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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一章 文武与法(六)

    包括陆诜在内的不少文官,都对郭逵的这番说辞,是嗤之以鼻。

    但也仅是如此。

    对此大家并不意外。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郭逵本就是武官出身,且绝对是属于主战派,肯定是支持种谔的。

    关键,当时皇帝对于郭逵的这番行为是给予极高的褒奖,甚至当庭表示,“若有卿在,朕无西顾之忧”。

    同时郭逵在朝中也有着许多支持者,之前范仲淹、韩琦可都提携过他。

    张斐对此是微微一笑,未做过多评价,毕竟他也不是要复审此事,只是问道:“那不知郭相公当时为何没有及时拿出诏令来?”

    郭逵回答道:“那是因为官家之所以下达此诏令,也是考虑到,我军准备不足,应避免与西夏爆发大战。

    但如这种情况,其实在近几年中,也是常有发生,时常攻取对方一城,若对方兴兵来讨,则是立刻回防,若对方没有大军压境,则立刻在当地修建要塞、堡垒,巩固防御。”

    在那庆历条约中,有一条是明确指出,双方可在自己领地上自由修建要塞,是不受限制的。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信谁。

    而在和平的二十年,双方都在边境修建大规模的防御工事,尤其是宋朝这边,当二十年和平时期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冲突。

    但由于这些防御工事的存在,以及两国内部的问题,导致这期间的战事,都只是在试探性进攻。

    宋朝不敢打,西夏其实也不太敢。

    郭逵又继续言道:“而在当时我发现,西夏方面已经开始发动战争,但是我朝大将折继世数次击退西夏的进攻,我军士气高昂,只是其中受到对方和谈欺诈,损失两员大将。

    如果我立刻拿出诏令来,反而会使得我军军心散乱,于是我打算先等等看。但随着西夏首领李谅祚突然去世,此番冲突便到此为止。”

    张斐点点头,问道:“以郭相公所见,如果当时李谅祚没有去世,西夏会否与我国爆发大战?”

    郭逵思忖少许,点点头道:“以当时的态势来看,是有可能会爆发大战,因为绥州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过关键,故此即便到了今年,西夏方面也一直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向我国索要绥州。”

    “是吗?”张斐又问道:“适才种副使也曾提到绥州的重要性,郭相公可否具体说说,这绥州到底有多么重要?”

    郭逵道:“当年我军在三川口之败,虽有诸多原因导致,但是绥州在整个战役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西夏军队便是从绥州的土门出兵,先佯攻保安军,然而却转向攻打金明寨,再直扑延州城。

    其原因就在于,西夏军若从绥州出发,可以在三日之内赶抵延州城下,让我方援军根本来不及救援,以至于丧失主动。因此,只要绥州掌握在西夏手中,延州便无法高枕无忧。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种副使的父亲,种世衡老将军在延州两百外,不顾敌军骚扰,不顾地势险要,不惜代价,修建了这青涧城,为得就是保护延州。这一点,相信陆知府也是非常清楚的,否则的话,陆知府当初也不会派种副使驻守青涧城。

    而如今我军收复绥州,便可以横山为屏障,延州就再无忧矣,也可减轻其余诸路的负担,同时在北线占据主动权,只要我军西出横山,便可进攻西夏,是进可攻,退可守。”

    “原来如此。”

    张斐点了点,继续问道:“那么郭相公以为,在治平四年那个时段,我国与西夏是处于什么状态?”

    郭逵思忖半响,道:“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庆历之约还在发挥作用,并未废止,也谈不上名存实亡,不过自嘉佑年间起,西夏方面擅自违约,出兵进犯,我朝也立刻停止岁币,之后我朝也是根据西夏的言行来判定是否履行契约。

    正如我之前所言,占领对方城池,在此期间,也是常有发生的之事,两国边界也在不断的调整,但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且往往在冲突后,双方还是会和谈,保证庆历之约,得以执行,只不过绥州尤为重要。”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故此在我个人看来,在治平四年,双方是处于和大于战的状态,但不可争议的是,冲突也是在与日俱增。”

    张斐稍稍点头,又道:“根据郭相公的说法,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种副使当初出兵的行为,其实在当时是非常常见的,只不过由于这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重要,故而确实有引发双方大战的可能。”

    郭逵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根据郭相公的判断,我军方面当时是否有应对大战的准备?”

    郭逵道:“我认为是有得,因为在诱降嵬名山期间,折继世折将军已经在大理河部署,阻止对方派兵前来阻降,并且之后接连取得大胜。”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道:“多谢郭相公出庭作证。”

    随着郭逵下得庭去,别说旁观的宾客们,就连种谔、陆诜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茫然。

    完全看不出这番话下来,到底是哪方占据优势。

    虽然郭逵表示,当时的贸然出击,是有可能引发大战的,但同时也阐述这绥州地理位置是至关重要。

    张斐稍作休息后,道:“翰林院学士郑獬。”

    陆诜听得此人,不禁面露惊喜之色。

    不少文官也是举目四顾,是惊喜道:“郑毅夫也来了。”

    关于大部分证人,目前谁也不清楚。

    然而,这个郑獬在当时,一直在京城翰林院,他的出现,使得许多人感到惊讶,他有什么可以作证的。

    但见一个近知天命的老者,挥着大袖,上得庭来,虽已是白发苍苍,但却气度非凡,穿扮也是极为朴素,跟陆诜极为像似。

    此人名叫郑獬,乃是状元出身,也是一个文化素养极高,清廉正直的官员,能够在宋朝当状元的,这文采自然是不用多言,在士林中也是拥有极高的名望。

    无论如何,郑獬的出现,令文官们觉得不错,还算是公正。

    郭逵是武将出身,一直都是主战派,是肯定支持种谔的,而这郑獬是妥妥的文官,是主和派,且与陆诜关系非常好,在此案中,他一直以来都在陆诜说话,认为陆诜遭遇不公,而此番重审,他也是功不可没。

    这至少证明到目前为止,张斐还是很公平的,没有说专门找一些主战派来作证。

    张斐微微伸手示意,“郑学士请坐。”

    其实按礼法来说,张斐理应起身行礼,但郑獬知道张斐,在礼法上,不应对他有过多期待,他还是拱手道谢,然后才坐了下去。

    张斐道:“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多谢郑学士能够不辞万里,来此出庭作证。”

    “张庭长言重了,其实应该是老夫感谢张庭长,给予老夫一个出庭作证的机会啊。”

    说着,郑獬又立刻言道:“不过方才老夫在旁听了许久,有一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

    这些翰林院学士,可都是非常厉害的,上来就反客为主。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请说。”

    郑獬道:“方才就连种谔自己都承认,他是在未有诏令的情况出兵,同时朝廷的诏令,是让陆知府和薛转运使来主持此事,然而,当陆知府下令召回种谔,种谔仍然不从,这难道不是违抗诏令吗?

    也许这在政事堂,此事可论得失成败,但皇庭是要讲法律的,老夫虽不及张庭长精通律法,但也能熟背《宋刑统》,实不知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仿佛猛然惊醒一般,都是纷纷点头。

    你在这里故弄玄虚,问七问八,可事实就是铁证如山,连种谔自己都承认了,依法必然是有罪。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种谔更是忐忑不安,他知道这郑獬,当时郑獬极力建议官家直接将他咔嚓了,以儆效尤,故此见到此人,顿时是心生不妙啊!

    张斐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这主要是因为,在战场上局势是瞬息万变,而诏令来回,是要长达数日之久,许多时候,将军们必须要当机立断,也无法做到事事都请教朝廷,而这也是军法所允许的。”

    郑獬立刻道:“张庭长所言,老夫自也明白,但此非战场,而是战与不战,此必须要得到朝廷的允许,否则的话,武将为求立功,可不顾国之大计,肆意掀起兵祸,此乃亡国之兆。”

    张斐点点头道:“郑学士言之有理,这也是本庭长请郑学士来此作证的原因。”

    郑獬微微一愣:“老夫不知庭长此话何意?”

    张斐道:“在本庭长看来,从诱降开始,到最终的收复绥州,这是一件事情,因为既然决定诱降对方将领,那么朝廷就是希望能够收复绥州,那么种副使的行为,就值得商榷。

    而种副使最终选择出兵,只是整件事情的其中一步,并非是一个单独事件,毕竟之前就已经招降了嵬名夷山。

    这就如同在一场战役中,将军根据前线情况变化,要及时做出判断,当然,种副使的这个判断,是否是局势所迫,这都还需要审理。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确定一点,就是当时朝廷是如何看待诱降嵬名山的。如果一开始就是否定诱降,那么种副使行为,是必然构成违抗诏令罪,那就不需要再审。

    然而,根据之前他们的供词,朝廷似乎并没有阻止这种行为。而根据我们所查,郑学士是全权参与了此事的决策,这也是我请郑学士来的原因。”

    这一番话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对张斐是另眼相待。

    包括种谔、种诂、折继祖等武将。

    之前他们感到冤枉,那是从战略角度,以及结果论,事实就是收复绥州,这将扭转北线的被动局面,怎么说也是功大于过。但他们从来不敢从司法中,去跟对方辩论。

    因为他们也觉得这没得辩的。

    但是经过张斐这么一分析,完全是有得一辩啊!

    厉害啊!

    这都能找到漏洞。

第五百二十二章 文武与法(七)

    诡辩!

    这小子跟其岳父可真是一丘之貉,就好卖弄学问。

    相比较武将的激动,一些文官就有些不太认同。

    因为这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它从来就不是律法,其实也没有法令来判断。

    但是,张斐说得,也没有错,将军在战场的一些随机应变,当然是被允许的,不可能敌人都打到门前来了,将军还是先征求皇帝的同意,再来决定是否反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从种谔出兵这一刻算起,必然是违抗诏令,但是若算在最初的诱降,这就不一定了,种谔之前的供词是否真实,就非常关键。

    这也是那些文官不满的理由,认为张斐是在为种谔开脱。

    同时,他们也理解为什么郑獬会出现在这里。

    郑獬也觉得张斐有些偏袒种谔,但也不得不承认,张斐说得更有道理,按理来说,这本就是一件事情,只是揶揄道:“张庭长,你如今可是庭长,亦非珥笔。”

    张斐呵呵道:“我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此案既然存有争议,就得审理清楚这些争议,适才郑学士应该听到了,种副使不断强调当时是处于千钧一发之际,迟则生变,故而他选择果断出兵,故此我需要弄清楚此事。”

    郑獬点点头,“我明白了。”

    张斐轻咳一声,问道:“依郑学士之见,当时朝廷对于诱降嵬名山兄弟,是怎样的态度?”

    郑獬道:“我并不赞成这么做。”

    张斐稍稍一愣,立刻问道:“郑学士的意见是否可作为朝廷的决定。”

    “那不能。”

    郑獬赶忙解释道。

    张斐笑道:“我问的是,朝廷的态度。”

    郑獬点点头,思忖片刻,才回答道:“朝廷最初的态度,也只是让延州方面试试看,并没有明确反对,但此事在朝中引发不小的争论,且大多数大臣都反对此事。”

    张斐颇为无奈地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但是那些大臣们的意见,并不在此案的考虑范围内,正如郑学士方才所言,皇庭是讲律法的,而不是讲政见。”

    郑獬纳闷道:“但是方才郭相公也阐述过自己的政见。”

    不阐述政见,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那只是为了了解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他的那些政见,不会对最终的判决产生丝毫影响。”

    郭逵听得面色一沉,敢情我都白说了呀!你这个臭小子。

    张斐稍一沉吟,又问道:“那么最初种副使诱降嵬名夷山,依法来看,是否有违抗诏令?”

    郑獬思索半响,然后摇摇头:“没有。”

    要是不被允许,陆诜早就阻止种谔,而且后面也不会下一道诏令,让陆诜和薛向谋划。

    张斐问道:“朝廷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拒绝。”

    郑獬道:“因为朝廷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为防止边将贪功冒进,故才下令,由陆知府和薛转运使来主持此事。”

    说到这里,他又立刻补充道:“在这时候,朝廷尚在犹豫之中,而并没有决心收复绥州,毕竟当时官家才刚刚即位,且面临十分严峻的财政困难,此事若爆发大战,可能百年社稷,都将会毁于一旦,但谁也没有想到,种副使会不等诏令,擅自出兵。”

    张斐问道:“假设种副使是等到诏令,且陆知府和薛转运使,认为可以继续下去,那么种副使的行为,算不算的上违抗诏令?”

    郑獬反问道:“不知张庭长这么问?”

    张斐道:“因为我要确定一点,朝廷在当时的决策是否明确反对收复绥州。”

    郑獬犹豫半响,摇摇头,“那倒没有。”

    张斐问道:“方才郭相公所言,郑学士也应该是听见了,他认为绥州地势极为关键,以至于西夏到现在都纠缠不休,朝廷当时又是否知道,无论过程是怎样,只要收复绥州,西夏必定会出兵来夺?”

    郑獬点点头道:“当然知道。”

    张斐道:“既然明知这么做,会引发战争,朝廷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拒绝招降,到底犹豫什么。”

    郑獬纠结半响,道:“在最初官家是想要收复绥州的,但是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大臣,都觉得此举会引发与西夏的战争,并且力劝官家,放弃招降,故此最终才决定让陆诜和薛转运使来负责此事。”

    张斐道:“但是你们的劝解,并没有让官家完全改变心意?”

    郑獬点点头。

    张斐道:“如果我说,在此期间种副使的诱降行为,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嵬名夷山去劝降嵬名山,这也是被朝廷允许的。”

    郑獬点点头,如实道:“种副使在诱降成功后,又上报给朝廷,虽有引发争论,但当时他并不算是违抗诏令。”

    张斐道:“所以朝廷认为种副使违抗诏令,是在于种副使未等到诏令,就是擅自出兵,以及,他并没有陆知府的命令,立刻回青涧城。”

    郑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继续问道:“适才郑学士一再强调,此举将会引发兵祸,那么当时在朝廷看来,我国与西夏是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

    郑獬道:“这一点我也赞成方才郭相公所言,非战非和,尽管屡次发生冲突,但是双方依旧保持使臣来往,且都是以和谈结束冲突,在大局上,不管是我国,还是西夏都不愿意爆发大战。”

    其实这句话,并没有说透,为什么都不愿意爆发大战,就是因为这边上还有一个辽国,双方在没有把握之前,都不敢轻易动手,否则的话,那定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不过这话不能明说,但在坐的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张斐又问道:“相比起嘉佑年间到治平四年这期间,我国与西夏爆发的冲突,此次收复绥州,有何不同吗?亦或者说,此举是否比之前任何一次冲突,都要严重许多。”

    郑獬不禁微微皱眉,摇摇头道:“那倒不是。”

    之前李谅祚几次兴兵来攻,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咱先出兵就非常严重,对方先出兵就不严重。

    这不是低人一等,在面对西夏,宋朝大臣还是自觉高人一等,这正是如此,李谅祚才希望通过武力,获取大宋的尊重,这也是嘉佑年间主要冲突的根本原因所在。

    西夏认为你得平等对待我和辽国。

    但在大宋看来,你祖先是我朝旧臣,是属于叛臣,只能跟石敬瑭一个级别。

    张斐问道:“如果本庭长认为,种副使出兵绥州,只是两国之间,数次冲突中的其中一回,并无特殊之处,郑学士是否认同?”

    “老夫老夫认同。”

    郑獬虽是有备而来,但也被问的开始冒汗,心想,这不公平,凭什么只准你问我。于是反问道:“不过老夫并不明白,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道:“因为我得判定,这到底是属于特殊事件,还是平常事件。假设两国相对和平,那么种副使的行为,必然是会直接影响到两国关系,那么他的行为就极有可能是贪功冒进,而不顾大局。

    但如果双方本就是处于尔虞我诈,相互攻伐的阶段,那么种副使的行为,就不一定是贪功冒进,有可能就只是一种应对措施,亦或者自我保护的措施,方才郭相公已经言明,拿下绥州,可以令延州高枕无忧。

    而这也将会影响到我的判决,因为如果是特殊事件,就是类似于开战与否的决策,这必然是武将不能做主的,无论成败,都是违抗诏令。

    但是,如果只是平常事件,那么武将将拥有部分的决策权力,而当时两国的状态,也是我判定种副使出兵动机的一个关键因素。”

    郑獬道:“就算这只是一个平常事件,就算他之前出兵是应对措施,那么之后陆知府下令让他回来,他并没有执行,这又作何解释?”

    张斐笑道:“郑学士,我请来你,不是与我辩论的,也不是来教我审案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提供证据,讲清楚当时朝廷对于诱降嵬名山兄弟的态度,以及根据你的观察,当时两国是处于怎样的态势。你只需要据实告诉我就行了。”

    郑獬质疑道:“但是你的问题有所偏袒。”

    张斐立刻问道:“比如说。”

    郑獬道:“你只选择对种副使有利的问题,而对种副使不利的问题,却避而不谈,如种副使为何不听从命令,回青涧城。”

    张斐立刻问道:“请问郑学士,为什么种副使不听从命令,回青涧城。”

    “.?”

    郑獬当即一脸错愕。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其实我并不需要跟你解释一切的,只是因为你们对皇庭的审案不甚了解,故而我才解释。

    我请郑学士来此,不是来跟我辩论的,也不是让郑学士来阐述自己的主张,而是提供相关证据的,就仅此而已。

    郑学士之所以认为我的问题不公,其实不在于我,而是在于郑学士心中已有判决,且容不得一丝质疑,真正带有偏见的不是我,恰恰是郑学士,郑学士不妨扪心自问,是否如此。”

    他语气温和,始终面带微笑。

    郑獬可没有方才的泰然自若,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过得半响,拱手道:“真是抱歉,郑某未能给庭长提供太多帮助。”

    张斐忙道:“不不不,郑学士不辞辛苦来此,我是感激万分,其实也帮助到我很多,而且郑学士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只要郑学士没有做伪证,其它方面,都是可以的,无须致歉。

    不过暂时我没有别的问题,还请郑学士先下去休息。”

    郑獬叹了口气,郁闷地走了下去。

    陆诜见罢,内心也是极为难过。

    种诂却是激动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手段。”

    折继祖也是连连点头。

    目前形势而言,对他们显然是更有利的。

    张斐又朗声道:“此案还有一个关键证人,就是当今的发运使薛向,当时朝廷下达的诏令,是由陆知府和薛发运使共同主持,但是由于薛发运使目前正在东南六路忙于执行新政,无法抽空来此作证,不过薛发运使派遣他身边的主簿丁翔来此作证。不知检察院对此可有异议?”

    不少官员眉头一皱。

    苏辙起身道:“检察院没有异议。”

    张斐便立刻传丁翔上庭作证。

    丁翔来到中间先是行得一礼,然后才做到椅子上。

    张斐道:“丁翔,治平四年,你在何处?”

    丁翔回答道:“当时我正在解州,协助薛发运使处理盐钞一事。”

    张斐道:“你在薛发运使身边,平常是做些什么?”

    丁翔道:“我协助薛发运使起草文案,以及为薛发运使出谋划策。”

    张斐又问道:“你是否知道,当时朝廷下诏让薛发运使和陆知府处理招降嵬名山一事。”

    丁翔点点头道:“知道,就是我将那道诏令,交给薛发运使的。”

    张斐道:“当时种副使可有占据绥州?”

    丁翔点点头道:“已经占据了绥州。”

    张斐道:“薛发运使可有指使种副使这么做?”

    丁翔摇摇头道:“没有。因为我们在收到诏令时,种副使已经占据了绥州。”

    张斐道:“薛发运使又是何时知道此事?”

    丁翔道:“是在收到诏令之前,相隔应该不到五日。”

    张斐又问道:“之后陆知府下令,让种副使回青涧城,薛发运使可知晓?”

    丁翔道:“这是后来才知晓的,最初是不知道的。”

    张斐问道:“陆知府没有就此事与薛发运使商量吗?”

    丁翔摇摇头道:“当时我们并不在延州,故此陆知府并未与我们商量。”

    张斐道:“那么薛发运使在得知种副使占领绥州一事后,又是什么态度?”

    丁翔道:“薛发运使是非常支持种副使占据绥州的。”

    张斐道:“薛发运使可有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种副使?”

    “没有。”

    “为何?”

    “因为薛发运使认为,种副使乃是陆知府的部下,该以陆知府为主,而且薛发运使也未有想到陆知府会要求种副使回青涧城。在此之后薛发运使曾为种副使争辩,并且表示愿意代其受罚。”

    “结果呢?”

    “结果就被贬去绛州。”

    “哈哈.!”

    突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

    寻声看去,真是曹栋栋那蠢货。

    曹栋栋见大家都看过来,赶紧闭嘴,低头。

    张斐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又继续问道:“根据朝廷的那份诏令,你认为陆知府是否需要与薛发运使商量。”

    丁翔犹豫片刻,道:“若能与薛发运使商量,固然最好的,但是没有商量,也没有任何不妥。薛发运使认为,种副使是在未通知陆知府的情况下,就出兵占据绥州,而当时情况非常紧急,薛发运使又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即便没有那道诏令,陆知府依旧有权下令种副使回青涧城。”

第五百二十三章 文武与法(八)

    有句话说得好,千万别较真,一旦较真,就会发生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丁翔的出现,就让之前的判决,成为一个大笑话。

    因为当时朝廷是授意陆诜和薛向共同主持此事,陆诜是反对出兵,但薛向却是支持的,但正是因为薛向是支持种谔的,导致他也被贬了。

    从法律层面来说,当时朝廷并未给出最终的决策,就只是让陆诜、薛向、种谔三人来定夺此事,陆诜、薛向是谋划者,种谔是执行者。

    薛向当然是有支持的权力。

    从这一点来看,这显然就是一个政治判决。

    只是鸽派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过从丁翔的供词来看,薛向显然是不想再去纠结此事,只是表达自己在当时的看法,并没有说要去怪罪陆诜。

    这也不奇怪,薛向如今正在执行新政,本就是一堆麻烦事,而这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往事,不想节外生枝,给自己添麻烦,影响自己现在的职责。

    张斐对此也是心如明镜,也未有在丁翔身上去深挖,就只是问明薛向当时的态度和动作,便让丁翔下得庭去。

    这时,许芷倩上前来,为张斐斟上一杯茶,同时悄悄将一张小纸条放在桌面上。

    张斐低头一看,十分疑惑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只是微微摇头。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张斐沉吟少许,突然瞧了眼天空,旋即敲槌,朗声道:“这上午的审理先就到此为止,正午过后,再继续审。”

    此话一出,所有的贵宾都是一脸愕然。

    这审得正如火如荼,你这戛然而止,不是成心吊着咱们的胃口吗。

    可一看天色,确实已是午时,只不过他们身处在这山谷中,并没有感到非常炎热。

    就算不休息,也得吃饭啊!

    饭?

    呵呵!

    他们想多了。

    只见张斐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回过身来,是充满愧疚地眼道:“诸位贵宾,真是抱歉,由于我们皇庭暂时经费不足,未能给各位提供午宴,所以还请各位自便。”

    言下之意,就是自行解决。

    “.!”

    所有的贵宾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嘿!

    我们可都是河中府的扛把子,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头回上你皇庭做客,那是让你皇庭蓬荜生辉,伱特么连顿便饭都不给准备。

    这岂是待客之道?

    你们这么干,那会没朋友的。

    但张斐才不管这么多,直接起身离开了,将他们晾在那里。

    许芷倩、蔡卞等人则是憋着笑意,低头收拾着文案,不敢贵宾们的愤怒目光触碰。

    “这个张三当了庭长,性格也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小心眼,睚眦必报。”

    陈琪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向苏辙抱怨道。

    苏辙唯有苦笑。

    这时,李四突然上前来,小声啊:“苏检察长,我们皇庭有为你们检察院和证人准备午饭。”

    苏辙愣了下,旋即点头道:“多谢。”

    果然是精准报复。

    “岂有此理!”

    韦应方怒不可遏道:“下回他来府衙,若给他一杯茶喝,我韦应方就不得好死。”

    蔡延庆道:“你小声一点,可别咱们下午来的时候,就只能站着听审而来。”

    韦应方一怔,心虚地左右看了眼,嘴上还是硬气道:“他他敢。”

    “这个张庭长还真是如传言一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折继祖缓缓站起身来,是怫然不悦道。

    这顿午饭倒是其次,关键你这么做,太侮辱人了呀!

    种诂却是笑道:“罢了!罢了!只要他能够公正审理此案,那就足以,一顿饭而已,上哪不能吃。”

    率先离开的张斐,并没有去到后院休息,而是去到山谷侧面的一间休息室。

    他刚到不久,李四便请得一人入得屋来。

    此人正是王韶。

    “张三见过王经略。”

    “张庭长有礼。”

    王韶也是拱手一礼。

    “王经略请坐。”

    “多谢。”

    二人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冒昧问一句,王经略为何突然决定,不想出庭作证?”

    原本下一个证人,就是王韶出庭,而许芷倩突然告知王韶不愿意出庭,这令张斐十分困惑,再加上当时已经到了正午,他索性就选择退庭。

    王韶稍一沉吟,却是不答反问道:“我与此案关系不大,为何张庭长希望我能够出庭作证?”

    张斐道:“因为据我所知,王经略早年就游历整个西北地区,如今又担任西北经略使,对于西北的情况是了如指掌,且与此案并无关系,王经略的看法,会更有说服力。故此我希望王经略提供一些专业意见,比如说,我国与西夏的状态,又比如说,绥州的地理位置。”

    王韶是文官出身,但又担任总参谋长,是相对中立的,且他早年便览西北风光,对西北风土人情,是非常清楚,于是张斐就打算让王韶以专家的身份出庭,给予一些专业性的意见。

    王韶也头回见识到皇庭的审理方式,不是很了解,对于张斐的解释,还是不太理解,又问道:“我的供词,对于此案而言重要吗?”

    张斐迟疑少许,道:“那也不是非常重要,如果王经略没有来,我也不会特意去劳烦王经略。”

    王韶出庭的作用,纯粹是为一些理论加强说服力。

    王韶道:“那我就还是不出庭作证。”

    “王经略若是不愿意,那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张斐又好奇道:“不过王经略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王韶迟疑半响,很是为难道:“因为我与此案,是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故不方便作证。”

    张斐惊讶道:“王经略与此案有利益关系?”

    王韶点点头。

    张斐道:“什么利益关系?”

    这里却万分疑惑,认为这不大可能。

    因为他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如果真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事先他就会派人去请王韶,而不是说王韶来了之后,再去请他来出庭作证。

    王韶犹豫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打算问我,这绥州的重要性。”

    张斐点点头。

    王韶又问道:“那你对绥州的问题,又知道多少?”

    张斐想了一下,道:“绥州本是我中原故土,不过在唐末时期,被党项人占据,可是由于当时党项人在名义上一直依附中原,绥州自也是算在唐朝领土,可在我朝立国初期,党项首领李继迁叛变,绥州就被党项所据,而在之后的数十年间,也成为我国与西夏攻防争夺的要地。”

    王韶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绥州在西夏看来,是属于他们的领土,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西夏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回绥州,而我军在绥州任何举动,都会使得西夏惶恐不安,且不断派兵骚扰,而在外事方面,也不断施加压力,导致绥州一直未有得到良好的建设。

    如果将来西夏要出兵,绥州必然是他们的借口,从这一点来说,郑獬说得也不无道理,绥州恐成兵祸之源。

    但是你应该也清楚,目前来说,国家财政十分困难,且王学士又在颁布新法,我们还需要时日,不宜在此时与西夏发生冲突。

    故此,我曾向官家建议,经略河湟,以河湟为基点,形成对西夏东线和南线包夹之势。而河湟地区一直都属于我大宋领土,根据庆历之约,我们双方都有权在领土上驻军,修建防御工事,互相不得干涉,经略河湟,不宜引发西夏的干涉和冲突。”

    张斐道:“也就是说,王经略不愿意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因为这与王经略的战略有所冲突。”

    王韶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其实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关键的,不管是种副使,还是郭相公他们说得都很对,但是西夏方面同样也不愿意就此放弃绥州,从大局来说,经略绥州,不管是国内的阻力和外面的阻力,其难度是要远胜于经略河湟,而我们现在需要时日准备。”

    “我明白了。”张斐点点头道:“多谢王经略告知。”

    王韶呵呵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郭相公他们也都知道,只是非常抱歉,我不能给张庭长提供帮助。”

    “王经略千万别这么说。”张斐摆摆手,“基于这一层利益关系,王经略确实不太适合出庭作证。”

    张斐还真没有想到,此案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北宋针对西夏的两个大战略。

    在熙宁元年之前,在宋朝的军事战略家眼里,北线绥州一直都属于消灭西夏的战略要地,这一派就是以范仲淹、种世衡为主的。

    最初赵顼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个战略一直都在执行中。

    他是非常想得到绥州的。

    但也正是因为此案,使得赵顼改变战略,选择王韶的河湟战略。

    原因就在于,在种谔拿下绥州后,西夏方面是纠缠不休,用尽各种手段,来干扰绥州的发展,外交也频频施压,天天与宋朝交涉,拿各种要塞给宋朝交换,宋朝还上过两回当。

    这也导致绥州一直未得到发展,如果要以绥州为基点,就必须开辟运输线,在前线屯田,等等,如果这些都发展不起来,你就不可能以此作为进攻西夏的大本营。

    同时国内保守派对于收回绥州,是非常担忧的,确实,这宋朝的财政是糟糕透顶,如果再爆发大战,可能就再也恢复不过来。

    在他们看来,绥州就是一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

    是得不偿失。

    关键西夏那片领土,是重在国家安全,而无法为宋朝的财政带来任何补偿。

    就是在这个时机,王韶向上面提出《平戎策》,立刻就赢得赵顼、王安石的支持,这全都是因为绥州闹得赵顼头都是大的,朝堂也不得安宁,最终他选择河湟战略,同时也一直都在降低绥州的关注,避免去激怒西夏,那边慢慢开辟河湟战线。

    但是种谔、折继世、郭逵这批武将,始终是支持北线绥州战略。

    之前王韶不知道会是这么个审法,他当时坐在下面,那是不知所措,因为种谔、郭逵都在强调绥州在战略的重要性。

    让他上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讲,因为他是非常清楚绥州的重要性,但他又是河湟战略的总参谋长和制定者,以宋朝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同时启动这两个大战略的,只能分主次。

    他如果去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这会对他的计划造成影响。

    故此,他临时决定不出庭作证。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文武与法(九)

    这出得山谷,老爷们顿觉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浪袭来,有些老者是头晕目眩,他们今儿可是一早就赶来这里,方才全神贯注地听审时,倒也不觉什么,此时回过神来,顿觉饥肠辘辘,这心里满满都是对张斐的问候。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扎小人,诅咒张斐,而是找地方吃饭。

    “韦通判,这附近可有正店歇脚?”

    “这附近好像没有,还得回城里去!”

    “还得回城里去?”

    “哎呦.那个臭小子,可真是折磨人啊!”

    “老夫就不信,他连一顿便饭都提供不了。”

    听说还要回城里去,老爷们是各种心绞痛,在正午时分,顶着酷暑的烈日,这多走一步,那都是折磨啊!

    可是刚刚出得大门,忽闻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这来的有些突然,以至于蔡延庆、韦应方都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寻香望去,但见门前的小河边,大树下,支着几个非常简易的大木棚,那香味便是从木棚下传来的。

    “这里不是有吃的吗?”

    “不过早上来的时候,好像还未看见这些木棚啊!”

    “行行行,有吃的就行,老夫可是走不动,虽然这里离城里也比较近,但来回一趟,哪里还有休息的工夫。”

    “是是是,咱们在这里随便吃一点,待会再到里面休息一下,那里还是挺凉快的。”

    一群文官武将立刻是蜂拥而至。

    但见木棚虽然简易,但是非常宽大,且每个棚下都有三五伙计,好像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见他们来了,伙计们不禁快步迎上去,招呼他们坐下来。

    韦应方十分好奇,这木棚啥时候建起的,不禁向那伙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敢在这里摆摊?”

    那伙计是诚惶诚恐道:“小人不知。”

    韦应方皱眉道:“叫你们摊主过来。”

    “是。”

    那伙计走后,蔡延庆问道:“韦通判,你为何这般动怒?”

    韦应方回答道:“蔡知府,我怀疑着这摊位就是张三弄的。”

    此话一出,方才坐下的老爷们,听到这话,不禁是吹胡子瞪眼,不给我们准备便饭,还要赚我们的钱。

    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这位大官人有何吩咐?”

    片刻过后,但见一个汉子走了过来。

    韦应方问道:“你就是这摊主?”

    “是。”

    “是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

    “是张庭长。”

    “张庭长为何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

    “呃。”

    “快说。”

    “是。是因为张庭长欠小人的钱,故此拿这摊位来抵债。”

    哎呦!

    这可是一个惊天大八卦啊!

    所有官员都竖起耳朵来。

    “张庭长为何欠你们钱?”韦应方也是急急问道。

    那汉子道:“因为张庭长前些时候,请小人们帮他去建造这皇庭,欠咱们一些工钱,故此将这摊位抵给咱们。”

    “.!”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韦应方。

    原来张三那小子说得是真的,你们还真是一文钱不给啊!

    难怪他这么对咱们。

    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韦应方也是面露尴尬之色,咳得一声,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

    蔡延庆赶紧走远一点,心想,你也真是着了魔,这都摆在门前的事,还能让你抓到把柄么。

    这个摊主不是别人,正是大狗。

    表面上,还真是抵债,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大狗常驻于此,随时给他提供情报。

    而相比起早上文武其乐融融,此时文武开始有意的保持距离,阵营是非常明确,因为他们还得私下议论早上的审理。

    除元绛他们这些最近从京城调来的官员,其余所有人还都是第一回见到这种审理方式。

    这与之前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典型的政法分离。

    关于这一点,在郑獬和薛向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这令许多人没有弄明白。

    他们暂时也无暇估计张斐到底偏向哪边的,更多是探讨这种审问制度。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蔡卞等四个助审官,对此也有许多疑惑。

    不过此时,他们比这些老爷们可是要舒服的多,就坐在山谷旁边的廊道,吹着山谷微风,吃着美味佳肴,脸上是毫无疲倦,这哪是上班,简直就是度假啊!

    “老师,学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师。”

    刚刚吃完,蔡卞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斐道:“什么问题?”

    蔡卞问道:“根据上午的审理,无论如何,种副使是接连违抗诏令,除非老师亲自为他争讼,否则的话,这罪只怕是逃不掉的。”

    上官均他们也都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你是暗示我有偏袒种副使?”

    “学生不敢。”

    话虽如此,但其实他们都有这种感觉。

    “其实你有这种感觉,也是正确的。”张斐笑道:“因为我确实是有偏袒。”

    “啊?”

    包括许芷倩在内,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张斐微微往后一靠,笑问道:“你们认为战争的原罪是什么?”

    蔡京道:“失败。”

    “不错。”

    张斐笑道:“就是失败。如果种谔的行动没有成功,那今日我肯定是另外一种审法。”

    许芷倩蹙眉道:“但你可是庭长,不应公正处理吗?”

    张斐笑问道:“法制之法的第一要点是什么?”

    “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叶祖恰抢答道。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要记住,在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时候,就是要以利益为先,只要国家和公正得利,这就是最为公正的审判。”

    许芷倩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蔡卞听得是连连点头,又是若有所思道:“难怪之前在课堂上,老师一直强调国家和君主利益,学生始终有困惑之处,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就是这公正和利益。”

    上官均也是稍稍点头,“老师提到百姓的时候,都是强调正当权益,但是在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时候,却不谈正当权益,而是只强调纯粹的利益,而省略了有正当二字,原来如此。”

    几人顿时是豁然开朗,之前课堂上所学,也是涌入脑海,均想,老师的法制之法的可真是博大精深,

    对此,他们也都是赞同的。

    他们在此案中,也有纠结的点,就是他们认为这收复绥州,不应该有罪,但是他们还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公正处理。

    张斐的这一番话,令他们是轻松许多。

    蔡京问道:“依老师之意,是要判种副使无罪?”

    张斐神色一变,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说他的胜利,会赢得我在审理时候,稍稍偏向他,但是到底是否有罪,就还得看他的举止,是否为得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这就是此次审判的重点所在。”

    蔡卞纳闷道:“种副使收复绥州,自然是对国家和君主有利的。”

    张斐没好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审?”

    蔡卞是诚惶诚恐道:“学生一直都非常专注。”

    “那你就是光顾着听,而没有动脑子。”

    张斐摇摇头,又道:“在上午的审理中,我最为关注的是三个问题,其一,朝廷的决策;其二,两国当时的状态;其三,也就是绥州的战略地位。”

    几人同时点点头,但眼中却是充满着疑惑。

    确实!

    除了陆诜、种谔对过程的阐述外,其余审理,都是围绕着这三个问题在进行。

    但他们也疑惑,这三个问题,到底又能说明什么。

    张斐又继续解释道:“首先,朝廷的决策,这是最为关键的,你们之后若遇到此类案件,一定要先确定这一点。

    因为打与不打,是绝对不能让武将来决定,必然是由朝廷决策,如果让武将来决定,他们会给你打到天荒地老,因为武将考虑的只有胜负,且仅限于局部。但是国家需要考虑的是财政,是民生,以及考虑全局,而不是某一个战场,或者某一个敌人。

    如果朝廷从一开始就是否决整个诱降任务,此案就没有审得必要,再大的胜利,也是不允许的,因为这肯定会伤害君主的利益,同时也有可能会伤害到国家利益。

    但是目前来说,这一点尚不明确,故此就需要引入第二点,也就是两国当时的状态,这是一个相对客观的证据,因为在这一点上,是很难去隐瞒的,方才无论文武,都是认为处于非战非和的状态,如果两国是处于和平状态,就必须要朝廷绝对明确的决策,才能够出兵。

    但目前来说,这一点也尚不明确。

    至于绥州的战略地位,主要就是考量此战利益,对于国家利益越大,必然是会影响到最终判决。以及这也是从侧面去判断,种副使的行为,图得到底是什么?武将渴望立功,这是人之常情,但贪功显然就是指不顾全大局。

    种副使此番出兵,究竟是立功为先,还是以国家利益为先,这也是我们必须要查证的,这也是今天下午,主要要涉及到问题。”

    这一番解释下来,蔡卞等人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上午那番看似零散的审问,在他们的脑海中开始汇聚在一起,思路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学生受教了,多谢老师。”

    四人是激动地向张斐拱手道。

    内心是澎湃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对于这种案件,是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审理。

    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对与错,判决的关键因素又是什么。

    之前他们只是从司法公正的角度去看此案,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现在,他们明白,该如何去思考这一类案件,以及该考虑到那些关键因素。

    张斐笑道:“你们虽然懂得法制之法的理念,但还不懂如何将法制之法理念融入具体案例中,这也是带来你们来此的原因,也是你们重点要学习的内容。”

第五百二十五章 文武与法(十)

    草草填了填肚子,贵宾们又回到皇庭里面去休息,便饭不给就罢了,要是还不让休息,那就真心说不过去了。

    张斐当然也不敢做得这么绝,休息可不要什么经费。

    不过也没有谁在午睡,毕竟这些官员也难得齐聚一堂,自然得抓紧时间叙叙旧,不过话题还是围绕着这场官司。

    这种审理方式,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以前如这种案子,说白了,也就是权力上的角力,当初为何要处罚种谔,不就是如郑獬所言,朝中官员对于种谔的行为,非常愤怒,而赵顼又只是刚刚上位,也不敢得罪大臣,于是下令罢免种谔的官职,连带薛向也一同受到惩罚。

    但之后为什么种谔又能官复原职,其原因也在于赵顼执意提拔,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凭借皇权。

    本质上,还是皇权与臣权之争。

    但是今日不同,至少目前为止,完完全全是以此案过程、背景为主,没有涉及到任何权力。

    不管是郭逵,还是郑獬,都只是在上面阐述事实,与他们的地位和权力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们的主张,张斐是直接表示,毫无意义。

    故此审到这里,他们甚至都看不出,到底哪方占据优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此都是感到忧心忡忡,还是那句话,未知是最令人不安的。

    正午过后,庭审继续。

    贵宾们在庭警的邀请下,再度来到山谷中,经过短暂的休息,他们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疲倦,唯独见到张斐上得庭长台时,每个人的脸上,多多少少是有些怨气的。

    府衙不拨钱,那是府衙的不对,但是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提供一顿便饭,那我们自然会偏向你,而不是采用这种方式,让我们去记恨府衙。

    我们怨得还是你。

    真是一只菜鸟!

    连这个为官之道都不知道。

    张斐并不在意,要是有下回的话,你们还是会来,我还是不会提供便饭,只是轻轻一敲槌,“我们继续审理绥州一案。”

    语气比较随意,就没有上午那些庄重的仪式。

    言罢,张斐突然左右一看,贵宾们也随着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发现较比起上午,种谔、陆诜位子更加向中间靠拢,都能算是直接坐到庭上。

    只听张斐朗声道:“经过上午的审问,我们大致清楚,收复绥州的过程,朝廷的决策,以及当时的环境和背景。而下午我们将会审理此案的具体过程。故此,我将陆知府和种副使的位子安置在庭上,这是为了方便本庭长更清楚了解整个过程。”

    说着,他看向种谔和陆诜道:“不过规矩还是一样,我希望不管是陆知府,还是种副使,不要打断证人的做供,以及用任何眼神、动作,影响证人做供,如果发生这种事,不但会影响到本庭长的判决,同时也会令检察院介入其中,对于你们双方都是非常不利的。如果有疑惑之处,本庭长会自向二位提出询问,二位是否已经清楚?”

    种谔、陆诜同时点点头,但这种完全陌生的方式,令他们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就如同小学生第一天上课。

    而那些贵宾,只是觉得别开生面。

    你这是在审案,还是在讲课。

    不过蔡延庆、韦应方等河中府官员,倒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说明。

    在说明之后,张斐轻轻敲槌,朗声道:“传秦州武山县李水李主簿出庭。”

    听到此人的名字,种谔不禁皱了下眉头,而陆诜则是面露惊喜之色,似乎没有想到李水也被找来当证人。

    而不少贵宾也是交头接耳,询问这李水到底是何人?

    但到底是个主簿,此种案子,还需要一个主簿来出庭作证吗?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人上得庭来。

    请他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李主簿,你是何时去到武山县担任主簿的?”

    李水道:“熙宁元年六月。”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据我所知,我朝县主簿是不常调动,这是为了让知县能够更好的了解当地的情况,不知朝廷为何要调你去秦州武山县?”

    李水回答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也许是因为绥州一战,因为当时我是与陆知府一块调去秦州的。”

    说到这里,他还瞧了一眼陆诜。

    张斐问道:“你说得也许是因为绥州一战,可是治平四年,种副使收复绥州一战。”

    “是的。”

    “为何你认为这与你调任有关系?”

    “当时我是在青涧城担任主簿,而在种副使出兵的前一天,我曾质疑过,并且想要阻止种副使出兵。”

    “你在质疑什么?”

    “因为当时种副使是说,他已经得到朝廷的诏令,允许他出兵,但是我认为这很可疑,因为如果真的下达诏令,我身为主簿,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之后呢?”

    “之后种副使并未理会我,凭借其种家在青涧城的威望,统帅全部兵力出击。于是我赶紧书信陆知府。”

    “嗯。”

    张斐先是偏头看向陆诜,“陆知府,可有此事?”

    陆诜点点头,道:“确有此事,李主簿的那份书信,我至今都还保存着。”

    “可有带来。”

    “有。”

    陆诜立刻掏出一份保存完好的书信。

    他一直认为此事,遭遇到不公对待,以他资历和功劳,如果没有这事,多半是进入中央的,故此他非常渴望有一天,讨回公道来,这些证据,他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而当时的审理,可没有在乎这些证据。

    信件呈上之后,张斐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蔡卞,旋即又偏头看向种谔,“种副使,李主簿之言,是否真实?”

    种谔稍显心虚地瞧了眼张斐,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张斐又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接到朝廷的诏令?”

    种谔迟疑不语。

    全场是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种谔。

    “种副使?”

    张斐又再问道。

    种谔摇头道:“没有。”

    此话一出,文武官员的脸色,瞬间调换。

    上午的审判,文官方面都认为张斐有些偏袒种谔,局势是对种谔有利的,而种诂、折继祖等一干武将,也是这么认为的,稍稍有些放心。

    不曾想,这下半场刚开始,是风云变幻啊!

    种诂的心都直接跳到嗓子眼了。

    这才刚刚开始,要不要这么刺激。

    张斐道:“种副使是否又知道,这可属矫诏之罪,依律可判死刑。”

    种谔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问道:“你明知这是死罪,为何还要这么做。”

    种谔道:“正如我上午所言,当时嵬名夷山已经传信于我,其兄长已经答应归降,而朝廷的诏令迟迟未到,若让西夏知道此事,可能会生变数,也会使得嵬名夷山身处险境,但如果我没有命令,我是不能统帅兵马出击的,当时已经不容我多想,我只能告诉士兵们,朝廷已经下达诏令。”

    张斐又问道:“不知种副使可有保存嵬名夷山的书信?”

    种谔摇摇头道:“嵬名夷山并不会写汉字,他只是传了口信。”

    张斐不禁又向陆诜问道:“陆知府,种副使所言可属实,他必须要得到朝廷的诏令,才能够出兵。”

    陆诜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支持陆诜的文官们,是长出一口气,你早这么问,不就完了,上午还得废这么多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张斐是皇帝的人,他们只知道张斐与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关系都非常不错,而且更多是偏向司马光,要知道司法改革,就是出自司马光,也是司马光举荐他来的。

    他们就一直琢磨不透张斐。

    如果知道张斐就是皇帝的人,估计就是另外一种心情。

    张斐又向李水问道:“李主簿,当时你可有参与诱降嵬名兄弟一事?”

    李水点点头道:“有的。”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嵬名夷山那道口信的事?”

    李水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道:“种副使所言,是否属实,当时他确实有收到嵬名夷山的口信,表示嵬名山已经答应归降?”

    李水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并未亲耳听见,但但是应该是真的。”

    张斐问道:“既然你没有亲耳听见,那你为何认为这是真的?”

    李水道:“因为当时种副使的部署,是基于对对方兵力部署了如指掌,之后出击也是非常顺利,故此我猜测应该是有传口信给种副使。”

    “原来如此。”张斐又继续问道:“当你书信给陆知府后,陆知府可有回应?”

    李水点点头道:“在种副使刚刚占据绥州,陆知府就传令种副使,让其率部返回青涧城。”

    张斐继续问道:“种副使可有回去?”

    “没有!”

    李水立刻言道。

    张斐道:“种副使是置之不理,还是直接回绝?”

    李水摇摇头道:“都不是,种副使是采取拖延之策,他是回信陆知府,询问如何安置嵬名山所部。”

    张斐道:“你为何认为此乃拖延之策,这个理由有何不妥之处吗?”

    李水道:“这个理由倒没有什么不妥,但是种副使一边在回信陆知府,但另一边却在排兵布阵,并且将军队布置绥州前线,显然是不打算立刻回青涧城。”

    张斐点点头,又向陆诜问道:“陆知府,李主簿所言,可否属实?”

    陆诜点点头道:“全部属实。”

    张斐道:“那你在接到种副使的回信后,又采取何种措施?”

    陆诜不禁叹了口气,才道:“虽然种副使是无诏,甚至于矫诏出兵,但是我认为事已至此,必须要妥善安排,因为这已经可能会导致战争爆发,到底该如何安置嵬名山所部,这需要等到朝廷的诏令。”

    “为何?”

    “如果朝廷决心要收复绥州,且做好与西夏开战的准备,自然是不能放弃绥州,同时也得收下嵬名山所部,但若朝廷没有下定决心,那那就得再根据具体情况,仔细商榷。

    故此,我是在等到朝廷的诏令后,再度传信给种副使,让其率领所有兵马回青涧城,至于嵬名山所部,则尤他自行决定。”

    “朝廷的诏令可有明确这一点?”

    “没有。”

    陆诜摇摇头,“但是根据朝廷的诏令来看,显然是没有做好与西夏开战的准备,但是我认为嵬名山兄弟的归降,也不至于会引发与西夏的战争,同时我也并不清楚,前线的具体情况,于是让我种副使自行决定。”

    他虽然是根正苗红的鸽派,但他可是有着丰富的统帅经验,当时的情况,怎么安置嵬名山所部,确实是个问题。

    如果说轻易抛弃,今后谁还敢归降大宋。

    虽然鸽,但处理方案,还算是比较成熟,并没有急得乱来。

    张斐继续问道:“这回种副使可有听从?”

    陆诜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为何?”

    陆诜道:“种副使是以敌军来袭为由,表示无法撤军。”

    他话音刚落,那李水便激动道:“当时是有足够时日,容我军撤军的。”

    面对李水的打断,张斐却表现的非常宽容,顺势就问道:“是吗?”

    李水点点头道:“因为西夏军是在陆知府的信传到绥州后的第七日才到达,以当时我军的兵力,是可以从容回退青涧城,然后进行部署。”

    种谔立刻道:“他根本!”

    “种副使,莫要打断证人做供。”张斐直接喝止道。

    种谔不禁一愣,那张坚毅的脸庞,是万般委屈,他方才插话,你不说他,我插话就不行。

    我是个罪人吗?

    不公平啊!

    张斐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解释道:“种副使,你要明白,此案由你而起,而现在与李主簿并无太多关系,他愿意赶来出庭作证,我们皇庭都应该对此表现感激和尊重,而且他方才所言,本也是我打算问的,故此我才没有警告他,但是你是当事人,且地位远高于李主簿,你的任何打断,都会被本庭长,主审官,检察员视为干扰证人,故此还请你严格遵守规则。”

第五百二十六章 文武与法(十一)

    张斐这一番看似非常合理的解释,落在那些贵宾们的眼里,却是使得一些人惶恐不安。

    发生了甚么事?

    这个午餐中间,一定是有故事发生的。

    因为上午的审问,多半人都认为张斐确实有偏袒种谔,但是下午一开始,这几个问题,便令案情急转直下。

    尤其是还坐实了种谔矫诏一事。

    再加上张斐对种谔的态度转变,这难免会令人浮想联翩。

    种谔自然是非常愤怒,但他也只能忍着,这时候他若跟张斐发飙,绝逼就是死路一条,只要张斐判他有罪,那些文官绝对会全力支持张斐的,然后将他往死里整。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他们的感受,而是继续向李水问道:“李主簿,你无须在乎种副使所言,你只管回答本庭长的问题,将你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是。”

    李水刚上庭时,还是非常忐忑的,如今见这庭长挺好的,对他还充满着感激和尊重,而他本就是向着陆诜,自然就更加不害怕。

    张斐又问道:“就方才那个问题,你还有何补充的吗?”

    李水本是说完了,竟种谔这么一打岔,他还真补充道:“当时据我所知,种副使在绥州部署,都是准备迎战,而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可见他本就不打算撤军。”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种谔,“种副使,在你占据绥州后,可有接到陆知府的诏令。”

    种谔心里还有点怨气,只是稍稍点头。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听从?”

    种谔摇摇头,心想,我不能与之斗气,这可是我吃亏。又赶紧补充道:“但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张斐问道。

    种谔道:“正如李主簿所言,陆知府的第一道传令,并未涉及到嵬名山所部,故此我回信询问清楚。至于第二道传令,我是有考虑到折将军等其它军队的部署,绝非是李主簿所言那么简单,就只是将兵马撤回青涧城。”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种谔道:“在最初的诱降,周边各军统帅都知道此事,因为我们也有想到,一旦收复绥州,西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折继世将军他们都是提前部署好的。

    如果我在没有与他们商量的情况下,就选择突然撤兵,这会使得他们非常被动,我必须也得与他们先沟通。

    其次,当时来的是敌军,也都是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是有备而战,胜算非常大,即便不撤,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张斐点点头,又向李水道:“李主簿,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你可先下去休息,若有需要,我会找请你上来。”

    “是。”

    李水站起身来,拱手行得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张斐突然看向一旁,“郭相公,又得劳烦你上庭,帮助本庭长,弄清楚一个问题。”

    郭逵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张斐又让他出庭,但他还是上得庭来。

    张斐解释道:“方才李主簿的供词,郭相公可有在听。”

    郭逵点点头。

    张斐道:“那郭相公也应该听到,种副使还涉及到矫诏的问题,郭相公带兵多年,经验丰富,可否告诉我,在种副使那种情况下,应该要怎么处理,才是最为妥当的。”

    郭逵先是郁闷地瞧了张斐,你这个问题问得忒也难为人了吧。

    他思忖好一会儿,才道:“在一般情况下,还是要应该严格遵守命令,不应擅自出兵,更不应该矫诏出兵。”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犹豫片刻后,又道:“但若在特殊情况下,这种事也是有发生过的,不仅仅局限于武将,一些文官也有过类似的行为,就是在军情紧急之下,又无法联系到上司,亦或者未有等到上司的命令,自己又没有做主权,面对危机来临,只能编造命令,先统帅兵马作战。”

    张斐点点头,道:“那么面对这种情况,朝廷一般是如何处置的?”

    郭逵道:“不一定,还得看具体情况。”

    张斐又问道:“那么以郭相公的经验,认为当时是否处于军情紧急的状况。”

    郭逵刚上来就开始冒汗,哪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就不会含蓄一点么,比我这武将还要直接一点,这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对。犹犹豫豫半响,才道:“我私以为算是比较突然,但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应该与陆知府商量。”

    这老司机就不一样,尽量两边不得罪。

    张斐又继续问道:“如果陆知府不答应,郭相公又会如何处理。”

    郭逵直接道:“我当时不在延州,无法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不敢妄言。”

    “没事!”

    张斐又道:“再次感谢郭相公相助。”

    郭逵讪讪点了下头,又略带抱歉地瞧了眼种谔。

    种谔还是表示感激地点点头。

    苏辙突然眉头一皱,低声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即便种副使知道陆知府会拒绝,他也可以传信,先告知一声,这么一来,即便他不等陆知府的回信,就立刻出兵,也不会惹陆知府这般气愤。”

    王申小声道:“其实这事一直有一个传言。”

    苏辙问道:“什么传言?”

    王申道:“就是当时种谔其实有官家的密诏在手,才果断出兵的。”

    苏辙惊诧道:“真的?”

    王申道:“我之前在韩相公手下担任司理时,就曾听到过这个传言。”

    陈琪皱眉道:“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种副使可从未承认有这密诏,当时卷宗上面,也未有提到此事,官家也从未提过此事,再加上,当时官家刚刚即位,怎么可能会下密诏给种副使。”

    王申道:“所以这才是传言,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

    苏辙却是微微皱眉。

    忽听得张斐道:“传陈小武。”

    陈小武?

    是谁?

    在场的人又是一脸懵逼。

    陈琪苦笑道:“这张三不管是当庭长,还是当珥笔,传得的证人,总是会让人感到迷惑。”

    但见一个二十来岁,身着短褐的汉子走上前来,这一站住,双腿就在止不住的在发抖,彷徨无措,也不知道干嘛。

    陆诜瞧这人打扮,不禁偷偷瞄向对面的种谔,发现种谔也在打量着这人,似乎也不认识,心里也是万分好奇。

    张斐笑道:“陈小武,请坐。”

    “哦哦哦!”

    陈小武点着头,搀扶着椅背,缓缓坐下。

    张斐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些渴?”

    陈小武愣了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斐吩咐道:“拿杯茶给他。”

    这茶送来,陈小武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心里稍稍淡定一些。

    张斐等了片刻,才微笑地问道:“陈小武,你是干什么的?”

    陈小武抬起头来,道:“我是当兵的。”

    张斐道:“在哪里当兵?”

    陈小武道:“目前是在永兴军。”

    “你当兵多少年了?”

    “八年。”

    “八年?你看着跟我一般大,岂不是很早就当兵了。”

    “嘿嘿。”

    陈小武挠着头,憨厚一笑,“算是挺早的,不过我应该比官人大一些。”

    张斐道:“是吗?你今年多大?”

    “我二十七。”

    “那确实大两三岁,那我还得叫你一声陈大哥。”

    “哎呦!不敢!不敢!”

    陈小武不好意思地挥舞着双手。

    旁边的人看得眼睛都掉出来了,你们这是在审案,还是在称兄道弟?

    你这庭长当得未免忒也随和了吧。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对咱们就不随和。

    种谔也有很大的意见,刚才训我训的很有官威,对他又怎么好。

    难道在皇庭之上,证人才是地位最高的吗?

    张斐又问道:“在治平四年时,你在哪里当兵?”

    “我在青涧城。”陈小武立刻道。

    方才那般闲聊,使得他觉得这个庭长跟其他所有官员都不一样,倒也不害怕了。

    种谔神情一惊,我的兵?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斐问道:“你是担任什么职位。”

    “火夫。”陈小武道。

    “.!”

    种谔顿时面露郁闷之色,我就说我的兵,我怎么会不认识,原来是个杂役。

    其余贵宾也都是一脸纳闷。

    火夫?

    半柱香前,坐在这里的可是宣抚使,人称相公级别的人物,转眼就来了一个火夫坐在那里。

    这落差大的,大家都已经无言以对了。

    张斐却问道:“你既然当时在青涧城担任火夫,那你可有参与绥州一战。”

    陈小武是直点头,“我有去!我有去!”

    张斐笑问道:“你为何这般激动?”

    陈小武嘿嘿道:“因为我是火夫,一般来说,出兵绥州,我们都是跟在后面跑,但是那回,我是直接跟着队伍杀了过去,原本我还以为自己立了功,可没想到,啥也没有发生。”

    张斐好奇道:“是吗?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陈小武道:“最初我也不清楚,反正上面是这么说的,让咱们跟着一块走,是到后来才知道,对方已经答应归降,大伙过去,又不用打仗,就得马上生火做饭,那咱们这些火夫自然得一直跟着。”

    张斐道:“当时有没有打起来?”

    陈小武摇摇头道:“没有,对面站岗的士兵,看到咱们来了,立刻就放下武器,还给咱们带路。”

    张斐问道:“一点抵抗都没有遇到吗?”

    “没有!”

    说着,陈小武又道:“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我们包围敌军营帐时,我看到有些人还拿着武器对着咱们,但过了一会儿,他们首领就出来,然后他们就放下了武器。”

    张斐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前面的人见到你们来了,立刻就放下武器,但是后面的人却拿上了武器。”

    陈小武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吓到了他们吧,咱们当时可是突然杀到的,一下子就将他们给包围了。”

    种谔一手托着脸,不太想言语,你这回答的真是粗糙,难怪你就是个杂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陈大哥能够出庭作证。”

    陈小武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张斐道:“你暂且先下去休息,若有需要,我会再传你的。”

    “唉!那我就先下去了。”

    “请。”

    陈小武下去之后,张斐马上又道:“传土润。”

    又见一个身着短褐的汉子上得庭来。

    等到他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土润,是你哪里人?”

    土润回答道:“我是绥州人,但是我父母都是延州人,是在十多年前,被掳到绥州去的。”

    张斐问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土润答道:“我之前是在小嵬名将军手下当兵。”

    张斐道:“嵬名夷山?”

    “嗯。”

    “治平四年时,你也是在嵬名夷山手下当兵?”

    “嗯。”

    “那你当时可知道嵬名夷山,已经归降大宋?”

    “知道。就是我拿着那些金器去贿赂李文喜的。”

    “是吗?为什么嵬名夷山会派你去?”

    “因为李文喜祖辈也是延州人,与我的关系,还算不错。”

    “结果如何?”

    “当时以为是很顺利,那李文明可是非常贪财好色,见到那些金器,很快就答应下来。”

    “当时以为?此话怎讲?”

    “后来我才知道,李文喜根本就没有去劝嵬名山归降,而是吞了那些金器。”

    “你为何这么说。”

    “当时种将军他们来的时候,大嵬名将军还拿着武器准备上马作战,小嵬名将军都感到疑惑,于是问大嵬名将军,‘兄长不是已经答应归降,为何还要这般’,大嵬名将军这才知道,小嵬名将军已经归降,又见军心溃散,于是也就没有反抗,与小嵬名将军一块投降了。”

    “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因为当时我就在小嵬名将军身边。”

    “就只有你跟小嵬名将军吗?”

    “不是的,当时大家都围着大嵬名将军,准备出营应战,很多人都见到了。”

    “如今那李文喜身在何处?”

    “李文喜当时带着大嵬名将军的一名小妾趁乱跑了,至今都还未找到他。”

    那李文喜既然要贪那笔财富,肯定不会留下来,否则的话,两边都会找他算账。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你能出庭作证,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是。”

    土润走后,张斐接连传唤十余名士兵出庭作证,但问得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弄得一部分贵宾们都是昏昏欲睡!

    至于吗?

    这一个过程,你找十几个人来说,是我们傻么,要听十多遍才能够记得住。

    那韦应方更是心想,你这么个求证,要是证人还得给车马住宿费,你审一个案子的成本可真是不小啊!不对,难道这小子是要借此敛财?

    但也有一部分人是听得非常入神,时不时还频频点头,目光中还夹带一丝嘉许。

    郭逵就抚须笑道:“看来这小子没有说谎,他能够当上这大庭长,还真是凭本事啊。”

    种诂好奇道:“郭相公何出此言?此事找一个小将官,便可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何许找一些小兵来问。”

    “妙就妙在这里。”

    郭逵笑道:“如果只是找一个小将官来问,不足以令人信服,毕竟他们都曾是令弟的旧部啊。”

    种诂先是一愣,旋即道:“那些士兵也是我三弟的旧部。”

    郭逵道:“故此这是很难做到令人信服的。但是相比起将官而言,士兵们对于此事是完全不知情的,他们也只能看到整件事情的一面,但将这些的供词合在一起,就是整件事情的过程,除非他们都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否则的话,不可能拼出整件事的过程,这足以令人感到信服。”

    种诂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折继祖又问道:“这些供词就恁地重要吗?”

    “当然非常重要。”

    郭逵道:“你还没有听出来么,这些供词说明两个问题,其一,种副使实不知中间是都是李文喜在搞鬼。如果事先种副使就知道,并且以谎言上报朝廷,那就糟了,证明种副使所为,正如郑学士所言,乃是为了贪功,不顾大局。

    其二,就是说明种副使筹备完善,是胜券在握,而非是在冒险。这也能证明种副使并没有说谎,当时的机会是稍纵即逝。”

    种诂喜道:“也就是说,这些供词对我三弟是有利的。”

    郭逵点点头。

    正当这时,忽听得砰地一声响,又听张斐朗声道:“传河北四路宣抚使,魏国公出庭作证。”

    郭逵差点没有咬着舌头。

    不是吧!

    连韩琦都来出庭作证了。

    其余人也都是大惊失色,甚至包括蔡卞、蔡京等人,手中的笔都掉了,苏辙也是呆若木鸡。

    这是什么惊天大案。

    竟然让韩琦赶来作证。

    论名望,论地位,韩琦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富弼都不如他。

    说句不好听的,出皇帝外,谁能请得动韩琦。

    种谔、陆诜都觉得受宠若惊。

    纷纷举目看去。

    但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雅士上得庭来,未见韩琦的身影。

    “这哪是魏国公?”

    “此人是谁?”

    “这你们都不认识么,此乃魏国公的长子,当今永宁军通判韩忠彦。”

第五百二十七章 文武与法(十二)

    这可真是吓死人了!

    之前全都是一些小兵、火夫,要是突然来个韩琦,这个转折,可真是要人老命啊!

    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喘息间,那韩忠彦已经来到庭上,他稍稍拱手一礼,道:“张庭长,真是非常抱歉,家父在收到张庭长的邀请,是非常想来此为皇庭提供帮助,但是由于家父年事已高,无力长途跋涉,故吩咐在下代其前来作证。”

    张斐一视同仁,未有说起身还礼,还是稳坐钓鱼台,只是笑道:“其实我也不想打扰韩相公,实在是韩相公是深入参与绥州一战,有许多证据,必须得由韩相公来提供,其中或许由考虑不周,还望韩判官代我向韩相公转告歉意。”

    韩忠彦道:“哪里,哪里,此乃吾等分内之事。”

    “韩判官请坐。”

    “多谢!”

    韩忠彦坐了下来。

    张斐问道:“照例我还得询问一句,接下来韩判官的供词,是否能够全权代表韩相公。”

    韩忠彦点点头道:“可以,因为家父已经将其所见所闻所知所思全部告诉在下,在下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可以代表家父的。”

    在场贵宾听罢,不禁又是目瞪口呆。

    虽然韩琦没有来,震撼感或有欠缺,但是韩忠彦这一番话,是足以表示韩琦对于皇庭的尊重,这不禁让大家都对这皇庭是刮目相看啊!

    哇...这皇庭到底是什么逼格?

    如果连韩琦都必须配合皇庭,那谁又能不配合,可能也就出皇帝之外。

    在京城送来的书信中,只是告知他们,张斐与司马光、王安石、许遵的关系,从没有一封书信中提到韩琦。

    如果没有关系的话,开封府都不一定能够请韩琦去作证。

    这真的很离谱啊!

    那韦应方都微微有些冒汗。

    张斐却还是跟之前一样,专注于审桉,旁边的许止倩,适时将一份文桉展开,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低头仔细瞧了瞧,然后抬头向韩忠彦问道:“韩判官,根据我所知,在朝廷得知种副使占据绥州之后,是火速派遣韩相公经略陕西,不知是否?”

    “是的。”

    韩忠彦点点头,道:“其实家父当时正准备离京,前往淮南赴任,是在离京的前一日,朝廷突然收到消息,种副使已经收复绥州,故官家临时又下旨,让家父改判永兴军,兼陕西四路经略使。”

    为什么此桉比较复杂,其实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当时宋英宗刚去世,赵顼刚刚即位,皇权的交接,永远是封建王朝最为敏感的时刻。

    当时就有御史弹劾韩琦专权跋扈,而韩琦也自知位高权重,继续留在中书,那会影响到皇权的,于是在赵顼即位之后,他就打死都不入中书办公,坚决要求调任外地。

    赵顼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反正挽留一番后,便任命他为淮南节度使,哪知道这出门前,又刚好遇到这事。

    赵顼又马上调韩琦去陕西,处理绥州一事。

    韩琦一直以来都对边境非常关注,也是临危受命,立刻赶往绥州。

    故此,在出兵之前,陆诜和薛向都是关键证人,在中间的过程,那些小兵则是关键证人,但是在收复绥州之后,韩琦就是最为关键的证人,因为他就是后续事宜的执行者。

    张斐又问道:“当时官家调任韩相公经略陕西,是让韩相公全权做主,还是朝廷已有决策?”

    这回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

    韩琦所涉及的决策,那绝对就是当时的最高机密,是代表朝廷当时真正的打算,如今在场所有人,可都没有资格参与的。

    郑獬虽然全程参与,但他也只是谋士,不是决策者,真正决策肯定还是皇帝和宰相们。

    当时朝廷的决策,到底是什么,韩琦的供词就是最具权威。

    韩忠彦谨慎地思忖片刻,才道:“根据家父所言,其实当时朝廷内部,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决策,但是基本上是打算放弃绥州。”

    张斐问道:“韩判官此言,我不是很理解。”

    韩忠彦解释道:“当时家父在得知此事后,最初是认为既然已经拿下绥州,就不应该再退回去,且不说绥州地理位置关键,关键这会令西夏认为我大宋过于软弱,可能会得寸进尺。

    但是朝中一些大臣都认为绥州孤绝难守,主张放弃,后来家父也答应放弃绥州,但这不是最终决策,官家还是让家父先前往陕西,查明情况再做最后的定夺。”

    这与郑獬的供词,就有明显的区别,可见权力不同,若看见的也是不同。

    当时商议的结果,就是主张放弃的一方,占得优势。

    但是郑獬所看到的是,财政困难,不应与西夏爆发大战,此乃非常冒险的。

    然而,韩琦所看到则是,则是争议在战略上能否守得住,这足以证明,郑獬并没有参与到最高决策圈。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桉,道:“但结果朝廷并未弃守绥州。”

    韩忠彦点点头,道:“那是因为家父来到永兴军后。”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坐在旁边的郭逵,“郭相公认为不应弃守,极力主张经略绥州,而在郭相公的劝说下,以及家父对当时战局的观察,认为绥州是能守住的,故而决定采纳郭相公的建议,并且调集粮草支援绥州。”

    张斐问道:“韩相公观察到了什么?”

    韩忠彦道:“首先,是在于折继世将军提前部署精锐于大理河,数败从银州前来救援的敌军,这使得延州的右翼无忧,并且当时种将军已经重创敌军主力,抵达晋祠,占据险要地势。

    基于这些情况,家父判定折将军在我军右翼的部署,是足以为绥州赢得时日,只要加驻绥州城,巩固横山天险,那便无忧矣,同时还能够确保延州的安全。”

    张斐问道:“韩相公可知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陆知府传令种副使退守青涧城?”

    韩忠彦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道:“依韩相公的判断,在当时的情况,如果种将军退守青涧城,会否对折将军造成影响。”

    韩忠彦道:“家父认为,可能会造成影响。”

    张斐道:“可否仔细说说。”

    韩忠彦道:“如果说敌军夺回绥州就立刻停止攻势,那么就不会影响到折将军方面,但如果敌军顺势发动,对延州的进攻,那么折将军就可能会面临腹背受敌,情况将会非常不妙。”

    张斐又问道:“根据韩相公对当时局势的判断,如果西夏首领李谅祚没有去世,会否引发我国与西夏的大战?”

    韩忠彦点点头道:“极有可能,而且家父也不赞成在当时与西夏爆发战争,不过家父也认为,当时的局势还是可控的,毕竟我们与西夏一直都有使臣来往。

    即便爆发战争,只要加筑绥州天险,西夏方面也无法轻松突破我军防线,最终还是要谈判,而若绥州在我们手里,在谈判上,我们是能够占据优势的。

    退一步说,即便要弃守,家父也认为当时绝不是弃守的最佳时机,因为当时西夏方面已经发动攻势,一旦弃守,我们无法判定,西夏会就此罢手,还是会趁势发动进攻,而这也会严重影响到我军士气。”

    张斐继续问道:“韩相公认为之前种副使收复绥州是否部署完善,还是冒险之举?”

    韩忠彦沉吟少许,道:“家父认为从战略上,种副使此举,是比较冒险的,因为当时确实不适宜与西夏开战。但是从战术的部署来看,是非常完善,种将军和折将军他们准备的也是非常充分。”

    听到这里,王韶、郭逵、元绛等人,不禁是心生崇拜。

    不愧是韩琦,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

    真是不偏不倚,两边都支持,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依他的意思,弃守绥州,也不是不行,只是当时时机不对。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你都已经拿下,然后直接退回去,谁能保证西夏会就此罢手,看你们这么怂,怎么也得去你家里意思一下,万一打开一个缺口呢?

    韩琦也是经验丰富的外交家,选择坚守绥州,如果真的要爆发大战,他认为西夏方面肯定也会考量的,中间肯定还是也会进行一番外交谈判,再来商量弃与不弃,也还是来得及,绥州还是一个重要筹码。

    这个判断,别说武将,稍微有点远见的文官,也都表示赞成。

    “最后一个问题。”

    张斐问道:“不知韩相公来到陕西后,对于陆知府的政务有何评价?”

    此话一出,不少人皆是一惊。

    就连种谔、陆诜都愣了愣。

    这是要将矛头对准陆诜吗?

    这个话题转变,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因为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是针对种谔的,这是第一个直接针对陆诜的问题。

    但是之前没有任何供词,是指向陆诜的。

    难道...难道他是倾向种谔的?

    隐藏的够深啊!

    就连韩忠彦都不禁稍显迟疑,心道,幸亏父亲对此有所交代,不然的话,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谨慎地问道:“不知张庭长问得是哪方面?”

    张斐却是坦然问道:“在韩相公抵达延州时,对于延州部署,有何看法?”

    韩忠彦道:“根据家父观察,当时延州也做好作战的准备。”

    张斐又问道:“可有为种副使提供帮助?”

    不对劲!不对劲!

    郑獬都开始在冒汗了,为老友忧心忡忡。

    陆诜自己也是面色凝重。

    韩忠彦摇摇头道:“那倒也没有,因为没有朝廷的诏令,其实陆知府所能做得也是非常有限,这还需要家父来统筹调动。”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种谔,问道:“种副使在收复绥州后,可有向延州方面寻求协助?”

    种谔还在愣神,这问题问得太诡异,怎么突然就将矛头对向陆诜。

    张斐问道:“种副使?”

    “哦。”

    种谔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没有。”

    他当时巴不得陆诜别来打扰他,哪里还敢主动跟陆诜联系。

    张斐又向韩忠彦问道:“那在韩相公决定坚守绥州后,延州方面是否有全力配合?”

    韩忠彦想了想,道:“在家父抵达延州时,陆知府的确有向家父抱怨种副使所为,但陆知府还是遵从家父的命令,并未有不配合。”

    “非常感谢韩判官能够不辞辛苦,来此作证。”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朗声道:“今日审理就到此为止,由于此桉比较复杂,本庭长还得仔细审阅今日供词,若需补充,会择日开庭,若不需要,将会择日宣判。”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敲槌,“退庭。”

    起身微微颔首,然后便离开了,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贵宾。

    就这?

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武与法(终)

    在场所有的老爷们的心中,全都是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是不带减速的那种。

    甚至包括种谔和陆诜两位当事人。

    因为审到这里为止,他们是完全理不清这头绪,到底这些证据是更偏向哪一方的。

    但是张斐临走前那番话,又好似已经审完了,因为张斐是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再开庭补充。

    换而言之,就是从目前来看,是不需要的。

    这甚至弄得不少官员,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律学都已经产生质疑。

    还有最后那几个问题,摆明就是针对陆诜的,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这也令整件案子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故此这退庭之后,老爷们也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围聚在一起,彼此询问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真的是自己太蠢?

    “蔡知府,郭提刑,你们怎么看?”

    那蔡延庆、郭孝法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郭孝法轻蔑地呵呵两声:“老拙愚钝,着实看不明白这玄机在哪。审了半天,就只是让所有人都陈述一遍事实,而对于种副使的质疑,是少之又少,在我看来,方才种副使很多回答,都可以继续审问的。”

    以前的审问,是有一个主攻目标,主审官去不断地质问,质疑,逼得对方露出马脚。

    当然,也不是说当日就要判,可即便当日不判,在场的人,大概也能判断出,结果会是偏向哪边的,除非有权力的干预。

    但张斐不一样,他没有主攻谁,而是雨露均沾,语气慈祥如同邻居家的长辈,那种谔说得话,似乎都还没有郭逵、韩忠彦他们说得多。

    而且,种谔回答什么,他也很少去质疑,尤其是种谔的内心想法,他最多问两句。

    韦应方哼道:“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虚。”

    蔡延庆摆摆手道:“是不是故弄玄虚,这倒只是其次,关键那张庭长心中定有计较。”

    郭孝法不服道:“什么计较,我看都没有必要审,反正就是他说了算么。”

    韦应方道:“我就是这意思,如果他判种副使无罪,那根本就毫无依据,我们可都没有看明白,从哪一点来说,那种副使是无罪的。如果他判种副使有罪,那就是在故弄玄虚,浪费财政,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哪需要审得这么复杂。”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而身为当事人的陆诜,也是一头雾水,下得庭来,他赶紧找到郑獬等几位好友询问,“毅夫,你怎么看?”

    郑獬皱眉道:“不瞒陆兄,我没有看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陆诜问道:“你之前不是见识过张三手段,还有这公检法吗?”

    郑獬点点头:“皇庭审案,我的确是见识过的,但那都是刑事案,主要看得是证据,与此类案件还是不大一样。至于张三么,他在汴梁,就只是一个珥笔,主要为人辩护,是有着明确的目的,我也是头回见他审案。”

    旁边一人问道:“郑学士,这张三到底是谁得人?”

    古代官场,还是挺讲究关系的,根据关系一般也可以判断出,他会倾向于哪边。

    郑獬微微皱眉,“还真不好说,张三来此担任庭长,确实是司马君实举荐的。”

    “司马学士应该是支持陆知府的吧。”

    “那是当然,在朝中,司马学士可不止一次为陆兄说话。”郑獬点点头,但旋即又道:“但是这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也不错。”

    陆诜摆摆手道:“我看伱们是想多了,从方才的审理来看,这个张庭长明显更看重事实经过,而非是什么关系。”

    郑獬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若真是如此的话,他没有理由不判种副使有罪,虽然其中涉及到能够为种副使开脱的理由,但那最多也只能减轻罪名,而不能判无罪。”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最后张庭长的几个问题,摆明就是在针对陆知府,这又令人感到一些不安。”

    而那边种谔就更是如此,真心比没审之前更加忐忑不安,因为这审得太细致,扒得脸底裤都不剩,几乎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事情,都问了一边,而且还有郭相公、韩判官来此作证。

    这要判有罪的话,感觉就好像没得救了。

    “韩贤侄。”

    “忠彦见过郭叔父。”

    韩忠彦见郭逵走来,急忙拱手一礼。

    “贤侄无须多礼。”

    郭逵笑道:“韩相公身体可还好?”

    韩忠彦道:“蒙郭叔父关心,家父身体尚可,只是这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一些小病。”

    “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身子。”郭逵关心了一句,又试探道:“方才我还真以为韩相公亲自来了,可没有将我吓一跳。”

    韩忠彦道:“其实家父还真是打算亲自过来的,是晚辈担心家父的身体受不了这舟车劳顿,故而劝住了他。”

    “这点小事,哪能劳烦韩相公。”王韶突然走了过来,一脸好奇道。

    周边顿时安静了不少,官员纷纷竖起耳朵来。

    韩忠彦先是向王韶拱手一礼,旋即也是面露疑惑之色,“不瞒二位,其实晚辈也不明白,为什么家父恁地看重此次审判,家父不但再三叮嘱我,还让我尽可能抄录一份庭录和判决书回去。”

    郭逵、王韶这两老狐狸一听,登时明白其中玄机。

    以韩琦的地位不大可能非常紧张这桩官司到底会怎么判,为什么要庭录和判决书,可见主角是皇庭,而不是种谔和陆诜。

    可见一点,皇庭不会只审理这一桩案,也不会只在河中府。

    韩琦才会要一份回去,研究一下皇庭的审理方式。

    那他们可也得好好研究一下啊!

    还在有条不紊收拾文案的叶祖恰,眼神瞄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低声向蔡卞问道:“元度,你说他们猜得到老师会怎么判么?”

    蔡卞笑道:“怎么猜得到,老师的判决,可是基于法制之法,若对此理念不了解,十有八九是没有头绪。”

    说着,他将手中的文案,递到蔡京面前,“哥,这是要给检察院的证据和庭录。”

    蔡京接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苏辙他们还在,便赶紧走了过去。

    “苏检察长,这是庭录和有关的证据。”

    “有劳了。”

    苏辙接了过来,检察院方面不但监督审判,还得对证据继续审查。

    一旁的陈琪突然打听道:“元长,你们会怎么判?”

    蔡京苦笑道:“这种案件,对于我们而言,可真是难了一点,我们也就能打打下手,就看老师怎么判了。”

    说着,他又道:“若无其它事,在下告辞了。”

    苏辙点头笑道:“慢走。”

    他一走,陈琪又苏辙问道:“检察长,你怎么看?”

    苏辙笑道:“蔡京不都说了么。”

    “说了什么?”

    “就看他老师怎么判。”

    “啊?”

    “既然设立这军事皇庭,定是与之前的审理方式不一样,这完全就是张庭长说了算么,所以你们也别瞎想,到时看张庭长会怎么判吧。而我们所要做的,则是监督其判决是否合理。”

    其实苏辙想得非常明白,这军事皇庭就是一个未知领域,在判决没有出来之前,你就没法去想。

    只能先看张斐的判决,再反推这过程合不合理。

    许芷倩只对张斐负责,她收拾完张斐桌上的文案,便捧文案回去了,可刚刚来到路口,就遇到张斐,不免好奇道:“你站这作甚?”

    “等你,还能作甚。”张斐一翻白眼道。

    许芷倩道:“那你为何方才走那么急。”

    “为了帅,你第一回跟我合作啊。”

    张斐又见她捧着一沓文案,道:“要不要我帮你。”

    许芷倩小嘴一撇:“免了!别耽误了你的帅。”

    张斐也没有强求,其实许芷倩能自己搞定的,他一般都不会伸手。

    许芷倩从小就非常独立,也不太愿意让张斐帮这些小忙,她更多工作感兴趣,好奇道:“你想好怎么判了么?”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得组织一下语言,让我的判决变得更加有条理,毕竟这将是一次范例,而且涉及到诸多审判原则。”

    出得皇庭,好友之间立刻相约一块吃晚饭,毋庸置疑,聊得全是这场官司,但是越聊越慌。

    原因就在于,之前这种案件,大家心里还是有底的,一般判重罪的,必然是引发皇帝的猜忌。

    但是这回完全不一样,皇帝好像就没参与一样。

    此番庭审,就只是问事件的本身,不涉及到权力、官位,等等。

    郭逵坐在上面跟那土润一个标准。

    他们完全摸不着头绪。

    如果以证据来判,种谔百分之一万是有罪,没有一个证据,可以为种谔开脱这罪名的。

    除非你将律法改了。

    好在,这回张斐并没有让他们煎熬太久,仅仅过得两日,张斐便发出通知,将在明日进行宣判。

    这令种谔等一干武将,感到大事不妙。

    因为有不少专业人士分析,如果完全看证据的话,只能是判种谔有罪,因此他们就断定,假设继续开庭审理,那么多半就是有铁证来为种谔洗脱罪名,但如果直接宣判,估计就是要判种谔有罪。

    种谔顿时慌得一批。

    第三日。

    天才蒙蒙亮,山谷间就已经是座无虚席,反正大家也都睡不着,还不如早点来这里,打探消息。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皇庭的保密工作是做的相当好,真的密不透风,依旧是无人知晓,比之三日前,大家的猜测,也没有什么进展。

    辰时,张斐终于出现了,这回大家是赶紧起身,一刻都不愿耽搁,在张斐没有宣判之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你知道我们这里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诸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来,见大家都坐下之后,他才朗声道:“经过本庭长和许主簿,以及四位助审官的商议,都觉得无须再开庭审理,故而今日将会对此案做出宣判。”

    说到这里,他先是看向陆诜,“首先,是关于陆知府的判决。”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皆是一惊。

    陆诜不是原告吗?

    怎么还有对他的判决?

    搞什么鬼?

    陆诜自己也懵了。

    原来我是来这里接受审判的啊!

    张斐无暇理会他们震惊的目光,低头仔细再审视一遍判决文案,然后又看向陆诜,道:“关于陆知府,官家曾以协助不力,而将其调去秦州。但是根据证据显示,关于这个指控,显然是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的。”

    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

    这一上来就否定官家?

    玩得这么大吗?

    郭逵、王韶都开始抹汗了。

    而郑獬等一干正直文官则是激动不已,暗自为张斐叫好。

    原来我们是一路人,就喜欢驳回官家的圣裁。

    好小子,有胆量。

    但其实这不是一个罪名,只是皇帝的找个理由将陆诜贬走,所表达的意思,就是皇帝不爽,你跟我没有想到一块去。

    但是陆诜在朝中的支持者,就总是拿这个指控去找赵顼的麻烦。

    这一句话,恰恰就是他们想要的。

    张斐对于他们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中,一边看着文案,一边条不紊地继续说道:“在诱降之初,陆知府给予种副使的支持,以及在坚持等朝廷的诏令一事上,陆知府所作所为,不存在任何问题,可谓是恪尽职守,知人善任。

    而其中唯一存在争议的就是,在种副使占据绥州之后,敌军来犯,陆知府并未提供任何帮助,只是再三要求种副使回守青涧城。”

    陆诜眉头一皱,满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这有什么争议?

    难道我还得支持一个不遵守诏令的人?

    方才还感到鼓舞的郑獬等人也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张斐。

    又听张斐言道:“盖因种副使在这期间并未向陆知府提出任何建议和求援,以及陆知府还在延州城附近加强防卫,故此本庭长判定,陆知府并没有协助不力。”

    “等等!”

    陆诜忍不住了,道:“假设种副使求援于我,我未有接受,难不成我还有罪不成,是他先不听从命令的。”

    种谔也好奇地看着张斐,当时我还有向陆知府提要求的资格。

    这他都不好意思啊!

    张斐笑道:“陆知府莫要着急,我会解释清楚这一切的,因为这是我们军事皇庭审理的第一个案子,故此我会非常仔细的解释,因为我每一个判定的原因,将来都会适用于类似的案件。”

    陆诜拱手道:“抱歉。”心里却在想,适用于类似的案件,你这是在判案吗?

    张斐露出原谅的微笑,然后继续道:“我们皇庭的最高原则,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基于这一原则,如果当敌军来犯时,种副使向陆知府求助,而陆知府置之不理,且消极应对,本庭长将会判他渎职之罪,以及革职查办。”

    陆诜当即哆嗦了一下,我当时走在革职查办的边缘吗?

    幸亏种谔到时没有跟他联系,不然的话.。

    方才还在为张斐判决叫好的郑獬,这回是彻底懵逼了。

    张斐环视一眼,朗声道:“这番话不仅仅是对陆知府说得,也是跟在坐的各位说得,你们要记住一点,当面对外敌时,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以共同御敌为先。因为这将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根本利益,如果查明有消极应对,亦或者置之不理,很抱歉,无论你受到再大的委屈,你都将会受到严格的惩罚。

    不过我也要再说明一点,我不是要求陆知府必须前去救援,而是要以御敌为先,至于怎么应对,皇庭是无权干预,但如果上得皇庭,你就必须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也许不是对的,但必须要让人信服。

    而在此事中,陆知府有一点做的非常好,就是他立刻有书信朝廷,讲明此事。在此,我建议各位今后若遇到此类事情,也都应该向陆知府学习,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有外敌来犯,先要以御敌为先,并且立刻书信朝廷,讲明部下或者上司所犯之问题。

    等到战事结束后,皇庭自会针对此事进行审理,而这在庭上,这将对你们会有着莫大的帮助,本庭长也不建议你们选择其它任何一种方式。”

    这时,下面有一人起身愤怒地质问道:“你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此乃军政,你凭什么干预。”

    张斐摇头道:“我不是在教你们做事,皇庭也无权干预军政,我只是在给你们的建议,你们可以不听,不予理会。只不过,假设有朝一日,你们不幸坐在这庭上,那就不是军政,而是司法,在那时候,我的这个建议就会变得至关重要。”

    蔡卞他们也都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简单来说,你别来啊!你来了的话,那可能就为时已晚。

    下面不少人心想,要是可以的话,谁想来啊!

    但他们也没法反驳,人家都说了,你可以不听,你现在就可以起身走人,谁也没拦着你。

    也并没有人走,这个建议也都默默记住了。

    目前谁也不清楚这军事皇庭的前景,但从此案来看,还是很强势的,韩琦大老远都得派儿子过来作证。

    张斐又看向陆诜,“陆知府,你做得其实已经是非常好了,但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尤其是在敌军来犯之时,无论如何,这事情已经发生,我知道陆知府也有大局着想,避免与西夏开战。

    但是根据韩相公和郭相公他们供词来看,在当时,如果你想要避免与西夏开战,第一步就是挡住敌人,一旦战败,那就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而且,如果种将军和折将军兵败,延州将会岌岌可危,而在这一点上,你并没有做到深谋远虑,尽忠职守,只是比较幸运而已,官家当初对你的指控,也就是没有考虑你的幸运。”

    一生清廉正直的陆诜,此时脸红的就如昭阳一般。

    他会较真,但不会说谎,扪心自问,他当时只是愤怒,以及担忧会跟西夏打起来,还真没有怎么顾忌前线战事。

    张斐又抬目四顾,又道:“我之所以给各位这个建议,因为我们皇庭也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效果还不错。”

    说着,他指着旁边几个庭录员,“这几位辛苦的庭录员,一位是官家派来的,一位是审刑院派来的,还有一位政事堂派来的。”

    什么?

    这几个庭录员这么有来头吗?

    大家不禁侧目看向那几名庭录员,顿时为张斐觉得委屈。

    试问哪个官员能有你这般殊荣,皇帝、政事堂、审刑院同时派人监督。

    大哥,你是稳的。

    小弟甘拜下风。

    而如蔡延庆、王韶这些老狐狸,则是对张斐另眼相待,皇帝、宰相一块监督,那他的权力得有多大。

    要只是一个知府,皇帝还会这么干吗?

    “关于陆知府的判决,就到这里。接下来就是关于对种谔种副使的判决。”

    种谔一听,整个人都绷紧了,豆大的汗珠,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公然推翻官家的指控,这要判下来,是真心没得救了。

    张斐喝了一口茶,然后道:“关于擅兴律,共有9门24条律例,涉及擅发兵、给发兵符、大集校阅、主将不固守城、巧诈避征役、出给戎仗条、兴造料请工、私有禁兵器、役功力采取不任用等方面。《武经总要罚条》共有72条处罚规定,涉及行军宿营、侦察报警、作战行动、军器保管等。”

    说到这里,他道:“本庭长将会给擅兴律添加一条指导思想,以便于大家理解,就是战争不是文武的博弈,而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的延续?”

    蔡延庆听得是连连点头,“妙啊!”

    不少文官也是频频点头,说得真好,当然不是什么文武博弈,我们文官本就应该在上面的,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郭逵抚须笑道:“这小子果真不一般。”说着,他向一旁的韩忠彦问道:“贤侄,他有添加指导思想的权力吗?”

    韩忠彦摇摇头道:“这晚辈也不清楚,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估计是有的。”

    张斐又道:“朝廷的决策,是政治的决策,而不是文官的决策,为得是国家利益。违反这个决策,就是伤害国家利益,这是必然违法的。”

    种谔身子突然摇晃了几下。

    完了!

    死定了!

    “基于所有的证据来看,种副使的确有矫诏、擅兴的嫌疑。”

    说到这里,张斐话锋一转,“但是这嫌疑还不足以将其定罪,然而,因为朝廷在决策方面的不明,这是更有利于种副使,故此本庭长并不认为他有犯下矫诏和擅兴罪。”

    种谔双手捂住胸口,犹如从地狱直接上升到天堂。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而郑獬等人,却是睁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你这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不等他们张口开喷,张斐就赶紧言道:“首先。就是关于擅发兵的嫌疑。而关于这一点,本庭长也在审理的时候提到过一些判定标准。

    这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整个招降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种副使出兵绥州,只是事件中的一个行为。

    在招降一事上,所有证据都显示,朝廷是默许的,根据我们所调查的证据来看,边境上招降对方敌将,也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在整个治平年间,我所知道的就有十六例。

    而根据所有证人的供词来看,种副使并不知道嵬名山实则是没有答应归降,他是认为对方已经归降。

    而根据郭相公的供词,以及以往的事例来看。在归降这个过程中,一旦走漏风声,十有八九都是失败告终。而基于绥州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朝廷并没有明确否决,那么种副使当机立断,选择出兵,这属于一个统帅该有的职权。

    并且,所有供词都表示,种副使是做了非常妥善的部署,这一点尤为重要,一个武将想立功,这是很正常的,谁又不想。我们要看得就是他是否有贪功冒进,而关于这一点,我主要看得是过程,而非是结果,而根据参与者的供词来看,他是有做充分的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此非幸运。”

    这回轮到种诂、折继祖等一干武将们,暗自为张斐叫好。

    早就应该这么判了啊!

    对比起来,以前的判决,那简直就是粗糙的一逼。

    郑獬他们则是有些此意,如果判定出兵只是整场战争的一个行为,那么朝廷的决策,不在于出兵与否,而是在于招降与否,只要朝廷允许招降,那么出兵不需要朝廷的诏令来支持,那确实有很多先例可以给予张斐支持。

    战争已经打响,武将不可能动用一兵一卒,都得请示朝廷。

    折继世与大理河的部署,也没有请示朝廷。

    “而其中最具争议的就是种副使在出兵之时,并未告知陆知府。”

    张斐又道:“而种副使的理由有二,其一,他认为陆知府不会答应;其二,他不想连累种副使。这两个理由,都只是种副使自说自话,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故此我们皇庭并没有采纳。”

    种谔是一脸尴尬。

    那么问题来,你要都不采纳,那不是我有罪吗。

    张斐又继续言道:“在这一点上,本庭长认为这的确是属于种副使的过失,无可争议,但不足以定罪。原因就在于陆知府并没有反对诱降。”

    陆诜郁闷道:“我不反对,他就可以不征求我的同意吗?”

    张斐道:“必须是要的,故此我说这是他的过失,他理应要告知你一声。但是基于我们皇庭对于此类案件判定原则,我们更倾向给予最前线战斗人员更多的宽容。

    因为战机是稍纵即逝的,第一线战斗人员,不可能事事都向后方请示。在招降一事上面,青涧城就是第一线,虽然我也知道,当时种副使其实是有充裕向陆知府做出请示,但为了确保这个原则不被破坏,鼓励最前线的武将在战场能够当机立断,抓住战机,故此我们这判定它是一个过失,只给予警告,而不给予惩罚。”

    苏辙问道:“那你这不是鼓励武将违抗军令。”

    张斐道:“这个原则只适用于最先前线的战斗人员,如果种副使当时是处于后方,以及未有亲自带兵前往,那么他的所为就不适用于这个原则。因为我相信,他们用自己生命的做出决断,绝大部分应该是明智的。”

    苏辙一怔,不禁沉吟起来。

    这律法还能这么思考吗。

    武将们自然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继续!

    继续说!

    这咱们爱听。

    此时,他们甚至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张斐又道:“当然,这个原则之下,只是宽容,而不是判定无罪,具体有没有罪,还得根据具体情况来断定,而在此案中,种副使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并且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绥州城。”

    种诂激动地问道:“这个原则是律法么?”

    这个原则实在是有利于武将了,应该写成律法。

    张斐道:“当你来到军事皇庭申诉时,它将适用于所有人。”

    武将们一听,立刻是心领神会,若有皇庭在,将来就不用害怕文官们的口舌笔墨了,至少你们冤枉不了我们。

    文官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们也在考虑,这皇庭到底还是文官们在掌控,那么就不至于失控。

    并且第一原则是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武将必然是处于文官之下的。

    “最后!”

    张斐道:“就是关于种副使未有听从陆知府的命令,在收复绥州后,并没有立刻回撤。基于方才那个原则,我们会给予第一线战斗人员的判断,更多的宽容。

    而根据目前证据显示,种副使的判决,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他当时已经与折继世将军形成互倚之势,他若突然撤兵,可能会导致折继世将军腹背受敌。

    在这一点上,我们皇庭认为这属于陆知府过失。”

    陆诜又抑郁了,我还有过失?

    你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吗?

    你这不叫公平,而是叫做平均啊!

    张斐解释道:“正如我之前说得,事已至此,该以抵御外敌为先,而陆知府只考虑到战略层面不应与西夏发生战争,而未有考虑战术层面,也就是折继世将军的处境,这显然是他的一个过失。

    至于陆知府并未跟薛发运使进行商量,这一点我们认为,并无任何不妥,因为当时陆知府身处更前线,更清楚状况,而当时敌军已经进犯,他应该当机立断,而非是等着与薛发运使商量,只是陆知府未有考虑周详,做出最为合适的部署。”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

    他这一停,大家是如梦初醒,那郑獬突然反应过来,不禁质疑道:“张庭长的判决,大有为种副使开脱之意。”

    根据律法,种谔肯定有罪,但是张斐所言的几个原则,全部有利于种谔,而原则就是张斐自己弄得,这如何叫人信服。

    张斐放下茶杯来,道:“首先,我的这个判决,将会作为判例,从而适用于所有人,暂时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只在皇庭。

    其次,我承认我的确是有一些偏袒种副使,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是错。”

    “????”

    大家又傻了,包括苏辙在内。

    这么嚣张的主审官,可真是头回见啊!

    就算是,你也不应该承认啊!

    说你道德低,你承认也就罢了,毕竟道德低也不违法,但是说你偏袒,你也承认,这可就是徇私枉法啊!

    如郭孝法,以及一些御史们,听到这话,不禁都双目放光。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你小子着实飘了!

    等着吧!

    张斐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军事皇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皇庭,涉及的多半都是与战争有关。

    而战争是不讲道德,不讲公平,不讲仁义,故而判决原则是与其他官司不一样。战争的意图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战争的原罪就是失败,一旦确定此次战争的意图是为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那么胜败必然会影响到庭长的判决。

    这也是我们皇庭的另一个原则。身为军事皇庭的庭长,我无法用仁义和道德去判定一个手握上千条人命的将军,这反而是一种不公平。”

    不少人听得沉思不语。

    咋一听,觉得这话太直接,太露骨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是军事皇庭,从军事角度来看,胜败当然是非常关键的,以往那些败军之将,纵无过失,也得受罚。

    失败真的就是原罪。

    张斐又继续说道:“这就好比之前我们常说的戴罪立功,只不过在这军事皇庭,这将会成为一种成文的判决指导原则。

    假设种副使是失败了,我现在无法断定会怎么判,那十有八九是另一个判决,但事实就是他赢了,而皇庭会给予一个为国家和君主夺得利益的将军,更多的宽容。

    而之前提到的擅兴律,也都将会给予这些判决指导原则之下,律例是不会变的,只是说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引用判决指导原则,当然,这些原则,必须要依靠大量的证据来支持。”

    武将们全都激动地站起身来,不禁是热泪盈眶,感觉就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有人甚至还捂着脑袋。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文官们则是一脸郁闷,你这是判决吗?你这分明就是在立法啊!

    郭孝法当即质问道:“你有这权力吗?”

    张斐回答道:“在这里,我有。”

    折继祖立刻问道:“非河中府的官员,能否来军事皇庭申诉?”

    张斐道:“暂时就只适用于我职权范围内,也就是这陕西四路。”

    二合一大章,九千多字。

    昨天预想是码到两点,结果愣是码到四点多,已经没有精力去修改了,只能今天起来之后,再慢慢修改。

    对此,贴心的小希感到万分的抱歉。

    这一段剧情写得真是很累,因为这是本就存在的案件,得查很多资料,还得借此交代与西夏大体情况,为以后的剧情埋下伏笔。

    以及,要借此案将一些指导原则铺垫好。

    其实我也很想一口气写完,但确实似乎写不完,情节本就设计好了,但是在写对话的过程中,总会察觉一些细节,然后又得进行修改,这期间就没有准时发过,我也很无奈。

    这一觉醒来,感觉身子都快被掏空了,腰背手臂都很酸,明天可能的小请半天,约个老师傅,去放松放松。。。。。

第五百二十九章 第三者

    判了!

    终于是判了!

    苦苦等待数日的老爷们,终于迎来了最终的判决。

    但这滋味却变了。

    是馊了吗?

    还是这道菜本就是如此滋味。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最终判决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就过程来说,谁也没有看出会怎么判。

    但是他们都认为,这场官司的主旋律还是文武。

    但是这最终判决下来之后,他们渐渐发现,这文武都不是主角,特么皇庭才是真正的主角。

    就说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暇顾忌种谔,亦或者陆诜,完全视作路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而所有人心中都在思考那一个个判决指导原则。

    是。

    他的确没有改变任何律例。

    但他有一句话,可是令所有人都心生警惕,就是所有涉及军法的律例,都必须要基于他的指导原则。

    等于这些原则,将会成为整个军法的总纲领。

    这可比什么文武之争,要来的更加刺激啊,也更令人担忧。

    他真的有这权力吗?

    这些原则又会否打破,以文驭武的格局。

    只要这人不傻,都知道,这些原则,多半都是有利于武将的,是给予武将更多的权力。

    虽说张斐也强调,什么战争也是政治的延续,这也只是给予文官再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说是锦上添花,毕竟这宋朝的祖宗之法,有各种限制武将的制度。

    “张庭长,可否容老夫说上几句。”

    郑獬突然站出来言道。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请说。”

    郑獬道:“张庭长适才说《擅兴律》和《武要总经》都要基于,嗯...就是张庭长方才所言的那些什么指导原则。”

    张斐点点头。

    郑獬立刻道:“首先,老夫不知张庭长是否真有这权力。其次,张庭长的指导原则,听似有那么一些道理,但在老夫看来,却是过于笼统,是难以得到良好的执行,只怕将来武将会以此为擅兵专权的理由,又重蹈前朝覆辙,这也有违祖宗之法。”

    不少文臣也是频频点头,也包括苏辙在内。

    虽然历史上普遍认为,宋朝的武将确实比较窝囊的,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对许多文官而言,支持以文驭武,也不是狭隘到只想着要拔高自己的地位,拔高读书人的地位,往死里去贬低武将,其实许多武将也是读书人出身。

    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真的害怕武将。

    刀必须在武将手里,若不严加控制,他们要不听命令,那绝对是天下之祸。

    这是历史的教训,不是文人编造出来的。

    如唐末那些节度使,十个有七个真是如同畜生一般,这要活在他们的统治之下,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对武将严加控制,这道理其实是没错的。

    但是怎么去控制,这还真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

    就好比现在,种谔他们一听郑獬之言,顿时是怒目相向,偏向我们就难以执行,偏向你们就容易执行。

    这种狗屁道理,我们也会讲啊!

    他们认为这判决十分公平。

    张斐笑道:“我是奉命来此建设皇庭的,其中就包括建设军事皇庭,这个‘建设’指得当然不是对于这房屋的改造,而是针对这个制度的建设,故此,我是有权力这么做的。这一点,郑学士回京后,可去问明白。”

    郑獬点点头道:“老夫定会去弄清楚的。”

    话虽如此,但他估计也知道张斐是有得,这皇帝、政事堂、审刑院的人全都坐在那里,估计他还没有回京,判决书早就已经传到京城。

    他留个话在这里,只是为了回去争辩的,因为他觉得张斐权力太大了一点。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至于说方才那些指导原则难以执行,我当然是会写明,适用于什么情况,不会只是笼统的一句话。”

    郑獬摇摇头道:“即便写明,老夫以为也很难去判定的。就比如说对于最前线战斗将士的宽容,这到底有多宽,又能容多少,张庭长也是很难写明这一点,那么将来必然会有人借此来脱罪。”

    张斐笑道:“看来郑学士对我的这个判决,很是不满啊!”

    郑獬微微皱眉,思索半响后,才道:“不瞒张庭长,我确有不认同之处,但是张庭长到底也给出自己的解释,不可否认,也是有一定道理,但这与我所担忧的,并无关系。张庭长能够审清楚,但别人可不一定。”

    他上国张斐的课,知道这人在律学上面造诣,那是独树一帜,他也是自愧不如。

    但他所担忧的并非是这个判决,而是这个判决对今后的影响。

    张斐笑道:“故此目前军事庭长只有一个庭长,那就是我张斐,别人也审不了。”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笑道:“相信在审桉的过程,有不少人都感到不耐烦,认为同样一件事,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来作证,其实随便找一个当时参与此桉的将军,便能问明,我这纯属是在故弄玄虚,故意制造悬念。”

    顿时不少人咳得一声,微微避开张斐的目光。

    张斐笑道:“也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很正常的,可能在场所有人都有过这种想法。”

    “谁不好意思了。”

    郭孝法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吗?”

    张斐瞧他一眼,不禁微微一笑,“但凡有这种想法的人,往往自身的律学造诣,可能不是很高。”

    你这口气忒大了一点吧!

    河中府的官员都惊讶地看着张斐。

    要知道律学是宋朝官员必修课,那些进士及第的,在律法方面的造诣都是非常不错。

    蔡卞、叶祖恰他们则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这些官员脸上的神情,可是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郑獬倒是没所谓,张三说这话,他还是认得,只是说,张斐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但是郭孝法一听这话,顿时胡子就气歪了,他可是郭提刑,道:“张庭长凭何这么说?”

    张斐解释道:“因为你们一直在等到结果,你们心中也只有结果,但在司法审理中,其实结果并不重要。我随便给一个判决,它也是一个结果。

    而你们对于司法监督,往往是从结果,去倒推过程,一旦认为结果不合理,才会去从过程里面找原因。

    但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且是司法大忌,万一这结果是你们所认同的,就比如说,我随便审审,然后判定种副使有罪,也许你们就不会觉得审得有什么问题,你们笃定就应该如此”

    此话一出,种谔、折继祖等武将,是频频点头。

    说得好!

    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的公平,就只属于他们要的结果。

    而吕公孺、元绛、蔡延庆等官员,不禁暗自皱了下眉头。

    张斐要不说,他们还不觉得,张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有当结果是他们不认同的,他们才会去看过程,如果结果是他们所认同的,他们真不会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无论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

    但在结合皇庭的审理方式,好像这么做,确实不太对。

    张斐扫视他们一眼,又笑道:“但你们所认同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这种方式,才是由人来改变司法,你们不担忧这一点,却担忧我的指导原则,着实有些舍本逐末啊!

    其实从司法层面来说,过程是远胜于结果的。一个公平的过程,推出来的结果,不一定是正义的,但一定是公平、公正的,司法追求的是正义,但是不具有公平、公正的司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个理念,张斐跟许止倩、蔡卞他们都说过。

    但还是在公开场合第一次说。

    立刻引起不少人深思。

    确实!

    在整个审理的过程中,他们一直都在期待结果,而没有去在意这个过程公不公平,才会导致他们对于整个审理都感到不耐烦。

    “在回到郑学士方才那个问题。”

    张斐又继续言道:“郑学士以为那些指导原则虽有一定道理,但是过于笼统,这会让人有机可乘,而这个有机可乘,恰恰就是指审理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郑獬听得都是频频点头,然后,就陷入了自我矛盾中。

    他确实是看重结果,但他担忧的还真就是过程。

    这...。

    他可是状元出身,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用多说了。

    又听张斐言道:“如之前那种审理过程,确实会让人有机可乘,郑学士的担忧,绝对是深谋远虑。但是,这跟我的指导原则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之前的审理制度有关,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派我来建设这军事皇庭,也不会要重审此桉。”

    这一句话是直接点中郑獬的死穴,也令在场大多数人都变得哑巴了。

    因为不管是陆诜,还是种谔,还是他们的支持者,都觉得之前的判决不公,都觉得这审判制度有问题,这才有了这场官司。

    担忧的是过程,但这过程,不是皇庭的过程,而是之前的审理过程。

    皇庭带来的是一种新过程啊!

    蔡卞他们瞅着他们怀疑人生的样子,不禁暗笑,你们也没有比我们强多少啊!

    “所以!”

    张斐道:“是为了彻底清除之前的弊政,故而朝廷才决定命我来此建设军事皇庭,这不是违反祖宗之法,而是遵从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祖宗之法。

    而那些指导原则,是基于军事皇庭的审理制度,故此我是一再强调,那些原则也只适用于军事皇庭。”

    种谔他们倒是没有想太多,他们只明白一点,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张斐又环视一眼,“此桉到此结束,若有认为不公者,可拿着证据去检察院,亦或者直接来皇庭提起上诉。

    这都是可以的,正如我方才所言,我们皇庭只追求过程公平、公正、公开,至于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而证据、证人是过程最为重要的一环。

    如果各位手中有足以推翻我判决的证据,是可以随时上诉,我是很乐于推翻自己的判决,这也是属于我们皇庭的制度,还不仅限于军事皇庭,我们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也不是认为这是皇庭的过失,只要过程公平、公正、公开就行。退庭。”

    这回可没有人再叫住张斐。

    虽然他们中有人不服张斐的判决,但是张斐每个判决前面,都有根据某某人供词,这就没法去讲道理,他要是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那就立不住脚。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就是在文武之间,又多了第三者。

    这一下子,就打破了现有的规则。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时半会都有些懵。

    但是相比起三日前,这回没有窃窃私语,大家似乎非常有默契的快速离开皇庭。

    “他们这是急着上哪?”

    陈琪见他们一个个不动声色,快步离开,心里都有些慌。

    苏辙笑道:“他们是去研究对策了,这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了。”

    陈琪恍然大悟。

    王申突然道:“还是苏检察长说得对,这结果咱们根本就想不到。”

    结果是基于那些判定原则,而那些原则都是张斐想得,在不知道这些原则的情况,无法去推算结果。

    苏辙道:“其实我也没有猜中,之前我认为他会改变律例,不曾想,他并没有改变律例,而是添加这判决指导原则。这一招确实非常妙,令我们都难以去反对。”

    如果张斐擅自改条例,他是要反对的,因为宋刑统是适用于每个人,除非张斐能够拿出无懈可击的条例来,谁能想到张斐会弄个指导原则,他就很难去反对了。

    “哦。”王申一怔,“他这一招不会是在防我们吧?”

    “我想他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苏辙眯了眯眼,道:“张庭长方才说得很对,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制度才是关键,故此,他才是我们检察院最应该防范的人,因为他对律学的见解,是远胜于其他人,他要作怪的话,咱们就是一直盯着,都不一定能抓住他的把柄。只要能够防住张庭长,那我们检察院就算是成功了。”

    正说着,蔡京便拿着那份判决书递给苏辙。

    陈琪当即笑道:“检察长言之有理啊。”

    蔡京一愣,“各位在说什么?”

    三人只是笑而不语。

    蔡京从他们的笑意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友善。

    .......

    马车内。

    王韶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着身子,呵呵道:“仲远兄最近可得认真一点,这河中府的财政,将会变得至关重要。”

    蔡延庆抚须笑道:“原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

    王韶道:“官家突然派这张三过来建设皇庭,并且给予他这么大的权力,必然不仅仅是为了调和文武相斗,再加上今日判决,足以说明一点,官家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西夏开战,目前应该就是在等财政恢复过来。”

    他们这些心有抱负的人,看得就不仅仅是公检法的制度,而是借此捕捉皇帝的想法。

    就那些原则,哪怕是你说得再合理,有一点是母庸置疑的,就是鼓励武将去战斗,去打胜仗。

    肯定是要为打仗做准备。

    那么河中府的财政,也将变得至关重要。

    蔡延庆却是笑道:“我现在也在指望张庭长。”

    王韶诧异地看着蔡延庆。

    蔡延庆呵呵道:“治国先治吏,如果皇庭能够为河中府带来公正的司法,我就是什么都不做,这财政也会与日俱增的。”

    二人殊不知,张斐此时正在路旁的小山丘上,注视着他们的马车,从面前经过,而身旁还站着他的三个损友。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

    “衙内!这回你可得花点钱请我上回青楼,好好感激我一番。”

    张斐笑呵呵道。

    “凭啥?”

    曹栋栋道:“虽然你的判决是有利于咱们将门世家的,但我曹家可不稀罕,我曹家世代忠良,不会犯种副使这种错误的。”

    符世春立刻道:“你曾祖父不也因弹劾被贬过吗?”

    “什么被贬,那是正常调任,你不懂就别瞎说。”曹栋栋哼道。

    张斐没好气道:“谁跟你说这个了。”

    曹栋栋问道:“那你指的是啥?”

    张斐道:“我说的是,经此一判,你们警署才是最大的赢家。”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为何这么说?”

    曹栋栋也是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啥最大的赢家,你快些说。”

    饶是符世春都不禁微微皱眉,他也从未想过,这跟警署有什么关系,更别说最大的赢家。

    张斐笑道:“从今日起,那些武将们,必然会非常看重公检法,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渗透其中,否则的话,公检法迟早被文官把持,那你们说,在公检法中,哪个部门,便于他们渗透。”

    三人异口同声道:“警署。”

    “正是如此。”张斐点点头道:“故此你们警署要做好准备,马上要迎来一次大规模的扩充。”

    符世春恍然大悟,望着张斐,“难怪你之前抱怨种副使他们没能比你早到,原来是你想借此扩充警署。若没有警署,你们皇庭和检察院,还是难以立足。”

    张斐笑道:“还有税务司。”

    符世春当即到吸一口冷气。

    税务司也要来吗?

    那...他符家的买卖。

    头疼啊!

    等到税务司一来,河中府的官员,就会知道,其实公检法是大善人,真正的禽兽是税务司。

    曹栋栋眼眸一转,“这回我能不能调去税务司。”

    马小义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当初京城一战,税务司可是牛逼坏了,达官显贵,那是闻风丧胆,这两货可羡慕死了。

    张斐道:“如果你调去税务司,我敢保证,你爹一定你的将双腿给打断。”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你可是我的大耳笔,我花这么多钱雇你,你就不能帮我搞定我爹么?”

    张斐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说这番话,而不等着你爹去把你的腿打断,不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大耳笔么。”

第五百三十章 有利分裂

    公检法!

    如果真的有参透这三个字,其实也能够猜透张斐的计划。

    其中玄机就已经写在里面。

    为什么是公检法,而不是法检公,原因很简单,要是没有“公”,这“检法”也就无从谈起。

    如果拿以前的衙差,来为现在的皇庭做事,这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必然是会失败。

    因为整个执法程序可能都是错误的,而皇庭审理方式,又非常看重于过程,到时衙差天天成被告人。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河中府后,张斐是尽量将得罪人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而警署方面则是选择更圆滑的应对方式,韦应方要求警署接受衙役,张斐也让警署不要拒绝,不要去得罪他们。

    如果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警署,那整个公检法都会寸步难行。

    警署就如同皇庭的触手,警署尚未涉及到的地方,皇庭也只是鞭长莫及。

    虽然这场官司是极具政治意义的,但是张斐也在利用这场官司,为警署创造更有利的建设环境。

    从目前看来,显然是比较成功的。

    此时,无人在乎警署,仿佛皇庭就是整个公检法的具体化身。

    此次判决,颠覆文武对于司法的认知,他们都是第一时间赶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该如何看待这皇庭。

    “你们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种谔是神情激动的冲着秦忠寿道:“你们要明白一点,我们武将到底是要凭借军功来获取荣华富贵的,而不是靠贩盐。

    退一步说,若是没有军功的话,你可连贩盐的资格都没有。

    皇庭显然有助于我们立军功的,这才是最重要的,谁若不满皇庭,让他来找我。”

    秦忠寿很是委屈道:“种副使,你别对着我撒气,我只是说军中有不少人因为盐钞那场官司,对皇庭心存忌惮,毕竟这盐钞之利对于许多将军是非常重要的。”

    “你怎么!”

    “三弟。”

    种诂叫住种谔,又道:“你先稍安勿躁,秦指挥使所忧,也并非是毫无道理,这天下熙然,皆为利往,皇庭若断了人家的财路,那自会引起人家的不满,这亦是人之常情。”

    他突然话锋一转,又向秦忠寿道:“但是这么想的人,不过也是鼠目寸光罢了,我们武将到底是要凭借军功立足,而从此次审判来看,皇庭显然是支持我们武将的,且可令我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这对于我们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

    秦忠寿点点头,叹道:“这道理我也懂,但是但是下面的人,可不会想着拿军功来发财。而且,光这一场审判,也不足以让底下那些人放弃这手中的利益。”

    种氏兄弟相视一眼,这眼中满满是无奈。

    还是那句话,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北宋军政是非常腐败的,其中就涉及到大量的灰色利益,之前高文茵他们那场官司,幕后的主使者,也都跟军方有关。

    这里面的水太浑了,而之前那场盐钞官司,已经令军中不少人恼羞成怒,实在是看在种谔的面子上,才忍住没有声张。

    虽然最终的判决,是有利于种谔的,肯定也会令不少人感到害怕,你这么个审法,那是毫无潜规则可言,我们的财路都会给你们断了。

    折继祖突然开口道:“忠寿啊!那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秦忠寿一怔,震惊地看着折继祖。

    折继祖非常直接道:“我们折家、种家、姚家的子弟们,在边境用性命搏杀,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人贪污受贿。”

    秦忠寿不禁心想,你们折家军是有府州做基地,再加上皇室的恩宠,自然不用担心荣华富贵,但其他人可不同。嘴上却道:“诸位将军,我当然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但是光凭这一场审判,就断定皇庭是支持咱们武将的,未免为时过早吧。

    再者说,皇庭里面,除张三是出身珥笔,其余人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等于这还是让文官把持着。”

    此话一出,种诂他们脸上微微有些犹豫。

    姚兕突然道:“虽然皇庭、检察院定还是由文官把持,但是警署可是由曹家掌控的。”

    秦忠寿点点头道:“这倒是的,警署的确是更偏向咱们军方,听说总警署中,大部分皇家警察,也都是上四军调去的,前不久曹警司还说要在咱们军中招人。”

    姚兕又问道:“这警署有多大的权力?”

    秦忠寿道:“根据曹衙内所言,他们的权力可是不小,是能够制衡检察院和皇庭,但暂时还看不出来。”

    几人默契的对视一眼。

    折继祖又道:“虽然只是一场判决,但就目前而言,我们无论如何,也都不会与皇庭作对的。”

    秦忠寿道:“但我以为,也不能太张扬的支持皇庭,毕竟咱们与西夏作战,还得需要各路军队合作。”

    折继祖、种谔等人也是稍稍点头。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折家其实就是军阀,因为他们在府州是世袭的,财政都非常独立,这也是折家军战斗力强的一个原因。

    但即便抛开这一点不说,皇庭依旧符合他们折家的利益。

    他们还是非常忠于这个政权,也渴望建功立业,他们可不怕拿不到军功,而军中那些浑水摸鱼的将官,反而会伤害到折家的利益,抢夺他们的功劳。

    对于种谔他们而言,同样也是如此。

    “还请诸位放心,待我回去之后,定会就皇庭的权力问明清楚。”

    说着,郑獬又向陆诜道:“陆兄,你对此有何看法?”

    陆诜一怔,又环视众人一眼,然后拱手道:“多谢各位特地前来支持陆某。”

    紧接着,他又言道:“不过我倒是支持皇庭。”

    “陆兄此话怎讲?”

    几个好友均感诧异。

    陆诜叹道:“我朝虽是以文驭武,但事实也不尽然是如此,如那种谔所为,甚至比之更为恶劣之事,也是常有发生,而我们文官往往也无能为力,这才是此案的源头。那么我们也能够在许多事上面,凭借着皇庭去制衡那些武将。”

    对面一人道:“但是皇庭显然是偏向武将的。”

    陆诜道:“那得看以后。”

    “看以后?”

    “不错!”

    陆诜点点头道:“我对这场审判最为不满的,不是那些原则偏向种谔,而是他事先就没有拿出来,往后判决,他时不时引出几个原则来,那就是在徇私枉法啊!”

    郑獬直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一个问题。陆兄可有应对之策。”

    陆诜道:“很简单,让张庭长先公布原则,可不能随意添加。”

    这场官司,最有趣的,就是无论种谔,还是陆诜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也都觉得非常委屈。

    种谔认为我立下这么大功劳,不但没有奖赏,结果还被罢职,并且天天拿出来说,有完没完。

    但陆诜认为,事实上是种谔他没有听从命令,我是按照朝廷法度办事的,结果我还成了个协助不力,这还有没有王法。

    但如这种事,在宋朝是很常见的,皇帝常常凭借一己好恶,来断定赏罚。

    张斐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但皇帝选择以文驭武,主要为得皇权,这个理念之差,会导致执行中,出现很多问题。

    有些时候武将违法乱纪,只要皇帝认为他是忠心的,就不与他计较。

    这个其实文官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去跟皇帝闹,故此就让人觉得,这些文官天天在针对武将。

    可见如这种事情,其实是有很多面的,只能说具体案件具体分析,不能以偏概全。

    虽然这个判决,陆诜也有一些不满,但他觉得这至少比皇帝闭着眼睛判要好。

    正如张斐所言,至少这个过程相对是公平、公正、公开的。

    这也导致这两拨人都更倾向于皇庭。

    但他们只是代表部分文官武将。

    由此可见,这第三者的出现,是必然会引来分裂的。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韦应方侧目看向曹奕。

    曹奕道:“我就知道张三会偏袒武将。”

    何春林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曹奕道:“这你还不明白么,张三就要拿此案,来笼络武将,然后再来对付我们,经此一判,种副使他们必然会对皇庭感恩戴德,如此一来,再想要跟皇庭作对,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是这么回事。”

    韦应方也是稍稍点头。

    他在场的,是亲眼见到种谔他们当时有多么激动。

    何春林焦虑道:“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曹奕道:“我们必须要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春林问道:“如何破坏?”

    曹奕瞧了他们一眼,道:“军队里面那摊水,可比咱们还要浑得多。”

    韦应方惊讶道:“你不会是想去告密吧?”

    曹奕道:“未尝不可。”

    韦应方立刻道:“当然不可,此时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出现这种事,种副使他们一定知道,是有人在搞鬼,如果他们采取报复,也向皇庭告密,这等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家屁股可都不干净啊!

    这种行为就是在玉石俱焚。

    何春林也是点头道:“韦通判说得对,这可使不得,在这些事上面,咱们可是有着共同的利益,咱们可以告密,他们也可以告密。”

    曹奕笑道:“无须我们去告密,我们可以借一小案,去引诱皇庭去调查,到时大家的仇恨就都会集中在皇庭,不但不会相互告密,反而会使得我们变得更加团结。”

    皇庭。

    “官家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只要警署将人招过去,财政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大狗低声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可有说招多少人吗?”

    大狗道:“不超过三万人。”

    “不超过三万人?”

    张斐一惊,道:“这想要超过也很难啊!要是警署一下扩张三万人,那会将他们尿都给吓出来的。”

    大狗道:“官家说,张庭长可以自行看着办。”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人手方面?”

    大狗立刻递上一张纸条,又道:“官家还说让张庭长看着一点曹衙内他们。”

    张斐接过纸条看了眼,没有别的,就只有几个名字,苦笑道:“我这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其实扩招警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赵顼希望借警署,来整顿禁军,其实宋朝不愿意跟西夏开战,财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大家也都知道这禁军战斗力非常堪忧,不一定打得过。

    可别说得冲过去就会赢似得。

    许多文官怂,也是输出来的,要跟唐初一样,只怕文官比武将还嚣张一些。

    打输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之前也不是没有派官员来整顿,但结果都是治标不治本。

    赵顼已经下定决心要打,必须要去办法,他就借警署尝试一下,另起炉灶。

    但这必须小心,决计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的话,这就不好收场。

    因为这会引发边军统帅的忌惮,你皇帝另起炉灶,这到底是针对西夏,还是针对我们这些西北将军。

第五百三十一章 抱歉!吾乃缔造者!

    虽然在此之前,皇庭已经开庭过两回,但其实那还是处于一个筹备阶段,临时应付一下,这制度是完全没有建设起来,基本上张斐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这怎么能行,皇庭的规矩必须要明确。

    而原因就是在等这场官司。

    唯有审理完这场官司,皇庭才算是真正在这里立足。

    因为这一场官司是能够让皇庭的权力得到伸张,让所有人都重新认识到皇庭的权力。

    是能够一锤定音的。

    谁也不在其外。

    故此,这场官司后,张斐他们没有得到片刻休息,反而是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期。

    这早饭过后,张斐便与许芷倩来到会议室,主持会议。

    “老师,关于绥州一案的供词、庭录,以及我们皇庭的工作日志,我们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还请老师过目。”

    蔡卞将一沓厚厚的文案,递给张斐。

    他在这里做到所有一切,都必须记录下来,然后送到京城,给审刑院、立法会研究,因为张斐到底没有三头六臂,制度的建立,还得由行政去推动。

    他只是一个例子,其它地方就按照这个例子去做。

    “很好!”

    张斐接过来,直接甩给身边的许芷倩,又道:“等到许主簿看过之后,没有问题的话,就交给蔡京,由蔡京整理成公文,寄给朝廷。”

    蔡京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张斐又道:“从今日起,由蔡京出任副庭长一职。”

    此话一出,除蔡京是一脸惊喜外,蔡卞、上官均、叶祖恰三人皆是一脸惊愕。

    这.。

    我们哪里不如蔡京?

    这不公平啊!

    他们四人,这表面和气,私下却在竞争,是谁也不服谁。

    而他们的表情,也在张斐的意料之中,解释道:“之所以安排蔡京担任此职,是因为我身边需要一个人,全权协助我,跟各官署协调,以及掌管我们皇庭得财政。

    此职位跟庭审无关,有关司法、庭审方面的事宜,还是由我来做主,其余其它方面,责由蔡京负责,但若不给予副庭长的职位,他是难以做到统筹的。”

    三人听罢,面色这才缓和不少。

    原来让蔡京去跟各官署扯皮,那那倒是可以。

    其实张斐到河中府,这些事一直都是安排蔡京在处理,也不得不承认,蔡京处理的非常出色,但若不给他一个高职位,他是管不了的。

    蔡京内心却是欣喜不已,这是他渴望已久的,他的志向不在皇庭,而是在是政事堂,权力才是他所追求的,立刻起身道:“多谢老师栽培,学生定会全力以赴。”

    张斐微微点头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蔡卞瞧着哥哥激动的神情,这一方面也为他开心,但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忧。

    他知道这是哥哥野心,这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他对哥哥的人品还是有所担忧的。

    却不知张斐对于蔡京了解,不比他少,但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他要的是人才,是人才就会有野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看自己怎么去权衡。

    张斐显然更看重蔡京的办事能力,又道:“另外,就是我们皇庭的建设,从今日起,我们皇庭将会正式设三个常设皇庭,分别是民事皇庭,刑事皇庭和大皇庭。这个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吧,如果你们还记住法制之法的理念。”

    几人纷纷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说,这三个皇庭中,哪个皇庭最为关键?”

    上官均道:“学生以为是民事皇庭。”

    张斐问道:“为什么?”

    上官均道:“因为这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最大不同之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叶祖恰又急急补充道:“而且民事案件肯定是最多,最为繁琐的。”

    “正确!”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民事皇庭将是我们皇庭的重中之重,是全年开设,时时刻刻都会常驻一名庭长。另外,我再告诫伱们一句,如果你们想要升官,那就要多花精力处理这民事案件,因为关于刑事案件,朝中是有很多人才,论资排辈,你们都很难上位,但是懂得处理民事案件的,目前可能也就你们几个,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叶祖恰激动道:“我们也能够审案了吗?”

    张斐笑道:“我会暂时升你们为审判员,让你们具有资格审理,但是目前你们火候还不够,没有太多经验,我会先带你们审理一段时日,然后再慢慢交给你们。”

    三人激动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我们皇庭下面还会建设三大机构,分别是法援署,法学院和法学报。”

    几人皆是一愣,我们皇庭还经营这么多业务吗?

    张斐继续道:“你们应该知晓,汴京的法援署,最初是由朝廷派遣官员担任,不在公检法之内,但是在这里,情况不太一样,官府对此不太热衷,而检察院可能是法援署的对手,故而不便管理法援署,暂且只能由我们皇庭管辖,这方面将由许主簿亲自负责。”

    四人瞧了眼许芷倩,也未有异议。

    因为最初的法院援助,就是许芷倩在安排,他们对此了解的甚少,毕竟他们可不是珥笔出身。

    张斐又道:“至于法学院,首先这名字是为了与国子监得律学馆区分开来,这是我们皇庭财政出钱支持的。至于为什么?”

    他目光一扫,“瞧瞧我们这空旷的会议室,相信不用我多说,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法学人才。与检察院一样,我们会招收一些有律学或者讼学基础的人才,相关教材由我来定,但是上课就由你们去上。”

    上官均忐忑道:“我们能跟别人上课吗?”

    张斐反问道:“我都能够给你们上课,你们为何不能给别人上课。”

    “.?”

    张斐又笑道:“你们也别给自己负担,能够来法学院的,一定是有法学基础的,你们就当做是交流。”

    “学生知道了。”

    “至于法学报么。”

    张斐道:“这主要是为了宣传我们皇庭和法制之法,我们会将大多数案子的审理过程公布于众,以便于百姓能够更加清楚的了解,我们皇庭的审理方式,以及律学。

    关于法学报,将由我亲自负责。而你们也可以写写你们的见解,若是出彩的话,我也不介意将你们的文章刊登上去。”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进来,“三哥,郑学士和苏检察长来了。”

    许芷倩不禁诧异道:“他们怎么会一块来?”

    张斐微微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又站起身来道:“待会由许主簿代我主持会议,你们按照她的吩咐去执行。蔡京,你跟我一块去。”

    “是。”

    张斐与蔡京来到前厅,双方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

    郑獬便道明自己的来意,“老夫回去之后,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张庭长的判决,虽然张庭长解释的非常清楚,也有其合理之处,但是关于张庭长的那几个指导原则,老夫还是有所疑虑。”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其实在同一类案件,主审官会根据案件具体的不同,给出宽容或者严厉的判决,这都是常有发生的,但是从未有人将自己的判决原因,凌驾于律例之上。”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

    不等他说完,郑獬就点头道:“我知道张庭长或许有这权力,但是如这等大事,张庭长一面之词,还是难以令人信服。”

    张斐笑道:“郑学士回京之后,可询问司马学士,亦或者富公。”

    郑獬点点头道:“老夫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老夫希望张庭长能够给老夫一份完整的指导原则,由老夫带回京去,与司马学士他们商议。”

    张斐错愕道:“完整的指导原则?”

    郑獬反问道:“莫不是涉及到军法的,就只有这几个指导原则?”

    蔡京立刻明白郑獬来此的目的,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稍显担忧地看了眼张斐。

    张斐当然也明白过来,摇摇头道:“这个不好说,暂时就这么几条,今后会不会增加,我也不敢保证。”

    苏辙立刻道:“关于这指导原则,我们检察院方面也有所疑虑,如这种指导原则,虽有其道理,但可以在许多案件发挥关键的作用,使得最终得判决偏向一方。

    如果事先没有成文的规定,那么张庭长随时可以编造指导原则,左右一件案子的判决,那就不是司法,而是张庭长个人的权威,这显然是不行的。”

    毕竟郑獬没有监督权,他此番只是作为证人出席,而他又与苏辙相识,而检察院方面是有制衡皇庭的权力,于是他就请求苏辙与他一块来,将此事说明白。

    恰恰好,苏辙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就拿此案来说,只要张斐将这指导原则稍加改动,同样也能说得非常有道理,但可能就是另一个判决。

    这简直就是一个BUG。

    张斐点点头道:“我非常理解二位的担忧,而这也确实一个极大的隐患,我确实可以用指导原则去左右判决,但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是被逼的。”

    郑獬、苏辙二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疑惑地看着张斐。

    这还被逼?

    那你来逼逼我好了。

    张斐解释道:“正如我在庭上所言,我是奉命来建设军事法庭的,原因就是之前的此类案件法律还不够完善,而且司法常常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而我又是一个缔造者,我不给指导原则,那就是我失职,我给了又成我刚愎自用。

    这也是我为什么非常注重于审理过程,尽量做到让大家信服,但我不给指导原则是不行的,我就是来做这事的,我来这里,又不仅仅是为此案而来。”

    苏辙道:“但是张庭长可以先写明一切,在今后的审理中,大家都遵循这指导原则,也不会让人感到疑虑。”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做不到,因为之前我从未涉及有关案例,我无法凭空去想出一些指导原则,我也得从具体案例中去思考,故此我拿不出一份完整指导原则给二位。”

    郑獬质疑道:“张庭长口口声声追求公平、公正、公开,那么张庭长认为,这公平吗?”

    张斐道:“公不公平,那得看郑学士如何看待此事。”

    郑獬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问道:“当年李悝编写《法经》时,里面的刑罚,多多少少都涉及到他个人的主张和思想,郑学士认为这公平吗?”

    郑獬兀自不明所以。

    张斐无奈道:“我是一个法制之法的缔造者,不是个执法者。如果郑学士将我视作一个执法者,那确实不公平,但如果将我视作一个缔造者,这就是非常公平的,因为这些原则不是一次性的,当我给出指导原则后,京城的皇庭也必须遵循,那么大家就开始在同一个原则下了。”

    郑獬震惊道:“你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若无这权力,我也不敢这么做。”

    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当然,这也是受到限制的,到时这份案例会送到京城,由审刑院、大理寺、刑部、立法会进行最终评估。

    而他们当初建议我来这里建设军事皇庭,也就是希望我能够在具体案例中,完善军法,如果我能够凭空就想出来,那我就不需要来这里。”

第五百三十二章 兵之殇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二章兵之殇“打扰了!二位免送。”

    “郑学士,苏检察长慢走。”

    见他们走后远,蔡京突然道:“老师,这苏检察长跟咱们好像不是一条心的,他们提这个要求,分明就是想限制老师的权力。”

    张斐瞧他一眼,微微笑道:“这是好事。”

    蔡京一愣,不禁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苏检察长以皇庭马首是瞻,那么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了,苏检察长越是与我们作对,这反而对我们越有利。”

    蔡京微微皱眉,道:“但是学生以为也得分什么事?”

    张斐哦了一声,“你有何见解?”

    蔡京道:“学生以为这场官司若是要追根溯源,其实不在于孰对孰错,而是在于打与不打,而老师的判决显然是有利于武将的。

    那么郑学士回京之后,一定会就这一点提出疑虑的,这在朝中肯定会引起许多人反对的。而且,如果在这个主张上,苏检察长与老师的理念不合,到时我们与检察院的矛盾,也不是在于司法,而是战与不战。”

    他这番话就是在提醒张斐,在法制之法,你是绝对的权威,但人家看得可不是法,他们在乎战与和。

    这个主张,在他们眼里,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你的这个主张,可能会导致,朝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也开始反对你。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蔡京道:“学生私以为,无论老师怎么做,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的主张。既然如此,老师就该标榜出自己的主张,这能够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如果老师不显露自己的主张,那些主和派也会根据老师的判决,来笃定老师是主战派,而同时老师又不得主战派的全力支持。”

    张斐苦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并不是什么主战派。”

    蔡京惊诧地看着张斐。

    你那几个判决,还不算主战派?

    张斐笑道:“你之所以认为,我是主战派,那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日内,主和是派一直占据着绝对优势,哪怕我是中立的,在别人看来也是主战派。”

    蔡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师说得对,的确是如此。”

    “所以!”

    张斐无奈地笑道:“你虽然说得很对,但是我们其实也没得选,因为我们皇庭就是站在中间的,如果我们站偏了,那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蔡京低眉思索一会儿,道:“老师言之有理,故此即便我们是站在中间的,但还是让武将得利,也应该让他们知晓这一点,换取他们对我们的支持。”

    张斐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但是军中的腐败情况,要更为严重,想要赢得他们的支持,同时还是站稳中间这条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蔡京道:“我们可以先将责任甩给文官,此能够便与我们皇庭审判。”

    张斐瞧他一眼,思索片刻,笑着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他们要是一团和气,咱们可就不好混了。”

    “子由!你怎么看?”

    从前厅出来后,郑獬一直沉默着,直到来到皇庭大门前,他才停下脚步,偏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苏辙。

    苏辙似也在思索什么,转头一看,愣得片刻,不禁面色尴尬之色,又叹了口气:“晚辈技不如人,也不知如何说是好。”

    很无奈!

    只有张斐懂,而张斐说得也是合情合理,他也得从审理中,去积累经验,去完善律法,不能凭空想象。

    关键,这是不可替代的。

    你能拿他怎么办。

    只能是他说了算。

    郑獬点点头,“但越是如此,就越要监督好,而这重任就落在你检察院头上。”

    苏辙道:“还请郑学士放心,学生一定时时刻刻会监督着皇庭。”

    郑獬道:“我回京后,也会跟君实他们商议此事,问明这皇庭的职权,不,应该是张庭长的职权,那吕嘉问可没有这般权力啊!”

    苏辙不禁好奇道:“郑学士为何恁地看重此事?”

    郑獬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忧虑道:“因为我得弄明白,这河中府的皇庭,到底是为何而设,是司法,还是为其它事。”

    苏辙稍稍一愣,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几人在树下绑马绳,正是种诂、种谔、折继祖三人,不禁道:“郑学士的意思是,此乃战前准备?”

    郑獬摇摇头道:“不好说,但目前来看,是有这个可能的。”

    说罢,郑獬似乎不想与种谔他们照面,于是与苏辙悄悄走到一边,等到种谔他们进去后,二人才上得马车,离开了皇庭。

    此番审判,直接打破现有的规则,郑獬这些文官是疑虑,而种谔等一干武将肯定是拥护,自然得来拜访一下,打好关系。

    他们三人见到张斐,气氛跟之前接见郑獬、苏辙是完全不一样。

    大名如雷贯耳。

    闻名不如见面。

    少年英才。

    国之栋梁。

    真是不吝夸赞之言。

    但是张斐确实显得闷闷不语。

    三人相互眼神交流了一番,这张庭长恁地年纪,就已经刚正不阿到这种地步了吗?

    随便几句恭维之语,都令他如此不爽。

    这可真是糟糕了!

    折继祖小心试探道:“张庭长,是不是我等说错话了。”

    张斐一怔,如刚回过神来一样,拱手道:“多谢各位的美誉,张三真是愧不敢当。而且各位越是这么说,就越令我为难啊!”

    种谔问道:“张庭长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叹道:“我自问此次判决,无愧于心,但也还是有人对此感到不满。”

    种谔当即哼道:“张庭长何许在乎那些文人之语,想让他们满意,可比登天还难。”

    张斐道:“我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就是担心他们会做些什么。”

    种诂微微皱眉,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言,若是力所能及,我等必然会给予张庭长支持的。”

    折继祖、种谔也纷纷点头。

    他们是绝对支持皇庭的。

    张斐摆摆手道:“支持就不敢奢望了,只要你们别怪我就行。”

    怪你?

    这话说得,种谔他们心里发毛,我特么才刚刚出来,不会又将我拉进去吧。

    种诂问道:“张庭长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斐一脸为难,是摇头不语,

    他越是如此,种谔等人就越慌啊!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各位将军,那些对此判决不满的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定会想办法挑拨我们皇庭与军队的关系。”

    种谔直点头道:“蔡小哥言之有理,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蔡京叹道:“到时我们皇庭依法判决,自然会引起各位将军的不满,可若不依法判决,又会坐实他们所言,认为我们皇庭是在偏袒军方。”

    折继祖立刻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张庭长无须感到为难,其实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贪官污吏,我们也是深恶痛绝,他们若是贪污军饷,受累的可是我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啊!”

    张斐闻言,当即惊喜道:“几位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张三真是感激不尽啊!”

    种诂突然道:“但是张庭长,有些事情,我们武将也是被逼无奈。”

    人都是贪婪的,他们渴望皇庭能够尽量给他们好处,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希望皇庭给予更多的理解。

    张斐道:“其实此番官家让我来此建设军事皇庭,就是为了解决武将们的无奈,让将士们能够专心打仗。”

    种谔激动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从此案来说,官家也知道诸位将军,有许多难以说出口的无奈,而这就是成立军事皇庭的主要原因。”

    虽然没有点破,但种谔他们都知道张斐指得是什么,不禁是喜出望外。

    折继祖道:“若有皇庭为我们武将鸣不平,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只是我们几个读书甚少,不知这皇庭具体的制度,若有冤屈,该如何上门伸冤,以及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来皇庭申诉。”

    张斐拱手道:“这是我们皇庭做得不够细致,过些时候,我们将会公布皇庭的具体制度,现在我也非常乐意为三位将军解答这一切。”

    这才是种谔他们来此的原因,既然他们认为皇庭有利于他们的,而且张斐说皇庭是非常重视证据的,自然得将这玩法弄清楚,遇到什么情况,该留下什么证据

    ,以便于有利于自己。

    张斐还是要拉拢这些武将,纯粹的刚正不阿,那是走不长久的,如果每个人都不喜欢你,那就是你的错。

    还是要尽可能展现皇庭对大家有利的一面。

    “苏检察长,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打算派人去找你。”

    苏辙刚刚回到检察院,陈琪就快步迎上前来。

    陈琪道:“有人来告状。”

    苏辙精神一振,“在哪?”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哭喊声,“小官人,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是冤枉啊!”

    但见一个断臂男子与一个拉着小孩的妇人走上前来,齐齐跪下,一家三口双目都已经哭得红肿。

    苏辙赶紧道:“你们这是作甚,快些起来,你们若有冤屈,可与我说,我定会为你们伸冤,此乃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陈琪也道:“我与你们说了,我们检察院可不兴这一套,你们快些站起来。”

    二人说着,索性直接将他们搀扶起来。

    苏辙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可这对夫妇哭地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苏辙心里着急,不禁看向陈琪。

    陈琪道:“他叫陈光,是河中府人,之前在鄜州当兵,后来身负重伤回到家里,结果发现官府未有将他的饷钱足额给他妻子,使得他们孤儿寡母只能变卖田地为生,甚至还欠下一些钱。

    此外,他在战场负伤回来,朝廷也理应给予他一些田地和钱财作为抚恤,可结果官府是一拖再拖,至今也没有给。近日他听到皇庭能为军人做主,便来此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我就告诉他,这事理应来我们检察院告状。”

    他话刚说完,陈光又是哭喊道:“小官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不想卖妻卖儿啊!我呜呜呜!”

    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跟个泪人似得,他身边的妻子也一直在落泪,那小孩虽然没有哭,但也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心疼地看着父母。

    陈琪低声道:“如今那债主逼着他卖妻儿。”

    苏辙点点头,然后向陈光道:“你且放心,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 青苗之争

    在安抚好陈光一家人后,陈琪便小声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此事要不要与皇庭那边商量一下。”

    苏辙稍稍一愣,不禁问道:“为何要与皇庭商量?”

    陈琪道:“此案看似不大,但真如陈光所言,所涉及的人和官署可也不少,再说那皇庭审理的方式,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沉吟少许,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我们检察院与皇庭是各司其职,并无上下之分,如今此案理应由我们检察院负责,待找到足够的证据后,再向皇庭提起诉讼,等到那时,皇庭才能够介入。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找皇庭商量,那无异于我们将受到皇庭的统管,这更不合规矩。”

    陈琪只是稍稍点头,苏辙所言,与他所忧,似乎并不是指得同一件事。

    苏辙也知其所想,于是又道:“这公检法最为精妙之处,就在于三者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那么责任也是相互分担,即便是要得罪人,对方也不知该算在谁头上。如果我们沆瀣一气,这反而会使得我们都束手束脚,不攻自破。”

    这番话倒是打动了陈琪,相互制衡,这责任也是可以相互推的。

    “此外!”

    苏辙又继续道:“你方才说,陈光来此是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可见这河中府的百姓,只有皇庭,而无我们检察院,这对于整个公检法的建设,也是极为不利的,如此下去,百姓只认皇庭,这也将迫使我们检察院和警署屈居于皇庭之下,相互之间的制衡,也将会被打破,我们检察院该做些事情,以便于百姓了解我们整个公检法。”

    他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职权到底是什么,在京城的检察院时,他就是盯着皇庭和警署,同时也包括税务司。

    而经过绥州一案,他对于皇庭更有戒备之心,他也怀疑,这个军事皇庭,是另有目的的。

    其实赵顼重用王安石变法,以司马光为首的这一帮人,就有所猜忌,因为王安石的改革,就是财政,要说为国敛财,一点也不过分,难免会让人猜想,你皇帝这么急着捞钱,为得是什么?

    修建宫殿,这个可能性不大,赵顼付出这么大的政治代价,就为修个宫殿。

    只能是为打仗做准备。

    对此,苏辙也是深感担忧,关键他都认为张斐的权力太大,不但拥有判例权,还拥有司法解释权。

    要不再看着一点,这皇庭不得上天啊!

    检察院想要监督皇庭,就必须要有匹配皇庭的权威,如果二者相差太大,检察院也难以制衡皇庭。

    而此时,身在汴京的赵顼,尚不知最终的判决,但是已经收到张斐的来信,得知官府利用财政去刁难公检法,以及河中府下令审核珥笔公文,阻碍公检法的建设,于是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既然公检法要独立在官府之外,这财政也就不应该交由地方,否则的话,公检法也必将会受到官府的制衡。”

    富弼是稍显忧虑地说道。

    文彦博道:“可是若让公检法直接干预财政,这官府又会呈现弱势,二者也是难以相互制衡。”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不如由内库来直接负责公检法的财政。”

    “这如何能行。”

    司马光当即反对道:“公检法统管着国家司法,且隶属审刑院、刑部、大理寺,财政若由内库负责,这是毫无理由可言,且国家制度都会乱成一团。”

    富弼赶紧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确实不合朝廷制度。”

    公检法可以直接对皇帝负责,毕竟皇帝是最高领导者,但如果公检法的财政要由皇帝的内库负责,那么司法就等于是皇帝私人拥有,这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这完全就是破坏国家制度。

    赵顼不露声色,“那诸位以为该当如何是好?”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其实皇庭和检察院的支出,并非很多,可由中央直接负责,从交到中央的税收里面支出,算在审刑院、刑部、大理寺的财政支出上。

    其中支出最多的其实是警署,这警署的财政,就还是交由地方来负责,如此也能减轻国库的负担,而如今在汴京,开封府的许多政令,也需要警署的配合。”

    文彦博点点头道:“臣认为司马学士的安排,要更为合理。”

    王安石他们也没有反对。

    赵顼道:“此事就交由三司、枢密院、审刑院来统筹。”

    为什么要枢密院参与,首先,警署的部分财政,是算在军队里面的。其次,枢密使陈升之,目前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担任长官,王安石也能借此参与其中。

    “臣遵命。”

    赵顼又问道:“关于珥笔公文一事,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理?”

    司马光道:“关于珥笔,臣以为朝廷还是应该非常慎重,因为珥笔是必然会增加官府的负担,在公检法尚未成熟之前,朝廷还是应对珥笔有所限制。

    臣建议将茶食人和珥笔分开来算,茶食人的公文就还是由地方负责,毕竟许多百姓不识字,必须得找人代写状纸。

    同时收回地方发放珥笔公文的权力,若想得此公文,就必须来汴京参加考试,而这方面则可以交由刑部和律学馆来负责。

    并且朝廷还能在公文上指定珥笔能够在那些地方进行诉讼,在没有公检法的地方,臣以为还是不能轻易变动,以免当地官府难以应付。”

    他的这个建议,立刻得到所有参知政事的支持。

    他们虽然支持公检法,但是对于珥笔,还是相当慎重的,他们可是见识过那些大珥笔的能力,如果官员在这方面能力不足,那就完全会被珥笔左右,这会影响到官府的权威,而且根据他们的了解,这方面能力不足的官员,是大有人在。

    赵顼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想法,见他们都赞成,于是也就答应了。

    会议结束之后,等到富弼、文彦博、吕公著他们离开后,王安石突然一把拉住司马光,道:“司马君实,咱们天天见面,有话为何不当面说,还非得写封信给我,若是让人知晓,非得以为咱们在密谋什么。”

    “我呸!”

    司马光当即手一扬,挣脱开来,“我写信给你,那是因为我不想与你吵架,你若不修改那青苗法,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安石笑道:“司马君实,当年咱们在论那高利贷,你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如今我要改革,制止高利贷,你却要反对,这是何道理?”

    司马光笑了,“你这是制止高利贷,还是在放高利贷,这青苗法出自唐末藩镇割据时期,为得就是敛财,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何道理?”

    王安石立刻道:“我之青苗,比之唐末,可是大不一样。如今那些地主至少都是收取一倍的利息,而我建议朝廷就只收两成利息,这难道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司马光一脸惊讶道:“你收取利息,那这就是买卖,你还说造福百姓,你这是哪来的脸皮啊!那平仓法,才是真的造福百姓,为百姓着想之法。

    还有,你应该也知道,那些百姓被逼的家破人亡,可不全是一倍利息导致的,就是两成他们也不一定还得上,到时官府胡乱将钱借出去,这收不上来又怎么办?”

    王安石道:“若想向朝廷借钱者,需找人担保,如此可确保万无一失。”

    司马光就在这等着的,立刻道:“官府是万无一失,但是百姓呢?谁会愿意为人担保借钱,到时必然就会变成,官府强制让人担保,甚至借此剥削那些上等户,这比那衙前役更为可怕。”

    王安石都给气笑了,“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如此我也可以说,公检法也存有很多弊病,若是庭长与检察长、警司狼狈为奸,这必然是会导致法纪败坏,甚至于架空官府,你不能拿某些贪官污吏,来断此法好坏。”

    司马光哼道:“你才强词夺理,司法改革目的让司法变得更加公正,官员自然会忌惮这一点,而你此法,为得是敛财,官员也必然也会敛财为重,而不顾百姓死活。”

    王安石道:“你这是以偏概全,我此法是为两全其美,国家得利的同时,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以及避免土地兼并,如今那些绝户,十有八九都是被高利贷给逼得,长此下去,这国家必生动乱,是不能不改。”

    司马光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民间高利贷,官府尚能去调解、阻止,但若官府放贷,谁来监督,你说是两成,下面若放两倍,你怎么办?”

    王安石道:“那我自会严惩。”

    司马光道:“你可还记得那王鸿,最初朝廷为何对他网开一面,不就是因为他收得上税来吗?如果那些官员能够为朝廷聚敛巨额财富,我还就不信你会去严惩,就算你要严惩,只怕其他人又会说,要以大局为先,这钱都花了,谁好意思去惩罚那些为朝廷敛财之人。

    当初汉武

    帝之时,就已经发生过这种事,汉武帝明知那些官员用各种手段,盘剥百姓,为朝廷敛财,可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司马光的质问,王安石只是微微一笑,“你天天研究史书,不顾现实,以至于你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非桑弘羊,官家亦非汉武帝,怎能一概而论,我曾在地方上实行过此法,并且取得很好的效果,你却拿着史书来质疑我,这简直就是可笑。”

    司马光道:“若论治理州县的经验,我是不如你。但是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乃亘古不变之理,这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此更是至理名言,你拿一县之法,治全国之事,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王安石也开始上头了,怒哼道:“那怎么也比你坐以待毙要好!有能耐,你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制止这高利贷。办法拿不出,却又不准他人革除弊政,如此臣子,要来何用。”

    “你说甚么?”

    司马光怒瞪双目。

    “告辞!”

    王安石挥袖而去。

    气得司马光是咬牙切齿,垂首顿足。

    “若知听劝,那可就不是王介甫了。”

    文彦博突然走了过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叹道:“若非顾及到张三,这朝廷我是真不想待了。”

    文彦博道:“既然顾及张三,就应该让张三发挥作用。”

    司马光一愣,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之所以许多人还是支持着公检法的,都是寄望于公检法能够制衡新法,如果我们挡不住这青苗法,那不如就让张三去挡。”

    司马光问道:“文公的意思是,让青苗法先在河中府试行。”

    文彦博点点头。

    司马光担忧道:“但是如今张三在河中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应再给他添麻烦啊!”

    文彦博道:“如今许多大臣都反对这青苗法,就连陈升之,都对此是三缄其口,如果公检法能够发挥作用,这必然会赢得更多人支持。”

    司马光真如王安石所言,事事都是瞻前顾后,沉吟少许,道:“现在还不急,制置二府条例司还未正式颁布,我先书信一封给张三,看看他是否能应付。”

第五百三十四章 先礼后兵

    其实文彦博不是建议司马光,而是在提醒司马光,让他要做好准备。

    这文彦博看得是非常透彻,王安石的新法,那是国家需求,而司马光的司法改革,更多是政治斗争需求。

    如果没有新法,不会有人认为咱们大宋还需要司法改革。

    这个司法改革,纯粹是出于对抗新法。

    仅此而已。

    也就是为什么,司法改革明明已经触犯到既得利益者,但所遇到的阻力还不是非常大。

    原因就在于,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中坚力量,都已经集结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上,包括富弼后来都参与进来。

    他们就担心如果将司法改革干掉,会间接伤害富弼、司马光等人,这等于是在削弱阻止王安石的力量,将会使得王安石一家独大。

    有趣的是,这同时也减轻王安石变法的压力,因为还是大臣是更受不了司法改革,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果断站在王安石这边。

    还有些人,则是认为如果将新法干掉,司马光也是一家独大,司法改革也无人制衡。

    这些既得利益者,他们更喜欢见到新法和司法改革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所以,他们肯定会要求司马光利用司法改革阻止青苗法。

    要知道当大家得知王安石准备出台青苗法,反对新法的声音也是达到高潮,尤其是保守的骨干力量是坚决反对,如刘述、齐恢等人。

    如果司法改革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大家支持司法改革的理由是什么,那我们还不如去支持新法。

    因为财政是有真困难,是真的需要改变。

    而司法在宋朝的政治体系中,还算是表现的非常不错。

    司马光也明白过来,这得赶紧写信给张斐,让他做好准备,可能最终还是会落到他头上的。

    而此时张斐也才刚刚在河中府站稳脚跟,至少他已经获得西北几大将门世家的支持,这可是非常关键的。

    他得赶紧将皇庭建设起来,多展现皇庭的好处。

    如法援署、法学报、法学院这都是当务之急。

    此时皇庭大门前的空地上,正有着上百号工匠敲敲打打。

    “我们这里会录事巷不一样,不会将所有书铺都放在一起,而是会相隔开来,这,这,还有那里,都是未来的书铺,给李行首的一个面子,让你们先选。”

    张斐一边向李敏说着,一边指了指好几处。

    李敏讪讪道:“张庭长,这这朝廷的政令还未下来,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就开始兴建店铺,万一不成,那那可如何是好。”

    他现在连争讼的权力都没有,还得窝在法援署,他哪里敢要店铺。

    张斐呵呵道:“你不会以为你能买得起这里的店铺吧?这都是皇庭出钱建的,暂时与你们无关,到时我们建好,再出租给你们,你们可以不租,这都无所谓的,但是这租金定然是不便宜,你们也得做好准备。”

    李敏一听,稍稍松得一口气,又打探道:“会比录事巷还贵么?”

    张斐笑道:“一定的。”

    李敏惊讶道:“比京城还贵?”

    张斐笑道:“京城贵的那是地段,汴京城内是寸土寸金,但这里贵的是价值。在京城,珥笔还是要受到诸多限制,但是在这里珥笔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远胜于京城,而且,所涉及到的官司数额,肯定也远超京城。

    要知道这河中府可是交通要塞,包括盐在内的大量货物都会在这里交易,所产生的财产纠纷,肯定也是要多过京城的,且法制之法是更有利于处理这些纠纷。

    到时这里必然是寸土寸金。你最好是赶紧选好,否则的话,可能到时连店铺都找不到而来。”

    李敏偷偷瞄了眼张斐,心里也在犯嘀咕。

    租金倒是好说,但关键你得给我争讼的权力啊!

    “张三!”

    “三哥!”

    听得两声叫喊,张斐回头一看,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这警署三巨头下得马来,将马鞭让涛子他们身上一扔,便往这边走来。

    李敏也识趣的告辞了。

    张斐立刻将李四叫来,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哎!”

    李四点点头,立刻往皇庭里面跑去。

    “张三,你这里会见勾栏瓦舍么?”

    来到面前,曹栋栋便是期待地问道。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这里寸土寸金,要弄勾栏瓦舍,不得将底裤都给赔了。”

    马小义好奇道:“三哥,这勾栏瓦舍都得赔钱,那你这里打算卖啥?”

    张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人头?”

    曹栋栋惊呼道。

    “我去你的。”

    张斐瞪他一眼,“你在想什么,是智慧。”

    “?”

    曹栋栋打量着张斐,“你疯了吧,这能有勾栏瓦舍挣钱?”

    符世春笑道:“那也不尽然,白矾楼做了数十年的买卖,才有今日的规模,可你看汴京律师事务所才多年,所挣的钱已经不比白矾楼少了。”

    “还是小春哥聪明。”张斐呵呵一笑,“没有什么货物比智慧更值钱。”

    “我才不信。”

    曹栋栋哼了一声,见没有勾栏瓦舍,但也兴致缺缺,又问道:“对了,你找咱们来作甚?”

    张斐道:“走,我们去那边说。”

    他们来到一个大柳树下,只见这里放着几张方桌,一旁棚下的伙计,立刻端来一壶凉茶,给他们斟上一杯。

    等那伙计离开后,张斐便问道:“你们警署现在筹备的怎么样?”

    符世春道:“非常顺利,就如你预计的那般,永兴军方面给予我们警署极大的支持,无论是人,还是钱,他们都是满口答应。”

    曹栋栋得意地呵呵道:“我老曹家在河中府还是有些人脉的。”

    张斐只是笑了笑。

    还真不是曹栋栋吹牛皮,原来那赵顼是通过曹评,让军方尽量配合警署,警署招多少人,就转移多少军饷过去。

    符世春问道:“我们先招多少人?”

    张斐道:“五千。”

    “才这么一点?”马小义立刻道。

    张斐道:“才这么一点?小马,你想要多少?”

    马小义大咧咧道:“至少也得上万,咱们在汴京可都是这么干的。”

    “那是特殊情况,在这里可不一样。”

    张斐没好气道。

    正说着,李四突然跑了够来,喘着气地将一本小册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扔到曹栋栋面前,“给。”

    “这是啥?”

    曹栋栋忙不跌地拾起。

    张斐道:“这是皇家警察的执法手册,里面是规范皇家警察在执法时的一些行为准则,毕竟你们皇家警察是冲在第一线的,且人又是最多的,若有人要对付我们公检法,你们警署肯定是首当其冲,必须要严格遵守纪律,得有一个行为规范,若是发生纠纷,自也不用担心。”

    既然要将这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能够征战的精锐之师,在张斐看来,纪律是重中之重,这本执法手册,是他亲自为皇家警察的量身打造的。

    符世春听得眉头一皱,半开玩笑道:“张三,你这算不算干涉我们警署?”

    张斐神情一滞,忙解释道:“这是我给衙内的,又不是给你们警署的,我可是衙内的大珥笔,理应为其服务,这手册也是根据衙内平时训练皇家警察而制定的。”

    “是吗?”

    曹栋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是我的大珥笔,又是根据我的训练法写得,那这小册子可就应该算我的,警署若是要的话,可也得付版权费。”

    “啊?”

    三人同时惊讶地看着曹栋栋。

    这思维跳跃的,就连张斐都有些跟不上。

    曹栋栋又道:“不过本衙内不在乎这点钱,就免费赠予警署吧。”

    说着,他嘿嘿一笑,如获至宝般地抚摸手中那本小册子,“下回记得写上我的名字。”

    想到将来那些皇家警察都得看自己署名的小册,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是捂住嘴着笑。

    张斐呵呵两声:“我倒是无所谓,但我觉得衙内还是应该慎重,到时写了衙内的名字,衙内自己要不遵守,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曹栋栋哼道:“你可真是太小瞧人了,有涛子在,本衙内怎么可能不遵守。”

    张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招是谁教你得?”

    “你啊!”

    三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看来我还是更适合当珥笔,咳得一声

    :“我还是跟你们讲解一下,这手册的内容吧。”

    “等等会!”

    小马一本正经道:“三哥,其实其实平时都是俺在训练皇家警察,是不是也得写上俺的大名。”

    “!”

    这好不容易打发掉三人,都已经快傍晚时分,张斐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大狗突然走了过来,“张庭长,我们的人发现检察院最近再调查一桩案子。”

    张斐稍稍一愣,问道:“什么案子?”

    大狗道:“是关于一个伤残士兵抚恤金的案子。此案倒也算是稀松平常,但是可能会牵扯到不少官员。”

    张斐眉头一皱,立刻问道:“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大狗摇摇头道:“确实有这可能,但目前还未查到。”

    张斐叹了口气,道:“不管是与不是,我们都要面对,你将此案有关消息整理好,及早交给我。”

    大狗点点头,旋即问道:“检察院方面不会给张庭长商量么?”

    张斐道:“根据制度,除非他们决定起诉,否则的话,不需要跟我商量。”

    苏辙一开始没有找他,肯定是要按照规矩办事,他估计在起诉之前,不大可能会找他商量。

    经过这三场官司,大家对于公检法的权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也知道这公检法绝非朋友,这公检法的一举一动,也都大家的注视中。

    检察院稍有动作,韦应方立刻得知消息。

    “听说检察院正在调查一桩有关伤残士兵的抚恤金?”

    韦应方向曹奕言道。

    曹奕道:“我也是刚刚得知。”

    “刚刚得知?”

    韦应方问道:“这不是你所为?”

    曹奕赶忙解释道:“这真不是我干得,我也没有那么傻,这时候出手,那谁都会怀疑的。”

    韦应方眉头一皱,“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我看巧合也谈不上。”

    曹奕摇摇头,道:“韦通判可以去军中看看,那些士兵可都在夸赞皇庭,此时有士兵去找检察院伸冤,也是很正常的。”

    韦应方审视了一番曹奕,又问道:“那你说,咱们该如何应对?”

    曹奕道:“此事可与韦通判有关?”

    韦应方立刻道:“我与此事没有半点关系。”

    曹奕道:“既然与韦通判无关,那不如就由着他们去查,咱们静观其变,他们得罪的人越多,那对咱们就越有利。”

    检察院。

    苏辙拿着一块松松垮垮的棉布,“这是他们用过多年的吧?”

    陈琪摇摇头道:“这是没有用过的。”

    苏辙又问道:“这布能做甚么?”

    “这这我也不大清楚?”陈琪道:“他们那边是说,官府财政困难,只用这布帛来当做军饷,发给士兵的家属。”

    苏辙眉头一皱,又问道:“那关于抚恤金方面呢?”

    陈琪道:“恤养司那边说,由于财政困难,他们得优先给与那些阵亡士兵的抚恤金,陈光是属伤残,故而没有及时发给他,但是他们也找郎中为陈光治疗残肢。”

    “这手都已经断了,还能接回去不成。”

    苏辙听得都笑了,“这每年财政十有七八都是用在军费上面,他们竟然还以此为理由,可真是岂有此理。”

    陈琪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每月都以布帛充当军饷,这未有违反我朝制度,我朝有明文规定,若有钱粮不足,可用盐、布代替,只是这布帛真是粗制滥造,根本无法换钱。至于抚恤金方面,他们说要先照顾阵亡者,咱们也没有办法,因为根据朝廷制度,抚恤制度也是阵亡者为先。”

    王申道:“要不咱们去找他们说说,让他们先补足陈光的军饷,否则的话,我们就将起诉他们。”

    陈琪皱眉道:“他们不见得就会答应。”

    苏辙叹道:“就是答应,这也很难办。因为就是补足这一笔钱,陈光也难以还债,到头来还得卖妻卖儿。”

    王申道:“总不能让官府帮他还债,然后再给他一笔钱,这官府是不可能答应的。”

    苏辙沉吟半响,道:“既然他们表面上并没有违反制度,那我们也不要显得咄咄逼人,你先去找他们谈谈,看能否想个办法解决此事,若他们不答应,咱们再做打算。”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笔糊涂账

    这苏辙不比苏轼,他还是比较稳健的,虽然他认为目前皇庭权威太大,检察院也需要增加存在感,但他也会看到底是什么事,不会像苏轼那个浪漫主义一样,仗着自己聪明绝顶,以为就能够为所欲为。

    其实真正的智者,就是要懂得对现实妥协,如富弼、韩琦、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别看王安石抝,但其实他的新法就是一种妥协,他知道暂时无法解决三冗,范仲淹已经亲自示范过一次,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赚钱。

    苏辙认为还查清楚这事情始末,然后再做定夺。

    “大哥,折兄,你们这是要回去了么?”

    见到种诂、折继祖入得屋来,种谔不免问道。

    这官司审完之后,种谔与陆诜还得留在河中府,等候朝廷的安排,但是不少官员已经离开河中府。

    种诂、折继祖本也打算近日回去的。

    “可能还得晚几日啊。”种诂道。

    种谔立刻问道:“莫不是因为那关于士兵抚恤的案子。”

    种诂诧异道:“你也知晓了。”

    种谔点点头。

    折继祖道:“此案虽小,也属稀松平常,但这一回是公检法亲自调查,我们还得看看,这公检法又会如何应对此事。”

    种谔小声问道:“此案与忠寿他们没有关系吧?”

    折继祖叹了口气道:“他说这与他无关,但他也担心这会牵连到他头上,毕竟这军费向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如今军中亦是人心惶惶啊!”

    种诂道:“我们担心这是一个阴谋,如果真的要查到底,谁也不知道能够牵扯到多少人。”

    “其实我也有这种担忧。”种谔点点头,“要不咱们去提醒一下张庭长。”

    折继祖道:“这我去打听过了,目前是检察院要调查,与皇庭暂时还无关系,说是要等到检察院查到证据,然后检察院才会向皇庭提起诉讼。

    那张庭长是偏向咱们的,可是那苏检察长不一定了,此事到底与咱们无关,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种诂道:“其实如此也好,咱们也能从此案,进一步了解这公检法。”

    转运司。

    “哦,是蔡知府来了。”

    元绛起身拱拱手,“失礼,失礼。”

    蔡延庆拱手道:“延庆冒昧而来,打扰之处,还望转运使海涵。”

    “哪里!哪里!”

    元绛伸手道:“蔡知府请坐。”

    “多谢。”

    等到蔡延庆坐下后,元绛似笑非笑道:“蔡知府今日前来,可是为检察院调查一事?”

    蔡延庆笑着点点头,“看来检察院的人已经来过了。”

    元绛点点头道:“早就来了,但凡涉及军费,咱们转运司可是脱不了干系啊。”

    这转运使可谓是一省财政部长,地方官府负责税收的征集、输纳,这些收上来的钱物,一旦进入县仓或者州仓,那就归转运使,转运使再根据中央定额,以及地方所需,进行调配。

    从这个安排来看,就知道在北宋,这地方是很难割据的,大部分财政全都收归中央。

    转运使代表的就是中央,且都是临时任命。

    蔡延庆又问道:“不知转运使如何看待此事?”

    元绛云淡风轻道:“这是前任的事,与我无关,我也犯不着与他们较劲,他们也只是要查阅一些账目,我就由他们去查了。”

    蔡延庆立刻明白过来,看似随意,实则是相当配合。却是叹道:“依我之见,查也没用,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啊。”

    元绛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蔡延庆道:“这军费一无定额,中间损耗巨大,又是有各种杂物折算给士兵,且牵扯到诸多官署,光凭检察院想要查清楚这一笔账目,那真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元绛不禁眉头一皱,道:“就事论事,从此案来看,这方面确实存在着诸多问题。”

    蔡延庆道:“在我看来,其实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三冗,军政腐败,亦是因此而生,养着如此庞大禁军数量,光凭一地财政,是肯定承担不起的,这中间就得需要中央拨款,其它州县的财政支持,账目亦是非常复杂,如此才会给人有机可乘,这三冗不解决,一切都无从谈起。”

    元绛听罢,不禁是沉吟不语。

    蔡延庆偷偷瞄他一眼,又瞧了眼外面,然后笑道:“看来这苏检察长还是不如张庭长稳重,他这回只怕是要无功而返,我听说不少官员,要借此事,好生教训一下这公检法。”

    元绛瞧他一眼,笑着点点头道:“也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话虽如此,眼中却透着一丝担忧。

    其实蔡延庆就是来告诉元绛,别看着案子小,但这里面就是一个大坑,一旦公检法跳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呀!

    他也寄望于公检法能够发挥作用,但你别一开始往这里面去跳,就你那点点人,跳进去恐怕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皇庭。

    “唉这对夫妇真是可怜,丈夫为国浴血奋战,以致伤残,但回到家却要面临卖妻卖儿,这着实令人心寒啊!”

    向来不问公事的高文茵,此时却也坐在桌旁,还发表自己的意见,显然她对此案是感同身受。

    看着就真的憋气。

    张斐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你夫君的工作,是多么有意义了吧。”

    高文茵急切地问道:“三郎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吗?”

    张斐迟疑了下,道:“那就还得看具体证据。”

    许芷倩突然道:“如果只看证据,我估计这是很难的。”

    张斐疑惑地看向她。

    许芷倩道:“其实我朝对于将士的抚恤还是非常优厚的,虽然有些大将军与士兵待遇有相差到数百倍之多,但大多数士兵还是能够保障衣食无忧。

    禁军士兵每年所得,折算大概在五十贯,厢兵每年所得大概在三十贯。根据庆历时的规定,若士兵在边境作战,军饷将一分为二,一半给予士兵,一半给予家属,而因战事至伤残,且不能继续留在军中者,亦有两种选择,给平日一半钱粮,终其一生,亦或者一次性给予三十贯。”

    张斐道:“既然如此朝廷规定,显然是官府没有按照规定发放钱粮给陈光。”

    许芷倩道:“根据规定,官府是可以发布帛代替钱粮的,因为官府收上来的,货币只是少数,多数都是布匹、粮食、酒、盐、茶,酱菜,官府也是有什么就发什么,至于这布帛的好坏,那可就没有具体一说。故此还有专门的牙人,负责帮助这些士兵家属,将这些发现来的货物换成钱粮,以供日常所需。”

    张斐笑道:“是吗?还有专门的牙人干这事?”

    许芷倩点点头,“因为许多士兵的家属,不懂得去贩卖手中物资,故有专门的牙人帮忙,但他们也是要看货的,如盐茶酒就好卖,但如这些布帛就很难卖,牙人还得收一笔钱走,这番折算下来,士兵家属往往得到要比实际少不少。

    而官府既然每月都有发放布帛给陈光的妻子,那就不算是违反政令。

    至于拖欠抚恤金,也是常有之事,因为每年抚恤金额是没有定数的,如果财政充足,仓库有剩余,那自然是好说,可如果财政不足,可能就要延缓,毕竟陕西的部分军费,还得从京城调拨。”

    高文茵道:“那也不至于发不了这点钱啊!”

    许芷倩道:“官府一般是优先前线战事的支出,其次文官武将的俸禄、抚恤,最后才会轮到士兵。”

    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而且这可不是一点钱,如这种情况可能是很常见的,如果陈光讨回钱粮,那么其余士兵也都会来讨。”

    张斐苦笑道:“难怪我都找来此案的具体消息,检察院那边还是没点声音,看来他们也是遇到难处了。”

    许芷倩问道:“张三,你有办法吗?”

    高文茵也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张斐。

    张斐思索半响,道:“此事我们得非常慎重,如果我们判定官府要赔偿,但官府却以财政不足拖延,亦或者以烂布充数,这将会影响到我们皇庭的权威。”

    高文茵道:“可是上回三郎不也让官府赔偿给了那些盐商。”

    张斐道:“那才多少钱,而且发放盐债,能帮助解盐司得到更多。如果只是陈光,那倒也好解决,但就怕会引来更多人,官府可能真的赔不起。唉谈到钱,朝廷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许芷倩问道:“你赚钱的手段,恁地厉害,不如再帮朝廷想个办法。”

    张斐苦笑道:“这跟盐债不是一回事,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想的!先不说这些,还是看看检察院方面会怎么做,说不定苏检察长会有办法的。”

    他之前不想来西北,也是这个原因,盐政、军政,都是一滩浑水,其中必然是有违法行为,皇庭又是要讲法律,如果司法无法去纠正,这反而会得不偿失。

    关于盐债,他是有备而来,但这事他是真没有准备。

    苏检察长?

    苏检察长现在头都是大的。

    苏辙本想看看具体情况,如果对方愿意息事宁人,他也会愿意的,毕竟他也知道,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可是非常复杂,检察院目前还没有能力去追根溯源。

    可是哪里知道,各官署就没有一个给面子的,你们要查就查,反正我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到时就由皇庭去判吧。

    可查着查着,他们就发现有些不太对了。

    “检察长,这这就没法查啊!”

    陈琪看着满屋子的账目,不禁道:“要调查清楚,官府确实是按照规矩办事,当时只有那些布帛,这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啊!”

    王申也道:“而且他们恤养司、军资库、转运司、仓司,粮料院,各个官署是相互推卸责任,最终也一定是查到三司头上去,因为到底是由转运使根据三司的命令,来分配河中府各州县的存粮,这其中就包括军费在内,这可能一年都查不完,那些人明显就是在玩弄我们。”

    管理军饷的官署,是有很多个官署组成的,要证明当时仓库里面只有那种烂布帛,其余的钱粮是有具体规划的,那是要查很多官署的账目。

    无论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对公检法的繁琐,提出过一些质疑。

    因为查证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苏辙紧紧握拳,一拳捶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若非担心引发更多人前来告状,给国家财政增负,我又岂会给他们机会。真的要查,不出三日,我便能够找到证据,向皇庭提起诉讼。既然他们如此不知好歹,那咱们也犯不着给他们留有颜面。”

    可说到这里,他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来,“但如果要起诉,恐怕还是得跟皇庭商量一下,毕竟可能引发很多士兵前来告状,所引发的后果,可能也是不可估量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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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