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阿玛真厉害(求保底月票)
九阿哥说完,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糊弄女儿,吩咐何玉柱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抓啊,一会儿给大格格加餐!”
何玉柱看了眼舒舒,见她没有拦着的意思,就老实地去了。
要是白天,拿着细粘网许是还能抓到一只两只蜜蜂,可是这眼见着要天黑了,何玉柱实在是心里没底。
尼固珠听懂了,眼睛还一泡泪,就“咯咯”笑了,伸着小胖手道:“抓五只!”
这几天舒舒跟伯夫人教孩子们数数,这是记到五了。
九阿哥立时道:“那就五只!”
尼固珠立时眼巴巴地看着九阿哥,一副等着的样子。
舒舒觉得头疼,只能将尼固珠交到九阿哥怀里。
总不能让九阿哥做个失言的阿玛,那样一来二去,小孩子对父母就失去信任。
这小蜜蜂,还是要吃。
尼固珠正难受,虽是惦记着吃仇人蜜蜂有些分心,可是离了舒舒的怀里还是不情不愿,扭着小身子看舒舒,可怜兮兮道:“额涅……额涅……”
舒舒道:“额涅去预备奶饽饽,一会儿跟你一起吃。”
尼固珠这才老实靠在九阿哥怀里,道:“额涅快点儿。”
舒舒点头,挑了帘子出去。
宁安堂就有膳房,舒舒叫了个丫头去前头叫了小棠,而后就说起奶黄小蜂蜜馒头的大致做法。
要是六、七月还罢,还能找些知了猴来冒充蜜蜂,可眼下不到知了猴出来的时候,就只能模拟了。
因为几个孩子都开始吃饭了,每天都预备各色饽饽,膳房里就有发好的面。
舒舒就叫人做了一盘牛奶小馒头、一盘蛋黄蜜蜂小馒头。
除了用蛋黄调色,还用到了巧克力酱做蜜蜂身上的褐色条纹,用奶片做了小翅膀。
都是现做,速度再快,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夜色都黑了,宁安堂里已经掌灯。
因这一打岔,连带着伯夫人的晚饭都晚开了半个多时辰。
舒舒跟九阿哥也没有用膳,就叫人直接将晚膳送这边来。
尼固珠早就不哭了,正摸着小肚子翘首期盼。
她红肿的那只眼睛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薄荷解毒膏,拐带着另一只眼睛也有些睁不大开。
九阿哥担心她饿着,看着伯夫人道:“要不,先给她冲碗面茶垫垫?”
伯夫人还没等回话,尼固珠道:“不要面茶,要蜜蜂!”
伯夫人担心尼固珠吃饱了,饭桌上哄不过去,就道:“好好,那就吃蜜蜂。”
九阿哥有些麻爪。
何玉柱还在外头提着灯笼找蜜蜂呢,可是不用想也晓得,这天黑了,蜜蜂应该归巢了。
自己刚才好像嘴快了!
终于等到膳桌来了。
尼固珠小嘴鼓着,很有气势的样子。
伯夫人给她擦了手。
尼固珠已经迫不及待往炕桌旁边去。
见舒舒神色如常的进来,九阿哥忙上前小声道:“做了蜜蜂没有,用什么做的?像不像?”
舒舒瞥了他一眼,不想搭理。
压根就没有时间预备其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像不像的,反正她这个老母亲已经尽力了。
九阿哥看出她的谴责,讪讪道:“爷是忘了时辰,这要是白天,怎么也抓着了!”
尼固珠坐在伯夫人身边,正眼巴巴地看着食盒。
舒舒就从食盒里将两盘饽饽拿出来,道:“这是奶饽饽,这是蜜蜂……”
尼固珠伸着脖子,看着那盘蜜蜂饽饽移不开眼。
伯夫人也看了,就看到五只胖乎乎的“蜜蜂”。
尼固珠脸上带了惊讶,回头看伯夫人道:“大!”
伯夫人看着这大胖蜜蜂,小儿拳头大,只能点头道:“个头儿是不小。”
尼固珠先是新奇,后是疑惑,看着舒舒道:“额涅、额涅,这是蜜蜂的阿玛、额涅么?”
舒舒:“……”
是不是叫人装多了?
要是回答是小蜜蜂的阿玛、额涅,尼固珠会不会继续问为什么有五个阿玛、额涅?
尼固珠还眼巴巴地看着,见舒舒不吭声,就看九阿哥,道:“阿玛……”
九阿哥立时道:“是啊,就是它的阿玛、额涅,谁叫它蛰了你,咱们将它全家都给包圆了……”
尼固珠小脸抽吧着,盯着蜜蜂饽饽盘子,果然有了后续问题,道:“那……那怎么这些阿玛跟额涅?”
九阿哥也看出上头是五只小蜜蜂,就用手指着,道:“除了蜜蜂阿玛跟额涅,还有蜜蜂的玛嬷跟叔叔、婶子,正好五个。”
尼固珠看着蜜蜂饽饽,一下子扑到伯夫人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伯夫人忙搂在怀里,道:“又疼了是不是?那就再涂药,不哭啊,咱们大格格不哭……”
九阿哥在旁,也是心切,开口就要叫人再叫府医过来。
舒舒忙拦住,道:“不是疼,这是被爷的话吓到了。”
九阿哥茫然道:“爷说什么了?”
尼固珠从伯夫人怀里回头,看着九阿哥道:“呜呜……阿玛……阿玛说要包圆……”
九阿哥觉得冤枉,这哪里错了?
这蜂蜜饽饽都是差不多大小,就要往大辈说啊!
伯夫人养着尼固珠,晓得她活泼却不顽劣,是个心软的小孩子,看了眼饽饽盘子,有些明白尼固珠的想法了,抚摸着尼固珠的后背,轻声道:“别怕,别怕,没人抓你阿玛、额涅,也没有人抓玛嬷……”
尼固珠听着,哭得更厉害了,道:“小蜜蜂闯祸,家里都被包圆,尼固珠闯祸,家里也要被包圆……呜呜……”
伯夫人忙道:“那就乖乖的,别闯祸。”
尼固珠抽泣着,鼻涕泡都哭出来了,道:“要是忘了规矩,先闯祸了呢……不要阿玛、额涅被抓走,也不要玛嬷被抓走……呜呜……”
九阿哥在旁是听明白了,实不明白女儿怎么会想到这个。
他忙道:“不怕,不怕,没人敢抓阿玛跟额涅,你汗玛法是皇帝,是天下最最厉害的人,会护着咱们的。”
“汗玛法……”
尼固珠虽见过康熙,可那是正月初的事情了,都过了三个半月,早忘得一干二净,听着这称呼都觉得耳生,好奇道:“汗玛法是谁啊?”
九阿哥也晓得孩子们小,记事哩哩啦啦的,就指了指自己道:“是阿玛的阿玛,也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不管是谁,都要听你汗玛法的。”
尼固珠止了哭声,道:“那么厉害啊!”
九阿哥点头道:“是啊,是啊,所以你别怕,没人能欺负你,也没人敢抓阿玛跟你额涅。”
尼固珠的脸上带出羡慕来,也不哭了,眼睛亮晶晶道:“阿玛有厉害,有那么厉害的阿玛。”
九阿哥挑眉道:“是啊,阿玛不仅有最厉害的阿玛,还有最好的福晋,还有最懂事的儿子跟最宝贝的大格格……”
尼固珠立时笑了。
笑着,笑着,她就用眼神看着那盘子蜜蜂饽饽,面上多了纠结。
九阿哥恨不得端了下去,怕她再想点儿什么吓自己。
被蜜蜂蛰了没吓到,一盘饽饽倒是吓到了。
尼固珠晓得家里真正做主的是谁,看完饽饽,又去看舒舒,犹豫了一下,道:“额涅,不是蜜蜂招我的,是我先抓它了,它阿玛、额涅没欺负我……”
舒舒笑了,就伸手端了盘子,递给何玉柱道:“听咱们大格格的,那就让蜜蜂回家吧,不吃它们了!”
何玉柱应着,端了蜜蜂饽饽下去。
舒舒看着尼固珠,很是欣慰。
之前瞧着尼固珠非要吃蜜蜂的样子,她实际上有些担心,可是也晓得这么大的小孩子,还没有善恶生死的概念,最是残忍的时候。
只是女儿遭了一回罪,又是有蜂蜜饽饽可以替代,她就没有在这个时候说教。
没想到尼固珠这样有同理心,从“蜜蜂一家”想到自家人,主动放弃了吃“蜜蜂”,还会反省自己的错误。
怎么会有这样乖巧的孩子。
这指定是随自己了。
自己小时候,虽没有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可也是爱讲道理的小格格。
伯夫人搂着尼固珠,也想起了舒舒小时候,心情颇为复杂。
这世上,好人难为。
要是做个不讲道理的人,许是日子会更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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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您尝尝(求双倍月票)
哭闹了大半个时辰,尼固珠早饿了。
“处理”好蜜蜂的问题,她就坐在伯夫人身边,吃起了牛奶小馒头。
总共蒸了一盘十只,她一口气吃了五只。
可见这一身的小肉膘,都是一口口吃出来的。
从小就口壮,乳母比两个哥哥多备着一个,开始吃饭后,饭量也不小。
伯夫人眼见着要开口拦了,尼固珠自己吃饱了,打着哈欠犯困。
怕她积食,也不敢让她立时就睡,九阿哥拉着出去转了一圈,见她小脑袋都支棱不起来了,才让保母抱下去。
临出门之前,她还伸着小胳膊道:“明儿我多吃,跑快点儿,蜜蜂追不上……”
听得大家莞尔。
等到就剩下大人了,伯夫人就看着九阿哥,道:“孩子们大了,往后在外头的时候多,让人将花园的花木都瞧瞧,将招蜜蜂的都换了吧,这蛰一回多遭罪!”
九阿哥听了,忙点头道:“我也正想着这个呢。”
舒舒看了两人一眼,摇头道:“不用,能惯着一时,还能惯着一辈子?!”
这两人,一个“隔辈亲”的,一个“女儿奴”,都没有立场了。
舒舒觉得,还是自己拿主意。
九阿哥望向伯夫人。
伯夫人看着舒舒道:“这当父母长辈的都想要娇惯孩子,不是错处,早年没这样惯着你,是为了日后,怕你出门子吃亏,尼固珠是皇孙女,娇惯就娇惯了。”
宗女跟臣女到底不一样,只要不犯大逆的罪过,娇惯些没有什么。
舒舒道:“九格格是公主,也没有被这样的娇惯过,就算能护着她半辈子,还有半辈子要她自己走。”
九阿哥道:“这也不算娇惯,就是之前咱们拾掇花园的时候没想到这些,如今既晓得有招蜂子的花木,对孩子不好,那就换呗!”
舒舒看着九阿哥道:“咱们家的草木换了,这前后左右就没有花木了?就能保证府里一只蜜蜂都没有了?路过停下的呢?还有尼固珠,往后就不出门了?”
被蜜蜂蛰了是小概率事件,不必这样忧心。
眼见着舒舒拿了主意,伯夫人就不再多说了,只道:“眼见着蚊虫也有了,叫人多预备些孩子能用的香膏,蚊香呛,小儿肺弱,不宜多用。”
舒舒点头,将此事记住。
去年夏天的时候,三胞胎走路还不稳当,在外头都是保母、丫头环绕。
今年就能满地跑了,不能圈在屋子里,小儿柔嫩,是要防着蚊虫叮咬。
等到夫妻两个从宁安堂回来,九阿哥看着舒舒道:“大格格是咱们嫡长女,咱们又不是在宫里,需要顾忌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娇惯着了?”
当着伯夫人的面,他没跟舒舒争辩,可眼下还是觉得可以惯一惯。
舒舒见他还惦记着拾掇花园子,就道:“正是言传身教的时候,好好的孩子,爷不怕娇惯坏了?”
就像后头哄孩子的那些话,就算九阿哥有皇帝当阿玛,尼固珠也不能真的行事无所顾忌。
九阿哥道:“就算到时候脾气大些、骄纵些,也不吃亏,那不挺好的?”
不管是嫁到京城,还是真的嫁到了蒙古,跋扈的小奶奶当着,可比贤惠柔弱更叫人放心。
舒舒沉默了一会儿道:“端敏长公主就脾气大,八福晋脾气也不小,她们都是娇惯着养大的,我可不想咱们尼固珠养成那样的性子。”
听到这两个例子,九阿哥脸上露出牙疼的样子,道:“那不是惯的,那是根苗不好儿,随根了!”
八福晋的阿玛是和硕额驸,结果知法犯法,在朝廷禁赌的时候张罗赌局,才被处死,以儆效尤。
至于端敏长公主,生母是太后的姊妹,养母是太后,本身是亲王府嫡女,抱养在宫里成了公主,正是朝廷跟科尔沁关系最密切的时候,又嫁回了科尔沁,才大半辈子都肆意骄狂。
他依旧嘴硬着,可还是听进去了。
舒舒就道:“爷放心吧,咱们大格格随了爷的果决,是个不吃亏的,还随了爷的心善,是个明事理的,吃了这一回教训,以后见到蜂蜂蝶蝶的,指定也不敢上手了,不是坏事。”
九阿哥不跟舒舒争辩,想着尼固珠开始坚决要吃蜜蜂,后头不肯吃了,只觉得心里发软,道的:“还随了咱们的孝顺,咱们大格格,真是数一数二的好孩子。”
舒舒笑着听着,觉得自己“严母”这角色还要稳固,否则就伯夫人与九阿哥这样没有立场的样子,不是能舍得管教孩子的。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早膳就有蜜蜂奶黄包。
这是舒舒专门嘱咐的,新式的饽饽想了一回,总要吃一顿过过瘾。
不过这回夫妻两个吃了独食,小蜜蜂样式的,就只送了正院,没有叫人往宁安堂送,也没有往后院送,怕两个孩子过去跟尼固珠提起来。
那两个院子送的,是小猪奶黄包。
这奶黄包中间的馅料是加了糖的,舒舒吃了一只,尝尝味道就放下了;九阿哥也是,对甜品喜好一般。
不过看着剩下的几只蜜蜂饽饽,他还是叫何玉柱用油纸分着包了。
自家大格格这样孝顺乖巧,怎么能只自己晓得呢?
等到出了贝勒府,跟十阿哥汇合,上了马车,九阿哥就将热气腾腾的油纸包给了十阿哥一个,笑嘻嘻道:“尝尝,这是叔叔饽饽、婶子饽饽……”
十阿哥听着这名字糊涂,可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了油纸包。
两个小儿拳头大的黄色饽饽。
“怎么做成这样的,还起了这样古怪的名字?”
十阿哥说着,已经拿了一只咬了一口。
他是个爱吃甜的,觉得甜度正好,三口两口,就将两只不大的饽饽都吃了干净。
他认出了外头的巧克力酱,纳罕道:“这里头放了什么?居然不苦了,吃着正好。”
九阿哥道:“加了牛奶跟霜糖重新熬过的,味道调过了,你若爱吃给你一罐,蘸饽饽冲水都能吃。”
十阿哥道:“我那还有两匣子跟洋货一起过来的没吃呢,明儿直接送到九哥这边重新熬了酱。”
九阿哥道:“那样也行……”
说着,他想起了正事儿,对十阿哥道:“这是你九嫂昨天哄大格格叫人琢磨出来的新饽饽,叫蜜蜂奶黄包……”
十阿哥:“……”
莫名有些羞耻,当叔叔的不好跟侄女抢零嘴儿吧?
随即,十阿哥听出话音来,道:“大格格怎么了?是换季身上不舒坦,还是长牙难受了?”
兄弟两个常在一块,十阿哥夫妇来在贝勒府的时候也多,也晓得尼固珠是个爱笑的孩子,平日里活泼可人,不像寻常孩子那样爱哭闹需要大人哄着。
既然要哄了,这里头有事儿。
九阿哥就说了昨晚的蜜蜂蜇人事件,也讲了最后上了五只蜜蜂,尼固珠不肯吃饽饽之事。
十阿哥听着,心里热乎乎的。
九哥眼中的家人,还有自己这个弟弟跟自己的福晋。
包圆了……也将他们夫妻算在内……
尼固珠更是个好孩子,这么丁点儿就晓得“举一反三”,晓得不能因她顽皮的缘故,给长辈们招灾。
九阿哥说完,带了几分抱怨道:“这么好的孩子,哪里就惯坏了?偏偏你九嫂胆子小,怕大格格规矩有短处,往后吃亏,不肯惯着。”
十阿哥如今自己也当了阿玛,想的也多了。
他也想要惯着孩子,可晓得那不是真正的疼爱。
要不古人怎么会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就劝九阿哥道:“还是听九嫂的话,小孩子教养好也不容易,要是长歪了,才是害了孩子,十四阿哥跟十三阿哥打小一起长大,十三什么样的规矩,十四什么样的规矩?咱们大格格合该人见人爱才是。”
九阿哥点头道:“爷就念叨两句,还是听你九嫂的了,小孩子也会看父母脸色,总不能都惯着他们,得有个让他们怕的,省得以后不听话,现下还好,等到五、六岁,该淘了……”
兄弟两个说着话,到了户部就分开,一个进了户部衙门,一个往北走。
到了户部值房,见东屋已经有人影,九阿哥就从何玉柱手中接了一个油纸包,走了过去。
四阿哥已经到了好一会儿,正低头看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望向九阿哥。
看着九阿哥神采奕奕的样子,四阿哥想到了八阿哥。
早先八阿哥身边跟着九阿哥跟十阿哥,游刃有余的就是八阿哥,急赤白脸的就是九阿哥。
如今八阿哥一个人了,就好像灰突突的,少了几分意气风发。
反倒是九阿哥这里,不说顽石变美玉,也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有担当、有责任起来。
“四哥,您吃了么?弟弟家试做了新饽饽,带了两个给您尝尝……”
九阿哥开门见山,直接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了书案上。
四阿哥摇头道:“吃了,你拿去自己吃吧!”
九阿哥道:“这是专门给您带的,天下独一份,外头没有……”
四阿哥听了,就看了眼油纸包,不大的油纸包,好像真不多的样子。
九阿哥见他不动手,自己打开了油纸包,道:“您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四阿哥望过去,就见两个黄色饽饽。
这是什么样子?
有眼睛、有翅膀,还有一圈圈的花纹?
四阿哥看着九阿哥,有些无语,道:“好好的吃食,不是玩的,怎么弄得怪模怪样的?”
九阿哥得意道:“这是蜜蜂奶黄包,是弟弟福晋独创的吃食,这吃食不一般,可是有大来历!”
四阿哥晓得九贝勒府的新奇吃食多,还有不少是古人笔记中提过的吃食复原的。
他看着这蜜蜂饽饽道:“这……是什么来历?”
九阿哥带了几分显摆,就将昨日尼固珠挨蛰的前后事情都仔细讲了一遍。
四阿哥也是个敏感的人,他倒是跟十阿哥想到了一块了。
关注到了,那五只蜜蜂的身份。
只是他心中几分惆怅,为什么是叔叔跟婶子,不是伯父跟伯母?
他跟福晋对大侄女的疼爱之心,也不比十阿哥夫妇差……
*
新的一年,祝福大大们财源滚滚、身体健康、顺心顺意。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人手(打滚求月票)
四阿哥没有立时应答,而是看向那计划书。
等看到上头梳理出来的次序时,他摇头道:“新仓修建不能耽搁,漕粮抵通州的日子,都有限期,山东、河南限三月初一日前,江北限四月初一,江南限五月初一,浙江、江西、湖广限六月初一……”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道:“京仓的粮食,也是从通仓过来,若是要分轻重缓急,可以将京仓新仓修建与通州旧仓修葺一起进行……”
九阿哥听了,却是皱眉道:“怎么回事儿?咱们吃的不是当年的新米,都是转了年的?江南不是一年两熟么,那夏粮呢?”
封爵之前,皇子府的口粮是内仓拨给;封爵之后,就要跟其他宗室勋爵一样,自己安排人手去通仓支米。
真要说起来,宫里还流行吃老米。
就是窖藏几年的,有些发粘的老黄米,对粳米来说,自然以新米为上。
四阿哥道:“道路遥远,要避开运河上冻,也要避开雨季,六月到十月里的漕船,正项少,都是零星补运的。”
九阿哥也就心中有数了。
这个时候户部上旨增建新仓,是为了今年抵京的漕粮,那样的话,京仓这里就不好等到雨季后在盖了。
九阿哥就道:“那就听四哥的,两下里一起来,那人手就多多益善吧!”
四阿哥想了想,道:“打杂的拜唐阿还罢,能给你几个,笔帖式都是各处有各处的差事,缺对着差事的,得从仓场衙门那边点人。”
九阿哥道:“都行,就是要勤快些,听话的,那种掰扯不清楚道理、混日子的,弟弟可不会惯着。”
笔帖式还罢,需要部院考试,或是从国子监出来的,都有几分水平。
拜唐阿就参差不齐。
八旗官员子弟,成丁者都可以挑拜唐阿。
还有些官员与宗室犯罪、革职,也有被罚为拜唐阿的。
四阿哥点头道:“嗯,那我下午找几个人给你。”
膳桌摆好了,兄弟两个就先用了午膳。
九阿哥看四贝勒府送来的几道菜,白菜卷、香菜拌芥菜丝儿、摊黄菜、煎鸡胸脯。
素倒是真素,而且色、香、味一样都不沾。
不过,鸡蛋跟鸡胸脯……
这算不算“食不兼味”?
九阿哥又看自家的,香酥鲫鱼、干烧河虾、清炒豌豆尖、凉拌花生芽。
鲫鱼跟河虾,都是河鲜,也勉强算同一味吧?
九阿哥想了想自家往衙门送的饭菜,不管是内务府时,还是户部时,都是差不多这样标准。
福晋是故意的?
这……就是上行下效?
九阿哥好像有些明白了。
四阿哥已经动筷子,见九阿哥跑神,道:“好好吃饭!”
“嗯,嗯……”
九阿哥应着,动了筷子,夹了一个白菜卷。
这个菜没有放酱油,保持着白菜叶的嫩绿色,看着就寡淡,不过吃起来居然不错。
九阿哥就仔细看了,原来里面除了粉丝、胡萝卜、绿豆芽之外,还有馓子,吃起来就多了几分鲜香,口感也脆。
“这道菜不错,添了馓子,吃着没那么素……”
九阿哥夸了一句,决定回去叫人试做。
如今京城女眷流行礼佛,一年下来佛诞还多,每月都要吃上一天两天素席,这素菜多多益善。
四阿哥正吃着凉拌花生芽,不如绿豆芽、黄豆芽清脆,但是别有味道。
他家今年也种花生了,前阵子叫人去九贝勒府要了十来斤花生做种子。
他想起了九阿哥算的经济账,这花生榨油收益高,只是直隶良田少,也就是各家的庄子上零星种些,好地还是要种粮食。
等到吃完午饭,九阿哥就道:“四哥您忙着,我去看看十二……”
今早的蜜蜂奶黄包总共包了三包,除了十阿哥与四阿哥的,还有一份是十二阿哥的。
至于五阿哥,不怎么爱吃甜口的,就不给他预备了。
要不然兄弟送了一小半,其他人不送也不合适。
可是临时起意,也没有那么多饽饽。
九阿哥匆匆而去。
四阿哥不用多想,都晓得这指定是跟十二阿哥炫耀尼固珠的孝顺懂事去了。
真是肚子里装不下半斤香油,遇到事情就要都倒出来。
四阿哥走了一百步,喝了一碗茶,就叫人去了北档房,将今年年后挑的拜唐阿名册拿过来,从里头给九阿哥选人。
要刨除去罪官,那是老油条了,人品有瑕,不能往九阿哥身边安排。
九阿哥耳朵根子软,待人实诚,再被人糊弄利用了。
也要刨除去候补官,差不多的道理,这些人太爱钻营了,四处无门,才补了拜唐阿,不能让他们攀附九阿哥。
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有些迟疑,最后点了点,还是将名字抄了下来……
等到九阿哥回来,四阿哥已经将四个人选好了,将名单递给九阿哥道:“都是年初刚进来当差的。”
九阿哥接过来看了,一个满洲、一个蒙古与两个汉军。
四阿哥道:“汉军更伶俐些,不如满洲与蒙古人憨直。”
“咦?”
九阿哥看到熟悉的人名,道:“正黄旗,三十八年举人,伊都立?这……伊桑阿家的那个吗,十三弟的连襟?”
四阿哥点点头道:“正是他,二月里挑的拜唐阿。”
九阿哥意外道:“他阿玛是致仕,又不是革职,一品官之子荫员外郎,怎么是没有品级的拜唐阿,这差的太多了?”
难道是因为是索额图的外孙,受了连累?
四阿哥道:“他是三子,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在礼部为员外郎,一个在国子监。”
九阿哥明白了,这是家里的父荫给了两个兄长,没有轮到伊都立这个老三身上。
那也是少年举人,怎么不备着明年春闱?
九阿哥对他印象深刻,因为是出了名的八旗才子,跟福松同年举人,年岁比福松还要小两岁
四阿哥道:“春闱满汉一体录榜,伊都立年岁小,不容易。”
八旗举人好考,可是想要八旗进士却不容易出。
伊都立算是老来子了,跟他阿玛相差了快五十岁。
四阿哥有些理解伊桑阿这样的安排。
趁着他还在,让儿子从拜唐阿开始历练,熬个两、三年,就能选补七品旗缺。
九阿哥迟疑道:“我这就是要个跑腿的,这样的少年才子,是不是可惜了?”
四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道:“衙门里拜唐阿那么多,有差事比没有差事好。”
九阿哥点头,道:“行,那就算他一个……”
他又看其他三个,那个蒙古出身的不是官员子弟出身,就是寻常八旗旗民出身,之所以有资格挑拜唐阿,是因为其父于三十五年阵亡。
按照规矩,这样的人家,除了抚恤妻儿,还可以挑一子披甲。
“这个阿古拉怎么补到部院来了?不会是该旗佐领占了披甲名额?”
九阿哥接着问道。
八旗男丁,以披甲为上差。
拜唐阿按照差事不同,月俸一两银子起,做上小管事,最高三两银子。
挑甲的话,这种抚恤册子上的子弟基本都是直接拿三两的钱粮。
四阿哥既挑了这几个人出来,先头已经问过一遍,道:“独子,跟着祖父母过日子,家里拦着不让补甲。”
九阿哥有些嫌弃,道:“蒙古人笨了些,不机灵。”
四阿哥道:“先用用看,不行回头再换。”
剩下两个汉军拜唐阿,看着就平平无奇了,都是寻常官员子弟,父祖品级不高。
既是要用的人,九阿哥就没有耽搁,回了西屋以后,就见这边值房听差的一个拜唐阿拿着名单去叫人。
户部衙门就这么大,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四个人就都叫齐了。
四个人进了九阿哥的值房,站了一排,面上都带了忐忑。
其中,有见过九阿哥的,有没见过九阿哥的。
不过被人叫来,都晓得自己眼前站着的是皇子。
四个人中,伊都立十七岁,阿古拉十六岁,剩下两个汉军的年岁大些,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四。
九阿哥将四个人看了一遍,还是觉得那两个汉军的看着靠谱一些。
他低头看了一下两人出身,一个是镶蓝旗汉军的,叫田通;一个是正蓝旗汉军的,叫姜杰。
九阿哥就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个谁出城的时候多,对通州那边熟悉些?”
两人对视一眼,年岁略大的姜杰道:“奴才叔叔就在通州当差,这几年去过几次。”
九阿哥就道:“那你明天跑通州,将需要修葺的旧仓挨着看一遍,将破损严重、漏雨的标记出来,回头第一批修葺。”
姜杰恭敬应了。
九阿哥又对田通道:“你看京仓,也是将之前报损的旧仓都看了,按照破损程度,分等。”
田通也应了。
九阿哥又望向伊都立,道:“你明儿去刑部找十三阿哥,问清楚西山窑口泥灰每日产出数量,也问清楚了眼下的负责人手,过去看看库存泥灰共有多少,一个月下来产量有多少。”
伊都立也恭敬应了。
九阿哥最后才看向阿古拉。
身量不算高,可是身板壮实,肤色有些黑,看着像大人似的,说是二十都有人信,只是眼神还显得稚嫩些。
九阿哥就道:“你先跟着爷身边,过后有什么差事,爷再吩咐你。”
阿古拉大嗓门应了。
九阿哥看出来,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声音比较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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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明天下午。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见闻(求双倍月票)
将人手安排下去,九阿哥就摆摆手,打发几个人下去了。
他想到了都统府那边。
公侯伯子弟荫官,都是按照正一品官来的。
要是荫武官是四品,荫文官则是荫五品。
如此一来,倒是给小二、小三他们留了一个余地。
以后谁要是不成才,还可以有个荫官的缺。
珠亮跟小三有爵位,会对应着补缺,小六因是皇子伴读,前程也是稳的。
剩下小四、小五、小七,除了自己考八旗科举,还有个荫生打底。
只是九阿哥也算见识了一回什么叫“人走茶凉”。
若是伊桑阿还是大学士,伊都立怎么会从小小的拜唐阿熬起来?
等到傍晚回家,他就跟十阿哥提起了伊都立,道:“八旗举人,都有资格直接补官了,等到部院招考笔帖式不是更好,选了拜唐阿还要耽搁几年……”
十阿哥道:“伊桑阿年岁跟张英相仿,六十好几了,估摸着是不敢耽搁。”
九阿哥皱眉道:“影响这么大么?就算伊都立他阿玛退了,不是还有丈人是兵部尚书、议政大臣,一个女婿都照顾不了?”
十阿哥道:“不一样,索额图当过权相,姻亲故旧多,得罪的人也多。”
马尔汉没有毁约,如常将六女嫁给伊都立,已经算是不错了。
要说在仕途上提挈,怕是马尔汉心有余、力不足。
九阿哥唏嘘道:“这门第跌的太快了,等到伊桑阿没了,几个儿子最高的是员外郎,一下子就是寻常人家,这满文官,还不如汉官,汉官科举传家,后继有人,还能连上。”
十阿哥道:“八旗要说稳定,还要看勋贵,有个爵位在,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九阿哥点头道:“是啊,勋贵过日子才游刃有余,就算一辈儿子弟不成器,下一辈儿出息也就起来了;换了寻常人家,这衰败下去,想要再起来可是不容易。”
他想到了张家。
张英虽致仕,可是两个儿子中进士,下头的儿子跟孙辈也都读书,看着家族上行之势。
早先给福松结这一门亲,是想着沾沾这读书气儿,往后福松的儿孙,就算回不到宗室,也能换个前程。
如今福松恢复黄带子,这亲事的分量就没有那么重了。
不过张廷瓒的人品行事,都在九阿哥与舒舒眼中;张家四姑娘,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行事也落落大方。
宰相千金,这亲事说起来也体面。
回到家中,九阿哥就跟舒舒提及了自己的几个新手下。
舒舒对伊都立很好奇,道:“这样的资质,不是该好好念几年书么?”
十六、七岁,正是可以进国子监读书的年纪,等到出来,就是直接笔帖式或中书了。
在另一个重康世界,这就是小曹的好友,有曹公之好。
真正的历史上,这位是少年才子,十三、四岁的举人,也是京城有名的小神童。
只是随着索额图问罪,伊桑阿致仕,也就没人提及了。
九阿哥想了想,道:“只听说他一个有才名,没听说两个哥哥也成才,估摸着这就是均贫富了,他这样的资质,不去国子监,过几年考笔帖式、考中书也是无碍的,他那两个哥哥应该功课不行,去了国子监还能多个前程。”
除了有十三阿哥连襟这一个关系,伊都立还是珠亮未婚妻的师兄弟。
舒舒就道:“四爷将这个人挑给爷使,应该是惜才,还有十三阿哥的情分在里头。”
九阿哥点头道:“估计是吧,反正用谁不是用呢,听使唤就行,真要说起来,伊桑阿也是受牵连,退得早了,要是不致仕,首辅稳稳的,老师那边且有得熬。”
虽说在朝廷之上,伊桑阿的立场跟岳父索额图并不一样,翁婿人前也是相对多年,可是多了这一重关系到底不一样。
只看伊桑阿给幼子择岳家,择了“索党”的马尔汉家,就晓得这关系是断不了的。
受了牵连,也不必喊冤枉。
舒舒听着,想到了张英。
本朝文官致仕的年岁是七十,做到尚书、大学士这样的品级,七十就不是上限了。
只要耳聪目明还没有昏聩,熬到七十几还在任上都是正常的。
可是伊桑阿跟张英,都是六十出头就以病告退了大学士。
前者是受牵连,后者也是。
只因为张英给太子讲学,还兼任了多年詹士府詹士。
康熙对太子的戒备,是从三十八年就开始升级的。
康熙三十八年,紫禁城大索……
舒舒心中很微妙。
或许这就是帝王,只要有风吹草动,就疑心生暗鬼。
幸好他们从宫里搬出来了。
要不然的话,风声鹤唳的,沾上一星半点儿都没好。
九阿哥也想到了张英,却不是想的张英致仕,而是想着南下的福松:“这都出门一个来月了,应该到桐城了吧?”
舒舒道:“应该到了,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情形如何。”
她有些担心了。
三个弟弟,最大的才十九岁,剩下两个更小。
就算身边有老成的人跟着,可行船走马的,也叫人牵挂……
*
江南,桐城。
福松、珠亮跟小四富明几个风尘仆仆,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到了张宅外,先入眼就见到了闻名天下的“六尺巷”。
小小的巷道,两端立石牌坊,上面刻着“礼让”两个字。
这两个字可不一般,是今上御笔。
也是因为这一御笔,关于张家“六尺巷”的趣事,也传遍了京城。
看着连绵不断的院墙,他们就晓得“六尺巷”只有一个。
别说张家占几尺地,乐意让出宅地供张家扩张宅邸的乡邻,不是一家两家。
过去码头接人的是张家三爷张廷璐与张家长孙张若霖。
张廷璐二十七、八岁,比福松兄弟大了一截,很是沉稳的样子;倒是张若霖,十九岁,跟福松同庚,看着活泼一些。
张若霖是张廷瓒长子,跟胞弟一起在老家读书,已经成亲数年,娶的也是姚家出来的姑娘。
张、姚两家是世姻,张若霖是长孙,没有例外。
叔侄两个虽在老家读书,不过早年也是在京城长大,跟福松几个说起京城来,并不见生疏。
尤其是张若霖,经常收到其父家书,晓得小姑姑这门亲事的由来,是父亲选看好的姑父人选。
正四品司仪长,已革宗室子弟,八旗举人。
这身份听着略奇怪,不过亲事内里实惠。
没想到亲事定了不到一年的功夫,福松就恢复了宗籍,即便只是闲散宗室,那也是宗亲。
眼下见福松相貌不俗,行事端方,珠亮跟富明兄弟也斯文有礼,张若霖对他们也很是亲近。
倒是张廷璐,与次兄张廷玉年岁挨着,兄弟感情最好,往来信件也多,晓得长兄跟次兄对这门亲事的分歧。
没有见到福松之前,张廷璐即便相信老父跟长兄的眼光,可还是觉得这门亲事得不偿失,影响张家在江南士林的清名。
姚家提出的婚配人选,就算是不合适,桐城还有其他几家老亲。
张家、姚家、马家、方家,这几家桐城着姓,联络有亲。
幼妹嫁到本地,有娘家倚靠。
这嫁到京城,骨肉生离,哥哥们宦海沉浮,也不能保证永远是京官。
眼下见了福松,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谈吐,确实不是老亲家那些毛头小子能比得上的。
舅子都是如此,更别说姚夫人这个岳母。
姚夫人看着福松,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怪不得今年樱桃红的早,石榴也开花了,都是好兆头,贵客来了。”
在张英出京之前,两家就已经商量好了嫁娶时间,就是今年秋了。
张廷璐上京应顺天府乡试,会携妹同往。
这个时候,福松能不远千里亲自过来一趟,这份心意最是可贵。
福松忙道:“算不得客,本该早到的,出京迟了,路上也耽搁了几日……”
说罢,他郑重躬身道:“侄儿给您拜寿了,祝夫人春秋不老、后福无疆……”
姚夫人忙扶了人起来,道:“好,好,谢阿哥吉言。”
而后,珠亮也带了富明上前贺寿,呈上觉罗氏给预备的礼单。
珠亮还罢,十八岁,富明十六岁,正是抽条的时候,刚出京的时候还晕船,饮食有些不调,看着略有些单薄。
两家既是姻亲,在京时也走动过,见过面的。
姚夫人就带了几分慈爱道:“好孩子,辛苦你们,陪着你们哥哥跑了这一趟,可要好好住阵子……”
珠亮道:“不辛苦,也是出来见见世面,少不得要打扰伯母了。”
姚夫人摇头道:“这是到家了,不要外道,自在些才好。”
这会儿功夫,张英也换了衣裳过来。
回乡之后,他就叫人扩建了张园,修了一个藏书楼,还规划了一块地,用来侍弄花草。
客人到的时候,他正在花圃里修剪花木,就回去换了衣裳。
兄弟三人,少不得跟张英也见过礼。
看着几人,张英心里有些惆怅。
他这一辈子,半辈子都在京城。
在京城的时候,他想着宦游之苦,盼着早日衣锦还乡。
可是还乡以后,夜半辗转,念着的都是京城消息。
即便长子每月都有家书过来,也会传来京城的消息,可是到底不一样。
他看着福松道:“恭喜阿哥,得以回宗籍……”
福松起身听了,道:“全赖皇上隆恩、九爷提挈,也是意外之喜。”
三十八年那次乡试,因为闹出的动静太大,后头改了好几条规矩。
第一条就是,宗室停科举。
福松之前除宗籍,可是姓氏在那里,能不能参加考试还是两说。
第二条就是将乡试分“官卷”跟“民卷”,按照比例录取官员子弟……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诸亲(求双倍月票)
想到“官卷”,福松看了眼张廷璐。
张廷璐要去参加顺天府乡试,今年是第一次分卷,难度一下子增加了。
在京城寄籍应试的官员子弟上百人,没有分卷之前,他们要跟直隶当地的士子一起考试,每次上榜有三、四成都是这样子弟,比在地方举业容易的多。
分卷之后,就是这些官员子弟内部竞争了。
顺天府每科乡试解额八十,按照民九官一的录取比例,只有八个官员子弟可以上榜,可是这些年京城寄籍的官员子弟有数百人,这难度翻了好几倍。
等到会试,也是分卷。
那时候就是民十九官一,每一科下来,只有十几个名额。
官员子弟,想要借着顺天府乡试的便利,轻易考上桂榜的历史,就此结束。
张英又问起九阿哥卸任内务府总管之事。
福松就道:“九爷年后随扈去五台山,回来就卸了内务府的差事,去户部行走。”
张英年过花甲,早留了下须,听了福松的话,抚摸着胡须道:“皇上知人善任,九爷有经济之才。”
只是到了前朝当差,这封爵估计也快了。
因这里距离京城远,最新的邸报还没有过来,所以不管是张英,还是福松兄弟都不晓得九阿哥封贝勒的消息。
张英想要问朝廷上的消息,可是想着福松的身份,是皇子府僚属,并不是朝官,就改了口,道:“关于程子祭田,朝廷可有了定论?”
原来程子裔孙五经博士程衍祀,这几年每年都上折,请给程子祭田,用于祭祀典礼。
自从宋后,理学兴起,读书人尊崇程子。
福松也是读书人,自也晓得此事,道:“礼部没应,后头折子递到御前,皇上也没准,只叫礼部敦促该巡抚酌情处理此事,令程氏子孙世世奉祀,不可有缺。”
张英听了点头。
这也是朝廷的风向了,不反对儒林尊崇程子,可是却没有提高程子地位的意思。
要知道宋之大贤,除了程子,还有朱子这个宗孔嗣孟、集诸儒之大成者。
要是真的抬举出两个半圣出来,那往后影响就大了。
就是子弟读书功课偏重,都要有所转移。
福松兄弟远道而来,面带乏色。
张英跟他们说了一刻钟的话,就让张廷璐带他们去客房安置梳洗。
未来女婿上门,还有姻亲家的子弟,本该郑重接待的。
眼下日暮时分,今晚只能家宴,将正式的接风宴安排在明天。
福松兄弟几个,跟着张廷璐出去了。
姚夫人就吩咐身边丫头,道:“往厨房传话,晚上除了加菜,再加两道面食。”
桐城饮食,主食是大米。
张家在京城生活三十多年,口味上就比较杂,厨房也备着面粉。
席面是早就预备下的,一半是桐城特色,一半是京菜,这是怕兄弟几个不习惯。
兄弟几个去了客房,除了小厮跟着,其他跟着过来的长随、护卫,都安置在外院。
等到张廷璐出去,就剩下兄弟几个,珠亮问福松道:“这就是宰相宅邸么?比京里的院子大,还以为江南的院子都小……”
珠亮没有去过江南的园林,却是听过的,晓得有些园林很小,还有占地半亩的。
京城的院子朗阔,半亩的园子,比一般人家的花园还小。
富明道:“除了‘六尺巷旁边的那个吴家,这前后都是张家族人的宅子,这就是书上说的聚族而居吧!”
福松道:“张家迁居桐城三百年了,传到张相,已经是第九代,只张相同曾祖父的叔伯兄弟,就有三、四十人,到了廷字辈的子弟有八、九十人。”
张英也生了七子,只是第五子早夭,只剩下六人。
张氏一族,子嗣繁茂,整个家族都是兴起之势。
珠亮道:“可是张相族人,并不曾听闻有高官显宦。”
族人再多,也是依附张英这一房的,不能给什么助力。
福松常跟张廷瓒亲近,知晓的更多些,道:“要说张家发迹,要追溯到前朝了,差不多是五世祖的时候,张家就出了进士,换了门第,张相曾祖父、伯父都做到三品大员,只是那是前朝的官,不好提了,有个堂叔,是本朝高官,官至兵部尚书,只是壮年薨逝,当时张相才应童子试,没有借上什么力。”
珠亮佩服道:“这就是书香门第,累宦人家了。”
居然跟勋爵人家似的,长盛不衰。
富明也道:“不是说张家二爷的岳父,也是坐到了京堂,小小的桐城,还真是人杰地灵,居然出了这么多高官。”
福松道:“等你下场试了一回,就晓得了,这应举业有些经验、技巧在里头,一代代传承下来,子弟学习都有自己的章程,跟埋头苦学又不同,不管是顺天府乡试,还是江南乡试,榜上有名的,还是以官绅子弟为主,真正寒门陋室子弟,少之又少,往后张家的举人、进士少不了。”
珠亮道:“江南富裕,士绅多,文气也足。”
富明咋舌道:“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江南富裕,读书人多,还真是不一样,怪不得得了机会,京官子弟都要寄籍应试。”
张廷璐叔侄都是寄籍顺天府的。
还不知以后如何。
没有分卷之前,顺天府乡试比江南乡试好上榜。
不说别人,就说张英的三女婿,也是少年秀才,结果参加了四、五次乡试,都没有过。
不过也跟桐城所在省份有关,桐城地处江南,子弟要参加的是江南乡试。
江南乡试,解额说起来比顺天府解额多,有一百三十五名,只是这是两省的名额,江苏占七成,安徽占三成。
桐城隶属安徽省安庆府。
分卷以后,京城官员子弟应试的人数,是江南乡试官员子弟的数倍,可是录取名额比江南乡试的还少,难度一下子增大了。
小些的张家子弟,还能重新选择,在原籍考试。
可是张廷璐跟张若霖叔侄,已经在顺天府寄籍,就只能在顺天府应试了。
这叔侄的应试之路,应该没有张廷瓒跟张廷玉兄弟那样顺当。
时间不早,简单梳洗,换了衣裳,兄弟三人就又到了张家上房。
他们三个一个是未来姑爷,两个是亲家小辈,不算外客,张家上下就都全乎。
除了张英夫妇,如今在桐城的张家人还有三子张廷璐夫妇、四子廷??夫妇、六子廷瓘夫妇、七子廷瑑、张四姑娘与如今住在娘家的三姐儿夫妇。
张家孙辈,只有长孙张若霖成家了,其他还有十来人,另有外孙、外孙女两人。
加起来二十多人,正房里满满当当的。
儿孙这里,除了几个年幼的,都随着张英陪客。
女眷那里,则是都环绕着姚夫人。
兄弟三个出京的时候,觉罗氏再三嘱咐,汉人规矩跟满洲不一样,在女眷面前要更有礼些。
眼下福松三个,就很是乖巧模样,并不往女眷那边张望。
倒是女眷这里,晓得这三个少年中,年岁最大,长得最好的就是四姑爷了。
几位嫂子就看着四姑娘笑。
四姑娘捏着帕子,脸色泛红。
等过了端午,她就要离家,随着三哥进京待嫁,没想到这个时候福松会来江南。
张三姐站在妹妹旁边,三十多岁,因为生活操劳,有些老相,跟妹妹像两辈人。
她长女已经是金钗之年。
看着眼前的几个少年,她也想到了女儿的亲事。
若是能嫁回娘家,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惜的是年岁没有合适的。
要么年岁大好几岁,要么年岁小一截。
到时候,只能在堂侄里找合适的人选。
至于其他老亲家,张三姐并不打算相看。
她吃够了苦头,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
张家兴旺在即,她娘家这一房也被族人称为“宰相房”。
她同辈的堂兄弟、从堂兄弟总共有八、九十人,总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做亲家。
到了那个时候,要是女儿被轻慢,自己的父亲、兄弟就能为孩子撑腰,不用担心蒙上仗势欺人、插手姻亲家事的名声。
福松认了一圈人,对于大小舅子与连襟都看了一圈。
张四爷在其中,就比较突出了。
看着十分消瘦,二十好几的人,比正在抽条的富明强不到哪里去,神色也带了几分阴郁。
福松想起了张廷瓒的话,这位张四爷身体不好,没有行举业。
按理来说,书香门第,出了这样的子弟,多是负责奉养父母,料理产业之类的,偏偏张四爷的身体孱弱,不仅不能下场应试,也不能背负家族琐事,成为张家的富贵闲人。
张英夫妇还在,没有分家,等到张英夫妇去世,子一辈分家,张家小四房就要艰难了。
如今在老家料理家务的,是张三爷夫妇。
福松又留心下张六爷,张家庶子两人,一人夭折,一人就是他,不过也是姚夫人教养的,并无庶子的萎缩之气,瞧着比较开朗活泼。
等到认全了人,福松兄弟就随张英父子去了前屋,准备开席。
女眷跟孩子们留在正房。
到了前头,看着父兄跟福松与珠亮说话,张六爷就过来招呼富明说话。
张六爷道:“隆福寺的庙会还年年有么?有个叫王四面茶的摊子,不知道还出来不出来,他们家的面茶芝麻酱给两层,还不糊嘴。”
他是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十来岁才回老家读书,提及京城满是怀念。
对了,必须要进京应乡试的倒霉蛋也包括他一个。
富明点头道:“还好,王四面茶摊子也年年出来,就是换人了,麻酱调的不如原来好,还是两层,可是加起来比旁人家一层多不了多少。”
张六爷带了遗憾,道:“那可惜了,还想着什么时候去京城,一定要再过去吃两回。”
有个爱好琢磨吃食的姐姐,都统府就有面茶方子,还有好几种,有小米面跟糜子面两掺的,还有单小米面的,小米面掺大米面的、小米面掺黍子面的。
富明就道:“面茶方子简单,想吃叫人做了就是,好吃的关键是芝麻酱澥的好,那个香油放好了就是了。”
君子远庖厨。
张家这样的门第,子弟从懂事开始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为了举业准备。
“咦?”
张六爷好奇道:“你晓得面茶怎么做?可不是说那个是糜子面做的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江南没有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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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家产(求双倍月票)
富明就说了小米面面茶的配方,若是不粘稠,还可以将大米粉掺里面。
张六爷听了很是心动。
说着闲话,大家略熟悉些,话题就转回到顺天府乡试。
富明就将自己晓得的说了,八旗科举解额若干。
张六爷听了,感叹道:“参加的人少,解额还多,真好。”
应考的人数,与录取的比例是十比一左右。
要知道江南乡试下场的考生竞争最是激烈,录取的比例达到五十比一,顺天府乡试也要三十几比一。
富明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张英道:“张相乡居,亲自教导世兄,桂榜有名就是早晚之事。”
张六爷却有自知之明,摇头道:“我资质有限,功课比不过前头的几位哥哥,就是比弟弟还差着,眼下还在垒实根基,离下场的时候还早的,还不知以后会如何。”
早年听着父兄应试的消息长大,他并不觉得科举有什么难的,可是回桐城读书后,才晓得科举不是那样容易的。
有的人,一辈子是老童生,或是一辈子的老秀才。
富明听了这话,对他印象颇佳。
这个年岁,最是要脸面的时候,能够承认不足很难得。
富明也就多说了两句,道:“八旗科举看着容易,可眼下国朝无战事,八旗读书的人家多了,也不如早年那样好考了,就比如我,报名了今年的乡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历练一番罢了,想要榜上有名,还要再学习几年,再看运气。”
两人对视一眼,生出几分知己之感。
都不是天资卓越的人,即便勤快读书,可成绩也只是中平。
跟那些读书好的比起来,真是让人无力。
好像是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半点儿底气,可上可下的,盼着好运气。
福松坐在张英下首,跟张英提及了去年京畿水患之事。
当时张廷玉狼狈搬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如今张廷璐进京备考,正赶上六月到京,又是雨季,南城并不宜居。
“大哥如今在小九卿任上,再上一步,就是京堂,住在内城方便些,等到升了京堂,估摸着御前也会赐宅邸居皇城,倒是二哥那边,如今还在南城赁居,多有不便之处,三哥又要上京备考,依附兄嫂而居怕是多有不便处,侄儿在国子监有一私宅,是姐姐前年赠予,距离皇子府也近,不到一里地,去年叫人修葺出来,倒是可以让三哥住那里备考,胜在清净,去大哥那边也方便……”
福松就说了自己为张家舅兄预备的院子。
他无法理解张家为什么不在京城置宅。
内城的宅子不能买,南城的宅子还不能买么?
结果腾出了赐宅后,就只能让儿子们去租宅子住。
只看张家这些儿孙,往后进京应考的不是一个两个,也该置办一个落脚之处。
张英听了沉吟,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望向三子。
他晓得福松是好心,张廷瓒是长子长兄,照顾弟弟是应该的,可是长媳是继室,跟小叔子年岁相差不大,就有些不方便了。
至于张廷玉那边,不肯续弦,更不合适,没有正经女眷,无人照顾张廷璐起居。
张廷璐道:“二哥来信提及在莲花池订了个院子,不少在京求学的生员都住那边,距离会馆也不远,更方便些。”
住在内城的话,清净是清净了,可是也有不方便之处。
张英点头,就对福松道:“既是你二哥都预备下了,那这一回就不麻烦你了,往后日子还长着。”
福松好心帮忙,并不勉强。
虽说才接触半天,可是他瞧出来了,张三爷的品格跟张廷玉相似,略有些拘谨迂腐,不如张廷瓒豁达有趣。
福松无所谓,本就是亲戚,脾气不相投就远些是了。
他更喜欢张若霖。
除了爱屋及乌的缘故,还因为张若霖性子肖父,看人少挑剔,为人更厚道。
珠亮话少,不过也在留心席上的人。
张三爷、张四爷跟三姑爷都比较沉默,对福松也少几分亲近。
张六爷跟还没有成丁的张七,行事更自在些。
福松三兄弟都已经成丁,席上也上了黄酒。
只是不管是客人,还是主人,都没有善饮的,大家点到为止。
外头传来梆子声,入更了,大家就散了……
*
福松三兄弟回到客房,富明道:“只看张六爷的性子,就晓得姚夫人真宽厚,张家的家风不错……”
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是真要说起来,打小还是母亲先教导的。
不出大褶子,往后也不会麻烦到福松这个妹婿与姐夫身上。
福松将接触的这些张家人想了一下,道:“张三爷跟张二爷性子相似,都是读书人的老毛病,想的多,不如张大爷为人质朴;张四爷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带了几分怨愤,不过应该跟咱们不相干,瞧着也没有失礼之处;张若霖肖父,这样人口繁茂的人家,这样性情宽厚的性子做当家人正好……”
珠亮则道:“那位姚姑爷,年岁不大,却带了暮气,精神头不足。”
福松道:“他十四岁过了童子试,就被张家选为女婿,本想要一鼓作气考中举人后再迎娶,结果两科不第,等到成亲后又下场三、四次,可是连副榜都没有中过,短了心气儿。”
如今姚姑爷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携妻儿依附岳家而居,对男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开怀之事……
*
正房里,张英跟姚夫人也歇下了。
老夫老妻也在提及小女婿。
“福松阿哥恢复宗籍,子孙后代也断了科举之路,那之前给四姐儿预备的嫁妆,就有些不足了……”
姚夫人说道。
自打两家定亲,姚夫人就给儿孙来信,让他们学习之余抄书,用来给四姑娘做嫁妆。
他们这样的人家,书香之族,家族居桐城三百年,晋身士绅也一百五十余年,家中藏书不说破万卷,也差不多了。
尤其是从五世祖开始,换了门楣,成为书香门第,这应试的书籍也是一代代传下来。
将这样的书籍挑拣抄录,就是可以传承儿孙的好东西,做嫁妆也体面。
前三个女儿出嫁的时候,也预备的差不多的东西,等到晒妆出来,各家只有称赞羡慕的,几家亲家也满意的不行。
若是福松没有恢复宗籍,打算让儿孙科举传家的,这样的嫁妆正好。
如今有了这变故,就不合适了。
张英不是刻版的人,晓得嫁妆就是女子的体面。
不管是京城,还是桐城,都是厚嫁。
到时候女儿嫁妆薄,没有底气,京城又是富贵之地。
他想到了被自己叫回家居住的三女儿,想着女婿家只有几亩薄田,压根不够一家人生计,就生了恻隐之心,道:“那就给四姐儿添一个庄子,如今不缺地了,有富裕的,只是当初她三个姐姐没有的,不好单她一个,也给她几个姐姐添上。”
张英出仕四十来年,京堂就做了将近二十年,在京时生活并不奢靡,因此攒下不少银子。
他不在京城置产,也不去买古董珍玩,大头都送回桐城买田。
几十年下来,张家名下的土地翻了数倍。
儿子是骨肉,女儿也是亲生的,张英积攒这偌大家业,也乐意拿出一部分,贴补给女儿。
张家总共有四个女儿,都是姚夫人所出,姚夫人自然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如今长女、次女跟着丈夫在外任上,日子勉强也过得去了,只有三女儿日子艰难,看不到前路。
但凡三女婿中个举人,也不用这样煎熬,就算会试落榜,也可以凭举人身份跑官。
偏偏卡在乡试,就是个秀才,又是不大的年岁,就只能这样一科一科的考下去。
她也晓得,自己老爷想要添庄子,不仅是让四姐儿嫁妆好看,也是为了贴补日子窘迫的三女儿。
若不是以补妆田的名义,三女婿不会收的。
她就道:“儿子们也大了,老爷记得先跟儿子们商量商量。”
父母在,不分家。
按照世情来说,眼下张家的产业,日后要分给张家兄弟。
他们夫妻两个想要分出些土地送给女儿,也要考虑到儿子的想法。
张英点头道:“明天就给他们提,早定下了,好叫人重新做契……”
*
次日一早,等到儿孙们过来定省,姚夫人就打发儿媳妇、女儿带了孩子下去,只留下几个儿子,还有长房长孙。
张廷瓒是长子,不在家,长房的意见就要听张若霖这个长孙的。
张家叔侄面面相觑,以为留下是说今日接风宴之事。
昨日是小宴,只有自家人陪着,不够正式。
今日要邀请叔伯与姻亲故旧作陪,开正宴。
张廷璐想着要不要劝两句,不宜叫太多陪客,否则有谄媚之嫌。
福松阿哥的身份,跟寻常女婿不一样,张家更要不卑不亢才是。
张六爷想的是,桐城除了张家人,还有一个三十八年那科的江南乡试解元,论起来是他们的表兄,这两年常来张家,跟他们兄弟也相熟的,也可以请来陪客。
张英已经将儿子们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小幼子身上。
幼子是康熙三十年生人,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不过既是涉及到家中产业,那就都问问也好。
张英就道:“这几年你们辛苦,一人抄了一箱到两箱的书,本打算的很好,四姐儿出嫁,直接陪嫁几十箱书,没想到福松阿哥恢复宗籍,这举业上用的书,就不合时宜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儿孙们,沉吟道:“福松阿哥聘礼送的多,除了都充作四姐儿的陪嫁之外,我打算给四姐儿陪送五顷地。”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张廷璐管着家族庶务,晓得自家名下的田产不少,除了桐城本地,还有一部分在府城外。
五顷地,五百亩,听起来不多,可是这边的地价贵,就算是旱田,也要六两银子一亩,水田的话要十两银子往上了。
一年下来,五百亩地的田产出息也有二、三百两银子。
嫁妆里添上妆田,就很体面。
张六爷看看哥哥们,又看看弟弟跟侄儿。
那是宗室爷,子孙后代都是宗亲,往后张家就算宦海沉浮,有不顺当之处,也多了一门贵亲。
这陪嫁五百亩地,不多,还值当跟他们说一声?
眼见着儿孙没有人接话,张英望向长孙张若霖。
张若霖年岁不大,可到底是宗孙,想的多些,道:“那要不要托人置换成直隶的地?往后小姑在京城,这边的妆田也不好打理。”
张英摇头道:“不必,到时候家里帮着管着,每年将出息银子捎出去就是了。”
张英又望向张廷璐,张廷璐道:“父亲安排的正好,直隶的地没有江南的好,也不好买,桐城的地有家里照顾着正好。”
多了这一块妆田,往后就算张家兄弟都外放了,不在京城,也能跟京城保持往来,省得两下里隔绝消息,照顾不到幼妹。
张四爷这里,跟着点头道:“听父亲的。”
张六爷与张七也赶紧支持。
张英喝了一口茶道:“都是一样的女儿,不好有所偏颇,早年你们三个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日子还寻常,预备的嫁妆也简薄,趁着这回给四姐儿预备嫁妆,我打算给她们也补一份妆田……”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隐忧(求双倍月票)
等到从张廷璐跟张若霖叔侄口中得了准信,张家老一辈就坐不住了。
要知道,不算远支,只算近支,张英就有两个哥哥、四个弟弟,还有亲叔伯家的十一个堂兄弟,还有堂叔伯家的十六个堂兄弟。
这些人家,日子有好有坏。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贫多富少,再富贵的,都无法跟“宰相房”相比。
张英这些年身居高位,在老家置办的田产中,有不少出息是拿来供应族学跟义庄的。
这分田产出去,分的即便是“宰相房”的私产,可是也跟族人利益相关。
尤其是这个数目,五百亩地,让不少子侄辈的心动。
出嫁女都能贴补那些多,那亲侄儿就半点不帮扶么?
不求跟亲女儿相比,那五十亩、一百亩总行吧?
也能改变大家境遇,让大家可以不用担心生计,专心举业。
小辈的没有资格过去指手画脚,张英同辈的兄弟、堂兄弟们上门了。
张家即便占地大,可是这一上午的功夫,客人络绎不绝,自然也惊动了客院这里。
福松跟珠亮兄弟不好出去打听,带着的长随、小厮就去探问一二,就晓得了张家要分产给女儿的消息。
满洲姑奶奶金贵,素来都是厚嫁的,福松跟珠亮兄弟觉得张英此举并无不妥。
那个张三姐儿他们兄弟也见了的,比张三奶奶大了几岁,看着像是差了一辈人。
宰相之女,回娘家之前,居然都要典当嫁妆度日,这简直是笑话。
就算出嫁了,那也是张家骨肉,张英夫妇想要帮扶女儿、女婿,也是人之常情。
前三位姑奶奶比张廷瓒小,比张廷玉大,出嫁的时候都是十几二十前年前,当时的张家,跟眼下的张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富明不解道:“动的又不是祖产,怎么堂亲还要来过问?”
要是祖产的话,还有个问询的理由,既是张英后添置的私产,那想要分给谁,自然可以一言而决之。
福松道:“汉人的规矩,女儿出嫁了,就是两姓旁人了,族人就算出了服,也不算外人。”
不像满洲姑奶奶为大,即便出嫁多年,也依旧可以回娘家常住,插手娘家事务,还能做娘家的主,并不算客居。
张三姐一家却算是客居,瞧着三姑爷也颇有拘谨处。
珠亮看着福松道:“嫂子的嫁妆是个引子,不知道今晚开席,有没有人到大哥身边嚼舌头。”
他觉得张英此举不大妥当,张英即便爱女心切,也不该在他们过来做客的时候闹的如此沸沸扬扬的,回头张家族人还以为是他们这挑嫁妆薄厚。
福松道:“无所谓,都是不相干的人,张相此举,一片慈心,很是难得……”
对张四姑娘来说,五百亩的妆田,不过是锦上添花;对张三姐儿来说,却是下半辈子生计的保障。
福松跟张廷瓒亲近,听张廷瓒提及桐城的风气。
书香门第家的主母日子不好过,料理家事,供养丈夫举业。
若是供出来了,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不再为生计谋算;要是没有供出来,那就要指望子一辈,又是新一轮供养。
张英能够不顾及非议,贴补日子窘迫的女儿,比寻常老人家强许多。
兄弟几个说着话,张若霖过来请了。
原来是张家族长跟他的伯祖父、叔祖父来了。
这三人跟“宰相房”关系素来亲近,想要见见新姑爷,张英就打发孙子过来请福松过去。
福松就跟着张若霖去了。
福松道:“族长不是老大人这一房么?”
张若霖道:“一直是宗房管着族中事,如今这位族长,是位廷字辈的族伯父……”
福松点头,这也是汉人跟满人不同。
汉人讲究嫡长,不管那一支的儿孙是否成才,族长都在宗房传承。
满人讲究强者为先,家族的领头人不是固定的。
不过这种宗族的制约,只限于对寻常族人。
像张英家这一房,出了大学士,儿子辈如今也是出了双进士,那所谓族长,对这边也只有客气的。
果不其然,到了客厅,福松就见到三个老爷子。
那位族长辈分不高,可年岁跟张英相仿,跟其他两位也差不多。
张英的兄弟是四姑娘的亲大伯跟亲叔叔,对着宗亲侄女婿虽有礼,可也端着长辈范儿;族长这个平辈,虽也年过花甲,可见了福松,就很是客气了。
福松这样的品貌,实没有什么可挑剔。
十九岁的四品官,这入仕的起点,就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熬不到终点。
更别说他还背靠着皇子姐夫。
福松十六岁出仕,如今当了三、四年差,这接人待物,就不是张若霖这样的书生能比的。
不管这几位提及什么,福松都能接上。
他的话不多,可只要提及一个话题,不管是黄淮治理,还是圣驾南巡,或是去年江南盱眙三县水灾等,都能说言之有物。
这样的谈吐,就是大家气象么?
张家几个族人打着眉眼官司,各有思量。
早先都说满人不爱读书,即便这位新姑爷顶着八旗举人的身份,也没有几个人当回事。
眼下瞧着,还真不是草包。
他们言语中更客气几分。
张英看着福松,想着京城风气,茶馆酒楼,各种扯闲篇,什么国家大事、王公阴私、大臣内院,没有大家不念叨的。
这样的氛围,别说是出仕,就是没出仕,消息也比外头的人灵通。
这样的风气,这些年有往民间蔓延的趋势。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眼下的朝廷毕竟跟前朝不同。
旗人议论国事是扯闲篇,民人议论国事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要是说过了,就有居心叵测之嫌。
张英看了眼族长族侄子,还看了眼长孙。
回头要跟族长提及此事,约束好张家子弟,谨言慎行,专心举业,莫提国事,省得轻浮招祸。
还有京城那里,长子还罢,行事温和,言语谦逊;次子带了几分傲气在,行事也颇迂,往后要再告诫一番,往后人前少开口,话到了嘴边需三思……
下午还有宴,又有外客至,福松就回了客院。
跟着出来的管事,正在跟珠亮兄弟提及外头的消息。
难得出来一趟,一直在赶路,到了桐城,福松就让他们轮班休整。
出去的管事,在外头也听了一耳朵张家的新闻,过来禀告。
“除了张家人,就属姚家人关注的多,听说不少姚家子弟去请姚族长去了,想要族长上门,跟张家再提联姻事,有说是瞧上张七爷的,还有说瞧上的是三房的孙小姐,之前跟四姑娘提亲的,也是他们家……”
那管事道。
珠亮听了皱眉。
富明咋舌道:“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不是都嫁娶了好几回了么?”
姚夫人是姚家女,已故的二奶奶是她的族侄女,现下的三姑爷是她的堂侄儿,大房少奶奶是她的侄孙女。
只张英这一房三代,跟姚氏一族就已经嫁娶了四回。
福松回来听个正着,给富明解惑道:“因为门第不匹配了,姚家自从姚尚书去世,就没有出过进士,只出过举人,官职最高的是两个知县,要是不趁着老一辈还在,还有几分情分,往后姚家即便依旧跟张家联姻,也是旁支,攀不上‘宰相房’了……”
此消彼长。
张家如今是宰相门第,张英致仕,可张廷瓒已经是小九卿,张廷玉也入了翰林院,成为储相,家里还有个老三跟老七,都是读书种子。
富明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君子‘欺之以方’了,不知道张相会不会应。”
福松摇头道:“不会应了,有了三姑娘的前车之鉴,张相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就算顾着乡土之谊,在老家嫁娶,可桐城的士绅人家,不单单姚家跟张家。
这里文风鼎盛,还有不少其他人家。
珠亮看着福松,却是有些担心,道:“张家人竟是两样行事,张相跟张大爷是一种行事,张二爷跟张三爷是一种行事……”
张英在世还罢,老爷子坐镇,张家行事是老爷子的风格。
等到老爷子不在,张家是什么行事还真是说不好。
若还是张三爷当家,那这一门亲戚,怕是热络不起来。
不用担心拖福松的后腿,可是也别指望怎么亲近。
对旗人来说,重姻亲,这岳家、舅家跟姑姑家都是重亲。
福松并不担心这个,道:“不用担心,等到张相百年,张家做主的也是张大爷,到时候廷字辈也分家了,只是亲戚罢了。”
珠亮想想也是,就放下此事。
富明是出来见识的,如今进了张家,是这种聚族而居的人家,就带了好奇道:“大哥,听说江南宗族自治,制定族法家规,子孙有犯错的,可以族中处置,不经过官府?那处置到什么地步?”
福松想了想,道:“江南还好,并不是穷山恶水,政令不通之地,读书人也多,民已开智,就算有族规惩戒,也就是除籍、责板、罚谷这几样,再严重就直接送官了。”
富明听了,松了口气,道:“那还好,话本上提及直接打杀、沉塘之类的,可就太可怕了,朝廷勾决人犯,还要三审三核,这宗族杀人,直接找个过儿就能处置了,看着叫人触目惊心……”
注:族谱与文档记录庶出的廷瓘是幼子,可是他是1683年出生,族谱上排在他前头的廷瑑是1691年出生,所以那个族谱应该是嫡子排在前头,庶子在后头,不是按照年岁排列,后人就将他当成了幼子,九前头也误写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志向(求双倍月票)
有了妆田这意外,珠亮跟富明都担心晚宴张氏族人会为难福松。
多了一层亲戚关系,也不好直接论尊卑。
要是倚老卖老的欺负人,他们回嘴不回嘴呢?
回嘴了好像不尊老,没有教养;不回嘴,自己郁闷不说,也容易让人蹬鼻子上脸。
结果意外的是,这一晚的接风宴其乐融融。
座上宾除了张家族人,还有本地望族,张家的姻亲姚家、马家、方家跟左家子弟。
这几家,都是桐城大族,书香传家。
百余年下来,也是沉沉浮浮,只是没有一家达到姚张两家的声势。
姚家辉煌已过,子孙青黄不接,走了下行,张家这势头,却是厚积薄发。
于是,张家已经成为桐城士绅之首。
张家的女婿,又是贵婿,大家也笑脸相迎。
福松是考出来的八旗举人,富明则是准国子监生,大家说起举业,也都能说上话。
还跟昨日的家宴差不多,几位姻亲陪着福松,张家族长跟长辈陪着珠亮这个亲家的代表,富明这里是张家跟姻亲家的年轻一代。
年长的那边,说的都是套话,倒是年轻人这里,很快就熟稔了,富明也没有骄娇之气。
对这些江南少年来说,旗人的生活像另一个世界。
就算地方有驻防八旗,也多在省府,而且还要划出来单独的旗城,并不跟地方民人混居。
如今看到活的旗人,还同席吃酒,等到熟稔了,大家也就问询起来,道:“真的是男丁都能披甲,铁杆庄稼么?不分贵贱,都有钱粮?”
富明斟酌着说道:“早年八旗人口少,男丁或是挑甲,或是当差,就能拿饷,如今八旗人口多了,这差事也不保准了,五丁选一甲,剩下可以补匠人,饷银就减半,或是考笔帖式,其他缺什么的,自己找饭辙,没差事儿的闲散人口也大有人在。”
张六爷道:“太平盛世,百姓休养生息,人口就多了,就说我家,高祖生四子,四子生八孙,算下来一家两个,可是到了父亲那一辈,直接就排到了三十四叔,到了我这一辈,就不在一起排了,要不能排到八十开外去……”
旁边一个跟富明年岁相仿的少年,道:“人多,土地却越来越少,解额也是固定的,这又没有土地出息,举业又艰难,想到以后真是愁死了。”
这提到了土地……
富明将提起了精神,想着是不是旁敲侧击什么的。
结果这少年提了一句就放下,又问富明问起八旗选秀之事。
“只从八旗选么?怎么前些年有说是江南选秀了?”
少年道。
富明不好多说,就道:“以讹传讹吧,八旗选秀,只在八旗里选,估计是江南旗营的秀女进京备选,被人传成了江南秀女。”
少年也只是听了一嘴,解了稀罕就放下。
又有一人问道:“国语难不难?地方上也没有人会国语,那做京官上朝的时候能听懂么?”
这一看就是家里没有京官的,问题稚嫩。
富明也就仔细说了,道:“寻常官员,不需要学满语,不过御前行走跟内阁,都要通满语,翰林院里有专门的满语教习……”
接下来的席面,不管是张家族里的年轻人,还是姻亲里的年轻人,就再也没有提过土地。
等到宴席结束,富明就悄悄问张六爷道:“不是说今天有不少人上门问田产之事么?怎么没有人提了?”
张六爷口气轻松道:“解决好了,没有人再叽叽歪歪了……”
说罢,他就仔细说了解决的法子。
原来张英答应张家族人,空出两千亩免土税田数额,分给张氏族中使用,直到张英百年,其中张英兄弟侄儿这边分一千亩,其他房头分一千亩。
富明虽是行四,在兄弟之中排行中间,可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大清田税不算重,不过也不算少,正项跟各种杂项加起来,差不多要十五税一。
不过官绅都有一定额度的免税田。
就比如张英,之前是京官一品,就可以免一万亩的田税,致仕以后是六千亩。
张廷玉是进士,可以免三千三百亩地的田税。
张廷瓒是京官三品,也有六、七千亩的免税田。
张家父子三人加起来的免税田,就是一万几千亩。
张英行事谨慎恭俭,外加上之前张廷瓒是四品,张廷玉还在官学生,所以张家之前的免税田额度就没有补满。
外头不晓得张家总共有多少亩地,不晓得这中间有没有缺额。
如今既要转出二十顷,这就出现了缺额,族人可以寄田免税。
富明听了咋舌,张家族人少交税了,那衙门不就少收税了么?
像桐城这样书香气十足的地方,举人进士不断,那周边的土地,不就都成了免税田?
整个江南呢?
等回到客院,富明就跟两位哥哥提及此事。
福松跟珠亮都沉默了。
都统府的地,也都是免税的。
早年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都大了,晓得正税少了,可朝廷那边并没有听说缺银子,那就是用了杂项补齐了这部分缺额。
如此一来,平民百姓的税就要翻倍。
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珠亮道:“天道有轮回,家族兴起来,也会衰败下去,到时候这土地就是换了一茬新主人。”
福松摇头道:“那也是官绅转到官绅手中,依旧是免税田。”
富明也陷入沉思,好一会儿道:“我想要外放……”
来了一趟江南,这一路上所见所闻,都跟京城截然不同。
在京城凭借着家族跟姐姐的关系,补个好的旗缺,日子过的悠哉,可是却一眼能望到头。
他既想要做文官,为什么只盯着京城的旗缺呢?
京城的旗缺,不像是当官,还像是当差,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并不能有自己的志向。
福松跟珠亮都看着富明。
福松沉吟道:“额涅不会放心你往远走……”
再说知县的品级也太低。
要知道,官场有句老话,叫“满蒙无微员,宗室无外任”。
可以这样说,勋贵子弟出仕,十个之中,四个选侍卫,六个则是以笔帖式、中书入仕。
如此熬个十年八年,资历够了,想要外放,直接就是正五品起。
要是下去做知县,想要熬到正五品,说不得就要两个十年。
富明指了指自己道:“您放心吧,精心养了这些年,那点儿不足早补齐了,就是力气寻常,无法去军中博前程,又不是真的病弱……”
这是富明的志向,福松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算想要补知县,也要有资历,要么是八旗举人,要么是国子监出来考试合格。
那要几年以后了。
珠亮看着富明道:“可以学高斌,从直隶下头的县令做起来,到时候家里也能放心些。”
富明点头道:“都行,就是想要做些实事……”
福松鼓励道:“有这个志向很好,只是知易行难,到时候身上担着一县百姓生计,不是动动嘴巴就行的,等到乡试结束,你去香河住阵子……”
入国子监读书,也要在年后,正好有数月空闲时间。
富明点头,神采奕奕,觉得有了奔头。
珠亮看着福松道:“哥对今晚那位方解元怎么看?”
福松道:“能在江南乡试为魁首,确实大才,只是江南士林,未求官先求名,跟京城风气不一样,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只做点头之交就好。”
珠亮有个才女未婚妻,被熏陶的也开始爱看书,对这些才子也有好感。
不过福松的话,他也听进去了,就是觉得同样是举业,张廷瓒跟张廷玉兄弟并没有什么才名,可是仕途都平坦,这位有才名的,年岁可不算小了。
举人跟进士,还差的远……
京城,九贝勒府。
九阿哥收到了高斌的来信,原来今年春耕已经结束,今年香河的官田五成种的是玉米、一成是花生,还有沿河开出的滩涂地一千三百二十四亩,都种成了土豆。
要是顺利的话,今年不仅在香河县能设官烧锅,还能添有个官油坊,专供京城的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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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因小失大(求双倍月票)
九阿哥看完,跟舒舒道:“瞧瞧高斌这得意劲头儿,也就是下雨了,要不也是白折腾。”
舒舒望了眼窗外,外头小雨绵绵。
眼见着要立夏,雨水来了,不知其他地方如何,京畿应该不会再旱了。
她就道:“百姓靠天吃饭不容易,地方父母当着也跟赌博似的,得盼着风调雨顺,否则这考评就好不了。”
九阿哥沉吟,道:“所以还得想想法子,不能就指望田粮……”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
伊都立这两日跑了西山的窑口,将泥灰的产量给报出来了。
之前的库存,让直隶巡抚衙门那边要去修筑堤坝去了,现在要供应户部修新仓,勉强也能支应,只是想要扩窑,就不能了。
因为那边挨着玉泉山,这窑口大了担心污染水脉。
京城多是咸水井,不仅宫里要从玉泉山拉水,许多王公勋贵府里也都要从西山拉水。
想要增加泥灰的产量,就要另外选地方。
香河不错,跟京城官道连着,比较便利。
要是能找到生石灰的矿脉,就可以就近建窑。
九阿哥就提笔写了信,写了此事。
若是高斌有兴趣,尽快安排人回京来,过时不候。
等到写完信,九阿哥跟舒舒道:“爷想起了年希尧,笔帖式直接补正五品同知,之前没留意,现在怎么觉得不对头,笔帖式七品算高的,这是正七品直接补的正五品?”
京官外放,升一级两级正常,升四级这个算稀奇吧?
舒舒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父荫的缘故?直接授的是正六品笔帖式?”
年希尧的父亲是二品巡抚,按照规矩,可以荫一子入监,学满考试合格后补六品官。
九阿哥诧异道:“倒是忘了这个,那老高已经正四品了,高斌那个弟弟要是过几年考不出来,也可以入国子监……”
文官京官四品、外官三品,武官在京、在外两品,都可以荫一子。
夫妻说着,想到小四。
都统府荫生的资格计划是给小四。
九阿哥遗憾道:“就差了几年,要是早几年,伯爷也在,你们家就能荫两人,小五的前程也不用担心了。”
那个时候董鄂家兄弟两个,一个超品伯,一个正一品都统,都可以荫一子。
只是国子监限定年龄是十六岁,现下说这个也晚了。
九阿哥在衙门,对文官的升迁也熟悉些,跟舒舒道:“要是小四回头去国子监,期满也可以补笔帖式,爷发现了,满文官升迁快,要是机缘好,笔帖式干到小九卿,也就十来年功夫。”
舒舒听着心动,道:“回头看小四的志向,像年希尧那样从地方历练也挺好。”
十年以后的小九卿,可不算什么好差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难免被牵扯进去。
九阿哥道:“云南的茶园到底借了年希尧的力,他这下去几年了?三十八年下去的,两任到四四年,这还有的熬,到时候咱们记得些,帮他找个好地方……”
年希尧现下是五品同知,两任无差错可升知府。
舒舒点头。
年家未来还有好几十年好日子,九阿哥阴错阳差,也算是提前烧了热灶。
九阿哥又想到了张家,道:“张相也可以荫一子,出来就是从五品,怎么张家没提这个?”
舒舒道:“应该是都等着自己考吧,下头儿子的都年轻。”
九阿哥摇头道:“考出来,也是从正七品熬起来,想要升从五品还要十来年,这不会算账吧?”
舒舒道:“科举之路,谁也说不好,张相的意思,估摸着是等到后头,儿子们考上几回,绝了自己考的念头,再补荫生,或者是留着名额,给孙辈……”
这荫生,除了可以给儿子,还可以给孙子。
儿子辈出了两个进士,家族有了支撑,这荫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等到二三十年后,要是孙辈不成才,那这个荫生就是一个从五品官,可以再保佑家族三十年不倒。
九阿哥道:“这读书人就是心眼多,这想的太长远了……”
桐城,张家。
在接风宴之后,张家就悄悄地分产了。
并没有像时下分家那样找族人与姻亲见证。
张家已经是桐城的第一人家,不需要旁人对张家家务指手画脚。
每个儿子十顷地,幼子的十顷在姚夫人手中,等他成亲后再给他。
其他的五十顷,就分了下去。
长房的在张若霖手中。
二房的那份在张廷璐手中,兄弟之中,他跟张廷玉关系最好。
其他三份,张廷璐、张四爷跟张六爷拿了。
六十顷不分留做公中的地,则是跟着账册一起,由张英交给张若霖这个宗孙。
张若霖诧异,看了眼张廷璐,不知道该不该接。
张英道:“收了吧,你三叔下月就要进京,早该脱了这些杂务,专心备考。”
张若霖这才双手接了。
张廷璐觉得怪怪的,可面上没有带出来。
只是等到大家都散了,他留下来没有走,带了忐忑道:“父亲,母亲,可是儿子之前管家,有什么不当之处?”
他要举业,可侄儿也要举业。
他读了二十年多年的书,已经学的差不多;侄儿今年十九,才更是应专心读书的年岁。
对于今年这一科,父子早聊过,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就是因分了官卷与民卷,顺天府乡试的难度,比江南乡试都难了。
张英看着儿子,道:“你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张廷璐沉默,有些不服气。
他行事不曾自专,不过是萧规曹随。
早年老家这里是二哥、二嫂当家,不管是族人,还是姻亲,都只有赞的。
等到二嫂没了,二哥也要进京应试,他才接手了家务。
这一大家子人,里里外外的,他并不曾有半点儿私心。
张英看着张廷璐,脸上没有笑模样,道:“我官居一品,积攒下如今的家业,良田万亩、仆从过百,我的女儿却要典当度日……”
姚夫人在旁,听到这里,想着早年天资聪慧的女儿被生活磨砺得像是老妪,也红了眼圈道:“世分阴阳,人分男女,可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但凡你们有丁点儿孝心,能体恤父母一二,怎么会看着同胞手足凄风苦雨,还无动于衷!”
张廷璐一怔,随即带了几分无措,道:“父亲,母亲,儿子……儿子……”
张英脸上多了失望,道:“那不单是我跟你母亲的女儿,也是你的胞姐,你的三百千,都是你三姐教的,你怎么能忍心任由她生计窘迫?张家在桐城名声好,每逢天灾必施粥,对生人尚且如此,对自家骨肉竟然能如此狠心,你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所谓伪君子,莫过于是,正如你母亲所说,不顾手足之情,连父母孝道都没有么?就算你们不好插手,在家书上提及两句,就那么难?”
同辈的小舅子不好插手姐夫家事,岳父岳母还不能帮衬女儿、女婿么?
到时候长者赐、不可辞,一句话就解决了。
可是每次家书提及桐城这里的家人,都是一切皆好。
结果堂堂之宰相女,竟沦落到典当度日,这就是大笑话。
外头提及张家,难道会有好话?
张廷璐涨红着脸,道:“父亲,早年二哥、二嫂曾找借口贴补过三姐,只是三姐夫性子耿介,外头也有闲话,说他是张氏赘婿,逼得三姐夫不得不就离了桐城,去江宁读书……”
姚家发迹比张家早,姚姐夫这一支更是曾祖、祖、父都是进士,堂伯父更是官至刑部尚书。
只是姚姐夫之父性子刚直,因得罪上官被罢官,归乡后郁结于心,病逝之前也耗尽了家产,这日子才窘迫下来。
张廷璐提及兄嫂不是推卸责任,而是晓得要是父亲因此事埋怨他,也会对前头管家了十几年的二哥、二嫂不满。
张英道:“那以后呢?为了全你姐夫的体面,全你们姐夫、小舅子的情分,你们就停了姐姐的贴补不说,还在家书中隐去此事,瞒着我跟你母亲,任由你姐姐带着一双儿女,贫居陋巷,整日里担心穿衣吃饭,不得不典当嫁妆换米粮?”
张廷璐:“……”
早先并没有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当,可是眼下提起来,确实有不周全之处。
姚夫人看着三儿子,也是各种不顺眼。
三姐儿之事,压在他们夫妻心里好几年。
哪里就不能两全呢?
逢年过节、生日之类,找个理由送些钱米,哪里就惹眼了?
但凡对姐姐跟外甥、外甥女有一丝怜悯之心,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姚家家道中落,不是张家害的,张家好好养出的女儿,非要跟着姚家吃糠咽菜才算全了姻亲之间的体面?
张英长吁了口气,淡淡道:“旁人的名声,竟然比手足之情还重,你……居然是我的儿子。”
“父亲……”
这话说的太重,张廷璐面上带了惶惶。
张英却不想说教了,要是这儿子是十八岁,他还能教导一番,可是张廷璐已经二十八岁。
桐城学风重,举业的人家多,对女子的要求也苛严。
织布绣花供养夫君儿子举业的贤妻良母,不是一个两个。
眼见着这两日对福松的态度,就晓得他跟张廷玉一样,不满意这妹婿人选。
三姐吃了十几年的苦头,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却是半点不能感同身受。
同样是读书,有人学会了仁爱,有人学会了凉薄。
张英摆摆手,道:“下去吧,你们不疼姊妹,我却是要疼女儿的……”
张廷璐满脸羞愧,魂不守舍地下去了。
张英跟姚夫人对视一眼,儿女都是债。
张英又想到了老四,对姚夫人道:“早先我怜惜老四体弱,不能举业,这一房的孙辈也借不上他的力,想着名下的荫生就留给他这一房,眼下我改主意了……”
没有道理能力差、对父母不孝顺、对兄弟不友爱的儿子,反而落到最大的好处。
有私心不是错,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顾。
姚夫人听了沉默。
家里六个儿子,两个已经是进士,另外两个读书资质比老大、老二还要更好些,前程让人担忧的只有老四跟老六。
老六是唯一的庶子。
张英跟老妻提这个,就是打算将这个荫生的名额留给六房。
姚夫人虽有些不舍,可还是点头道:“都听老爷的……”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猜测
福松兄弟几个没有特意打听,就发现了张家的变化。
桐城是千年古城,他们过来一趟,就打算采买些土仪回去。
本地有个茶叶,叫“椒园茶”,也叫桐城小花,有兰花香,曾是前朝贡品。
这个茶是清明后、谷雨前采摘,今年的新茶已经出来了。
福松兄弟这次就打算采购些回去。
原本定好是今天张廷璐带着他们去拜会茶园主人的,结果临时换成了张若霖跟张六爷过来作陪。
“三叔有恙,换了六叔跟我过来作陪……”
张若霖道。
福松听了,带了关切,道:“才听说此事,该去探疾的,可请了大夫,不知三爷病情如何?”
前日主持宴席人好好的,这说病就病了?
福松心中狐疑,要是怕耽搁备考,直接说就是,张家还有这么多人,并不需要病遁。
张若霖眉心带了忧色,道:“早上请了大夫,说是让静心休养些日子。”
昨早分产的时候好好的,过后三叔留下,不知道长辈们说什么了,回去以后三叔急火攻心,今早已经卧床不起,他得了消息,过去看时,已经犯到嗓子,说话都费劲。
眼见着张若霖如此,福松就晓得是真病了。
他点头道:“那是当好好静养。”
要不然的话,可经不住旅途辛苦。
八月乡试,只许穿单衣,身子骨不好,可熬不过乡试之苦。
等到去拜会了椒园主人,定好了五十斤新茶,一行人正打算过去逛逛茶园,就有张家的管事早过来寻张若霖。
张若霖就跟福松几个告了罪,跟着管事回去了。
张六爷跟福松兄弟解释道:“三哥要进京应考,昨儿交了家里庶务,父亲就让大郎管了。”
福松几个没有再问,继续逛了茶园,而后去了城里的一个老酒铺。
这里有古方酿的老酒。
他们订了十坛,打算返程的时候带走。
张六爷陪着,看着他们采买,咋舌道:“桐城总共就这几样好东西,你们都自己采买了,到时候父亲、母亲可不好预备东西了。”
姻亲过来,等到离开的时候,少不得张家也要预备土仪。
福松道:“不过些许小事,不必劳长辈费心。”
张六爷想了想,道:“那回头我跟若霖商量商量,看给你们再预备些什么,别重了,桐城当地的笔也不错,其他的就要看府城,有个县的席子也不错,倒是正好得用。”
富明出来之前,想的是增长见闻,就问道:“张六哥,那桐城距离长江有多远?距离巢湖跟芜湖呢?”
张六爷道:“到江边跟到巢湖差不多,一百多里,距离芜湖就远了,要四百里。”
比想象中的远,富明立时就收起了好奇。
他们沿着运河南下,这一路上也见识不少,不必专门再跑去巢湖。
张六爷接着说道:“桐城最南边的鲟鱼镇,盛产鲟鱼,就是过季了,要二月里吃正好,不过那边渔人多,眼下正是吃鲥鱼的时候,明儿打发人过去拉几桶回来。”
福松摇头道:“不必兴师动众,在江宁下船的时候,已经尝了一回,确实鲜美。”
富明跟着点头道:“是啊,是啊,鲜是鲜,就是刺儿多……”
一行人在外头逛了半日,就回了张园。
张若霖拿了县衙送来的邸报过来了,上面提及皇子封爵的消息。
“叔父,九皇子封爵了……”
张若霖说着,将邸报递给福松。
福松有些意外,忙接了过来,看到“皇九子封多罗贝勒”几个字,却是一怔。
珠亮跟富明两个也站在他身后,探身去看。
眼见这几个人反应平平,张若霖有些不解。
多罗贝勒,宗室第三等,这不值当欢喜么?
福松解释道:“皇子府本就是按照多罗贝勒府规制修建,僚属也是按照贝勒府配置。”
所以这个封爵等级,也在意料之中。
富明笑道:“大哥的三品,还要等几年了……”
张六爷在京城待了十来年,住在皇城里,也晓得些王公府邸的消息,道:“这样说来,如果这回九皇子封郡王,阿哥就直接升王府长史?”
富明点头道:“只要九爷点头就行,这是僚属官,不必朝廷选派,九爷可以直接敲定人选。”
张六爷脸上带了羡慕,道:“按照老一辈宗室例,这皇子封王就是早晚罢了,阿哥这正三品倒是妥妥的。”
张家也是官场中人,姻亲故旧也多有出仕的,自然晓得官场之上,地方五品、京城三品是个关卡。
许多人一辈子都越不过去,不过只要越过去,就前程大好。
福松才十九岁,就已经是正四品,这正三品又是唾手可得,真是叫人眼气。
福松放下邸报,吩咐小厮去行李里翻出来一包高丽参、一包石斛。
这都是舒舒给他们带上的,备着路上不舒坦,带了好几份。
他们兄弟没有在外头用午饭,就是赶在上午回来探病。
不管张廷璐亲近不亲近,前几日都是他陪着兄弟三个已尽地主之谊,如今既病了,也不好当不晓得。
一行人就跟着张若霖,往张三爷的院子去了。
在张家住了几日,福松兄弟才晓得张家三奶奶也是姚氏女。
姚家是元末就迁居桐城,比张家过来的还早,人口繁衍也稠密。
就是这三奶奶跟姚夫人不是一支的,出了五服了。
这会儿功夫,听说客人到了,张三奶奶就带了长子出来迎客。
在张家女眷之中,这一位容貌最盛,已经生育三个子女,长女都十来岁了,看着却像二十来许。
她垂头跟众人见过,就将儿子推到跟前待客。
三房长子,不过六、七岁模样,不过是开过蒙的,很有长男的样子,问候了诸位长辈,而后引着众人去张三爷的寝室。
男女有别,张三奶奶就扶了丫头,下去预备茶水。
张三爷正醒着,坐着喝药,脸色蜡黄,眼底青黑。
看着福松兄弟进来,他放下药碗,想要起身,脸色却是一变,露出痛苦之色。
福松见状,忙上前按住,道:“又不是外人,您还是坐着。”
张三爷重新坐下,换了换,羞愧道:“说好了陪阿哥出去,结果失约了。”
他不仅面色难看,声音也嘶哑的厉害。
福松道:“就是见识一下茶园罢了,已经去过了。”
眼见着张三爷精神恹恹的,说话也费劲,也不是闲话的时候,福松问候之后,留下高丽参跟石斛,就带着珠亮跟富明回客院了。
张若霖又被叫走了,张六爷送福松几个回到客院。
富明就拉了他,到了安静之处,道:“张六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怪怪的,是不是妆田那个,又生出其他是非了?”
真要那样的话,倒像是他们三兄弟成了祸引子似的。
张三爷病得仓促,张若霖这管家也接手的仓促,下头的管事才会没头苍蝇似的,不停地找人。
张六爷跟富明虽结识才数日,可是年岁相仿,说话也能说到一块去,就没有瞒他,将家里提前分产之事说了。
富明目瞪口呆,道:“这分的是产业?”
张六爷点头道:“是啊,诸子均分,我们六兄弟,一人十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唏嘘道:“真要说起来,不该这样分,按照桐城这边老派的分法,长孙要分一份的,应该按照七个人头分,只是大哥已经做到小九卿,顶门立户了,这些产业不是必须的,父亲就按照律法上的规矩分了,大哥不在,若霖厚道,并不计较这许多。”
因为张四爷在大家面前提了就是六人份,张六爷觉得,这是父母不想跟他掰扯这个,怕闹出不好看来,才按照六份分了。
张六爷排行小,又是庶子,没有说话的余地,心里却晓得大侄子是吃亏的。
只是这涉及张四爷行事,不好直接说,他就含糊着推到张英头上。
富明嘴角抽了抽,说不出话来。
张英这个大学士,在京城的时候就有清廉之名,只是也没想到会清廉到这个地步。
做了一辈子官,就攒下百十来顷地!
堂堂的宰相公子,分家只分得十顷地!
都说旗人不存钱,他怎么觉得民人也不怎么存钱呢?
怪不得张三姐那个丈夫,上头几代都是做官的,结果说败就败了,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早先不觉得五顷地的妆田有什么珍贵的,可是眼下晓得这数量已经是张家儿子分产的半数,就真不算少了,毕竟除了妆田,还有家具、衣服料子跟首饰等。
等到张六爷离开,富明就跟福松跟珠亮说了张家分产之事,还有张家的家底。
“难道这就是京官跟地方官的区别?京官没有油水,张家产业总共就一百二十顷地,是三十年的时间陆续添置的,怪不得之前五顷地的妆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富明唏嘘道。
福松思量了一下,摇头道:“越是张家这种后起来的人家,田宅占家资的比例越是小头,顶多就二、三成,大头应该还是在金银跟古董珍玩上。”
像都统府这里,田宅铺子是大头,占到家产的五成,那是因为是勋贵人家,几代人陆续添置。
像张家这样没有什么祖产的人家,田宅的比例应该是有数的,有银子也没有那么多地可以买。
本地多是士绅人家,土地集中,流动的也少。
珠亮道:“可外头不是说张相不爱古董字画,积蓄多买田了么?”
福松道:“那是外头说,真要将历年积蓄全都买田,怕是千顷良田也置办得下的,只是那样的话,传到京城,又是什么好名声?旁人才不会管你的银子是不是正常的‘三节两寿’剩下的,只当是贪的,人人都晓得,朝廷上一品俸银也就是一百八十两银子、禄米一百八十斛……”
对于张家这样的人家,名声比田产更重要。
除了明面上的田产,大头应该是金银、古董跟藏书。
宦海沉浮,谁也说不好。
官场上,一步走错,籍没的人家大有人在,田产不能保百年。
这些隐匿的资产,才是家族隐藏的后手。
富明道:“怕是连张家自己人也瞒了,张家才会为了几顷妆田闹出笑话……”
福松道:“到底是旁人家的事,咱们虽赶上了,可当做不知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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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开户人
等到京城收到福松的来信,已经是四月下旬。
舒舒看着福松的信,四月初抵达桐城,与张家人相处融洽,会按照计划端午节后动身,回京的速度要慢些,估摸着要六月中旬才能回京。
舒舒看完,不由蹙眉。
她撂下信,望向窗外。
开春是无雨,可这立夏以后,雨水也太频繁些。
上旬连着下了半月雨。
这几日倒是不下雨了,可是天色儿不大对,空气也湿热。
福松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夏汛。
随即,她想到运河应该会好些,也略心安。
等到下半年福松跟珠亮的大事完了,自己额涅那边也算能放下一桩心事。
不过下头的弟弟说快也快,小三的未婚妻跟他同庚,今年也十六了,最迟后年也要操办。
跟小三是双胞胎的小四,日子也不会延太久。
正想着,外头有了动静,九阿哥从外头回来,何玉柱在旁跟着,手中收着伞。
这些日子,因盯着新仓修建之事,九阿哥隔一日去户部一趟,另外一日就带了阿古拉跟伊都立两个去仓场衙门或京仓。
眼下九阿哥黑着脸进来,瞧着就是不痛快。
舒舒见他额头汗津津的,身上衣服也都湿了,忙叫人预备热水。
九阿哥坐下,先倒了温水,“咕嘟咕嘟”喝了,而后才跟舒舒抱怨道:“真是气死爷了,谁不晓得天热?结果爷还在辛苦当差呢,那些奴才倒是吃起空饷来!”
原来这回修建新仓,除了他身边这四个拜唐阿,还专门从仓场衙门点了十人当差。
就是安排着一人守着一人监工的,防止工期延误。
结果今天九阿哥去了三处,本该当值的白拜唐阿只有一个在,另外两个将差事交给库使盯着,就没影了。
舒舒听着,觉得不对劲,道:“在爷手下当差,还敢这样懈怠?”
九阿哥不是寻常的上官,是皇子,不是该像九阿哥身边这四个似的,得了机会表现,尽心尽力么?
九阿哥恼火,也是因为这个,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他耷拉着脸,阴恻恻道:“看来爷到了户部这些日子,太好说话了,这是让非要逼爷动三把火是吧!”
舒舒想了想,道:“回头爷打发人问问,那两人是自己偷懒,还是另有缘故,别冤枉了人,白恼一回。”
九阿哥眨了眨眼,道:“爷糊涂了,倒是忘了这个……”
连广储库都有人敢动手脚,更别说京仓。
只是这增修粮仓之事,正月里就有动静,等到九阿哥接手,已经是三月。
两个月的时间,不管是四阿哥,还是九阿哥,都觉得下头人就算有弊端,也该着补的差不多。
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既是做京官,也要知趣。
可要是有胆大的呢?
或者是精穷的,这出了窟窿着补不上了……
九阿哥也没有耽搁,立时叫了曹顺,吩咐他私下里调查此事。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曹顺就查到了具体消息,就有了消息,这缺了拜唐阿监督的两个京仓,一个拜唐阿确实是家里有急事,另外一处,确实不大对头。
那不对的京仓,在外城,东便门内。
按照规矩,十三仓每处的主官是监督,满汉各一人,正七品,掌印的是满监督。
东便门这个京仓的满监督,是富察家的开户人,是马齐奶兄弟。
这人是三十一年补的京仓监督,至今已经十一年,没有升迁。
三十一年,马齐升户部尚书的那一年。
那个拜唐阿当时不在,就是被这个京仓监督拉去什刹海私窑子喝酒去了。
这做了京堂,给家里人安排个杂官不算什么,可是十年不挪窝,这瞧着就不对头。
九阿哥就让曹顺继续查了,查出来这人在南城买了三进大宅,还有两个铺子收租,另有还经营一个磨坊。
一个开户的户下人,能有这份产业,没鬼才怪。
偏偏涉及到马齐,九阿哥不好直接拿到台面上查。
九阿哥带了为难,跟舒舒道:“要说老师纵容,那不能,富察家的子弟都没有这样的,可是这人确实借了老师的势……”
就是富察家的儿子们,之前也都是闲着,当差后也都恭谨小心。
舒舒道:“内务府的包衣,都是皇上家奴,爷都没有什么顾忌的,富察家的家奴有什么顾忌的?”
九阿哥有些意外,看了舒舒一眼,道:“这能一样么?爷管内务府的时候,身在其位,收拾那些包衣,也在职责之中,眼下这个,不该爷管的,爷负责督建新仓,也没负责核查老仓……”
舒舒道:“爷想的周全,那爷就跟四爷商量商量,看直接让仓场衙门那边处置,还是四爷另有安排……”
九阿哥点头道:“嗯,反正咱们不做这恶人,这人也是,不打自招……”
到了次日,九阿哥就将曹顺调查出来的资料带着,去了户部衙门。
四阿哥已经在值房,见九阿哥过来,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九阿哥分了单双日,隔一日一来。
昨日来了,今日又来?
九阿哥直接到了东屋,将曹顺查出的资料往四阿哥桌子上一放,道:“四哥,查出个蛀虫来,您看怎么办吧!”
四阿哥拿起来看了,是一份履历,还有一份家产清单。
根特,满洲正蓝旗,陌生的名字。
正七品京仓监督。
“我查了仓场衙门那边的保修题本,这孙子上任十一年,报修了八年,刚开始的时候是的两三个仓破损待修,近几年报的都是十几个仓,破损原因多是浸水……”
“可是我叫人抄了顺天府的晴雨表,就是扯淡,南城是容易积水,可是东便门那边能被选为京仓
“除了从仓场衙门申领修葺银子,这报损的米粮,也比其他京仓高了两成,这孙子胆子真大,只这一场,一年下来,就是报水淹损数百石米……”
四阿哥听着,脸也跟着黑了。
要知道十三仓,每处都存漕粮几十仓。
这每年修葺十几个仓,已经是三、四成。
还有数百石米,现下大米一石七百六十文,将近一两银子一石,这就是数百两。
“岂有此理?”
四阿哥心里一算,就晓得这人每年贪墨的银两上千两,怪不得十一年不升迁。
要是正常的话,两任不升转,三任也该升转了。
九阿哥点头道:“贪就贪吧,还不遮不掩的,将我当傻子糊弄,将我安排下去的一个拜唐阿直接带去私窑子了,但凡他遮掩些,将那些领了修葺银子的仓库贴层新砖,也没人会盯着他的马脚……”
四阿哥看着这资料,道:“你别管了,我叫人给仓场侍郎送去……”
仓场侍郎衙门在通州,不在京城。
不管是京仓还是通州仓,都是仓场衙门管辖。
发现了蛀虫,让仓场衙门处置也是道理。
九阿哥听了,迟疑道:“这……合适么?这人是马大人的奶兄弟,应该是借了富察家的门路补的差事,四哥您这样别得罪人,要不我叫富庆回家说一声,让富察家想法子自理门户?”
树大招风。
富察家如今不单马齐是大学士,老大是内务府总管兼副都统,老三是御前侍卫,老四年初的时候刚外放正三品的察哈尔总管。
兄弟四人,都是高位,三人为天子近臣。
上三旗勋贵这些多家,富察家兄弟都占了高位,旁人家就少了。
想要拉富察家下来的,不是一家两家。
这事情不大,拉不下富察家人,可让御史盯上,也能弹劾一阵子了。
四阿哥心下一动,沉吟了一下,看了九阿哥一眼,道:“你跟马大人有师生之名,不好说这个,还是我找机会与他说吧……”
马齐这位大学士分管户部,四阿哥也能打上照面。
九阿哥点头道:“那听您的……”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富察家佐领如今在八阿哥名下,看着四阿哥带了狐疑,道:“四哥您不会看着八哥的面子,想着保全此人吧?”
这人是富察家名下的开户人,如今也跟着富察家一起分到八阿哥名下。
四阿哥摇头道:“这样的蛀虫,既是发现了,自然要处置,你就别管了。”
九阿哥听了,安心了,道:“嗯,嗯,我也这样想的,也就是这官小,又是在南城,一时没有人留意,留着就是个祸害……”
不仅祸害差事,事情闹大还会牵连富察家的清名……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本旗王公
九阿哥将此事交给了四阿哥,就不操心了。
只是回到家里,当着舒舒的面,他少不得念叨几句,道:“外头说四哥性子冷,实际上四哥心热,他跟老师也没有什么情分,这是顾着隔壁的面子呢……”
舒舒听了,不置可否。
马齐,明面上的“八爷党”党魁,可真正的身份说不好。
因为以康熙的性子,马齐真要背主,那定不会在革职后再启用的。
更像是装成“八爷党”的帝党。
而且这位就算不跟四阿哥勾连,应该也是有些偏好的,否则不会被倚重十几年,还成了托孤之臣。
至于是不是“四爷党”?
这个舒舒说不好了。
明面上那些“四爷党”在雍正朝被苛责的更多。
过了几日,那处京仓的监督就告病解职了,新到的监督将这几年报修过的旧仓也开始修葺,账目上也趋于正常,不再出现那种离谱的损耗。
那处的新仓继续修建。
之前玩忽职守的拜唐阿也继续留用,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这件事,就消无声息地过去了。
不过九阿哥的小本本上,这人的名字却是记了一笔。
没有马上收拾他,就是怕闹出动静,让人关注此处京仓。
只是白应付他一回?
还有那“私窑子”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还在什刹海?
居然有这藏污纳秽之处?
九阿哥也没有立时使坏,只嘱咐曹顺道:“等过了端午节,安排几个人去步军都统衙门知会一声,将这几个地方给抄了……”
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将此事跟他关联到一起了。
九阿哥觉得,自己不能白长岁数,就算想要收拾那个,也不用摆明车马。
曹顺记下了,却没有干等着,而是去私下里打听背后的主家。
能在什刹海置别院的,不是王公,就是勋贵,都是有根基的人物。
贝勒府这边,倒是不怕对上,但是总要知己知彼才好……
*
舒舒这里,不晓得九阿哥再次“进化”了,从“毒舌”有进化为“毒蛇”的趋势。
她在看着尼固珠的小胖胳膊发愁。
今年热得不正常,还不到端午,早晚都炙热,跟盛夏天气似的。
天气热了,可是不管是私窖,还是官窖,京城的冰还没有开始启用。
舒舒脑子里想着硝石制冰,随即否了。
朝廷对火器管控严重,硝石在市面上采买,容易引人侧目。
她想要一个私家冰窖了。
那样开启使用就随心。
京城的冰窖,除了内务府跟工部下辖的官窖,商人的私窖,还有王公府邸的“府窖”。
京城这些王公府邸里,就有几家有府窖,康亲王府、显亲王府跟信郡王府这三家都有冰窖,冰窖不在王府中,都在城外,沿着护城河修建,如此方便采冰。
只是按照京城的习惯,府窖也多在六月初开启。
贝勒府跟康亲王府是姻亲,可是也不好眼巴巴地去求冰。
这满城宗亲长辈,都没有这样金贵,为了孩子们大张旗鼓,回头阖家都要被人嚼舌头。
舒舒打着阳伞在自己贝勒府转了一圈。
没有多少空余地方了。
为了冬日存鲜果,已经在暖房附近挖了地窖。
冰窖占地大,贝勒府没有地方挖了。
等到九阿哥回来,舒舒就问他道:“爷,安定门外的地,可以买卖么?”
九阿哥想了想,道:“城墙下肯定不行,盖了新营房了,远点儿不知道有没有主儿,,买城外的地做什么?”
舒舒就提了府窖之事,道:“叫人打听了,康亲王府的冰窖在阜成门外西护城河西,显亲王府的冰窖在前门外护城河南,信郡王府冰窖在崇文门外护城河南,咱们也该在德胜门外或安定门外,挨着护城河拾掇个冰窖才好,到时候用冰方便……”
再遇到这种不正常的天气,就可以提前用冰。
这冰窖不能少了,到时候敦郡王府、五贝勒府、都统府什么的,也要分一些。
九阿哥道:“那就叫曹顺明儿打听打听,就算不能买,也置换一块地……”
就是要明年了。
天气这么热,舒舒想海淀了。
“爷,叫人去阿哥所收拾收拾,等到节后,就搬过去吧……”
舒舒道。
九阿哥点头道:“嗯,搬!”
海淀比城里凉快不少,孩子也不用整日闷在屋子里。
舒舒就跟伯夫人说了,也叫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过了节就去海淀小住。
十阿哥夫妇,也要跟着去的。
这一日,就是端午节正日。
大兴西瓜地的头茬西瓜已经下来了。
贝勒府这里,做了好多种粽子,除了江米的,还有老黄米的,有甜的、也有咸的。
在宁安堂的院子里,舒舒叫人搭建了凉棚。
凉棚下摆了两米见方的木榻,尼固珠跟丰生几个早晚太阳没有那么晒的时候,就在这里玩耍。
因过节,晚饭就摆在了这里。
尼固珠最爱猪肉粽子,喜欢那红彤彤的酱油色,吃的领巾上都是米粒,眼睛都眯上了。
丰生则是爱吃豆沙甜粽子,每次都能两个。
阿克丹只吃白粽子蘸白糖。
伯夫人跟九阿哥都吃不惯咸粽子,就吃老式的红枣粽子。
九阿哥道:“这南边人怪有趣的,就爱跟咱们不一样,粽子、元宵、月饼居然都是咸口的……”
伯夫人道:“听说他们炖肉都是甜口的,确实怪怪的。”
舒舒听着直乐,这个问题几百年后大家都没弄明白。
她胃口好,甜咸都爱吃。
除了粽子,席上以清淡素菜为主,剩下就是应季的瓜果,荤菜不多。
天热,人都没精神,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没有什么胃口。
这会儿功夫,崔百岁脚步匆匆而来,道:“主子,福晋,信郡王府来报丧,信郡王薨了……”
舒舒与九阿哥对视一眼,露出惊讶来。
这位不是装病?
是真的病了?
三月底贝勒府办席,给信郡王送了帖子,信郡王就是报病没有来。
伯夫人见两人不动地方,催促道:“别耽搁了,既是报信的人来了,还是早些过去……”
这是正蓝旗的旗主,九阿哥封到正蓝旗,要去帮衬着料理丧事的。
信郡王府只有一庶孙还有一庶子,年岁都不大,不是能主丧的年纪。
九阿哥起身,带了庆幸,跟舒舒道:“幸好爷交了内务府总管,要不就是爷给他治丧了!”
舒舒道:“一会儿到了信郡王府,爷少说两句……”
夫妻两个回正院换衣裳去了。
这是本旗旗主王爷,也就是九阿哥的身份是皇子贝勒,是小领主,否则按照早年的例,也要论尊卑。
等到两人换了素服出来,八贝勒府门口也停了马车。
反倒是敦郡王府门口,还没有动静。
九阿哥见状,就往那边看了两眼。
舒舒道:“应该是报丧次序,本旗领主在前头,咱们先过去吧!”
九阿哥点头,扶着舒舒上了马车。
等到八贝勒府的马车动了,他们也就叫人跟上。
等到了信郡王府门口,却是乱糟糟的,大门还没有糊白,也没有人在王府门口递孝带。
这会儿功夫,八阿哥已经下了马车,看着门口的情形也是皱眉。
见九阿哥夫妇下了马车,八阿哥回头,看着九阿哥道:“九弟,怎么办?瞧着也不像,倒叫人看笑话……”
九阿哥道:“安郡王呢?是不是要往御前请旨了?”
像信郡王这样没有请封郡王长子的府邸,没有明确的主丧之人,就要看御前安排了。
不是宗人府牵头,就是内务府牵头。
八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心里诧异,居然比自己想的周全。
九阿哥没想那么多,只道:“好好的,怎么说薨就薨了?是不是先查了缘故?”
信郡王跟显亲王还不一样,显亲王是从去年腊月就有疾的,缠绵半年。
信郡王这几年一直告病,可是没耽搁他吃酒养戏子。
这会儿功夫,安郡王也携福晋到了。
看着信郡王府这情景,安郡王也目瞪口呆。
可是没有法子,信郡王府没有当家主母,没有成丁的阿哥,也没有关系亲近的旁支。
至于本该理事的司仪长,则是四月初升参领了,如今正出缺。
这给本旗王公报丧,是信郡王府的管事拿的主意。
至于这治丧之物,信郡王府压根就没有准备,这管事就束手无策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忠言
安郡王往海淀报丧请旨去了。
信郡王府这里,又有几个正蓝旗的国公跟将军到了。
过来众人中,八阿哥与九阿哥爵位最高。
大家都看着八阿哥与九阿哥。
八阿哥也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移开眼,不管是论亲疏,还是论长幼,都轮不到他出头当大瓣蒜。
他本就不是爱操心的人。
八阿哥见状,就有数了,先是安排王府的人去其他旗的王公府邸报丧,而后吩咐身边的太监道:“去布庄里将白布都运来……”
京城的铺子,不过衣食住行玩这几样,八贝勒府名下,在地安门外一个布庄。
这治丧,需要大量的白布。
王府下人跟僚属都要全孝,过来吊唁的客人也要戴浮孝。
那太监应声去了。
八阿哥就召集信郡王府的人,一一安排下去。
少一时,安郡王的三个弟弟也来了。
借着父荫,他们都是十五岁就封了郡王、贝勒的,只是自老安郡王薨了这十几年,他们的爵位降的降,革的革,如今是两个镇国公,一个是从郡王降贝子又革了贝子的闲散宗室。
只是都在正蓝旗地界住着,跟信郡王熟稔,又是丧事,三人得了消息,就都过来了。
眼见着信郡王身后事荒凉,大家见了也都难受,就给八阿哥打下手,帮着张罗起来。
九阿哥没有凑那热闹,跟其他国公、将军们一起,就在前头厅上坐了,心里想的是,信郡王府都没有预备白事儿的东西,那这是猝死?
真要久病之人,棺椁之类的早就要预备下来。
信郡王府没有预备,那就是信郡王觉得自己寿命还长。
结果,不到五十就薨了……
这几年猝死的王公是不是太多了?
平悼郡王、顺承郡王、简修亲王……
下五旗的旗主,换了一半。
再加上今天的信郡王,还有病歪歪的显亲王,就这都要换一圈了……
九阿哥有些唏嘘。
别的都是虚的,身子是真的,怪不得自家福晋大病了一场以后性子就豁达了,除生死无大事。
自己也该学着点儿,往后多多养生。
内城就这么大的地方,等到八阿哥布庄的白布拉过来,其他旗色儿的王公也得了消息,陆续来了。
舒舒跟在安郡王福晋,也迎来了其他女眷。
五福晋来的最早,镶白旗地界紧邻着正蓝旗。
妯娌两个就挨着坐了,两人对视一眼,都带了无奈,谁也没想到大过节,就赶上治丧。
本来约好了明日就搬海淀,暂时不方便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可空气潮乎乎的。
五福晋跟舒舒额头都汗津津的。
舒舒有些跑神。
信郡王是一家之主,府里也没有长辈了,治丧的话可以停“七七”,可是这个天气……
幸好信郡王府有自己的冰窖,要不就太可怕了。
等到入更之前,各王公府邸来人来的差不多了。
安郡王也从畅春园回来,带了皇上口谕,信郡王治丧之事,由内务府总管马斯喀总理。
早有御前侍卫去了富察家,马斯喀也换了素服赶到了,另有内务府本堂衙门的高衍中等人,也都带了内务府的官员开始接手了治丧之事。
信郡王旗属中的官员,听到消息,也都自发过来了,他们要成服戴孝。
八阿哥之前的安排,也都见了成效,有些王府治丧的情景。
僧道番道场也起来,还没有衣殓,不过灵位已经供起来了。
吊唁的客人就上了香,陆续散了。
女眷们也可以走了。
舒舒就跟妯娌们出来,九阿哥也打算离开,被四阿哥与五阿哥拦下。
信郡王是正蓝旗旗主,今晚本旗王公都在这里“守夜”,九阿哥也当从众。
九阿哥黑着脸,不由闷气,跟两位哥哥抱怨道:“从今儿就开始守?那‘接三’跟‘烧七’的日子,我是不是也守着?”
四阿哥点头道:“嗯,规矩如此,不管私交如何,人死为大,不要这个时候失了礼数。”
五阿哥也劝道:“就是应付罢了,明儿天亮就回家补觉,你要是不守夜,回头就成了你的不是……”
十阿哥在旁也道:“白事为大,还是堂亲长辈,九哥就受累一下……”
九阿哥心堵,可也晓得哥哥、弟弟都是为了自己好,点了点头,道:“那我跟你嫂子说一声……”
等到九阿哥接了舒舒,就说了今天自己守夜之事。
舒舒也晓得本旗王公治丧是大事,只是以为从“接三”开始守夜,没想到从今天开始,就道:“那爷身边多留两个人使唤,回头我让曹顺送套衣裳过来。”
九阿哥道:“嗯,就是明儿不能搬海淀了,总要过了‘头七’才好动。”
因为治丧,前头的丧仪最多。
除了今天之外,“接三”跟“烧头七”都是大祭。
九阿哥身份,也要全程陪着。
舒舒就道:“不着急,等定了出殡的日子再说……”
现在天气这么热,就算有冰块跟香料,想要停灵四十九天在府里难度也大。
估摸着会在府里治丧一些日子,然后出小殡送到城外继续治丧。
已经入更了,舒舒跟九阿哥说了一句,没有耽搁,就跟着四贝勒府跟敦郡王府的马车,一起回了北官房。
宁安堂里,伯夫人还没有睡,舒舒过去说了一声去海淀改期之事。
伯夫人手中拿着一串玛瑙的佛珠,看着舒舒道:“多劝着九阿哥,这白事上不好怠慢……”
舒舒道:“嗯,九爷心里也有数……”
等到舒舒离开,伯夫人怔忪。
还真是生死无常,自己是不是也该安排身后事了?
等回到正院,舒舒就叫人收拾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换洗衣裳,一包干净帕子,另外叫膳房预备了一桌饽饽席,叫周松送到信郡王府……
*
信郡王府,偏殿。
九阿哥坐在椅子上,觉得硬邦邦的,有些难熬。
这屋子里老少爷们好几十号人,一半算是打过照面了,三月底贝勒府办酒的时候见过,另外没有见过的,还有资格来守夜的,就是信郡王府的旁支子弟。
如今这些人看着贼兮兮的。
信郡王的爵位,可不是自己功封的,而是豫通郡王留下的。
这爵位归属,目前还不明朗。
九阿哥不操心那个,正觉得百无聊赖。
八阿哥已经将手头的安排都交出去,跟安郡王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又去跟其他两大支的宗室寒暄了一会儿,就在九阿哥上首坐了。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八阿哥跟正蓝旗的王公都很熟稔。
不过也正常,八阿哥都下旗好几年了。
不说其他,只这婚丧嫁娶,一年就要碰个十几二十回。
八阿哥对外又随和好相处,这好人缘是走到哪里立到哪里。
九阿哥心中有些自嘲,跟八阿哥相比,自己肯定是那没人缘的。
不过自己也不稀罕这迎来送往的好人缘。
八阿哥看着九阿哥低声道:“汗阿玛只吩咐内务府治丧,没有吩咐皇子代为祭奠……”
九阿哥的好奇地看了八阿哥一眼,道:“这还用吩咐么?除了太子爷,宫外的皇子都露面了!”
这不是寻常王公,是功王之裔,旗主王爷。
八阿哥忧心忡忡道:“不一样。”
九阿哥眨了眨眼,不明白八阿哥操心这个做什么。
八阿哥低声道:“信郡王是旗主……”
九阿哥不知道怎么接话。
旗主有什么稀罕么?
大旗主、小旗主,可以算作十人。
可真要说起来,他跟八阿哥这种名下分了佐领人口的宗室,也能算做小旗主。
八旗旗主不说形同虚设,也没有了开国时的权柄,不再是旗主王爷一言堂的时候。
八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道:“郡王薨,本该有祭葬……”
九阿哥挑眉道:“那是常例,信郡王懈怠差事,挨过训斥的……”
信郡王是娃娃王爷,几岁就承了爵位,一辈子参与过两次战事,一次是二十来岁的时候挂大将军王,讨伐叛逆的察哈尔,不过谁都晓得那个就是混战功去了,只是爵位最高,坐镇后方,并不是真的战功赫赫。
另外一次,是乌兰布统之战的时候,他作为恭亲王的副将备战准噶尔,没有直接对敌,谈不上功过。
皇上器重,点了宗人府宗令,结果混沌度日,御前吩咐宗室操练骑射,信郡王却压根当成放屁,压根不管。
换了其他人,直接就会革爵,哪里会只停了差事?
一辈子混日子,对朝廷没有什么功劳,还要死后哀荣不成?
凭什么?
八阿哥看着九阿哥,迟疑了一下,道:“信郡王革职不与九弟相干,后头告病,却是与九弟相干的……”
九阿哥听了,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道:“您这是什么话?我跟信郡王府打官司,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信郡王不爱出门应酬,干我什么事儿?”
没见过八阿哥这样的,见旁人脑袋上没有黑锅,非要生拉硬扯个黑锅。
这不是哥哥,这是仇人吧?
八阿哥低声道:“可在外人眼中,就是信郡王被九弟冒犯,失了嫡子,伤了体面,才居家不出……”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道:“那是旁人眼瞎……”
信郡王本就性子古怪,不通四六。
要是正常的人,谁敢将皇上的口谕当成放屁?
这样倨傲的性子,会将皇子当回事?
都是扯淡。
八阿哥却有些苦口婆心的架势,劝道:“九弟,你下旗,旁人也在看着你跟信郡王府的关系,这个时候你代信郡王在御前说几句好话,全了信郡王最后的体面,本旗王公只有念你好的……”
九阿哥的脸“哐当”一下撂下来,看着八阿哥冷笑道:“我这就臭德行,不用旁人念我好,您这是为信郡王不忿?那您忽悠我做什么,直接去御前求恩典不就是了?”
八阿哥苦笑,道:“九弟,我没有坏心……”
逝者为大。
九阿哥嗤笑道:“谢谢您了,我也不缺这份好心……”
说罢,他就起身出去了。
再听下去,他就要吐了。
照着他的脾气,恨不得立时就走。
可是到了院子里,听着这丧乐哀哀,他还是停下了脚步直喘气。
八阿哥有病,有大病!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生死
等到再进屋子,九阿哥就跟旁人欠了自己八百吊似的,谁都不搭理。
熬到天亮,眼见着岁数大的宗亲开始走了,九阿哥一刻没耽搁,也立时回府了。
舒舒昨晚睡的早,等到九阿哥简单梳洗,往炕上躺了,她也就跟着醒了。
本以为九阿哥会马上补觉,结果就听到这人在旁边烙饼似的,辗转反侧。
舒舒睁开了眼睛,道:“爷怎么还不困?”
九阿哥侧身看着她道:“爷被吓激灵了!”
舒舒坐起来,带了不解。
这是守灵害怕了?
那么多的人,宗亲、王府下人跟三班道场,有上百人……
不过毕竟是死了人,还是不熟的亲戚,心里害怕也是寻常。
九阿哥也坐起来,将下巴往她肩膀上一搭,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汗阿玛挺狠啊!”
舒舒将昨天信郡王府的事情想了一遍,道:“爷是说没有祭礼跟赏赐?这之前不是也有没赏的宗室么?”
平悼郡王薨后,就没有祭礼,不过给了谥号。
九阿哥摇头道:“不是这个,昨儿豫通郡王的满门儿孙都在,爷才发现,这一支凋零的厉害,豫通郡王可是打下半个江山的大将军王,儿子除了嗣王,还封了三个贝勒,结果革了两个,一个没革的薨了后儿孙降袭了镇国公,这一门下来,除了主支的爵位,最高的竟然只是镇国公……”
这也是为什么在信郡王薨后,明明还有一个亲叔叔、两个亲弟弟跟一堆亲堂弟在,却也不敢在王府充当丧主。
要么本身出身体面,不过因本人或是父辈在受了不是;要么就是庶出,本身没有爵位,或是低等爵位,没资格蹦跶。
信郡王在世时,嗣王是他们这一门的事儿,他们还有个惦记的余地。
等信郡王真的不在,立时都安静如鸡,生怕碍了皇上的眼。
毕竟当初庄亲王的胞弟,已革惠郡王当时失爵的根由,就是惦记庄亲王爵位,结果野心冒头,不仅伤了兄弟情分,还直接失了圣心。
“爷后半夜寻思了一下,这门的宗室跟安王兄弟的境遇有些相似,都是父辈功勋大,惠及到子一辈,也算是另一种恩封了,就是这恩封不保准,寻个由子就能降了……”
“咱们也是恩封,这位置不稳当,爷倒是不怕,如今是皇子,以后也是王弟跟王叔,可是丰生跟阿克丹,就不保准了……”
“之前没留意,这一比才晓得恩封跟功封天差地别,礼烈亲王的儿孙为什么爵位最多,那是因为开国的时候礼烈亲王带了儿孙一起打仗,其他人就没有赶上……”
舒舒不知如何接话。
立场不同,想法也不同。
对康熙来说,削弱八旗王公权柄,加强皇权是必须的。
没想到九阿哥唇亡齿寒,想到了自家。
九阿哥已经想的更多,道:“这爵位高低重要,可是怎么传承更重要,爷想好了,以后就算不求个世袭罔替,也得攒下功劳,三代不降……”
他摩拳擦掌,生出几分斗志,随即就听到肚子“咕噜噜”直响。
舒舒见状,就起了叫了早膳。
夫妻用了早膳,九阿哥才开始犯困,打着哈欠,呼呼大睡。
至于八阿哥的那点儿小算计,他都懒得跟舒舒念叨了。
没存好心。
要是九阿哥傻乎乎的真要御前求恩典,那就伤了父子情分。
到时候挨骂的是九阿哥,为难的是皇父。
八阿哥那里,却是能落个人情。
要是九阿哥不去,八阿哥说了这话,冷心冷肺的就成了九阿哥。
换做大婚之前的九阿哥,说不得真被八阿哥的歪理说服;可眼下他长脑子了,不说是猴精猴精,也不是那大傻子了……
哎!
就是没想到八阿哥也有犯傻的时候。
大家一年年的都长岁数了,他的那些小算计、小手段却还是老一套,没有长进……
九阿哥心中生出鄙视。
*
畅春园,清溪书屋。
康熙见过了翻牌子的官员,也到了早膳时间。
他看着满桌子膳食,却是没有半点食欲。
简修亲王比他小四岁,信郡王比他小一岁,两人都是不到五十就薨了。
前几年薨了康良亲王,享年四十四。
如今有下世之兆的显亲王,还不到四十。
康熙看着自己的右手,眼下看着如常,昨天下午听到安郡王来报丧时却是一阵阵发麻,今早喉咙发紧。
他夹了几口青菜,吃了一个小米窝头,就叫人撤了膳桌。
想着喉咙的症状,他吩咐梁九功,道:“上一壶石斛茶……”
梁九功应声,下去安排。
康熙下了炕,走到窗前,窗前竹子青翠。
观音竹……
这会儿功夫,就见有个眼熟的太监从远及近,往清溪书屋来。
少一时,门口太监进来禀告,是宜妃打发首领太监来了。
康熙心中纳罕,如今虽都在园子里住着,比在宫里时方便,可宜妃素来规矩,没事儿不会轻易打发人过来。
等到人进来,却是给康熙报喜的。
原来是高庶妃有妊娠,已满三月。
康熙闻言大喜,道:“好,好,宜妃辛苦了……”
高庶妃是翊坤宫的庶妃,年后随宜妃迁到畅春园,如今也住在回春墅。
康熙半日的闷气,一扫而光。
王贵人去年生的皇子是十九阿哥,高庶妃要是生下阿哥,就是二十阿哥。
年将五十再添皇子,康熙只有欢喜的……
等到梁九功奉了石斛茶回来,康熙就吩咐他开库房,预备赏赐,宜妃照顾庶妃有功,赏的是珊瑚朝珠一盘、羊脂玉手镯一对、碧玺团花一对、碧玉香炉一尊。
高庶妃是青玉如意一柄、石榴宝石盆花一盆,宫纱四匹、葛布四匹。
梁九功带了一队小太监,浩浩荡荡地往回春墅去了。
宜妃带了高庶妃接了赏赐,给梁九功预备了上等封送走了人。
看着赏赐,高庶妃有些忐忑,扶了宜妃的胳膊,道:“娘娘,我怕……”
她是江南民女出身,只是跟王贵人还不同,是书香门第之女。
三十八年圣驾南巡时带回京,因她是士人之女,就没有跟其他江南美女那样充为乾清宫大常在,而是安置在翊坤宫为庶妃。
至今已经是第四年。
高庶妃看着那如意跟宝石盆景,怕自己生了格格,辜负圣意;也怕生了阿哥,会搬离翊坤宫。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翊坤宫的生活,也感受宜妃的宽仁,不想搬走。
宜妃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怕,你这个年岁生产正好,只要开怀了,不拘阿哥还是格格都是好事,只看王贵人,这喜事还有下一回……”
高庶妃默默。
真要让她选择,自然是盼着生皇子,不是有什么野心,而是因为公主要远嫁。
可是她隐隐地有有些盼着生公主,生了公主,就会继续生活在翊坤宫;生了阿哥,有十七阿哥的例,就要另择皇子养母,到时候她这个生母也要跟着换地方。
想着这几年的太平日子,高庶妃生出几分焦躁不安……
在宫里四年,出门的日子都是有数的,不过对于宫里主位娘娘的脾气秉性,也听得七七八八,也听过庶妃被主位娘娘辖制之事。
畅春园里人多眼杂,御前除了安排人送赏赐,太医院那边也安排了两个太医专门给高庶妃请平安脉。
如此一来,宫嫔遇喜的消息立时就传了出去。
西花园,讨源书屋,太子当日就得了消息。
他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后背发凉。
他这里伤了肾,找人悄悄开了方子,可是太医也没有说准话,只说休养生息,要调理几年。
结果自己的汗阿玛,依旧是龙马精神,还在生幼子。
自己这太子,还要当多少年?
要是三、五年还罢,没有那么显眼……真要是再熬个十年、八年,东宫子嗣单薄,就太显眼了……
偏偏这不是他能决定,太子生出几分无力与恐惧……
除了太子,其他皇子对于宫妃遇喜之事,就不大关注了。
寻常事。
基本上每年都有。
若是佟妃遇喜,或是和嫔遇喜,大家还能关注几分,庶妃遇喜,小皇子、小皇女也是无足轻重。
就算是佟妃所出,也不算什么了。
皇子们一茬一茬的,后头的再是“子以母贵”,想要比肩哥哥们容易,想要压哥哥们一头,那是痴人说梦。
又过一日,就是五月初七,信郡王府“接三”之日。
这日吊客更多了。
舒舒跟九阿哥就又去一日。
灵堂之上放了冰盆,棺椁则是挪用的庄亲王的棺椁。
舒舒随着大流,陪了一日。
九阿哥继续守夜。
不过治丧的后续安排也出来了,信郡王停“三七”后送到崇文门外法华寺继续治丧,等到“七七”出大殡。
舒舒这里,也就定下了去海淀的日子,就是“头七”次日。
再不去,尼固珠就要热瘦了。
虽然搭了凉棚,可是城里闷热,大人都难受,更别说孩子。
如今胃口都小了,伯夫人都跟着不安。
“爷到时候怎么办?总不能每日回京吧?”
舒舒道。
九阿哥摇着扇子道:“爷这身体,哪经得起热?左右新仓修建都有人盯着,爷正好可以歇上十天半月……”
当差辛苦,这治丧也辛苦。
这个时候不休息,什么时候休息?
舒舒想着九阿哥如今不是主官了,道:“那四阿哥那边呢?”
康熙这个当老子的乐意惯儿子,四阿哥性子板正,未必乐意惯弟弟。
九阿哥带了贼笑,道:“今儿我不睡,去户部补觉,没精神几日,四哥就该劝我歇着了……”
因为三十七年他中暑过,就落下了怕热的毛病。
春日里养出的几斤肉,又都掉下去了。
舒舒听着,心下一沉,想起了九格格的生死关……
圣驾既要奉太后去热河,九格格就算不随行,后续也会被传召过去。
路上中暑么?
藿香正气散要多多预备了……
*
大大们,读者称号最后一天,有兴趣的大大别忘了跟帖,上个月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