。

    在最后,舒舒又填上一个名字。

    桂珍……

    无论这个堂嫂出发点是什么,讨好婆家人,或者真有结善缘的心思,大方的馈赠确实解了阿牟与额涅的为难,也是摆明车马给她这个堂小姑子撑腰。

    不管是银钱,还是宫中关系,对桂珍来说都是好处。

    天色大亮,早膳送了上来。

    舒舒喝着奶茶,吃着牛奶花卷,想起九阿哥。

    尚书房在乾清宫前,皇子书房日常茶饮是乾清宫茶房那边供应。

    宫里的例茶,舒舒三月初“留宫住宿”时见识过,是福建供上来的介于生茶与熟茶之间的半发酵茶。

    这种茶煮奶茶还行,直接饮用可以消食解渴,除了口感混杂,不能说不好。

    可是,并不适合肠胃娇柔的九阿哥。

    九阿哥胃口小,每天大部分都处于空腹状态,喝这种茶就不好,刺激肠胃。

    想到这里,她吩咐小棠:“一会儿传话给孙金,让他今日再去御膳房提分例时问问有没有大麦……要是有就要几斤,要是没有就打发人去宫外找找……”

    说起来,米茶与大麦茶都养胃。

    可是米茶有刮油消脂的作用,九阿哥已经够瘦了,自然不适合米茶,倒是可以试试大麦茶。

    小棠跟在舒舒身边,这几年就陪着弄各种吃食,对这个大麦茶倒也熟悉。

    舒舒的好心情只维持到晨正。

    刘嬷嬷回来了,过来请安,在外头候着。

    舒舒撂下笔,到了西次间。

    刘嬷嬷进来了,依旧是笑呵呵模样,眼圈却有些发黑,眼神也收敛许多,很是低头顺眼的模样:“福晋……”

    舒舒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吩咐小椿:“没眼力见儿,还不快点给嬷嬷搬个座儿……”

    小椿应着,转身出去,搬了个圆凳进来,恭敬道:“嬷嬷安坐……”

    刘嬷嬷毫不客气的坐了,面上带出来几分从容,笑呵呵的跟舒舒道:“老奴家去这几日,听说膳房那边有了变动……福晋年轻,家里又是下五旗的,许是不晓得咱们内务府三旗的规矩……”

    舒舒吃了一口茶,不由笑了:“那嬷嬷说说,内务府三旗有什么规矩?”

    刘嬷嬷看着舒舒的脸色,见她慢声细语的,温柔小媳妇模样,心下大定,嗓门都大了几分:“咱们内务府三旗,虽是包衣,却是皇家世仆……这皇城里、宫城里,多是内务府三旗的旗人当差侍奉……仔细说起来,都是关外老户,从龙入关……几辈子下来,姻亲连着姻亲的,都不是旁人……不说旁的,就说后宫的妃主子、嫔主子,也多是从内务府秀女里选出来……不管是当主子,还是当差的,就多守着个规矩,那就是和和气气的,轻易别撕破脸,谁晓得哪个背后站着真佛……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处置人,那不是主子仁厚的做派,容易让人说嘴……”

    说到最后,她面上已经带出来不满:“福晋在家许是娇纵惯了,可听老奴一句劝,这宫里生活可不好肆意……福晋不为自己名声着想,也要替阿哥爷想想……”

    舒舒的笑容转淡,还没有说什么,门口已经一声呵斥:“放肆!一个宫奴,竟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词!照你这么说,这宫里不是主子们说了算,反而要看你们这些奴才的脸色?”

第四十五 老奴(下)

    随着说话声,周嬷嬷拄着拐杖,满脸怒容的从门口进来。

    刘嬷嬷被呵斥,脸色也难看,可看清楚来人,还是从凳子上起来。

    谁让八旗“敬老”、“敬长”,这老婆子不仅年岁大,辈分也高。

    “我只是好心提点福晋罢了……嬷嬷也是包衣人家出身,当晓得包衣同主子的关系,主子宽仁,底下人忠诚;主子刻薄,下头人也不会一味顺着……”

    刘嬷嬷依旧振振有词。

    周嬷嬷蹙眉道:“福晋主子上头,有妃主子,有太后娘娘,正经婆婆、祖婆婆都没说话,还轮不到你这个‘保姆婆婆’开口!还是说你自以为奶了阿哥一场,服侍了几年,就托大充起长辈来,指望福晋跟子媳似的恭顺?不是发白日梦吧?”

    周嬷嬷长得本就严肃,说起话来更是言辞如刀。

    刘嬷嬷的笑面都绷不住。

    这些话传出去,能有她这个奴才的好?

    她哪里敢认,少不得的面上带了委屈,抹了眼泪:“冤枉啊,冤枉……老奴就是怕福晋初来乍到,不晓得宫里规矩,才啰嗦了两句,忠言逆耳……”后一句,却是看着舒舒说的。

    刘嬷嬷看着有年纪了,实际上年岁不是很大,只是打扮的老,日常穿着酱紫色的袍子。

    可宫里选奶口,都有固定的标准。

    十五岁到二十岁中间,生育完第三胎的包衣妇人,产女的乳皇子,产子的乳皇女。

    如此说来,刘嬷嬷往大了说,也就三十六、七岁,手腕上戴着厚实的泥鳅背金镯子,腰背直起来时也是体面妇人,倒是这哭天抹泪看起来僵硬,显然是不习惯如此。

    舒舒垂下眼,没有接话,只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出嫁之前,小榆用凤仙花给她染了指甲,胭脂色的。

    几日过去,下边新指甲长出来,就多了一个个小月牙,看着俏皮可爱。

    刘嬷嬷没想到舒舒会是这个反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闹,表情就有些僵硬。

    周嬷嬷板着脸,面上多了不耐烦:“宫里规矩?!宫里规矩就是忤逆主子打死不论!乳母也好,保姆也好,是差事,不是倚老卖老的资历,按月份领了钱粮的……”

    刘嬷嬷摸不清舒舒脾气,不敢放肆,僵硬的收了哭声,站的也恭敬许多。

    舒舒这才抬起头,依旧是笑吟吟模样:“嬷嬷既回来,就去将前头箱子的钥匙拿来……夏日天长,爷叫我翻翻箱子,见识见识宝贝什么的,打发时间……”

    刘嬷嬷闻言,脸色一僵,强笑道:“这老奴粗心,这钥匙给拉家里……”

    舒舒挑挑眉:“哦?拉家了?这钥匙没有备用的,一把锁就一把钥匙?”

    刘嬷嬷赔笑道:“这……都是上赐的东西,金贵着,磕了碰了都不好……老奴没想着福晋要看,备用的也在家里……”

    舒舒莞尔一笑:“嬷嬷还真是有很多没想到……不着急,嬷嬷下值家去翻出来就是……就是都找不到,又有什么,不过是浪费几把锁……爷堂堂皇子阿哥,也不差这几个抛费……”

    刘嬷嬷脸色发灰,身子都佝偻了,陪着笑道:“找得到,找得到……”

    等刘嬷嬷灰溜溜的出去,周嬷嬷才转了脸色,带了几分苦口婆心:“福晋,这老货虽是可憎,可到底奶了阿哥爷一场,收拾服顺了就是,倒是不好直接撵出去……”

    “嗯!”

    舒舒点头。

    事缓则圆的道理,她如何不懂?

    这才几日功夫,撵了一个灶上嬷嬷,还在阿哥所立了靶子,就算九阿哥主动出来背锅,惹人闲话也是免不得的。

    要是再多事,可就讨人嫌了。

    想起让小棠准备的大麦茶,舒舒就回了书房,拿了纸笔出来。

    不想让孙金传话,她就提笔写了几个字,将大麦茶养胃的原由写了,让九阿哥看着饮用。

    剩下的时间,舒舒继续拿出茶叶的计划表,说服九阿哥不难,难的是九阿哥没有人手。

    就桂丹那样的,实不是能做好事的。

    桂丹是九阿哥的哈哈珠子……

    九阿哥的哈哈珠子?!

    十五阿哥选出的哈哈珠子是八个人……

    舒舒察觉到不对之处。

    怎么就没人可用了?

    那七个人呢?

    这个疑问,一直到九阿哥下学回来,舒舒才得到解答。

    今天九阿哥倒是回来的不早不晚,差不多酉正左右。

    因为昨天晚点出了纰漏,舒舒就叫人预备了好克化的面点与粥。

    两人将晚点吃了,舒舒依旧担心他不舒服,拉着他出来消食儿。

    舒舒就问起哈哈珠子。

    “早年也是八人,后来一个病了挪出去,没再进来;一个家里问罪,阖家发还原领主为奴……剩下六个,除了桂丹,还有个堂表兄,也是外祖家那边的人,年初跟着外祖回盛京……剩下四个,一个宗室、一个觉罗,都回家准备补侍卫;还有两个,一个是赫舍里家的旁支,一个是佟家的舜安颜,同爷并不亲近,也都回家等着家里人给补旗缺……”

    九阿哥提起这个,就有些不痛快。

    八个哈哈珠子,哪怕调理出来一半,也不会落到无人可用的下场。

    舒舒听着,颇为意外:“舜安颜?佟家二房长孙?”

    “嗯,就是他……惯会装模作样,跟小白脸似的……”

    九阿哥说着,带了疑惑,看着舒舒:“怎么?你之前认识这位舜大爷?”

    舒舒摇头:“就是听过一耳朵……国舅爷的嫡长孙,皇后娘娘的侄儿,倒是没想到他还是爷的伴读……”

    “势利小人罢了。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阿哥,连老四都不放在眼里,倒是晓得找机会奉承老大……哼,也奉承不上……”

    九阿哥提及此人,依旧是愤愤。

    舒舒却晓得这人另一重身份,温宪公主驸马。

    康熙五公主温宪公主,就是现在的皇九女,养育在太后身边的德妃之女,四阿哥胞妹。

    舒舒没有多说,要知道整个康熙朝,佟家地位都超然。

    九阿哥想起今天的大麦茶,不由的挑起嘴角:“今天的茶喝着好,老十也说这个香……回头写了方子,爷找机会孝敬给汗阿玛……不止汗阿玛,估摸太后与娘娘也会喜欢……”

    对于这个结果,舒舒并不觉得意外。

    谁叫宫中饮食,肉食为主,其中猪肉又是主要肉类,不腻才怪。

    “其实,除了大麦茶,还有米茶,也消食助消化……就是不适合爷,就没有叫人张罗……那个味道更香,喝了几泡茶后,米也泡开了,可以吃,比大麦茶更适合太后与娘娘……”

    舒舒说着。

    在清朝生活十几年,她是父母的掌上珠,对尊卑贵贱还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

    进宫这几日,却是印象深刻。

    穿衣吃饭,都有规定,真是半点不能逾制。

    九阿哥要是真将大麦茶的方子孝敬给康熙,就不好再拿着去孝敬太后与宜妃,还不如另外奉上一种。

    九阿哥也来了兴致:“那回头就制些试试,宫里饮食单调,御茶房那边每天倒是供应散茶,可是除了煮奶茶,直接冲泡味道寻常,娘娘也不爱那苦汤子……”

    舒舒想起听过几次的宫中禁忌,犹豫道:“太后娘娘与娘娘这里,是送方子,还是送成品……”

    九阿哥被问住,想了想:“娘娘那里没有什么忌讳的,想要孝敬吃食就孝敬……太后那边,要不找个机会问娘娘?宫里膳房多,倒是有‘敬菜’的先例,可是只限于各位主位娘娘的内膳房……皇子膳房这里,大嫂行事素来规矩,太子妃入宫又晚,就没有这个先例……”

    两人正说着,边上就有了动静。

    “阿哥爷……”

    刘嬷嬷带了哭腔,从前院过来。

    “嬷嬷怎么不多歇两天?”

    九阿哥招呼着,察觉她的异样:“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事?”

    刘嬷嬷小心翼翼地望了九阿哥身后一眼,做出畏缩状:“没……老奴没事……”

    九阿哥回头,望向舒舒。

    舒舒面上带了淡笑,这嬷嬷怪有意思的。

    她这边想着事缓则圆,对方倒是迫不及待,这是当面“上眼药”?

    她不避不闪,与九阿哥对视。

    九阿哥的神色也淡了,移开眼,对刘嬷嬷道:“嬷嬷早些歇着,要是不舒坦,就打发人去请太医……”

    “老奴不放心阿哥爷……”

    刘嬷嬷摸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听说上房不留人值夜,要是阿哥爷晚上饥了渴了怎么好……”

    九阿哥想着两人晚上的“热闹”,哪里会乐意有人听房,连忙摆摆手:“有福晋在,嬷嬷不用操心这个……”

    刘嬷嬷怔住,望向舒舒。

    舒舒依旧连眼风都没给她,正站在院子里鱼缸旁俯视,看着里面的几尾金鱼。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转身回前院去了。

    直到两人回了房间,九阿哥才开口询问:“嬷嬷怎么来这一出?今儿白天爷不在,家里又有故事了?”

    “爷让我去前院开箱子,我跟嬷嬷讨钥匙……结果她说没带在身边,备用的也在家里,这有什么?明儿轮值再带就是,又不是多打紧的事儿……就是丢了,也就是浪费几把锁,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钱……”

    舒舒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直接说了今日情形:“嬷嬷担心我不熟悉宫里规矩,多念叨了两句内务府包衣联络有亲、不好得罪之类的话,提点我别轻易处置人,坏了主子仁厚做派,让周嬷嬷听了,顶了几句,估摸是心细想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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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61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公公叫康熙最新章节! 作者:雁九所写的《我的公公叫康熙》为转载作品,我的公公叫康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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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公叫康熙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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