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他们竟然还敢要利息?
这出来混的总要还。
靠着横跳起家的张三,这回可真是被人直接跳脸了。
难过的是,他还得用脸接住。
此时,他突然体会到当初司马光、王安石那种极度郁闷感。
其实这么做,对于张斐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但就觉得不爽。
不过话说回来,元绛也真是出于无奈。
他是不能跟张斐站在一起,因为如今政法分离,张斐不能直接支持他的工作,他还是得依仗官府这个体系,就不像张斐一样,直接空降一套体系。
他寻思着,公检法落地,必然是得罪人,不如就利用这公检法来引导盐政。
你来挑错,我来改。
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元绛回到官署时,这天都已经黑了,但是入得堂来,发现韦应方、何春林等两三个官员都坐在这里。
“你们怎么来了?”
元绛诧异道。
何春林立刻上前,先是行得一礼,旋即问道:“听说方才张三派人请元学士去皇庭议事?”
消息还挺灵通的呀!元绛愣了下,然后点点头,又坐了下来,故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何春林又上前两小步,见元绛沉默不语,又道:“下官冒昧问一句,可是关于盐钞一事?”
元绛抬头瞧他们一眼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一旁的韦应方苦笑一声:“那盐商到处嚷嚷,谁都知道啊。”
“确实是因为此事。”元绛点点头,又道:“张庭长希望我们能够根据盐钞的面值补足商人。”
韦应方问道:“元学士答应了?”
“这怎么可能。”
元绛哼道:“增发盐钞,可不是我所为,凭什么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到时这财政缺失,朝廷就只会怪罪于我。”
何春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又怎么说?”
元绛叹道:“当时谈得是不欢而散,但我看皇庭多半是会开庭审理此桉。”
何春林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立刻道:“那就让他判吧。到时财政若出问题,让朝廷找他去算账,咱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元绛瞧他一眼,笑问道:“要是朝廷真怪罪下来,你们认为,是先找他麻烦,还是先找咱们麻烦?”
大家都不做声了。
要真出问题,元绛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发行盐钞的从来就不是地方决定的,一直都是中央委派官员去干这事,因为这涉及到很多州县,如果交给地方干,那肯定就是一团糟,具体是由提举解盐司发行,而这头头就是解盐使。
元绛瞧他们一眼,问道:“你们对这盐钞问题,有何看法?”
韦应方身为通判,虽也有权力干预盐政,但具体还是得他们说了算。
何春林是硬着皮头道:“依下官愚见,超发盐钞,自是不...不太好的,但咱们也没有办法,朝廷将边州大部分军费支出,可都算在咱们河中府。”
元绛也是演技派,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你们去将往年盐钞的账簿拿来,咱们也得及早想好应对之策。”
何春林就问道:“如果皇庭判了,咱们就必须得执行吗?”
元绛道:“根据规章制度,咱们若是觉得不公,也可以进行上诉,甚至可以告到大理寺和审刑院去。”
何春林又道:“就...就仅是如此吗?”
元绛神情一滞,道:“如果诸位都不想理会,其实...其实我也并不会反对的,只是目前尚不知道拒绝执行的后果是什么?”
言下之意,我不反对你们这么干,但我也不会带这头。
就跟那蔡延庆一个德行。
这何春林他们又觉得没有必要。
盐钞超发又不是他们的错,补也是财政去补,他们要站出来闹,不是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事还不至于直接来硬的。
他们主要是想挑拨元绛上去跟张斐对抗。
这大家都是官署,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是不是可以拒绝执行?
目前制度,还没有说非常完善。
王安石也不会答应让公检法去决定一切。
韦应方赶忙道:“目前一切尚无定数,还是等看看再说吧。”
......
那边李敏在得到张斐的暗示后,立刻竖起李家书铺的大旗来。
其实这小子也是有野心的,在开封府他一直被李磊压着,大官司向来就轮不到他,他是非常期望来河中府。
“啥?还...还能索要利息?”
段朝北与身旁的几个盐商、钞商是面面相觑。
这还真是他们一直没有想到的。
能够要回本钱,就算是不错的了,还要利息。
这开封府来的耳笔,可就是不一样啊!
当地的耳笔都不敢写状纸,人家不但敢接,还提出这么合理的要求。
这...!
李敏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朝廷违法契约,诸位早就换得盐,售出各地,将钱赚了回来,然后又去做其它的买卖,怎会窝在这河中府,彷徨不定。”
“是是是!李小哥言之有理,要是当初能够换得足量的盐,那咱们早就发财了,这理应算利息。”
“可是这告得是官府,咱们凭什么?”
“这倒也是,索要本钱,那是在情理之中,咱也是有委屈的,可要说利息,只怕会引发官府的不满,说不定还会得不偿失。”
“哎!”
李敏摆摆手道:“高大哥是有所不知,这打官司其实也跟做买卖一样,讲究一个讨价还价,也不是说,咱要多少,那皇庭就会判多少,但官府方面肯定是希望少给一些,咱要的多一点,就算皇庭减一点,咱也是不会亏的。”
这道理,盐商可太懂了,是频频点点头。
“我看行。”
“李小哥不愧是京城来的,这眼界就是与咱们就是不一样啊!”
“对!就这么告。”
他们都已经闹起来了,也不打算干这一行,没有忌惮的,现在往后退,官员肯定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不如就干到底。
双方立刻签订一份雇佣契约,然后将一些证据交给李敏。
李敏也马上写上一份状纸,上呈皇庭。
......
还被蒙在鼓里的四小金刚,当看到这份起诉状后,不禁也都惊呆了。
“他们竟然还敢索要利息?”
“这个李敏好像是那李国忠的义子。”
“原来是开封府来的耳笔,难怪这么狠。”
.....
说着,四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张斐。
这不都是张大耳笔起的头么。
张斐眉头一皱,“我让你们审这桉子,你们看我作甚?”
蔡京一怔,忙道:“此桉若是从司法来看,那是证据确凿,必然是达到开庭的标准。”
张斐好奇道:“除司法之外,咱们还能从哪个角度去看?”
蔡京讪讪道:“此桉明显不利于官府,若是咱们判了,要是官府拿不出盐来,那该怎么办?”
张斐道:“所以你们认为,我们该给予驳回?”
上官均忙道:“那可不行,对方已经提供充分的证据,我们也无理驳回。”
“那怎么办?”
“学生愚钝,不知也如何是好。”
“废物!”
“......!”
“学生不才,未能为老师分忧。”
四个人红着脸,垂着头。
其实他们四个都不傻,故此才不知所措,因为他们就是考虑到大局,判了以后,事情可能会更麻烦,而且是无法预料的。
官府可是干了不少这种事。
张斐道:“你们要记住一点,我们公平判决的每个桉子,都不会对国家和君主有害,只会对国家和君主有利。
你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不顾长远,盐钞如此滥发,再过几年,还会有商人愿意为国家筹集军费,为国家贩盐吗?到时又该怎么办?
至于你们的担心,我就更加费解,朝廷每年支付官员那么多俸禄,难道只是让他们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吗。
我不相信,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够让一件事能够公平的进行,非得去依靠偷蒙拐骗,才能进行下去。”
四人听罢,满面通红,羞愧不已,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学生令老师失望了。”
“哇...你们的羞愧,让我觉得,好像你们是第一次让我失望,难道你不知道我早已经习惯了。”
“
.....!”
其实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去官府那边取证之事,就交给你们四个了。”
“学生遵命。”
四人立刻熘之大吉。
......
但其实真没有什么可查的,官府就是公开赖账,也没有要遮遮掩掩,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试问谁人会想到,会空降一个公检法,导致这政法分离,以至于许多事情就变得非常诡异。
取证之后,皇庭立刻对外宣布,将开庭审理此桉。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
顿时是全城震惊。
虽然之前张斐就已经判过一次官府违约,但那个判决是源于黄桐贩卖私盐一桉。
这一回可是不同,这是直接告官府违约。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百姓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变得非常亢奋,是奔走相告,口口相传。
这一天功夫,就传得满城皆知。
几乎所有百姓全都支持盐商。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些盐商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盐卖得那么贵,他们也是有一份功劳,但相比较起来,他们被官府压迫的更加厉害。
这官府赖账,他们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总算有一个皇庭能够为他们出头。
他们能不兴奋吗?
......
“岂有此理,他们是疯了吗?竟然还跟问朝廷索要利息?”
何春林得知对方的起诉状后,顿时是气得七窍冒烟。
这难道都已经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曹奕笑道:“何盐监勿要动怒,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
何春林惊愕地看着曹奕。
曹奕道:“皇庭越是强势,就越会引来更多人的害怕,到时大家就会抱团取暖,光那些百姓支持皇庭,又有什么用。”
韦应方呵呵道:“今儿我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到时判了以后,咱们再来看好戏。”
.......
检察院!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皇庭是肯定会接的。”
陈琪笑道:“那张三还只是一个耳笔的时候,就敢去状告朝廷,相比起来,此桉也算不得什么。”
王申道:“可这麻烦也会接踵而来,官府违约的事,可是不少,这么搞下去,只怕这公检法会成为官员们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陈琪也是愁容满面:“如今此事闹得这么大,不大好收场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苏辙,“检察长......检察长?”
“啊?”
苏辙似在想什么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陈琪道:“我们检察院该做些什么?”
苏辙道:“负责检验证据,以及监督审判过错。”
“仅是如此吗?”
“嗯。”
苏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其实也能做些什么。”
陈琪和王申相觑一眼,二人心想,最好不要。
王申小心翼翼地问道:“检察长有何想法?”
苏辙不答反问道:“你们认为就只是朝廷违约吗?”
二人不明所以。
苏辙道:“盐钞一事,的确是朝廷违约,但是据我所知,其中也有不少商人弄虚作假,蒙骗官府,以求获取大量利益。”
王申道:“但是一般这么干的商人,都是有靠山的。”
苏辙反问道:“谁的靠山大过官府。”
见二人不语,苏辙又道:“以往的咱们就不查了,但是今后我们可得注意这些情况,一旦有发现,定要严惩不贷。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财政也是好不起来的。”
王申、陈琪都是一脑门子汗。
第五百零七章 盐钞纠纷(上)
夕阳西下。
明日就得开庭审理此案,但张斐与许芷倩仍坐在湖边,一边审查着相关证据,一边商量着,不知疲倦。
这法律方面的工作,其实没有什么诀窍,就是勤奋、细致,外人就只看到他们的风光的一面,好像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殊不知张斐可比任何一个珥笔都要努力。
不然的话,在庭上,他也拿不出那么多令人惊讶的证据来。
可是这一招,至今也无人学会。
哪怕范纯仁、苏辙他们都意识到,这张斐打官司,玩得就是一个“细”字,但他们始终也做不到如张斐一般细。
倒也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这可能与当代文章风格有关,因为如今一句话就是那么寥寥数字,讲究的是一个简短精致,追求的是意境,但法律偏偏追求的是冗长、细致,看着就让人昏昏欲睡的那种。
可能这种思维也在干扰着他们。
“明天就要开庭了,官府那边好像是真不打算请珥笔。”张斐放下手中的文案,轻柔着双目。。
许芷倩一边贴着标签,一边点点头,“他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珥笔的重要性。”
张斐道:“征文他们已经到了,你说要不要.。”
“那可不行。”
许芷倩立刻反对道:“法援署就那么一点人力,主要是帮那些穷人打官司,官府又不是没钱,他们自己不请又能怪谁。”
张斐犹豫道:“但是根据制度来说,我们皇庭是可以指派法援署的珥笔为其中一方诉讼的。”
他还是希望追求更为公正的审判,他知道官府不找,不是吝啬钱,而是没有意识到珥笔在当今这种审判中的重要性。
许芷倩却非常坚持道:“但是征文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珥笔,也不比那李敏差,如果让人发现这免费的比收费的还要厉害,不都会争取法援署的帮助,到时穷人可就找不到人打官司,我觉得这规矩得改,法援署只能帮助那些生活贫困的百姓争讼。”
张斐觉得许芷倩说得也有些道理,目前来说,这穷人真是太多太多,但法援署的资源就这么多。
许芷倩见张斐还有一些犹豫,于是又道:“再说,官府不主动请珥笔,咱们皇庭要是帮他们指派,输了可能还会怨咱们,这纯属吃力不讨好。咱们已经告诉过他们,可以请珥笔,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显然他们也期望能够胜诉。”
张斐点点头道:“行吧,你来定这规矩。”
许芷倩是欣然接受,法律援助一直都是她在管,又道:“我听说许多人去检察院那边投考检察员,何不让苏小先生帮法援署宣传一番,考不上的可以来法援署做事,积累经验。”
张斐道:“如此也行,但是我以为暂时可能来得人不多,检察员毕竟是能够当官的,但是法援署目前还不算是正式的官署。”
许芷倩道:“如果李敏赢得这场官司,必然会改变河中府百姓对于珥笔的看法,说不定能够吸引不少人来,在开封府不就是这样的么。”
张斐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小跑过来,微微喘气道:“三哥,外面的盐钞价格又上涨了一百文,目前已经达到四贯钱。”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许芷倩好奇道:“你为何对这盐钞的价格感兴趣,难道这与此案有关?”
张斐摇摇头,又道:“我就是想知道这盐钞在民间是否比较活跃,毕竟官府将来还得继续用,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反应也比较快。”
许芷倩道:“可是盐钞的本价是在四贯八百文,如今才涨到四贯钱,看来还是有不少人认为那些盐商不一定能赢得了那场官司。”
张斐又向李四问道:“交易的多不多?”
李四摇摇头道:“我只是打听有人出价,但是还未听说有人真的出售手中的盐钞。”
张斐点点头,又向许芷倩道:“目前是有价无市,双方也都只是吆喝罢了,这个价格是比较虚的,但至少可以反应出,坊间商人还是比较热衷于炒卖盐钞。”
许芷倩问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斐笑道:“当然是好事,将盐钞赋予利息,为得也是让盐钞拥有更好的流通性,任何商品必须流通起来,还是能够具有价值,如果坊间都不认可盐钞,那这就真的只是一场官司,影响不了太多。”
翌日。
天还只是蒙蒙亮,那皇庭门前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即便庭院内都已经是座无虚席,原来皇庭将开庭时间从之前的辰时三刻提前到卯时三刻,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
这是因为最近天气太热,上回就审到正午,严重破坏观审者的体验。
但不管再早,那些官员也会提前赶到的,这场官司看似简单,但这个判决的意义,可是非常重大的。
官员们对此都非常忐忑。
“要是皇庭真判了官府违约,需要补偿给那些盐商,官府真得会补偿吗?”
河东县县尉刘大兴好奇地问道。
周边官员也都是左右看着。
别说没有亲眼见过,就连史书上可都没有记载,真是无迹可寻,他们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这我也不清楚。”
韦应方摇摇头,又瞟向旁边的秦忠寿道:“要是官府真要补偿几十万贯出去,秦指挥使啊,今年你们的军费肯定是要减少不少啊!”
秦忠寿哼道:“几十万贯的军费?行,要是这军队乱了,你来负责吧。”
韦应方忙道:“秦指挥使,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一番,你怎还怨起我来了,当初增发盐钞不就是为了军费,如果要补上这一笔钱,也只能从军费里面扣。”
秦忠寿道:“他们公检法不也算在河中府的财政里面么,为什么不扣他们的钱,案子就是他们判的。”
曹奕笑道:“他们的支出全部加上也就那么多,要扣肯定是从军费里面扣。”
秦忠寿不爽道:“我随便你们,反正到时出事,你们负责就行。”
刘大兴突然道:“朝廷是说咱们互不统属,凭什么皇庭能够干预咱们的政务。”
秦忠寿立刻道:“就是!你们不理会他就行了。”
韦应方呵呵道:“咱也不想理会,可惜蔡知府和元学士都比较畏惧这公检法,他们不带头,咱们上有什么用。”
“咳咳!”
曹奕突然咳得两声,眼神又往旁边瞄了瞄。
只见蔡延庆与元绛入得庭来。
秦忠寿立刻走过去,问道:“蔡知府,元学士,要是皇庭真判了要补偿给那些盐商,可也不能从军费里面扣啊!”
蔡延庆皱眉道:“这是谁在造谣?”
秦忠寿神色一变,呵呵道:“没有谁造谣,就就是士兵们都非常担心。”
元绛道:“秦指挥使放心,这该给的军费,一文也不会少的。”
秦忠寿顿时松了口气,笑道:“那就行。”
这事,刘大兴也上前来,“蔡知府,元学士,相比起军中,咱们衙里更是人心惶惶,公检法一来,他们本就怕丢了活计,如今就更担心了。”
蔡延庆道:“此案都还未有判决,你们在瞎担心什么?”
元绛点点头道:“蔡知府言之有理,这都还没有判,你们也先别急,我相信张庭长也是识大体的人,不会刻意去刁难官府的。”
刘大兴讪讪道:“但愿如此吧。”
但是他们心里都知道,这官司你要么就别审,只要开庭审理,必然是官府输,他都不抱着能赢的心态,请珥笔都嫌碍事。
然而,这财政本就不富裕,这要补这一笔钱的话,几十万贯是肯定的,就肯定要减少开支,各方都很担心,会削减到自己头上来。
尤其是军队,他们可是吃财政大户。
韦应方他们也是吃准各方的这种心态,故意在旁边煽风点火,制造恐慌。
过得一会儿,苏辙、蔡京等人入得庭来。
而这一回,在苏辙旁边那一条长廊终于造好了,迎来它的第一个使用者,只见李敏带着三个副手也入得那条长廊。
他们一进来,庭院外面顿时是议论纷纷。
最近李敏可真是风头正劲,这个索要利息,可真是太劲爆了,太刺激了。
还能这么操作吗。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与许芷倩上得庭长台,庭院内外渐渐安静下来。
稍作准备后,张斐瞧了眼天色,环顾一眼,朗声道:“因为最近天气非常炎热,为了能够在更舒适的环境下进行审理,故此本庭长决定将开庭时辰提前至卯时三刻,今后开庭时辰也会根据天气不同而变化,诸位若想来听审的,需要及时关注皇庭贴出的告示。”
体贴!
这个帅气的庭长,还是那么体贴入微。
百姓对张斐的好感真是爆棚。
蔡京又站起身来,道:“今日我们皇庭审理的是关于盐商起诉提举解盐司盐钞违约纠纷一案。”
他坐下之后,张斐便敲了一下木槌,“正式开庭。由原告代表珥笔先发言。”
李敏站起身来,行得一礼,道:“在下恳请庭长传原告段朝北出庭作证。”
“传。”
他这一起身,四周顿时响起了议论声。
这在河中府,可以第一回见到珥笔上庭,之前都是检察院发挥,今日检察院只是来监督的。
这珥笔不但与检察长平起平坐,看着二者好像也没啥区别。
地位就这么高吗?
那河中府的珥笔几乎也都来了,看到这一幕,眼眶都湿润了,只觉自己的春天终于要到了。
过得一会儿,段朝北来到庭上,这大清早的,凉风嗖嗖,这厮却是满头大汗,坐立不安,如在那酷暑之下,虽然他们也见识过这皇庭审案,但真坐在这上面来,那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李敏问道:“段朝北,你是哪里人?”
段朝北答道:“我是洛阳人士。”
李敏又问道:“为何会在这河中府。”
段朝北道:“我一直从事贩盐买卖,故此经常待在河中府。”
“请问你你贩盐有多少年月了?”
“十余年,准确来说,是十二年。”
“但是我听说你最近要改行?”
“对!”
张斐听到这里,身子微微后倾,低声道:“这李敏看着还不错啊!”
许芷倩低声道:“他别看他年纪小,他曾在法援署打过上百场官司,其实也不比那李磊差。”
张斐笑道:“这只能看出他有经验,但具体手段,还不好说,毕竟对方没有珥笔,他是占得很大的便宜啊!”
又听那李敏道:“是吗?你都已经从事十二年,为何要突然改行?”
段朝北道:“那是因为最近这盐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了。”
“这是为何?”
“根据官府制定的规则,我们盐商是将钱运送到边境,从那里购买盐钞,然后再去到指定的盐池,用盐钞换取盐,可是近四年来,这盐钞换的盐是越来越少,许多时候甚至换不到盐。”
“你能否说具体一点,盐钞本来能够换多少盐,如今又能换多少盐?”
“原本一张盐钞是能够换两百斤盐,但如今一百一十斤或者一百二十斤。”
“盐钞能够换两百斤盐,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还是官府明文规定的。”
“是官府明文规定的。”
段朝北激动道:“官府当初是出了明文通告,之前一直都能够兑换两百斤,是近几年才慢慢变少的。”
李敏又问道:“那官府是怎么说得?”
段朝北道:“官府只是说盐池没那么多盐,故此一张盐钞只能换一百一十斤或者一百二十斤斤,许多时候官府直接以没盐拒绝给我们换。
后来官府又发行一种值六十斤盐的盐钞,但是原先的盐钞就只能兑换两张,算起来还是一百二十斤盐。”
李敏问道:“那会不会是官府中间改了规定,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不可能!”
段朝北道:“官府从未出过这方面的通告,而且我们与官府也是签订契约的。”
李敏点点头,又拿起一份证据,向张斐道:“庭长,这是段朝北与官府的契约,以及,官府当初发的告示,是能够证明,官府所发行的盐钞,一张价值两百斤盐,并且中间从未更改过盐钞的价值。”
“呈上。”
“他都拿着证据,那他还问什么?直接呈上不就行了么,真是故弄玄虚啊!”
秦忠寿一脸鄙夷道。
一旁的符世春笑道:“秦叔叔此,这你有所不知,这珥笔打官司,目的是要说服庭长,说服检察院,他们只会问对自己有利的问题。”
曹栋栋着急道:“不过这官府怎么不清珥笔?”
秦忠寿道:“这官司请了也赢不了。”
曹栋栋道:“那可不是,要是请得张三,这官司也是能够赢得。”
秦忠寿惊诧道:“是吗?”
曹栋栋点点头,好心提醒道:“要是秦叔叔将来犯事,可一定得请珥笔,这钱可是不能省的。当年又给教头告我***.小春,你捅***嘛?”
符世春一翻白眼,“好汉不提当年勇。”
曹栋栋突然清醒过来,坐直身体,认真观审起来。
一旁的武官们纷纷看向曹栋栋。
“衙内,你还没说完?”
“嗯这个李敏还是有些手段啊!”
“.?”
那边李敏将证据呈上之后,又继续向段朝北问道:“那你可有将盐钞兑换成盐?”
段朝北摇头道:“当然没有,要是只给我算一百二十斤,那那我会亏得血本无归。”
“此话怎讲?”
“我们换一张盐钞,需要四千八百钱,每斤在二十四钱,再算上运费,如果卖去京东路,我们至少得卖四十文一斤,才能够盈利。但如果一百二十斤,成本就是四十文一斤,再加上运费,至少要卖五六十文钱才能够盈利,可是五六十文钱,又根本就卖不出去,而且还有可能被官府惩罚。”
说着说着,段朝北是满面委屈,哽咽道:“所以咱一直都待在河中府,就盼着官府能够如数给咱们盐。这两三年,我的钱全都在这盐钞里面,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坐吃山空,甚至有时候,还靠着借钱度日。”
演技不错,说得是感人肺腑,但相比起之前吴张氏和黄桐,这回观审的百姓倒是非常淡定,虽然他们盼着盐商赢,但那只是针对官府,他们也不傻,自己都吃不饱,谁还会去同情这些大盐商。
官员们更是嗤之以鼻,恨不得亲自下场,谁不认识你们这些人,还需要借钱度日,当我们傻么。
李敏又问道:“那你现在手中有多少盐钞?”
段朝北道:“共一万二千贯。”
百姓听得是直摇头,你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来,你还哭穷?
李敏道:“这是一次换得的吗?”
段朝北摇摇头道:“不是!分了三次,因为当时官府一再承诺只要咱们继续贩盐,就会给咱们足够的盐,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李敏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当初能够如数换得盐,你的生活会有所不同吗?”
段朝北立刻道:“那肯定比现在好得多,近几年我天天待在河中府,是日盼夜盼,一文钱都没有赚。”
“我问完了。”
李敏向张斐行得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他说谎。”
“我不信他一文钱都没赚。”
“他腰缠万贯,岂会借钱度日?”
周边顿时响起不满之声。
“肃静!”
张斐直接一木槌下去。
许芷倩低声道:“这盐商肯定没说实话。”
张斐笑道:“谁让官府不请珥笔。”
许芷倩道:“你就不打算戳破他们的谎言吗?”
张斐道:“我现在是庭长,不是珥笔,只要他们拿出证据证明他们所言就行了,证明不了的,就直接忽略,关键这些卖惨的话,也不会对此案造成什么影响,他们甚至连百姓都没有打动。”
说着,他又向李敏道:“由于对方并未请珥笔,原告代表珥笔,可以继续传证。”
李敏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这可真是天胡开局!
他又接连传证剩余六名原告。
各种委屈,各种卖惨,各种暗示官府不信守承诺。
气得那些官员吹胡子瞪眼,但又无可奈何。
“启禀庭长,我的证人已经全部出庭。”
“嗯。”
张斐点点头,朗声道:“传何盐监出庭。”
李敏没有传证一个官员,全是自己这边的,但按理来说,询问官员才是关键,这一点李敏跟张斐也商量过,他初来乍到,还是有些不敢,因为你要询问官员,肯定是往死里问。
但这滩浑水,谁敢去往死里挖,李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问出什么事来。
再加上对方也没有请珥笔,故此官府这边,由张斐亲自来询问。
最近两天,许多朋友回来了,更新时间比之前更不太稳定,大家见谅一下。
第五百零八章 盐钞纠纷(中)
“奇怪!”
陈琪偏头向苏辙小声道:“检察长,怎么对方不询问那些官员,莫不是这张三当得庭长,便限制了耳笔的权力?”
你当耳笔时,在庭上简直就是目中无人,要问谁就问谁,现在轮到你当庭长,这耳笔就变得这般低调。
真是太过分了呀!
苏辙道:“你别多想,此事张三与我谈过,是那李敏初来乍到,不太敢刁难那些盐官,再加上官府方面也没有请耳笔争讼,这才交由张三来问。”
陈琪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们这些京城来的,就觉得李敏太低调,但是在河中府官员眼里,这耳笔简直是要上天啊!
在询问的时候,是各种暗示朝廷不公。
就连蔡延庆都不禁略感惊讶,“看上去,在这庭上,那耳笔与检察长也并无区别。”
元绛抚须呵呵笑道:“在开封府的话,二者在庭上并未高低之分,只是各为其主,检察院多半是代表朝廷,充当起诉方,耳笔是代表辩护方。”
蔡延庆点点头:“原来如此”
心里却想,原来他是知道的,但他却未有请耳笔来为官府争讼,看来他又是借机整顿盐政,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啊!
元绛偷偷瞄了眼蔡延庆,心想,他不会是在试探我吧。罢了,由他去想,反正我也问过他们的意见,是他们不相信耳笔,怪不得我。
私语之时,何春林已经来到庭上,已经是第二次出庭的他,远没有第一回那么紧张,而且相比起私盐一桉,这个桉子跟他关系还真是不大,他就是一个执行者,监督者,而非是决策者。
“又劳烦何盐监百忙之中,出庭作证,张某真是万分抱歉。”
张斐非常愧疚地言道。
这伸手不打笑脸人,何春林也是微微笑道:“张庭长真是客气了,协助司法,也是在下分内之事。”
“何盐监深明大义,令人钦佩。”
张斐笑着点点头,正准备询问时,何春林突然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哎幼!就学会抢答了。张斐一愣,很是期待道:“若与此桉有关,何盐监但说无妨。”
何春林立刻道:“方才那些盐商全都在说谎,他们个个腰缠万贯,又怎么可能借钱度日,张庭长切莫要信他们,还应治他们的罪。”
就坐在一个澹定的眼神。
不要慌。
都在掌握中。
“多谢何盐监相告。”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们皇庭主要是看证据的,而并不是他们说什么,我们皇庭都会采纳。”
何春林道:“他们在皇庭之上,睁着眼说瞎话,张庭长理应治他们的罪,这种行为决不能姑息。”
坐在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如果皇庭因为证人的一句话不实之言,就将其定罪,这会导致无人愿意来出庭作证,毕竟耳笔的问题,也不是那么好回答。
只要不是那种类似栽赃嫁祸,情节非常恶劣的谎言和伪证,我们皇庭一般不会与证人计较,我们皇庭也会根据证据辨明真假。”
百姓们听得是频频点头。
对皇庭的好感继续上升,同时畏惧在急剧减少。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此外,关于何盐监提到这个问题,其实对于此桉的影响并不是很大,我们主要关注的是,盐钞规定的价值和此时的价值,是否发生变化。毕竟我们皇庭是追求公平公正,依法办事,而不是要劫富济贫,不能因为对方是富商,就给予不同的对待。何盐监认为我说得可对?”
何春林轻轻点了下头,“张庭长言之有理。”
但语气显然是不服,这么温和的司法,可真是头回见啊!
张斐微微一笑,然后低头仔细看了看桌上的文桉,抬头问道:“根据我们所查得知,原告所指控盐钞价值发生变化的这一段时日,正好何盐监在主管此事,不知是否?”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突然将一张盐钞递给李四。
李四立刻将盐钞送到何春林手中。
张斐问道:“何盐监方才也应该听到对方地询问,本庭长现在想知道的是,何盐监手中的盐钞,目前能够从盐池中换取多少盐?”
何春林瞅了眼那盐钞,稍显尴尬道:“一百二十斤左右。”
虽然与他关系不大,但回答这种问题,还是有些难受的。
张斐又问道:“不知官府所定的量是多少?”
何春林道:“两百斤。”
“也就是说根据官府的规定,你手中的盐钞应该是可以换取两百斤盐。”
“是...是的。”
“一直都是如此吗?官府可有发表告示,重新规定这盐钞所兑换盐量。”
“没有!”
何春林摇摇头。
张斐问道:“请问何盐监,本庭长应该如何理解这个问题,既然朝廷没有更改盐钞的换盐量,为什么会出现原本价值两百斤的盐钞,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
何春林道:“我们也是根据上面的吩咐办事。”
张斐道:“上面的吩咐是指?”
何春林道:“就是上一任解盐使,也就是如今薛发运使。”
张斐道:“但是我方才问何盐监,朝廷可有下过公文,何盐监说没有,如今何盐监又说这是薛发运使的吩咐,本庭长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薛发运使个人的命令。”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解盐使有这个权力吗?”
何春林摇摇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
张斐沉吟少许,又问道:“那在之前也是这般做的吗?”
何春林道:“此法是源于嘉佑年间,乃当时的河中府提刑范祥所创,只那之后,每年所发行的盐钞一直都维持在一百六十六万贯左右,是后来薛发运使来了之后,每年所发行的盐钞,才开始超出这个数额。”
其实他在薛向手下做事多年,这交情是有得,但他不敢为薛向隐瞒这事,因为边上还坐着监察御史的,这些官员到处在找薛向的把柄。
张斐道:“所以盐钞面值的变化,是因为超发盐钞所导致的。”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不知当时为何要打破范提刑所定下的规则?”
何春林立刻道:“这其实也与那些商人有关。”
他这回也是有备而来的。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何春林道:“最初的时候,商人一般在边州用钱换得盐钞,然后就会去到解州的盐池兑换盐,然后出售到各地,但是后来有商人喜欢囤积盐钞,待价而沽。
这盐钞不换盐,导致这盐池的盐积累的越来越多,等到薛发运使来了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现象,于是就开始超发盐钞,出售掉盐池所存的盐。
后来薛发运使又将盐政和马政结合在一起,用盐利去买马,将之前的牧场租给那些无地农夫,同时又免除涉及养马、制盐等上千人得劳役,以及为朝廷节省十余万贯的养马支出,只不过租地这部分财政是算在地方官府里面,因为当时河中府的财政也非常缺钱。”
听到这里,百姓皆是神情动容。
原来是委屈了盐商,让咱们获利,那...那到底是件好事。
可...可是别改回去了呀!
念及至此,这心里又是忐忑不安。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支持谁。
张斐点点头,道:“何盐监请继续。”
何春林道:“在盐池的库存消耗之后,又开始承担买马的费用,盐钞的超发就并没有减少,反而由于当时西北发生战事,盐钞发行量还在进一步增加。
导致三年前,盐池一度兑换不出盐来,许多钞商则是低价出售盐钞,而当时最低价格到两贯五百钱,故此薛发运使吩咐我们,一张盐钞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左右。”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低声向陈琪道:“方才那段朝北说盐钞若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盐,将会赔得血本无归。”
陈琪道:“那倒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苏辙道:“你还没有听出来么,有些盐商愿意低价出售,但也有盐商不愿意。”
陈琪眉头一皱,道:“检察长的意思是,有人获取盐钞的成本非常低。”
苏辙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虽然朝廷有非常完善的发行制度,但也不是说完美无缺,盐钞到底只是一张纸,这比获取两百斤盐可是要简单得多,肯定有人能够轻易得到盐钞,我们今后可得要盯紧此事。”
陈琪道:“这还得派人去边州调查。”
苏辙道:“只要在陕西路的范围内,我们检察院都有检察权。”
又听张斐问道:“既然薛发运使吩咐你们一张盐钞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盐,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下达政令,公告百姓。”
“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何春林摇摇头道。
官府也是要脸面的,直接规定的话,这个显然是说不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印发小钞,替代旧钞,从这里让钞贬值。
当时薛向本是打算直接规定只认小钞,但由于遇到一些阻力,同时盐商闹得也厉害,暂时官府也需要商人贩盐,故此薛向给他们一些时日去换。
在坐的不少官员都是嗤之以鼻,他们都属于保守派的,非常不支持薛向这种玩法。
这摆明就是抢钱,与民争利。
但真正会理财的,一旦外面出现钞商,其实是可以超发,但一定要避免引发恐慌,发生挤兑就糟糕了。
薛向也是没有办法,这朝廷逼着他拿钱,而拖着。
后来他一调任,立刻暴雷,盐钞的问题是越滚越大。
在历史上,神宗皇帝为了保护这个盐法,还是出钱兜底,但那也是因为王安石变法,令国库变得充盈。
张斐也没有追问,这在以前是正常的,瞧了眼文桉,又问道:“不知如今官府每年发行多少盐钞?”
何春林是迟疑不语。
张斐问道:“这不是公开的吗?”
何春林摇摇头。
张斐道:“所以除官府之外,无人知道到底印发了多少盐钞?”
何春林点点头。
这个印发量,只往上报,不对外公开。
朝廷还是能够查到具体账目的。
但是大多数盐商都不知晓,百姓就更加一无所知。
张斐又低头瞧了眼,道:“根据我们皇庭所查,去年官府印发价值两百三十万贯的盐钞。不知是否?”
何春林点了点头。
张斐又道:“目前这盐钞发行的数量是谁来定?”
何春林思忖少许,道:“原本是根据盐池的产量来定,但是目前应该是根据西北军费需求来定。”
其实目前没有一个规定,就是解盐使自己看着办,但这玩意容易上瘾,只会不断增加,而不会减少,因为花钱的人由奢入俭难。
何春林当然是往军费上面引,将军方都给拉进来。
你判赔钱,就减少军费。
“最后一个问题。”
张斐问道:“官府目前是否有能力,以规定的量去兑换那些盐钞。”
何春林想都没有想,直接摇头道:“没有!”
张斐笑问道:“何盐监为何回答的任地笃定,莫不是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盐钞?”
何春林忙道:“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我估计至少也有上百万贯的盐钞在外面,关键目前河中府的财政也是比较拮据,同时还肩负军费和马政,去年都还有向朝廷汇报这情况,希望朝廷给予一些补助,故此是肯定拿不出多余的钱来。”
“我知道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抬头看去,“原告和检察院有问题要问吗?”
李敏直接摇摇头。
对方并没有狡辩什么,摆明就是赖。
苏辙却站起来道:“我们检察院需要何盐监提供相关证据,证明他方才说过的话。”
“这是应该的。”张斐点点头,又向何春林道:“因为这事关朝廷利益,检察院必须要检察相关证据,以免朝廷利益受损,到时就劳烦何盐监向检察院提供相关证据。”
何春林点了点头,暗想,这检察院似乎比皇庭更加麻烦。
第五百零九章 盐钞纠纷(下)
当何春林下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问得也差不多了,因为何春林并没有去辩驳,已经是证据确凿,可以直接宣判。
砰!
张斐突然敲了一下木槌,“传傅文贤傅老先生。”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他们不约而同地偏头看向坐在靠前的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
只见这位老者来到庭上,正准备向张斐拱手行礼。
张斐赶忙先伸手示意道:“老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多谢!”
傅文贤坐了下来。
苏辙稍显尴尬地问道:“这老先生是谁?”
陈琪是摇摇头。
意外也不是意外,因为张斐当珥笔的时候,就喜欢传召一些令意外的证人。
张斐笑问道:“冒昧问一句,老先生今年高寿?”
傅文贤拱手道:“已到古稀之年。”
张斐惊讶道:“但是老先生看上去,还是非常精神,真是令吾辈汗颜。”
傅文贤呵呵道:“张庭长恁地年纪,就已经贵为河中府大庭长,老拙才应该汗颜。”
“过奖!过奖!”
周边宾客见二人互相吹捧,人人都冒得一头冷汗。
嘿!
这是在审案,你们在干什么,寒暄吗?
太不正经了。
张斐轻咳一声,又道:“今日非常感谢老先生能够出庭作证,能否请老先生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履历。”
傅文贤点点头道:“老拙乃是河东县人士,非进士出身,年轻时因服衙前役,入得县衙担任押司,后又一直在河中府各县辗转,大概在三十年前,官府破格提拔老拙为解州主簿,之后又担任河东县县尉,再后来又担任河中府通判。”
一听履历,他不是一般的出身,否则的话,衙前役不可能直接担任押司,而且,吏升官是很难的,得有背景。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老先生一定对河中府这几十年的变化非常了解吧。”
傅文贤点点头道:“算是比较清楚。”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又问道:“老先生可还记得,在哪一年担任河中府通判?”
傅文贤想了想,道:“应该是嘉佑元年。”
张斐道:“当时河中府是怎样一个状况?尤其是在财政方面。”
傅文贤抚须一叹,摇头道:“当时河中府的财政真是非常糟糕。”
张斐问道:“为何?”
傅文贤道:“因为在嘉佑之前,西北战事接连不断,而当时解州盐政又极其腐败,私盐泛滥,成千上万的百姓被迫服役,唉.。”
话说至此,他重重叹了口气,真是不堪回首。
张斐又问道:“之后朝廷又是如何应对的?”
傅文贤精神一振道:“在与西夏的战事停歇后,朝廷立刻派人来整顿盐政,但效果不佳,直到范提刑来此主持盐法,才彻底扭转河中府困局。”
“范祥?”
“是的。”
张斐问道:“范提刑的盐法,可是方才提到的盐钞,也就是商人拿着钱前去边州换取盐钞,又拿盐钞回到解州换盐,最后出售到各地。”
傅文贤点点头。
张斐问道:“老先生能否具体说说这盐法让朝廷获利多少?”
傅文贤道:“当时由于老拙正好担任河中府通判,知道还算是比较清楚,经范提刑主持盐法后,盐政从亏损,到获利增加四百多万贯,同时又为朝廷节省开支八百余万贯的支出,前前后后为朝廷获利上千万贯。”
为什么朝廷总是希望河中府能够尽量解决西北军费开支,就是之前跟西夏李元昊打的时候,河中府盐政败坏,无法提供更多支持,只能中央拨钱,那其中损耗是非常惊人的。
同时这八百万贯的支出节省,也包括劳役百姓,当时全都是劳役百姓去运送军粮,这百姓天天在路上,又不能种田交税,陕西地方财政是直接崩盘。
王安石就是范祥的坚定支持者,这就是理财啊!
可搞笑的是,这恰恰也是司马光反对王安石理由,之前盐政那么腐败,不就是因为官榷法,官产、官销、官运,结果是一塌糊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朝廷又看不到一分钱。
张斐震惊道:“这么多吗?”
傅文贤呵呵道:“若非如此,此法又岂会延续至今,要知道之前这盐法是三年一变,别说百姓,就连我等官员时常也不知道,这到底该尊何法。”
张斐问道:“根据老先生的看法,超发盐钞会否破坏范提刑定下的盐法?”
“绝对会。”
傅文贤道:“范提刑在任时,是再三叮嘱,决不能超发盐钞,甚至范提刑还采用常平法,来平衡盐钞的价格,制止他们囤积炒卖。”
张斐问道:“老先生认为,当今有没有一种新法可取代旧法?”
“没有。”
傅文贤摇摇头,“反正老拙是没有发现。”
张斐继续问道:“以老先生的经验来看,如果范提刑的盐法遭受破坏,国家的利益会否遭到伤害。”
傅文贤点点头道:“一定会的。”
张斐问道:“傅老先生为何恁地笃定?”
傅文贤道:“因为在范提刑调走后,继任者曾一度推翻范提刑的盐法,结果财政立刻又回到从前,被迫才又回到范提刑的盐法,到如今再也没有改过。”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老先生出庭作证。”
“应该的,应该的。”
一个皇家警察上前来,傅文贤却是摆摆手,然后自己站起身来,微微拱手便下得庭去。
大家望着傅文贤,脸上尽是困惑,这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许芷倩悄悄来到张斐身旁,将一份文案放上去。
“多谢!”张斐点点头,低目凝视文案半响,突然一敲木槌,抬头朗声道:“传河中府通判韦应方。”
韦应方并未感到诧异,因为在之前,张斐就已经派人告知他,可能会要求他出庭作证,毕竟河中府通判,涉及到财政和刑狱权,立刻起身来到庭上。
“韦通判请坐。”
“多谢。”
等到韦应方坐下之后,张斐道:“非常抱歉,由于傅老先生未能提供当下河中府的财政状况,只能劳烦韦通判。”
韦应方点点头道:“张庭长莫要客气,这也是我等分内之事。”
“多谢谅解。”
张斐问道:“不知韦通判是何时来到河中府担任通判的?”
韦应方道:“熙宁元年。”
张斐道:“当时薛发运使还是在这里担任解盐使。”
“对。”
“在当时河中府的财政如何?”
“非常不错。”
韦应方点点头,如实道:“官府财政是年年在增加,并且百姓的劳役赋税是大为减轻。”
张斐问道:“但不知薛发运使用得是何妙法?”
韦应方道:“其实薛发运使一直都是坚定的支持范提刑的盐法,只不过将盐政与马政结合,正如方才何盐监所言,节省了十余万贯的养马费,同时还免除上千百姓的劳役之苦,在薛发运使担任期间,河中府获利上百万贯。”
张斐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薛发运使之法,只是将这十余万贯的养马费和上千百姓的劳役,转移到盐商头上。”
韦应方想了想,道:“或许是有部分,但主要还是因为西北军费开支增大,才导致官府年年增发盐钞。”
张斐道:“方才傅老先生说,超发盐钞,一定会破坏盐法,不知韦通判是否认同?”
韦应方犹豫一会儿,点点头道:“我认同。”
张斐问道:“不知韦通判有何凭据?”
韦应方道:“近两年来,朝廷贩卖的盐钞在不断减少,愿意去边州购买盐钞的商人也在减少。”
张斐问道:“韦通判认为这会影响到国家财政吗?”
韦应方点点头。
“影响大吗?”
“还算大。”
韦应方道:“如果商人不去的话,朝廷只能运送军粮军费过去,这又必然会增加百姓的劳役,以及增加损耗。”
张斐问道:“朝廷目前有应对之策吗?”
韦应方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
“多谢韦通判。”
韦应方下去后,张斐没有再传召证人,而是言道:“如果原告没有别的诉求,可以做结案陈词了。”
“我们没有其它诉求。”
李敏站起身来,“因为事实证据都已经证明,是官府无故违反契约,并且之后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反而是一直拖延和利用发行小钞的手段,来逼迫我的几位当事人承担官府违约所带来的损失。
由于这几年我的几位当事人将所有本钱都投入这盐钞当中,又不甘于承担这些损失,以至于这些年颗粒无收,坐吃山空。如果朝廷履行契约,根据以往年月的计算,这两年内,我的几位当事人共能获取大概一万贯的利润。
故此,我恳请张庭长判决我方胜诉,官府以契约所规定的盐量兑换我当事人手中的盐钞,以及以盐钞总价值的两成补偿给我的几位当事人。”
周边的官员就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李敏。
他在说什么?
指责官府吗?
飘了!
这个珥笔是真的飘了!
他还能活过明天吗?
要是苏辙这么说,那是很正常的,检察院本就是监督的职权,他就是来指责官府不是的。
但是问题是李敏只是一个珥笔,他怎么能这么说?
然而,见识张斐打官司的元绛、苏辙倒不觉任何诧异,相比起来,这可真是太温柔了。
一句讽刺之语都没有。
张斐敲了下木槌,“暂先休庭。”
然后起身与许芷倩,蔡卞等人入得后堂。
一些老头子赶紧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胫骨,他们真是将这官司当成一种娱乐活动,看得极其入迷,结果发现是腰酸背痛。
元绛也站起身来,却是皱眉看向韦应方,“韦通判方才之言,真是有欠妥当啊!”
韦应方愣了下,赶忙问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蔡延庆突然道:“看来他多半是会判赔偿。”
此话一出,周边官员立刻围聚过来。
蔡延庆解释道:“方才傅老先生的供词和韦通判的供词,都已经充分说明,想要继续维持现有的盐法,就不能超发盐钞,否则的话,国家财政将会受到更大的损失,那么解决之法,自然是补偿那些盐商。”
元绛道:“蔡知府说得是,如今这情况,他即便判决官府赔偿,各位又能够这么办?”
周边官员顿时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为何张斐要传傅文贤出庭作证。
他们之前认为这个非常不好判,如果张斐敢判官府赔偿,那到时财政出问题,你们皇庭来负责,但如今他们的供词都证明,如果不判官府赔偿,这问题可能会更大。
这还怎么去跟朝廷闹啊!
韦应方顿时是懊恼不已,暗骂,这臭小子,可真是防不胜防啊!嘴上又辩解道:“傅老先生之前都那么说了,我要不那么说,我又能这么说。”
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他可能会改变一下说辞,但他也不敢改变事实,这些事情都是有证据可查,如今盐钞卖得不好,大家都知道。
原因就是盐钞贬值太厉害了。
何春林眼巴巴道:“那可如何是好啊?”
蔡延庆直接看向元绛。
元绛是眉头紧锁,“且看看再说吧。”
然而,官员们的忧愁,被那些盐商都看在眼里,这心里是激动不已,对于他们而言,这过程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肯定是官府违约,关键就在于皇庭会怎么判,官府是否又会执行。
官员们的表情,比这过程要更加重要。
过得好半响,张斐等人从后堂行得出来,与以往一样,大家都是站着的,翘首以盼。
张斐敲了下木槌,忽见周边是鸦雀无声,不禁莞尔,又朗声道:“根据本庭长对此案的审理,判定是官府违约在先,必须要以契约所约定的盐量,去兑换相应的盐钞,同时官府还需以每年百分之六的利息去补偿原告的损失。”
立刻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段朝北等一干盐商,都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判了!
还真判了赔偿。
虽然不是他们要求的是两成,但是以每年百分之六来补偿,如果是三年的话,那就是百分之十八,接近两成。
其实关键不是多少的问题,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那都是破天荒的。
因为在以前的司法,官府是绝对的优势地位,能够足额赔偿给你,那就已经是非常非常罕见的,还给利息,你特么在想桃子。
但皇庭还真就判了赔偿。
“肃静!肃静!”
张斐狠狠敲了几下木槌,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后,他又道:“但是鉴于这些盐钞已经积累两三年之久,而河中府目前财政拮据,一时间恐难以拿出那么多盐来。
而一府财政又关系到一府百姓,同时还涉及到边军的补给,为了避免此案给百姓带来负担,本庭长允许官府延缓补偿,但必须尽快拿出一份详细的补偿方案,并且要征得盐商们的同意。”
此话一出,那些盐商又是一愣,不是立刻赔偿吗?
这又得拖啊!
拖着拖着可就没了啊!
韦应方他们也有些郁闷,他们反倒是期待张斐判立刻赔偿,都到这一步,你还搞什么缓兵之计,你坚决一点不行吗?
“此外!”
张斐道:“往后官府必须公布发行盐钞量,不得对此有任何隐瞒。”
“我反对!”
苏辙立刻起身道:“皇庭无权干预盐政,张庭长凭什么要求官府必须公布发行盐钞量。”
何春林都纳闷道:“这检察院与皇庭到底是不是一边的?”
几次苏辙都企图驳回张斐的判决。
元绛低声道:“根据制度来说,检察院主要就是监督皇庭的审判,故此检察长的品级与庭长是一样的,不分上下。”
那边张斐也解释道:“皇庭没有干预盐政,也从未想过要干预盐政,但是皇庭必须要维护百姓的正当利益,因为盐钞是由官府出售给百姓的,百姓对盐钞自然拥有知情权。方才的供词和证据都可以证明,盐钞发行的数量,将会直接影响到百姓购买盐钞的意愿。
另外,官府的此番作为,还将涉嫌违反我朝祖宗之法。检察长认为当今发行盐钞的决策,是否遵守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原则。”
百姓们听得不禁是喜极而泣,必须要维护我们的利益,你说得是真的吗?
但是苏辙却是呆若木鸡。
什么鬼?
祖宗之法?
陈琪、王申也都傻眼了。
张斐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方才所有官员的供词,都未有给出解决方案,显然他们都没有考虑到超发盐钞的后果,这在表面上看来,与我朝祖宗之法是背道而驰。本庭长也希望检察院方面能够在这方面有所监督。”
苏辙顿时心中一喜,看来他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点点头道:“我们检察院会调查此事的。”
他本来就想调查此事的,结果张斐还送给他一个祖宗之法,这更是名正言顺。
而韦应方、何春林、曹奕、秦忠寿等官员不禁是大汗淋漓。
这帽子扣得,大家都懵了!
蔡延庆都是一脸纳闷道:“元学士,皇庭还能判决是否违反祖宗之法吗?”
从未有官府判决哪个案子违法祖宗之法,因为没有这条法律,祖宗之法就只是限制皇帝的理由。
一般官员哪里承受得起这顶帽子。
元绛道:“蔡知府莫不是还不知道,那新一版的《宋刑统》,第一页上面就写着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并且是由官家亲笔所写。”
以前祖宗之法不是成文规定,但是经过那场官司后,赵顼亲笔将祖宗之法写入《宋刑统》,因为赵顼认为,不成文,你们天天拿各种祖宗制度来约束我,这可不公平,老子直接写到《宋刑统》里面去,大家都受约束。
而且有得一辩。
朕有张大珥笔,朕怕谁。
张斐环目四顾,道:“双方若对此判决有异议,可拿出相应证据提出上诉,今日审理到此为止,退庭。”
第五百一十章 针尖对麦芒
这张斐刚刚起身,庭外的议论声就是直接原地爆炸。
“这么看来,皇庭可真是为保护我们百姓,今后咱们可再也不用害怕了。”
“那以后官府让咱们多缴税,是不是咱们也能来告皇庭。”
“应该可以吧!律法规定咱们缴多少,那咱们就交多少,多一文咱也不交。”
“这可是说不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时候赔偿,拖到后面,也可能不了了之。”
“就算是真赔了,咱们可也别学着,到底是皇庭厉害,还是张庭长厉害,目前可还说不准的,张庭长万一调走了,那可怎么办?那些人不得报复咱们。”
“也是,也是,官员干几年就走了,咱们可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这还是不靠谱啊!”
......
这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他们是十年被蛇咬,这可想而知。
百姓们虽然激动,但他们还是比较稳健的,毕竟在他们看来,张斐也是一个官,好官他们也是遇到过的,但是这人走政息,张斐又没有三头六臂,也照看不过来。
“李小哥,这...这咱们赢了没赢?”
段朝北等一干盐商,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跑到长廊上,向李敏询问道。
李敏道:“当然是赢了,你们方才没有听张庭长的判决吗?”
段朝北道:“听是听见了,但也没有什么时候补偿啊!可不能一直都拖着,咱也拖不起啊!”
有道是夜长梦多,这钱不到手,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尤其是对面还是官府。
李敏笑道:“这你们放心,皇庭判决不同于以前的官府,必须是尽快给个答复,不可能拖太久。”
正聊着,只见一个个官员气冲冲的往后堂行去。
李敏见罢,倒是有些担心,皇庭要是撑不住,这里就没得玩了。
反倒是段朝北他们并不担心,因为他们这么做,是得到不少人的暗中支持,人家就是借他们来对付皇庭的,而他们只是要钱,双方表面上是敌对关系,但其实是各取所需。
......
其实对于这些官员们而言,也不是说不能补偿,但这得是上级命令,或者是官家做主,不能是你判决我赔偿。
这涉及到权力问题。
在官场中,这个是最为敏感的。
因为朝廷是明确表示,公检法和行政是互不统属。
但你这个判决,是明显促使我要改变当下的政令。
而且,这已经是第二回,甚至比上回还要更加严重。
真的是咄咄逼人。
元绛、蔡延庆、韦应方、曹奕等官员直接就追了上去。
后堂!
元绛气愤道:“张庭长,你这分明就是独断专行,滥用职权,这本是元某人的职权,如今就变得,我若做得好,那是你的功劳,我若不做,那我还违法了,可真是岂有此理。”
蔡延庆一看元绛演得这么过分,心想,既然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那我怎么也得说上两句。也皱眉道:“我也认为此事你们皇庭做得确实过分,你出尽风头,但令我们官府权威丧尽,到时谁还会听从我们的政令,我们还如何管理这河中府。”
韦应方、曹奕等官员见这两个老大终于坐不住了,不禁心中暗喜。
面对他们的咆孝,张斐面无表情,语气坚决道:“首先,不是我成心要令官府颜面尽失,是有人上门告状,且拿出充分的证据,皇庭必须得受理,但我也有跟元学士商量过,你们双方能不能私下和解,是元学士不答应,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
元绛没有做声。
张斐又看向元绛,“元学士适才说,做得好,就是我的功劳,做的不好,自己还违法。那我也能说,我判了,得罪人,要不判的话,那我就是失职之罪,我职责就是审判,大家各司其职,又何来的滥用职权一说。”
说着,他又回头看向蔡延庆,“蔡知府说谁还会听从官府的政令,官府也可以来起诉,若是有商人赖账,亦或者侵占官田,官盐,官府也可以来起诉,只要证据确凿,皇庭也会为官府主持公道的。”
蔡延庆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芒,心想,是呀!今后我们也能够借皇庭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
韦应方心里咯噔一下,好小子,你让我们自相残杀啊。立刻道:“如果我们官府都还需要皇庭来为我们做主,呵呵...如此一来,整个河中府那不就是你们皇庭说了算。”
上面两位老大都撕破脸,他也不需要顾忌太多。
张斐笑道:“我指的仅仅是违法之事,亦或者是财务纠纷,这当然是我们公检法说了算,不知韦通判认为,是谁说了算?”
蔡延庆道:“但是你们也得考虑大局,考虑到这财政的难处,你这么武断的判决,会使得官府进退维谷。”
张斐道:“我已经考虑的非常充分。首先,我私下有问过元学士,庭上也问过韦通判,但是得到的答桉就是没有办法解决超发盐钞的问题。
其次,你们又都说,超发盐钞,会使得盐法遭遇破坏,其伤害是远胜于补偿给盐商。
最后,我是几番确定,你们是否要改革盐法,你们又说没有,我又询问,新旧法之别,任谁都说旧法不可用也。
你们说说,到底还要我怎么去考虑大局?”
这一番话下来,蔡延庆是无言以对,其实他早就知道,张斐在庭上问那么多,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嘴。
元绛冷笑一声:“这边是军费,那边是要赔偿,你何不好人做到底,教教我们,该如何赔偿?”
张斐道:“如果我这么做,那我就真的是滥用职权。”
元绛立刻道:“那你就是在成心刁难本官。”
张斐都给气笑了道:“如果一个公正判决,元学士认为是在刁难自己,那我也只能承认。另外,撒谎、掠夺、赖账,如果这一类手段可以来改善财政,那我上我也行,朝廷又何必派元学士前来。
当初范提刑所面对的困境比现在应该要难得多吧,可范提刑也未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元绛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咬着牙道:“朝廷可没有规定,官府必须要执行皇庭的判决,若是本官不执行,你又能怎样。”
张斐道:“官家可并未告诉我,在咱们大宋,有哪个官员可以不遵守法律。”
“你...。”
元绛怒瞪他一眼,“咱们就走着瞧。”
说着,他便袍袖一震,愤然离去。
蔡延庆、韦应方等官员也都跟着离开了。
“这回可好了!”
蔡京挠着头,头疼道:“咱们将人都给得罪了。”
张斐瞧他一眼,“蔡京,你知道上司最喜欢听什么话吗?”
蔡京一怔,木讷地摇摇头。
张斐道:“就是那种具有建设性的话,而最讨厌的就是你方才说得那种废话。你告诉我,我们如何做到在维持司法公正的前提下,又不得罪他们。”
蔡京赶忙改口道:“学生也只是为老师感到担心。”
“这还像句话。”
张斐点点头,又道:“其实我也不想得罪他们,但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是他们屡屡刁难我们,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谈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顾忌太多。”
“是。学生知道了。”
蔡卞、上官均两个愣头青拱手道。
蔡京和叶祖恰这两个小滑头,则是满脸担忧。
......
这当然张斐与元绛商量好的,既然元绛要吃两家饭,那么张斐必然是要跟官府发生矛盾,给元绛创造这个条件。
只不过张斐面对是司马光和王安石,这二人都是正人君子,道德模范,且都是心系社稷,张斐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吃,咱就是左右逢源。
而元绛面对的全都不是君子,都是毒蛇勐兽一般的人物,跟这些人没法讲道理,只能将利益,那只能是一明一暗。
虽然这与张斐的计划不一样,但是张斐认为这对于他而言,也是有利有弊,他现在无须委曲求全,考虑太多,可以去维持司法公正。
元绛也不会做得太绝。
......
而那边元绛等一干官员回到官署后,真是士气高昂,大家是团结一心,拼命在元绛和蔡延庆面前拱火。
干!
往死里干!
“元学士,咱们根本不用理会他,瞧他也奈何不了咱们。”何春林道。
刘大兴不屑道:“咱也不信,他还能将咱们都给抓了,就警署那点人?”
韦应方却道:“你们莫要忘记,这百姓和商人可都是支持皇庭的,此事在道理和法律上,咱们可都不占优势。要我说啊,咱们就如数赔偿,到时西北将军来催军费,那咱们就说没钱,让他们去找皇庭要。”
蔡延庆瞧他一眼,皱眉道:“真要将西北军拉进来,万一边境出了事,你以为咱们谁能幸免吗?当今圣上可是非常看重西北战事的。”
韦应方挤出一丝笑容,“蔡知府勿怪,我也是被气昏头了。”
郭孝法道:“不如上奏弹劾张三。”
元绛听罢,当即苦笑道:“郭提刑有所不知,那小子在京城时,干过比这更混账的事,朝中弹劾他的大臣,都能够从开封府排到大名府去,可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将他送来这里。你若上奏弹劾,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万一官家真的下旨支持他,咱们又该怎么办?另外,我想已经有人已经上书朝廷,弹劾张三。”
何春林着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仍由皇庭欺负?”
元绛皱眉道:“在司法上面,我们是斗不过他的,我们必须得扬长避短,从长计议,可不能再莽撞行事,但无论怎么样,先要扣住皇庭的经费,不给他们钱,一文钱都别给。”
何春林道:“那检察院和警署?”
元绛反问道:“你是打算将他们都给得罪吗?苏辙与张三在开封府斗了好几回,他们就不是一块的,反倒是那曹衙内与他关系不错,但是曹家又是外戚,在西北还颇有实力,先别牵连到他们。”
蔡延庆突然道:“此事可容后再说,关键当下这盐钞一事,该如何解决?”
元绛举目看向他们,“你们可有解决办法?”
无一人做声。
除了赔钱之外,完全没有办法。
元绛深吸一口气,“那小子有句话说得对,靠骗、靠耍赖,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本事,这事就是闹到朝廷去,我也颜面无光,毕竟这超发盐钞,确实是个问题,朝廷也已经知晓,而官家这回委派我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韦应方道:“但是这根本就无法解决,钱就这么多,要是赔偿的话,其它地方必须要减少开支,而且以后发多少盐钞?若是每年少发几十万贯的盐钞,这也不好去弥补啊!”
蔡延庆不禁看向元绛。
元绛紧锁眉头道:“这本就是属于我们的职权,如果我们无法解决,那只会让张三笑话咱们无能,若是能够完美解决,也能提升咱们的士气,以及赢得百姓的认可。”
第五百一十二章 政、法之争
(标题写错了,作者又没法改。第五百一十一章政、法之争)
吵闹一日的皇庭,迎来了一个宁静的早晨。
与许止倩缠绵一夜的张斐,兀自是精神奕奕的与两位娇妻坐在湖边,享受着这美味的早餐。
不得不说,在这里吃早餐,感觉真是非常美妙的,这里环境非常好,比汴梁城可是要好太多。
虽同为工作狂人,但是相比起习惯粗茶澹饭的许止倩,张斐对于生活品质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要求的,因为在他以前的思想中,努力的工作,也是为了更好的享受,而没有太多远大志向。
该享受,还是得享受呗。
“对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问你。”
许止倩突然放下快子来,满是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张斐。
“什么问题?”
张斐一边专注地吃着高文茵给他添的美食,一边随口问道。
许止倩道:“昨日那个官司,如果你是帮官府辩护的,你能赢么?”
张斐笑道:“记得我早与你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能赢的官司,但也没有绝对输的官司。”
“你会怎么打?”许止倩好奇道。
张斐都没有细想,就道:“据我所知,那些盐商也不是什么守法之人,如果能够查到其中一张盐钞是存有问题的,就可以以此为由,将所有的盐钞证据作废,而盐钞就是双方契约的关键凭证,如果凭证本身就有问题,自然就无法索赔,这至少能够拖很久。”
许止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在辩护宗室一桉时,你好像就用过这一招。”
张斐笑道:“但可惜你没有学会,更别说融会贯通。”
许止倩幽幽道:“这我早已经放弃了,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过你的。”
张斐呵呵道:“你心中的正义始终都是要大于法律,又如何能赢得了我啊。”
高文茵突然问道:“这法律与正义不是一回事吗?”
张斐道:“当然不是,比如说,见死不救,这显然是不道义的,但在多半情况下这并不违法,但如果你去踩上一脚,哪怕有没有你这一脚,他都会死,但你也是属于谋杀。
反过来说,当你选择见义勇为,也有可能会触犯律法,受到惩罚。”
高文茵惊诧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笑道:“比如说,你看到有人被踹到在地,结果你出手见义勇为,不小心打死了对方,也可能会被判误杀罪。”
许止倩立刻质疑道:“如果真的都这么判,那往后谁还敢见义勇为。”
张斐苦笑道:“我是说可能,而不是说全部。”
高文茵却道:“我倒是觉得三郎言之有理,看到别人打架,应该是去拉开他们,而不应去帮一方打另一方,这只会火上浇油。”
“正确!”
张斐道:“见义勇为不应是本着伤害他人为初衷,而是去保护受害者,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先拉开双方,然后叫皇家警察来。一旦你动手,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当然,在某些情急情况下,也是可以的。”
许止倩道:“但这会使得他人有所忌惮,情急之下,恐怕也无人敢出手相助。”
张斐点点头道:“完全有可能,但如果不这么规定,所引发后果可能会更为严重,这就是正义必须屈居于律法之下的原因,此外,忌惮与否,主要还是看大家对司法的信任。”
“三哥!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过来,大口喘着气,“三哥不好了,那...那城门给关上了。”
张斐一头雾水道:“什么城门关上了?你说清楚一点。”
李四深吸两口气,“是这样的,之前我本打算跟小桃去城里买些菜回来,哪知道...哪知道当我们去到直通咱们皇庭的那道城门时,发现那城门并没有开,我立刻去打听了一番,说是官府下令,今后那道城门都不开了,现在要来咱们皇庭,就得从北门那边绕一个很大的弯,路程可是多了好几倍。”
许止倩蹙眉道:“看来他们是要报复咱们。”
哇操!这出手未免太快了一点吧。张斐问道:“城门不归警署管吗?”
许止倩道:“当然不归,城门可是属于城防,怎么可能会归警署管,平时都是官府和军方在管,战时则是由统帅掌管。”
张斐稍显尴尬地叹了口气道:“这公正之路,本就是曲折的,这样更能够显得公正的可贵性,我相信百姓会愿意多走这几步路的,之前可是连路都没有。”
许止倩抿唇一笑,“你这话听得怎么像似在自我安慰。”
张斐道:“不然我能怎么办。”
许止倩道:“但是他们既然已经展开报复,就不可能仅是如此,我们得尽早想办法应对。”
高文茵小声道:“三郎,这为人处世,还是该以和为贵,争争斗斗,终究是不好的。”
张斐苦笑道:“夫人或许不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他们在刁难我。”
“是吗?”高文茵还真不知道,她一般不过问这些公事,而这事看上去确实像似张斐在咄咄逼人,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斐拿起快子从她碗中夹起一块糕点,“因为我让他们碗里少了一块糕点,他们能不恨我吗?”
许止倩道:“故此他们会想尽办法将我们的快子给折了。”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保护好手中的快子。”
吃过早饭后,张斐与许止倩来到大堂。
“老师!方才官府里面来人了。”
蔡卞和上官均立刻迎了上去。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事?”
“目前尚不得知。”
蔡卞道:“好像是关于我们在前面建商铺的事,我哥正在与那人交涉。”
张斐皱眉道:“岂有此理,他们关城门也就罢了,毕竟城门确实不归咱们管,那里可都是我们皇庭的地盘,他们凭什么干预。他们在哪里?”
蔡卞道:“就在前厅。”
“走!”
张斐道:“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还未出得前厅,就蔡京一脸郁闷地回来了。
张斐问道:“蔡京,什么情况?”
蔡京道:“关于在外面兴建商铺一事,官府要求我们先递交申请说明,官府批了之后,才能够允许我们在这里建造商铺。”
张斐道:“他们凭什么?你就没有告诉他们,那些地方都是属于我们皇庭的地盘吗?不,这都是属于官家的地盘,只是官家赐给我们改为皇庭,他们是无权干预的,地契都还在官家手里。”
蔡京道:“他们说这里都是属于城防地区,若是要大规模兴建房屋,是必须要得到官府和军方的审批。”
张斐眨了眨眼,偏头看向许止倩,“有这法吗?”
许止倩点点头道:“当然有,尤其在临近城墙的地方,不管是建造任何房屋,都必须要经过官府的批准,即便是官家,也必须通过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审批,更何况河中府还是属于军事重地,就更是如此。”
蔡京道:“我想这申请递上去,多半是石沉大海,官府只要不拒绝,我们就束手无策。”
张斐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那就先放着吧。”
叶祖恰道:“老师,但是他们这么做的话,我们也很难受,因为除去司法之外,全都归他们管。”
张斐皱眉道:“记得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我们不是来委曲求全的,这是一场硬仗,现在轮到咱们防守的时候了,只有先坚持住吧。”
正当这时,李四又来到门前,“三哥,李敏和征文有急事求见。”
蔡京道:“肯定官府那边也在调查他们。”
张斐是一阵头疼。
过得片刻,邱征文和李敏入得堂来。
邱征文道:“三哥,官府那边要查咱们法援署,说是河中府与开封府的争讼规矩不一样,在没有得到官府允许前,法援署不能为人争讼的。”
李敏也是郁闷道:“张庭长,方才官府那边也派人来找我,说是要审查我的公文。”
张斐立刻问道:“你不会没有公文吧?”
李敏道:“我当然是的有得,但是他们说我的公文是开封县发的,目前还没有规定说,开封县发得公文,是能够在河中府争讼,他们得先向上面问清楚,在此之前,官府不准我再打官司。”
许止倩道:“法援署是得到政事堂和审刑院的允许,有政事堂的公文,河中府是无权阻拦的。但是耳笔的公文,这确实是归地方管,虽然也没有规定说不准跨府争讼,但目前朝廷还未有说要统一,非但如此,上回还因为你和王文善的官司,朝廷还在不断收紧耳笔公文
的审查。”
张斐问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对于朝廷制度,还真是不太了解。
许止倩沉吟少许,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朝廷说明这个问题,督促朝廷,制定出统一的规定。”
蔡卞突然道:“如果李敏的资格受到质疑,那前面那场官司...?”
李敏直点头道:“方才官府的人就暗示过这一点。”
张斐道:“既然没有制度说不允许,而李敏已经参与此桉,成为此桉的一部分,若无绝对的正当理由,他们是无权剥离,这我能够做主。”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又向李敏道:“但是暂时你还是先别接官司,要不你先加入法援署,毕竟向朝廷申请,也需要一些时日。”
身为庭长,更得守法,既然目前是归地方管,且朝廷又没有相关规定,那当然是地方说了算。
李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又向邱征文道:“征文,你马上拿着朝廷给予的公文,去检察院,起诉官府。”
“我知道了。”
他们两个走后,张斐不禁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步乱,步步乱,我都还未有考虑到这公文制度是否完善。”
关于公检法的建设,他是有一定的权力,但他只是拥有执行权,制度的制定,肯定是属于行政,司法改革就是政事堂和审刑院制定的。
这公文的审批肯定是属于行政。
说着,张斐又转身向蔡京等人吩咐道:“我们现在得赶紧上书朝廷,建议朝廷,立刻完善有关公文的制度。”
上官均道:“那城门和商铺建设一事,是否也一块上书朝廷?”
蔡京道:“我认为还是不要,因为这事关城防,在朝廷也是归三衙和枢密院管,他们自然不会愿意为公检法的方便而做出让步,这必然会在朝中引起争议,可能会使得整件事都拖很久。”
宋朝朝廷的效率,狗都知道,你要将城防拉进去谈,他们都能够谈到金兵南下。
许止倩点点头道:“蔡大郎言之有理,这反而会给人抓住把柄。”
张斐道:“那就先不提这些事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水火不容
官府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可真是又快又急,打得张斐唯有自我安慰,这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在庭上讲司法,他们或许不是张斐的对手。
但要说到整人,那他们可真全都是专业级别的。
这些招数,那真的是信手拈来。
目前都还只是热身阶段。
只不过在最初的阶段,他们也不太想跟张斐去撕破脸,毕竟公检法的背后是司马光,就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公检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结果就是不看僧面,TMD连佛面也不看。
而张斐所释放的善意,那对于他们而言,可真是连施舍都谈不上,直接就是羞辱。
三番两次判官府违约。
官府就不要面子了吗?
再加上这个官司又直接惹怒了元绛,甚至令蔡延庆都开始松口,只要是在规则范围内,一些行为是被允许的。
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太多顾忌,直接就向张斐宣战。
咱也别好了!
就是干!
......
官府。
“呵呵...苏检察长,冒昧问一句,这开封府的人,就这么喜欢起诉吗?”
韦应方笑呵呵地向苏辙问道。
苏辙微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这法援署就是专门帮穷人打官司的,他们也是非常擅于起诉。”
“原来如此。”
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这法援署既非官署,又非商铺,胆子倒是不小,刚到来这里,就要起诉咱们府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苏辙道:“韦通判何不这么想,许多事情,咱们当官的也是左右为难,不如就争讼解决,岂不是更加省心。”
都靠皇庭解决,那还要咱们府衙作甚。韦应方笑了笑,“苏检察长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这事,只是一个误会,主要是我们府衙也不清楚这法援署到底是做什么的,故此派人过去询问一番,让他们先别忙着帮人打官司,不曾想他们这般心急。”
说到这里,他点点头,“行!既然是有政事堂和审刑院的政令,那我们府衙自然也不会阻拦他们。”
苏辙笑道:“韦通判海涵,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这我哪敢啊!”
韦应方呵呵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你们检察院最近是在招人吧?”
苏辙点点头,心中一叹,我这真是送上门来让他们宰啊。
韦应方道:“不知你们打算招多少人?”
苏辙道:“第一批打算招五十人。”
“这么多?”
韦应方惊呼道。
苏辙道:“因为到时还得去其它州县建设检察院,就打算多招一点,慢慢培养。”
韦应方道:“你们先别忙着招人,因为目前府衙的财政十分拮据,那边元学士还在考虑该如何补偿给那些盐商,这可能还要削减一些开支。这样,劳烦苏检察长先将你们具体招人的条件、规则,送到府衙来,我与蔡知府先商量一下,等到时元学士那边出了政策,咱们再做决定。”
苏辙点点头道:“好的。”
官府还是控制着财政大权和行政大权,虽然公检法都可以自己招人,但是肯定要去官府登记的,否则的话,官府哪知拨多少钱给检察院,还是要受制于他们。
苏辙临出门时,正好见到曹奕,二人礼貌性地拱手一礼,并未多言。
曹奕来到堂内,向韦应方问道:“韦通判,那苏子由来此作甚?”
韦应方道:“法援署向检察院起诉我们官府。”
曹奕心里咯噔一下,“又起诉?”
他真不想上皇庭了。
韦应方道:“我已经答应不管法援署,检察院也就不会起诉了。”
曹奕又道:“若是他们起诉,咱们就退让,那怎么能行。”
韦应方没好气道:“这法援署虽不是官署,但是却有着政事堂和审刑院的政令,你去拦吧,我可没这胆子。”
“政事堂和审刑院?”
曹奕震惊道。
那宰相的官署,就不怕琼州当通判?
韦应方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也不打紧,放过一个法援署,他们还有得是手段对付他们。对了!林都头那边怎么说?”
曹奕道:“他们虽然也非常不满皇庭的作为,但是他们也得考虑到种家,如今种将军和陆知府的桉子还未审,他们不太好去得罪皇庭。”
韦应方冷笑一声:“他们莫不是幻想有了皇庭,他们武将还能骑在文官头上,真是异想天开。”
曹奕笑道:“他们倒不会这么想,只是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后面肯定人跟他们谈过,不过韦通判大可放心,不管文武怎么争,皇庭这般咄咄逼人,是文是武可都不会喜欢的。”
......
那边苏辙离开府衙后,立刻去到皇庭。
“他们表示法援署不需要官府的审批。”
苏辙叹了口气,道:“但是我们检察院招人,可能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张斐愣了下,立刻道:“检察院招人,是可以自行做主的,不需要通过官府。”
建设公检法,可是他的权力。
苏辙道:“但是这财政在他们手里,而且河中府的检察员亦属于河中府官吏,这也是在记录在桉的。”
其实韦应方本不打算立刻针对检察院的,擒贼先擒王,确实是检察院主动送上门去,韦应方觉得有必要也得敲打一下检察院。
说着,苏辙见张斐沉吟不语,不禁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瞧他一眼,问道:“苏小先生想听实话吗?”
苏辙点点头。
张斐苦笑道:“实话就是我真的没有应对的办法,我都还想问问苏小先生的看法?”
苏辙沉吟少许,好心劝解道:“如今双方都在气头上,而这种你一拳,我一脚的争斗方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沉住气,秉公执法,不能受这些事情所影响,毕竟他们这些动作暂时无法真正影响到我们。”
张斐点点头笑道:“与我想得一样。”
苏辙突然左右看了看,“曹警司他们没有来吗?”
你这话题转移的可真是生硬啊!张斐也知道苏辙的性格,这一是一,二是二,只要查到证据,肯定是会起诉的,摇摇头道:“没有,估计是没啥事。”
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以衙内的性格,要是他被针对了,不早上门喊打喊杀了。毕竟曹家在这里还是有些势力的,且又是外戚,他们也会顾忌一下的。”
“倒也是的。”
其实张斐也有意与警署保持距离,因为警署是第一线,是最危险的,也最容易被针对的,当初官府要求将一些衙差调到警署,他也没有拒绝。
......
这苏辙走后,张斐不禁一拍桌子,气愤道:“下回老子不当这庭长了,老子要当检察长。”
许止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当庭长真是太被动了,无人告状,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是我是检察长,他们敢这么做,那我要察死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有办法,他还得兼顾立法,只能来当庭长。
许止倩抿唇一笑,道:“你先消消气,我倒是觉得苏小先生说得有道理,这种报复行为,只会让我们陷入与他们的缠斗中,而忘记我们皇庭原本的职权,再说,这两场官司下来,他们损失的可不止这么一点点。”
“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愤怒,否则的话,我担心他们会误以为我怂了。”
张斐突然向外喊道:“李四!李四!”
李四嗖地一声,出现在门前,“三哥!啥事?”
张斐道:“你去把蔡卞找来。”
“是。”
许止倩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放心,只是回应一下,表示我还活着。”
过得片刻,蔡卞来到屋内,“老师,你找我。”
张斐道:“你立刻去一趟解盐司,催他们一下,人家还等着官府的补偿方案,拖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另外,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是想要拖着,皇庭将会增加他们的罚金。”
蔡卞也是年轻气盛,当然知道张斐为什么这么做,道:“是,学生立刻就去。”
这蔡卞走后,许止倩小声道:“你不是与元学士已经商量好了么,这又是何必。”
张斐郁闷道:“就是商量好了的,我才是这么干,我这么一逼,元学士就可以顺势拿出盐债方案来。”
许止倩白他一眼,“原来你是装的。”
“那可不是。”
张斐道:“这仇我必然会报的。”
许止倩赶忙道:“你现在庭长,不是耳笔。”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现在会忍着的,但他们也得保佑自己别落在我手里。”
......
蔡卞一去,看似在回应官府的动作,实则是在帮助元绛。
如今双方态势是水火不容,我们要是不早点拿出解决之策来,皇庭肯定会从这里着手来对付我们的。
果不其然,当韦应方等官员知道张斐催促元绛,心里还真有些着急。
这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啊!
元绛顺势拿出自己盐债的方案来。
“将旧盐钞全部转为盐债?”
何春林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元绛。
元绛点点头道:“这是效彷商人还债的做法,将这些债务平摊到今后的几年,每年再给予一些利息,如此一来,是能够缓解财政上面的负担。”
韦应方道:“这不是...寅吃卯粮吗?”
元绛笑道:“但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增长,多过所支付的利息,那就不算是寅吃卯粮。怎么?你们对本官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不不不!”
韦应方忙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
他心想,皇庭能不能撑那么久,还是一个未知数,到时候皇庭不在,呵呵.......!
元绛心如明镜,但也没有点破,而是向一旁正在仔细研究盐债方案的蔡延庆问道:“蔡知府以为如何?”
蔡延庆问道:“这盐债只是为了这场官司吗?”
“当然不是。”元绛摇摇头,道:“我还打算用这盐债打击那些囤积盐钞的商人。那些商人囤积盐钞,使得盐池的盐滞销,甚至导致盐价上涨,这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有盐债的话,同样可以换盐,只是要等一两年,同时每年还能够拿到利息,那些商人必然会去炒卖盐债,这就不会影响到盐的销售。
这还只是其次,如果我们能够建立起盐债的信用,真到急需用钱时,我们也可以发放盐债,度过难关,今后再慢慢还。”
蔡延庆不禁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元学士此法真是妙不可言!”
元绛冷笑一声:“咱可不能让那臭小子给看扁了。”
蔡延庆心里是一清二楚,论演技,他现在是自愧不如,笑着点点头道:“那是,咱们不能让一个耳笔出身的官员给比了下去。”
元绛又看向韦应方等人,“诸位要是没有意见,那咱们明日去皇庭与他们了结此事。”
韦应方等官员都表示没有意见。
这办法好。
他们完全不损失什么,各方利益都将得到保障,同时还能多一门盐债敛财,是百利而无一害。
纷纷表示支持。
臭小子,还想刁难我们,等此事过后,你就等着挨揍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终于是来了
然而,官府的反击,尤其阻止李敏争讼,这也使得段朝北等一干盐商、钞商感到不安。
因为就常理而言,双方都已经撕破脸,那官府还会遵守皇庭的判决吗?
由此可见,他们所信任的并非是律法,还是权力。
于是他们立刻找到李敏。
其实李敏心里也在打鼓,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安慰众人。
“诸位还请放心,之前我曾去询问过张庭长,张庭长表示由于之前官府并未就我的公文一事,提出任何质疑,我现在已是本案的一部分,若无绝对正当的理由,是不可将我与此案轻易剥离的。”
而这一番说辞,段朝北等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于是李敏又解释道:“总之,这场官司我可以诉讼到底。”
段朝北道:“但是官府调查李小哥,显然是不愿意服从皇庭的判决,那那如果官府不服,可如何是好?”
李敏稍显迟疑,毕竟他也没有把握,官府方面就一定会服从,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也不太像似要认罚,只道:“虽然对方是官府,但也得遵守律法,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轻易的违抗律法。”
正当这时,一人走了进来,在李敏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敏闻之一喜,立刻向段朝北他们道:“方才皇庭那边送信过来,在皇庭的催促下,元学士他们明儿会来皇庭,商量如何赔偿的细节。”
段朝北等人不禁是喜出望外。
李敏又问道:“那明儿是你们与我一块去,还是先由我去听从官府的补偿计划,然后再与你们商量?”
段朝北一干等又面面相觑。
很快,他们就表示,由李敏代表他们去。
他们要坐在上面,哪里敢去讲条件,虽然他们的此番行动,是得到许多官员的支持,但不代表他们真的敢直面冲撞那些官员。
尤其是在目前这个局势下。
华阴县,也就是潼关所在之地,而且就在河中府西南边,这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若骑快马,一日之内便可赶到。
其实早在两月前,那种谔就已经秘密赶到华阴县。
因为这里乃是军事重地,军方力量非常强势,同时又不属于河中府,是属于京兆府(长安),种谔躲在里面,既可以秘密打探河中府的情况,又可以随时抵达。
“父亲,秦叔父送来一封密函。”
一个身形高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入得屋内,将一封密函递给坐在椅子上那位豹头鹰目,身形魁梧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正是种谔,而那年轻人则是他的长子种朴。
种谔接过密函后,立刻拆开,看了起来,渐渐的,脸上愁绪是越来越浓。
种朴不禁担心道:“父亲,信上说了什么?”
种谔叹了口气,道:“如今府衙与盐司那边已经彻底与皇庭撕破脸了,看来我们得赶紧过去。”
种朴错愕道:“既然那些文官与皇庭已经斗了起来,那对于父亲而言,是一件好事啊!”
种谔叹道:“你秦叔叔说,军中不满皇庭的,更是大有人在,只是因为看在我的份上,故而暂且隐忍,但局势已经不太好控制。”
说着,便将手中的信函递给种朴。
种朴看罢,脸上尽是迷茫,“这皇庭左右都不讨好,那他到底会偏向哪边?”
“为父也看不出啊!但从整件事来看,估计还是会偏向对方的,否则的话,也没有必要重审此案。”
种谔是摇头直叹,“我宁可在战场上面对十万敌军,也不愿意在堂上面对一个文官。”
因为要求重审此案的,全都是支持陆诜的官员,那么就官场里面的潜规则而言,这肯定是对他不利的。
武将就非常怕这个,因为这都是文官的专业,怎么玩得过对方。
种谔对此是非常悲观的,唯独这个公检法,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故此他特地早早赶来这华阴县,就是想看看这公检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瞅了半天,也没有瞅明白,这公检法到底是偏向哪边的。
甚至中立到将两边都得罪了。
那秦忠寿还赶紧来信让他去河中府,目前军方压住的,并没有与皇庭发生直接冲突,倒是文官方面与皇庭开始缠斗起来。
他哪里想得到,他就是一个配角,主角是张斐,目的根本就不是文武之争,而是改革变法。
种朴问道:“爹爹打算怎么办?”
“这必须得去了。”
种谔又问道:“陆知府现在在哪里?”
种朴道:“陆知府之前在出蜀的途中生了一场病,耽搁了一些时日,算起来,应该也到了京兆府。”
原来陆诜倒不是说忌惮这公检法,他为官也是刚正不阿,非常正直,身正不怕影子斜,是拼了老命在赶路,结果适得其反,直接累病了。
种谔道:“你去准备一下,明儿就出发,我们必须要赶在陆知府之前抵达河中府,免得有人认为咱们心虚。”
“是。”
今日上午,蔡延庆、韦应方、元绛、何春林四人来到皇庭,提出官府方面的补偿方案。
较比起以往,今日的气氛连表面上的寒暄夹带着一丝丝寒意。
“但愿我们没有让张庭长久等。”
元绛皮笑肉不笑道。
张斐道:“其实我们皇庭也不是要催促你们,我们知道盐政之难,故此我们也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给一个准确的日期。”
夹在中间的李敏,见他们面色不善,忐忑不安,哪里还敢说话,是如坐针毡的静坐在一旁。
元绛道:“在这些日子,本官仔细审查过之前的盐钞发行量和盐钞价格,大概是在三年多前,官府才逐渐以低于两百斤的盐量兑换盐钞。
在这期间所发行的盐钞,我们解盐司愿意承担责任,并且给予补偿。”
张斐皱眉道:“但是盐钞并没有规定对方必须在有限的时日内,去兑换盐。”
元绛道:“但也正是因为钞商炒卖行为,从而导致,盐池囤积不少的盐,以至于必须要再发放盐钞,将滞销的盐出售,商人也是有一定责任的,不能全怪官府。”
张斐点点头,偏头看向李敏。
我是坐在中间,不能老是我帮你来说啊!
李敏鼓起勇气,道:“元学士此言差矣,这是官府制定规则时的疏漏,不能怪罪于商人,商人炒卖盐钞,这并不违法,凭什么要承担责任。”
何春林怒斥道:“你们商人囤积居奇,谋取暴利,竟还有脸推卸责任。”
李敏道:“小民没有推卸责任,小民只是就事论事,即便商人行为有所不道德的,但是皇庭是讲律法的,而不是讲道德的。”
元绛突然看向张斐,道:“记得张庭长在国子监授课时,曾也说道,道德是可以作为出罪的理由,这盐关乎百姓的生命,而钞商却不顾百姓,只求利益,迫使官府超发盐钞,将盐池的盐,销售出去,满足百姓所需,他们若是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那未免也说不过去。”
张斐沉吟少许,点点头道:“他们的确要承担部分责任,但是官府一直未有出台政令,禁止这种行为,或者弥补这些漏洞,而且他们也确确实实是花了真金白银买得盐钞,官府就不能以此为由,不承认这盐钞合法性。也许持有盐钞的商人有道德上的缺陷,但不能因为持有人的一些行为,而判定盐钞违法,也许今日持有盐钞的人,并非是那些囤积居奇的钞商,这个我们皇庭也无法去判定。”
元绛与蔡延庆对了对眼神,又道:“适才我说盐钞面兑换盐量是从三年前逐步下降的,那就这样,之前所发的所有盐钞,全部都算在这年,官府也是以熙宁元年开始算,分三年进行补偿。”
“三年?”
李敏错愕道。
蔡延庆不理会他,而是向张斐言道:“张庭长,目前河中府的财政十分拮据,且尚不知外面具体有多少盐钞,根据我们的计算,最快也得在三年之内才能全部还清,否则的话,将会影响到官府运作和西北军费。”
张斐思忖半响,又问道:“不知如何分摊到三年。”
元绛道:“我们会将之前面值两百斤的盐钞全部转化官府的债务,适才我说了,以熙宁元年开始算,这一年所发的盐钞,以及之前所发,就算成第一年的,我们今年会补偿前两年的利息,明年将会发放第三年的利息,以及本金,之后发的也以此类推。”
李敏立刻道:“明年不是第四年吗?”
元绛道:“第一年怎么能算利息,因为第一年是售卖,大多数盐商,从边境换得盐钞,也应该是在第二年才去盐池兑换盐,照此来算的话,利息应该算在熙宁二年年末。到明年年末才是第三年。”
张斐点点头道:“倒也合理。”
李敏又问道:“这利息是怎么算?”
元绛道:“以购买盐钞的本金来算,一张盐钞价值四千八百钱,每年的利息是百中取六,两百八十八文钱。”
李敏质疑道:“冒昧问一句,这盐钞是盐,为何不以盐来算利息?”
如果是以两百斤盐来算,每年的利息,就是十二斤盐,以四十文钱的价格来算,就是四百八十文钱,足足少了两百文左右。
何春林道:“若以钱来算,官府可以直接补偿给你们,但若以盐来算,你们就自己去指定的盐池领。要知道盐池的盐是不稳定的,如果指定盐池偏了一点,你们就不去领,那就只能怪你们,可怪不得我们官府。”
偏一点的盐池,光路费可能都支付不起。李敏心想,这些当官可真是厉害,这账算得比商人还要精明一些。
他总不能说,以卖价来定利息,官府给你们的四千八百文,怎么可能以卖家来算利息。
张斐看向李敏。
李敏道:“这我还得去跟我的雇主商量一下。”
张斐点点头,“那你就先去吧。”
“是。”
这李敏走后,张斐突然向蔡延庆道:“蔡知府,我这官署改建的费用,你们什么时候拨给我们?”
此话一出,四人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这不会应该非常过分的要求吧?还是说,诸位认为我可以跟官家住在一个规格的房子里面。”
蔡延庆稍显迟疑,韦应方立刻道:“真是抱歉,当时我们未有考虑周详,朝廷又没有说明这一点,皇庭的改建,也都是张庭长自己决定的,并未事先统治我们府衙,故此我们府衙并没有计划到这一笔支出。”
张斐笑道:“你们府衙的财政支出这么有计划吗?这才多少钱。”
韦应方呵呵道:“我们河中府的财政还要承担西北军费,若不计划周详一点,又怎么可以,再加上元学士已经与我们商量过,由于要补偿给那些盐商,今年交给我们府衙的盐利可能会少一些,我们也是很为难的。”
张斐道:“所以本庭长的俸禄也不再官府的计划支出内?”
韦应方道:“这当然是在的,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警署和检察院会招那么多人,并且给那么高的职俸,故此我们府衙还得仔细斟酌一下,是该将这钱先拨给检察院、警署,还是你们皇庭。”
正当这时,蔡京入得屋内,“禀告大庭长,种将军到了。”
好家伙,你可算是来了。张斐眼眸一转,吩咐道:“让种将军先在这里住一些日子,皇庭目前财政十分困难,暂时无力开庭审理此案。”
第五百一十四章 谁怂谁孙子
“等等!”
蔡延庆当即叫住蔡京,又向张斐道:“张庭长,你这未免也有些太儿戏了吧?”
张斐错愕道:“蔡知府此话从何说起?”
蔡延庆真心纳闷道:“你这审案要什么钱?”
张斐愣了一会儿,反问道:“难道蔡知府以前审案,是不需要花钱吗?”
蔡延庆都被问懵了,还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又反问道:“你审案要花钱吗?”
一旁的韦应方、何春林则是冷冷地看着张斐。
装!
你给我们继续装!
审案还得花钱,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要!”
张斐点点头。
蔡延庆问道:“例如?”
张斐道:“例如那些证人住宿和饮食费。”
“.?”
韦应方呵呵笑道:“官府传证,还得需要知府住宿和饮食费用?”
以前审案,官府让你来作证,你不来你试试看。
张斐点点头道:“各位也都见识过我们皇庭你的审理,是需要询问大量的证人,人家是好心出庭作证,为皇庭提供帮助,若有必要,我们当然得支付所需的费用。
而此案更是涉及到非常非常多的证人,这方面支出可是不少啊!”
蔡延庆道:“若是你们皇庭审一个案子,就得花费这么多钱,我们官府也负担不起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明白蔡知府的难处,故此我本不打算找官府要这一笔支出的,毕竟之前审案是不需要花费这钱的。
我就打算在外面修建一些店铺,租给商人们,用这租金来支持这部分的支出。”
蔡延庆还欲再说,韦应方便抢先道:“你们皇庭的事,我们无权干预,审与不审在于你们皇庭。”
威胁我们吗?
前不久那财政问题上,你是怎么说,财政又不归你管,你只管司法。
真是风水轮流转。
司法问题,又不是咱们的职权,你爱审不审,你威胁谁啊!
蔡延庆瞧了眼韦应方,心里也知道他们的盘算,没有做声,只是瞧了眼元绛。
元绛拱手道:“若无其它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张斐微微笑道:“各位慢走。”
“免送。”
其实张斐也没有打算送,就只是站起身来,表示一下。
“呵呵.。”
等到他们出门后,张斐便是笑道:“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来的好!来的可真是太好了。”
蔡京略显担忧道:“老师,这能行吗?毕竟审理此案可是咱们的职责,这要是拖下去的话,他们也不会害怕的。”
张斐笑道:“如果咱们是额外索要费用,那咱们是不占理的,但是,自从咱们来到这里后,他们还未拨给我们一文钱,你说谁占理?”
“一文钱都没给过咱们吗?”
蔡京诧异道:“那最近的支出。”
张斐没好气道:“全都是我的钱。”
蔡京顿时是心领神会,“那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张斐呵呵一笑,道:“你先通知种将军那边,让他等等,TM咳咳,他让我等这么久,甚至我的全盘计划都给他弄乱了,我也得让他多等一会儿。”
“学生明白。”蔡京点点头,毕竟他们都知道,这老师表面笑嘻嘻,实际上可真是非常小心眼。
当初给他们上课时,他们的不屑,至今老师可都还记着的,时不时就得讽刺他们几句。
难受!
在跟张斐交涉时,他们是非常谨慎。
张斐又道:“另外,在与官府打交道时,一定要硬气一点,如果他们愿意给钱,咱们就狮子大开口,逼着他们允许我们在这附近建造商铺,若是咱们一点财政都没有,今后会非常难过。”
蔡京点点头道:“学生记住了。”
张斐点点头,“今后与官府的交涉,以及皇庭财政的收支,就全都由你来负责。”
蔡京面色一喜,激动地拱手道:“老师恁地器重学生,学生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
这就是权力啊!
张斐偏头诧异地瞧他一眼,“我只是看你对律法不是那么感兴趣。”
“.!”
蔡京满脸喜色,逐渐僵硬。
蔡京以为张斐也只是照例揶揄他,但这其实是张斐的一句大实话,他发现蔡京对于审案并无多大的兴趣,反倒是对于官场方面的事,非常感兴趣。
说实在的,这恰恰也是张斐的弱项。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也需要培养一个这方面的人才,至于说心术不正,呵呵,要是心术太正,反而干不来这些事。
你让苏轼来试试,保管出事。
“不行!”
段朝北激动道:“官府这显然是缓兵之计,要是拖到明年,他们还能给咱们钱吗?”
“是呀!是呀!李小哥,这你也能答应?”
“我就知道官府不可能这么爽快的。”
那些盐钞一听到官府的赔偿计划,顿时非常不满,这种套路,官府以前是经常玩,为了安抚民心,是各种承诺,结果到期之后,马上就变脸。
谁信官府,谁倒霉。
李敏道:“各位不相信官府,也应该相信皇庭,到时官府会出政令,而皇庭也会给出判决公文,这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如果他们不履行的话,那就是属于违法,到时皇庭还得判处他们罚金的。”
段朝北立刻道:“我们当然相信皇庭,但.!”
他又小声道:“但目前的态势,李小哥,你也非常清楚,皇庭能不能撑上三年,还不一定了。”
李敏笑道:“你们未免也太小瞧张庭长,他恁地年纪,就能在短短三年之内,从登州的阶下囚,成为咱河中府的大庭长,这能是一般人吗。”
几个盐商面面相觑。
李敏又道:“另外,我也不是没有帮你们争取过,但是官府的理由也非常正当,要是在一时间全部进行赔偿,这可能会影响到军费。将盐钞转变为债务,这等于是官府与你们签订欠债契约,并且每年还都支付利息,这真的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段朝北疑虑道:“要是能给,那当然是不错。”
李敏道:“退一万步说,他们要是就不给,你们能怎么样?你们也只有相信皇庭,相信司法。”
此话一出,这一众人顿时都焉了。
你们喊打喊杀,真不给,你们又能怎么办?
只有相信皇庭啊!
其实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与他们商量过后,李敏立刻回到皇庭,表示接受官府的赔偿计划。
双方很快就签下一份和解书。
这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元绛在笑嘻嘻。
这对于他而言,可真是一个天胡开局。
在来之前,他哪里敢奢望这种开局。
这真是赚翻了。
他立刻放下与皇庭的争斗,着手于盐政改革,而且是大刀阔斧,因为完全没有任何阻力。
咱都是被皇庭给逼的。
没有办法呀!
先是对外宣布,旧盐钞全部转为盐债,从熙宁元年算起,熙宁元年,以及之前的盐钞,都可以来解盐司先收两年的利息,每年百分之六的利息,但是之前薛向所发小钞,则是充当旧盐钞职责,不含利息,但立刻可以换盐。
那薛向也是个理财狂人,能力非常强悍,他发小钞,为了赖账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发现在河中府,这盐钞是具有货币属性,只是说这面值太大,用起来还是有着诸多不便,故此他才发小钞,方便大家使用。
要是用习惯了,那就是货币。
元绛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决定继续发小钞,只不过要严格控制,多余的财政支出,则是放到盐债里面去。
同时,元绛还对内进行改革,规定盐户今后多产之盐,官府将以每斤十文的价格收,由官府进行运营和出售,而这部分收入,则是用于支付一些小盐官、盐吏的职俸。
皇庭。
“你们可还记得,我在上课时,曾举过借钱不还的例子。”
“记得!”
“学生当然记得。”
张斐点点头,“而此案就是一个典型的钱财纠纷案,但是我们有没有用刑罚去惩罚官府?”
“没有。”
上官均摇摇头,又道:“对方是官府啊!”
张斐笑道:“这就更具有代表性,今后若有官员敢对此类案件饶舌,咱们就可以拿此案去反驳。
故此我打算将此案做一个经典判例,今后遇到此类案件,应该要以保护受害者的利益为先,同时也得考虑偿还人的困难,尽量促使双方达成和解。
法律只是保护正当得权益,而不是要伤害任何人的利益,这份判决书是非常关键,我们不但要写出结果,还得给出判决的理由和原则、思想,这极有可能会写入《宋刑统》。”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许芷倩,“芷倩,这份判决书就交给你了。”
许芷倩点点头。
叶祖恰咳得两声,“老师!这点事就不劳烦师母动笔了,学生愿意代劳。”
蔡卞也立刻道:“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写入《宋刑统》,这个嗯,必然会青史留名啊!
张斐瞧他一眼,笑道:“你们以为我想劳烦我夫人,都怪你们不争气,文笔不太行,只能让芷倩代劳。”
叶祖恰微微有些不满,咱比不上老师,那咱认。但要说这文笔不如师母,这就就睁着眼说瞎话了。
许芷倩的文章,他们可都是看过的。
真的就很一般。
叶祖恰鼓起勇气道:“老师,学生的文笔哪里有问题?”
张斐道:“你们写得那些东西,晦涩难懂,矫揉造作,百姓能看得懂吗?法律的条文是要求以最简朴的词语来写,如此才能表达的清清楚楚,不会模棱两可,什么时候,你们文笔能练得跟老师一样,什么时候让你们来写。”
“啊?”
叶祖恰、蔡卞都傻眼了。
这种反向操作,真是头回遇见。
张斐问道:“不懂?”
叶祖恰忙道:“学生明白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其实看张斐的堂录,是可以发现,张斐的问话,不是那么流畅,且有些冗长,但仔细一看,他的话所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没有什么歧义。
张斐道:“怎么?你们认为老师的文笔,是因为天赋所至吗?笑话,老师就是因为学律法,才学成这样,等你们师母写出来后,你们都给我好好研究一下,再将之前的两件案子判决书给我重写一遍,算你们作业。”
“是,学生知道了。”
这时,蔡京突然走了进来,“老师,陆知府也到了。”
蔡卞激动道:“老师,两位当事人已经到了,可以开庭审理了。”
张斐道:“你们急什么,这钱不到位,绝不开庭,看谁耗得过谁。”
许芷倩劝说道:“庭长,咱们还是要以公事为主。”
张斐道:“士兵们都还饿着肚子,这就是当务之急。”
之前蔡京告诉种谔,审期未定,种谔以为是陆诜还未到,也就没有在意,正好他也抽空去应酬一下,还跟曹栋栋痛饮了一番。
饮完之后,可真是忧心忡忡。
曹栋栋给他的感觉,就是这公检法真不靠谱。
如今陆诜来了,种谔赶紧派人去询问皇庭,什么时候开庭。
悬在这里,大家可都睡不好啊。
然而,皇庭这回是给他们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没钱?”
种谔瞪大双眼,望着种朴,“你你有没有问清楚?”
种朴道:“孩儿起初也不敢相信,于是又再三询问,皇庭给的答复就是没钱,无法开庭审理。”
种谔人都傻了,“偌大的河中府,连审一个案子的钱都没有吗?”
种朴道:“据说皇庭来到河中府后,官府方面是一文钱未拨。”
种谔愣得半响,突然狠狠跺了一下脚,“官家身边有奸佞小人啊!”
种朴诧异道:“父亲为何这般说?”
种谔道:“否则的话,官家怎么可能会派这些人来来河中府,这公检法可真是太离谱了。”
武将在屋里跺脚,那些文官可没有这么低调,听说皇庭竟然以没钱为理由,拒绝开庭审理。
好家伙!
老子要不往死里弹劾你,老子就跟你姓张。
这河中府到处都是御史、巡检。
你这太离谱了。
更甚者直接跑来皇庭质问,你们皇庭分明就是挟皇命而令官员。
是皇帝亲自命令张斐来审理此案,同时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是要官府斗。
张斐就是不开庭,你们去上奏弹劾,去闹啊。
谁怂谁孙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 狂人张三
望西楼。
两个酒保弯着腰,搀扶着门边,微微喘着气,听着里面的人声鼎沸。
其中一个酒保回头看去,瞅着那座无虚席场面,不禁又回过头来,“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
“你方才没有听见没,他们可都在聊着皇庭。”
“皇庭干啥了?”
“好像是关于什么大案子。”
正聊着,但见一个虎背熊腰,身着简朴的中年男子,是风尘仆仆往楼里面行来。
一个酒保立刻上前去,“客官,真是抱歉,今儿客满了。”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人重重拍了下,酒保猛地回过头去,但见是掌柜,顿时就怂了,垂首退到一边。
可那掌柜也不搭理那两个酒保,而是冲着那中年人拱手道:“种钤辖里面请,里面请,折将军他们都在二楼。”
“有劳了!”那中年人点点头,便是径自上得二楼。
请那中年人上得二楼后,那掌柜回到门前,将那两酒保拉到门外的角落里面,训斥道:“你们是瞎了眼,连种钤辖都不认识。”
原来那中年人名叫种诂,乃是名将种世衡的长子,种谔的长兄,目前担任泾原路钤辖,知原州。
那两个酒保很是委屈,是真不认识啊!
那掌柜的又道:“你们记住了,今儿不管是谁,不管里面有没有座位,一律先往里面请。”
“是,小人记住了。”
说着,那酒保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掌柜的,今儿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掌柜的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关于小种将军的案子,要在咱们河中府的皇庭审理。这些将军们全都是为了此案而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都在谈论什么官司。”
“这几天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来的可全都是贵客。”
“知道了。知道了。”
种诂上得二楼,便立刻见到一人起身喊道:“种兄,这边。”
种诂立刻走了过去,向酒桌前为首的二人拱手道:“折世兄,姚贤弟。”
年长的那位名叫折继祖,乃是府州知州,也就是目前折家军的掌门人。
年纪稍小的那位名叫姚兕,其父姚宝在仁宗时期战死定川,目前担任环庆路都监。
二人身后还站着几人,也都是西北将领,也包括那秦忠寿。
一番寒暄后,几人坐了下来,种诂先是举杯道:“多谢各位百忙之中,特地赶来给予我三弟支持。”
折继祖摆摆手道:“大质也勿要见外,此案不仅仅是种三郎一人之事,也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为兄听闻此非特例,今后咱们武将的案子,多半也都会交予公检法审理。”
“这事我也听说了。”
种诂点点头,又道:“不过这公检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人纷纷看向秦忠寿。
秦忠寿赶忙将这期间所发生的事,跟种诂说了一遍。
种诂稍稍点头,“如此看来,这皇庭的审判,也算是公正啊。”
折继祖道:“若是仅仅是在于公正,而不论成败,令弟的案子,可就不妙了。”
无论如何,种谔就是没有听从命令,擅自出兵,只不过他赢了。
公正不一定就是好事啊!
陆诜为官可也非常正直。
种诂又是愁眉难展。
秦忠寿也是连连点头,道:“目前尚看不出,这皇庭到底是倾向于哪边的,虽然他目前与文官斗得不亦说乎,但是赔偿盐商一事上面,他也完全没有考虑到咱们的军费,最终还是人家元学士想出盐债的办法,这才避免军费未有被削减。”
姚兕道:“听说至今未定审期,也是因为皇庭不满官府不拨经费给他们。”
秦忠寿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种诂听罢,忙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忠寿又此事解释了一遍。
种诂听得心都悬起来了,“这简直是将皇命视作儿戏,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沾边。”
秦忠寿道:“在下还特地将那张庭长好友,也就是现任河中府警司曹栋栋打听了一番,据曹栋栋所言,这张三心眼特别小,睚眦必报,这都是他一贯作风。”
听到这里,种诂不禁是满脸大汗,心里拔凉拔凉的。
皇庭。
“张庭长,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苏辙是焦头烂额地向张斐言道。
“过火?”
张斐一脸诧异道:“此话怎讲?”
苏辙道:“这一事归一事,官府未拨款给你们,那是官府的不对,这事咱们可以向朝廷禀报,但你也不能拿此案去威胁官府啊!你可是奉皇命来审理此案的。”
一旁的许芷倩,也是非常担忧地看着张斐。
张斐立刻道:“检察长说话可得讲凭据,我什么时候威胁官府了,这没有钱,证人都不出席,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妥妥的借口。
苏辙不禁是苦口婆心道:“但你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目前这河中府的文官武将全都来到这里,他们都已经表示不满,甚至还有人来我检察院,表示要起诉你们皇庭。”
张斐道:“如果你们有证据的话,是可以起诉的,只不过你不能向我起诉我,这不合规矩,你应该是先提交给京城的检察院,由那边检察院向大理寺提起诉讼。”
苏辙当即就傻眼了,困惑道:“可是你们这么做,也会影响到皇庭的权威。”
“什么权威?”
张斐道:“本庭长都来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当事人才姗姗来迟,如今他们来了,我就要立刻开审,我皇庭就不要面子么。”
见张斐油盐不进,苏辙也是头疼的厉害,不禁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小声道:“张庭长!”
“闭嘴!”
张斐当即训斥她一句,又向苏辙道:“苏小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跟你明说了,哪怕是官家来了,这要不拨钱,我就是不审,检察院也可以起诉我们,这是你们的职责,如果是我,我也可能会选择起诉的,这确实有渎职之嫌。”
“我明白了。”
苏辙点点头,站起身来,“苏某告辞了。”
官家来了都没用,那没得可劝了。
张斐道:“我送苏小先生。”
“不必了!”
苏辙拱手一礼,便出得门去。
张斐还是送他至门前,可回过身来,就见到许芷倩那冰冷的目光,立刻道:“在这间屋里面,你可是主簿,我是庭长,我不能训斥你么,你这样看着上司,是很不专业的行为。”
许芷倩神色微微一变,又委屈道:“但但你也得讲道理,苏小先生到底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么下去,会将文武都给得罪的,听闻这西北几大将门世家的人全都来了,要是惹火了他们,咱们在这里也是寸步难行啊!”
原本她也不反对张斐这么干,只是有一些担忧,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这河中府各路文官,西北各大将门世家的人全都来了,这些人在大宋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眼看这事情越闹越大,这真的让人感到非常害怕。
别说他爹,王安石也不敢这么玩啊!
张斐笑道:“我是庭长,讲究的是以法服人,我现在就是再百般讨好他们,一旦判决不公,此时的讨好是毫无意义的,但如果我判得好,我现在就是晾着他们,到时一切也都会变得和颜悦色,给予我尊重。”
许芷倩道:“哪有你说得这般轻巧,你别忘记,你的仇家可也不少,那些官员肯定会上奏弹劾你的。”
张斐呵呵道:“弹劾我什么?垫钱加班么?要是那些官员都跟我一样,我大宋根本就不需要变法。”
府衙!
“你说什么?”
韦应方震惊地看着主簿卓群,“检察院打算向京城起诉皇庭?”
卓群点点头道:“是的,好像苏子由也去皇庭劝说过张三,但张三仍不愿意开审,检察院也只能起诉。”
“疯子!”
韦应方当即坡口大骂道:“这就是一个疯子啊!”
为了这点钱,你至于吗?
这简直就是要玉石俱焚啊!
蔡延庆瞧他一眼,“你也不差啊!”
“我!”
韦应方忐忑地瞧了眼蔡延庆。
蔡延庆都懒得开口,你继续耗着呗,到时咱们就抱着一块死。
那元绛脱身之后,他本也不想继续找事去闹,但是韦应方他们强烈要求,一定要给予反击,否则的话,府衙太没面子了。
河东县知县薛直道:“这么下去的话,可是不行的呀,外面已经人说咱们府衙扣押皇庭的经费,意欲干预皇庭审理。”
因为这事看着就不太政学,张斐为什么会为了这点钱而不顾皇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这里面可能有猫腻。
于是乎,就有人猜想,府衙扣着经费,可能是想威胁皇庭,左右皇庭的判决,而张斐刚正不阿,坚决不从,故此不愿开庭审理。
这个阴谋论立刻赢得百姓的支持,因为在百姓看来,皇庭是非常公正的。
“胡说八道。”
韦应方激动道:“是那小子不仁在先,我们才不义的。”
薛直道:“可若闹到京城去,咱们都难辞其咎。”
最痛恨张斐的何春林、刘大兴,不禁都直点头,现在他们个个都是心惊胆颤。
他们都感觉自己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上,还是因为这河中府的文官武将,仿佛全都来了,也全都知道这事,他们要是一起发难的,朝廷必然是会重视的。
但皇庭那边就是油盐不进。
要真闹到京城去,不管张斐是什么罪,但他们也确实押着经费不给。
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得,就是再耿直的官员,也不至于这么狠,为了这一点点钱,连性命都不要了。
这只能用“疯子”来形容。
韦应方郁闷死了,狠狠一跺脚,“行行行,我拨给他们,拨给他们还不行么。”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生气归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这事眼看就无法收场,而他可是元凶,全都是他下得命令。
于是赶紧将蔡京叫来。
见到蔡京时,韦应方是强装镇定,端着一杯,吹了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审理此案,要多少经费?”
说罢,轻呷一口香茗。
“一万贯。”蔡京轻描淡写道。
“噗!”
韦应方没法淡定了,一抹嘴,惊讶地看着蔡京,“多少?”
蔡京也是漫不经心地答道:“一万贯。”
他一直都在处理这事,对于当下的局势,判断的是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才是优势的一方,有本事你们不给啊!
咱就耗着呗。
看谁先死。
韦应方怒不可遏道:“你们皇庭是在侮辱我们么?这审理一个案子,就要一万贯经费,你们这就是在敲诈勒索,我要向朝廷弹劾你们。”
蔡京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回韦通判的话,这都是我们皇庭的规矩,由于此案案情复杂,又相隔数年,涉及到证人众多,故而所需经费非常多。
不够我们庭长本也不想劳烦府衙的,故而打算建一些商铺用来贴补这些经费,但可惜至今商铺建造计划未有得到官府的审批。”
韦应方立刻明白过来,心想,原来你们是想要建商铺,我还偏偏不如你们所愿。道:“我给你们一万贯,不过我会向朝廷禀明的。”
蔡京拱手道:“多谢韦通判,另外,还有我们的俸禄,以及之前的改建费用,供一万七千贯。”
韦应方又傻眼,问道:“这一万贯还不包括俸禄吗?”
蔡京道:“适才韦通判问得只是审理此案的费用。”
行啊!行啊!等此案过后,我再来教训你们,岂有此理。韦应方一咬牙道:“行,到时我会命人一块拨给你们的。”
“多谢韦通判。”
蔡京又是拱手一礼,“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韦应方点点头,可一看蔡京还真的要走,一时还真吃不准,他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铺啊,赶忙又叫住他,“等等会,你先回来。”
蔡京又回过身来,问道:“韦通判还有其它事吩咐吗?”
“不敢!”
韦应方哼了一声,又道:“这样,府衙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而且我哪知道你们审案到底需要多少经费,为了不耽误此案的审理,官府会允许在那里建造商铺,前两个月的经费,我会让人拨给你们的。”
蔡京面无表情,“多谢韦通判。”
第五百一十六章 文武与法(一)
其实韦应方他们也不是想着活活饿死皇庭,这怎么可能,无非也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也得恶心一下张斐,找回一些颜面,同时也是做给别人看得。
咱们官府还是老大,可不是什么皇庭。
就只是这么简单。
不是想跟张斐玩命,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可哪里知道碰到一个二愣子,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意气用事,完全就不按常理出牌。
只能说你比较狠。
怂了!
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就赌上自己的仕途,甚至生命。
那边蔡京刚刚回到皇庭,那蔡卞、上官均他们立刻就迎了上来。
“哥,府衙那边怎么说?”
“相信很快,府衙那边就会批准我们在这里建造商铺。”
蔡京笑着点点头。
但是蔡卞他们脸上却无喜色,只是松得一口气。
“可这真的值得吗?”上官均不禁质疑道。
蔡卞道:“虽然最终我们逼迫府衙低头,但是此事已经对我们皇庭的名誉造成很大的伤害,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对我们皇庭非常不信任,尤其是对老师,那更是。”
虽然他们都是雏鸟,但毕竟熟读史书,这事皇庭其实付出了政治成本,府衙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你可是皇庭,你为了这点小事,去跟别人斗气,还拿我们来做要挟,这怎么能够让人信服。
蔡京没有做声,只是问道:“对了,老师在吗?”
上官均道:“在后院。”
蔡京点点头道:“那我先去跟老师说一声。”
方才蔡京要求一万贯,韦应方认为这是敲诈勒索,但其实还真不是,虽然不至于一万贯那么多,但是光证人费用,也花了数千贯之多,只不过不是皇庭出钱,而是赵顼出钱,而且是由皇城司秘密派人去找的。
是没有几个人知道。
对于赵顼而言,这场官司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也知道以文驭武的问题所在,而他偏偏是想要对外扩张,他是既想继续保持对于军队的控制,同时又希望军队能够发挥战斗力。
但这个在此之前,是无解的。
有得必有失。
放手就可能出现节度使,不放手就错失很多机会。
这回赵顼是要尝试,利用公检法来平衡二者。
所以关于此案,全都是赵顼在背后给予张斐支持。
关于此事,整个河中府除张斐外,就只有大狗知晓。
今日大狗来到皇庭,向张斐禀告此事。
“张庭长,那些证人已经全部送到这山后面的猎场里面,随时都可以出庭作证。”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相信府衙那边很快就会认怂了。”
大狗瞄了眼张斐,欲言又止。
张斐问道:“伱想问什么?”
大狗嘿嘿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好奇。”
张斐笑道:“说吧!”
大狗道:“其实那些证人也都非常普通,直接传来不就行了么,为何弄得这么神秘。”
张斐笑道:“惊喜!”
“惊喜?”
“对,惊喜。”
张斐点了下头。“如果让他们知道,我都找了一些什么证人,那他们一定能够猜出一些什么,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知道我会怎么审,这样才会令整场审判处处充满着惊喜。”
大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是惊喜!
那这又是为了哪般?
张斐也没有细说,又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对于张庭长都颇有微词。”
张斐郁闷道:“只是颇有微词吗?”
大狗怪异地瞧了他一眼,讪讪道:“可能不止是颇有微词,大多数人都十分不满张庭长的这番作为。”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
大狗是一头雾水,这很好吗?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蔡大郎从府衙回来了。”
“让他去湖边的亭子里等我。”
“是。”
李四走后,张斐又看向大狗道:“你往侧门走。”
“是。”
大狗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别过大狗后,张斐来湖边的亭内。
在此等候的蔡京,立刻行得一礼,“学生见过老师。”
“怎么样?”
“府衙已经答应我们的要求。”
“很好!”
张斐又伸手道:“坐吧。”
“是。”
师生二人坐了下来。
张斐问道:“你二弟他们知道了吗?”
蔡京点点头道:“方才已经将这事告诉了他们。”
张斐道:“他们怎么看?”
蔡京迟疑了下,“他们还是认为老师有些意气用事。”
张斐笑问道:“你又怎么看?”
蔡京沉吟少许,道:“学生倒是认为老师做得对。”
张斐笑问道:“为何”
蔡京道:“首先,如今整个河中府全都在议论咱们皇庭,而这正是我们皇庭所需的。”
张斐道:“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学生以为这倒是一件好事。”
“哦?”
“此案在学生看来,就如同那吴张氏弑母一案,怎么判好像都不对,都难以让所有人信服,甚至比吴张氏一案要更为难判。
那吴张氏到底只是一个村妇,老师可以给她一个罪名,同时又不给予刑罚,她不会太计较的,但是对于种将军而言,这罪名也是不能随便给的。
可如今经此事一闹,文武官员都对老师十分不信任,甚至于感到害怕,生怕老师错判,冤枉自己所支持的一方,而到时老师给出一个公正判罚,他们都会心满意足,多数人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聪明,不愧是大!”
“???”
蔡京疑惑地看着张斐。
不对,现在他可是我的学生,即便是大奸,那也是大忠啊。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府衙给不给咱们经费,这都不重要,大活人还能被他们活活饿死不成。
这场官司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皇庭能否在此立足,就看这一场官司,故此我们要做足宣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但这也有利弊,要审得好,就能一鸣惊人,审得不好,那就会成为一个经典的笑话。
然而,这场官司不是那么好审,否则的话,也不会吵到今日。如果他们都对我给予很高的期待,那无论我怎么判,他们可能都会有些失望的,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十分委屈,都想要讨回公道。
但如果之前就对我不抱有太多希望,那么我将能够给他们惊喜,同时让他们更加信服。”
蔡京点点头:“学生明白。”
张斐笑道:“但是有一点你不明白。”
蔡京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就是那些商铺的重要性,这绝对是值得的,根据府衙的应对方式和那些盐商态度来看,他们更在乎是谁得权力最大,而不是司法,若是不能扭转这个现象,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到时我们一走,事情又会回到原样。
我们需要建立起一个律法中心,我不但将书铺放在这里,我还要在这里建设律法学院,出版律法书籍,建办律法报刊,如此才能让这一切变得更有意义,这些事还是都交由你负责。”
他不是来秉公执法的,要只是说秉公执法,这宋朝铁面无私的官员多了去,何必让他过来,他是来建设法制之法的,他的主要任务是要宣传这种思想,建设这种制度。
蔡京点头道:“学生不会令老师失望的。”
张斐又道:“还有,此次审判,涉及到国家机密,是不会公开审理,要想来观审的,必须向皇庭递交申请书,这事也交给你去办吧。”
蔡京闻言,不禁喜出望外,这可是一个美差啊,那些将军、经略使不都得来找自己,立刻起身,拱手道:“学生遵命。”
那边官府批了皇庭的申请之后,张斐立刻派人通知种谔和陆诜,将在七日之后,开庭审理此案。
是的!
就是这么现实。
他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
但不管是苏辙,还是元绛、蔡延庆等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解决了。
但为何要在七日之后,都已经等了这么久,还要准备什么吗?
很简单,就是要给予大家申请观审席位的时间。
皇庭正式对外宣布,由于此案涉及到部分国家机密,不会对外公审,将会移到军事皇庭,由大庭长亲自审理。
这也是军事皇庭头回出现在正式公文中。
外行就看个名头,觉得这名字很特别,但内行看得是门道,都设了军事皇庭,换而言之,今后此类的案子,都将会放在军事皇庭审理。
当看到这一则消息,无论是武将,还是文官,都是五味杂陈,忐忑不安。
武将心想,好家伙,这又多一个监督我们武将的官署,我们武将真难啊。
他们肯定是将皇庭视作文官那边的。
武将怎么会去当庭长。
关键这庭长忒不靠谱了。
可文官却认为,皇庭是来制衡他们的,今后要打武将的小报告,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文官也从未将皇庭视作自己这一边的。
张斐什么出身,珥笔出身,文章写成那样也就算了,关键那字也跟狗扒似得一样,说他是文人,那不是对天下文人的侮辱吗?
那么军事皇庭将会怎么审理此案,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这涉及到各方权力。
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第二天,皇庭就收到上百份申请书,全都是各府长官,各路长官,各军统帅。
蔡京这回真是爽歪歪了!
官场上讨个脸熟,是非常重要的。
况且,这是对方有求于自己。
“韦通判,你你去申请了吗?”
何春林眼巴巴地看着韦应方。
韦应方郁闷道:“什么申请席位,皇庭就是在故弄玄虚,抬高自己,本来我是不打算申请的,在河中府这地界,他皇庭凭什么不让我去,但是但是种钤辖他们都去申请了,我也只能派人去申请。”
说到后面,还有些不好意思。
何春林立刻问道:“申请通过了吗?”
韦应方摇摇头道:“目前还不知道。”
何春林郁闷道:“我没过。”
韦应方震惊道:“真的吗?”
言下之意,皇庭还真拒绝了,他以为就是一个形式主义,认为自己去申请很丢人。
何春林点点头道:“我上午派人去申请,结果当场就给拒绝了,说是席位不够,而且此案跟咱们盐司没啥关系,哎呦,可真是丢死人了。”
他权力其实不小,毕竟他管盐,武将遇到他,也得说几句客套话。
韦应方一拍大腿,“报复!皇庭是肯定想借此报复咱们。哎呦,早知这样,我就不去申请,要是堂堂河中府通判,被皇庭拒绝了,那我!”
虽然张斐没有跟蔡京明言,但是蔡京心里有数,这是要将皇庭的逼格给拉上去,审理这种案件,要是没有足够的逼格,是撑不起场面的。
蔡京是真的直接拒绝了一大批官员,但不带有任何报复的意思,完全就看职位来的。
那么能够进入军事皇庭的,自然就不是一般人,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第五百一十七章 文武与法(二)
经过蔡京数日的赛选,最终确定二百名官员可是入庭观审。
就这个人数而言,可见皇庭方面也是渴望拉高逼格的同时,又给予更多人观审的机会,因为这场官司对于皇庭而言,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宣传。
但是这种宣传得找准对象,一定要是那些与此案有着切身利益相关的官员,如何春林这样的官员,来观审的话,只是占个名额,意义不大。
他又不在这范围之内,他不会在乎你判得怎么样。
而在这期间,张斐也没有闲着,与许芷倩、蔡卞他们一直都在准备资料,从这件事上,皇庭也分成了内外,蔡京就专门负责外事,不再天天跟着他们一块研究律法。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张斐,对于文武官员而言,这场官司真的是几经波折。
跟大家预想的都不一样。
张斐原本也不是这么打算的,在他的计划中,早就该审了,也是被逼到这份上。
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终于。
终于在今日迎来了开庭。
但不是在苦苦期待中,而是在惶恐不安中。
其实苏辙、蔡卞等人所忧,也并无道理,皇庭在此番斗争中,确实也是付出了政治成本。
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对皇庭充满了不信任。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宁可再吵下去,也不愿意在皇庭分一个黑白。
但是没有办法,这是皇帝和政事堂的指令。
虽然有官员已经快马将弹劾张斐的奏章,送去京城,但是目前,朝廷方面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双方都只能硬着头皮赴审。
那扇直通皇庭大门,在四更时分,又再度打开来。
今日要去听审的,全都是河中府的扛把子,都是惹不起的,韦应方认为反正都已经怂了,那不如怂到底。
关键,你将那扇门关着,该去的还是会去,人家又不会怨张斐,肯定是怨他们。
纯属吃力不讨好。
而今日开庭的时间,还是定在辰时,这也是考虑今日赴审的贵宾有许多老人,若是开庭太早,还是怕他们休息不够。
但从结果来看,这完全是多虑了。
天才刚亮不久,皇庭的庭院里面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什么经略使、宣抚使、知府、知县、钤辖、指挥使,等等。
犹如一场盛宴。
咋一看,也没有想象的文武两大阵营,大家是其乐融融。
要知道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老司机,虽然此案涉及到文武之争,他们暗地里也在较劲,但是在表面上,大家见面还是交谈甚欢。
完全看不出一丝敌意。
“王经略。”
蔡延庆来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后,冷不丁喊道。
那人回过头来,爽朗地笑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仲远兄,有礼,有礼。”
此人名叫王韶,目前担任秦凤路经略使,但是权力可不仅限于秦凤路,他可以算是西北战局的总参谋长,因为在熙宁元年的时候,他就向神宗提出《平戎策》,是朝中妥妥地主战派,自然深得赵顼器重。
目前他就是负责河湟地区,也就是最前线的战局布置。
蔡延庆呵呵道:“想不到连你也来了。”
“今后难免要与这皇庭打交道,能不见识一下么。”
王韶轻描淡写的一笑,但旋即又是道:“不过这回还真是幸亏有仲远兄,不然的话,我可能就赶不及了。”
蔡延庆笑吟吟道:“伱这是在讽刺我啊!”
王韶低声道:“我倒是很好奇,那小子是用了何手段,能够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仲远兄激怒到如此境地。”
蔡延庆叹道:“这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王韶目光当即就瞟向韦应方,笑道:“原来如此。”
蔡延庆突然小声问道:“对了,你是如何看这皇庭?”
王韶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仲远兄应该想想,为何官家要让这皇庭来审理此案。”
蔡延庆眯了眯眼,不确定道:“为了种将军?”
王韶嘴角露出诡异一笑:“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当我得知这期间所发生的事,便意识到可能不止如此,不管是为了种将军,还是为了陆知府,官家派个与自己想法一致的官员来审就是了,情况绝对比现在要好,又何必大费周章,引得怨声载道。”
蔡延庆道:“所以官家是要改变当下的文武制度?”
王韶点点头。
蔡延庆不禁疑虑道:“但这能成功吗?”
王韶笑道:“那就得问仲远兄了,我刚来这里,都还没有见过那张庭长。”
蔡延庆叹道:“不好说啊!虽说前面那场官司,都是别开生面,精彩纷呈,但张庭长这人的性格,又着实怪异,行事作风,与所有官员都不一样,让人不太好琢磨,而这文武之间的关系,又是异常复杂,可不是那么好判呀。”
王韶点点头道:“官家既然派他来,必然是过人之处,但真正又能否处理文武间复杂的关系,我相信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都不敢保证。”
“韦通判,你为官这么年,怎么还跟一个小子去斗气。”
一个五十来岁,须发黑白掺杂的老者,笑呵呵地向韦应方道。
韦应方讪讪道:“让吕知府见笑了,其实韦某也不想,实在是那张庭长!”
“欺人太甚?”那老者呵呵道。
韦应方错愕道:“吕知府已经知晓此事?”
那老者笑道:“你就别抱怨了,那开封府通判李开,都被那小子逼得去烧香祈福。”
韦应方惊愕道:“真的吗?”
那老者呵呵道:“我三哥也差点要去烧香了。”
“.!”
韦应方当即是目瞪口呆。
这老者名叫吕公孺,目前担任京兆府知府(京兆府就是长安,北宋还是延续唐朝的叫法),而他三哥是谁,就是当今计相吕公著。
当时吕公著也非常头疼张斐,在跟弟弟的写信的时候,这么大的趣事,总得跟弟弟分享。
这时,元绛走了过来,喊道:“吕稚卿。”
“厚之兄。”
吕公孺赶紧拱手一礼。
元绛笑道:“想不到连你也特意赶来观审。”
吕公孺呵呵道:“没有办法,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公检法就会去到京兆府,我是讨教经验的。”
元绛笑道:“经验就是苦不堪言啊!”
吕公孺道:“但也难不倒厚之兄,那盐债之法,可真是妙不可言。”
元绛脸上微微一红,“哪里!哪里!”
而在廊道上站着五六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是种诂、姚兕、折继祖、秦忠寿等人。
此时,他们正围着一个老者抱怨。
“郭相公,此案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却还不愿意罢休,如此下去,军心不稳,又怎能去打胜仗。”
种诂叹道。
那老者抚须笑道:“诸位何不这么想,正是因为如此下去,不利军心,故而官家才决定设这军事皇庭,专门负责审理此案。”
这老者名叫郭逵,是北宋大名鼎鼎的统帅,可是能与那狄青齐名,目前担任陕西宣抚使,在这一代名望非常高,人称郭相公。
折继祖道:“可看着不大像,就那张庭长所作所为,十分离谱,如此官员,又怎能做到公正审理此案,只怕会越审越糟啊!”
郭逵笑着点点头道:“关于皇庭与官府的争斗,我倒也听说,但是前面两场官司,据说还判的不错,故此你们也别想太多,且看看再说吧。”
姚兕突然道:“咱们站在这里也有小半个时辰,可是这主人的影子都没有见着,真的是目中无人啊!”
郭逵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这个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此时此刻,这主人张斐正悠闲地坐在湖边,与两位娇妻品尝美味的早餐。
当然,只有他悠闲。
许芷倩真是坐立不安,道:“张三,听闻吕小相公,郭相公,王经略他们全都来了,你不用出去招待一下吗。”
张斐笑呵呵道:“芷倩,你当主簿才几日,怎么就学坏了,这官场应酬,可真是信手拈来啊!”
许芷倩没好气道:“这不是基本礼仪吗?”
张斐哼道:“这可是打官司,又不是宴会,关键还不是我请他们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申请观审的。”
许芷倩道:“你忘记咱们在开封府争讼时,那吕知府也得出面款待。”
其实她也不太懂这些,说句不好听的话,许遵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盛况,一场官司,将整个陕西路的官员都给引来了。
她也没有经验,但是这官场礼制是非常重要的,在她记忆中,吕公著当时也是主审官,也出面招呼了宾客。
如今外面一群相公,你坐在这里吃早餐。
亏你还吃得下。
是哦!当初老吕也出面招待了。张斐愣了下,却是摇头笑道:“那不一样,吕知府跟他们关系都不错,我跟他们都不认识,中间又发生这么多事,要出去的话,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可能会更糟糕。”
许芷倩立刻点点头,张斐这张嘴太令人害怕了,道:“你说得也对,还是别去了。”
悠哉悠哉吃完早餐,张斐见时辰也差不多,于是吩咐李四,去告知蔡京,让蔡京将宾客们请到军事皇庭去。
许芷倩则是准备张斐所需的文案。
而他则是继续坐在这里,跟高文茵聊天,但高文茵也受到许芷倩的感染,也是心不在焉。
那边蔡京将这一众文官武将请到皇庭西北面的一处山谷里面,都还能听到泉水击石之声,真是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但见谷口处设好庭长台,两边摆放着一排排长椅、长桌。
“哦这里就是军事皇庭?”
王韶震惊道。
环境虽然不错,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庄严感。
蔡京回答道:“回王经略的话,这是由于最近天气炎热,若在屋里审,过于闷热,且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故此选择在此处审理。”
“原来如此。”
王韶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庭长现在在哪?”
蔡京当然不会说张斐在湖边吃早餐,道:“我们庭长正在准备相关文案。”
吕公孺呵呵道:“我听说你们庭长不管是打官司,还是审官司,都一定是最后一个到。”
蔡京讪讪不语。
老师名声在外,遮都遮不住。
王韶呵呵两声,“年纪不大,这排场倒是不小啊!”
但也不得不说,在这里审确实非常舒服,这里完全就晒不到太阳,且时有清风拂过,非常凉爽,不少老者刚刚坐下,就舒服的开始打瞌睡了。
又过得好一会儿,一拨人走了过来,闭目养神的宾客们,立刻睁开眼来,都在互相询问,谁是张三?
都不是。
来者正是苏辙、蔡卞等人。
张斐必须是最后一个到。
等到他们准备好之后,张斐和许芷倩、李四三人是姗姗来迟,其实也不迟,规定是辰时开庭,是他们早到。
张斐一出现,两边立刻响起议论声。
这么年轻吗?
他身边怎么还有一个女人。
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一目看去,但凡穿官服,全都是年轻人。
这太离谱了。
郭逵、王韶都觉得难以接受,这么大的案子,让这么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审,这怎么能让人信服。
朝廷怎么会做这种决定。
费解!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内心都是崩溃的。
苏辙、蔡卞等人立刻起身。
蔡延庆下意识地准备起身,可一看大家都还坐着的,也就罢了。
张斐也是一个较真的人,左右看了看,朗声解释道:“此时的起立,只是为了表示对皇庭和律法的尊敬。”
这谷口的声音效果也非常好,听着很舒服,但看着就很刺眼。
你一个小子站在这里,而且方才也不出来打个招呼,这怎么去尊敬啊!
大家都有看着彼此。
张斐也不再多言,就是站在这里。
嘿!你小子还跟我们耗上了。
就他这表情,令许多人都不爽。
那咱就耗着呗。
一刻钟过去了。
张斐还是站着的。
两百多号人坐在这里,就只听见泉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气氛都已经凝固了。
许芷倩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里坐着的可不是一般人,小声道:“庭长.!”
张斐道:“不用担心,咱们都年轻,站得住,到时辰咱们就下班。”
苏辙也很无奈,跟张斐打过数次交道的他,也知道,今儿要是不行这礼,肯定就没法审了,他真的会站到下班的。
而蔡卞他们更是习惯了,也没什么害怕的,当初在课堂上,下面听课得,比这波人强多了,那又怎样,不还得遵守纪律吗。
呵呵此人真是如三哥说得一模一样啊。吕公孺心里嘀咕一句,率先站起身来。
他们一看,也都陆陆续续起身。
其实他们也难受。
要知道这小子会这么较真,方才直接起身就好了,弄成这样,尴尬的是自己。
一直等到他们全部站起身来,张斐才道:“诸位请坐。”
不过这回他就没有说,说完自己直接坐下,也是等到他们都坐下之后,自己才坐下。
苏辙、蔡卞等人才相继坐下。
张斐没有直接敲槌,而是朗声道:“在开庭之前,本庭长先说明一下这军事皇庭,军事皇庭,顾名思义,是专门审判军职犯罪案件,但不是常设官署,只有遇到相关案件,才会临时组建。”
种诂、秦忠寿等武将默契的相视一眼,稍稍松得一口气。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如果是常设机构,是不是军中一切违法事务,都得交给皇庭审理。
不是的话,就肯定有选择性的。
又听张斐言道:“今日要审理的治平四年绥州一案,是由河中府皇庭大庭长,也就是本人张斐主审,助理由主簿许芷倩担任,四位助审官分别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且有检察院检察长苏辙,以及两位检察员陈琪、王申负责监督审理。”
说到这里,他又将手引向旁边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子,“维持庭上治安的则是河中府警署警长马小义。
若是双方对人选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正式开庭审理。”
“我有意见。”
听得右边有人说道。
大家寻声望去,正是那成都知府陆诜。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文武与法(三)
但见这陆诜是白发苍苍,身材消瘦,双目凹陷,但却是炯炯有神,目光锐利,一袭灰衫,腰板笔直。
而坐在另一边的种谔与之刚好相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但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神色不安。
从外表来看,二人代表文武,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们两人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没有出现在庭院,而是在专门的屋子待着,刚刚才过来的。
张斐偏头瞧向陆诜,微笑地问道:“陆知府有何意见?”
陆诜直视张斐,“陆某对张庭长有些意见。”
这一声质疑,令在场的文官,是屏住呼吸。
他们也都知道陆诜要质疑什么,但是这是官家钦点的,你质疑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得罪他。
“对我有意见?”张斐不禁愕然,旋即问道:“陆知府请说。”
陆诜道:“我认为张庭长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张斐愣得片刻,旋即道:“我道德方面一直就不怎么样,这一点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大宋百姓,就仅此而已,跟陆知府这等谦谦君子是没法比。”
“噗!”
身后的许芷倩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来这么一句,一时没有忍住,赶紧低下头去,好在宾客们也都听懵了,并没有注意到。
陆诜也是目瞪口呆。
哪有你这么回答的,我这还怎么问下去。
张斐又道:“我指得是‘意见’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与此案是否有利益关系,而不是指道德方面,我们都这么年轻,肯定不是凭借道德坐在这上面的,而是凭借本事。”
苏辙、上官均都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
我们还是很讲道德。
陆诜质问道:“你以此案去威胁府衙拨经费伱们皇庭,这算不算是利益关系?”
张斐皱眉道:“谁说的?”
陆诜道:“这还用说么,你之前故意推迟开庭,不就是为了要挟府衙么。虽然我也不赞成府衙的行为,但张庭长是理应向朝廷告发,而不应该以公务要挟,这何尝又不是徇私枉法,要人人如此,何谈朝廷制度。”
他也是律学达人,而且他非常在意道德的问题,他有错,你可以去告发他,但不能玩这手段。
这口气他一直憋着的。
张斐往后一靠,郁闷地搓着额头,“陆知府,我很坦白的告诉你,你已经给我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因为你讲话完全就是张口就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陆诜一身清廉,刚正不阿,堂堂成都府知府,家中也就只有两亩菜地,跟司马光一个德行,是从未有人给过他这种评价,自己都乐了,笑问道:“张庭长凭何这么说?”
张斐问道:“敢问陆知府,有规定开庭时日吗?”
陆诜稍一思量,“那倒是没有。”
“既然没有,那何来的推迟开庭。其次.。”
张斐道:“什么叫做要挟府衙?明明就是我们皇庭等着经费开庭,这府衙要不拨钱,诸位相公、将军,就得坐在石头上面,而那些要出庭的证人就得住在山洞里面打猎为生。士兵们等着武器上战场,这是要挟吗?我还以为这是常理。”
坐在下面的蔡延庆,尴尬地无地自容。
韦应方则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真是睁着眼说下去,我给你的经费也不包括这些啊!
陆诜稍稍有些疑虑,又道:“你”
“驳回!”
张斐不耐地拿起木槌一敲,砰地一声,陆诜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是呆若木鸡。
张斐目光扫视全场道:“还有别的意见吗?如果有,自己也先好好想想,审理人员与此案是否存有利益关系,如果有,拿出证据,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若有与此案无关的疑问,可在审完之后再来找本庭长询问,天气这么热,本庭长不想加班到正午。”
哇.!
好大的官威啊!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庭吗?
王韶、郭逵、吕公孺等扛把子们皆是目瞪口呆。
好歹人家是知府,品阶比你高,年纪也比你大。
你就就.果然是道德不怎么样!
种谔本也想硬气一下,那边都质疑了,自己也不能缩着,张了张嘴,可这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想想还是算了吧。
张斐就只是等了片刻,便敲了下槌,道:“开庭。”
行行行!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陆诜将这口气硬憋了下去,他暂时也没有证据,证明皇庭就是等着府衙的经费揭锅。
但很快张斐就给了他张嘴的机会。
没有过多的介绍,直接传陆诜上庭。
陆诜一直都是主审官,从未被人审过,更没有见识过皇庭是如何审案的,是茫然四顾,我我不就在庭上吗?
还是一个庭警过来,引他到中间的位子上坐下。
周边的文官就有些不满,这个位子一般都是犯人站得,虽然陆诜是坐着的,但看着却像似在受审。
在他们看来,种谔才是被告。
但陆诜却不觉任何不妥,坐在上面,是泰然自若,古井不波。
是完美阐述,何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斐道:“陆知府,本庭长希望你先将方才的事放到一边,因为你的供词对此案是至关重要的,还请你想清楚再回答。”
陆诜一听,这心里更是窝火,你这分明就是讽刺我。因为方才张斐曾说他张口就来,故也不理会张斐。
张斐倒也没有在意,翻阅了下文案,道:“根据本庭长所得知的消息,陆知府是参与了绥州一战的全部过程。劳烦陆知府将此战的过程,大致说一遍。”
坐都坐上来了,陆诜自然不会急着跟张斐斗气,这事等会再说,于是道:“此事发生在治平四年,当时.。”
“几月几日?”
张斐问道。
陆诜一愣,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大致在九月中旬,具体哪日,我记不大清楚,这也不太好算。。”
张斐点点头道:“请继续。”
陆诜又继续言道:“当时陆某担任知延州,而种子正则是掌管青涧城。”
张斐又问道:“此二者是何关系?”
陆诜诧异地看着张斐。
你连这都不知道,你在审什么?
张斐则是诧异地看着他,好似在问,我这问得有什么问题吗?
算了他就一个黄口小儿,我与他生什么气。陆诜是深吸一口气,道:“青涧城是属延州,位于延州东北二百里。”
张斐道:“所以当时的种将军乃是陆知府的下属。”
陆诜点点头道:“正是。”
张斐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说,于是又看了眼文案,“据本庭长所查,当年正是陆知府推荐种将军掌管青涧城的,不知是否属实?”
陆诜点点头。
张斐道:“为何陆知府要推荐种将军,是因为两家有渊源吗?”
“当然不是。”
陆诜事正气凛然道:“本官举荐他人,从来只是看起能力,而非其家世,当时本官认为种子正有勇有谋,可胜任防卫青涧城的重任。”
坐在下面的种谔,这脸上微微有些郁闷。
虽然以他的家世和能力,迟早是会上位的,但这临门一脚,也确实是陆诜拉了他一把,给予他立功的机会,不然的话,可能还得晚几年。
但是许多支持陆诜的知府、知县则是直摇头。
都恨不得喊出“狼心狗肺”的口号。
张斐点点头道:“陆知府请继续。”
陆诜又道:“而当时盘踞绥州的是西夏的嵬名山、嵬名夷山两兄弟,及其部族。而经过我军策反,那嵬名夷山已经暗中归附我大宋。
而种子正又利用嵬名夷山去游说其兄嵬名山,意图一举夺回绥州,并且还将此计划上报朝廷。
可是未等朝廷诏令,也没有上报于我,他就率领青涧城全军出击,且一举占领了绥州。
由于我军尚未准备与西夏开战,而当今官家也是刚刚即位,于是我以无诏之名,要求种子正立刻回来,但是种子正拒不从命,并且与西夏军发生冲突,虽然最终赢得胜利,但也险些酿成大祸,幸亏当时西夏首领李谅祚病逝,故而才没有继续打下去,这便是整件事的经过。”
张斐点点头,问道:“根据陆知府所言,种子正事先有将计划上报朝廷。”
“是的。”
陆诜点点头。
张斐道:“这是否遵守了朝廷法度。”
陆诜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陆知府说未有等到朝廷的诏令,那么当时朝廷是否有下诏令。”
“有。”
陆诜点点头。
张斐道:“诏令上是如何说的?”
陆诜道:“朝廷当时是下令让陆某和当时的转运使薛向负责谋划此事,再由种子正出面诱降敌军统帅嵬名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根据后来所查,种子正是因贪功,而谎报军情。事实上他的诱降并没有成功,他此番出兵是非常冒险。”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陆诜道:“当时种子正只是借嵬名夷山贿赂嵬名山手下一名唤作李文喜的亲信,让李文喜假传嵬名山之令,表示愿意归降我军,但是嵬名山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直到后来种子正杀到,嵬名山才知道弟弟已经投降我军,于是才放下武器,与其一块归降。但是种子正却在呈给朝廷的奏章说,嵬名山已经答应投降。”
张斐问道:“陆知府此番说法,可有凭证?”
“当然有。”
陆诜道:“当时有士兵见到嵬名山提枪上马准备与我军作战,是其弟嵬名夷山拦住了他,如果嵬名山已经准备投降,那为何还要提枪上马?
而且,种子正当时出击,并非是去接纳嵬名山归降的,因为他是选择突袭的方式,这足以证明,其实他是知道嵬名山并未投降。”
张斐点点头,问道:“且先不论种子正是否知道,之后我军已经占领绥州,即便他是无诏出师,不应该是将他问罪。陆知府召回他,那就代表着要放弃绥州。”
陆诜道:“原因方才我已经说过,由于当时官家刚刚即位,而我军也尚未做好与西夏战争的准备,我国与西夏的战争不是一时胜负,而是从长远打算,若要开战,至少要部署军队,筹备粮草。
当时局势是非常危险的,西夏已经派军前来,而之后朝廷经过商量,也是决定焚烧后放弃绥州,并没有要求我军坚守绥州。”
“是吗?可是陆知府所言的焚烧弃城,并没有发生。”张斐不禁好奇道。
“这一点你可以去问郭相公,他是最清楚的。”
陆诜偏头看向一旁的郭逵。
第五百一十九章 文武与法(四)
这郭逵在西北的名望,可真是不一般,要知道他可是接连受到范仲淹、韩琦两代大宰相的提拔。
这是要拉他下水的节奏吗?
因为如这种案件,可就怕这种事啊!
而面对大家的目光,郭逵只是微笑以对,毕竟人家是见过大场面的,官场里面的血雨腥风,可也见识过不少。
“陆知府请放心,郭相公也是今日的证人之一,待会我自会询问他相关事宜。”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低头翻阅起文案来。
而此时坐在这里的宾客,多数还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庭审案,见张斐恁地磨蹭,问两个问题,就翻看一下文案,不禁也是直摇头。
这就是所谓的凭能力上位。
你到底有没有准备?
在这临时抱佛脚。
如包拯、范仲淹他们审案,都是之前就将所有证据,背的滚瓜烂熟,如此才能够应对庭上的意外事件。
不能在争辩的时候,跑去翻书,这在文人看来,是非常尴尬的。
在认真审阅一番文案后,张斐抬起头来,看向陆诜道:“在治平四年初,西夏部落酋长令希望归附我朝,而当时主管此事的,好像也是陆知府。”
陆诜微微一愣,旋即点点头。
不少文官内心揪起。
他们中不少人也知道此事,但这与绥州一战,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张斐突然提到这件事,显然是要抓陆诜的软肋。
果然!
这小子是偏向种谔的。
反之,种谔那边的武将,则是暗自窃喜。
张斐问道:“不知当时陆知府是如何抉择的?”
陆诜道:“起初我是拒绝的。”
张斐问道:“为何?”
陆诜道:“因为我担心会引发两国交战。”
我要是个珥笔,他若这么回答,那他就完了,唉.可惜我是一个庭长。张斐安耐住内心的骚动,点点头,“之后呢?”
陆诜道:“之后种子正劝说我接纳其归降,而我也答应了。记得没过多久,西夏方面就来要人,也是种子正给我出得主意,让西夏方面用景询来交换,对方没有答应,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此案中,他从不否认种谔的军事才能和远见,但他也认为种谔为人傲慢自大,不听军令。
张斐问道:“这景询是何人?”
陆诜道:“景询本是延州将领,后来因犯事,而逃亡西夏,对于我们延州地势非常清楚。”
张斐点点头,“在面对敌将归降时,陆知府似乎表现的都是异常谨慎,陆知府可否解释一下,自己对外事的主张吗?”
陆诜道:“我对外一直主张和谈,而非是战争。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在和平时期,我大宋将会获得长远的优势,此乃我国之长处,也正是因为如此,对方总是希望挑起祸事,打断我国的繁荣,同时稳定对方国内的不安局势。而我大宋每次发动战争,无论胜败,百姓必将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下,看向张斐道:“张庭长可有见识过战后的景象?”
张斐愣了下,摇摇头道:“没有。”
陆诜道:“换子而食,食草啃树,方圆百里是寸草不生,不是天灾,而是饥饿所至,你就会知道为何我希望极力避免对外的战争。”
不少官员是神色动容,频频点头。
在西北的官员,都知道陆诜所言非虚。
但也有一部分官员,是嗤之以鼻,嘴里嘀嘀咕咕絮叨着,仿佛想要上去与陆诜争辩。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没有见识过陆知府口中的生灵涂炭,我也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见到。而且我看过陆知府在邕州的政绩,在面对当地部族的骚扰,陆知府是选择整治当地吏治,加强军备,以武功威慑,不战而屈人之兵,最终也迫使南交遣使入贡,使得两地百姓得以安宁。”
陆诜不禁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在他心里,张斐就是敌对方,但这一番话,显然是有利于他的。
这是捧杀战术吗?
两边宾客也是一脸懵逼。
你到底是向着那边的。
陆诜在邕州的政绩确实是可以证明,他在延州的主张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他的主张是一贯的,他在延州也是整顿吏治,建筑要塞,加强军备,迫使对方不敢来进攻,他只是不主张发动战争。
他就是一个标准的鸽派,鸽派可不是投降派,鸽派只是认为,战争是无法达到政治目的,结果就只是两败俱伤,反而平和对己方是有利的。
其实一个成熟的政治制度,必然是要有鸽派和鹰派,因为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如果只有鹰派的话,结果就是必须打,不管这国家内部已经出现什么问题,即便这场战争不能带来一丝好处,都要打到底,而统治阶层也会被架在上面,下不了台,打着打着,这国家就没了。
如果只有鸽派,那就是人有板砖,我有脸,拿着天灵盖去接狼牙棒,那就更加糟糕,至少鹰派还会还手。
只有两派都存在的时候,统治阶层才能够根据当下的情况,去选择重用鸽派,还是鹰派。
比如说现在,赵顼现在就开始陆续重用鹰派,但他没有舍弃朝中的鸽派,万一打不过,就还得转回来。
这外事必须要灵活,该勇的时候勇,该怂的时候必须怂,但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会怂得非常漂亮,至少表面上不能让人看出来。
但不灵活的外交,肯定是死路一条。
然而,陆诜自己都没有想到,拿自己在邕州证据来给自己的主张提供支持。
阴谋!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肯定会有转折。
而正当大家打起精神,期待转折时,张斐却道:“本庭长暂时没有问题了,陆知府可先下去歇息一下”
这就没了?
陆诜一脸错愕。
这是什么审法。
两边宾客,也都是面面相觑。
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这一连串问题下来,是无人看出,张斐到底是倾向哪边的。
要知道这里在坐的,全都是官场老司机,察言观色的功夫,那可都是当下一流的,毕竟他们每天遇到的人和事,都是非常复杂的。
愣神间,一个庭警已经上前来。
陆诜站起身来,突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就还想继续聊下去。
因为这种半公开式的,直来直去的聊天,在官场可是极为罕见的,没有那些虚伪的恭维和阴狠的算计。
反正张斐是直接问,他也是如实答,大家都不避讳。
下来之后,他才觉得这皇庭还真是不太一般。
张斐趁机喝了一杯茶,然后敲槌道:“传种谔种副使。”
种谔是很自觉地上得庭来,但是相比起陆诜的泰然自若,他的神情就有些复杂,其实他坐在下面时,是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庭与陆诜争辩,但真到他出庭,又是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等到种谔坐下之后,张斐便是问道:“种副使,方才陆知府的供词,你也应该听见了。”
种谔点点头。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又抬头言道:“根据我们所得的证据,在你当初上报给朝廷的内容中,是明确表示,已经成功诱降嵬名山。
但是陆知府方才说,你只是为求朝廷允许你出兵,故而谎报军情,对此你有何解释?”
种谔突然神情激动道:“我没有谎报,我只是据实已报。”
原来方才这一句话就一直憋在他心里的。
张斐好奇道:“但是有士兵见到当时嵬名山提枪上马,准备与我军争斗,不知这是否属实?”
种谔犹豫片刻,道:“这这也是事实,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嵬名山并没有答应归降。”
张斐问道:“事后才知道?”
种谔道:“因为我是通过已经归降的嵬名夷山去劝降其兄嵬名山,并非是我直接与嵬名山接触。而嵬名夷山又是通过嵬名山身边的亲信李文喜去劝降,可谁能想到那李文喜会从中作梗,为贪取钱财,谎称嵬名山已经答应归降。
如果我真的只是想要贪功冒进,那我根本也无须花钱去诱降,这也是有可能会失败的。”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当时是如何去接纳嵬名山的归降?”
种谔沉吟片刻,道:“正如陆知府所言,我是全军出击,以突袭的方式,包围了嵬名山的族账。但这在战场上是非常正常的。”
张斐问道:“是吗?”
种谔点点头道:“首先,即便嵬名山答应归降,但也有可能其中有诈,我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无论对方是否真实归降,我都会选择这种方式,如此才能够确保万一。
我也是向朝廷据实上报,未有笃定其中就不会意外。故此在后来朝廷下达的诏令中,也是命令让陆知府和当时的薛转运使来谋划此事,由我来与对方接洽,可见朝廷也没有认为我军已经拿下绥州,只是支持我军诱降对方。
其次,在过往的诱降的事例中,不少部族首领答应归降,但其下属却不愿意归降,导致我军接纳他们归降时,其部下临阵倒戈,导致整个计划失败,我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这也是为何我未等朝廷的诏令,便直接出兵,因为这种事,一旦走漏风声,多半是会功亏一篑,当时是千钧一发。”
张斐道:“所以种副使当时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是经过周密的部署。”
种谔点点头道:“在出兵之前,我是非常清楚的知道对方主力在何处,以及其兵马的数量和部署,故此当时即便嵬名山没有归降之意,但我军才能做到不费一兵一卒,俘获其酋长首领三百人,百姓一万五千户,兵士一万人。”
张斐道:“但是种副使有没有考虑到,这会使得我国与西夏发生大战,而当时官家才刚刚即位,我方并未做好与西夏开战的准备。”
种谔道:“我从未认为当时我大宋与西夏是和平共处的,西北边境的战事从未停歇过,那绥州乃是我中原故土,却还被西夏占着,这和平又从何谈起。”
第五百二十章 文武与法(五)
坐在下面的陆诜,听到种谔之言,是深感着急,几度张嘴,但旋即瞧了眼身边的庭警,还是作罢。
因为事先就告诉过他一些规矩,除非庭长允许,否则的话,他是不能轻易发言的,之前种谔也未有打断他的话,他自也不能去打断种谔的话。
只是说他们都习惯于庭辩,就是你一句,我一句。
而当时双方是处于战争,还是和平,这也是此案一个非常关键的论点。
如果是战争状态,将军是可以见机行事,出兵的影响也就不是那么大。
这到底是否出兵绥州,所担忧的也就是爆发战争。
张斐翻阅了下文案,然后道:“根据本庭长所知,在庆历之时,我朝曾与西夏议和,并且签订契约,依此约来看,不应是处于战争状态。”
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种谔立刻道:“庆历和议,确实给西北带来二十年的和平,但也仅仅二十年,在嘉佑年间,西夏便擅自毁约,出兵犯境,而我朝也立刻停止岁币,之后也是时战时和。”
张斐又问道:“那么庆历之约,是否也因此作废?”
种谔皱眉道:“朝廷对此并没有明言,我也不大清楚。”
张斐点点头,也就不问了,转而问道:“种副使之所以能够掌管青涧城,是因为陆知府的举荐?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种谔先是一愣,这话题跳跃的有些快,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在这期间,种副使与陆知府的关系如何?”
种谔道:“我非常尊重陆知府,视其为长辈。”
张斐道:“那陆知府对你?”
种谔略显惭愧道:“可以说有知遇之恩,而且比较信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难怪之前关于西夏部落酋长令归降,陆知府曾有些疑虑,还是种副使的一番劝解,才让陆知府接纳了他们。”
种谔有些疑惑,木讷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在绥州一战之前,你与陆知府可有发生矛盾?”
种谔摇摇头,“没有。”
眼中满是困惑。
不禁是他,就连旁观的宾客也感十分纳闷,如这种许多人都知道的问题,你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这种事陆诜也不可能会撒谎啊。
可真是太水了。
就没有别的问题问了吗?
但是苏辙却稍稍皱了下眉,“是呀!这一点,我怎么没有想到。”
陈琪小声问道:“什么?”
苏辙一怔,正欲回答时,又听张斐问道:“嵬名夷山是事先就已经暗中归降我朝,当时陆知府可知此事?”
种谔点点头道:“知晓。”
张斐又问道:“陆知府可有制止?”
种谔迟疑少许,道:“陆知府还是比较慎重,并未有制止。”
张斐继续问道:“种副使当时从青涧城出兵时,可有告知陆知府?”
“没。”
刚说一个字,种谔突然惊醒过来,忐忑地看着张斐。
郭逵皱眉道:“这小子果真有些手段啊!”
种诂忙问道:“郭相公何出此言?”
郭逵叹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张斐问道:“有没有?”
种谔额头上微微有些冒汗,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张斐非常好奇道:“既然你曾成功劝解过陆知府接纳令等人的归降,且在这期间你与他也未有发生任何矛盾,就常理而言,你不应该冒着违法军令的风险,去隐瞒一个非常信任你的上司,但事实上你并未将出兵的计划告知陆知府。”
陆诜听罢,不禁都是疑惑地看着种谔,心想,是呀!他他当时为什么要隐瞒我,我是如此的信任他。
就连陆诜都没明白,更何况其他人。
所有人的目光就望着种谔。
种诂、折继祖等武将,是忧心忡忡。
完了完了!
这小子是对面的。
就是说吗,这庭长怎么可能支持我们武将。
而另一边的文官们则是大大放下对张斐的成见,虽然这小子行事比较古怪,但还算得上公正,没有偏袒种谔。
种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么个问题,眉头紧锁,思忖好半响,才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陆知府绝不可能答应的。”
陆诜顿时吹胡子瞪眼。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种谔道:“令那次归降,是对方主动来到我城门下,我们只需要抉择是否接纳,而这一回诱降,其中有着更多的风险,故而需要出兵应对,但是陆知府向来就反对主动出兵。
再加上当时诏令还未到,以陆知府的性格,他也一定等到朝廷的允许,才会做出抉择,当时的局势瞬息万变,这稍有迟疑,可能就错过了这大好良机,以及我也不想连累陆知府。”
陆诜一听,急得嘴皮子都在哆嗦,是唾沫直喷,我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了,你还怕连累我?
忽听得有人直接开口道:“他分明就是在说谎。”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朗声道:“在坐的全都这陕西路有头有脸之人,我也不愿驱逐任何一人,但各位必须要遵守这皇庭的规矩,不得干扰任何证人作答。”
立刻安静下来。
因为他们相信这庭长真的干得出这种事来。
为了那点经费,这小子打死不开庭。
别跟他较劲。
这是一个二愣子。
张斐又向种谔道:“种副使,你切莫要受方才言语所影响。”
种谔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心想,我倒没有受他们影响,我就只受了你影响,年纪轻轻一肚子坏水,问个问题,你还得先绕几个弯,可真是防不胜防。
张斐又继续问道:“根据陆知府的供词,在你成功占据绥州之后,他以你无诏出师之名,让你速回青涧城,可有此事?”
种谔先是谨慎地想了想,旋即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种副使又是如何应对的?”
种谔道:“我我没有回。”
“为何?”
张斐问道。
种谔道:“因为绥州对于我朝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为何西夏能够屡屡犯我延州,就是因为他们占据着绥州,从而使得横山屏障荡然无存,另外,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又有盐铁之利,若得绥州,延州再无又忧矣,如此延州百姓方得安宁。
家父驻扎延州时,曾也穷尽计谋,希望能能够收复绥州,可惜这天不遂人愿,一直未能如愿,临去世时,都还心心念念,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绥州,从而扭转我军在延州的被动局面,我.我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此番话说得亦是情真意切,说到后面,他都不尽是双目湿润。
为什么陆诜举荐他去掌管青涧城,就是因为当年他父亲种世衡常年驻扎在青涧城,与西夏交战,种家在青涧城的地位,是无人可比的。
当然,由此可见,陆诜用人也是有一套的。
而种世衡也是一代名帅,他有着一套完整灭亡西夏的战略,而攻占绥州就是第一步。
可当时西夏出了个战争狂人李元昊,而宋朝这边又是仁义无双宋仁宗。
结果可想而知。
种谔急于拿下绥州,也是要继承父亲的遗愿。
张斐回头向许芷倩,道:“地图。”
许芷倩听得都入迷了,不审不知道,一审,才发现有着很多令人没有想到的事,找了一会儿,才将地图递给张斐。
张斐拿着地图向许芷倩笑道:“是我们的默契退步了吗?”
许芷倩稍稍瞪他一眼,道:“这时候就别贫了,专心审案。”
说罢,他还心虚的瞟了瞟大家,的确不少人都神色怪异的打量他们两个,不禁将张斐埋怨了个半死。
张斐可不在意,这庭长也是人,呵呵一笑,拿着地图一看,“哇!这地图真是好精致啊!完全就看不出这绥州有多么重要。算了。”
他将地图往桌上一扔,一边揉着眼,一边向蔡卞他们低声问道:“喂!你们四个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四人先是一愣。
蔡卞道:“学生以为方才那个关于种副使未有事先告知陆知府的问题还可以继续问下去。”
张斐问道:“怎么问?”
“呃学生不知,但学生以为他没有说实话。”
“审案不是看感觉,而是要看证据。”
张斐叹了口气,道:“他回答的逻辑是没有大问题,关键他的这些理由,只是他所认为,咱们是难以从他身上得到真正答案。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没有其它证据的情况下,这番话是不足以充当他无诏出兵的理由,那么就没有必要在他身上去纠结这个问题。
但是你们的怀疑可以留着,待会其他证人上来,可以再问问看。”
“是,学生记住了。”
与他们交谈片刻,张斐又向种谔道:“种副使,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先下去休息。”
种谔是忍不住地长出一口气,点点头,站起身来,屁股上带着一块湿印走了下去。
苏辙他们都看在眼里,不禁也是若有所思。
张斐环目四顾,嘴上道:“方才陆知府曾提到郭逵郭相公,不知郭相公可在?”
他真不认识郭逵。
“老夫在此!”
只见郭逵站起身来。
张斐笑道:“劳烦郭相公出庭作证。”
郭逵上得庭来,一看那椅子上都有汗印,不禁都呵呵一笑,但也没有在意,直接坐了下去。
张斐问道:“方才陆知府之言,郭相公也听见了。”
郭逵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为何陆知府说,关于之后朝廷要焚城退守一事,要问郭相公?”
郭逵道:“在种副使占据绥州后,西夏方面的确有出兵,欲夺回绥州,且杀死我朝大将杨定,因此朝廷确有争论,最终也是决定要焚城退守,但是我并没有及时拿出官家的诏书来,随后西夏在一番试探,被种副使打败后,便没有出兵,因而也未有焚城退守。”
“是吗?”
张斐不禁道:“这隐匿诏书,可判死罪。”
郭逵立刻道:“张庭长此言差矣,老夫只是没有及时拿出诏书来,之后老夫还是拿出来了,只因西夏方面突然提出拿出两地来交换绥州,那老夫自然先要与之商谈,这能算是隐匿诏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