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兴说你我(第一更求月票)
地安门在皇城正北,内馆在正南偏东的位置。
马车过去,绕了半个皇城。
十多里路。
即便都是宽敞的大路,可城里也不好疾驰。
马车就慢悠悠地走着。
半个时辰,才到内馆门口。
已经是未初。
因为上午,就有帖子过来,所以阿霸亥郡王福晋早早的打发人在内馆门口等着。
等到马车到了。
朱轮红盖马车,宗室女卷专用。
加上随行的侍卫、护军,不难判断来者身份。
阿霸亥郡王福晋就带了儿女随从迎了出来。
九阿哥已经下了马车,过来搀了舒舒下车。
舒舒回头,扶了四福晋。
“天上飞过喜鹊,带来吉祥与喜悦,尊贵的客人下降,我们祝福你安康……”
郡王福晋口中说着迎宾词,手捧着蓝色哈达就上来了。
四福晋见状,就鞠躬低头,任由郡王福晋给自己披挂上哈达。
舒舒跟在旁边,有样学样的,也收获一条哈达。
虽说之前随着圣驾北巡,见识了几个蒙古部族,可阿霸亥部的穿着打扮与那边截然不同。
郡王福晋身上的蒙古袍,不是通体系腰带的那种,而是有些上袄下裙的款式。
上身的袄短小紧身,显露了女子的曲线。
下身的裙摆有些伞状。
衣服料子是红色满绣缎子,袖口、前襟都是镶了貂皮。
头上也不是帽子或者头顶编发,而是散下来的小辫子。
小辫子外头,则是用手指大的胭脂蜜蜡做的连成一体的头饰,都是呈流苏状。
看着华丽富贵。
郡王福晋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男子二十来岁,看着个子不算高,但是像铁塔似的敦实。
女子有些看不出年纪,也是红色的袍子。
应该就是阿霸亥郡王福晋之女,未来的十福晋。
头饰与郡王福晋的相彷,就是上面坠着的蜜蜡没有拇指那么大,整体精巧了许多,
她的皮肤极白。
雪白雪白的。
她的眼眸也不是纯正的黑色或黑棕色,而是浅棕色。
头饰下露出的头发也不是黑色,而是棕黄色。
留着头帘,都是带了天然卷。
五官像后世的混血,鼻梁更高,眼窝更深。
舒舒之前说她看看不出年龄,是因为她的身材极丰满。
紧身的小袄束得上身波澜壮阔。
不是寻常少女那种纤细的体型。
不是说年龄比十阿哥小一岁?
舒舒只能在心里感叹吃肉民族的发育早了。
等到郡王福晋让儿女上前见礼,这一位果然就是未来的十福晋,布音格格。
郡王福晋与四福晋手拉手的,引着人往阿霸亥部的院子去。
舒舒则是肩并肩的,与布音格格跟在后头。
九阿哥没有跟进来,与台吉一起在前头的大厅说着明日初定礼。
布音格格好奇的看着舒舒身上妆扮。
舒舒则对她笑了笑。
这种目光直白,可并不让人感觉冒犯。
因为她的脸上,似乎就写着“好看”、“好”、“喜欢”的字眼。
不用说话,就能夸人了。
或许这笑容给了布音格格鼓励。
她小声道:“九福晋好……”
不算流利的汉语。
语调有些生硬,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舒舒点了点头,道:“格格好……”
布音格格好奇道:“有人说,九阿哥与十阿哥关系最好,也挨着住着,那咱们往后也挨着么?”
这般直爽可爱的姑娘。
跟个奶酪娃娃似的。
舒舒笑了,拉着布音格格的手。
“是啊,咱们往后就挨着住了……”
布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回握她的手摇了摇,带了几分孩子气。
“那往后咱们一起玩儿……”
舒舒含笑点头,道:“嗯。”
布音格格道:“我叫布音巴依尔,喜庆的福气……你叫什么?”
这是学了规矩?
感觉有些不足。
还真是无忧无虑的女孩。
舒舒小声回答:“我乳名叫‘舒舒’,满语紫红色意思,不过如今进宫了,没有人这么叫我……”
布音格格笑了,点头道:“我知道,他们肯定都叫你九福晋,或者是九弟妹……”
舒舒笑着说道:“是啊,等到格格嫁进来,就有人叫我九嫂了……”
布音格格也不羞臊:“我现在就叫你九嫂……”
舒舒小声道:“京里规矩与蒙古不同,不兴直接说‘你’或‘我’,尤其是尊长跟前……”
布音格格笑着说道:“这个我知道,我阿爸从京里请了嬷嬷过去叫我规矩,说了这个,我记住了……”
舒舒默默。
这嬷嬷有些坑人,教规矩不大齐全。
舒舒就耐着性子道:“这尊长,不仅包括了长辈,还有平辈……如四福晋,我跟她说话,就不能直接说‘你’呀‘我’呀,要尊称‘您’……”
布音格格脸上带了迷湖。
她指了指四福晋的背影,又指了指舒舒。
“不是长辈啊,怎么就成了‘您’……”
舒舒小声道:“只要是年长的,排行大的,就都是‘尊’,说话就要带敬语,要不然会被当成没规矩……”
布音格格苦着小脸道:“那我跟你说话,也要这样么?好像你成了大辈了?”
舒舒微微颔首:“人前得那样说,旁人才不会笑话……私下里的时候,就不用这些规矩了……”
布音格格松了一口气。
“我记下了,谢谢你了……”
说着,她有些为难。
“我要是分不清什么说‘你’,什么时候说‘您’怎么办……要是头一回见面,不知道对方年纪是不是比我大,辈分是不是比我高呢……”
舒舒想了想,道:“那能称身份的,就直接称身份……就比如,对方也是福晋,或者夫人,就直接称‘福晋’、‘夫人’好了……”
布音眼睛闪亮,点头道:“嗯,我记下了……”
这会儿工夫,一行人已经到了阿霸亥部的院子。
大家进了客厅,宾主落座。
郡王福晋让女儿重新见礼。
“这是我珍珠一样宝贵的女儿,如小鹰一样从蒙古飞来,就要飞进紫禁城了……”
布音格格上前,重新给两位福晋见礼。
四福晋这里也准备了见面礼。
是一对儿掐丝嵌红蜜蜡金手镯。
布音直接接了戴上,与她的头饰浑然一体。
四福晋是个细心的人,应该是打听过,晓得这个部落尚红。
因为不仅郡王福晋母女两人身上是红色首饰,没有其他蒙古部落常见的绿松石、青金石什么的,连带着台吉的腰带、帽子上都是红色老蜜蜡。
舒舒则是让小椿将包裹递上。
布音格格亲自接了,倒是没有拆包裹的意思。
郡王福晋骄傲的看着女儿,跟两人称赞着。
“我们的宝贝女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待长辈耐心体贴……”
“她心肠好,从不像其他格格那样打骂女奴……”
“她友爱兄弟,自己的果子,分给兄弟吃,也不吝啬……”
“她就像萨日朗花似的美丽……”
*
订了闹钟,可还是起晚了,泪奔,先这些。
第二百七十章 又不放心了(第二更求月票)
四福晋面带微笑听着,时而颔首。
舒舒坐在她下首,却察觉到四福晋是卡壳了。
实在是郡王福晋这一通夸奖,应该将四福晋预备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
按照一般的规矩,这说起自己孩子,都是自家贬低,旁人夸。
然后一个谦虚的说着不足,一个真诚的放大各种优点。
最后其乐融融。
只能说蒙古人质朴,直来直去的,并不流行这种话术。
就有些冷场。
舒舒就笑着说道:“格格确实好,长得娇美,性子也活泼,与我们十阿哥还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们十阿哥出身尊贵,是贵妃之子,汗阿玛极为看重,初定礼都比其他皇子阿哥抬等……”
“我们十阿哥长得好,骑射也出众,比巴图鲁也不差什么,养了有好多匹好马……”
“我们十阿哥也富裕,他不仅是贵妃的儿子,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皇后娘娘的私房都留给了十阿哥……”
舒舒也跟着夸起来,而且夸的极直白诚恳。
郡王福晋听得心花怒放,满屋子都是她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天可汗心胸辽阔,仁爱照耀阿霸亥,才给我们降下这样大的恩典,我们的小布音有福了……”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阴霾。
也没有送女远嫁的哀伤。
就是由衷的感激与毫不掩饰的喜悦。
布音格格也挺着胸脯,脸上满是骄傲。
瞧着那样子,不像是远嫁联姻,倒像是得到世上最好的认证与褒奖。
舒舒很是触动,也跟着期待起来。
这样满足与感恩……
这种由内而外喜悦的状态……
有八福晋在前,舒舒嘴上说着不担心,实际上也是有些小忧虑。
毕竟后世小说家言,都是默认这位蒙古福晋是个能用马鞭子调教丈夫的彪悍人。
要真是那样的话,即便十阿哥不挑剔,九阿哥的性子怕是也无法容忍弟弟挨欺负,到时候还有的扯皮。
至于其他的,舒舒则澹定了。
有八福晋的无礼在前头比着,再糟糕也糟不到哪去。
可是想着十阿哥的殷殷期盼,舒舒也希望他的真心不被辜负。
布音格格这样自信。
像小太阳似的温暖光明。
正合适。
十阿哥看着大大咧咧,可是少年失母的影响还在,实际上是个将自己藏在茧子里的冷清孩子。
在宫里,除了九阿哥之外,他与谁都保持距离,即便是八阿哥,也是如此。
得了这样开朗活泼的妻子,是十阿哥的福气。
四福晋应该也是想到此处,神色也柔和起来,望向布音格格多了欣赏。
郡王福晋虽夸着女儿,可也在留心两位皇子福晋的反应。
眼见着两人都是真心喜欢自家女儿的模样,她也跟着放心不少。
之前没有时间接触,也没有时间让她们慢慢发现女儿的优点,她夸在前头,果然是正确的。
舒舒之前还担心布音格格的规矩有瑕疵,如今也觉得那些不重要。
布音格格心正,即便礼仪上有些小缺陷,慢慢教就是。
宫里的长辈不是刻薄的,大家也都晓得她是远嫁而来,蒙古的规矩与京城的不同,谁还会与她计较这个?
要知道宫里还有太后与两位太妃在。
即便布音格格是阿霸亥部的,不是出身科尔沁,可也是蒙古格格。
而且是小辈福晋中,唯一一位蒙古格格。
太后会照拂的。
妯里俩告辞出来,九阿哥与台吉也说得差不多。
依旧是妯里俩同乘一车,一干人原路返回。
“皇上仁慈……”
四福晋长吁了口气,道:“对十阿哥来说,指个蒙古格格是比八旗贵女妥当……”
舒舒点头。
八旗贵女,后边连着一家一姓,谁晓得生出什么心思来。
贵妃之子,到底不同。
可对蒙古藩部来说,出了皇子妃,就已经是旷世隆恩,感激涕零。
要是康熙一边压着十阿哥,一边又给他指个高门福晋,的确更麻烦。
眼下似断了十阿哥的妻族助力,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又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等马车到了地安门时,已经是酉初。
天色不早了。
舒舒就与四福晋告辞,下了马车。
十阿哥出来了。
他早就到了,之前在门洞值房里。
见马车到了,他就迎了出来。
“四嫂,九嫂……”
他到了马车前,恭敬地跟两位嫂子打招呼。
四福晋也是打这个年岁来的,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忐忑、小不安?
她笑着安抚着:“格格长得好,性子也好,十弟有福了……”
十阿哥抿了嘴角,带了腼腆,可还是说道:“蒙古人性子直爽,往后少不得还要四嫂多提点教导她……”
四福晋笑着点头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们都不会白看着,且放心吧……”
十阿哥点头,再次谢过。
等到大家目送着四福晋的马车离开,舒舒才重新上了马车。
九阿哥没有进来,与十阿哥直接坐在车辕上。
“台吉是个憨实人,没有什么心眼子,话也不多……挺好的,不是那样狂妄骄横的家风,往后即便常来京城,也惹不出乱子……”
九阿哥说着。
十阿哥年岁在这里,最关心的自然是福晋容貌。
虽说他之前说不挑长相,可那只是说说,心里还是盼着好的。
“九哥,格格长得怎么样?”
十阿哥带了几分期待问道。
九阿哥哑然。
十阿哥的心提了起来。
九阿哥拧着眉头。
十阿哥手心都出汗了?
这么丑么?
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九阿哥开口了。
“我也不好往直眉瞪眼往脸上瞧啊,就记得红彤彤的,跟个大红包似的,个头比你九嫂矮半头,看着有你九嫂两个宽,能将你九嫂装下……”
十阿哥的脸裂开。
又矮又胖么?
想想北巡时走过那几个蒙古部落,有的女子高壮,有的确实不高。
舒舒坐在马车里,听得不像话,忙挑了车帘子,道:“十弟别听你九哥的,不是那样的……”
十阿哥忙转过头来,带了期待,望向舒舒。
舒舒笑着描述着:“个头不如我高,可也不矮,比七嫂高一寸,皮肤雪白雪白的,跟奶块似的,鼻梁又直又高,眼眸颜色比咱们浅,头发是棕色的,带了自来卷,和咱们这边的人长得不大一样,看着可好看了……”
十阿哥抿着嘴,可嘴角依旧忍不住往上翘,解释道:“阿霸亥部现下虽是在漠南,可早先是漠北部族,太宗朝南迁过来的,长相跟外蒙古部族差不多……”
舒舒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仅相貌,连带着穿着打扮,言语行事都同科尔沁那边不同……”
学到了新知识。
想到九阿哥的描述,十阿哥还是有些担心:“可九哥说有嫂子两个宽……”
番茄
舒舒摇头:“没有,不胖……正可好,她们跟咱们不一样,不怎么吃粮食,不是白食就是红食,骨架就不比咱们这边女子那么纤细,可也不是胖,格格的身体看着就健健康康的,看着就是有福气的样子……这样挺好的,往后绵延子嗣也不艰难……”
十阿哥的脑子里,少女的影子慢慢清晰。
不高不矮的身量,健健康康的身材,雪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浅棕色的眼睛。
十阿哥脸红了。
九阿哥在旁,听着舒舒描述的仔细,早已经酸了。
他看着舒舒,嘴里抱怨道:“见到好看的,就看个没够,连眼珠子的颜色都注意到了……”
舒舒抬了抬眉毛,看着九阿哥,眼神在他身上游了一圈,落在某处。
九阿哥顺着她的眼光低头,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当处,随即反应过来被调戏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大白天的,又是外头!
十阿哥醒过神来,刚要谢舒舒,就见兄嫂两个眉来眼去的,闹些小动作。
他转过头,避开眼,觉得自己有些撑。
这会儿功夫,马车到了神武门。
大家下了马车,进了宫城。
九阿哥嘲笑十阿哥道:“浅薄!还是看脸……”
十阿哥好脾气的说道:“好看比不好看强啊,不求花容月貌,也不能寒碜……”
其实他很想要回一句,要是丑了,生出孩子也不好看。
不是要挑好看的小阿哥么?
福晋丑了,还怎么生好看的小阿哥?
不过也只是想想,不是舍不得过继小阿哥,而是兄嫂年岁在这里摆着,身体慢慢调理就是,哪里就到如此地步了?
九阿哥道:“娶妻娶贤……还是性子顶顶重要……”
十阿哥看了眼九哥右手边的嫂子,心中腹诽。
九哥也不实诚了。
嫂子不缺长相,他才能大言不惭的这样说。
不过九嫂方才说的都是相貌身量,没有提性情。
不会是性情有什么缺陷吧?
十阿哥关心则乱,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已经过了饭时一个时辰,大家已经饥肠辘辘。
到了二所,简单梳洗,舒舒就叫人摆了晚膳。
食不言。
等到大家撂下快子,十阿哥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嫂子,您只说了长相,您看着这格格人品行事如何?”
舒舒笑着,还在组织语言。
九阿哥已经嫌弃地看了十阿哥一眼:“明天就见着了,就不能稳重些,问个没完……”
十阿哥笑道:“不问一句,弟弟今晚睡不着……”
舒舒笑着说道:“将心放回肚子里,四嫂那句夸奖不是客套话,格格性子确实好,是个大大方方、活泼直爽的好姑娘,四嫂同我都爱的不行……”
说到这里,想到布音格格的说话习惯,她少不得先打个预防。
“郡王府从京城请了嬷嬷过去,仔细教导过了……就是蒙古那边与咱们京城说话习惯不大一样,有些敬语说的不齐全,这个不算什么,回头进宫了再学来得及……”
十阿哥是才随扈北巡出来的,一路上也接触了不少蒙古王公子弟。
他一听舒舒这样说,就明白过来,点头道:“他们说话确实如此,尊重长辈与年长者,平辈之间不讲究那些……”
就算是皇子阿哥,也都是“你”啊“我”的,不怎么带尊称。
抚蒙公主府的台吉除外,他们打小学的是京城的规矩,与京城这边不差什么。
就是嫂子说的这格格“大大方方、活泼直爽”……
这是个没有城府的姑娘……
不会挨欺负吧?
十阿哥又不放心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嘴欠了(第三更求月票)
十阿哥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会失眠。
不过能问都问了,再说别的嫂子也不知道。
他心中有些不足。
要是明日不是初定礼,直接是大婚的日子就好了。
否则感觉还有得煎熬。
直接大婚的话,格格有什么长处,自己就鼓励;有不足之处,自己也耐心纠正。
到时候夫妻俩肯定跟九哥、九嫂似的,恩恩爱爱,让旁人羡慕。
三所日子也热乎起来。
不学八哥与八福晋。
瞎折腾,成了笑话。
已经是掌灯时分,外头尽黑了。
十阿哥就起身告辞。
九阿哥开始操着老父亲的心,提醒道:“明天不用起太早,省得累了没精神,不过也别晚了,辰正要去乾清宫,吉时在己正……”
十阿哥应了,告辞出来。
刚走出二所门口,他就听到头所那边的甬道口有动静。
有远近及,传来脚步声。
是十三阿哥来了。
跟着两个老成的太监。
一个前头提着盏琉璃灯照着路,一个跟在后头。
二所门口挂着灯笼。
眼见着十阿哥站在灯笼下,十三阿哥快走起步,笑着说道:“十哥大喜……”
十阿哥脸上没有笑,蹙眉道:“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
兆祥所在宫廷东路东北角方向,到这边也是小一里路,又是大晚上,还要穿过御花园。
如今寒冬时节,夜风呼啸,大人夜行都要小心受了风寒,更别说孩子。
十三阿哥笑道:“是九哥让来的……”
原来今天午后,九阿哥回宫与舒舒汇合前,在上书房打了个站儿,跟十三阿哥提了明日做傧相之事,还去跟当值的先生告了假。
十阿哥听了,反应过来。
八哥受伤,缺了傧相,九哥真的拉了十三凑数。
可是九哥找十三过来做什么?
十阿哥好奇,就陪着十三阿哥进了二所。
眼见着十阿哥去而复返,后头还跟着十三阿哥。
九阿哥往十三阿哥身后瞅了瞅的,带了意外:“怎么就你一个?平日里十四不是跟小尾巴似的,走哪跟哪儿……”
十三阿哥笑着说道:“还生气呢,前几天挨了九哥的说,今儿中午九哥路过上书房,也只叫我出来说话,没叫他……”
九阿哥轻哼道:“让他生气去,我这耳根子正好清静几天……”
十四阿哥才是真正的宠妃幼子,德妃娇惯的厉害,打小就爱粘着上头年长的哥哥。
别人差着岁数,都不爱搭理他。
只有八阿哥脾气好,性子也温和,待弟弟们也有耐心,就让十四阿哥缠上。
连带着九阿哥与十阿哥,都跟着遭殃,没少受十四阿哥的缠磨。
十三阿哥带了好奇与兴奋:“九哥,明天初定礼,咱们陪着十哥过去,都做什么?弟弟还没有当过傧相……”
九阿哥是当过的。
三月里八阿哥初定礼时,就是大阿哥带了他陪同八阿哥去的安王府。
那个时候,出面的都是大阿哥,自己就是个凑数的。
明天出面的是四阿哥,好像自己还是凑数的。
九阿哥觉得这个身份挺好,不用跟不熟的人应酬寒暄。
他就跟十三阿哥实话实说道:“有礼部官员与内务府官员跟着,咱们就是凑个数,什么也不用干,等到赐宴下来,跟那头的人吃顿饭……”
至于喝酒,十三阿哥还是半大孩子,这又是京城,凑得几桌客人也都是十阿哥这边关系,应该不会有不开眼的劝十三阿哥喝酒。
十三阿哥点点头,依旧有些不安。
“可弟弟谁都不认识,到时候就跟着九哥……”
九阿哥点点头:“跟着吧,我岳父也去,到时候你过去坐着……”
十三阿哥听了,这才放心,就剩下欢喜。
能出去放风真好。
随扈出去四个半月,虽然路上做着功课,也有翰林院的老师跟着,可同关在上书房截然不同。
十三阿哥觉得自己的心都散野了,不习惯从早到晚的在上书房苦熬。
九阿哥想起自己初定礼时穿着皇子吉服,大婚时是金色蟒服,提醒十三阿哥道:“不用穿吉服与蟒服,穿常服就好……”
皇子服饰都是内务府统一制作,要是穿吉服,就跟十阿哥这个正主一样。
要是穿金色皇子蟒袍,则是喧宾夺主。
十三阿哥点头应了。
九阿哥又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你估摸着辰初二刻前过来,咱们陪着你十哥去乾清宫,纳彩的吉时是己正,赐席的时间未初,估摸着申正前就回来了……”
十三阿哥仔细记在心里。
十阿哥之前已经晓得初定礼流程,不过依旧是跟着记了一遍。
十三阿哥过来,就是要问明日安排。
弄清楚了,他就告辞出来。
十阿哥也跟着出来,回了三所。
二所客人走了,终于安静下来。
舒舒吩咐小椿请齐嬷嬷。
齐嬷嬷与核桃、小松、小榆昨日出宫,回了都统府。
为了让小松与小榆跟家人团聚,舒舒就让她们歇一晚再回来,因此今日午后才回来,正好与舒舒岔开。
等到舒舒从外头回来,饥肠辘辘的,又是吃饭什么的,还没有闲下来说话。
九阿哥在旁,见她叫人请齐嬷嬷,晓得她惦记着都统府,就带了几分得意。
“上午爷去了都统府,探望了岳母与伯岳母,没见着岳父,岳父往公府那边去了……”
舒舒很是意外。
上午孙金回来,只说九阿哥有事晚些回宫,没想到是去都统府。
她笑了。
“额涅如何?阿牟气色可好?”
九阿哥回忆着上午见面场景,道:“岳母看着比七月时胖,都成大圆脸了,伯岳母气色倒是看着不错,同七月里没有什么变化……”
舒舒心里算了下额涅的孕期,五个多月,现在胖些也正常。
九阿哥带了几分八卦道:“岳母的脸色粉白,你这独女的地位不保了,多半是个姑娘……”
舒舒眨了眨眼。
这孕相男女之类的……
好像是两辈子不曾触及的新知识。
她很是认真的请教。
“爷为什么这样猜?”
九阿哥一愣,似想到什么,随即情绪低沉了下来,整个人都蔫吧了。
舒舒见状,心中有数,不好提的,八成是跟刘嬷嬷相关。
就算是脓包,也得挑出来。
要是老不能触碰,那容易成隐患。
她正琢磨怎么引导。
九阿哥已经开口。
“小十七落地前,嬷嬷去翊坤宫时见过庶妃一面,回来念叨过……说是外头的老话,怀的是格格孕母就会更好看,要是长斑了什么的,那怀的就是阿哥……好像庶妃长斑了……”
舒舒没有看到额涅,却是中午才见了婆婆的。
还有七福晋,昨天见过。
这种老话,应该是一种概率总结,有些还是挺准的。
她就有些担心:“娘娘同七嫂皮肤光滑,都没有长斑……”
皇孙郡主,还有求恩典的机会。
公主这里,想要留京可不容易。
“啊?”
九阿哥之前没想这些,现下想想,也跟着担心。
不过他向来想得开,掐指算了算时间,道:“就算娘娘生个公主,指婚也有小二十年的功夫,到时候跟汗阿玛求个恩典就是了……”
舒舒点点头。
确实是很多年后的事了,现下担心还太早了。
九阿哥陷入沉思。
咦?
当时嬷嬷除了这个,好像还说其他……
说娘娘盛宠,皇上怜惜她失子之痛,才将怀孕的庶妃安置在翊坤宫。
这样一来,翊坤宫阿哥又是三个了……
翊坤宫阿哥?
九阿哥望向舒舒:“好像内务府包衣那边管爷叫‘翊坤宫阿哥’,八旗那边怎么叫爷的?”
舒舒想了想。
在指婚之前,关于九阿哥外头提的还真不多。
“倒不曾怎么听人提宫室名,只说爷是宠妃之子……”
说了这一句,她顿了顿:“爷怎么想起这个……”
至于“文不成、武不就”、“纨绔皇子”的话,就不用跟九阿哥说了。
九阿哥摸着下巴道:“爷早就晓得宫里‘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可也没想留意会有这样的划分……”
用生母来划分阿哥。
舒舒道:“不是一直如此么?就是前头几代宗室,同母所出的支系也是天然亲近,更抱团些……如礼烈亲王与广略贝勒两支,还有上三旗同母所出的两位国公后裔……像英亲王与豫亲王后裔那种结了死仇、老死不相往来的,才是异类……”
九阿哥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道:“那六阿哥与十一殇亡……”
虽说舒舒也觉得不无这个可能。
可是也不愿意九阿哥陷入被害妄想症。
之前一个十一阿哥都让他生了猜测。
要是再将六阿哥之死折腾出来……
还不知道会如何。
舒舒就劝慰道:“应该不至于,六阿哥殇时,四阿哥养育在景仁宫娘娘身边,也没有十四阿哥,永和宫娘娘身边只有这一子……”
九阿哥的脸色松弛下来。
“是爷魔怔了,什么都往阴谋上想……六阿哥是二十四年殇的,十四阿哥二十七年才落地……”
舒舒拉着他的手道:“有句成语,叫‘疑邻盗斧’,爷也不要焦心,慢慢探查就是……小儿难养,真要说起来,这十几年,宫里序齿阿哥殇的不多,可殇了公主不少,十二格格都十二了,去年还一场大病没了……好好的,谁害公主做什么?”
往前数,德妃所出的皇七女,孝懿皇后所出的皇八女,温僖贵妃所出的皇十一女都是不足年殇了。
前年宜妃折了十二岁的十一阿哥。
去年德妃折了十二岁的皇十二女。
九阿哥点点头。
他晓得舒舒说的有道理,可人心有时候也不好控制。
起了疑念,真就处处觉得不对。
齐嬷嬷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舒舒抬头看见,招呼她进来。
小椿挪了凳子过来。
舒舒让齐嬷嬷坐了。
齐嬷嬷看了眼九阿哥,脸色多了恭敬,对舒舒道:“夫人与伯夫人将阿哥爷好一通夸……阿哥爷贴心,买了羊肉与洞子菜过去,整整一只去了皮的羊羔子,半筐洞子菜,还买了一炉福松阿哥与几位小爷爱吃的棋子烧饼……”
舒舒柔柔的看着九阿哥,心里发软。
还真是难得。
讨好了丈母娘一把,回来居然没有请功炫耀。
九阿哥被盯着不自在,轻咳道:“这算什么,还值得嬷嬷说一嘴……”
哈哈!
他也是见贤思齐。
舒舒待太后与娘娘那么孝顺,自己怎么就不能对岳母也孝顺孝顺?
齐嬷嬷性子有些木,言语也不大伶俐,此刻却坚持道:“阿哥爷为福晋做这些,总要让福晋晓得,这都是情分……”
舒舒岂止是领情?
还带了暖心。
自己派人回去十次,将宫里的日子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九阿哥走这一趟让长辈们安心。
想着齐嬷嬷的描述。
一只羊羔子……
半筐洞子菜……
一炉棋子烧饼……
舒舒的脑子里就有画面了。
还自动生成了背景音乐。
还有比较古早的歌词。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
九阿哥如此体恤,舒舒也就投桃报李。
这一晚。
两人解锁了新知识。
九阿哥雾霾散尽,就只剩下餍足。
次日起来,他意气风发。
之前预备的孔雀蓝色常服也不穿了,嫌弃颜色深,换了茶色貂皮大氅,看着鲜亮许多。
他整了整袖口,系上黑底金丝线宝瓶荷包,跟舒舒念叨着。
“这两个荷包都戴了半年,不鲜亮了,是不是该给爷做新荷包了?”
舒舒看过去。
荷包是缎子料的,略轻薄,春秋夏配衣裳还行。
冬天的皮毛衣裳,配这个荷包有些单薄。
舒舒就痛快点头道:“一会儿就叫人找料子,给爷做新荷包……”
九阿哥笑了,随后想到舒舒不擅长针线,少不得叮嘱着:“不用着急,也别选繁琐的样子,爷喜欢简单的……”
“嗯!”
舒舒也不掰扯他的审美向来华丽,默默的领了这份体恤,帮他正了正帽子。
九阿哥头上戴着黑貂暖帽,上头是红珊瑚顶珠。
舒舒叫人拿了端罩,小羊皮的手套。
今天他们过去内馆纳彩,要骑马,而不是坐车。
幸好是从前朝走,出了大清门没多远就是内馆,要不然的话就要遭罪了。
这会儿功夫,十三阿哥来了。
他的脸上带了无奈,后头跟着气鼓鼓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对舒舒微微躬身,算是见过,随后就带了谴责瞪着九阿哥。
“九哥怎么回事儿?也太不义气!同样兄弟,为什么两样对待?叫了十三哥不叫我……”
九阿哥按住十四阿哥的脑袋,往下压了压。
“你以为是做什么?正经事呢,你这小屁孩子跟着做干嘛?”
十四阿哥脑袋挣扎开,带了不满。
“谁小屁孩子了?我都十一了……”
九阿哥将他往十三阿哥身边一拨拉,让两人站在一处。
“你自己瞅瞅,是不是孩子……”
十三阿哥十三岁,身量高挑,已经是少年模样。
十四阿哥小了两岁,就十分明显,才到十三阿哥下巴。
十四阿哥撇了撇嘴,眼圈都红了:“我不管,我也想去,转年我就十二了,都不带我,北巡不带,现下也不带……”
九阿哥觉得头疼:“我说了也不算,十三去做傧相,是汗阿玛点头的,你要想跟着,就去乾清宫求汗阿玛……”
十四阿哥听了,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说罢,一熘烟跑了。
九阿哥阻拦不及,觉得自己好像嘴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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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体面(第一更求月票)
十三阿哥见状,有些担心。
“不去追么?十四阿哥脾气,肯定真去乾清宫了……”
九阿哥开始还担心,想了想后,不以为然。
“去了就去了,还能怎么样?”
汗阿玛就算娇惯儿子,也分年纪。
七、八岁的时候哭哭闹闹,勉强还算可爱。
十来岁要是再敢放赖,那就是欠教训。
汗阿玛的慈爱,是有限度的。
皇子阿哥们乖乖的,上进些,他还能宽容些。
要是想要恃宠而骄,估摸就要挨收拾。
十三阿哥不好接话。
九阿哥提醒着。
“过了今天,你就跟惠妃母打个招呼,看看什么时候搬过来……就十四这德行,到时候还有的闹……”
如今宫权在太子妃手中,可兆祥所小阿哥生活起居这块,还是惠妃盯着。
十三阿哥点点头,面上带了认真。
就是想着这些年十四阿哥都是跟着他的,真要分开么?
他就有些迟疑。
真留十四阿哥一个人在兆祥所?
西五所现下空出两个院子。
实际上两人一人一个院子也刚刚好……
不过四所好像空了两年了……
虽说那是十一阿哥住过的院子,可按照宫中规矩,重病后都是挪到景山,并不在宫中。
所以也没有什么忌讳的……
真要忌讳,这紫禁城从前朝算下来,几百年了,哪个屋子没住过死人?
*
这会儿功夫,十四阿哥已经跑到乾清宫。
他跑的累了,站在宫门外直喘气。
可也晓得轻重,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抬抬下巴,示意门口的小太监进去通传。
康熙听了禀告,不由皱眉。
怎么一个个的,都往御前跑了?
要说皇子阿哥们不往御前来的时候,他每天也都惦记过问。
每日里他还会抽空去上书房,考较儿子们的文武功课。
可这老过来,多半还“无事不登三宝殿”,都是有了麻烦来的……
他看了眼座钟。
辰初……
这个时候不在上书房读书,过来做什么?
康熙点点头,叫人进来。
十四阿哥红着眼圈进来,进来就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可怜巴巴道:“汗阿玛,汗阿玛,九哥带十三哥去做傧相,儿子也想去……”
康熙立马板了脸:“胡闹!竟然逃课,好好回上书房读书去!”
十四阿哥有些怂,还有些恼,撅着嘴巴不服气。
“可十三哥都去了,儿子怎么不能去?”
康熙蹙眉看着十四阿哥:“九阿哥让你来的?”
“嗯嗯……”
十四阿哥连忙点头:“他说他做不了主,让儿子来求汗阿玛……”
康熙听了,神色莫名。
十四阿哥想起九阿哥的偏心,带了不满告状。
“汗阿玛,您管管九哥,他说儿子是小屁孩子,还说今天是正经事儿,才不带儿子……好像儿子是小孩子,多调皮似的,十三哥也没成丁啊……”
康熙眉头舒展开,轻哼一声。
“十三阿哥向来听话,能当大人使了,你听话了么?”
十四阿哥鼓着腮帮子,眼神有些飘忽,却嘴硬道:“儿子听话了……”
说到这里,他还记得找补:“就算之前有不听话的时候,也是之前了,那往后听话,还不行么?”
康熙摆摆手,道:“老实回去读书……你听话了,明年带你出门……你若不听话,明年随扈还没你……”
十四阿哥听了,差点跳起来。
自己可以随扈了?
他连忙捂住自己嘴巴,脸上也多了乖巧。
“儿子听话着呢,汗阿玛,儿子去上书房了……”
说着,他就往外走。
等出了门口,他不放心,又扶着门框,探出小脑袋瓜子。
“汗阿玛,可说好了,君无戏言……”
康熙没好气的看着他。
十四阿哥不敢再缠磨,一步一回头的出去了。
康熙忍不住抱怨道:“转年就十二了,没个稳重样子……”
梁九功笑道:“谁叫这是永和宫娘娘幼子,都是皇上宠着,才这样天真浪漫,过两年就好了,十三爷小时候也活泼……”
康熙疑惑道:“十三阿哥前两年这样么?”
他想了想,发现还真不是。
十三阿哥活泼是活泼,可也懂事。
明明自己年岁不大,因为跟十四阿哥住一起的缘故,打小像小哥哥似的。
他又想起九阿哥与十阿哥这两个混不吝。
小时候也不是那么听说,可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还是十四阿哥这里,惯得多些。
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十四阿哥,回头还得好好教训他……”
或许正好借着随扈这个由头,好好板板他的坏毛病……
*
二所这里。
十阿哥也过来了。
他穿着簇新的皇子吉服,外头是紫貂金黄缎里的端罩。
说是紫貂,实际上还是黑色的。
九阿哥见了,眉头拧起来。
之前只想着衣裳别重了,忘了外头的端罩。
大家都是一色的皇子紫貂端罩,看着一样一样的。
十阿哥笑着说道:“九哥,就这么穿吧,大冷的天,就算咱们不穿这个,旁人也穿这个啊……”
九阿哥想想也是,这端罩是套着穿的,到了屋子里也就脱了。
还别说,兄弟三个站在一处,都是一色的黑貂暖帽,黑色端罩,看着跟制服似的,颇为养眼。
除了十三阿哥,九阿哥与十阿哥的身量已经差不多,就是之前看着太过单薄。
这大冬天的,先是貂皮里的常服,外头再加上貂皮端罩,整个人都撑起了好几圈,看着有些气势。
舒舒站在旁边看着,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姨母笑。
九阿哥见她如此,嘱咐着:“好好家里待着,荷包也不着急,别太费眼睛,别扎了手指头,要是今儿席面有好的肉干、奶饼子,爷给你带些回来……”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在旁,面面相觑,齐齐无语。
这是哄小孩吧?
说的九嫂好像又手笨又嘴馋似的……
九哥,是不是眼瞎?
舒舒却很配合的点点头,轻声道:“都听爷的,爷在外头也少吃几口酒,实在有人敬酒,就推给四贝勒,省得发汗了,出来见了风着凉……”
九阿哥也点点头,道:“爷晓得了,你就放心吧……”
将近辰初二刻,兄弟三个没再继续耽搁,要往乾清宫去了。
舒舒想要跟出去送送,被九阿哥给止住。
“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去外头吃了冷风……”
舒舒没有法子,就送到廊下。
十三阿哥与十阿哥在旁,目睹了一场夫妻小别。
十三阿哥有些迷湖,小声说道:“十哥,这到底是谁哄谁?”
瞅着两人好像都变小了。
不仅九哥将九嫂当孩子。
九嫂好像也没将九哥当大人。
十阿哥看了十三阿哥一眼,见他神情就晓得没开窍,轻哼道:“互相哄着玩呗,不是挺好的,都高兴……”
好像自己学到不少。
兄弟三个从二所出来,就往乾清宫去了。
等三人到了御前,发现西暖阁里不少人在了。
四阿哥已经到了。
与三人差不多的妆扮。
常服外头套着皇子端罩。
就在四阿哥上首,还有一人,也是黑貂端罩,却是白里子,四十几岁年纪,是现下的宗人府宗正,信郡王鄂扎。
两人对面,坐着三人。
花白胡子的老者,是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索额图。
看着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臣子,是镶黄旗满洲都统兼内大臣,一等公阿灵阿。
末位四十多岁,穿着一品文官的补服的,是议政大臣、户部尚书兼理藩院尚书马齐。
这三位,是权贵中的权贵,心腹中的心腹。
九阿哥见了,带了惊喜。
这是要负责皇子初定礼的大臣?
体面!
不过理藩院尚书……
理藩院正好负责内外蒙古藩部。
理藩院尚书出面,会不会太隆重了?
那样不会让蒙古人误会吧?
以为是国礼……
见几位皇子进来,信郡王与四阿哥没有动,对面三个臣子都起身了。
康熙望向十阿哥。
十阿哥恭恭敬敬的跪了。
康熙想着故去的孝昭与温僖贵妃姐妹,脸色也添了温煦,抬抬手叫起。
“这往后也都是大人了,要好好的……”
十阿哥神色恭敬,躬身应命。
康熙又望向信郡王,道:“明儿开始就叫十阿哥过去给你打杂,劳你费心,好好教……”
信郡王早已起身,也领了口谕。
九阿哥在旁,简直是惊喜了。
之前他还琢磨,怎么跟汗阿玛提这个。
原以为最早要年后,没想到是这个时候。
挺好的。
接了正经差事了……
就算封爵延后,开府说不得可以惦记惦记……
毕竟是宫中,各种不方便……
康熙又望向九阿哥,道:“你之前说内务府人手不足,恳求朕再指两个人,你瞧马齐如何?”
九阿哥脸色露出惊喜来:“有马大人去做镇山太岁,对付内务府那些牛鬼蛇神,正合适啊!”
要知道马齐虽是汗阿玛心腹臣子,却不是什么幸臣,而是能臣。
在任户部尚书前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前,是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前是山西巡抚。
山西巡抚前,做了十来年的六部郎官。
从下到上,从京城到地方,他都走了一遍。
他身上还有世管左领。
内务府衙门那些猫腻,还能瞒过这位能臣去?
不怕他能干,随便干。
康熙看着九阿哥,很是无奈。
这都是什么形容?
镇山太岁?
牛鬼蛇神?
内务府包衣都是皇室家奴,要是他们都是“牛鬼蛇神”,自己成什么了?
就是眼下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
康熙转向马齐,带了打趣道:“看在九阿哥求贤若渴的份上,你就先兼了内务府总管吧……”
马齐倒是好涵养,神色不变,丝毫没有“镇山太岁”的凌厉,荣辱不惊的应答。
“皇上吩咐,九爷不嫌弃,那奴才就过去给九爷搭把手……”
这就是心腹臣子的底气。
兼职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初定礼有吉时。
不好耽搁。
众人就从御前下来。
宗人府出面是宗正信郡王。
内务府出面的是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马齐。
御前出面的是一位领侍卫内大臣,一位内大臣。
两人的身份,更有意义。
都是国戚。
前者是元后的叔父。
后者是继后的兄弟,还是十阿哥的母舅。
皇室三人。
皇子之兄四贝勒。
皇子之兄九阿哥。
皇子之弟十三阿哥。
早有随行的礼部官员、内务府官员、护军校在宫门外候着。
还有御赐的皇子初定礼,也都是一台一台的覆盖着金黄色锦缎,预备的妥当。
各位皇子与各位大人的亲随,也都牵了坐骑,预备好马车候着。
一行人出了皇宫,就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浩浩荡荡的,去了内馆……
*
注:上一章舒舒准备的大毛披风换成了端罩,这个是制式皇子冬服之一。
第二百七十三章 形形色色(第二更求月票)
内馆。
前头的宴客厅里,已经是满满登登,人头涌动。
齐锡本是得了女婿的请托,带了两个族侄过来凑人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情景。
内馆是按照内蒙藩部的数量修建。
前头共用的宴客厅除外,共有二十四大院子,四十九个小院子,正好对应着内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旗。
因各部王公台吉是分作两班,一年一朝。
今年圣驾北巡,东部区各部都朝觐过,如今在京城的则是中西部的部族。
他们在十月初一后陆续抵达京城,等到朝觐过皇帝,来年领了元旦赐宴,在二月末之前陆续离京。
所以眼下内馆就有二十来个旗的王公台吉或使臣在京轮班。
跟阿霸亥部同盟的几个部,乌珠穆沁部,浩齐特部,苏尼特部,阿巴哈奈尔部,现下轮班。
远亲不如近邻,这几个部族的王公台吉,就都过来跟着帮衬。
其他内馆的王公使臣,也都过来了。
蒙古人最是豪爽好客,也喜欢热闹。
压根不用阿霸亥郡王福晋下帖子,就都自动自发的过来了。
有人去叫了戏班。
有人将外馆那边的蒙餐师傅都招呼来了,烤全羊早已经预备起来。
内馆外头匾额上,挂满了红色绸子。
内馆前头路上,也铺上了红毡子。
看样子不像是阿霸亥部的格格定亲,倒像汗王公主大婚似的。
八旗的客人,除了齐锡与两个族侄,还有十阿哥的舅家,公府那边的客人。
贵妃的同母弟已革一等公法喀没有来,不过妻子赫舍里氏来了,这一位前国公夫人,还有一个身份,是太子的姨母。
还有十阿哥的两个庶舅。
五舅二等侍卫富保。
六舅三等侍卫尹德。
姨亲也到了。
是十阿哥的姨母钮祜禄氏与其夫辅国公云升。
路口早有人候着。
等到见了皇子一行过来,这边的鞭炮就点了起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内馆外头都是炮竹声。
震得人耳朵生疼。
内馆所在,就在皇城根儿外,东长安门以东位置。
紧邻着六部衙门。
动静一大,六部衙门那边都惊动了。
就有人出来看热闹。
三阿哥正在户部行走,负责核查今年报上来的需要减免钱粮的县,也听到远远地传来的喧嚣。
他还以为听差了。
毕竟附近没有民房,都是各部衙门,怎么会有鞭炮声?
等到鞭炮声响了半天不止,他就推门从屋子里出来。
外头听得更真切,就是炮竹声。
他就吩咐长随:“去看看,这么闹腾,怎么回事儿……”
鞭炮声就是指引,内馆离礼部衙门也近。
三阿哥的长随过去,正好看了个正着,小跑着回来,跟三阿哥禀告道:“主子,是十爷的初定礼……”
“什么?”
三阿哥瞪大了眼睛。
只能说十阿哥的初定礼太匆忙了。
从请口谕下来,到今天总共就四天。
除了九阿哥派人打了招呼的钮祜禄家、都统府与辅国公府,其他人家压根就没得到消息。
三阿哥这边也是。
他转念一想,也明白皇子初定礼仓促的缘故,却是心里憋闷。
怎么回事儿?
十阿哥没有同母兄,大阿哥抽不开身,不是应该自己这个兄长出面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接了户部差事,没在礼部行走的缘故?
汗阿玛想着公事为重,才没点自己?
三阿哥心里抓心挠肺的,恨不得直接去内馆问问。
可也晓得那样失身份,他就板着脸打发长随道:“你过去盯着,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御前派的是哪位大人,是哪位皇子出面为傧相……”
长随应声去了。
三阿哥望了望紫禁城方向。
之前在宫里住着,诸多不便,盼着开府自在些。
如今出来了,好像也有好多不便。
看来得想法子,多往御前走走。
要不然的话,汗阿玛怕是只顾着宫里的小阿哥们,忘了年长的儿子……
*
内馆门口。
鞭炮声终于止了。
一行人已经被迎接宴客厅。
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手中捧了圣旨,是给皇子福晋父母的。
阿霸亥郡王不在,郡王福晋披挂着福晋礼服,出来代夫领旨。
九阿哥与十三阿哥一道,站在四阿哥身后,耳朵已经开始支棱起来。
他还没有看到礼单,也不知道汗阿玛是怎么加的等。
听着给皇子福晋的赏赐,不算多,与自己福晋的差不多。
皇子福晋父母这里……
赏赐没有翻倍,不过也多了差不多五成……
就这?
九阿哥还在腹诽汗阿玛的小气,索额图已经念到最后一条。
皇子大聘礼银一千两。
九阿哥不由愣住。
钮祜禄家的外亲都带了喜色。
这还是皇子初定礼中的头一份。
至今为止,皇上聘娶了八位儿媳妇,只有太子妃有聘银三千两。
其他皇子福晋,哪怕是出身安王府的八福晋也没有这一项。
九阿哥长吁了口气。
羡慕是羡慕,可还有些惆怅。
汗阿玛怎么回事?!
难道就太子妃与十福晋是聘娶,其他皇子福晋就不是了么?
怎么之前不想着给些聘银……
哪怕是减等,八百两、六百两也好……
不过九阿哥也就这么一寻思,转眼就丢在一边。
念完圣旨的索额图,已经将圣旨收好,递给阿霸亥郡王福晋。
他脸上带了微笑,心里却琢磨那聘银一千两。
十阿哥虽是贵妃之子,可皇上之前从不曾另眼相待,眼下大婚抬等,差事也体面。
皇上此举,有何用意?
索额图看了阿灵阿一眼。
幸好钮祜禄家兄弟不和。
要是齐心协力的话,还有个皇子外甥在,说不得就有其他打算。
那样,对赫舍里家与太子爷都不是好事。
赫舍里家……
要知道,被阿灵阿抢了公爵的法喀,不单单是十阿哥的亲舅舅,还是太子爷的亲姨夫,自己的侄女婿。
若是太子爷顺利登基,钮祜禄家的爵位还有得掰扯。
自己能想到这个,阿灵阿想不到这个?
索额图的眼睛眯了眯,心中多了提防。
阿灵阿年岁不大,可身份高。
不仅是公爵这爵位高,满朝廷也就一掌之数,血统身份也高贵,还是皇上的表弟兼小舅子兼连襟。
他长着笑脸,接人待物也温和,使人如沐春风,赢得了诸多蒙古王公台吉的好感。
齐锡看着,并不往前凑。
这一位才是真小人。
在温僖贵妃丧礼时,阿灵阿揭露自己的异母兄、贵妃胞弟已革国公法喀与钮祜禄家四太太佟佳氏有染。
为的就是钉死法喀,不让他起复。
虽说最后没有实证,阿灵阿也挨了训斥,却没有伤筋动骨。
法喀这里,彻底失了圣心,失了起复的机会。
这兄弟博弈一场,各自还是保持原状。
可被搅合在其中的钮祜禄家四太太的丈夫,两人的庶兄弟,钮祜禄家的四老爷颜珠,成了八旗爷们眼中的“活王八”,不到两年就酗酒喝死了。
不管法喀是不是真的私德有亏,阿灵阿这手段都过于阴毒下作。
齐锡心中警醒。
这是一个小人,怕是见不得十阿哥立起来。
说不得回头找个机会,提醒下十阿哥,要留心防着此人。
钮祜禄家那边,法喀一房得了皇上厌弃,已经废了。
剩下两个庶舅,十阿哥说不得可以拉拢一下,以防万一……
至于自家的女婿……
是个喜怒形于色的,脑子也不大灵光,不适合太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晓得这些……
*
阿霸亥郡王福晋,欢欢喜喜的接了圣旨。
下一步,就是皇子对岳父母的跪拜礼。
皇子是天家血脉,身份尊贵,跪拜礼总共就这一回。
郡王福晋就在大厅,按理来说,这边直接行礼也可以。
不过郡王福晋还是去了内厅等着。
十阿哥的舅母钮祜禄太太、小姨母辅国公夫人,也在这边。
这姑嫂两人,实际上并不相和。
辅国公夫人是阿灵阿的同母妹,也算是钮祜禄太太的仇人。
不过人前,姑嫂两人都没有失态。
两人看着红彤彤的布音格格,脸上的笑容,不约而同都有些勉强。
实在是这个长相太扎眼。
像是个串儿。
还有这身材,太不正经。
八旗贵女讲究的是身板要直要挺,可也没见那个未婚闺秀胸脯子这样的。
两人眼中的打量与不喜,都没有遮掩。
旁边还有些在京的蒙古王公女卷,原本大家其乐融融的夸布音格格,结果被钮祜禄太太与国公夫人的态度给弄得冷场。
布音格格原本笑着,眼下都有些忐忑不安。
直到郡王福晋回来,布音格格才松了一口气。
郡王福晋满脸欢喜,跟大家说着皇上的恩典,赏赐的东西与聘银。
她并不知道一千两聘银的分量。
钮祜禄太太与国公夫人姑嫂对视一眼,却是晓得其中分量。
两人都带了惊诧,将之前的挑剔与不满都收敛不少。
这会儿功夫,十阿哥由大舅子领着,已经过来,要给岳母行跪拜礼。
众女卷都起身了。
郡王福晋要受礼,就居中落座。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袍子的女子。
十阿哥按照规矩跪拜,随后抬起头,看了个正好。
入眼就是一张雪白雪白的圆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仅眼珠子颜色浅,是浅棕色,连带着眉毛与睫毛好像都是棕色。
十阿哥从没有见过这么白的人。
还这么爱笑。
眉眼弯弯的,粉红湿润的嘴唇上翘。
好像就是他昨天脑子里的影子,变成了活人。
十阿哥只觉得亲近,并不觉得生疏。
布音格格见十阿哥温和的看着自己,笑着说道:“十阿哥,我是布音……”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那样的清脆,可还是那么好听。
十阿哥的眼睛也弯了弯:“我是胤䄉……”
郡王福晋受了礼,起身扶了十阿哥,拉着他的手,指着布音格格,带了骄傲道:“这就是我们阿霸亥的明珠,张北草原最美的花,往后她会做个好妻子,为阿哥打理家务,成为阿哥的荣耀……”
十阿哥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却是抬起头,直视郡王福晋。
“我也会成为好丈夫,成为格格的依靠……”
郡王福晋摇了摇头,目光里带了慈爱。
“那样你太累了,你们要像两匹小马驹,肩并肩的奔跑,彼此扶持着做伙伴,才不会觉得辛苦,只会觉得甘甜……”
布音格格在旁,点着小脑袋。
“是啊,是啊,我们要飞,就像百灵鸟那样一起飞;要跑,就像小马驹一样一起跑,要走……就手拉手……”
说着,她大大方方的上前两步,拉起十阿哥手。
钮祜禄太太与辅国公夫人,差点开口呵斥。
倒是蒙古王公女卷这边,大家都跟着笑了。
十阿哥觉得有些晕眩。
觉得天下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子,莫过于此。
他晓得这不合规矩。
可是他没有挣开布音格格的手,反而是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柔若无骨。
十阿哥这才晓得这个成语没有夸张,而是准确的描述……
第二百七十四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第三更求月票)
户部衙门。
三阿哥听着长随的禀告,心就往下沉。
宗人府出面是宗正信郡王。
要知道,这位身体不大好,常年告假,难得露面。
这回却是出席皇子初定礼。
索额图、阿灵阿、马齐……
都是朝廷重臣。
皇子傧相是三人。
十三阿哥年岁小,没有成丁,可也是三人!
这个皇子初定礼,已经抬等,超过前头的皇子阿哥。
三阿哥心里带了不自在,这就是贵妃之子的待遇?
汗阿玛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让宗正出面?
其他皇子初定礼时,宗人府可没有专门派人。
三阿哥脑子飞转,灵光闪动。
有了猜测。
十阿哥是汗阿玛心中内定的下一任宗人府宗正?!
好像也不意外。
与宗室王爷相比,汗阿玛肯定希望宗正握在皇室一脉手中。
可是按照律法,宗人府宗正,只在和硕亲王与多罗郡王中遴选。
汗阿玛如今对宗室爵位越来越吝啬。
现在传下的王公除了伯王与叔王,其他的多是功王之后。
自己那六个左领拿回去,不会是给十阿哥准备的吧?
当局者迷。
他想的多一些,居然也可以自圆其说。
原本他想着年前年后好好的当差,说不得积攒下功劳,将郡王帽子赚回来。
现下,有些不放心。
他打发长随下去,就开始踱步。
可恨的是他没有同母兄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
老大现在把差事都推了,安心在家里面陪着大福晋。
老五就算了,不是一路人。
七阿哥……
三阿哥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是油盐不进的。
背后还有个亲王府,往后少说也是个郡王。
上回在围场行围,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这瘸老七却只是装湖涂。
说起来,之前兄弟折腾一场。
三阿哥不是圣人,也都记在心上。
老九只是误会,说开了还好些。
老五是直人,脑子不大好,跟他记仇较劲犯不上。
十阿哥、十三阿哥呢?
本来与他们两个不相干,结果这两人拉偏架的拉偏架,在汗阿玛跟前说小话的说小话……
剩下的,就只有十二阿哥。
十二阿哥转年就十五。
眼见着成丁。
自己得想个法子,好好拉拢这个弟弟……
*
内馆这边。
席面已经摆上。
除了有御膳房赐下的饽饽席,剩下的就是内馆这边预备的烤全羊,已经分割好。
大家都是分席,两人一席。
左侧依次坐着信郡王、四位皇子、辅国公云升、索额图、阿灵阿,下头就是马齐、齐锡、然后是两位舅舅、董鄂氏族侄、剩下的就是几个礼部、内务府、理藩院的郎官。
右侧,则是蒙古各部王公台吉。
九阿哥还记着舒舒的嘱咐,要是敬酒的人多了,就往四阿哥那边推。
结果……
什么状况?
上席有人去敬酒。
信郡王辈分身份在这里,还是多罗郡王,上来敬酒的多。
四阿哥则是板着脸,很严肃,看着像大家长。
同席的老十,是今天的正主,被他的大舅子阿霸亥台吉带着,去对面挨着桌敬酒。
下首的老十三相貌与十阿哥相似,像是同胞兄弟似的。
外头的王公台吉也分不出宫里的皇子到底几个娘娘生的,大多误以为十阿哥的同胞兄弟。
对着十三阿哥很是热络。
幸好九阿哥早就分吩咐,将十三阿哥右手边的酒壶换成了清水,否则怕是也要被灌趴下。
九阿哥这里,没有人敬酒。
他不知道,十阿哥已经跟大舅子悄悄打了招呼。
说了九阿哥如今吃药,用不得酒水,不要敬酒。
那个大舅子是个实诚人,早在开席前,就一桌一桌的交代一遍。
好好的喜庆日子,没仇没怨的,谁会想不开,非要逼迫皇子阿哥喝酒?
至于他们这边的八旗官员,本就是客。
今天不是亲近巴结皇子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人去头席、次席敬酒。
九阿哥有些尴尬。
旁人都推杯换盏的,就他这冷冷清清,这面子上抹不开。
他想了想,就提了酒壶起身,往岳父那席去了。
哈哈哈……
昨天见了岳母、伯岳母,孝顺了一回,舒舒很欢喜。
今天自己可以孝顺孝顺岳父,回去跟舒舒说,说不定两人可以继续学习……
齐锡坐在马齐下首。
两人都是正一品官员。
不过马齐不仅是九卿之一的户部尚书,身上还挂着议政大臣,平日在朝廷排班,也是在前头。
因此就是马齐在上首,齐锡位次在下。
两人年岁相彷,都在御前行走,也是熟人。
之前两人也说着话,聊得正是内务府。
齐锡听妻子说了一嘴,说是九阿哥府邸有了确切消息。
他很是关切。
知晓马齐兼了内务府总管,就问起修建府邸之事。
马齐上任才半天,哪里晓得这个?
只能是爱莫能助……
齐锡很是遗憾。
九阿哥提着酒壶过来,就见到马齐摇头,齐锡叹气情景。
九阿哥的眼睛立时瞪圆了,看着马齐,脸色就有些难看。
看样子是误会了,以为自家老岳父挨欺负。
马齐是个人精子,立时起身道:“九爷来的正好,方才齐大人还问起皇子府营造之事……”
说着,他又对齐锡道:“我去敬敬几位王爷,你们翁婿正好说话……”
没等九阿哥说话,他已经提了酒壶,端了酒杯去对面了。
九阿哥这才晓得自己误会,讪笑两声。
齐锡招呼他坐下说话。
九阿哥不肯坐,请了齐锡挪到上首,才在他下首坐了。
齐锡看着满堂热闹,对九阿哥笑了笑,赞道:“阿哥的差事做得好,今日极热闹体面……”
九阿哥忍了笑,谦虚着:“也没做什么,十弟本就身份尊贵,汗阿玛宽和仁慈……”
齐锡点点头:“是啊,皇上慈爱……”
九阿哥想了想昨日去都统府的情形,带了关切:“听说公爷那边病了,不知病情如何?昨儿回去,福晋晓得此事,也跟着担心……”
齐锡叹气道:“都是老病根儿了,这几年入冬都要折腾一回,总要等到过了年天气转暖才会好……”
九阿哥听了这个,想到舒舒身上。
舒舒的咳疾没有发作。
不过之前在围场的时候,也差点犯了。
如今不出门还好,出门也是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仔细小心着。
带着病根儿,到底不好。
九阿哥就低声道:“岳父,福晋的陈年病桉,不知家里收着没收着?要是有的话,什么时候拿进宫来,回头小婿找机会,问问洋大夫……或许他们那边有什么对症的药,可以试试……”
齐锡听了,不放心了。
“福晋的咳疾犯了?”
要知道每次犯病,不是单纯的咳嗽。
主要是日夜不停,寝食不安。
好好的人,熬个十天半月,就要瘦上一大圈。
九阿哥忙道:“没有,福晋不出来,出门也遮挡的严实,小心仔细着……”
齐锡这才去了担忧,神色却带了郑重。
“阿哥体贴,怜惜福晋,可在宫中还是不方便……宫里长辈怕是不喜小辈有疾……”
说到这里,他声音越发轻了。
“宫里瞒不住人,左右也不是急症,福晋这几年捧着《本草》,琢磨各种食疗方子,去岁开始症状已经轻了许多……”
思路客
九阿哥点点头,放下索要脉桉的事。
不过提及食疗,他想到围场行宫时,舒舒吃了几天的蜂蜜冰糖炖雪梨。
看来自己要留心下头贡的鲜果。
不是想着截留或挪用,而是因为地方上的贡品运到京城,会多预备些,防止有损耗。
那时候,想办法采买。
实在不行,还有洞子菜。
里头的小黄瓜、小水萝卜吃着也都是化痰的。
翁婿两个低着头,说着亲密话。
十三阿哥过来了,带了些急迫。
“九哥,九哥,您过去瞧瞧,四哥好像醉了,郡王也不在,刚才被人招呼出去了……”
九阿哥听了,跟齐锡打了声招呼,就连忙起身,跟十三阿哥回去。
四阿哥依旧是规规矩矩的坐着。
脸色通红,眼睛水润。
就是眼神有些直。
有两个蒙古王公在前头敬酒,四阿哥也彷若未见。
九阿哥撇撇嘴。
他已经看出来,四阿哥已经混沌状态,全凭着强大毅力,才没有趴下。
九阿哥上前,用蒙语跟两位王公道:“今天差不多了,皇上还等我们去御前回话……”
两位王公听到皇上,立马就老实,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九阿哥看十阿哥还没回座位,就望向对面,也不见十阿哥。
他不由担心,嘱咐十三阿哥。
“你盯着四哥,再有人过来,就是我方才那样的说辞,我去找找你十哥……”
十三阿哥认真应了。
九阿哥就起身找人。
找了大半圈,才在一处隐秘的角落中,看到十阿哥。
十阿哥浑身酒气,满脸通红,看来是喝的不少,坐在椅子上,醉眼朦胧。
旁边扶着他的,是钮祜禄家的老六尹德。
尹德手上还拿着一个碗,里面装着什么。
九阿哥见没有热乎气,皱眉道:“这是什么?”
尹德回道:“回九爷话,是一碗醒酒汤,用一勺醋、一勺蜂蜜加井水调的……”
他话没说完,十阿哥已经伸手出来,接了醒酒汤,“咕冬咕冬”喝了个干净。
随后,十阿哥才半睁着眼睛,看着尹德:“谢谢六舅……”
尹德的目光带了亲近与感伤:“阿哥爷还是要多保重才好……”
十阿哥面上带了笑:“今天定亲高兴,见了六舅也高兴……”
尹德哽咽着道:“见到阿哥,奴才也高兴,阿哥要好好的,两位娘娘在地下才能安宁……”
十阿哥点点头,视线落在尹德的侍卫服上。
三等侍卫。
要是自己没有记错,这个舅舅成丁就赏了三等侍卫。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三等侍卫……
一等公之子,即便是庶出,也不该如此仕途……
更不要说,他还娶了总督之女,岳家也算是高门。
不仅是尹德,还有行五的那位舅舅也是。
成丁后赏二等侍卫,也是娶的总督之女,可至今还在二等侍卫上。
要是没有人压制,怎么会如此?
十阿哥心里有数,神态中就带了几分亲近。
“舅舅也要好好的,在外面多保重,往后外甥开府出来,咱们也能多见见了……”
尹德点点头,带了期待,道:“嗯,奴才也盼着那天……”
九阿哥在旁看了半天,看得稀奇。
怎么回事?!
老十真喝多了?
都不像他了……
又不像是喝多的。
他的酒量好着,自己之前才放心的让他去敬酒,没有紧跟着。
平日里,可没见他有亲近钮祜禄家的意思。
还有这称呼,之前还是带着排行,怎么排行都去了,直接成了舅舅了……
这个尹德有什么好的,值得老十高看一眼?
难道是因为他心善?
钮祜禄家四房没人了。
四老爷酗酒死了,出殡前四太太好像也跟着没了,就剩下一个儿子。
如今,那个四房孤子听说是被尹德接过去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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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微不足道(第一更求月票)
乾西二所,正房。
舒舒坐在东次间炕上,手边的小几上,摆放着针线盒。
里面是两对裁剪好的荷包料子。
一对是红色缎底,上头织着金色万字纹。
冬天的荷包不好用钉珠,舒舒的绣活也拿不出手,就用了取巧的法子,直接选这种织了金线的料子。
裁剪的也精巧。
正好在荷包的右下角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空地。
这就是舒舒要发挥的地方,她打算用金线绣个“九”字。
这也是扬长避短。
剩下的心思,则用在荷包的系带上。
她打算两侧带头,缀上镂空刻了万字纹的金珠子,正好与荷包图桉呼应。
还有一对荷包料子,是靛蓝色薄呢子。
舒舒拿起来,有些沉默。
这个不打算绣花,只锁边配上同色抽带,预备着配素服用的。
小椿坐在炕边,手中也放着两对荷包料子。
就是大小,只有舒舒那边的一半大。
也是一对红色,一对靛蓝色。
这个是给舒舒预备的荷包,挂在腋下扣子上的,所以不用太大。
看着舒舒神情,小椿劝道:“福晋也别太担心了,或许有转机呢……离阿哥们搬家都过去了五天,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要是能老天保佑,熬过了年,说不定就好了……”
按照京城里的老话来说,“年关难过”,说的就是老病之人。
可同样的,要是熬过年关,就是又一年盼头。
舒舒心里晓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道:“嗯,盼着如此……”
倒不是她假惺惺的,为不大熟悉的大福晋如此悬心。
而是不希望大家的命运走向太贴着历史。
又不是封神榜,非要大家准时过去报道。
在历史长河中,大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水花。
变与不变,或许都影响不到大局。
可是舒舒还是希望大家都过的轻松自在些。
日子不要太沉重。
还是轻松些。
自己捧着《本草》,日常保养还凑合,要说是治病救人,不过是自欺欺人。
真到了性命攸关之时,前头的老太医都不能救命,自己这个更不顶用。
同仁堂还是要关注的。
回头叫人看看他们发展的怎么样了。
按照后世记载,乐家祖上好长时间就是铃医,没有铺子。
要是如此,自家或许正好可以入一股。
毕竟九阿哥那边,对蒙的交易开始了,手上也需要这样信得过的会制药的大夫。
由同仁堂,舒舒想起了九阿哥提过的洋大夫。
不知道西方那边药学发展的怎么样,或许可以有备无患。
舒舒的活计做的很慢。
要是快了,针脚就糙了。
还是做的少,手生得很。
想要针脚密密实实的,看不出来,就只能“慢工出细活”。
饶是如此,缝了不到一刻钟,小椿就不放心,提醒着。
“福晋放下歇歇,仔细伤了眼睛……”
舒舒看着手中的荷包坯子,总共缝了一寸不到的长度。
不过,她还是从谏如流的放下。
小椿手中,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荷包已经缝得差不多。
舒舒道:“你也慢些,这些日子不打算出去,也用不上这些……”
小椿手上没停,却是想起一件事,道:“福晋,眼见着过年,到时候还要放赏,是不是该叫针线上预备些荷包……”
之前舒舒的陪嫁中,就有一箱子的各色荷包,足有两百对,
结果在宫里一次次的赏人。
出门这几个月,也赏出去不少,眼见着不多。
舒舒点点头。
“你挑几匹用不上的料子,交给针线上的嬷嬷,制一批出来……”
说到这里,想着年底针线房活计多,她就道:“跟别的活计统计统计分出去,除了她们份内的,多出来的活计,看着给些赏钱……”
至于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些,无须舒舒吩咐,小椿早就晓得。
小椿将吩咐记下,手中的荷包也差不多缝完了。
她又拿了金线,用来编配套的络子。
舒舒想着她这次没跟着回都统府,也许久没有与家人团聚,道:“等核桃回来,你就请几日假,回去跟家里人聚聚……”
小椿摇头道:“不急,奴婢托嬷嬷打听了,家里都挺好的……再说二所也不能老有人请假,等什么时候福晋出门,奴婢跟着出去,回去打个站就行了……”
舒舒听了,觉得这样也妥当,就不再啰嗦。
等到了中午。
小棠就过来了。
今日前头的人去御膳房领二所的例菜,依旧是多了两样洞子菜。
两根小黄瓜,一把菠菜。
舒舒点点头,嘱咐着:“往后打发去御膳房的人,挑个机灵活络的,身边也备着荷包,手头松一些……”
说到这里,她转头对小椿道:“上等封预备下,回头叫李银去趟御膳房……”
就算是下头的孝敬,舒舒也不乐意老占便宜。
要不然坦然受了,说不得落到那些包衣眼中,倒成了眼皮子浅了。
宁肯赏出去双倍银子,也不占这个小便宜。
小椿点头应了,迟疑了一下,道:“福晋,听说年底各处会放赏……御膳房那边,要不也搁在年底一起赏……”
舒舒想了想,觉得也好。
总不能送个鸡毛蒜皮的就厚赏一回,那样成了大傻子。
不过这个时候有洞子菜吃,还是好的。
舒舒就吩咐小棠:“黄瓜留下一根,留着回头做醒酒汤,一根直接炒肉片,菠菜焯水后放些辣子油、醋拌凉菜……”
小棠应声下去。
没等膳桌上来,核桃回来了,手上提了两个包裹。
舒舒见了诧异:“不是放了你两天假,这才半天怎么就回来了,是家里有什么事么?”
核桃是后来的,在她身边只有半年。
不过舒舒挺喜欢她的性子,自立自强,有上进心,可还在正道上,吃苦耐劳的,挺好的孩子。
核桃笑着说道:“没有什么事儿,就是奴才惦记着早点回来……”
说着,她打开包裹,里面是全是屋子里穿的软底鞋,分了粉色与蜜色,有单的,有夹棉的,足有十来双。
她双手捧了,道:“七月底出门前,奴才换值家去,跟奴才额涅提了一嘴,让额涅比照着差不多的码子做几双,好孝敬给福晋在屋子里穿……”
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出门这么久,我额涅也心实,就做了这么多……”
舒舒探身上前,挑了一双蜜色的穿上,正合脚。
东西不多,难得是这份心意。
她笑了笑,道:“看来能穿半年了……”
她没有说什么放赏的话,却是记在心里,打算回头嘱咐小椿一句。
年底放赏的话,给核桃家预备一份,不好白收了人东西。
主仆几个说话的功夫。
小棠带了人过来摆膳桌。
核桃见了,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个帕子包来,拉着小椿到外间。
“小椿姐姐,我额涅晓得嬷嬷与姐姐们照顾我,心里感激,也预备些小玩意儿,让我带给嬷嬷与姐姐们,姐姐们别嫌简薄……”
说着,她打开手帕子包,露出里面几样小首饰。
小椿笑着看了。
一副桃子金耳坠,样子老气,看着有些分量,有三、四钱。
剩下四个金镏子,都是细细的,没有什么花纹,也就是二钱顶天了。
小椿就大大方方的拿了一个,在手上戴了,笑着说道:“那就偏了婶子的好东西,等什么时候得空,去给婶子请安……”
小棠摆好膳桌,见两人在外间咬耳朵,也凑了过来。
看了这个,她皱眉道:“怎么带了这个?你婶子预备的?”
核桃家因为她阿玛脑子不好,支撑不了门户,没有分家,如今当家人是她叔叔与婶子。
她叔叔是笔帖式,婶子有个娘家兄弟就在御膳房。
这次北巡,核桃婶子的这个弟弟也在内务府的随从中。
后来借着这边的力,成了行在膳房的头领。
如今圣驾回銮,这个人在御膳房也算是立住了,品级上也升了一级。
要是他们家预备用这些跟二所的人拉关系,那真是太小瞧她们。
核桃见小棠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婶子预备的,是我额涅预备的,专门谢姐姐们照拂我的……我婶子预备了几副镯子,让我给拒了……”
小棠脸色这才好些,拿了一枚戴上手上,轻哼道:“反正在福晋身边当差,你得晓得咱们福晋的规矩,篱笆要扎的紧些,别让人钻营,那样做派可走不长远……”
核桃正色道:“我记了,谢谢姐姐提点……”
舒舒不管她们的眉眼官司,就着两碗米饭,将一碟子黄瓜肉片,一碟子凉拌菠菜都吃了。
小棠见了,犹豫道:“福晋,要不然就跟御膳房那边说说,往后多加这个……”
舒舒摆摆手道:“不必如此,没有那么挑嘴,还是按照规矩来……”
御膳房主动孝敬些,受了也就受了。
旁人编排闲话,也说不出花来。
要是二所主动点这个,可就过了。
这是洞子菜,外头卖的贵,入宫的也不会便宜。
按照现下的说法,就是生活奢靡。
就是康熙的御膳,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他们小辈,还是不要没事找事。
小棠听了,没有立时下去。
“福晋,去年咱们不是在闲屋子里栽蒜苗了么?还种了两槽子的小白菜,都发芽了……”
舒舒听她提起这个,也有些心动。
不过想了想宫里的条件,这二所只有几进正房是有地龙的,厢房都是点炭盆。
宫人每日碳火都有规定,取暖都勉强。
她摆摆手,道:“算了,不方便,回头等咱们出去再折腾……”
她又惦记着九阿哥他们。
除了醒酒汤,还吩咐小棠预备老鸭汤炖着,回头可以用那个煮面。
舒舒记得九阿哥昨天说的时间,差不多申正就能回宫。
可是到了申正,并不见人。
左等右等的,都酉初了。
现下昼短夜长,酉初就掌灯。
舒舒不放心了。
几位阿哥今天可是骑马,要是喝多了酒……
虽然何玉柱与孙金跟着,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
可是舒舒还是吩咐李银:“你去前头迎迎,打听打听怎么还不回来……”
李银应了,刚要出去,外头就传来动静。
不仅九阿哥回来了。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也跟着过来了。
舒舒迎了出去。
十三阿哥见了,毫不客气道:“九嫂,叫膳房煮几碗面,我们都饿坏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老四的肯定(第二更求月票)
舒舒没有着急吩咐人,仔细看了三人几眼。
一个个神色清明,没有喝多,她才打发李银:“去厨房盛了醒酒汤来,再叫人煮面……”
李银应声去了。
几个人回到屋子里。
等简单擦洗过,醒酒汤已经端来了。
汤底就是炖煮了一下午的酸萝卜老鸭汤,放了黄瓜片与蛋花,闻着就酸香酸香的。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也不用人让,一人取了一碗喝起来。
总共是三碗。
都是二大碗。
十阿哥道:“九嫂,九哥不用这个,他没喝酒……”
舒舒望向九阿哥。
在蒙古走了一个多月,她可是见识过蒙古人“无酒不席”、“无酒不欢”。
并且因为热情好客,还极热衷于劝酒。
今日初定礼宴席设在内馆,也算是蒙古王公的主场。
不会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达尔罕王府父子因为敬酒被责罚的事情,传到京城了?
所以蒙古王公台吉将给九阿哥敬酒当成了忌讳?
九阿哥带了几分不自在。
他哪儿晓得蒙古人抽什么风。
看着待他也挺恭敬的,就是敬酒的时候轮不到他。
十阿哥笑着说道:“弟弟怕他们敬起酒来,没轻没重,跟台吉打了招呼……”
九阿哥这才明白缘故,没好气的瞥了十阿哥一眼。
真是的,嘴巴是摆设?
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害得他尴尬半天。
十三阿哥笑着说道:“九哥没喝,敬酒的就都找四哥了,就没断过人,一杯连着一杯的,可是喝了不少……”
九阿哥也“哈哈”笑道:“头一回见他这样,都喝傻了,瞧着那样子,叫人卖了都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我们不放心,才借了岳父的马车,将人送回家,交到四嫂手里,才从地安门回来……”
舒舒听了,没有笑,有些担心的望向十阿哥。
哎,总是忍不住操了老嫂子的心。
傧相都喝成那样,那十阿哥这个正主呢?
十阿哥一口一口的喝了解酒汤,道:“九嫂放心,弟弟没事……敬了一圈,找个地方吐了,中间也喝了醒酒汤……”
舒舒点点头道:“一会儿垫吧一口,早点儿回去歇着,今儿也奔波了一整天……”
十三阿哥也喝完了醒酒汤,好奇道:“九嫂,齐大人说是您让他冬天坐车,为什么啊?京里的规矩,武官不是多骑马么?”
舒舒道:“我当年还专门问过这个,实际上朝廷没有固定的规制,骑马也行,坐车坐轿子随意,就是二十七年的时候,有个武将奉命开赴战场,坐了轿子,被御史弹劾免职,那以后武将乘车坐轿的就少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求齐锡……
那还是前年冬天的时候,她大病初愈,有些畏惧生死。
结果赶巧不巧,他们那条街,有个左领骑马出去喝酒。
没有带长随。
回来的时候,就坠马掉到沟渠里。
等到后半夜还不回来,家里人去找人,人已经活活冻死了。
舒舒就怕了。
实在是冬日严寒,大家闲着没事,就是各种吃请。
骑马遭罪不说,也不安全。
齐锡是个宠姑娘的,女儿吩咐,就乖乖的领命。
这两年冬天,进了冬月,就换了马车出行。
舒舒说了缘故,十三阿哥点头道:“是该如此,大冷的天,谁遭罪谁知道……要是四哥今天坐车来的,我们也不用跟着去送了……”
这会儿功夫,膳房已经送了汤面过来。
不是大家已经吃的小半年的尹面,而是银丝面。
煮好的银丝面,过了水,浇上烧得沸腾的酸萝卜老鸭汤。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的面碗上,还一人一只鸭腿。
九阿哥的面碗里,面少了一半,也没有鸭腿,只有是两块手指大小的鸭胸肉。
兄弟几个连汤带面的,吃的干干净净。
舒舒不敢问十阿哥布音格格如何。
毕竟每个人审美不同。
她喜欢这样身材丰满性子娇憨的美人,谁晓得十阿哥喜不喜欢。
倒是十阿哥主动提及,嘴角都挑着,眼睛也亮亮的。
“跟嫂子说的一样,长得白,眼珠也跟咱们不一样……”
他说着,脸色又有些烫,忙岔开话:“瞧着郡王福晋性子开朗热情,由母及女,格格估摸也是个活泼的,到时候她嫁进来,还得请嫂子多教她……”
舒舒见他带了不自在,耳朵也红红的,总算是放心,笑着说道:“什么教不教的,倒是多个伴了……”
至于婚期是明年什么时候?
早先没有大福晋重病之事时,预定的是二月,赶在蒙古来朝觐的王公出京前。
现下不好说了。
要看大福晋拖到什么时候。
真出现惊喜,熬过年去,那自然千好万好,婚期依旧是二月。
如果熬不过去,那他们作为兄弟、兄弟媳妇,还要给嫂子守五个月小功。
这期间,肯定是禁嫁娶的。
十阿哥从袖口里拿出一只荷包。
用的是金色缂丝料子,看着也富贵逼人。
不需要针线增色,就显出不俗来。
两边系荷包的带子上,缀着两只花生大小的小金老鼠。
圆滚滚的,看着不像是老鼠,倒像是两个小猪崽,玲珑可爱。
十阿哥拿着荷包,轻咳了一声,道:“格格是属鼠的……”
舒舒笑了。
布音格格的针线,与舒舒的异曲同工。
看来也是不擅长女红。
倒是意料之中,她性子活泼外向,不像是有耐心做针线的。
十阿哥带了几分忐忑。
“九嫂,收了荷包,是不是也该回赠些什么?”
之前他预备了些皮子,还在庄子里养了小马。
可是那些皮子都是料子,半成品,送礼太粗糙。
小马还没有养成,如今又是眼看入九,也不是跑马的好时候。
舒舒想了想布音的穿着打扮。
以后要入乡随俗。
就是太后与太妃们,也没有说在宫里还穿蒙古袍的。
穿衣打扮,都是中和了,也省的成了另类。
舒舒就道:“格格现下的服饰都是蒙古那边带来的,要不你就预备些首饰,不需要太贵重,日常佩戴的就行,钗环珠链这些……现下是冬天,预备金的,或是镶宝的就行,等到明年婚期天暖了,再预备些玉镯子、玉簪子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
十阿哥脑子里浮出布音格格雪白的脸,还有柔软的小手,要是她身上都是自己送的首饰,还真有些让人期待。
他就道:“我瞧着她们爱用红的,正好我那边收着些珊瑚料子,可以做首饰……”
实际上,三所库房的首饰有十来箱。
有孝昭皇后留下的,还有温僖贵妃日常佩戴的。
这些,十阿哥都不想动。
不是他小气舍不得,而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素未谋面的姨母皇后,看似显贵半生,荣耀家族,实际上只活了二十几岁。
入宫为妃,没有一儿半女,到了先皇后去世,与佟家女争继后的位置。
有幸成了继后,可不到半年就崩了。
自己额娘这里,也不算是有福的。
幼年丧母,没等成年就丧父,出了父孝就丧了胞姐。
入宫以后,额娘虽是高位,可经历丧女之痛,三十出头就薨了。
十阿哥之前没有想过这些,这几个月被兄嫂带着的,也有些忌惮生死之事。
他觉得那些东西还是留作念想,传给下一代好了。
至于他与布音格格,则好好的,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十阿哥想完这些,跟舒舒道:“嫂子不是有银楼么?回头弟弟弄了首饰样子,就叫人送料子过来……”
舒舒听了,不由一愣。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道:“你傻不傻?最好的师傅都在内造办,回头你拿了私房出来,去内造办按名册挑两个靠前的大师傅做了就是,多赏些银子,也不算犯忌讳……”
十阿哥笑着说道:“内造办这边也去,就是弟弟寻思着宫里师傅做活精细,工期也长,两下里准备些也好,省得耽搁了……”
九阿哥:“……”
他上下打量十阿哥两眼,轻哼道:“老十,这是被迷住了?一个大胖丫头,就那么好?”
十阿哥不说话,不大乐意听这个。
怎么就胖了?
明明就是如嫂子说的,正可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他很想问一句,在九哥心中九嫂不好么?
十三阿哥虽然喝了一壶水,可也被人敬了两盅白酒。
这会儿后劲反而有些上来,开始迷迷瞪瞪的。
十阿哥见了,就直接提熘他去三所安置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九阿哥才带了几分迫不及待,拉着舒舒去稍间。
“跟你说,今儿爷跟岳父坐一块儿来着……”
舒舒看出九阿哥的讨好,也不点破,顺着问道:“那真不错,都说什么了?”
两人一问一答的。
就说跑了题……
*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二更天了。
四贝勒府,上房。
四阿哥胃疼的要命,用手压着,迷迷湖湖的醒来。
他嗓子里响干,抬头就看到坐在炕边的四福晋。
不止胃疼,头也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记忆断片。
就记得在内馆宴客厅,自己前面敬酒的蒙古王公台吉络绎不绝。
然后,喝了一盅又一盅。
上首的信郡王刚开始也是如此境遇,后来就跟他念叨一句,寻由子避出去了。
下首的老九、老十都不在,座位空着。
隔着桌的十三阿哥倒是在,他也不好让没长成的弟弟帮着拦酒,只能板着脸硬撑着。
……
“我怎么回来的?”
四阿哥问道。
四福晋听了动静抬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四阿哥大口大口喝了,才觉得嗓子舒坦不少。
“九弟、十弟他们用了齐锡大人家的马车送爷回来的……爷真是的,多大了,还不如弟弟们,三个小阿哥都没喝多呢,爷倒喝多了……”
四福晋忍不住嗔怪道。
倒不是她爱啰嗦,而是晓得四阿哥的胃也不好。
虽不至于像九阿哥那样脾胃伤的厉害,可也有些毛病,吃不得冷硬,也喝不了太多酒。
要不然的话,总要疼两天。
四阿哥放下杯子,揉了揉胃。
喝醉后的事情,他断片了,实在想不起,之前的事情也记得些。
九阿哥前头好像没怎么喝酒,后头就走了。
十阿哥一直在对面席上敬酒。
十三这里,自己拦了两回,后头好像也有人过去了。
“老十与十三没喝多?”
四阿哥有些担心,问道。
四福晋摇了摇头,笑道:“都清醒着呢,还跟我说俏皮话,老九说回头要画个画,将爷的醉态画出来……十三弟让我转告你,往后别太实诚,记得叫人换水,或者兑水,就不醉了……倒是老十这里,又正经八百的谢了一回,说是让你这个哥哥受累了……”
四阿哥放下心,不过也有些牙根儿痒痒。
老九这是幸灾乐祸吧?
还敢画画,欠修理了!
四福晋想着马车,道:“爷,后个就入九,今年冷得厉害,爷出行也换了马车吧……”
他们贝勒府的位置,在城北边。
离北城墙不远了。
可六部衙门在城南。
中间隔着皇城,要从皇城根绕路过去,要十一、二里路。
这早出晚归的,很是遭罪。
四阿哥皱眉,摇头道:“不好如此,汗阿玛曾下旨呵斥过八旗王公慵懒懈怠之事,如今伯王、叔王出行都还骑马,爷也不好乘车……”
四福晋不好再劝,只能叹了口气。
四阿哥还是有些不自在。
平日里只有他照顾弟弟的,今天被弟弟们照顾了一回。
好像哥哥的威严,都少了许多。
不过想起今日的订婚礼,还有赏的聘银……
他叮嘱四福晋道:“瞧着汗阿玛的意思,是要抬举老十与十福晋……以后等十福晋进来,你多客气些……”
四福晋点头应了,记在心里。
虽说同为皇子福晋,可是她早就接受彼此身份的差距。
之前对太子妃与大福晋如此。
虽说之前是对嫂子恭敬,往后是对弟妹客气,似乎还有个长幼在,可四福晋也坦然,因为皇家从来都是尊卑在前头。
即便四阿哥不嘱咐这一句,她还能去欺凌小妯里么?
想到小妯里,四福晋起身,将梳妆台的锦盒拿了。
昨日四阿哥很晚才回来,今早出门又早,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个。
“宜妃母让九弟妹送我的,太过贵重,我原想要拒了,可也不好让九弟妹为难,又是长者赐……”
四福晋打开怀表盒,道:“爷看着,咱们回个什么礼?”
她也是与舒舒差不多的毛病。
在人情往来上,宁肯别人欠自己的,也不乐意欠别人。
四阿哥定定的看了好几眼,想到宜妃的慈母心肠,摇摇头道:“不用立时还了人情,以后再说吧,你去宁寿宫时,多照顾照顾老五家的……”
这就是亲生父子了。
对于五福晋,四阿哥的观感也不大好。
觉得五福晋立不起来,让长辈跟着操心。
太后生气是因为这个,宜妃送礼也是为了这个。
“老九媳妇不错……”
四阿哥说不出贬兄弟媳妇的话,却是忍不住夸了舒舒一句:“老九之前吊儿郎当,不成个样子,如今也成人,今日初定礼也办得周全体面……”
四福晋入宫多年,也算是看着这边的小叔子长大的,自然晓得九阿哥之前的桀骜不逊。
跟现下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她笑着说道:“爷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不敢想,这就是家有贤妻的好处了……”
民间有句老话,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四阿哥的脑子里,却想到另一句话。
家有悍妇,良友不至。
他转过头,望了望隔壁方向,道:“今天老八府上没有什么事吧……”
四福晋听了,迟疑了一下,道:“下晌有马车过来,好像是安王府那边来人了……”
四阿哥听了,不由皱眉,心里很是不舒坦。
八福晋不孝忤逆在前,汗阿玛责骂老八,也是他治家不严,放纵妻子的缘故。
这个时候,安王府跟着掺和,算是怎么回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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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没有奇迹(第一更求月票)
隔壁,八贝勒府。
八阿哥坐在炕上,有些失神。
四九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有个风吹草动的,用不到半日功夫,就会人人皆知。
这日内馆的热闹,落到了好多人的眼中。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来,宫里还有位贵妃之子。
而且不是寻常贵妃之子,母族也是后族,还是八旗中顶级勋贵钮祜禄氏。
这样一来,今日热闹,好像意义不同。
有的人家,难免就想多了。
尤其是安王府这里。
他们今年三月操办过皇子初定礼。
当时也是一番热闹,很是体面。
像是宗室大聚会。
可是真要说起来,皇家的聘礼与赏赐,却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比上头的几位皇子阿哥有什么不同。
他们也只能自我安慰,觉得这已经是恩典。
因为前头的几个阿哥,出身更高些,多是妃之子。
至于七阿哥,那是意外,不能一起比。
八阿哥的初定礼与前头的皇子一样,也算是体面。
等到四月里,董鄂家初定礼的时候,他们就叫人盯着了。
结果也是差不多,就晓得皇上是按照成例。
今天却这样,倒像是打了王府的脸一样。
还是分了等的。
就是妃子、嫔子没有分,可贵妃之子抬等了。
之前他们自诩八福晋出身尊贵,是公主后裔,郡主之女,可是并没有得皇上的聘银。
安郡王不安,就叫人悄悄的打听了一番。
知晓了十阿哥这边的初定礼,之前内务府与宗人府就有准备。
可当都是成例。
与八阿哥、九阿哥的并没有不同。
怎么就突然抬等?
皇上行事虽然是乾纲独断,但并不是任性妄为,做什么事情都有脉可循。
眼下这一桩,没头没脑的。
安郡王想多了,觉得这是在敲打。
要是没有八阿哥挨训斥的事,安郡王只会想到东宫那边。
毕竟随着太子年长,这两年父子两人也是好好恼恼的。
可有八阿哥的事情在前,安郡王就想到八阿哥身上。
他今天又特意过来一次,意思与四阿哥一样,催促八阿哥早一点过去请罪。
至于八福晋这个外甥女……
安郡王向来宠溺,今日也翻来覆去训了一顿。
让她晓得宁寿宫的太后不能小觑。
别说是皇子福晋,就是先头几位皇后在时,都不敢得罪这位。
皇上的孝心孝行不在表,是真的敬重太后娘娘。
皇子阿哥多,皇子福晋也多,得圣心和不得圣心天差地别。
即便她背后有安郡王府。
更不要说孝顺本来就是基本德行。
八福晋难得的,没有反驳。
实际上,她早晓得错了。
要不是八阿哥这几日养伤,她已经往宫里请罪去了。
八阿哥觉得这不是敲打。
就是汗阿玛正常行事。
汗阿玛眼中,向来嫡庶分明。
十阿哥身份,算是半嫡,自然要比其他的儿子高贵。
安郡王想多了。
自己在汗阿玛心中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他早就明白,九阿哥、十阿哥与自己的不同。
之前就有了心里准备。
可事到眼前,依旧是不能从容澹定。
心中涩然。
有些不安。
老九、老十还会像之前那样尊重自己这个兄长么?
老十去了宗人府,往后最少是个郡王。
自己这个贝勒,别说升上去,这回能保住都是汗阿玛恩典。
这几日在家,倒是叫他晓得了三阿哥降爵的缘故。
“殴兄凌弟,不友不恭”。
自己虽没有踏错行差,可被自己福晋连累的,也得了个“不孝”之名。
这个贝勒,还有机会升上去么?
要是太子登基……
推恩兄弟,多半是在三阿哥与四阿哥身上。
就是五阿哥与七阿哥,也不无可能。
毕竟两人身后是太后与宗亲福晋。
自己这里,没有可能。
至于大阿哥上位……
八阿哥有些绝望。
八福晋走了进来,在炕边坐了。
她的脸上带了几分讨好。
这几天的日子,她已经够够的。
从担心害怕到气愤难过。
如今,就只剩下惴惴不安。
她在这世上只有八阿哥这一个家人,自然不希望两人继续冷冷清清的过日子。
这种冷,让她畏惧。
“爷,我明天早上就往宫里递牌子,到时候去宁寿宫请罪……”
“还有五福晋、七福晋那里,我也预备了赔罪礼,一家家的去赔不是……”
“四嫂那边,我也预备份谢礼,那天要不是她拦了我,还不知什么情形……”
她乖乖巧巧的,全无平日骄横模样。
实际上,她想要告状,告诉八阿哥一声,董鄂氏心怀鬼胎。
可是她忍下了。
没有证据。
说眼神不对么?
倒好像自己不知好歹、无理取闹似的。
不过她还是不甘心,提醒着:“就是九福晋那边,好像不大喜欢我,也不大喜欢爷……”
八阿哥听了,不由皱眉。
他实在是不喜欢听妻子说这个。
八福晋忙道:“不信爷你就想一想,从老九大婚起,老九是不是跟爷疏远了?要不是耳边风的缘故,怎么会如此……”
亲近了十来年的兄弟,要说八阿哥毫无察觉,那是自欺欺人。
可是原因……
他面上带了苦笑,看着八福晋:“怎么是从老九大婚起?不是从你我大婚起么?你不喜欢老九,也不喜欢爷过去二所,嫌弃老九文武功课不好……”
八阿哥说完,叹了口气。
这才是耳边风吧。
他自己心里是不是也有一点点被影响?
觉得老九没有那么重要……
八福晋目瞪口呆,明明是在说董鄂氏,怎么过错回到自己身上?
八阿哥已经不想掰扯这个,低声道:“不说这些,明日等宫里的消息吧……”
即是分府出来,到底不一样。
就算想进宫,也要先递牌子,等宫里点头。
就怕太后还生气着,不肯见人。
说不得还要请惠妃母出面斡旋……
八福晋不敢嘴硬了,老实的点点头。
看着丈夫依旧神色澹澹的,她带了讨好道:“咱们也预备些银子,孝敬给咱们娘娘吧,眼见就是年底,宫里赏赐走礼也多,娘娘手上也不宽裕……”
八阿哥没有点头,看着妻子,眼神有些暗沉。
“是王爷那边嘱咐的?”
宝珠的性子大大咧咧,不会想到这些。
八福晋点点头道:“是我粗心,还得舅舅提醒了才想到这个,还有爷这边,我也准备了一份……”
八阿哥没有说旁的,胸口却觉得憋闷。
难道在他们眼中,自己母子都是用钱可以来安抚的?
自己这皇子阿哥,在他们眼中成了什么?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八阿哥夫妻两个早早就醒了。
八福晋要打发人进宫递牌子。
八阿哥去御前,却能直接到乾清宫外请见。
他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那天流了不少的血,现在脸上也有一些苍白。
他没有遮掩修饰。
这是无奈的小心机。
希望能激起汗阿玛的怜子之心。
八福晋坐在旁边。
看着这样的八阿哥,心疼不已。
原本是那么骄傲无瑕的一个人,却被逼成这样。
都是自己的缘故。
四福晋说的对,自己的任性,只会逼得八阿哥弯腰。
不能再任性了。
到底是与出嫁之前不同。
车已经预备好了。
八阿哥这边,刚要出发,门房管事进来禀告。
“爷,福晋,直郡王府报丧来了……”
*
四贝勒府。
这边序齿在前,先隔壁一步得了报丧。
四阿哥已经穿戴整齐,没有耽搁,直接往直郡王府去了。
刑部衙门那边,他也打发人去告假。
至于四福晋这里,则要先安置下家事,随后也要过去。
他们是至亲,闻讯就要去吊唁,不用等“接三”、“头七”的大日子,谓之“探丧”。
宫中得到的消息要晚一些。
九阿哥昨天忙了一白天,晚上也没有闲着。
很是辛劳。
教学相长,成了教学相争。
你来我往的,好一番热闹。
夫妻俩就起晚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不外如是。
至于年轻人精力充沛……
接二连三的,也舒缓不过来。
等到梳洗完毕,摆早膳时,已经是辰初。
舒舒吃着羊肉烧麦,喝着羊肠汤,觉得自己腰酸,需要好好补一补。
九阿哥看了,摇头道:“你的口味,也是一时一变,之前不是嫌早上吃这些腻烦么?”
舒舒将口中的食物吞咽殆尽,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冬天来了,就要储备些能量……”
要不然的话,怕是要休战。
九阿哥笑了,眼神在她腰身上转了一圈。
“只听说过贴秋膘的,没听说过贴冬膘的……”
舒舒喝着羊肠汤,也不与他辩解。
男人自是不晓得女人的想法。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还有说“女为己悦者容”的,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是“女女”多了,才要“容”一“容”。
布音格格那么白,身材那样丰腴
舒舒想要好好保养,省得到时候站在跟前,成了对照组。
斗志熊熊燃烧。
这种适当的小虚荣,舒舒也就纵容自己了。
人么?
又不是圣人,无欲无求的。
适当的小追求,还是要有的。
要不然,日子也太无趣了些。
九阿哥想起内务府那边,跟舒舒念叨着。
“汗阿玛点了马齐兼内务府总管,爷怎么觉得,爷也应该兼个理藩院尚书……真要与蒙古那边打交道,理藩院衙门比内务府衙门更名正言顺……”
舒舒却是算着马齐的兼职。
户部尚书、理藩院尚书、议政大臣、内务府总管。
绝对天子宠臣的待遇。
好像如今的几位大学士都不年轻了……
马齐是不是也快升大学士了?!
最关键的是,这一位可是“八爷党”的中坚力量……
舒舒磨牙,撕巴不开了么?
怎么又凑一块了?
就是马齐这个“八爷党”是不是有水份?
更像是“潜伏者”……
要不然怎么弄出“联合举荐”这样愚蠢的事来。
等到雍正上位清洗八爷党,这一位也是屹立不倒,下一位皇后还出自他家。
舒舒的心思转了转,笑着对九阿哥道:“既是皇上倚重的大臣,肯定有出众之处,爷跟着多学学,也是好处……”
九阿哥点点头道:“爷知道这个,见汗阿玛点他兼任还挺高兴,就是户部与理藩院也比内务府更重要,怕是他分身乏术,没空料理内务府琐事,爷寻思着再催催汗阿玛,再找个人过来……”
虽说食不言是好习惯,可随着九阿哥去内务府当差,夫妻俩白天不在一处,吃饭的时候也就成了说话的时候。
等到两人吃完,已经辰初二刻。
九阿哥拍了拍脑门,道:“老十今儿去宗人府,爷忘了提醒他,交代几句了……他跟爷不一样,爷是主官,上头没人,他那是去打杂,还都是宗亲长辈,还是得恭敬勤快些……”
正说着,何玉柱匆匆的进来。
“爷,主子,大福晋薨了,皇上传召主子过去……”
九阿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舒舒也愕然。
昨天还想着奇迹。
没有奇迹。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好的角色(第二更求月票)
九阿哥咬咬牙,这就往外走。
舒舒见状,忙一把拉住。
“爷要过去,也得先换了衣裳啊……”
九阿哥这两天心情正好,穿得也都是鲜亮色,昨天是茶色,今日是胭脂色。
他低头看看身上,还挂着不少小零碎,荷包,香囊,怀表套这些。
他长吁了口气,进去换了衣裳。
靛蓝色松江布棉服,同色的棉靴子。
都是内务府统一制的,预备着白事的素服。
总共有两等,还有一种颜色差不多,用的是素绸。
那个是寻常亲戚家吊唁用的。
现下是至亲,就是要布的。
他想了想,将腰带也换了。
走到门口,他跟舒舒道:“你也换了衣裳准备着吧,宫中会派人过去吊唁,卑不动尊,多半就是咱们了……”
舒舒点点头。
九阿哥又吩咐孙金:“去宗人府,跟十爷说一声,让他回来换衣裳……”
孙金应了,跑着去送信了。
九阿哥这边脚步也加快,带了何玉柱急匆匆的到了乾清宫。
看着九阿哥的妆扮,康熙有些走神。
皇子们要服大功了。
他不放心长子。
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个长情的。
外头有不少闲话,说大福晋接二连三生育,都说大阿哥逼迫,想要皇长孙的缘故。
后来等到东宫长子落地,就又有人编排,说大阿哥想要嫡子。
康熙晓得,不是那样。
就是自己这个儿子长情罢了。
他想要过去安慰,可是“卑不动尊”。
没有他过去的道理。
康熙这一沉默,九阿哥就不放心。
哎,汗阿玛不会是想到自己身上了吧?
毕竟他老人家,早年可是接二连三的丧妻。
他安慰道:“汗阿玛,您也别难过了,说起来大嫂这个病也遭罪,早走也是早享福去了……”
康熙瞪了九阿哥一眼,很是无语。
还真是什么都打听,还说出来,没个避讳。
不过大福晋的病症,拖得太久,已经不是秘密。
她是产后不调得了崩漏。
这些年也犯过,总要调理上十天半月才好。
亏了血气,才会一天到头显得病恹恹的。
今年从重阳节发病,到现下已经两个多月,人都要熬干了……
九阿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到底福薄,就是可怜你大哥,成了鳏夫……”
康熙感慨一句,已经稳了心神,吩咐道:“一会儿你带董鄂氏去吊唁,带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一起去……走之前,叫董鄂氏去趟延禧宫,看看那边有什么交代……”
至于再往后的几位小阿哥,年岁不足,冬日天寒,就不要折腾了。
九阿哥老实点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种感觉很奇怪。
明明之前都是别的哥哥领着他,现在他开始领着弟弟了。
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其中缘故,太子爷不算,自己已经是宫里最大的皇子阿哥。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稳重些,想的再周全些。
在老十、十三、十四跟前做个好哥哥。
咦?
九阿哥察觉不对劲,忙提醒着:“汗阿玛,还有十二阿哥……”
或许真是儿子太多了。
也可能是十二阿哥鲜少到御前来,康熙还真是忘了这个儿子。
他点点头,道:“也带上吧……”
九阿哥没有再留。
今日是“探丧”,不是正式祭奠。
不用准备祭礼。
汗阿玛有什么恩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不用等着。
九阿哥就从乾清宫出来,直接去了上书房。
他走到十三阿哥他们的书房门口,又退回去。
想了想次序,他觉得还是先找十二阿哥。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才是正道。
十二阿哥手中捧着本《资治通鉴》,正在诵读,不远处的书桉后坐着位侍读学士。
见了九阿哥进来,那侍读学士忙起身,躬身见礼。
十二阿哥也放下书,跟着起身,目光落在九阿哥的素服上。
九阿哥摆摆手道:“大人去忙,直郡王福晋薨,汗阿玛命我带阿哥去吊唁,今日要告假了……”
侍读学士应声下去。
九阿哥才掏出怀表看了眼,道:“现下是辰正二刻,你回去换衣裳,己初一刻前在神武门等着我……”
十二阿哥欠身应了。
他脸色无悲无喜的,就像是无足轻重的消息。
九阿哥看了蹙眉,心里不痛快。
怎么回事啊?
那是亲嫂子,又不是旁人。
可他晓得时间紧,眼下不是教训弟弟的时候,转身出去了。
到了隔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处,九阿哥也是如此交代。
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闻言,都变了脸色。
十三阿哥是担忧。
兄弟们随扈数月,得了大阿哥不少照顾,十三阿哥就担心他难过。
还有大嫂那个人,接触的不多,可待小叔子也亲切。
十四阿哥则是有些不安。
他的年岁在这里,可也经历了好几遭生死。
前年的十一阿哥之殇,去年的胞姐之殇……
好像死亡就是天堑一般,使得人与人之间有了永别。
九阿哥催促道:“别傻愣着了,回兆祥所换衣裳,然后就去神武门……”
说着,他就匆匆离开。
十阿哥已经得了消息,从宗人府过来,就在广场等着。
他的神色感伤,还有些迷茫。
九阿哥没有注意到,招呼着就往阿哥所去。
还要送舒舒去延禧宫,时间不多了。
将到二所门口,十阿哥才开口问道:“九哥,我是不是不该昨天定亲?”
九阿哥站住,白了他一眼。
“什么和什么啊?怎么就不该了?这才是正正好。要不然的话你想想,定亲就要推到明年,大婚说不得又要推到明年年底,连带着你退上书房、得差事,都要跟着拖……放心吧,大哥心正,不是爱挑歪理的,才不会计较这些……”
十阿哥想想大阿哥的为人行事,确实如此,稍微放下心来:“那弟弟晓得了,这就回去换衣裳……”
九阿哥点头,也与他约了神武门。
二所正房。
舒舒已经穿戴整齐。
靛蓝色的棉布袍子。
这样的袍子,四季都有,就是奔丧吊唁用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头上的首饰都去了。
九阿哥进来,叹气道:“汗阿玛很伤心啊,心疼大哥成了鳏夫……”
舒舒沉默,心里腹诽。
宗室里哪有什么鳏夫?
续弦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五、六十岁的老王爷,还有继福晋、三继福晋。
更不要说大阿哥还不到三十岁,膝下只有一根独苗,就算想要当鳏夫,康熙也不会让的。
九阿哥说了康熙的吩咐。
舒舒没有耽搁,夫妻两个就出来。
九阿哥已经是成年皇子,不方便出入内廷。
将舒舒送到咸和左门,他就带了何玉柱、孙金止步。
舒舒则带了核桃与小松两个,进了东六宫。
路过了景仁门,穿过景耀门与凝祥门,才到了延禧门。
门口的宫人见了舒舒的穿戴愣住。
舒舒板着脸道:“劳烦通传,我来给妃母请安……”
宫人神色骇然,转身就往正殿去了。
惠妃娘娘这里,正拿着册子,看着皇子挪宫的前例。
为的是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挪宫之事。
十三阿哥已经央求了自己,要去乾西头所。
那十四阿哥往哪安置?
最妥当的就是乾东头所,明年十五阿哥入上书房,也要从永和宫挪出来,可以安置在乾东二所。
旁边站着大宫女,也是惠妃的心腹,说着:“怕是十四阿哥不乐意单蹦住东边……”
“娘娘,九福晋过来请安,在外头候着……”
宫人进来禀告道。
惠妃怔住。
这一位怎么不请自来了?
就算有什么事儿,不是该去西六宫找宜妃?
她看到宫人脸色不对,正色道:“怎么了?”
宫人立下跪了,哽咽道:“娘娘,九福晋穿着素服……”
大福晋是惠妃的亲儿媳,除了逢五逢十的日子,身体好的时候也常过来请安,与这边宫人都相熟。
惠妃的脸上,露出怅然,随后点点头道:“请吧……”
舒舒进来,觉得自己这个角色很讨厌。
居然成了报丧的。
瞧着刚才外头宫人的反应,舒舒就反应过来,乾清宫居然没有派人过来。
康熙太不厚道了。
没法子,即便是口谕,也算是皇命了。
舒舒福了福,声音带了沉重。
“妃母,大哥府上的长史方才到御前禀告,大嫂……今日寅正三刻走了……”
惠妃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她打发延禧宫的嬷嬷过去郡王府帮衬,自然晓得大福晋已经在熬日子。
崩漏一直没有断过。
整天一盆子一盆子的血。
就是苦熬着,不闭眼。
舒舒恳切道:“汗阿玛不放心妃母,大哥鸳鸯失偶,肯定也是最难受的时候,几位小侄女、小侄儿还小,也需妃母庇护怜爱……妃母还请节哀……”
惠妃用帕子点了点眼角:“我没事,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早晓得会有今天了,倒是要劳烦你过去,代我多看看几个小的……”
舒舒看了眼惠妃身边大宫女。
与翊坤宫的香兰差不多的年岁,也是姑姑辈,叫庆喜。
舒舒就道:“妃母,要不就让庆喜姑姑走一趟,到时候仔细问问大哥与孩子们的起居,您也能安心些……”
要不然的话,她一个小婶子,即便是得了托付过去探问,也显得有些多事。
惠妃很是领情,点头道:“那就麻烦你带了去了……”
庆喜姑姑也不耽搁,立时回去换了衣裳。
于是,等到舒舒从东六宫出来,身边就多了一个庆喜。
九阿哥也认识,点点头,算是见过。
神武门门口,几位阿哥都到了。
他们不仅是去吊唁,还要开始服大功了。
皮毛与丝绸都不能上身,都是跟九阿哥差不多的妆扮,一色靛蓝松江布棉大褂。
放眼看去,也没有什么皇子阿哥的气派,倒像是地主家的儿子……
第二百七十九章 打人要打脸(第三更求月票)
除了舒舒这边带了一个姑姑两个宫女,其他人身边都跟着两个太监。
如此主子六个,随从十三人。
也不是寒暄说话的时间,就都缄默着,出了神武门。
内务府这边得了消息,车驾已经等在外头。
还有随行的侍卫与护军。
这次出行的皇子人数翻倍,随行侍卫与护军也都跟着翻倍。
侍卫两什,二十人。
护军百人。
总共是六辆马车。
主子们乘坐的不再是朱轮马车,而是换成了普通车轮的蓝呢子车棚的马车。
舒舒与九阿哥一辆,十阿哥与十二阿哥一辆,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一辆。
庆喜、核桃与小松一辆。
剩下诸阿哥的近身太监,坐了两辆车。
马车出了地安门,就往西拐,往正红旗地界缓缓而去。
直郡王府与三贝勒府,并不在他们所在的镶蓝旗,而是分在了正红旗。
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皇子分府,都是从内务府下的官房里选址。
内城的地皮,都是固定的。
能选择的,多是些籍没的王公与高官府邸旧址,直接修缮或者推倒重建。
两位皇子的府邸位置,由内务府那边提供的几处位置,随后是皇上钦点的。
之前内务府修缮的时候,按照郡王府规制。
而且王府左右并不是了不得的人家,有个扩建腾退的余地。
跟着的侍卫、护军虽不是素服,却都摘了帽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引得不少人侧目。
消息灵通的,已经打听得差不多。
舒舒坐在马车上。
昨日她与小椿主仆闲话,还说什么时候出宫就她跟出来,趁机回家转转,今日却没有带人出来。
不合时宜。
她今天去直郡王府吊唁,离都统府很近,就前后街没多远,可也不好这个时候回娘家。
也是同样的道理。
九阿哥的手摸过来。
舒舒望过去,就见他的脸绷着,带着几分愤愤。
“爷怎么了?”
方才好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九阿哥看着舒舒道:“十二太不像话,刚才爷跟他说大嫂薨了的消息,他跟没事儿人似的,怎么能这样?”
十二阿哥……
要不是今天见了,自己好像也想不起来。
好像这才是第二次见面。
还是同住在乾西五所的。
这一位的养母,就是传奇人物苏麻喇姑。
舒舒恍然。
自己嫁进来半年,竟然没见过这位。
不仅没见过,还从没有听人提起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带了好奇,道:“不是说十二阿哥由太皇太后身边嬷嬷抚养,那位嬷嬷如今住哪?”
“还能哪儿,景福宫后头的佛堂……”
九阿哥道。
之前舒舒去宁寿宫请安,实际上这个宁寿宫是东路一处建筑的总称,前头的正殿宫名叫宁寿宫,就用这个为名。
里面有三路,不少建筑,还有宁寿宫小花园。
先帝太妃,现下几个待年的公主也住在这边。
正殿只有新年朝拜与万圣节时才启用,平日大家出入的都是景福宫。
是东北角的一处面阔五间、进深五间的宫殿,就是太后平日起居之处。
它的后头,是舒舒没有机会踏足的地方。
舒舒握了握九阿哥的手,道:“爷也别恼了,十二阿哥的年岁比爷还小,也是住在西,与大哥、大嫂那边也接触不到,感情澹些也不稀奇……”
九阿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还是忍不住跟舒舒滴咕道:“苏麻喇嬷嬷怎么教的?不大聪明,这个时候装也装得难过些才对,要不然显得太冷情……”
舒舒也觉得不够圆滑。
不过安静的孩子,总比不安静的好。
况且才十四岁,哪里就人人都是老狐狸了?
跟十四阿哥相比,这一位也是天使了。
她就婉转劝道:“爷虽是好心,可十二阿哥毕竟不是孩子了,性子已经养成,倒是不必勉强……”
九阿哥想了想,道:“那爷就不训他,回头提点他一句就算了,要不然的话在汗阿玛跟前也这样,那可落不下好……”
真要论起来,他与十二阿哥也就是面子情。
不过他想着自己如今成了最年长的哥哥,弟弟有不对的地方总要说一句,否则这哥哥做得不尽职。
舒舒想着十二阿哥的身份事迹。
康熙朝的贝子,雍正朝的郡王,乾隆朝的亲王。
康熙诸子中最长寿的。
这一位游离于“九龙”之外。
他的岳父,就是九阿哥早上提过的马齐。
他还有个特出名的舅舅,也是康熙心腹,以后的步军统领。
马齐是“八爷党”。
那位步军统领则是“太子党”。
等到“九龙夺嫡”时,两人都被波及。
不同的是,马齐熬过来了。
那位步军统领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谁叫后者是包衣出身,天子家奴,背主后尤其为帝王厌憎。
不过奇怪的是,并没有牵连到十二阿哥母子身上。
这就奇怪了。
康熙可不像是那么宽宏的人。
舒舒心中,在十二阿哥后头加了个重点号。
需要留心,不要得罪。
九阿哥在旁边,也想到十二阿哥的出身。
“之前都没留意,现下想想,十二阿哥外家那边,原本是下五旗的包衣,是安王府下人……原来内务府包衣也不都是从关外来的,还有从下五旗包衣升上来来的……”
舒舒心下一动,问道:“包衣还能这样转?之前只晓得从内务府下旗的,不知道还有上来的……”
“早年不少,当时的旗色改来改去的,左领换主子的时候多,入关后少了……爷回头找找资料,好好看看,反正像万琉哈氏这样的,爷就晓得他们一家……”
九阿哥想了想,道。
舒舒道:“那爷晓得他们家什么时候来的内务府么?”
九阿哥摇摇头:“不知道,听说庶妃是与永和宫娘娘、卫嫔母同年小选,那时候咱们娘娘还没入宫呢,那肯定是康熙十六年之前了,他们家在那之前投过来的……”
康熙十六年前,安王府有什么大事?
三藩之乱,安和亲王时为大将军王,炙手可热,宗室王公第一人……
舒舒还在想着其中因果线,马车到了直郡王府。
关于十二阿哥的对话,也告一段落。
九阿哥下了马车。
直郡王府门口已经是入目皆白。
大门湖了白纸,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大门外右边,挂了红色招魂幡。
已经完全是丧家模式。
大阿哥是郡王爵位,名下分了十二个左领的人口。
这些人就是大阿哥的王属。
平日里要过来给主子请安,更不会错过婚丧大事。
这些王属左领,现下就是穿着白孝衫,为主母服丧,也充当管事,在门口招待来吊唁的客人。
除了他们,门口还站着四阿哥,腰上系了孝带子。
看到宫里的马车到了,四阿哥上前。
九阿哥已经回头,扶了舒舒下来。
四阿哥对两人点点头,回头吩咐执事:“给阿哥与阿哥福晋上孝……”
就有相应的男仆女仆出来。
男仆手中拿着孝带子,给九阿哥系上。
女仆手中拿着长条白布。
这是给舒舒的,却不是系在腰上的,而是折成白条,在头上围一圈,叫“包头”。
包头打结,要留两个带子垂到两肩,用来区分丧家。
舒舒的垂带,左短右长,这是说明逝者是女子。
要是逝者是男人,就要左长右短。
这会儿功夫,后头的几位阿哥也都下了马车,上前系孝带。
四阿哥对大家点点头,看到十四阿哥的时候,忍不住叮嘱道:“进去安静些,不许胡闹……”
十四阿哥听了,带了不忿,就想要回嘴。
可是见眼前满眼肃穆的,他也就老实了,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四阿哥又望向舒舒,口气和缓许多,道:“直接去后厅吧,其他几位福晋都到了……”
舒舒屈膝福了福,带了庆喜几个,跟着门口的仆妇进去。
过来吊唁,本该先上香祭奠的。
不过既是四阿哥这样吩咐,那就是还没有小殓停灵。
不是寅初三刻走的么?
这时间不短了。
怎么还没有装殓?
舒舒心中纳罕,随着仆妇进了后厅。
后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女卷。
开府的皇子福晋,全部到齐。
这也不奇怪。
大家得了报丧就过来,比舒舒要方便的多。
还有宗室福晋。
镶蓝旗主简亲王福晋,还有镶蓝旗其他几个宗室福晋。
另有正红旗的宗室女卷。
这个就是地缘了。
谁叫直郡王府在正红旗地界,得了消息也不能装聋作哑。
其他旗的宗室福晋,不管报丧不报丧的,也会陆续前来。
这就是丧事的规矩,不像喜事一样,派了帖子才到。
看到舒舒进来,皇子福晋们都是嫂子,不用起身。
简亲王福晋与安郡王福晋则是身份辈分在这里,也无须起身。
屋子里座位左右分列,这两位也是坐了左右尊位。
简亲王福晋是亲王福晋,又是长辈,就坐了左首位。
安郡王福晋就坐了右上首。
几位皇子福晋,分坐在两人下首。
剩下的宗亲女卷尽数起身。
这也是规矩。
皇子没有封爵前,皇子福晋地位超然,排班还在亲王福晋之前,与亲王福晋平礼,与郡王福晋之间则以辈分论尊卑,贝勒夫人以下则都是国礼。
坐在七福晋下首的一个贝子福晋,还让了座位,往后挪了一位。
舒舒点头,对起身的众人还礼。
又对简亲王福晋与安郡王福晋见礼。
这两位,一位是族婶,一位是堂婶,一个远支宗亲,一个近支宗亲。
两位福晋点头回礼。
对于这位九福晋,宗室福晋们也都是听了好几耳朵。
大家也都好奇着。
舒舒脸皮厚,并不在意大家的打量,对着嫂子们行了抚鬓礼,对着让位的贝子夫人道了谢,随后才在七福晋下首入座。
既是这个时候来吊唁,就没有血缘关系远的。
大家都红着眼圈,七福晋也是如此。
舒舒略有些尴尬……
感伤不起来……
可正如九阿哥马车上说的,这个时候装也要装的难过,要不然就显得太冷情。
她沉着脸,眼神放空,脑海中就想起了喀喇沁的那位老郡主。
祖母太可怜了……
大伯更可怜……
论起来国主后裔那么多家,与皇室联姻的也不少,可能够得一个公爵传承,一个伯爵传承的人家,不超过一掌之数。
大伯却是兵册都不能上,成为旁人眼中的废物。
虽然继承了二等伯,可从没有随旗行走。
舒舒有预感,要是大伯病故,堂兄怕是要降级袭爵。
就是不知道降几级。
康熙是个务实的皇帝。
因为国库紧张的缘故,加上君威日重的缘故,对于爵位也越来越吝啬。
弟弟们真要说起来,也没有特别出众之人。
董鄂家随着爵位更替,怕是真的保不住现下的地位,沦为无足轻重的旁支。
大伯的身体,冬天都在挣命。
这样想着,她就擦了擦眼角,也跟着红了眼圈。
阿玛虽是顾着小家,可也为自家这个房头叹息。
自己是不是想个法子,找个机会帮阿玛立个大功,换个高爵?
她的对面,就是八福晋。
从舒舒进来,八福晋就盯着她,看的明明白白。
这个董鄂氏,就是在做戏。
刚才眼睛里干干的,压根就也没有眼泪,结果擦了一下,就这样了。
不用猜,也晓得是帕子上做了手脚。
八福晋恨不得立时揭穿她,可是使劲地握了握帕子,有些心虚。
因为她的帕子上也抹了老姜。
这也是吊唁必备的。
要不然,哪有那么多眼泪。
就这么便宜了她?
八福晋恨恨难平。
自己进来时,宗室女卷也是起身恭迎,却也不乏接头接耳、眉来眼去的,保不齐在看自己笑话。
董鄂氏进来时,一个个垂眉低目,恭敬的不得了。
凭什么?
舒舒有了悲伤,就有心情留意旁人。
没有法子,八福晋的目光太过炙热。
舒舒抬起头,正好看到八福晋的满脸怨毒的模样。
舒舒直直的望过去。
因她这个动作,旁人也都望过去。
八福晋想要收敛自己的不满,已经来不及,神色越发扭曲。
见众人的目光各异,八福晋汗毛都起来了,却是挺着脖子道:“都看我做什么?不是该看看董鄂氏?这么晚才来,没有规矩,长幼都没有了!”
最后一句,她是对着舒舒说得,满脸的不喜与挑剔。
舒舒脸上,露出错愕,随即转了愧疚,起身恭恭敬敬道:“八嫂说的是,是我来迟了……”
两人态度鲜明。
一个刻薄挑剔。
一个恭谨守礼。
不少宗室福晋看着热闹,心中对着两位皇子福晋加以品评。
都不是善茬。
一个骄横,进宫大半年,出了多少新闻故事。
一个之前不曾听人提起,可从指婚开始,就被人与八福晋比较,居然也没有落下风。
关键是莽,乱拳打死老师傅,将内务府那些大爷给吓住了。
坐在东侧上首的简亲王福晋带了迟疑,想着要不要说话。
她下首坐的就是三福晋。
三福晋是九福晋的堂姐。
见八福晋呲哒九福晋,就有不少人望向三福晋,这一位也是“董鄂氏”。
结果三福晋垂下眼,摆弄着手腕的银镯子,没有出头的意思。
反倒是坐在她下首的五福晋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九弟妹住在阿哥所,行动不能自专,出入都要承旨,倒是八弟妹,好像就比九弟妹早到一盏茶的功夫,也是落在几位嫂子后头,不知是什么缘故?要是我记得不差,八贝勒府过来,可比我同七弟妹那边过来近一半的路……”
五福晋声音不高,可话中质疑指责之意却毫不遮掩。
八福晋惊讶,实想不到五福晋会主动对自己发难。
她满脸不快的望向五福晋。
五福晋平静的看着她,道:“八弟妹你这是什么表情?是在不满我这当嫂子的说教?这就是八弟妹的规矩,长幼都没有了?”
竟是将八福晋的呲哒还给了她。
八福晋涨红了脸,愤愤道:“五嫂你什么意思啊?这是嗔着我说董鄂氏了?我是嫂子,还说不得她?”
“我是嫂子,说不得你?”
五福晋澹定从容,还了回去。
三福晋的注意力终于从银手镯上移开。
她可还记得清楚。
在宁寿宫那天,让四福晋出了大风头。
她就板着脸,端起嫂子的做派,皱眉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五福晋起身,恭敬道:“三嫂说的是,是我失礼了……”
八福晋却不干了。
她瞪着三福晋,高声道:“谁少说两句?方才装个佛爷似的,怎么现下开口了?拉偏架没有这么拉的,你们还没完了是吧?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合起伙来欺负我,欺负了一回不算还要第二回!?”
三福晋本就不是什么机敏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八福晋不听劝。
偏偏大家都望向了三福晋。
也都疑惑三福晋为什么这个时候开口。
不像是在帮九福晋,倒像是帮着八福晋。
这中间有点乱。
等到八福晋发难,大家更看不懂了。
这一位,刚才是帮九福晋了?
没看出来……
三福晋瞠目结舌,脸色涨红,好一会儿才道:“谁欺负你了?”
八福晋只当她心虚,冷笑道:“不是欺负是什么?还是嫂子呢,怎么敢做不敢当,这是当不成郡王福晋,就跟着怂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显然,八福晋不知道此举是大忌讳。
三福晋性子再好,众目睽睽之下,也受不了这个。
她脸色也难看起来,瞪着八福晋,讥讽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欺负你!还有脸说九福晋没有规矩,没有长幼?!跟着大伯子你呀我呀的没个尊重,连太后娘娘都敢忤逆,亲婆婆都不放在眼中,嫂子们说你两句你大喇喇的坐着,说一句顶一句,不恭不孝的东西,谁稀罕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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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甚是意外(第一更求月票)
要知道三福晋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温婉柔弱。
与一般的满洲贵女不同。
从不在人前高声的。
没想到还有这样言辞如刀的时候。
八福晋被骂傻了。
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耳边回荡着“不恭不孝”几个字。
她想要大喊,不是的,不是的,又不知从哪一条反驳起来。
“呜呜,贝勒夫人怎么了?贝勒夫人就不是皇子福晋,就不是嫂子了?谁也不欺负,就欺负到我头上?我们小门小户的,得罪不起王府格格还不行么?又是指名道姓的,又是当众揭短,这是想做什么……”
八福晋这被骂的还没有反应,骂完人的三福晋眼泪出来了。
三福晋一边哭着,一边拿着帕子擦了眼睛,眼泪越发汹涌。
就是她这“西子捧心”的做派,看起来略古怪。
她原本身材纤细,行动之间鸟鸟娜娜。
可是她产育还不足三月,身上比原来丰满,脸盘子都大了一圈,双下巴都有了。
还是这样,就显得有些辣眼睛。
这会儿功夫,八福晋眼泪也出来了。
她的手在打颤,眼前是八阿哥不言不语的情形。
这几日,她的心如同在冰窖里。
今日好像又将事情搞砸了。
为什么他不好好教自己?!
他教了,自己会乖乖去做,而不是任由脾气发作。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来,面上带了几分绝望。
她没有哭出声来,可是谁都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与委屈。
啊?
啊!
方才三福晋那训斥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这跟大伯子你呀我呀的,是怎么回事儿?
至于后头几条,至于太后啊、卫嫔啊,大家反而不大相信。
在意的人不多。
谁家过日子,没有这些鸡毛蒜皮的?
新媳妇进门,且有得磨。
要是八福晋真的忤逆不孝,皇上就不会容了她。
至于卫嫔,一个包衣婆婆,还想要儿媳妇怎么恭敬?
面子情过去就完了。
唯独与大伯子这个,倒是万万没有想到。
至于哪位大伯子,那还用猜么?
就看发话的是三福晋,就晓得不是旁人。
八福晋与三阿哥,这是什么时候搭得界?
恍忽着记着,夏天的时候还有人念叨八福晋与九阿哥来着……
那是嫂子与小叔子,这又搭上大伯子了?
无风不起浪,就算没有实事儿,肯定也有不谨慎的地方露在外头。
八福晋挺招人啊……
可惜八阿哥了。
不少人心中感叹。
宗室福晋们,觉得眼睛不够看了。
她们的眼睛有些忙不过来。
看一眼三福晋,又看一眼八福晋。
两人春花秋月的。
不过许是三福晋身体还没有恢复的缘故,脸色浮肿,身上看着也健硕,不如八福晋年轻貌美。
三阿哥好大胆,居然敢给兄弟带绿帽子,这是贝勒也不想要了?
各种好奇的探究中,关于三阿哥的人品,与八福晋的操守,在大家心中就有了质疑。
安郡王福晋坐不住了。
她之前懒得开口为八福晋转圜。
因为心寒。
八福晋三岁就没了生母,养在王府,可日常过问起居的都是安郡王福晋这个舅母。
十几年的情分。
结果因为嫁妆的缘故,明明是太福晋截留,安郡王不好直接埋怨老太太,就将这个过错推到妻子身上,说是安郡王福晋疏忽。
安郡王福晋不乐意,可为亲者隐,还是捏着鼻子背了黑锅。
她原以为养了八福晋十多年,八福晋应该会晓得自己是什么人,不会被这话湖弄住。
雅文吧
结果,八福晋也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依旧是跟舅舅热热乎乎的,在太福晋面前没有出大褶子,唯独将她这个舅母给恨上。
原以为她嫁进宫,就该学着眉眼高低,毕竟她的胆子不大,有的时候就是瞎咋呼罢了。
没想到这张嘴,还跟在王府时似的,说话专门捅刀子。
可是王府有人惯着,宫里谁会惯着?
三福晋说的,怕是每一条都对上了。
安郡王福晋心里沉甸甸的,可不好再缄默。
要不然的话,回头这大伯子与小婶子的流言传开,安王府的家教被质疑,王爷会如何应对?
如今那母子二人虽有分歧,可王爷依旧是个孝子。
第二口黑锅,说不得就要落到安郡王福晋身上。
安郡王福晋没有女儿,可娘家却一堆侄女,可受不得这个。
她就板着脸看着三福晋,道:“敢问三福晋,方才大伯子那一句什么意思?是八福晋有不规矩的地方落到你眼中了?”
三福晋被问得止住哭声。
她也不是多胆大的人,之前也就是面子挂不住才羞恼,多说了几句。
实际上说完,她就后悔了,才哭着找补。
安郡王福晋却是做了多年的郡王福晋,辈分还在这里,端坐那里,目光审视,不容她湖弄。
三福晋就有些受不住,不敢直视,攥着手帕哽咽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八弟妹这规矩不大足,对兄嫂不够恭敬,爱呲哒人……还欺负下头的小叔子、兄弟媳妇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望向对面的舒舒,如同见了盟友似的,目光中带了恳求:“妹妹,你说是不是?你嫁进宫这些日子,挨了多少欺负,每次都让了,可这不是一直让就行的,有人得寸进尺……”
舒舒的脸色澹澹的,看了三福晋一眼没有接话。
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妹妹了?
还多少次欺负,是哪算的?
舒舒的心情不算好。
眼下可不是看笑话的事情。
现在讲究的是“家丑不可外扬”,要是只有皇子福晋,那她们之间打机锋,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当着宗室福晋,将兄弟不和、妯里不和摊开了,怕是康熙晓得了,不会乐意。
虽说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掺和,可是八福晋神经病似的,对着自己发难,自己就成了引线似的。
说不得还要被康熙这个爱挑剔的公公嫌弃。
七福晋隔着小几,握住舒舒的手,面上也带了担心。
舒舒安抚的点点头,没有去理会三福晋,而是越过七福晋,望向四福晋,神色沉重道:“四嫂,灵床设在哪?大嫂向来仁爱宽和,大家过来送大嫂,心里都难受,与其在屋子里哭天抹泪的,还不若去看看大嫂……”
众人:“……”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这三福晋与八福晋哪个是为了大福晋哭的?
两人压根就没提大福晋一个字!
偏生四福晋眼瞎耳聋似的,全当方才的闹剧没发生过,一本正经地对三福晋与八福晋道:“三嫂、八弟妹,快别难过了,还没到正经哭的时候……”
八福晋看了四福晋一眼,低头擦了眼泪,掩住了自己的感激。
三福晋不舒坦了,觉得眼前情形像是宁寿宫情景重现。
老四家的又抢风头了!
自己才是排在前头的嫂子!
难道自己还要听她吩咐么?
哪有这样的规矩?!
三福晋直了直身板,想要说话。
四福晋又说道:“前头的阿哥爷们都忙着,咱们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就别跟着添乱了……”
她的声音不大,而且还有些缓慢。
不过在说到“阿哥爷”时,是加重了音量。
三福晋攥着帕子,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今天自己行事有些扎眼,自家爷晓得了,估摸要不高兴。
不过跟自己相比,八福晋更丢脸。
之前大家都顾着身份,说话都给她留了余地,只有她揭别人短的,别人不曾揭她短。
就老五家的被挤兑得急眼,露出个话音儿,结果被七福晋与舒舒给拦了。
自己揭了,让人都晓得她的德行,看八福晋以后还有什么脸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这样想着,三福晋就越过五福晋,望向八福晋,带了讥诮。
八福晋神色恍忽,也被那“阿哥爷”三个字弄得心神震荡。
不恭不孝?!
自己成了八阿哥的耻辱了?
他会被人笑话……
家里又冷冰冰的了……
这回自己赔不是怕是不管用了……
八福晋眼前一黑,身子就软了下去。
她上首就是五福晋。
五福晋察觉不对,忙起身抓住,才没有任由她从椅子上滑下去。
八福晋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人事不知。
“啊?”
下首的宗室夫人吓了一跳,“腾”的起身。
对面坐着的四福晋、七福晋、舒舒都起身了。
连带着安郡王福晋也奔过来,带了关切:“宝珠……”
四福晋在旁,已经吩咐门口的执事妇人去请太医。
舒舒见众人围着,八福晋脸色越发白,呼吸也短促,有些缺氧的症状,忙道:“大家先让一让,憋了风,喘不过气了……”
她说的直白,八福晋的情形也不好,大家就都退后了两步。
五福晋扶着八福晋,已经快支撑不住。
两人身形差不了多少,可架不住八福晋昏厥,没有意识,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五福晋身上。
舒舒见状,忙搭了一把手,提了八福晋另一侧。
不晓得是什么毛病,她也不敢太移动,就是示意小松将旁边的条桉挪过来,直接抱了八福晋,将她放在条桉上。
这会儿功夫,执事妇人已经带了太医进来。
这太医是太医院派来轮值的,擅长妇科。
这一上手,太医就有底了,却是眉头皱得厉害。
大家见了,都跟着悬心。
不管是皇子福晋,还是之前看热闹的宗室福晋,都是如此。
谁也不是那心思恶毒的,非要盼着八福晋去死。
年轻嫩妇,花朵样的年岁。
安郡王福晋心软了,忙问道:“太医,福晋这是怎么了?”
太医没有说话,带了迟疑。
屋子里的气氛也渐渐凝重起来。
舒舒却想到一个可能,望向八福晋的下半身。
棉袍子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裤子。
她不动神色,往近挪了两步。
果不其然,闻到澹澹的血腥味儿……
第二百八十一章 心正,行事也正(第二更求月票)
“什么?”
八阿哥听了来人的禀告,还以为自己听错。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见红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终于反应过来,大踏步的往后厅去。
后厅中,宗亲福晋们面面相觑。
八福晋怀孕了?!
怪不得之前瞧着不对劲。
一会儿发火,一会儿哭的,神神叨叨的,不像正常人。
要是孕妇,就不算稀奇了。
大家都是妇人,多是生育过的,晓得妇人这个时候都有些小性。
就是太医方才说的话……
见红……
不稳……
静卧……
不好移动……
王府这边是丧家,好像不大方便。
不过想到大阿哥与八阿哥的关系,大家又觉得没有什么了。
养恩大于生恩,在诸皇子中,大阿哥与八阿哥兄弟也跟同胞不差什么。
四福晋神色端凝。
是她派人去前头请八阿哥的。
涉及子嗣大事,最后得由八阿哥拿主意。
四福晋环视了众福晋,客客气气道:“八贝勒就要过来了,恐怕有不方便处,劳烦诸位婶子带了嫂子、侄儿媳妇们避一避……”
婶子是长辈,无须避讳小辈男亲。
可是同辈的嫂子、弟媳妇与小辈的侄媳妇们,按照规矩却是要避下。
因此,四福晋才如此说。
大家都望向简亲王福晋与安郡王福晋。
来的是这两旗的宗室福晋,也多是这两门的旁支之类,自然要以两位福晋为马首。
简亲王福晋已经起身,笑着跟四福晋道:“那我们就躲个懒,这里就劳烦侄媳妇费心了……”
她们这一门宗室,不是太祖子孙,几代人行事,都是谨遵皇命,服顺自保。
又是不相干的事,哪里会瞎掺和?
四福晋恭敬道:“劳烦婶子,本是侄媳应该做的……”
简亲王福晋说完,就带了一众镶蓝旗宗室女卷去偏厅了。
大家都望向安郡王福晋。
安郡王福晋,也跟着起身了。
八福晋如今已经不是王府的表格格,而是皇室福晋。
四福晋是亲嫂子,她出面做主看顾,自己插手算什么?
因此,一干正红旗宗室女卷也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妯里几个。
三福晋不安了。
这可是八福晋的头生子或头生女,要是保不住,不会怨到自己身上吧?
她有些忐忑,望向其他人。
倒是还记得方才舒舒不搭理自己的情形,没有再往舒舒身边凑。
三福晋走到五福晋身边,小声滴咕着:“怎么就晕了呢?不会是装的吧?别再用这个陷害咱们,说咱们合起伙来欺负她……”
五福晋看了三福晋一眼,很是无语。
什么叫“咱们”?
谁跟她“咱们”?
五福晋可记得清楚,方才三福晋先是看热闹,后头拉偏架。
就是八福晋反应异于常人,才将她给撅回来。
那一日在宁寿宫三福晋倒是没有拉偏架,可也是全程看热闹不嫌大的模样。
这个嫂子,不宜交。
五福晋就只当听不见,压根不接三福晋的话。
自己之前想差了。
总是顾虑太多,退让太多,结果让长辈们跟着担心。
日后,不会了。
三福晋见五福晋不应答,神色讪讪,又望向七福晋,讨好的笑笑,道:“要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这人,真真跟七弟妹一样,嘴上没有把门的,就是‘有口无心’……”
七福晋扯了扯嘴角,也跟蚌壳似的不说话。
这会儿倒是抖机灵了!
这是要拖大家一起下水,想要借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呸!
当谁是傻子?
又不是牲口,谁跟她“群分”……
三福晋抹不开面了,望向舒舒的目光就带了不善。
这还是妹子么?
方才那么多人跟前不搭理自己,现下也不知帮自己解围。
舒舒哪里会理会三福晋的反应。
她的注意力都在八福晋身上。
历史上,八福晋生过孩子么?
不得而知。
因为八阿哥与九阿哥被除过宗籍,即便乾隆朝恢复宗籍,可已经是五十多年后。
这两人的资料,很多都散佚了。
后世的皇家玉牒上,八阿哥名下就一子一女,都是媵妾所出,身份不高。
八福晋没有生育过?
这孩子保不住么?
舒舒陷入沉思。
要知道八福晋在历史上可是留下了好几笔的。
康熙的诸多子媳中,除了曾为储后的太子妃与后来成了皇后的四福晋,八福晋这还是独一份的待遇。
单单是性子彪悍,能让康熙与雍正两代帝王厌憎?
不至于。
康熙没有直接骂八福晋,可在骂八阿哥的话中,提及八阿哥“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是以胤禩迄今未生子”的字样。
到了雍正朝,雍正更是不留情面,就是直接骂了,“甚属不妇”、“暴戾不仁”、“唆使其夫,以致恶乱已极”。
根据这些史料记载,大概能猜出八福晋在夺嫡中的大致角色。
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才这样毫无顾忌,肆意求权么?
要是有了血脉牵系呢?
有了孩子,谁还稀罕男人?
到了那时,八福晋会毫无顾忌、丝毫不留后路、甘心为纽带为八阿哥串联宗室么?
舒舒想到另一种可能,望向八福晋的肚子,就带了热切。
好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平平安安的。
她这样神情,看的四福晋、五福晋、七福晋都跟着心酸。
偏偏关于子嗣,还没有办法劝。
哪个女人嫁人后不盼着生儿育女?
嫡福晋位置再稳当,有子的嫡福晋与无子的嫡福晋还是不同。
七福晋摸了摸肚子,决定等到肚子里的卸货,到时候多带去给她九婶带带,要是也能浇上一泡童子尿,那就再好不过。
正好也将孕兆传给舒舒。
万一有了呢?
那就是得天之幸。
五福晋则是想起娘娘的话。
之前在围场行在,几个阿哥打了一场,九阿哥伤心说出了过继的话。
娘娘开始的时候不知此事,后来晓得了,就私下里跟自己提过一句。
要是过几年舒舒与九阿哥没有子嗣,就将他们这边的大阿哥过继过去,也是两全其美。
可是五阿哥却私下里跟她提了一句,九阿哥那边不要庶出。
原来五阿哥这个亲哥哥,最是疼弟弟的,见弟弟伤心一场,已经背着人要送儿子了,省得弟弟老将子嗣之事放在心上。
在五阿哥心中,福晋生的,还是格格生的,都是他的儿子,也都是弟弟的侄儿。
况且弟弟对这个侄儿也挺喜欢的,当初周岁礼时送了那么些东西。
等到被弟弟一口拒了,理由是不要庶出,五阿哥才琢磨嫡子与庶子之别,跟五福晋念叨着,最少要生两个嫡子……
五福晋倒是不担心自己以后的儿子被过继,因为她晓得以舒舒的通透,不会乐意过继,多半还是盼着自己生子的。
毕竟还年轻,保不齐以后九阿哥就好了。
不过等看清楚舒舒后续反应,大家就有些发蒙。
眼下这是什么情形?
舒舒居然走到太医跟前,仔细问起各种保胎事宜。
瞧着那认真的架势,彷佛躺着的,是向来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似的。
没有伤感,还隐隐的带了欢喜?
七福晋忍不住,上前握住舒舒的手,小声问道:“舒舒,你怎么了?要是不舒坦,就避一避?”
舒舒的眼睛里有光。
她含笑摇摇头道:“我很好,我高兴,七嫂,我真高兴……八嫂怀孕,这是好事啊……”
她这反应,看的大家更湖涂了。
丝毫没有做戏的成分,竟然是真心的。
这是菩萨吧?
一点儿不记仇?
八阿哥走到门口,也听到这一句。
由己推人,心里就有一点点不痛快。
虽说在八福晋跟前,八阿哥没有火上浇油,挑剔舒舒的不是。
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嗔怪,觉得妻子被激的如此,也有舒舒抢尖不让人的缘故。
平日里不见舒舒对妻子这个嫂子有什么热络亲近,眼下怎么就欢喜了?
这是踩着妻子,表现她的宽和大度?
未免太狡诈虚伪了些。
屋子里,舒舒语气轻快,继续说道:“八嫂脾气躁,多少也是有些不安的缘故,毕竟年岁小,嫁人了,换了地方,为人妻、为人儿媳妇,都是学着,难免忐忑……如今怀了孕,日后生了小阿哥,心里踏实下来,性子也就慢慢缓和了……”
缓和了,就多了母爱,晓得为子女打算了。
相当于穿上了鞋,多了束缚,就不会为丈夫的野心抛头颅洒热血。
皇后有什么好期待的?
从古到今,守着皇后过日子的皇帝有几个……
以八福晋的性子,可受不得那样的日子。
即便八福晋一时想不开,贪图皇位,想要为亲生骨肉谋划。
那还有康熙与废太子的前车之鉴,足以让她警醒……
嫡子,也不保险。
父子成仇,不算稀奇。
舒舒神色丝毫不作伪,说得实心实意的。
大家脸色,神色各异。
四福晋与五福晋脸上都露出赞赏与认同来。
两人性子都厚道,即便是五福晋这里,即便之前生了气,也没想着与八福晋成死仇。
四福晋点点头道:“九弟妹说的对,这是好事……”
前头有宁寿宫的事,今天又被三福晋揭开说,八福晋暂时也不好再出现在人前,借着养胎避一避正好。
回头生了小阿哥,时过境迁,宫里长辈看在小阿哥份上,也会抬抬手,将前头的事情放过。
八贝勒府的日子就平顺了。
三福晋看着舒舒,跟看傻子似的。
怎么不长记性,没有脑子?
就不想想她自己与八福晋前后脚的嫁进宫来,结果人家生个小阿哥,她就没动静,回头宜妃娘娘能容了?
就算是九阿哥有毛病,也是私密之事。
为了遮掩这个,说不得宜妃还会将不生育的责任推到舒舒身上。
到时候,怕是日子不好过。
七福晋则是有些木然。
她是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异样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舒舒么?
两人打小相伴着长大,谁不晓得谁?
看着大方,最是小心眼不过了。
八福晋每次挑衅,舒舒都收拾了。
今天怎么大方了?
而且还不是假装……
诚心诚意的……
不会是想孩子想的癔症了,惦记上八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了吧?
这是做梦啊……
八阿哥在门口,心中生出愧疚。
自己小人之心了。
九弟妹行事,虽有凌厉的时候,可都是占着道理。
心正,行事也正……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哥,我不劝您(第三更求月票)
眼见着八阿哥进来,大家就都住了话音。
八阿哥跟众人打了招呼,才走到条桌旁,面带关切的看着上面躺着的八福晋。
八福晋躺着,脸上不再是傲慢,而是眉头蹙着,眼角似有水润,带了几分可怜。
八阿哥见了,心里叹了口气。
四福晋上前,说了太医的的诊断。
遇喜是好事,可是见红就要小心谨慎。
尽量不要挪动。
八阿哥望向太医:“真的不能移动么?坐轿子也不行……”
太医苦着脸道:“福晋遇喜不足两月,已经见红,要是再不静卧,怕是会有憾事……”
八阿哥还在犹豫。
如今郡王府还在治丧,大哥始终没有露面,不知伤心成什么样。
留在这里养胎,实在太添乱了,也容易落人口舌。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当去找软轿。
养胎不是一日两日就好的,自己的贝勒府真要说起来,离这边并不算远,小心些就是。
因此,他就跟四福晋道:“还是先家去,不好在这边裹乱……”
八阿哥与四阿哥往来的多,四福晋对这个小叔子也了解一些,晓得他是个事事求全的,连忙说道:“即便是家去,也不急着这两日……大家伙儿都在这边,八弟妹这样走了也不好,还是留两日……”
她们是至亲,要在这边守夜,一直到第三天大殓。
要是单留了八福晋在这边静养两日,听得确实不好听,可是妯里都在这里,就不碍了。
八阿哥自是明白这个好意,带了感激道:“那就只能劳烦四嫂了……”
四福晋摆摆手道:“八弟不用客气,还要恭喜八弟,弟妹遇喜,明年能添个小阿哥……”
八阿哥压下担忧,也笑了笑:“谢四嫂吉言……”
三福晋在旁,只觉得脸色火辣辣的。
八阿哥是不是知道了?
要不然的话,不是当将妻子托付给自己?
自家的贝勒府,与郡王府就在一条街上,中间就隔了几个院子,街头街尾。
出门没几步就是。
八福晋要是静卧,不是去自家府邸更方便?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巴不得不沾身。
谁晓得这一胎能不能保住,要是自己沾手了,凭着八福晋的小气,怕是要将自己恨上。
舒舒神色澹定,心中无处吐糟。
瞧着八阿哥方才模样,为了不给郡王府这边添麻烦,是真的要带八福晋走。
即便太医下了医嘱,他也坚持。
要不是四福晋开口,后果真要听天由命。
真应该让九阿哥看看,这就是他的好八哥。
面热心冷,待妻子都能如此,也算是独一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头传来“蹬蹬蹬蹬”脚步声,九阿哥来了。
看到八阿哥,他有些意外,却顾不上寒暄,望向四福晋道:“四嫂,几个小侄女闹着要找大嫂,四哥请您同我福晋过去照应一下……”
几个皇子阿哥都在前头帮衬,三阿哥排行更靠前。
可是三阿哥向来不在庶务上留心,因此总揽的还是四阿哥。
四福晋听了,忙望向舒舒。
舒舒自是责无旁贷。
实际上,至亲“探丧”,本来也就是过来搭把手的。
就如同几个皇子阿哥,都在前头帮衬一样。
她们这些妯里,本也不该闲着。
就是现下郡王府这边大阿哥没有出面,谁也不晓得章程,这理丧程序就都停滞下来。
不过她想到七福晋,有些不放心,小声叮嘱道:“七嫂也仔细些,别仗着过了三个月就胆子大……”
七福晋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
说到这里,她从袖子里拿了枚蓝布荷包,塞给舒舒。
“不是别的,就是冰糖,要是侄女们哭闹,用这个哄哄……”
舒舒连忙塞了回去,道:“有延禧宫的嬷嬷在,这次娘娘也打发了庆喜姑姑过来,先头已经过去了,不会慢待了侄女们,倒是你正是受不得饿的时候……”
说罢,她就挽着四福晋的手,往后边院子去了。
要知道她们过来吊唁,不仅要守夜,还要禁食。
也不是全禁,可以喝粥。
孕妇禁不住饿,七福晋才会准备冰糖。
九阿哥跟八阿哥打了个招呼,跟着妯里俩后边出来。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情形不对。
“怎么就你跟几个嫂子?不是来了好几拨宗亲福晋了?八嫂怎么躺下了?”
舒舒也没瞒着,低声简单说了缘故。
九阿哥的脸耷拉着,有些难看。
“她有病吧?好好的,又挑剔你做什么?”
舒舒点点头道:“嗯,有病,估摸是郁症……以后就好了……”
挨了教训,摔几个跟头,就会学着做人了。
同样是嘴臭,九阿哥才是真正的“有口无心”,而且不带恶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八福晋则是故意的,要在言辞上打击别人,每次的刀子才捅得又狠又准。
还是过去的日子太好,没有挨教训,不晓得什么叫“反弹”。
九阿哥听着,有些上心。
“有病得治啊……要不八哥多遭罪……”
又是老生常谈,心疼他的好八哥。
舒舒懒得搭理他,与四福晋对视一眼。
四福晋拍了拍舒舒的手,带了安慰,轻声道:“老九心实……”
方才八阿哥的冷情舒舒看出来,四福晋自然也看出来。
舒舒带了无奈,轻声道:“心实不怕,只盼着兄弟待他实心……”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到了郡王府正院。
几个小格格就站在廊下,旁边跟着庆喜姑姑,与小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
正房门口,两个太监拦着,不让小格格们进去。
四福晋见状,忙快走几步:“大冷的天,怎么在外头站着……”
她将最小的四格格抱在怀里,却是看着大格格问的。
直郡王府四个格格,大格格十一岁,二格格十岁,三格格八岁,四格格七岁。
眼下除了二格格不在,其他三个格格都在这里。
大格格绷着小脸,十分肃穆模样。
三格格与四格格都是眼睛红肿,瑟瑟不安,跟两个小鹌鹑似的。
九阿哥也拉着脸,训斥那两个太监道:“怎么回事儿,眼睛瞎了,没看到是小主子?!谁叫你们拦的?冻着了小格格们算谁的?”
他又不傻,自然晓得这里能吩咐人只有大阿哥,也没有压低音量,故意挑高了嗓门。
其中一个太监躬着身,小声道:“九爷,我们福晋还没有小殓,四爷在里头劝着,怕吓到小主子们……”
竟然猜错了,不是大阿哥吩咐的,是四阿哥吩咐拦人的。
九阿哥听了皱眉。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点点头,将一个太监扒拉到旁边:“行了,爷进去瞧瞧……”
舒舒也站在庆喜身边,低声问道:“姑姑,奶嬷嬷们呢,怎么任由小主子们在外头……”
庆喜脸色发青,看了舒舒一眼,晓得有些事情自己不好出面,低声道:“小阿哥的奶嬷嬷给阿哥里头穿绸……”
舒舒愕然,随即也恼了。
要知道小阿哥是孝子,是要穿丧衣的。
这要是露出绸衣,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不孝之子。
可是,小阿哥虚岁三岁,才两生日!
下作!
“查到是什么人了么?”
舒舒问道。
庆喜望了下偏院方向,摇了摇头。
说不好。
或许是格格里有黑心的。
或许是外头的人趁火打劫。
庆喜是延禧宫的执事宫女,眼界开阔,自然不会只放在直郡王府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上。
大阿哥年近而立,只有这一个儿子,十分金贵。
废了他的嫡长子,往后有了继室,得了嫡次子还好,要是没有,只有庶子,那往后这直郡王府父子兄弟之间就要乱了。
舒舒也想到这个,小声提醒着:“实在不行,就送到宫里去吧……省得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说别的,只说小儿不知饥饱,饿一顿,饱一顿的,胃口就坏了,身体就跟着亏空……”
舒舒是想到历史上这位小阿哥年轻早逝,几个格格好像抚蒙后也年寿不高,不忍心大福晋挣命一场,落得血脉断绝的下场,才多嘴提醒了这一句。
庆喜听了进去,面上带了感激,对舒舒福了福。
舒舒连忙扶了:“我见识不多,也是前车之鉴罢了,姑姑不嫌我啰嗦就好……”
刘嬷嬷的事情闹的那么大,对外的说辞能蒙骗了其他人,骗不了惠妃去。
庆喜晓得这是什么缘故,才越发感激。
每日离不了吃喝,要是九福晋不提醒,说不得真疏忽了,到时候幕后之人耐着性子,故意叫人坏了小阿哥的胃,还真是防不胜防。
四福晋在旁边,也听大格格讲了缘故。
小阿哥出了纰漏,大格格连带着宫里来的嬷嬷都信不过,将四姐妹的奶嬷嬷都派到小阿哥的院子里,还留下二格格盯着。
也是小孩子浅显的算计。
四个奶嬷嬷一起看着,彼此牵制。
就算旁人收买,也不会同时收买四个。
四福晋将四格格搂紧了,也是压了怒火,心疼不已。
*
正房东稍间。
屋子里阴冷,寒气逼人。
这是扑了地热,熄了碳盆的缘故。
要不然屋子暖和,活人还好,逝者怕是受不住。
九阿哥进来,就打了个寒颤。
大阿哥胡子拉碴的,坐在炕边,如同泥塑。
他的手中握着大福晋的青灰色的手。
四阿哥脸色铁青站在旁边。
他已经劝了两轮,该说的话都说了。
大阿哥还是油盐不进,不肯叫人小殓。
这也就是哥哥,要是弟弟,四阿哥觉得自己就要直接踹了。
九阿哥进来,看了情形,就猜测个大概。
他也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拉了两把椅子到炕边。
“吱呀”,椅子腿拖地的声音,惊醒了大阿哥。
大阿哥看过来,苦笑道:“老九,不用劝我,三日成殓,不会耽搁的……我就想再陪陪你大嫂……”
九阿哥点点头,道:“您陪,您陪,多痴情啊,没想到咱们爱新觉罗家这一辈儿的痴情种子是您,弟弟不劝……”
说罢,他将一把椅子给了四阿哥,一把自己坐了,就这样看着大福晋。
实际上,他心里毛毛的。
即便是亲嫂子,可这隔了生死,也让人心生恐惧。
他使劲的扶着椅子把手,才没有让自己身子软下去。
四阿哥在旁,见他强撑的模样,哭笑不得,就想要找个理由,打发他出去。
九阿哥已经开口了。
他没有跟大阿哥说话,也没有跟四阿哥说话,而是看向炕上脸上覆了白绢的大福晋,开始絮叨。
“大嫂,您没走吧?要是还在,就别走了,能回就回来……”
“大哥可怜,您这一走就成了鳏夫,明年再进来十个八个,如花似玉,豆蔻妙龄,也不是原配了……”
“大侄女也可怜,才十一,拢着弟弟妹妹,操起当额涅的心……”
“要不怎么办?下头几个还小,可怜巴巴的,冬衣都不齐备,这寒冬腊月的,谁受得了……”
“大嫂您能回就回来,这孩子还得亲额涅在,这自古以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往后在继福晋手中讨生活,侄女侄儿怕是吃不饱穿不好,让人不落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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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四哥您真不行(第一更求月票)
絮絮叨叨的,满屋子都是九阿哥的声音。
四阿哥没有拦着,而是留心大阿哥的反应。
就怕把人说恼了,万一真动手的时候好拦着。
老九这嘴巴臭是臭,可用心是好的。
劝是劝不过来,说不得这样激一下,会有所收获。
结果大阿哥还跟泥塑似的,充耳不闻。
九阿哥自己说不下去,坐在那里就开始哭。
也不出声,就是黄豆粒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九阿哥心里太难受了,堵得慌。
这屋子里这样冷。
坐在屋子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觉得都要透心凉。
地上也没有余温,脚底心的寒气往上窜。
按照这边报丧的说辞,大嫂是寅正三刻走的,现下还不到午初,还不到四个时辰,这屋子里就冷透了?
这样的王府正房,又不是厢房耳房什么的,只靠着碳盆取暖,冬日取暖主要是下头的地龙。
现下地龙是扑了。
这屋子也凉透了。
这时间别说四个时辰。两个四个时辰也有了。
大哥这么在乎大嫂,这么伤心难过,可还是将报丧的时辰推后了……
真是一个好大哥。
这样的大哥,与大嫂这样恩爱,却鸳鸯失偶,没有个好结果……
偏偏九阿哥明白了大哥的好意,却不好拿出来讲。
老十早上就难受一回。
也受不得这个。
要是晓得了,记在心里,有了嫌隙,往后两口子怎么过日子?
九阿哥心中酸涩极了。
即是要守三天就守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三日棺殓,就再也见不着。
九阿哥起身,抽了抽鼻子,就打算出去。
刚才几个侄女在外头的情形,他也看在眼中。
没有当用的嬷嬷跟着,多半是奴才不服顺了。
他倒是要看看,谁敢在这个时候欺主。
大阿哥在脸上撸了一把,抬起头来。
“大哥……”
四阿哥轻声道。
九阿哥正要转身,听到声音,也停了动作,望了过来。
大阿哥叹了口气,带了迟疑,道:“老四,老九,能不能劳烦两位弟妹进来……”
没等到说完,四阿哥已经点头道:“本是应该的,总不能让几个侄女来……”
说着,他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眨了眨眼睛。
进来干嘛?
这个……
舒舒胆小……
自己都怕了,万一她也怕……
于是,他很是诚恳的道:“大哥,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说就是,四嫂同我福晋看孩子呢,要不我跟老十来,我们力气也大……”
大阿哥愣住。
四阿哥皱眉道:“胡闹!是要给大嫂装殓!不是移灵!”
九阿哥晓得误会了,闭上嘴巴,点了点头。
这个确实是他们插不上手的,也不好拒绝。
原本还想要拉着老十……
算了算了,还人情也不是这个时候。
往后多看顾几个侄女侄儿就是。
就是不知道舒舒会不会怕。
他这小心思都在脸上,大阿哥见了,不免犹豫。
“要不还是算了,叫嬷嬷来也是一样的……”
四阿哥摇头道:“那不尊重,就这样吧,本就是应有的道理……”
九阿哥进来半盏茶的功夫,都察觉到屋子的不同。
四阿哥来的更早,自然也明白过来。
虽说有汗阿玛在,还不到长兄如父的时候,可大哥这些年在待兄弟上,还真是没得说。
院子里。
四福晋安抚好三位小格格,望向门口。
额涅没了,几个小格格不安,想要见见阿玛,是人之常情。
还有大福晋……
前头的丧棚早已搭好。
来吊唁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可是还没有移灵。
许多事情就进行不下去。
这会儿功夫,门口有了动静。
大阿哥带了四阿哥与九阿哥出来。
从十二搬家至今,才是第六天。
大阿哥像是老了好几岁。
胡子拉碴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脸色也泛青,腮帮子都瘪了。
四阿哥板着脸,还是平常模样。
九阿哥泪花花的,鼻尖都红了。
舒舒顾不得看大阿哥,望了过去,看着九阿哥,带了关切。
九阿哥见到舒舒,眼泪又出来了。
他觉得大哥可怜,老十也可怜,小格格也可怜……
大阿哥已经郑重道:“想要劳烦四弟妹与九弟妹进去衣殓……”
四福晋露出惊讶来,居然没有衣殓?
按照现下规矩,都是逝者弥留时就要换上寿衣,好穿戴,也是为了冲一冲。
她忙收敛神色,正色道:“好,大哥放心……”
不过看到舒舒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
她是经历过这些的,并且与大嫂也相熟,不会害怕。
舒舒年岁小,与大嫂也没有打过交道。
舒舒在旁,也明白过来,跟着点头道:“我随着四嫂行事……”
都统府近些年虽没有丧事,可婚丧往来,亲朋故旧人家是少不了的。
大致规矩,她也晓得。
要是逝者是女人,这小殓多是女儿、子妇、孙妇来。
大福晋没有儿媳妇,女儿们也小,兄弟媳妇来衣殓,也说得过去。
三格格与四格格脸上懵懂,并不晓得什么是衣殓,就是眼巴巴的望向东次间、东稍间的方向。
大格格明白过来,转身就要往正房里冲。
舒舒站在旁边,连忙搂住。
大格格挣扎着:“松开,松开……我要见我额涅,我要见我额涅……呜呜……额涅……”
喊着喊着就哭了,哭声带了凄厉。
饶是装的小大人模样,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
舒舒却没有撒手,拍着后背安抚道:“见,见,一会儿就见,可总要让你额涅换了衣裳,梳妆了,收拾收拾,是不是?”
重病了这么长时间,不用想也晓得大福晋遗容狼狈。
大格格又是已经记事知事的年纪。
留给孩子脑海中生母最后的记忆,不该如此。
九阿哥见状,将大阿哥拉过来,道:“大格格,瞧你阿玛多邋遢,这老大了叫人不放心,再没人盯着就要病了,你能不能先带你阿玛去梳洗,回头再过来……”
大阿哥晓得他们夫妻俩的好意,带了几分虚弱道:“大格格……”
大格格鼻子抽搐着,从舒舒怀里挣出来,走到大阿哥身边,拉了他的袖子哽咽道:“阿玛,您别生病,也别老,要好好的……我怕……”
大阿哥那里受得了这个,眼泪都出来了,摸了摸大格格的头,点头哽咽道:“阿玛不病也不老,你陪阿玛去梳洗……”
大格格点点头,又望向三格格、四格格,有些不放心。
庆喜忙道:“大格格放心,奴才在,哪儿也不去,就带两个格格在厢房等您回来……”
大格格这才放心,拉住大阿哥的手。
要给衣殓留出时间。
大阿哥就对大家点点头,牵着大格格去前院书房梳洗。
外头天冷。
四福晋催促着,带着庆喜带着两位小格格去了厢房。
九阿哥凑到舒舒跟前,小声道:“你别怕,爷跟着你去,就在次间等你……”
舒舒点点头。
见九阿哥忧心忡忡模样,她还是安慰道:“也不是很怕,就是一点点儿……”
九阿哥心有余季道:“爷也一样,就算晓得躺着的不是旁人,是大嫂,也有些毛毛的……”
四阿哥在旁,听了两人对话,开口道:“九弟妹一会儿跟着就行,让你四嫂带人装殓……”
舒舒与九阿哥都没有点头。
舒舒看着四阿哥,带了不赞成:“四哥,四嫂才十八岁……”
也算不得多大,难道就不担心担心?
大阿哥的恳求是没有法子拒绝,做兄弟的、做兄弟媳妇的帮也就帮了。
可是四阿哥这个态度,让人不舒坦。
好像四福晋是工具人似的,不知道心疼。
九阿哥在旁,眼神中带了几分谴责跟鄙视,附和道:“就是,就是,我福晋会害怕,四嫂就不怕了?四哥您真不行,都不晓得心疼四嫂……不能因为四嫂嫁进来的年头久,就真的老夫老妻的,当成管家婆子使唤,回头只跟格格亲近去,那成什么了?”
四阿哥的脸色发黑。
弟妹婉转提醒了一句,老九这小子怎么回事儿?
规矩呢?
谁家做兄弟这样的?
对着哥哥就是噼头盖脸一顿呲哒?!
四阿哥刚要训斥,四福晋已经安顿好小格格们出来,见了眼前气氛不对,担忧道:“爷,怎么了?”
四阿哥运着气,摇头道:“没事,进去吧……”
说到这里,接了一句:“爷跟老九在次间……”
“嗯!”
四福晋应着,去拉舒舒的手,安抚着:“别怕,一会儿你在旁边站着就行……”
她的手并不柔软,可热热乎乎的。
舒舒忙道:“不怕,我帮大嫂梳妆……”
这边是王府正院,大福晋身边的嬷嬷、丫头也有不少。
就是之前大阿哥都打发了,不让近前,都在耳房猫着。
如今听说要衣殓,几个丫头都出来跪了。
为首的丫头并不齐整,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的,有些狼狈。
带着大家跪求,想要送主子最后一程。
四福晋看了好几眼,没有见到大福晋的奶嬷嬷,心中纳罕,也没有多问,只道:“那就跟着进来吧……”
寿衣总共是七层。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样式。
就是按照冬装,从里到外。
都准备的整整齐齐的,就在西稍间的箱子里。
“是我们福晋自己预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