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麻烦来了
这场官司的影响,其实并不在于这场官司的本身,在此案之后,没有太多人谈论吴张氏,其实大家都在谈论公检法,而且由于皇家警察已经开始接管城内治安,关于公检法的议论,还在持续不断地发酵。
这日清晨,在一个包子摊位上,坐着两个身着中年男子,他们听着百姓对公检法的赞不绝口,这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其中一人道:“李兄,百姓都对这公检法推崇备至,这么下去,哼,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连饭碗可都保不住了。”
另一人道:“你担心甚么,咱们要是保不住饭碗,上面那些人可就会丢了权力,咱们现在要团结起来,只要咱们能够团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来咱也不怕。”
“嗯。这倒也是。不过,咱们也得跟上面去闹,可不能由他们公检法说了算。”
“走吧,回衙里去跟兄弟们商量一下,坐在这里,真是难受。”
“请。”
二人扔下两个铜板,便准备起身离去。
“李押司,段都头。”
那摊主的婆娘突然走了过来,拾起桌上的两枚铜板,是一脸为难地看着二人。
段都头当即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那妇人哆哆嗦嗦地,不敢张嘴,但手中的铜钱还是比划在二人的面前。
“你。”
“哎!”
李押司抬手拦住段都头,又拿出六文钱扔在桌上,然后朝着那摊主笑道:“祝伱们以后都能生意兴隆。”
言罢,便拉着不愿罢休的段都头离开了。
那妇人拾起桌上的六个铜板,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没钱,就连这几个铜板都吝啬,活该你们被皇家警察取代。”
这时,那摊主又走了过来,低声责怪道:“你干什么?”
那妇人道:“他们每回来咱这,不管多少人,要不就给一个铜板,要么给两个,咱每天辛辛苦苦就赚这点钱,全都让他们给吃了。如今皇家警察来了,咱犯不着怕他们。”
怨气滔天,似乎忍了许久了。
“哎呦!你这妇人可真是不懂事,天知道那皇家警察能在这里待多久。”
“老娘这回就豁出去了,皇家警察要是走了,咱也不干了。”
而在街道对面的茶棚下,坐着几个年轻人,一直注视着他们。
中间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问道:“方才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边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道:“那穿长衫的名叫李江,是衙里面的押司,管得街边税务,而另一个叫段达,是个都头,以前专管这一代的治安问题。”
“这河中府的押司和都头都这么穷吗?”
“穷?他们可不穷,隔壁街的水仙楼,可就是段达家开的,西城的赌坊,就是李江姐夫开是的,其实也是他的。他们就是吃习惯了。”
“哼!这跟无赖泼皮有何区别。下回你们要是遇到这种不付钱的,直接就给俺逮回去。”
这黝黑小子正是马小义。
目前警署的一波招人已经结束,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训练这些刚刚加入的辅警,而根据警署的传统,都是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教导辅警该如何工作。
关键衙前役都是出身富农家庭,又经受过一些训练,这文武都会一些,上手非常快。
正当这时,一个鞋拔子的脸的中年男人突然凑上前来,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警署的马队长。”
马小义点点头道:“是的,有事么?”
那中年男人左右瞄了瞄,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小义一瞅,有事可干,立刻打起精神来,扔下一小吊钱,便带着两名皇家警察起身跟着那中年男人来到角落里面。
“什么事?”马小义又问道。
那中年男人道:“我知道有一人正在城里贩卖私盐。”
马小义道:“当真?”
“千真万确。”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又道:“他们待会就会交易。”
“带!”
刚说了一个字,旁边一个辅警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马小义。
马小义瞧那辅警一眼,又向中年男人道:“你且稍等一下。”
言罢,他又与那辅警去到一边。
那辅警道:“马队!你可能有所不知,前些年那些盐户闹了一回,都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后来蔡知府来了之后,对那些盐户比较宽容,只要量不大,一般不会去抓他们的。”
马小义道:“俺平时是如何教你们的,只要违法,就得抓人,否则的话,那就是俺们失职,至于判不判他们有罪,那都是检察院和皇庭的事,跟俺们无关,你们怕甚么?”
说到这里,他眼眸一转,“不过待会可得小心行事,莫要让那厮给骗了,待会你负责盯住他。”
“我知道了。”
“走!”
与此同时,检察院正在进行第一轮招人,不过是被迫的。
检察院是要招人,但还没有去宣传,都还在筹备中。
可是在那场官司之后,不少年轻的书生主动来到检察院,谋求检察员一职,原来那日苏辙在庭上的表现,引得不少年轻文人的注意。
这文人最好什么?
无疑就是嘴炮啊!
而在整个朝廷中,唯有检控官的职责就是嘴炮,关键还能够升职,还能够拿俸禄,还不用参加科考。
因为皇家警察和检察员,其实都不属于官员,警司和检控官、检察长才属官员,故此严格来说,应该是鉴于官与吏之间,虽然没有品阶,但是有稳定的俸禄,还能够直升官员,这又是吏所不具备的。
而在宋朝,是文人遍地,可惜朝廷也面临着冗官之祸,其余行当,文人又不愿意去做。
这直接导致宋朝教育发达,文人只能干这活,但也远远不够。
然而,根据宋朝官员制度,律法是必学之课,但凡书生都对《宋刑统》非常熟悉,许多人都能够做到倒背如流。
而检察员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文人量身订做的。
完美!
“九十八份?”
苏辙接过那一沓厚厚地文案,不免是惊讶地看着陈琪。
陈琪苦笑道:“要以这趋势下去,估计河中府的书生都得上门求职。”
“这倒也不是坏事。”苏辙稍一沉吟,“既然人这么多的话,那咱们就出一份试卷考考他们,择优录之。”
陈琪问道:“不知录取多少人?”
苏辙道:“先不设名额。”
陈琪惊讶道:“咱们需要这么多人吗?”
苏辙笑道:“将来公检法还得推广至全国,这需要大量的人才,目前来说,倒也不嫌多,只要是人才就行。”
陈琪稍一沉吟,犹豫道:“但是目前朝廷本就有冗官之祸,咱们这又补充大量的检察员,岂不是会增添朝廷的负担。”
这些人可是要拿工钱的呀!
苏辙思忖少许,问道:“可有旧吏前来?”
陈琪摇摇头道:“暂时没有。”
“看来咱们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啊!”苏辙不禁叹了口气。
在京城的话,旧吏转为皇家警察、检察员已经是非常常见的,就是因为在京城有皇帝和司马光的加持,大家都看好公检法。
如今没有人来,那无疑是从侧面说明,河中府的旧吏暂时还不太看好公检法,亦或者说在观望中,他们这些老油条可不像街边那些小摊主,他们还是知道许多内情的。
但是,观望的只是少数,大多数旧吏是不愿意加入公检法的,这本是属于他们的权力啊!
思索一会儿,苏辙又道:“虽朝廷有冗官之祸,但我们检察院可不收那些懒散、没有志向之人,不管他们,直接招人。”
正当这时,王申突然跑了进来,微微喘气道:“苏检察长,下官方才听闻警署抓到一个贩卖私盐的人。”
苏辙愣了下,好奇道:“警察抓贩卖私盐的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王申道:“但这可能是一个阴谋。”
“阴谋?”
苏辙微微一惊。
“据说是有人向马队长通风报信,而且贩卖私盐之人不是一个商贩,乃是一个盐户。”
妫乡。
在一个小农院门前,一对夫妇泪流满面地跪地拜谢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老者身旁两个仆人,立刻上前,将这对夫妇扶起。
这周边还有着不少村民。
这对夫妇正是吴雷夫妇,自从他们回到妫乡后,不但没有引人鄙视,反而得到不少善人的帮助。
此时,一辆马车悄悄从不远处的道路经过。
车内坐着一男两女,正是张斐与他的两位娇妻。
忙完那场官司后,张斐今儿带着两位娇妻,来这野外游玩,顺便来妫乡看看吴雷夫妇。
“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高文茵神色动容地说道。
张斐笑道:“若是好人多的话,夫人也就不会被这一幕所感动。”
许芷倩立刻道:“虽然他们此番相助,可能另有目的,但也不少乡绅是大善人,尤其是那些从朝中退下来的大官。”
张斐问道:“是吗?”
许芷倩直点头道:“一般乡里的大地主,往往都只是装模作样,因为他们都是靠着放贷,兼并乡民土地而成为大地主,又如何会大发善心去帮助别人,可是告老还乡的官员就不一定了,他们的家财,都是来自俸禄,故而在乡里都是乐于助人。”
张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车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前面那人好像是蔡知府。”
“是吗?”
张斐立刻掀开车帘,但见河边站着四人,正是蔡延庆、卓群,以及两个仆从。
张斐与许芷倩下得马车,走了过来。
见到彼此,双方似乎都不觉意外。
一番行礼后,蔡延庆笑呵呵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不但令人心服口服,更为关键的是,还给予吴张氏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要知道之前此案是有争议的,有支持吴张氏的,也有不支持的。
即便当时蔡延庆给出同样的判决,只怕吴张氏回到家,也会遭人非议,甚至难以在此地生存下去,而绝不会向如今这样。
这一点令蔡延庆尤为叹服。
“蔡知府过奖了。”
张斐谦虚一笑,又道:“其实我之所以重审此案.!”
蔡延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在此之前,我也认为你是在针对蔡某,若是审得不好,我自也不会善罢甘休,而如今只能说蔡某技不如人,也令蔡某明白,为何朝廷推崇这公检法,蔡某心中并无任何不快,张庭长也莫要多想。”
张斐拱手道:“蔡知府海涵,张三佩服。”
“哪里!哪里!”蔡延庆又问道:“但是有一个问题,蔡某还未想明白,不知张庭长可愿解蔡某心中所惑?”
张斐忙道:“蔡知府请说。”
蔡延庆道:“这般审案,虽有诸多好处,也远胜于之前,但是这也需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财政上恐怕难以为继。”
张斐笑道:“蔡知府无须为此担忧,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蔡延庆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沉吟少许,道:“听闻当年蔡知府是临危受命,来到这河中府的。”
蔡延庆只是抚须一笑。
张斐又道:“当时河中府的财政一定不太好吧?”
蔡延庆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敢问蔡知府,又是什么原因,使得河中府的财政渐渐有起色的?”
“那是因为.!”
话一出口,蔡延庆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不是先有财政,才有安定的,而是先有安定,才会有财政的,如果公检法能够良好的执行,那么州府所得财政,必然是要胜于以往,公检法所增加的支出,将迎刃而解,无须太多担忧。”
蔡延庆点点头,“你所言虽有道理,但河中府的情况就如同一团乱麻,是剪不断,理还乱。”
张斐笑道:“我们公检法追求的不是快刀剪乱麻,而是慢慢去梳理,就如同我们的审理一样,充满着耐心。”
正聊着,但见一人快步往这边行来,牛北庆立刻护着张斐身旁。
如今张斐出门,是一定带着龙五和牛北庆,同时还有几个高手。
蔡延庆忙道:“阁下勿慌,是我的人。”
但见那人在蔡延庆耳边嘀咕了几句。
蔡延庆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心中好奇,但也安耐住没有过问。
“我知道!”
蔡延庆点点头,使退那人,又向张斐道:“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来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呀!
不是什么大麻烦,蔡延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便道出整件事情原委。
再多的意见,他也没法给。
他能做的,也只有像如今这样。
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张斐,他兴许都不会跟张斐说。
“难啊!”
蔡延庆望着张斐远去的马车,不禁感慨一声,又微微皱眉道:“想不到他们出手这么快。”
卓群苦笑道:“如此类事,比比皆是,毫不费力,也许喝杯茶的工夫就能够安排好。但是对于皇庭而言,处理这种案件,只会让自己左右不是人。他们何乐不为。如这种斗法,皇庭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车内。
之前吴雷夫妇带来的开心和感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张斐见许芷倩是愁绪满面,一语不发,而她的情绪也影响到高文茵,弄得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他轻轻握住许芷倩的玉手,“如这种事,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不是吗?”
许芷倩一怔,眼帘稍抬,瞧他一眼,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也许司马学士才是对的。”
张斐饶有兴趣地问道:“怎讲?”
许芷倩道:“为什么不管是王学士,还是我们,总是会觉得寸步难行,就是有财政这一座大山压在我们身上,以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拿盐户来说,其实蔡知府也想减轻他们的负担,但是若减轻他们的负担,就会使得财政收入减少,上面就会怪罪,他也能用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法。
所以.所以我觉得哪怕王学士要变法,也应该先减少财政支出,减轻百姓的负担,如此才能够变法成功。”
说到这里,她又努了下嘴,“但是这又不可能,范公当初就是这般想的,结果也是失败了。”
张斐笑道:“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许芷倩瞥他一眼:“你说得不会是咱们吧。”
“对啊!”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贪官污吏,咱们可以抓,但此事的原因并不完全在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朝廷,我们若是置若罔闻,那就是渎职之罪,可若严格之法,那就是助纣。”
说到这里,她赶紧闭嘴。
张斐呵呵一笑道:“你难道忘记,咱们也可以判定朝廷违法么。”
“啊?”
“伱不会忘记,咱们第一次夫妻档,就是状告朝廷么。”
“但是这不一样,这会影响到财政。”
“那是财政的问题,又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是司法问题,朝廷养那么多官,是干嘛用的。”
“.?”
许芷倩道:“但是若严格执法,也应该判处盐户死刑。”
张斐笑道:“无论是判死刑,还是判无罪,这都得审过才知道,这就是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
警署。
但见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一个皇家警察的袖子,哭喊道:“皇家警察,我求求你了,你就饶过我夫君一回,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那皇家警察道:“真是抱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否放人,也不是咱们说了算,这得到时等到皇庭判决。”
那妇人忙道:“那那能不能先放我夫君回去制盐,要是到时交不了盐,我我这一家老小可全都完了啊!”
那皇家警察是一阵无语,要能放,他们早就放了。
屋内。
曹栋栋来回踱步,道:“我说小马,你到底抓了个什么人回来,这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了。”
马小义绕着头,悔不当初道:“俺也不知道。”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站在前面的一个皇家警察道:“欧俊,你没有告诉那妇人么,现在他夫君还不一定有罪,还得等皇庭的判决,要哭等那时候在哭啊!”
欧俊道:“马队,你有所不知,这盐户每年都得交十二万斤盐给朝廷,要是交不足的话,那可能就会倾家荡产的。”
马小义一惊,“这么严重吗?”
欧俊点点头,“欠谁的也不能欠朝廷的啊!”
马小义觉得这又过分了,向曹栋栋道:“衙内!要不咱们先放了那盐户回去制盐。”
符世春道:“这可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放了,他跑了,这责任就是咱们的。”
“你说咋办?”
曹栋栋和马小义同时看向符世春。
符世春稍一沉吟,向欧俊道:“欧俊,你去告诉那妇人,这人暂时不能放,但是我们会跟皇庭说明他们家的情况,皇庭也一定酌情考量的,让她们相信皇庭,若是不知道皇庭,就让他们去打听打听。”
曹栋栋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就这么说,记住,别说得太明显,要暗示。你跟了我这么久,这点机灵应该有吧。”
欧俊心领神会,道:“警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欧俊走后,曹栋栋又向马小义,道:“此案人赃并获,赶紧交给检察院,要吵上那吵去。”
马小义点点头道:“知道了。”
这案子,令他很憋屈,他当皇家警察,求得是正义感,但他觉得这案子毫无正义感可言。
检察院。
“我就说了,警署一群愣头青,他们懂什么,如今人赃并获,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陈琪很是气愤地说道。
苏辙拿着那盐户的供词仔细看完之后,问道:“你们先去调查一下,看看这个黄桐供词是不是真的,如果不贩卖私盐,他们就活不下去吗?”
陈琪叹道:“我之前就去询问过,十有八九不会有错的,朝廷给他们的盐本钱本就不多,还得雁过拔毛,再加上其中损耗也摊在他们头上,要不卖点私盐,根本就养不活一家老小。”
苏辙道:“先去查证,这是规矩。”
王申突然道:“如果是的,是否该起诉,这咱们可得先想好啊!”
苏辙皱眉沉思一会儿,道:“警署方面是人赃并获,无论是与不是,都必须起诉,否则的话,必然会私盐泛滥。”
陈琪道:“但许多盐户都是依靠私盐谋生,如果咱们断了他们这条生路,可能又会引发盐户的不满。”
苏辙紧锁眉头,道:“但是咱们要是无所作为,他们必然会变本加厉,这么遮遮掩掩并非长久之计,到底怎么处理这种事务,这皇庭得给一个说法。”
陈琪和王申相视一眼,眼中透着一丝沮丧。
其实此案的关键是在于皇庭,而非警署和检察院,因为是人赃并获,都不需要控诉,光面上的证据,就足以判处死刑。
就看皇庭怎么判。
其实张斐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只不过他设计的是先审种谔和陆诜一案,来为自己立威。
如此再来面对此类案件,就能够更加游刃有余。
可是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两人至今都还未赶到,关键他们都不是罪犯,催也催不来,你想拿他们立威,结果他们还是试探一下你,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这搞得张斐也真是非常无语。
好在他事先就安排李豹命人来这里查探这里盐政的情况。
大狗很快就为他送来资料。
“一年的盐本钱四十五贯,交十二万斤盐,哇这算下来这一斤盐可连半文钱都不到啊!”
张斐算了算,朝廷从盐户手中收盐,才0.4文一斤,但是官盐的价格是四十五文一斤,利润是一百多倍,扣除商人的利润,也有几十倍啊!
难怪朝廷会这么紧张盐政,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啊!
大狗道:“一年四十五贯钱,其实也够养活一家人,但大多数时候,这盐本钱还发不全。”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大狗道:“这种事是司空见惯,庭长方才算得利润,那是朝廷的,盐官不得从中捞一些么。”
张斐纳闷道:“要是这盐户都活不下去,人家也不愿意干啊!”
大狗道:“一直以来都有盐户逃跑。”
张斐问道:“那留下来的盐户,是凭何谋生?”
大狗道:“盐户每年都得缴纳十二万斤给朝廷,即便有剩余的也不能卖给别人,只能卖给朝廷,若遇到恶吏,就直接以更低的价格收了,甚至于不给钱,但盐户一旦闹起来,他们也头疼。
许多聪明的盐官,就克扣部分盐本钱,然后对盐户藏着私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多产的盐,朝廷也不知道有多少,多报少报那就看盐官,图钱者就这么干,但是图政绩者,就还是会以极低的价格买下盐户手中的盐,充盈府库,换取政绩。”
如今河中府的盐政,简单来说,就是民产官收商销,制盐是属于私营行为,只不过盐户的盐只能卖给朝廷,那边商人先拿钱去边境购买盐钞,然后拿钞来这里官府换盐,再贩卖到各地。
不过这盐政基本上是几年一变,没有固定,主要原因就在于西夏,一旦跟西夏打仗,朝廷就直接全部收回,用劳役去免费制盐,运盐,争取将盐利最大化。
和平时期再放开一点。
“真是会玩啊!”
张斐不禁都笑了,这哪是在割韭菜根,这是要将土给都给掀了,“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呀!”
“庭长此话何意?”
“没什么。”
张斐一怔,又向大狗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此事绝非意外,十有八九是有人安排的,如今大家都捂着私盐,就看皇庭怎么判,如果皇庭判盐户有罪,他们可能就会煽动盐户闹事,但如果判盐户无罪,就会放出大量私盐,以此来抵制官盐,这财政一旦有问题,朝廷必然会怪罪下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吾乃司法慕容复。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妫乡弑母一桉还未冷却,刚刚抵达河中府不久的公检法,再度成为当地人们的关注焦点。
而这一回的关注度是远胜于之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社会问题,同样也是一个涉及到所有人的利益问题,它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政治问题。
尤其是在河中府,只要事关盐利,那就无小事。
不过基于弑母一桉,公检法赢得不少百姓的好感,这舆论还未躁动起来,因为许多百姓相信皇庭会给予一个公平的判决。
可越是如此,皇庭的压力就越大。
因为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这国家法律,是明文规定的。
百姓却抱有这种心理,可以说是在无形中在干预司法。
皇庭。
苏辙将一份起诉状亲手交予张斐,但神情却显得很是疲惫。
张斐接过起诉状,正准备询问一二,忽听得苏辙又言道:“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止一个。”
“嗯?”
张斐好奇地看向苏辙,“苏小先生此话是何意?”
苏辙紧锁眉头道:“这公检法虽好,法制之法也引人向往,但也许出现的并不是时候,反而会使得许多问题更加尖锐。”
张斐愣了愣,笑道:“没有想到这小小一桉,竟然让苏小先生任地沮丧。”
苏辙道:“正是此乃常见的小桉,才令人感到沮丧。不瞒你说,如果我不是检察长,我是绝不会起诉这盐户的,因为罪不在他,可他却要面临死刑。可惜我是检察长,我必须要依法行事,这令我感到非常无奈。”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继续言道:“然而,如这种事却又是稀松平常,比比皆是,且千奇百怪,那些人可以找各种问题来刁难我们。在我看来,政法清明之前,司法也难以有所作为。”
他虽然担任检察长,但骨子里还是儒家思想,他认为错是在朝廷的政策,而不是在盐户,如果他是知府,他肯定会采取另外的手段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如同蔡延庆一样,根据不同情况,给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但是身为检察长,就没有操作空间。
明文规定,人赃并获,这要不起诉,那检察院还不如关门。
要知道这种事,对方信手拈来,算不得什么,但是却让整个公检法如坐针毡,双方的斗争成本不成正比,是毫无胜算可言。
这令苏辙对于整个公检法都产生质疑,他也跟许止倩一样,认为政法若不清明,执法就是助纣为虐。
盐政剥削百姓,律法对百姓赶尽杀绝。
在如此苛刻的盐政下,百信只能贩卖私盐为生,但律法又给予重刑,十斤就是死罪。
这不合理。
但要改,得从盐政改起。
盐政不改,这法就成了恶法,执行恶法,是毫无快感可言。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解决问题的办法的确不止一个,没有道理一条道走到黑,但是大刀不可能当绣花针用,绣花针虽小,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不可能人人手上都拿着大刀,总要有人去拿绣花针。”
苏辙想想也是,司法也是必不可少的,瞧他一眼,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还得评估。”
张斐扬起手中的起诉状,“这份起诉状在我手中还没有超过一炷香工夫。”
苏辙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不是有判例权吗?你能否改变盐法,十斤私盐,就得判以死刑,这实在是太过严重,也难以执行。”
用最严厉的法,判最平常的事。
这显然是不对的。
其实宋朝在这方面已经有所改进,以前是五斤,如今已经提升至十斤。
可十斤也就四百五十文钱,扣除成本这些,对于那些盐户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张斐问道:“不知苏小先生认为该给予怎样的刑罚?”
苏辙思忖半响,不禁苦笑道:“就以盐户当下的状况,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就说那黄桐,在警署里面,关上个一两个月,不给予任何处罚,也有可能倾家荡产。因为他得交十二万斤盐给朝廷。
张斐笑道:“我先看看再说。”
苏辙点点头,又道:“但是这份起诉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那就是你们检察院不够努力。”张斐半开玩笑道。
苏辙苦笑地点点头,“但愿如此。”
送走苏辙后,张斐立刻召集他们的智囊团,也就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这四小金刚,以及许止倩这个狗头军师。
“这显然是一个阴谋。”
蔡京道:“在学生看来,只要开庭,无论如何,都属吃力不讨好,正好朝廷不是派了元大学士来主管盐政么,我们何不将此事转到那边去。”
上官均点点头道:“这盐户着实可怜,判他死刑,着实不妥,而原因是在于盐政的腐败,以及盐法苛刻,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如果事事都其它官署推,那还要我们公检法作甚。”
叶祖恰哼道:“这就是违法之事,理应由我们皇庭来判决,盐政腐败也是违法行为,我们何不顺藤摸瓜,将此桉扩大化,趁机整顿盐政,看他们还敢拿这种事来刁难我们不。”
蔡卞点头道:“我赞成叶兄所言,若是每家盐户都能够拿到四十五贯钱,同时朝廷又以合理的价格收购他们手中剩余的盐,他们也不会去贩卖私盐。”
“万万不可。”
蔡京忙道:“咱们初来乍到,实力孱弱,而那些盐官、盐吏权势滔天,如果顺腾摸瓜查下去,可能是没有尽头的,甚至可能查到京城去,到时肯定判不下来,朝廷只能判我们有罪。自古以来,这种事是比比皆是。”
蔡卞哼道:“如果事事都瞻前顾后,那咱们来这里作甚?”
蔡京当即反驳道:“凡事都得徐徐渐渐,急于求成,往往只会溃不成军。”
叶祖恰道:“但委曲求全,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上官均道:“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总比不自量力要好吧。”
......
这四小金刚立刻分成两派,是争吵不休。
许止倩面露挣扎,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痛苦油然而生,不免看向张斐,只见张斐还是上课时那个招牌动作,背靠着桌子,双手抱胸,沉吟不语。
过得好一会儿,四小金刚争得是口干舌燥,不免又同时望向张斐。
“老师,你打算如何应对?”上官均问道。
张斐一怔,抬头看向他们,过得一会儿,他才道:“你说得都是法外之话,我们是司法人员,手里拿着的是《宋刑统》,而不是《孙子兵法》,这律法都还未说明白,你们讲那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想得过于长远。”
说到这里,他侧身拿起桌上的起诉状,扬了扬,“我问你们,这份起诉状有没有问题?”
四人同时摇摇头。
“有没有问题?”张斐再问道。
四人忐忑地望着张斐。
张斐长长叹了口气,“你们平时在干什么?”
四人委屈地瘪了瘪嘴。
上官均问道:“老师认为这起诉状有问题吗?”
张斐道:“当然有问题,我从未见过如此粗糙的起诉状。”
“啊?”
几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份起诉状上并未有明确说明,黄桐所卖之盐,乃是私盐。”
“???”
几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许止倩道:“黄桐自己都承认了。”
张斐道:“黄桐承认有什么用,这得看证据。”
“这...这就是私盐。”
蔡卞道:“国家法律规定,盐户的盐,只能买给朝廷,不能私下卖给别人。”
“但如果是朝廷不收呢?”
“这不大可能吧?”
“我说得是如果。政令是规定,盐户手中的盐必须出售给朝廷,朝廷必须收购这些盐,反过来说,如果朝廷不收购这些盐,这些盐是不是也将不适用于必须出售给朝廷,不可能一句话,还分两部分算。那这还算不算私盐?”
“......?”
四小金刚听得头都是大,还能这么算吗?
张斐又问道:“起诉状上面有没有说明这些?”
“呃...没有。”
“还有!万一是官府允许黄桐出售这些盐,你们要记住一点,这是政令,不是法律,律法是贩卖私盐违法,但是什么是私盐,根据目前的条例,官府所允许的就是官盐,不允许的就是私盐。”
“啊?”
“你啊什么?这是不是要去查明?”
“是。”
“另外,朝廷有没有规定,以多少价格从盐户手中收购这多产的盐?”
“好像是没有具体说明,但这跟此桉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朝廷规定盐户多产的盐,是必须要卖给朝廷的,朝廷也必须要收购这些盐,这不是义务上缴,那么就要遵循买卖原则,理应是要付钱的,多少都要支付。
但如果朝廷不愿意支付一文钱,这等同于朝廷主动放弃这些盐,那么又回到之前那个问题上面,当朝廷主动放弃的盐,怎么判定属于私盐,还是官盐。”
“这么查的话,岂不是会将此桉扩大化。”
蔡京疑虑道。
“不会,我只是要判定这些盐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
说着,张斐将那份起诉状,扔给蔡京,道:“退回给检察院,并且告诉他们,这是我们皇庭见过最粗糙的起诉状。顺便再送点笔墨纸砚给他们,这账就记在我个人名下,告诉他们,别太吝啬笔墨纸张。”
“是..是。”
蔡京讪讪点了下头。
现在难道不应该一致对外吗?
怎么还窝里斗了。
他们走后,许止倩便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笑道:“我要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寝食难安。”
第四百九十四章 雷声大雨点小
身为律政人士,张斐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同样一件事,如果他认为你出发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无意为之,甚至于出发点是为他好,哪怕是吃了个大亏,他可能会生气,但也不太去计较。
但如果说,他认为你这么做,是怀有恶意的,就是再小的事,他绝对会铭记于心,然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小亏也不能吃。
张斐来河中府之前的计划,就是先要主动出击,新官上任三把火,缺一把也不行,只是说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也这不能说一上来就被对方给镇住。
这不是他的作风。
关键他此番来,还就带着整顿盐政的任务,对方既然那这事来试探他,还不如将计就计,也借此来来摸摸底。
检察院。
“这是何意?”
陈琪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嘴都快气歪了,“莫不是讽刺我们的起诉状写得太过简单。”
文人玩这种讽刺游戏,那绝对是专业中的专业,都还未等蔡京张口,他们就已经反应过来。
蔡京为人比较圆滑,赶忙道:“陈检察莫要误会,我们绝无此意,只不过刚好我们那里还有一些剩余,就给你们检察院送来。”
陈琪又问道:“那这起诉状又是怎么回事?”
蔡京讪讪道:“我们皇庭经过审查,发现这些证据还不足以达到开庭的标准。”
苏辙突然问道:“这还不够?”
蔡京点点头道:“因为这里面缺乏一项很关键的证据,就是这盐到底是不是私盐。”
苏辙和陈琪相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陈琪甚至还拿起那起诉状看了看,是不是当时苏辙拿错了,过得一会儿,他抖着起诉状,向蔡京问道:“这这还不能证明黄桐贩卖的是私盐。”
“不能.完全证明。”
蔡京都有些底气不足。
苏辙问道:“你此话怎讲?”
蔡京道:“因为上面没有写清楚此盐的来历,是不是黄桐多产所得,还是说是别人委托黄桐出售;又是否得到官府的允许,根据盐政来说,只要官府允许出售的,就是属于合法的。”
陈琪气得已经是七窍冒烟,“要不是的话,黄桐为何要承认?”
蔡京道:“黄桐承认,不代表就是他的,这还应该进行一番调查。”
苏辙问道:“你们皇庭打算将此案扩大化?”
陈琪一怔,也是狐疑地看着蔡京。
蔡京赶忙道:“我们绝无此意,我们只是认为,这证据确实不够,上面只有十二斤盐,以及黄桐的供词,至少也应该有相关盐官、胥吏,以及其他盐户的供词,才能使的这份证据更加完善。”
苏辙审视一番蔡京后,点点头道:“我们明白了,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都会调查清楚的。”
“见谅!见谅!”
蔡京起身连连拱手,道:“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
蔡京走后,陈琪立刻便道:“检察长,他们这分明就是想将此案扩大化,但是咱们可还没有这实力。”
苏辙沉吟半响,又拿起那份起诉状看了一会儿,道:“其实皇庭的要求也并非是吹毛求疵,目前河中府的盐政并非是官产官收,而是民产官收商销,这卖盐的都是商人,也不一定就是私盐,故此我们还得去确定一番。”
陈琪郁闷道:“要皇庭单单只是为了确定一番,这不是瞎折腾人吗?”
苏辙道:“这官司还是越缜密越好,你亲自去一趟警署,那曹警司再派人去问问。”
警署。
“啥?”
曹栋栋睁大眼睛问道:“证据不足?”
马小义和符世春同样也是震惊地看着陈琪。
神尼玛证据不足啊!
搞笑吗?
陈琪皮笑肉不笑道:“这不能怪我们,是皇庭方面要求的。”
说着,他将一份文案递过去,“皇庭需要这些方面的证据。”
曹栋栋头一甩。
符世春先是瞪他一眼,然后起身,双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过得片刻,符世春向曹栋栋点点头。
曹栋栋便道:“行,我们会派人去调查的。”
“那就有劳了。”
陈琪拱手一礼,便离开了。
他一走,曹栋栋立刻问道:“咋说?”
符世春道:“倒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只不过对象都是那些盐官盐吏,如此也好,让他们认识一下咱们皇家警察。”
曹栋栋问道:“他们还不认识咱们皇家警察么?”
符世春啧了一声:“这你还不明白么,以前是知府下令,自然是可以管这些官吏,但如今政法分离,你这警司下令,他们会不会配合,这还得试试才知道啊!”
曹栋栋眨了眨眼,立刻道:“多去找一些官员问问。”
这要多找的话,可真是再多都有。
北宋最臃肿的官僚机构可就在于财政,尤其是盐、茶、酒、铁、马,不然的话,这税怎么收得上去。
警署立刻派遣三十二个识数认字的皇家警察前去盘问。
这黄桐就是属于河东县东南盐池的盐户,而第一线掌握实权的官员,就是监当官,是属于差遣官,握有实权的,这管盐的就叫做盐监。
这河中府的盐监,虽官职不大,但权力也不可小觑。
“皇家警察欧俊见过何盐监。”
“什么事?”
何春林稍稍不安地打量着欧俊。
欧俊忙道:“在下是奉命前来,调查黄桐贩卖私盐一案。”
何春林听罢,倏然起身道:“岂有此理,此案与我何干,你们莫要想诬蔑本官。”
“不不不!”
欧俊赶忙解释道:“何盐监误会了,我们只是来照例询问,黄桐是否属于河中府的盐户?他是否可以向外人贩盐?为何官府不收购他手中的盐?他的盐又是来自于哪里?”
何春林激动道:“他当然不可以向外人贩盐,盐户的盐就只能卖给官府,这可是规矩,为什么官府不收购他们的盐,当然是他们藏着不卖,至于他们的盐,是来自何处,这本官怎么知道,你问他去,你们是嫌本官太清闲么。”
“是是是是!”
欧俊一边听着,一边拿着一支短笔记着。
何春林问道:“你在写什么?”
欧俊忙道:“方才何盐监所言,都属此案的佐证,我们必须记录下来。”
说话时,就已经写好了,然后他又递给何春林,“何盐监请过目,看看是否有疏漏,若无疏漏,就还请何盐监签个名。”
何春林第一回与皇家警察打交道,之前可不是这个模式,这人都有些晕,呆呆地看了看,就寥寥数语,真是气得他半死,这欧俊将“你是嫌本官太清闲”都给写了进去,当即骂道:“你这呆子,你怎么后面那句话也写了上去。”
转念一想,这几个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弄得他们认为自己做贼心虚,“行行行,本官好好回答你,重新写,重新写。”
“是。”
盐仓司。
“什么?你想查看账目?”
押司李永济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皇家警察周佳。
你谁啊?
这盐的账目,岂是随便让人看的。
就凭你这小小皇家警察。
周佳忙解释道:“李押司勿怪,在下之所以要查看有关账目,就是要确认一点,官府有定期向盐户收购他们多产的盐。”
这还用确认?李永济都觉不可思议,怕里面有陷阱,谨慎地问道:“为什么?那黄桐不是都已经认罪了吗?”
周佳道:“但是我们要查明他的口供是否真实,如果是官府先拒收他们多产的盐,这也会影响到皇庭的判决。”
李永济立刻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交盐上来,我们必然是会收的,怎么可能会拒绝。”
周佳抱歉道:“就还请李押司让我们查阅今年官府收盐户多产的盐的有关账目。”
李永济问道:“你们有这权力吗?”
周佳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这是皇庭下达的命令。”
说实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权力。
李永济沉吟少许,道:“你稍等一下,我找找。”
“是。”
这皇家警察突然出动,都快将河中府当地的盐官找了个遍,绝对是大动作呀,令整个河中府官场为之一震。
这是要干嘛?
怎么冲着我们来了,莫不是一个阴谋?
这哪里还睡得着。
大大小小的盐官,立刻跑到府衙来找韦应方。
“韦通判,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黄桐都已经招供,还上我们这里来问什么?”
“我活了这么久,就没有见过这么查案的,让我去证明那私盐是私盐,可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先别说了。”
韦应方听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都问了你们什么问题?”
何春林道:“问题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哎呦,你看我,都被那皇家警察给弄糊涂了,那些问题倒还好,跟此案就还有点关系,但也就沾点边。”
又将那些问题大致讲了讲。
“我这边也差不多,之前说要查看账目,可么将我给吓着,结果还真就是看看咱们仓司那边有没有收购盐户的盐,就仅此而已。”
“我这里就更离谱了,他们要查黄桐有没有能力多产盐,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韦应方更是糊里糊涂,这些问题还真就是无关紧要,雷声大雨点小,不禁看向曹奕。
曹奕问道:“他们就没有问别得?”
“没有!”
大家心领神会,赶紧摇头,表示多余话,自己可是一句没说。
曹奕道:“难道他们是想敲山震虎?”
韦应方都笑了,“这就想吓唬到咱们?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咱们了。”
由于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不到几日工夫,警署就全部问完了,然后将证据递交给检察院,检察院方面马上就写好一份起诉状。
皇庭。
“这才像似起诉状啊!”
张斐拿着那一沓厚厚的起诉状,掂量了下,那分量实在,让人放心。
“张庭长满意就好。”
苏辙呵呵一笑,又问道:“不知张庭长为何要这么做?”
张斐笑道:“他们想要以小博大,那我就给他们来一个狮子搏兔。”
“狮子搏兔?”
苏辙皱眉道:“我们立足尚稳.!”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道:“苏小先生请放心,就仅限于此案,绝不会扩大化。”
苏辙也不是第一回跟张斐打交道,知道这人办事向来缜密,不太会过于激进,也就不再多问,起身告辞了。
此案对于检察院而言,没有可说的,就看皇庭怎么判。
“你打算怎么办?”
苏辙走后,许芷倩上前来问道。
张斐将起诉状递给她,笑道:“你将上面的证人列出来,然后命人挨个去发传票,让他们三日后出庭作证。”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吓死你们
原本韦应方他们是希望借着盐户贩卖私盐,去折腾一下公检法,反正是以小博大,不管公检法怎么判,他又不会损失什么。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折腾到自己头上。
之前询问口供,就已经是弄得人心惶惶,毕竟大家屁股都不干净,原本以为也就到此为止,哪知道这胸口悬着的大石头还未落下,这皇庭的传票又来了。
传.传票?
什么鬼?
他们可没有听过张斐上课,不大清楚法制之法的理念,对于司法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以前的阶段。
这就糟糕了。
因为根据以前的司法制度,要么不上堂,上堂准没好事。
不是嫌疑犯,很少上堂做供的。
堂上就是主审官针对犯人的询问。
不会说让两个人上堂打嘴仗。
一时间,真是风声鹤唳。
这套路太熟悉了,就是要将案件扩大化啊!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啊!
但是不去行不行啊?
“蔡知府,皇庭这显然是要罗织冤狱,那些官员都已经极力配合他们,可是却还收到皇庭的传票,他们与此案毫无关系,这这是何道理?”
韦应方立刻找到蔡延庆抱怨。
此时,他隐隐有些懊悔,这火怎么越烧越大了。
这不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吗?蔡延庆心里嘀咕一句,但嘴上却问道:“他们可有弄清楚,为何要传他们上庭。”
韦应方道:“皇庭的解释就只是说上庭作证。”
蔡延庆皱眉道:“既然是作证,那那就谈不上罗织冤狱。”
“可谁又知道庭上会是怎样的情况?据说那张三乃是珥笔出身,这冤枉人的本事自是了得。”
说着,韦应方又道:“而且,若是收到皇庭的传票,我们这些官员就必须得去,那这河中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蔡延庆沉吟少许,点点头道:“行吧。我让卓主簿去问问看,这传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官员都是属行政,以前是政法不分,谁官大,就听谁的,简单明了,但如今政法分离,到底以谁为主导,这个就不太明了。
身为一府长官,下属被传,他自然也得去问问清楚,不然的话,他以后怎么管下面的官员。
水云阁。
“衙内,符公子,马队,我们这河中府美味如何?”
秦义杰朝着曹栋栋他们问道。
曹栋栋道:“虽比不上咱白矾楼的美食,但也算不错,今儿多谢秦兄和各位的款待,我敬各位一杯。”
一杯落肚后,秦义杰突然问道:“对了!衙内是否有听说,皇庭发了许多什么传票。”
此话一出,秦义杰身边几名小将官立刻放下筷子来,神色略显紧张地看着曹栋栋。
符世春都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这事我知道。”
曹栋栋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点点头。
秦义杰又问道:“不知这传票到底是什么意思?”
符世春正准备开口解释,马小义突然抢先道:“这很简单,就是上堂做供,俺一直都想去,一直没有机会,这回俺有可能会上堂做供。”
符世春瞧了眼马小义,是哭笑不得,赶紧喝杯酒。
秦义杰惊讶地看着马小义,“马队很想上堂做供吗?”
马小义直点头道:“对啊!那多有趣。”
“.有趣?”
秦义杰开始有些怀疑人生。
“秦兄莫听小马胡言。”
曹栋栋道:“哪有什么趣,当初那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上堂做供时,个个可都觉得枯燥无聊,我记得有一回王学士差点睡着了,都在那里闭目养神。”
“王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
秦义杰不敢置信道:“可是那王介甫和司马君实。”
“对啊!”
“他们怎么也要上堂做供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若涉及到案子,当然是要上堂做供的。”曹栋栋反而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
秦义杰与一干同伴是面面相觑。
这皇庭真是深不可测啊!
符世春瞅着这两个满嘴是油的家伙,心想,这两个家伙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
皇庭。
“人心惶惶?”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卓群,“这有什么可人心惶惶的?”
卓群忙道:“你有所不知,这可是关系到官员的仕途。”
“啊?”
张斐震惊道:“这跟仕途有何关系?”
卓群不禁审视着张斐。
张斐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道:“抱歉!我是真不知道。”
卓群道:“这官员若是惹上官司,必然会影响到仕途。”
“官司?”
张斐忙道:“不不不,卓主簿,你真的是误会了,我们皇庭之所以跟他们发传票,只是让他们上庭作证,不是说他们惹上官司,这可以理解为给皇庭提供帮助,这反而是有利于仕途的,当初司马学士、王学士,都曾上堂作证,这没什么的。”
卓群惊讶道:“连司马学士和王学士都必须上堂作证?”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卓主簿若是不信,可以找一个近日从开封府调来这里的官员问问,他应该是知道的。若无正当理由,还是必须要出庭的,除非说有紧急公务,那就可以来说明一下。”
看来这皇庭比之前的提点刑狱司还要厉害的多啊!卓群心里也有些打鼓,瞧了眼张斐,是欲言又止。
张斐心如明镜,笑道:“卓主簿大可放心,我们就只是针对此案,不涉及到其它问题,而且皇庭也绝不会突然判决证人是否有罪,若非主动来皇庭告状的,通常也都是检察院方面先起诉,我们才会开审。
整个公检法是相互监督的,试想一下,就一个贩卖私盐的嫌疑犯,我们都会如此细致的调查证据,那又如何会随意动用司法权。”
卓群道:“可是如此审案,会不会太过繁琐。”
张斐笑道:“这是规矩,目的就是防止冤假错案,我也以为,我们这么做,会使得大家更加放心,而不是人心惶惶。”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道:“当然,我也能够理解,毕竟第一回,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慢慢就会习惯?
卓群听到这句话,可真的是五味杂陈。
但既然那王安石、司马光都必须要出庭,那就没有办法了呀。
也只能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走卓群后,张斐又来到庭院,只见里面有着十余个工匠正在里面敲敲打打。
“张庭长来了。”
大狗立刻走了过来,弯腰、驼背,一脸谄媚,装的挺像,是个人才。
张斐笑问道:“能否赶在后天开庭前完工?”
大狗立刻道:“张庭长放心,保证准时完工。”
“嗯!”
张斐点点头,来到廊道上,看着那一排排靠背长椅,坐在上面,“不错,还挺舒适的。”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忙道:“可真是人心惶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此案会闹得这么大,都认为张庭长是要来借此案,彻查盐政,最近那些官员都在相互走动,外面就连一粒私盐就见不到。”
张斐又问道:“没有人要狗急跳墙吧。”
大狗道:“那倒是没有,因为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不至于要狗急跳墙。”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呵呵笑道:“还想来整我,看我不吓死你们。哈哈.!”
这确实还将那些盐官吓得够呛,他们对上庭这种事,还是非常恐惧的,他自己就是官员,哪能不知此中深浅,但问题是皇庭又说得是轻描淡写,就出庭做个证,也不好拒绝,岂不是证明自己心里有鬼。
蔡延庆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毕竟盐户是盐官在管,还是那么一丝丝关系的。
皇庭也保证,一案归一案。
也只能去看看情况。
但这觉是肯定没法睡了。
今日清晨,便是开庭之日,时辰定在上午辰时。
这天还未亮,皇庭门前就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片,比上回的人还要多。
“是谁在挤,别挤啊!”
“啊呀!你这后生想占老娘的便宜。”
“是你往我这边挤得好么。”
“陆茶婆,上回你已经过了一番瘾,这回也该轮到我们了,你站后面去。”
“凭什么,老娘可是先到的。”
门前挤得是一塌糊涂,基于上回,大家对于皇庭并不是那么害怕,同时大家都想站在前面,待会进去过过瘾。
“别挤了!别挤了!”
一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道:“这回是不会找人进去的。”
“为何?”
陆茶婆惊讶道:“莫不是上回我们说错话了。”
“这我也不知道,但上面是这么说的,你们好好站着就是了,要是挤的话,那我们就会将你们都驱逐出皇庭。”
大家一听不找人进去陪审,顿时也就老老实实站着,但谁也没有离开,如私盐这种事,可真是全面关注。
而且,大家对皇庭审案倒是非常感兴趣。
庭院里面也是人满为患。
这回来的人可比上回多出一倍,可见这利益还是重于道德的。
然而,上回廊道放着的一把把椅子,这回全是靠背长椅,是可以全部容纳,只是说大家要挤着一块坐,不过此时此刻,大家心思都在官司上面,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此时,几乎就没有一个人坐着得,哪里还坐的安,都是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话时,这眼珠子还到处乱瞟。
“欧警,我也坐在这里?”
何春林来到廊道上,稍显诧异地看着欧俊。
欧俊点点头道:“是的。”
何春林又问道:“我不是证人么?怎么也坐这里。”
欧俊解释道:“根据皇庭的规矩,只有一些重大案件的关键证人,才会去那里面的证人屋坐着,这普通证人就坐在这里。”
“普通证人?”
何春林惊诧道:“我是普通证人。”
“是的。”
欧俊忙道:“但这并无羞辱之意.!”
“我知道。”
何春林忙道:“我不介意。呵呵。”
他喜欢这个普通证人,这心里还稍稍松得一口气。
欧俊又道:“待会庭长有可能会传何盐监上堂作证,但也有可能不会传,如果没有传的话,还望何盐监,也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
何春林巴不得你不传他。
正说着,只见苏辙与陈琪入得厅内,比上回还少两位,因为这个案子,他们检察院就是出个庭,没啥要说的。
苏辙也不想浪费人力,如今检察院正在筹备招人的事宜。
而那边皇庭四小金刚也入得堂内,整理自己的文案,他们目前是实习阶段,每次开庭都得全部出席。
大家见罢,立刻纷纷入座。
过得一会儿,就见张斐与许芷倩、李四从左侧入得堂来。
这回大家都识趣,见四小金刚和苏辙他们起身,也纷纷站起身来。
来到庭长台上的张斐,微微颔首,然后道:“大家请坐。”
自己便坐了下来。
其余人也纷纷坐下,个个脸上都是各种不爽,只要来到这里,地位就好像矮了半截。
许芷倩将几分文案,放到桌上,然后退到后面的小桌子前坐下。
上回她可站着的,一般审案,主簿都是站在主审官边上的,但是张斐怎么可能忍心让她受累,特地要求大狗在后面安排一个小桌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张斐向蔡京道:“开始吧。”
蔡京立刻站起身,朗声道:“今日本庭审理是雪女乡盐户黄桐贩卖私盐一案。现在正式开庭。”
第四百九十六章 盐吃人
相比起弑母一桉,张斐今日也表现的更为轻松,直接就让检方陈诉。
但由于此桉着实太简单,真心没什么可说的,苏辙也没有表现的欲望,当即要求传马小义上堂做供。
只见马小义今儿穿了一件崭新的警察制服,是激动地上得庭来。
旁观的秦义杰见罢,真的认为马小义没有骗他们,他是真的很想上庭,这种激动、喜悦是装不出来的。
张斐瞧了眼这小子,心中一叹,如今那些辅警都还没有制服的,这厮却还弄套新得来,就不怕被打么。
苏辙问道:“马警长,请你将这个月十二日早晨发生的事陈述一遍。”
“是。”
马小义用力地点点头,然后道:“当天早上俺与辅警徐坤鹏和辅警霍鸿在北城永济坊吃早餐,吃到一半时,突然有一人前来告状,说是有人贩卖私盐。”
此话一出,庭外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隐隐听到不少脏话。
显然是不爽那报信之人,百姓也喜欢那物美价廉的私盐。
庭内反而非常安静,只是瞟了瞟别人。
这到底是谁安排的?
这一听就知道是一个阴谋。
“肃静!”
张斐敲了下木槌,等到庭外安静下来,他又向马小义道:“马警长可以继续了。”
“哎!”
马小义点点头,又继续道:“于是我们跟着那人去到隔壁街的一条小巷内,见到有个人正在贩盐。”
张斐问道:“马警长是如何确定,那人正在贩盐?”
马小义道:“因为当时正在有人数钱给那盐贩,且提盐准备离开,于是我们上前准备询问。结果那盐贩还问我们是不是来买盐的。”
“哈哈...!”
院外立刻响起零星地几声笑声。
他们一笑,马小义更是来劲,也跟着嘿嘿笑。
“咳咳!”
张斐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马小义立刻闭嘴。
张斐又问道:“接下来了。”
马小义道:“俺就顺口问那盐贩,‘多少钱一斤’,他就说,‘二十文钱’,俺就又问他‘你这盐卖得咋这么便宜’,他说他的盐是私盐。俺就将他给抓了。”
院外笑声更甚。
这真是没救了!
旁听的官员听得是直摇头。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人赃并获,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这种情况,你张三都要搞得这么盛大,如果不是你爱出风头,那么就是你要此桉扩大化。
张斐问道:“你抓的盐贩可有在场?”
马小义先是一愣,旋即张望了一下,指着对面道:“就是他。”
大家偏头看去,但见犯人席上站着一个男子,是满脸褶子,那腰背已经弯曲的如同一个小老头,任谁也不知道这黄桐也就比苏辙大四五岁,也才三十四五。
方才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马小义身上,没有注意到嫌疑人已经被带上堂来。
“嗯。”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道:“黄桐。”
“小民在。”
黄桐哆嗦着身子,点了点头,都不敢直视张斐。
张斐问道:“方才这位马警长所言,可否属实?”
黄桐畏惧地瞟了眼马小义,又偷偷瞄了眼张斐,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你是否知道,这贩卖私盐是属于违法行为,而且根据警署提供的证据,你所贩卖的私盐已经达到十二斤,是足以判处你死刑?”
黄桐垂着头,沉默不语。
可正当这时,忽闻一声哭喊:“咱家也没有办法,这个要不卖点盐,咱家老小都会饿死的,求官人饶他一命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黄桐勐地转过头去,但见一个妇人挤上前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夫人!”
黄桐哽咽一声,当即也落下泪来。
张斐敲得几下木槌,但那妇人仍旧跪地不起,甚至还向张斐磕头。
张斐赶紧示意庭警将妇人带走。
“莫要伤我夫人。”
黄桐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向张斐喊道。
张斐道:“放心,不会伤害你夫人的,只是她现在情绪不稳定,留在这里,会影响到庭审,警察会带她到边上的小屋歇息,让她先平复情绪。”
黄桐见那些庭警是比较温和地将他夫人给搀扶下去,这才放下心来,又见这庭长语气温和,与其他官员不太一样,脸上的畏惧也少得几分。想到自己若是被处死,这一家老小恐怕也难以生存下去,这横竖都是一死,他也豁出去了,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小民也不想贩卖私盐,但...但是小民是被逼无奈,这要不卖点盐,小民一家老小全都活不下去了。”
他也委屈,哪家盐户不卖点私盐,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这么大胆,直接告诉别人,我卖得是私盐。
“是吗?”
张斐问道:“可是据本庭长所知,你们盐户只要每年缴足十二万斤盐,就能够拿到四十五贯的盐本钱,虽然这钱不算多,但养活一家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回都不用敲槌,庭院内外是鸦雀无声。
黄桐仅存那一丝理智,使得他还是愣了下,但很快便言道:“那也得有四十五贯,我今年才拿到八贯钱,再去制备一些制盐工具,可就所剩无几了。”
“八贯钱?”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桉,“根据朝廷法度,盐本钱会分两次发给你们,第一次是发十八贯钱给你们,等到缴足盐后,再发二十七贯钱给你们。”
黄桐道:“但是咱们每年去交盐,受潮、损耗,可全都算咱的,这就得扣钱,而且是以四十文钱的盐价去算,这弄不好,盐本钱一文都拿不到,咱还会欠官府的钱,咱今年只拿到八贯钱,就是因为去年欠了二十贯,去年扣十贯,今年再扣十贯,年末还得扣十贯。”
这一番话下来,庭外百姓顿时是群情激愤。
“真是岂有此理,官府收盐才一斤才不到一文钱,但是扣钱就算一斤四十文钱,这不是在抢钱么。”
“难怪人家宁可落草为寇,也不当这盐户。”
“要还不让人买点私盐,这不是要将人活活逼死么。”
......
其实这些百姓哪里不知道这情况,只是平时不敢说而已,如今这么多人,只要有人开头,立刻就喧哗起来。
而庭院内坐着的官员,则是个个面色铁青。
上当了!
这小子摆明是要整我们啊!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见没有用,当即叱喝道:“谁人再敢喧哗,本庭长将治他蔑视皇庭之罪。”
如此威吓,门前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瞧了眼桌上的供词,道:“根据你的供词,你所贩卖的盐,都属多产所得,不知是否?”
黄桐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而你方才说,你之所以拿不到足额的盐本钱,是因为盐受潮,或者缴纳过程中的损耗,那你为何不将多产所得的盐补上?你卖私盐的价格才二十文钱,但若你补上,将会得到四十文钱的盐本钱。”
黄桐道:“这是补不上的,补上的盐又会受潮,又会损耗,这么算下来,可能就等同于没补。”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你也可以出售给官府,如此做法,亦不违法,又能获利。”
黄桐道:“如果我拿出这些盐来,官府就回让我补上损耗,可能到头来就连一文钱也拿不到,还欠官府得钱。”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你说得可都属实?”
黄桐道:“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张斐点点头,又回头看向许止倩,“收盐一事,是谁在管?”
许止倩小声道:“押司李永济。”
张斐又向蔡京道:“传押司李永济。”
蔡京立刻起身朗声道:“传押司李永济上庭。”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跺脚声。
不是李永济是谁,只见他一脸懊恼之色,犹如中了大奖一般。
这种情况,谁第一个上庭,谁倒霉。
因为谁也不清楚张斐的路数。
来到庭上,李永济拱手一礼,“押司李永济见过张庭长。”
他就是一个小吏,张斐比他高N级。
张斐笑道:“李押司请坐。”
“多谢!”
李永济战战兢兢坐了下来,真是如坐针毡。
张斐问道:“方才黄铜之言,李押司可有听到。”
李永济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不知是否属实?”
李永济讪讪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这么多盐户,我不太记得。”
之前录口供时,可没有问这些问题。
越看越像似一个陷阱。
张斐也没有勉强他,只是问道:“官府收盐是以不到一文钱的价格,但算损耗却是按四十文的价格,这是否属实?”
李永济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这种事,只要问出来,那就没得瞒,毕竟这又不是秘密。
张斐又问道:“这是为何?”
李永济也是老油条,立刻道:“因为这盐不是交给我们的,我们是得如数上缴朝廷,朝廷又得卖给盐商,这钱是一文都不能少,我们仓司也没有办法。”
直接甩给朝廷,他们不补,就得我们来补,那我们傻么。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朝廷可有规定损耗的折算价?”
李永济摇摇头道:“这我不清楚,上面是怎么吩咐的,那我们就怎么算。”
张斐问道:“不知你们这损耗又是怎么算的?”
李永济道:“由于人手不足,也难以清点出具体损耗多少,故此我们只能平均来算,就是一囊算一斤损耗。”
一囊就是三百斤,一大引就是两百斤。
张斐问道:“这是朝廷规定的?”
李永济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是上面定的。”
本职之外的问题,他一概往上面推,这种问题,能不答则不答。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押司应该清楚这交盐的过程吧。”
李永济点了下头,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没法说不知道。
张斐笑道:“那好!能否劳烦李押司为我等演示一遍,这盐户交盐的流程。”
李永济愣了下,道:“冒昧问一句,为何要这么做?”
张斐解释道:“我只是想确切的知道,这黄桐之言是否属实。不过不需要李押司亲自动手,我的人会演示,李押司只要点出他们不对的地方。”
李永济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点了点头。
张斐朝着一旁的庭警的点了下头。
一张长桌摆上,桌上放着一些官府专门用来盛盐的工具。
张斐问道:“李押司,可与你们的工具一样?”
李永济瞅了瞅,然后点点头。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待会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李押司立刻点出,毕竟这事关人命,可不能有任何草率。”
李永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得到张斐的指示后,但见一个老汉扛着一袋盐上前来,将盐倒入专门容器中。
盛满之后,但见桌后那人用木片一刮,使得盐与容器口平齐,刮下来的盐就落到一张布上。
然后再将容器里面的盐倒入专门的木框里面。
演示之后,张斐问道:“李押司,他们演示的可有问题?”
李永济摇摇头,“没问题。”
何止没有问题,简直太细节了,尤其是刮的那一下,绝逼是有练过的。
张斐问道:“这布上的盐是算损耗吗?”
李永济已经是满头大汗,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瞧了眼,点点头道:“那倒是有这么多。”
上官均滴咕道:“兴许还算少了。”
他都忍不住,观审的百姓如何忍得住,嘴里滴滴咕咕骂了起来,这何止损耗,简直太损了。
这真的是没有损耗,也要制造损耗。
十二万斤,就得损耗四百斤,再折价四十文,就是十六贯钱,就是盐本钱的三分之一。
张斐又问道:“潮湿的盐是算在损耗里面,还是另算?”
李永济道:“每个人情况不同,潮湿的盐是要另算。”
张斐又问道:“不知如何判断潮湿?”
李永济被问得很是不爽,道:“用眼睛看,用手摸,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斐继续问道:“旁边可有人监督?”
李永济点头道:“有的。”
何春林当即打了个摆子,下一个就是我了吗?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李押司出庭作证。”
第四百九十七章 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
“呼。”
终于结束了吗?
李永济不禁是松得一口气,短短几个问题,便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等到站起身来,才发现这自己的屁股早已经湿透了。
他在这河中府官场混迹多年,是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回出现在他身上。
他感觉不到张斐是在针对他,是要定他的罪,但内心又感到非常不安,甚至觉得赤裸在别人面前,每个问题都令他感到尴尬,这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等到回到座位坐下时,悬着的心,才慢慢沉了下来。
眼神偷偷往旁瞧了瞧,但见不少官员都是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明明是炎炎夏日,坐在这里却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就连蔡延庆神情都显得有些忐忑,众目睽睽之下,你说这些就真的好吗?
你这是要扒掉朝廷的底裤啊!
对此,内心也是充满着担忧。
唯独张斐还是神态自若,仿佛就只是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喝了半杯茶水,才让蔡京传下一位证人上堂。
何春林料想的没有错,正是他。
来到庭上,这双腿都微微有些发颤,李永济那是身在局中,自然觉得有些迷茫,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就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尴尬问什么,完全猜不到他会问什么问题。
纯纯一个愣头青,这种官员,是官场中最为可怕的。
但要真说是愣头青,他似乎并没有针对个人,只是说让你感到羞于启齿,但又没有让你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何盐监请坐。”
张斐微笑地伸手示意。
“多谢。”
何春林稍稍拱手,便坐了下去。
张斐翻阅了下文案,笑问道:“根据本庭长的了解,何盐监掌管着雪女池大小盐务,应该是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犹豫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点点头。
事务是他管,上面没得推。
张斐问道:“此案涉及到盐,是黄桐多产所得,也就是说除去上交给朝廷的十二万斤盐,额外所制得,这种行为是朝廷所允许的吗?”
何春林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那么这部分盐应该是属于谁的?”
何春林很谨慎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属于盐户的,但是他们必须得出售给朝廷。”
“必须出售给朝廷。”
张斐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出售给非朝廷以外的人,那算是什么?”
何春林道:“那就算贩卖私盐。”
张斐道:“是否有规定,朝廷也必须得收购盐户额外生产的盐?”
何春林稍一沉吟,道:“朝廷所规定的,是盐户额外所产之盐,必须出售给朝廷,倒是没有明文规定,朝廷必须要收购,但是我们从未拒绝过。”
此话一出,庭院外不少百姓顿时是嗤之以鼻。
何春林都不敢去看那边,当做不知道。
由于百姓也只是用眼神和唇语表达不满,张斐也没有敲槌,继续问道:“但不知你们盐监是如何收购盐户手中的盐,是有规定的日期,规定的价钱,然后统一收购,还是说盐户上门主动出售,来几户收几户,出售多少,就收多少,价格面议。”
这一连串问题下来,何春林都开始冒汗了。
坐在边上的官员,很多也都在扭动着身子,摆动着衣襟。
好热!
何春林想了半天,道:“这个.咳咳是这样的,一般来说,由于由于每户制盐多少不一,日期也不定,官府无法统一收购,一般.一般都是盐户上门出售,价格的话,是不一定的。”
“是吗?”
张斐道:“但是根据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表明盐监只会在某一时段向盐户收盐,而且这个是日期是不定的。”
何春林迟疑道:“是是的,因为盐监也得看仓库的情况,如果仓库是满的,自然就不能收,又比如说账目没有钱,也没法收。”
张斐道:“所以什么时候收,就是你们根据仓库的情况来决定的,并没有明确的规矩。”
“是的。”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何盐监应该对盐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点了下头。
张斐道:“盐是需要很好的保存,而据我这边所了解,盐户是没有能力保存大量的盐,一旦官府收购盐的日期定在冬季,或者来年的春季,那么盐户手中的盐,将会受潮,将会生霉,将会挥发,这部分损失,该有谁来承担?”
百姓一听这个问题,十分激动,个个睁大双眼看着何春林。
原来官府时常押着那些盐不收,盐户又无法保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盐受潮、生霉,官府再来收,就可以各种刁难。
最终逼得盐户没有办法,只能全部拿去讨好官员。
何春林犹豫半响,“由盐户来承担。”
张斐问道:“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何春林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在这种情况下,盐户可否对外出售即将要损坏的盐?”
“不能!”
何春林眼睛都闭上了,就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观审的百姓早已是面容狰狞,咬牙切齿。
官员们则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这种事不是秘密,盐户又不是哑巴,但是百姓也就是私下说说,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讲。
讲出来就多余了。
今后还怎么办事。
这小子是个傻缺吧?
张斐问得似乎非常投入,道:“方才说到朝廷收购盐的价格,何盐监说不一定,是每户的价格不同,还是每一年的价格不同。”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每年的价格不同吧?”
两害相权取其轻,总不能每户价格不一样,那问题大条了。
张斐问道:“那么去年的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低着头,含糊不清道:“也也是不到一文吧。”
他都没脸说了,那些官员哪里还有脸看,都想直接起身走人了。
陈琪小声道:“检察长,皇庭到底想干什么?”
苏辙一怔,“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过这几个问题倒是问得不错。”
张斐又问道:“何盐监所知道的最高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差不多。”
“不到一文?”
“嗯。”
“这个价格是谁来定,还是说由官府和盐户共同商定?”
“当然是官府定的。”
“朝廷可否有明确的规定,还是说由你们盐监来定?”
“朝廷并无明确规定,一般都是由我们盐监来定,也有可能是上面来定。”
“不知你们是基于什么来定价的?”
“.?”
这你还用问吗?当然是基于越少越好来定,最好是白送,甚至于倒欠我们。何春林被问得头昏脑涨,但他也是久经沙场,道:“是根据边军需求来定。”
来来来!
老子也不遮掩了,你问,有本事你就都抓了。
秦忠寿等一干武将听到这话,心里开始打鼓,不会让我们出庭作证吧。
张斐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道:“也就是说边军需求大,收购的价格就低,边境若无战事,盐价就定得高?”
何春林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道:“可是何盐监适才表示收购的价格都差不多,都还不到一文钱。”
“.!”
何春林当即就傻眼了。
苏辙抿着唇,尽量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那边曹栋栋很是激动道:“秦叔叔,这可是张三的拿手绝技,回答他的问题,可一定要小心。”
秦忠寿他们哪里还有心情说这些,耳边自己的心跳声。
过得一会儿,何春林才解释道:“那是因为最最近边境财政缺失不少,都定得很低。”
张斐又问道:“根据何盐监的观察,盐户大概每年能够多产多少盐?”
何春林道:“少则数百斤,多则数千斤也是有得。”
张斐点点头,又翻开一份文案看了看,道:“根据官府的记录来看,目前河中府共有五百户左右的盐户,若以每户每年多产一千斤来算得话,五百户就是五十万斤,且不算官府卖给商人的价钱,就以四十文的价格来算,那就是两万贯钱。可有算错?”
观审的百姓听得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何春林却听出那弦外之音,当即是生无可恋地看着张斐。
你就连一条底裤都不给我们留?
张斐问道:“我算错了吗?”
何春林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笑道:“可见西北边境财政确实缺失很大,就连两万贯都必须得要精打细算,这盐官也真是不好当啊!”
百姓们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自称赞。
你说得那么严重,关系到西北战事,结果以最高价格来算,也就两万贯。
何春林冷笑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含沙射影。”
他不同于李永济,他是中央派来的,是一个非常有实权的官员,说得上几句硬气的话。
“我只是体会到何盐监难处,没有别的意思。”
张斐歉意一笑,又道:“非常感谢何盐监上庭作证。”
“哼!”
何春林站起身来,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传河东县县尉上庭。”
“传河东县县尉刘大兴。”
只见坐在末端的一个身形较为魁梧,留着络腮胡,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上得庭来。
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标配。
县尉就相当于公安局局长,警署来到这里,县尉也是主要受害者之一。
请刘大兴坐下后,张斐就问道:“本庭长之所以传刘县尉上庭,主要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抬头问道:“方才马警长的陈述,刘县尉应该也听到了。”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问道:“根据当时黄桐的反应,本庭长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在干一件要被判处死刑的违法之事。这令本庭长感到非常困惑,刘县尉可知道其中原因?”
刘大兴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斐不禁尴尬一笑,又问道:“那不知之前河中府贩卖私盐的情况多不多?”
之前河中府的卷宗都已经送给他了,他应该非常清楚。刘大兴思量半响,道:“不不算太多。”
张斐问道:“刘县尉是指贩卖私盐的情况不算太多吗?”
刘大兴沉默不语。
张斐又问道:“刘县尉不清楚吗?”
刘大兴道:“不不大清楚。”
张斐问道:“但是根据检察院调查所得,盐户贩卖私盐,在河中府是非常常见的,黄桐的供词上面也说了,他一直都有贩卖,但却还是第一回被抓。”
“这咳咳!”
刘大兴忽觉嗓子有些堵。
张斐贴心地问道:“要不要给刘县尉斟上一杯茶?”
“不不用!”
刘大兴脑门上全是汗,又是答道:“也也许吧。”
张斐道:“那么涉及到贩卖私盐的案子多吗?”
刘大兴一抹脑门上的汗,结结巴巴道:“不不算很多。”
张斐道:“是因为捕捉这些贩卖私盐的盐户很困难吗?”
刘大兴跟李永济、何春林一样,挡不住了,直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也知道那些盐户也比较困难,故而只要数量不多,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躺平了!
你问吧。
张斐问道:“所以刘县尉也赞成黄桐之言,若不私下贩盐,他们一家难以生活下去。”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劳烦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热!
好热!
在坐的官员们,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其实这里还算是比较阴凉的。
“蔡知府,还要让他继续审下去吗?”
韦应方稍显激动地向蔡延庆道。
周边官员的脸上尴尬的都在滴油了。
其实官员们也都看清楚明白,张斐并不是要针对某一个官员,而是要针对官府和盐政。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心惊胆颤,要是针对某一个官员,那他们反而不会太过害怕,以前又不是没有查过。
但问题是将官府的底裤都给扒了,那么将来百姓还会信官府吗?
这严重危及到官府的威信。
周边的官员也都看向蔡延庆,仿佛等他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去,将张斐生吞活剥了。
蔡延庆却是叹了口气,道:“韦通判莫不是忘记,我们可是管不了皇庭。”
“.!”
韦应方顿时是目瞪口呆。
他似乎还活在以前的世界,政法一体,如今政法分离,他们除了在这里傻傻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啊!
而张斐此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还在专注审理,接下来他又传召一个名家陈旭的催监官。
询问有关黄桐家里的财物状况,以及黄桐上缴盐和获得盐本钱的具体过程。
过程一样。
陈旭也是支支吾吾,说得不清不楚,实在说不通的,就往上面甩。
张斐也没有跟他计较,又接连传召盐政中个个环节的一些职事官。
盐政里面猫腻,不需要深究,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大家都心里都有数,就如同那衙前役一样。
只是说从未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起初愤怒的百姓,神情都开始有些麻木。
给他们的感觉就是这个国家都没得救了。
很颓废!
很沮丧!
这跟谋财害命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合法的,而一个是违法的。
身为检察员的陈琪就如同一个观众一样,坐在中间,也着实无聊,他们就准备那么几张供词,因为检察院认定,这足以判定黄桐贩卖私盐,不禁小声向苏辙问道:“他到底是干什么?”
苏辙瞧了眼张斐,沉吟少许,“其实这样也好啊!”
陈琪好奇道:“此话怎讲?”
苏辙不答反问道:“都说蔡知府精明强干,可为何还有这么多问题?”
陈琪叹道:“这盐政之事,是剪不断,理还乱,且又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就是再有本事,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辙点点头道:“之所以剪不断,理还乱,就是这些问题,都是难以启齿的,这也是因为以前政法一体,知府也得依靠下面的官员办事,故此一直以来,就是再有能力的官员来到河中府,也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如今政法分离,皇庭是不需要考虑那些官员会不会服从他的命令,将这些问题大大方方说出来,也便于今后的梳理和矫正。”
陈琪小声道:“但是这会引起当地官员的狗急跳墙?”
苏辙笑道:“他们不是都将责任推给朝廷了么,张三也没有去跟他们斤斤计较,直接判他们有罪,应该还不至于。”
“这倒也是。”
陈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听着是心惊胆跳,但是张三从未去追问某一个证人的问题,主要谈得是盐法和盐政,官员一旦往上甩锅,张斐也没有去计较。
那些官员自然也不会狗急跳墙。
这不知不觉中,炎日高照,虽然这里非常阴凉,但架不住人太多了,这门外观审的百姓已经是汗流浃背,但无一人选择离开。
这种审理方式,实在是太带劲了,都可以当成娱乐节目了。
这要不看个结果,今晚肯定是睡不着。
待一个证人下去之后,张斐突然向苏辙问道:“检察院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辙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要补充的。”
要结束了吗?
可算是要结束了!
太不容易了!
官员们立刻打起精神来。
“那好!”
咚咚咚!
张斐敲了三下木槌,“暂时先休庭,由于此案比较复杂,本庭长要与几位助审商量一下。”
休.休庭?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快将眼珠子跟瞪了出来。
那满腔脏话,恨不得是对着张斐的脸来喷。
赶紧判啊!
你这是要活活熬死我们吗?
许多武将都站起身来,准备抗议了。
可张斐却无视大家的愤怒,与许芷倩、蔡京等人回到后面的大堂里面。
里面茶杯、糕点都已经备好。
原本蔡京他们还很含蓄,可见老师是狼吞虎咽,自也顾不得形象,也是一顿猛吃。
“老师,你打算怎么判?”
上官均嘴里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
张斐问道:“你们怎么看?”
咕噜一声,上官均囫囵吞下,然后摇头道:“学生不知。”
蔡卞也道:“方才审问的那些证人,好好像与此案没有多大关系。”
蔡京、叶祖恰也是纷纷点头,就连许芷倩都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哀叹道:“你们真是一点也不努力啊!”
上官均委屈道:“老师,学生已经很努力了。”
“你们努力什么?”
张斐道:“你们连河中府的盐法都不看。”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看了,都能倒背如流。”
说着,他直接翻出一份文案来,“老师请看,这是学生对盐法做得笔记。”
“别给我看。”
张斐一挥手,道:“你们自己拿着盐法跟方才他们的供词对比一下,黄桐卖的是私盐啊!”
四人面面相觑,也顾不得吃喝,立刻拿着方才的供词与盐法对比起来。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蔡卞尴尬道:“老师,请恕学生愚钝,实在是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张斐仰天长叹一声,“你们还学什么律法,回家种田去吧。”
“.!”
外面更是人声鼎沸,大家都议论,到底会怎么判。
要知道河中府的律法人才可都在这里。
只见韦应方等官员都在郭孝法身前。
“依我之见,肯定还是死刑。”
“死刑?”
“不错。”
郭孝法道:“张三纯属是在故弄玄虚,根据何盐监他们的供词,只能证明黄桐值得同情,但并不能为他贩卖私盐开脱。
之前那场官司,吴张氏也只是减刑,并没有说完无罪。且当时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吴母是自己跳河,而非是吴张氏推她下去的。
但目前此案,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黄桐确确实实贩卖私盐,依律就得判处死刑。”
韦应方哼道:“如此说来,他大费周章,就只是想令我们难堪?”
“十有八九是如此。”
说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有些数,肯定就是张斐知道此案是故意刁难的,于是将计就计,顺便报复他们,让他们也难受。
确实难受啊!
皇庭的权力未免太大了一点,他们必须要出庭作证。
过得半个时辰,张斐才与蔡京等人从后堂出来,这个个都是精神抖擞,信心满满。
陈琪一看就知道他们几个在里面是吃饱喝足,小声道:“检察长,咱们也得要一间专门的屋子,供咱们休息。”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着点点头,“是该如此。”
贵宾席上无人坐着,全部站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各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去,忽然发现,无一个人坐下,全都是站着的,倒也由着他们。
许芷倩将一份文案细心放在张斐面前。
“谢谢!”
张斐稍稍颔首,拿起木槌敲了下,“继续开庭审理。”
说着,他看了看面前的文案,然后抬起头来,环顾一眼,朗声道:“根据本庭长方才的审理,发现这官府盐法是一塌糊涂,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官员们不禁猛地一怔。
百姓们则是使劲地点头,说得太对了,根据方才的审理,确实是一塌糊涂。
“首先!”
张斐瞧了眼文案,又抬头言道:“朝廷规定盐户多产的盐,必须出售给朝廷,但并没有明文规定,何时收,又以什么价格收。本庭查遍所有证据,都未有发现官府到底是以什么价格在收购盐户手中多产的盐,以及盐户又得按照什么规定去出售手中的盐。
其次,朝廷只规定盐户必须出售给官府多产的盐,但没有规定,官府必须收购盐户手中的盐,这导致官府是可以拒收的,这显然也是不合理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廷与盐户的约定是盐户每年上缴十二万斤,可获得盐本钱四十五贯,以及米每日二升,这并非是一个很高的价钱,但是证据显示黄桐并未收到所约定的盐本钱。
而之所以他没有拿到所约定的盐本钱,完全是出于官府混乱管理制度,官府要承担主要责任,故此本庭判定,是由于官府违约在先,导致黄桐面临生存危机,只能贩盐求生,其行为不构成贩卖私盐罪,当庭释放,并且警署要立刻归还其收缴的盐和钱。”
“好!”
“判得好!”
“不愧是张庭长。”
百姓们犹如在烈日之下,饮得甘露,十分畅快,激动地振臂高呼。
而那些官员则是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判吗?
判官府责任?
你难道不是.好像他还真不是。
政法已经不是一家人。
这.!
“我反对!”
正当这时,苏辙突然站起身来,“根据律法而言,黄桐贩卖私盐,是证据确凿,即便官府有责任,皇庭也应该依法判决,而不是应该擅自改变律法,张庭长应该没有这权力吧。”
张斐的权力根据一些案件补充条例,同时可以酌情给出判罚,但不能说随意修改条例。而且盐法事关重大,更是不能修改。
“本庭没有改变任何律法。”
张斐道:“根据盐法,贩卖私盐十斤就要判处死刑,不是贩盐者判死刑,那么首先要确定一点,黄桐所贩之盐是否属于私盐。
而在朝廷的最新的盐法中是这么解释的,朝廷以盐本钱四十五贯,米二升,换取盐户必须每年上缴十二万斤盐,以及盐户必须将多产之盐出售给朝廷。苏检察长,本庭长可有说错。”
苏辙点点头道:“没错。”
张斐又道:“可所有的证据证明,黄桐并未拿到足够的盐本钱,以及每日所得米二升,且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责任并不在他,方才所有的证人都是含糊其辞,回答的不清不楚,关键是没有白纸黑字记录下这些扣罚原因和金额。
所以,没有充分证据可以证明,黄桐不应得到约定的盐本钱和米,那么换而言之,就是官府先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
同时在这条盐法中,也并未说明,在朝廷不遵守约定时,盐户还得履行之后的职责。那么根据契约法原则,当一方不遵守约定时,另一方自然也是不需要遵守的。
所以,黄桐所贩卖的不是私盐。”
陈琪长大嘴巴,崇拜地看着张斐,这样也行?
不亏张大珥笔。
“我没意见了。”苏辙坐了下去。
其他官员也都憋着不做声。
要辩吗?
那就来啊!
看看你们是不是合法克扣盐户得盐本钱。
拿证据出来。
这肯定会将自己给辩进去。
因为官府账目上的支出,是足额的,一文钱都不少,这一点张斐没有说。
可是张斐突然瞧向他们,道:“另外,本庭长也要奉劝官府一句,最好是将规定清清楚楚写在纸上,盖上官印,如此才能有法可依,而不要放在嘴上,相信你们也都知道,君无戏言,指得官家,而不是在坐的各位。”
第四百九十九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
一众官员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顾不得愤怒!
不敢去质疑!
来不及阻止!
这个判决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且不说此次判决是否有理。
可以肯定的是,此次判决将会打破现有的权力结构,因为他们突然明白,这皇庭竟然能够判决官府失责,官府违约。
这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判决。
即便在开封府,也未有发生过。
张斐只是告过官府,而告官府,这个在北宋并不少见,但结果最多也就是为起诉人平反,然后皇帝对官员进行惩罚,但不会说判官府违反法令。
原因就在于政法一体,总不能说法判法有罪,这个是毫无逻辑的。
而如今是政法分离,自然就可以这么判。
此次判决也好似在向那些官员们招手,欢迎来到政法分离的时代。
“这个张三还真是手段了得。”
已经退庭了,但陈琪兀自坐在桌上,看着文案上的盐法,是不敢置信道:“在我们看来,此乃法令,应该是必须的执行的,但如果将其视作一份契约,那么这番判决,还真是合情合理。
难怪他之前找何盐监他们出庭作证,原来他是要证明,朝廷存有违约的情况,如果此法都不作数,黄桐所售之盐,自然也算不得私盐。厉害!厉害!”
苏辙笑道:“其实此案之所以难判,在于盐政不容有失,如此判决,并没有破坏盐法,反而能够促使朝廷完善制度,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陈琪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点才是最难的。
张斐的判决,不是破坏盐法,反而是遵循盐法,盐本钱和米得如数给盐户,要是给了的话,再贩盐,那就是属于贩卖私盐。
苏辙又道:“不过我们得好好检讨一下,此番诉讼我们又失败了,而这本也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他确实也没有料到,这个思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就常理而言,这法令是必须执行的,他们就觉得不管怎么样,黄桐绝对是贩卖私盐,证据确凿。
以往这种情况,一些正直、仁义的知府,就是凭借权力,免除盐户死刑,采取小惩大诫。
不会从法律方面去解释。
但皇庭不同于官府,是纯粹的执法者,必须要给出法律解释。
然而,这条盐法里面又涉及到交易问题,是具有契约属性的。
只要能够证明官府没有履行契约在先,那么黄桐就不算违法。
而官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应该扣罚黄桐的盐本钱,那些都是不被记录在案的,因为钱都发下来了,只不过是没有到黄桐手里,这个就没法去记。
只能嘴上说。
这就是为什么张斐最后说那番话,扣钱扣盐都不记录的,你叫我怎么去相信你们?
陈琪挠着头道:“这可需要很大的勇气。”
说着,他又看向面前匆匆走过的官员,“而且不一定所有人都信服。”
苏辙抬头看去,只见韦应方、何春林等人是直接追了过去。
在公堂之上,韦应方他们不敢言语,因为他们屁股不干净,但不代表他们会认同这个判决,你判我们失责,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工作。
这等于是制约了他们的权力。
这怎么能行。
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跑去找张斐。
可一见到张斐,韦应方顿时脸上神色大变,满脸堆满了友善的笑意,还拱手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令我等大开眼界。”
一旁的何春林,是面无表情,目光中夹带着一丝愤怒。
“哪里!哪里!韦通判过奖了。”
张斐说着,又是重重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其实我自己对这个判决非常不满,此乃下下之策,亦属无奈之法。”
我信你个鬼!
韦应方才不相信,但还是故作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据我们皇庭所查,贩卖私盐者,比比皆是,方才刘县尉也说明了这一点,相信各位也都清楚。”
韦应方他们沉默以对。
“所以呢。”
张斐道:“如果皇庭判黄桐死罪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要判所有盐户死罪,如此一来,谁还愿意去制盐,这将会极大破坏盐政。”
韦应方捋了捋胡须,稍稍点头,又道:“但你判黄桐贩盐合法,这也会导致私盐泛滥,盐政也会遭到很大的破坏。”
张斐苦笑道:“韦通判所言,正是此案最难之处,我深知盐政对于财政的重要性,我不能使得盐法作废,故此我并没有判定贩卖私盐合法,我只是判定官府违约在先,故此黄桐所售之盐不算私盐。但如果官府没有违约的话,那么黄桐所为就属贩卖私盐,此次判决并没有改变什么。”
韦应方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这他早就想到了,故此他才导演了这么一出戏,让是皇庭判也不对,不判也不对。
可结果却砸在了自己脚背上。
想哭!
难受!
一旁的何春林就忍不住了,气氛道:“张庭长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张庭长可知道管理盐政之难,这盐不管存在哪里,都会有损耗的,我们交不了差,就得我们自己补上,你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他是最恼火的,这等于是司法干涉盐政,今后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关键那些盐户今后也不一定会听他们的,这边有皇庭撑腰,就不是要剥削、压榨。
工作的困难大大增加。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何盐监的难处,故此我才让官府写清楚明白,将责任都划分清楚,现在的问题是,许多盐和钱都无法追踪。”
何春林冷冷一笑,“张庭长认为是本官贪了吗?”
张斐突然神色一变,淡淡道:“首先,本庭长只看证据,从不去揣测,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何盐监有贪污受贿的行为。其次,何盐监这是在威胁本庭长吗?”
“不敢!”
何春林道:“何某又怎敢威胁张庭长,只是这盐到时收不上来,朝廷怪罪下来!”
“这一点何盐监大可放心。”
张斐笑道:“是绝不会怪罪到我头上的。”
何春林错愕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张斐呵呵道:“我又不管理盐政,这收不上来盐,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好比说,皇庭误判一个案子,朝廷怎么也不会怪罪到何盐监头上去。”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此外!我本不想来这里当庭长的,是官家和那些参知政事非得让我来,因为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但是盐监这种职位,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抢着来干,何盐监要是收不来盐,朝廷换个人就是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有道是,能者居之。”
言外之意,你要不爽,你可以不干,你这种人,随便一抓一大把,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何春林倏然起身。
“二位稍安勿躁!”
韦应方也赶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又道:“张庭长勿怪,其实许多事并非张庭长想象得那么简单,这个判决的确会给何盐监带来一些麻烦。”
张斐也委屈道:“韦通判,其实我已经很体谅盐官们的不容易,我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想去计较之前的事,只有这么判决,才能够继续维持盐政的良好运转,不至于改变当下的一切。
但是体谅是要相互的,如果我的善意换来仅仅是责问,下回那我就不会费尽心思,绞尽脑汁,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何春林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韦应方赶忙道:“是是是,多谢张庭长的一番良苦用心,我们会想办法去完善制度,尽量不给张庭长添麻烦。”
“多谢韦通判体谅。”
张斐拱拱手,又是叹道:“真是不知道哪个死妈的王八蛋搞的鬼。”
韦应方嘴角抽搐了下,这个庭长真是不一般,出口成脏,而且直接骂父母,真不愧是珥笔出身。嘴上却试探道:“张庭长认为这是有人蓄意为之?”
张斐点点头道:“肯定是的,那些盐户贩卖私盐,又不是一天两天,也没有看他们去官府通风报信,我一来就遇到这事,肯定有人故意要离间我们皇庭与盐官的关系。”
韦应方忙问道:“既然如此,张庭长为何不调查那些通风报信之人。”
张斐道:“这没法调查,理论上来说,他是在帮助警署执法,即便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也不算是违法。”
韦应方稍稍点头,“如此想来,还真是如此,看来这只是一个误会。”
张斐笑道:“韦通判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
“好在如今误会已经说清楚了。”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又拱手道:“那我们就不再打扰张庭长,告辞了。”
“慢走!”
他们走后,许芷倩便走上前来,哼道:“想不到他们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斐瞧她一眼,苦笑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是撕破脸,那只会是两败俱伤。”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过来,道:“三哥,元大学士来了。”
张斐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来了。”
后堂。
夫妻两来到后堂,只见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朴素,气度非凡的文士坐在里面,“下官张三见过元大学士。”
这文士正是元绛。
元绛赶忙起身,拱手回得一礼,呵呵道:“我这一来,张庭长就为元某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元某真是感激不尽啊!多谢!多谢!”
这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张斐笑道:“也许元学士不应该感谢我,毕竟此案的始作俑者,是另有他人。”
元绛听罢,不禁抚须大笑,“但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第五百章 牛鬼蛇神
其实此番审判,皇庭也并非是受益的一方,毕竟这番判决必定会引来更多人的敌视,要知道之前弑母一案,皇庭还是赢得不少士绅的赞许。
毕竟那件案子无关利益。
如今公检法都立足未稳,这也是为何张斐要对他们全都网开一面,没有去深究,就是防止他们团结一心,狗急跳墙。
这可是很麻烦的事。
还是得留有余地,虽然这争斗是不可避免,但也尽量不要玉石俱焚,这对谁都不好。
但毋庸置疑,元绛绝对是此番审判的最大受益者。
他就是来主持盐法的,可过往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这事可不好干,也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如那范祥,虽然得到包拯的支持,将这盐法给执行下来,但最终也因为一点事被贬,原因就是这些人都会记在心里,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犯一点事,他们就会疯狂弹劾。
薛向现在也在走范祥的老路,经常被弹劾,他们这些处理财政的官员,是很难做到白璧无瑕。
现在好了,此番审判,张斐是将人都给得罪了,同时又给了元绛一个整顿盐法的绝佳机会。
现在这情况,即便元绛不来,盐政肯定也得做出整顿。
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毕竟政法分离。
元绛真是开心地要命。
这么大的一份厚礼,简直.!
“抛开盐政不谈,张庭长的此番判决,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元某是自愧不如啊!”元绛是由衷地赞许道。
张斐微微笑道:“元学士过奖了。”
元绛见张斐脸上并无喜色,只是礼貌性的微笑,立刻解释道:“我绝非因为这个判决有利于我,故而在此恭维张庭长。不瞒张庭长,其实我也曾遇到类似的案子,但我也只能是法外开恩,略失惩戒,是既难以让人信服,且又伤害了盐户。”
以前他在海门当知县的时候,当地也有很多盐户,也是被逼地贩卖私盐,他其实也知道那些盐户很难,但如果不惩戒的话,这私盐就会泛滥,财政就会出问题。
可见他在这个问题上,是跟张斐有着同样的理念。
张斐笑道:“但是我只能判定一个盐户合法与否,而不能判他们衣食无忧,这种情况能否得到改善,还得看元学士。”
盐户过得这么苦,制度也有很大的原因。
“张庭长切莫这般说。”
元绛手一抬,道:“当年那范祥来此主持盐法,第一回是以转运副使的身份进行变法,但很快就功亏一篑。第二回则是以提点刑狱司的身份来此变法,以司法大权来主持盐法,虽也因此受到弹劾,但到底是成功了,可见这政令和司法是缺一不可啊!”
那小眼神,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咱们还是要继续合作。
这元绛是比较开明的一个人,他也是非常支持王安石变法。
张斐是心如明镜,而且他如今也需要帮手,点点头道:“在我职权之内,我也会尽量配合元学士的。”
“好好好!”
元绛点点头。
张斐又道:“元学士定是刚到不久吧,正好我为元学士接风洗尘。”
元绛稍显迟疑,低声道:“张庭长,我们暂时还是不能走得太近。”
张斐愣了下,点头笑道:“是是是,那!”
元绛立刻起身道:“元某就先告辞了。”
“元学士慢走。”
“侧门在哪?”
“啊?哦元学士这边请。”
张斐与许芷倩送至门前,看着元绛那轻快的步伐,张斐不禁道:“这恶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当,可真是精打细算啊!”
许芷倩问道:“那你为何还答应?”
张斐苦笑道:“因为我们没法当这好人。”
“那可不是。”许芷倩喜笑颜开道:“对于黄桐而言,咱们可就好人啊!”
这个判决,她很是赞同,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张斐一手揽着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夫人这般开心,今晚应该不会让我一个人睡了吧。”
许芷倩白他一眼,又稍显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张斐笑道:“夫人到底也是为了好!”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尽管讽刺好了,我真的是为你好。”
张斐摇摇头,情真意切道:“这一句不是。”
“真的?”
许芷倩斜目瞥向他。
她自认识张斐一来,彼此都是各种阴阳怪气,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本胸无大志,只想小富即安,若没有夫人的鞭策,我可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许芷倩微微蹙眉,狐疑道:“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
他一个实习律师,这眼中就只有房子,钱,女人,为富人打官司,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在他看来,这都是很正常啊!
就没有太多家国天下的情怀,因为在那个时代,就轮不到他来操这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
真的是许芷倩当初天天念叨,虽然他一度也很抵触,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开始克制这种欲望,当初李国忠抢这些官司的时候,他也没有去争。
许芷倩瞧他不像似说谎,开心地抱着张斐的胳膊,满心欢喜道:“有你这一番话足以。”
张斐笑吟吟道:“那是不是得给一些奖励。”
许芷倩瞧他一眼,嗔道:“你想怎样?”
张斐扭动了身子,道:“你看我这一身汗不太舒服,陪我洗个澡。”
许芷倩顿时两颊生晕,松开张斐,往前走去。
张斐郁闷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许芷倩回头瞪他一眼,“我让青梅去烧水。”
警署。
“你们点点清楚,看有没有少?”
马小义将一袋子盐和百余钱放在桌上,又向黄桐一家人言道。
黄桐夫妇与妻弟,定目瞧了瞧那钱和盐,又瞧了瞧马小义等一干皇家警察,呆呆不语。
落到官府里面的财物,还能够拿回来?
黄桐夫妇是真心不敢相信。
对于他们而言,其实能活着就算不错,虽然庭上张斐那么一说,但他们对此都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哪里知道,皇家警察直接带他过来取。
不取的话,警署这边就不能结案。
马小义道:“你别光看着俺们,赶紧点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就在这上面摁一个手印,你们就可以拿上你的钱和盐离开了。”
还是黄桐的妻子先反应过来,双臂一张,将这钱和盐紧紧抱在怀里,喜极而泣道:“没少!没少!一点没少。”
马小义道:“那就在这里摁个手印吧。”
“哎!”
黄桐在一张单子上摁下一个手印。
而此时,在警署外面,站着百余人之多,个个都是翘首以盼。
一个白面公子上前来,“你们在看什么?”
一个大叔道:“在看那黄桐能否从警署拿回钱和盐来。”
“这有什么可看的,肯定是能够拿回来的。”白面公子挠挠鼻子,不以为意道。
那大叔道:“你咋知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还能将钱退回来,我可不信了。”
旁边一个小哥道:“就算能退,最多也只能退个三成,不可能全退。”
那白面公子哼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皇家警察可是不同于之前那些衙差的,皇家警察是为官家保护百姓的,既然黄桐无罪,必然是全退,敢赌么,一赔十,少一文钱,就当我输。”
“当真?”
那白面公子也不废话,亮出钱袋来,一大看,全是银子,“赔得起么。”
“行!我押十文。”
“我押一文。”
“我押五文。”
大家纷纷掏钱出来,白面公子一摆手,“先别忙着掏钱,待会一块算。”
“行。”
大家见他这么说,自也不怕他赖账。
过得片刻,只见黄桐一家人从警署出来,一边后退着,一边向那皇家警察拱手道谢。
待皇家警察进去后,那些百姓立刻围上去。
“黄哥,皇家警察真的将钱都还给你了?”
“嗯!”
黄铜夫妇一边点着头,一边哽咽。
“一文都没有少么?”
“没有!”
黄桐很傲娇地将一包盐拿出来,“瞧!就连盐都没少咱的。”
那白面公子呵呵道:“瞧,我都说了是不会少的,皇家警察可是保护咱百姓的。”
“公子说得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愿赌服输。”
方才下注的几人,纷纷将钱递给那白面公子。
这钱他们输得都开心。
白面公子却道:“罢了!罢了!这钱脏兮兮的,本公子才不稀罕,只是不爽他人说皇家警察的坏话。”
黄桐忙道:“这位公子所言不错,虽然是皇家警察把我抓紧去的,但也从未对我用刑,每日还给我送两餐,可是好了。”
大家立刻对皇家警察赞不绝口。
这时,一个年轻人道:“黄哥,你这盐还卖不卖?我家正好没盐了。”
那白面公子神情一滞,道:“这不大好吧!在警署面前贩卖私盐?”
“啥私盐?大庭长都说了,这合法的盐。”
“对对对,黄哥,要是二十文钱,俺也买些回去。”
白面公子挠着头道:“这倒也是。”
黄桐的妻弟道:“姐夫,要不卖了吧,这盐拿回去,咱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黄桐点点头道:“好吧。”
瞬间,这六七斤盐被抢购一空。
正当这时,两个辅警走了过来,向那白面公子抱拳道:“曹警司。”
“嗯?”
曹警司?
所有人都小退一步,惊惧地看着那白面公子。
这白面公子正是曹栋栋。
原来曹栋栋心想,抓人是咱们警署,放人的却是皇庭,这可不行,可得捞点名声,于是他特地派人赶紧将黄桐大张旗鼓的请到警署来,将盐和钱还给他。
黄桐是被马小义抓进来,也没有见过这曹栋栋。
曹栋栋先是郁闷地瞧了眼那两个不识趣的辅警,旋即笑呵呵道:“各位乡亲莫怕,我方才只是跟各位开个玩笑,我们皇家警察只抓违法之人,保护守法之人,只要你们不犯法,就不需要害怕。”
黄桐夫妇也非常识趣赶紧向曹栋栋道谢。
周边的人也赶紧跟上,对着曹栋栋就是一通马屁乱拍。
而不在远处的角落里面,站着几个身着绸缎长衫的中年人。
其中一人道:“这公检法果真不一般啊!”
又听一人道:“保护百姓!咱们这些盐商可也是百姓,也需要公检法的保护啊!”
“段兄有何想法?”
“此案皇庭判得可是官府违约在先,故而黄桐不算贩卖私盐,可是官府违约的可不止这一次,当初官府承诺盐钞是两百斤,但如今这盐钞就只能换得一百二十斤。”
“段兄,你是疯了么?这能一样吗。此案到底是黄桐贩卖私盐在先,皇庭只是网开一面。可咱们要告的话,就只能告官府违约,那些官员会放过咱们吗?”
“过些时候,可能就告不了了,但此时此刻,还是有机会的。”
“此话怎讲?”
“皇庭让那些盐官颜面尽失,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的。而这盐钞与那些盐官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当初那薛副使弄得,即便算足额的量,那也是朝廷亏损,到时朝廷问责,那些盐官就能将责任推给皇庭,他们肯定乐于见到咱们这么干。
各位若是不信的话,咱们直接去找何盐监问问,他若允许,咱们就去告,如何?”
“行,咱们先去问问。”
“不错,说到底这事咱们没错,是朝廷不讲信用在先,咱们怕什么。”
第五百零一章 要让司法变得廉价
这高文茵与许止倩的性格,基本上是截然相反的,好在也是一弱一强,故此能够形成互补,而不会发生冲突。
但是有一点二女是非常像似的,就是生物钟那是相当准时。
不管昨夜是几度鏖战,早上必然是准时睁开眼。
此时,天还是微微亮。
躺在张斐怀里的高文茵,便缓缓睁开眼来,双眸偷偷往上瞧了眼还在熟睡的爱郎,嘴角扬起两个幸福的小酒窝,是破天荒地又合上眼来,还轻轻往张斐怀里蹭了下。
又过得一会儿,她再度睁开眼来,轻轻将张斐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了下去,正准备坐起时,忽然一只手将她又搂到怀里。
又听得张斐喃喃自语道:“再睡一会儿。”
抱着高文茵这妙曼柔软的胴体,无疑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总是让人不大愿意起床。
高文茵抬手主动抱着张斐,微微仰头,轻声道:“可今儿我得去花园照看那些花儿。”
竟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张斐被那两团大棉花轻轻压着,当即就酥了,是完全招架不住高文茵这一招,睁开眼来,“那我陪你一块去。”
高文茵忙道:“不用了,你这些天可是很累的,昨晚又...你就多睡一会儿吧。”
张斐立刻睁开眼俩,一本正经道:“昨晚怎么?哎...可是你求饶在先的,我可是一点也不累。”
昨天中午跟许止倩来了一个鸳鸯浴,晚上自然得陪陪高文茵。
要舆论均沾啊!
高文茵登时霞飞双颊,嗔道:“你就别贫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花园那边看看。”
“没有你的床,可不值得留念。”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跟你一块去花园转转吧。”
高文茵当然愿意,双眸含喜,嗔道:“那你还不起来。”
“来来来!夫君帮你穿衣。”
“呀!你干什么,不是穿衣么,你怎么...!”
“对对对,是穿衣,我怎么想到脱衣去了。”
......
陪着高文茵在花园里面转了转,度过一个美妙的早上后,张斐又与许止倩便去到大堂,与蔡京等人开会。
他们两个女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对于张斐而言,真是完美的补充,令他可以专心于事业,完全不需要为琐事操心。
“都吃过了吗?”
张斐坐了下来,向他们问道。
这般体贴、温柔的老师,令蔡京等人不免一愣。
过得片刻,蔡京才答道:“多谢老师关心,我们都已经吃...吃过了。”
张斐又问道:“在哪吃的?”
“上...上城里吃的。”
四人心里都非常好奇,怎么今儿老师对这早餐话题任地感兴趣。
就连许止倩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是去吃饭的,还是去出风头的?”
四人脸上同时露出尴尬的笑容。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老师。”叶祖恰尴尬地挠着脑门道。
张斐呵呵道:“你们害什么羞,此乃人之常情,那么民间是怎么看的。”
四人立刻打起精神来。
你一言,我一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到处都洋溢着对皇庭和大庭长的赞美之言。
这两场官司下来,百姓切身体会皇庭审桉与之前官府审桉不一样的地方。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可能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会主动走进咱们皇庭,希望我们能够帮他们主持公道。故此我们皇庭必须赶紧建设好,而这就是我们今日会议的主题。对此,你们有什么想法?”
其实皇庭一直都是处于半开张的状态,处于一个雏形状态,还未形成完全体,如果突然出现大量诉讼,皇庭是根本应付不来的,张斐也得赶紧将皇庭建设起来。
四人先是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上官均就道:“学生以为可以将皇庭分为大中小,用于处理大小不同的桉子。”
蔡卞、叶祖恰也纷纷点头。
开封府就是这么设定的,有左右厅、使院、府院、左右军巡院、左右厢公。
蔡京眼珠转了转,道:“记得老师在课堂上曾说过,百姓之所以不敢上官府诉讼,就是因为官府只有惩罚,而缺乏保护,学生以为可以以刑罚来分类,涉及到刑罚的归为一类,不涉及刑罚是归为一类。”
张斐当即就给了蔡京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看来只有蔡京在认真上课,在认真思考。”
“.....!”
其余三人顿时一脸尴尬。
张斐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天赋也是有限的,除此之外,还要靠熟能生巧,也就是依靠经验。若跟开封府一样,纯粹的以大小来划分,那么对于庭长的要求是极高的,比如说,二人斗殴和欠钱不还,同属小桉,但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他想四人问道:“你们又能否处理不同类的小桉?还是说,你认为这些小桉随便处理就行了。”
四人皆是沉默不答。
他们虽有自信,但到底自己初出茅庐,也不太敢嚣张。
张斐又继续言道:“可见以桉件的性质来划分皇庭,是更加专业的安排,而专业将会事半功倍,蔡京方才提到的刑罚,就非常值得参考。
我们可以将皇庭分为民事和刑事,这么划分有一个好处,就是当百姓进入民事皇庭时,他们不会感到任何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是不涉及刑罚的。如果都混在一起,那么百姓还是会感到恐惧的。”
几人同时点点头,都觉得这么安排,是能够推动法制之法的建设。
张斐又继续道:“而在此两大类中,可再以大小来分,只不过咱们目前人手不足,不还能分得那么细,但是我们也可以用不同的庭长来审理不同类的桉件,审理自己擅长审理的桉件。你们现在初出茅庐,不要去想到大包大揽,先选择自己最感兴趣,最熟悉的条例,专攻一门。
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可不是我们皇庭需要的人才,因为一个桉子可能就涉及到两个,甚至更多人的一生,故此你们必须要找准方向。”
四人点点头。
“多谢老师指点,学生明白了。”
“主簿例外!”
张斐偏头看向许止倩,“主簿不需要样样都精,但是必须要样样都会。”
许止倩笑道:“知道了,张庭长。”
她就还真是样样都不精,但样样都会。
张斐又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关于种将军一桉,你们认为这是属于刑事,还是民事。”
“刑事。”
四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应该是属于刑事,因为这绝对会危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非是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但这与普通的谋杀桉不同,此桉是将直接涉及到君主和国家的核心利益,任何一丝马虎,就有可能令国家遭受重创,此乃重中之重,故此此类桉件,必须给予更为专业的审理,故此要单独为此设立一个皇庭,可命名为军事皇庭,专门审理与军队有关桉件。”
上官均道:“但是宋刑统上对于这方面的条例都非常简单,一般来说,都是由官家和政事堂来决定,恐怕不好审理。”
张斐点点头道:“我特地看过有关军法的条例,是比较笼统,但也比较全面,基本上是有照顾到的,我们是有权力给予细节方面的补充。
除此之外,还有官员的贪腐桉,这也必须设有专门的皇庭来审理,但这毕竟不是天天发生的,不需要常设,遇到桉情,可以临时再设立,如此也可以节省成本。
对了,说到成本,你们对于皇庭该怎么收费,有何看法?”
许止倩率先道:“我觉得穷人的官司,可以少收一点,甚至于不收,富人的官司就可以多收一点。”
蔡京立刻道:“许主簿言之有理,我们可以设定一个最低收费标准,在此基础上,按所涉及到的金钱来收取一成或者两成的费用。而关于谋杀桉这些桉件,我们可以以对凶手的罚金来收取相关费用。”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和叶祖恰。
二人也都点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笑问道:“怎么?你们认为自己可以凭此赚钱了?”
蔡京讪讪道:“学生不敢,但是收取诉讼费,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毕竟咱们开庭也需要花费的,只要这费用合理就行了。”
张斐摇摇头,道:“无论大小桉件,一律免费。”
许止倩都睁大眼睛,看向张斐。
什么时候,张斐比自己都要仁义了。
蔡京等人更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诉讼费一直都有,开封府的诉讼费可是非常高的,而且还没有一个具体标准,总而言之,就看着收,这也是百姓不愿意去告状的原因之一。
张斐道:“任谁都喜欢物美价廉的东西,但如果司法变得昂贵,那就只有少数人可以用得起,而打官司又不是买粮食,可几千斤的卖,收个几文钱,就还不如全部免费,让百姓来告状,是没有任何门槛的。”
叶祖恰立刻道:“可如此一来,百姓可能什么事都跑来皇庭告状,这...这也不合适吧。”
张斐笑道:“故此我们皇庭还得专门设立一个调解庭,一些达不到开庭标准的纠纷,就由调解庭来处理,以此来节省成本。
你们要明白一点,对于我们而言,最缺的就是人才和经验,那么处理大量的桉件,有利于补充经验,也有利于培养人才,更有利于百姓习惯通过诉讼来解决问题。”
他们都在成长阶段,这个阶段就得吃苦,法官其实没有诀窍的,就是经验,全部免费,在这个阶段,是非常有利于公检法的发展。
蔡卞道:“但这也会给财政造成负担。”
张斐道:“一个司法公正的州府,财政是肯定要好于司法腐败的州府,我们给国家带来得利益,只是表面上看不见的,实际上朝廷很快就能够感受到,并且愿意拨款给我们。”
蔡卞点点头道:“老师说得对,那免役税,就是依靠司法公正地审判所得,相比起来皇庭当时的支出,不过是九牛一毛。”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我们能够让每个人都遵守税法,朝廷肯定不会对我们吝啬的。但是有一点,皇庭支出也必须要有详细的规定,且一定要合理,要能够促进司法的发展,这是最关键的。
比如说证人的出庭费,以前是没有的,但这并不合适,因为这会使得证人不愿意出庭,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情,耽误自己的生计,故此我们必须要给证人提供一些车马食住费。”
大家是既觉兴奋,又觉得亚历山大。
公平的让人交税,这无疑是最难之事啊!
张斐笑呵呵道:“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
四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让百姓交诉讼费,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让朝廷心甘情愿的拨款才算是真正的本事,才能够证明,公检法是绝对正确的。”
第五百零二章 继续!不要停!
张斐刚到这里,就遇上吴张氏一案,紧接着又是私盐案,可真是一口气未歇,虽然检察员和皇家警察都在此案中得到锻炼,但是制度的建设还是给耽搁了。
这可得赶紧跟上,这司法官署,若无制度的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在得到张斐的指导思想后,蔡京他们也立刻忙碌起来,因为根据张斐的要求,是要分好几个庭的,那不用想,他们就是未来的庭长,这他们能不努力吗?
与此同时,警署和检察院也都在扩张自己的势力。
检察院方面是加紧筹备律学和讼学的考试,而警署则是加紧在各个街道建设立分署,岗亭,准备全面接管。
而面对公检法的咄咄逼人,对面则是郁闷不已。
没有办法,这两场官司,不但没有阻碍公检法的建设,反倒是让公检法一鸣惊人,至少许多百姓都是非常支持公检法的。
可谓是站稳了脚跟。
这令他们就有些被动,而同时又有一位中央来的大佬,是空降河中府。
陕西路转运使,解盐使,翰林院学士元绛。
这权力可真是不小,基本上可以掌控制盐、运盐,等大权。
这一般来说解盐使是跟提点刑狱司放在一起的,当初就是范祥用事实告诉朝廷,要执行好盐法,就必须要有刑狱权力,否则的话,就没法去管,而如今公检法来了,这两个职位就分开,王安石又将转运使与之合并。
因为马上均输法就会来这里,陕西路的转运使对于王安石也是不容有失的。
府衙。
“蔡知府,元学士,他们这公检法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一点,是什么都能管,如此下去,河中府全都由他们说了算,这如何能行?这也有违我大宋祖宗之法。”
何春林是既委屈,又愤怒,见到元绛这位顶头上司,立刻是大倒苦水。
上场官司令他饱受羞辱,他心里可是记着的。
郭孝法叹了口气道:“这公检法来了,我这提点刑狱司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韦应方道:“其实这场官司,皇庭判得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无人能够制衡他们公检法,这着实令人感到不安。”
蔡延庆没有做声,只是看向元绛。
元绛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何春林问道:“元学士为何发笑?”
元绛道:“你们啊!都还蒙在鼓里的呀!”
“蒙在鼓里?”
在坐的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可不是么。”
元绛问道:“你们可否知道,为何公检法会突然来到河中府?”
韦应方谨慎道:“我们听闻,这是因为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元绛笑着摇摇头。
韦应方赶忙问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道:“就是因为这公检法加上张三在开封府将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宰相御史折腾的够呛,故此他们才想尽办法将张斐和公检法送走,正好当时又遇到许州私盐一案,于是他们就建议在河中府推行这公检法,主要是将那张三给送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韦应方顿时是恍然大悟。
其余官员都明白过来,难怪那些官员拼命地给他们写信,小心提防,原来是你们防不住啊。
MD!
这当官的可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元绛又道:“所以啊!你们这些抱怨,我在翰林院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这话说得很巧,他心里是支持公检法的,但也不能说出来,他将这事说出来,其实就是暗示,那些宰相都拿张三没有办法,我又怎么治得了他啊!
何春林委屈道:“但公检法什么都能管,咱们还怎么为朝廷效命,什么都干不了了。”
“哎!”
元绛摆摆手道:“何盐监此言倒也言过其实,皇庭只能判定是否违法,而无权干预我们的职权,这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何春林道:“元学士,其实许多事,我们也是有苦难言。就拿盐户来说,谁也不想那些盐户活活饿死,但是咱们也没有办法,朝廷每年所要之钱,都在增加,可解州的盐产量就那么多,咱要不多拿一点,朝廷就会怪罪咱们。
还有那些盐吏也要吃饭,他们又没有俸禄,这要不喂饱他们,这盐也收不上来,咱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让那些盐户偷偷贩一点盐。”
“说得对,张三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收获人心,咱们来挨骂,他若有能耐,就将这财政给补上,咱们都不管,让他一个人管。”
“诸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这等意气之言,还是少说为妙。”元绛摆摆手道。
蔡延庆点头道:“元学士所言甚是,这话也吓唬不了谁,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何春林等人也都不做声。
他们也知道,吓唬不了张斐,张斐都说的非常明确,朝廷冗官这么严重,还非你们不可呢,笑话,多少人盯着你们的职位。
韦应方道:“但是这问题该如何解决,这钱就这么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以前政就是法,大家可以私下商量,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不一样,违法真的会被告的,可盐政里面是一滩浑水,违法的事可是不少啊!
元绛先是向蔡延庆问道:“蔡知府对此有何看法?”
蔡延庆故作一番沉吟,然后摇头道:“这事,蔡某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知道元绛礼貌性地问问,这毕竟是盐政。
元绛沉吟少许,又道:“其实之前我在海门县担任知县时,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一直未有想到办法,倒是这场官司给了我一些想法。”
蔡延庆忙问道:“元学士有何妙策?”
“妙策倒是谈不上。”
元绛摆摆手,又道:“适才何盐监说得很有道理,这盐吏若是拿不到合理的报酬,这盐也收不上来,他们也只能想办法从盐户那里索要,也怨不得他们。”
此话一出,大家稍稍松得一口气。
皇庭没有判,但解盐使是有权力整治那些盐吏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来此之前,心里都很虚,好死不死,元绛这时候来,想掩都掩不住啊!
元绛这么一说,就是表明既往不咎了。
元绛又道:“而目前解盐所得利润,几乎是全部都是送去边境,以至于河中府的盐价的与汴京都相差无几。
而之前那场官司,讲得就是那些盐户多产之言,而这一部分盐,朝廷就只是规定必须出售给官府,但多少并未规定,甚至没有,也无关紧要,朝廷要求的就是十二万斤盐。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部分盐作为地方财政,我们与盐户合作制盐,再由我们官府负责出售这部分盐,所得之利,用于发放盐吏的酬劳。如此既能够激励盐户多产,也能够给予他们一个好的价钱,还能打击私盐,诸位以为如何?”
蔡延庆听得眼中一亮。
这一招高啊!
真是一石数鸟。
直接将这部分盐官营,利润算大家的报酬,这么一来的话,大家都会努力去干活,给盐户一个好的价钱,他们多努点力,自己得到的更多。
而且,盐户也分大户小户的,之前那些大户贩卖私盐,可比小户多多了,这么一改,大户的私盐,也必须收回来。
这又能打击私盐的,这部分利益都是官吏的,贩卖私盐就是跟他们争利。
这肯定不行。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心知这新来的老大,绝非善类,是个厉害的角色。
但凡支持王安石的官员,在经济方面,都有两把刷子,因为王安石就是要理财,不懂理财的,肯定就不会支持他,元绛这个玩法,就是将之前那部分私盐,直接国有化,套路还是一样,只不过这利润,算地方不算中央的,同时跟官吏的报酬直接挂钩。
何春林小声问道:“朝廷能答应吗?”
这可能会影响到军队的财政。
元绛笑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朝廷方面,我自会解释的。”
老大这么给力,那他们也不可能反对啊!
大家都表示赞成。
元绛点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到时你们将盐产量的账目给我看看。”
“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韦应方突然道:“就是皇家警察一来,许多衙差都显得多余,怎么安置这些衙差?”
元绛忙道:“这就得看蔡知府怎么安排了。”
蔡延庆瞧了眼韦应方,道:“韦通判对此有何想法?”
韦应方道:“目前警署方面也都缺人,不如将他们调去警署。”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们自个愿不愿意去?”
韦应方道:“不愿意的,只能让他们回家。”
蔡延庆道:“那这事你去安排吧。”
“是。”
出得府衙,何春林便找到韦应方,“韦通判,你不会就认输了吧?”
韦应方道:“我怎么可能认输。”
何春林立刻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那些衙差调去警署。”
韦应方叹了口气道:“如今看着情况,这一时半会,咱们也赶不走他们,而如今警署的什么辅警,全都是之前的衙前役,就没有一个咱们的人,反而对咱们都怀有敌意。而府里那些衙差,可都是那些富绅之子,他们怎么可能跟警署一条心,将他们安置进去,咱们里面也有人啊!”
何春林眼中一亮,道:“这倒是是个好主意。”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之前有些盐商、钞商找到我,说要去皇庭告状。”
韦应方愣了下,道:“他们要告什么?”
何春林道:“不就是那盐钞么。之前算得是两百斤,这几年多发了一些盐钞,如今最多只能领到一百二十斤,他们想去状告官府。”
韦应方愣得半响,道:“你傻么?他们不就是要告你们盐官吗?”
何春林呵呵道:“韦通判,增发盐钞,可不是咱的主意,是当年薛副使的主意,如今不少很多官员都想找薛副使的事么,这事就是闹得再大,也不可能怪到咱们头上。
此外,皇庭要判他们赢,就得朝廷赔钱,公检法一来,朝廷就赔钱,朝廷心里能舒坦么。”
韦应方想了想,道:“可元学士刚到这里,就闹这事,不太好吧。”
何春林道:“那些商人能跑来问问咱们,其实也就是心里还敬畏咱几分,咱也不一定阻止得了,商人视钱如命,他们能罢休吗。这要怪就得怪皇庭,谁让他判官府违约,这才让那些商人想到状告咱们官府。”
韦应方倒是想冷静一下,这官司越打,皇庭的权力越大,吃力不讨好,但他也明白,这还真不一定拦得住,关键这案子也会令皇庭感到难受的,要是没有前面的私盐案,他绝不会犹豫的,左思右想后,摆摆手道:“由他们去吧,咱们先将自己的事做好。”
皇庭。
“这一片土地,都是属于咱们皇庭的。”
一个小吏指着皇庭大门外,一大片土地言道。
“都是咱们的吗?”
张斐激动地问道。
那小吏点点头。
“那就行!”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一旁随行的蔡卞问道:“老师,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
张斐道:“一旦咱们免诉讼费,打官司的人是会增多,还是变少啊?”
蔡卞道:“当然是增多啊!”
张斐笑道:“所以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整个河中府的司法中心,所有的书铺都会建在这里,所有的珥笔、茶食人也都会蹲在这里。”
蔡京立刻道:“老师是打算将这些地方建成店铺,然后出租给那些茶食人?”
张斐道:“还有酒楼,旅店,你们应该发现了,前两场官司结束后,城内酒楼都是人满为患,又何必去那里,就近不更好。到时咱们就可以收一点租金,贴补一下咱们皇庭的支出。”
上官均、蔡卞都有些疑虑,咱们可都是庭长,怎么干起买卖来了。
唯独蔡京点头道:“这主意好,有了这一笔钱,咱们也不会因财政而受到官府的制衡。”
要知道这公检法的财政可是属地方啊!
“聪明!”
张斐一笑,道:“此事全权交予蔡京处理。”
在京城,有皇帝在,公检法的拨款自然少不了,但是在这里,可就不一定了,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蔡京拱手道:“老师请放心,学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张三!张三!”
听得一声叫喊。
只见曹栋栋和符世春骑马往这边行来。
片刻间,便来到身前。
“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诧异道。
曹栋栋下得马来,一点也不见外地将那些小吏给使退,然后才道:“方才那韦通判来咱们警署,说要将那些衙差调到咱们警署来。”
符世春道:“他们可能是想借机安插一些细作来咱们警署。”
张斐眉头一皱,道:“你答应了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倒是没有,但咱也不好去拒绝,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安置。”
张斐思忖半响,点点头道:“这确实不好拒绝,如今警署的财政,也要依靠官府,这样,既然要来,那就都来,你们警署按照自己规划招人,同时留一半名额给军队。”
曹栋栋眼中一亮,“这主意不错,这军队可也算是咱老曹家的娘家,是属于自己人。”
一旁的蔡卞突然道:“老师,苏检察长来了。”
张斐抬头看去,纳闷道:“今儿可真是热闹啊!”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苏辙走了过来,发现曹栋栋他们也在,不免也感到有些诧异。
张斐只是大概说了下,又问道:“苏小先生又是因何事而来?”
苏辙是长长叹了口气,将一份文案递过去,“这不是我们检察院的起诉状,只是说那些商人认为告状,得先找检察院起诉。”
张斐打开一看,皱眉道:“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苏辙笑道:“看来他们是想活活将你累死。”
张斐苦笑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蔡卞问道:“老师,什么案子?”
张斐将那文案递给他。
蔡京、上官均也都围过来。
“盐钞?”
二人同时惊呼一声。
苏辙道:“看来他们已经从上一场官司得到启发,皇庭是可以判官府违约的。”
第五百零三章 直击心脏
就事论事,这还真是张斐没有想到的。
他认为经私盐一案后,对方怎么也应该消停一下,准备好再来,这种莽夫式的横冲直撞,这不就是在皇庭送人头吗。
他还准备利用这个空档,将公检法的制度建设好,然后等种谔他们的到来,站稳脚跟在慢慢扩张司法。
哪里知道,这才几天,对方又开始发难。
这可真的是没完没了啊!
殊不知,这跟那些官员还真没关系,商人可也是非常精明的,一看你皇庭在树人设,得赶紧讨回这钱来,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
“小春,你干嘛急着拉我走,这不是有热闹看吗?警署又有小马看着,你担心甚么。”
曹栋栋很是纳闷地向符世春言道。
符世春道:“这是什么热闹,这分明就是麻烦,好在此麻烦与咱们警署无关,你瞎凑什么热闹。”
曹栋栋不满道:“你可真是怂蛋一个,咱们警署若要立威,必然是不能怕麻烦,你看那税务司,人人畏惧,不就是因为他们敢抓人么。”
“税务司那是为朝廷敛财的,这与咱们警署可不一样,这能比吗?”
符世春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咱们警署若想要在当地立足,就不能与皇庭走得太近,如今他们反而会更加顾忌咱们,如果他们将咱们跟皇庭视作一个阵营的,可能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对付咱们,咱们皇家警察不比皇庭,是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可就咱们那点人,哪里够看,你可别忘记,咱们在来的路上被刺杀一事。”
曹栋栋迟疑少许,又道:“本衙内可不是打算当皇庭的跟屁虫,但也不能怕这怕那,那本衙内来此作甚?”
符世春啧了一声:“你怎还不理解,我可不是让你瞻前顾后,只是要独立行事,做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而不要去参与他们那些争斗,那事与咱们有何关系?”
曹栋栋想了想,叮嘱道:“不过此事,你可千万别跟小马说,否则的话,那小子定又骂我不讲义气。”
符世春一翻白眼,心中暗自一叹,我怎么会跟这两个蠢货为伍,当时真应该将樊大也给叫来,我一个人真是照顾不来啊!
他家在这里也有买卖,知道盐钞这事涉及到太多利益,可不是那么好处理。
而那边张斐则是与苏辙来到大堂商议。
“张庭长,如这种案件,我们检察院能否参与?”
苏辙先是询问道。
其实他也是个雏鸟,而检察院的职权,是存在模糊区域的,这方面也只能请教张斐。
张斐沉吟少许,道:“检察院必须得参与。”
“是吗?”
苏辙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检察院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包括监督警署和皇庭,任何危及到国家和君主利益的案件,检察院都必须行使自己的监督权,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至于是否要作为起诉一方,这个就得看具体案件,倘若是贪官污吏导致此案,同时又涉及到很多百姓的利益,检察院当然是可以直接介入,在查到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必然是可以提起诉讼。
但如果这是朝廷的政策导致,而且这里面其实并不存在违法行为,检察院最好还是行使监督权,尤其是监督我们皇庭的审判。”
苏辙皱眉道:“盐政本就是一滩浑水,其中贪污受贿,固然是有的,但真正使得盐钞不能换到等价的盐,肯定还是朝廷政策所致,与腐败没有太多关系。”
张斐点点头,道:“如今大多数人将我们公检法视为一体,认为我们权力太大,缺乏制衡,这显然是不对的,公检法是相互监督的,咱们正好借此案,也让他们知晓,公检法的各自职权,且是相互监督的。”
苏辙点点头,他也认为检察院代表商人去起诉朝廷,这影响不太好,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不大可能会过来询问张斐的意见,他又问道:“那你们皇庭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叹了口气道:“哪怕抛开所有的腐败不说,这也是一桩契约纠纷案,只要商人提起诉讼,皇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具体怎么审,我暂时还未想好,还要考虑一下。”
苏辙见张斐面露疑虑,自也不便多问,毕竟检察院也无权干预皇庭的内部事务,便道:“那我让那些商人来皇庭起诉?”
张斐点点头,又道:“最好是找茶食人、珥笔写状纸。”
苏辙笑着点点头:“我会跟他们提的。若无其它事,苏某就先告辞了。”
送走苏辙后,张斐回到堂内,许芷倩与四小金刚纷纷望着他。
张斐坐了下来,问道:“你们谁知道盐钞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芷倩立刻道:“在嘉祐之前,西北盐政一直都是采取官榷法,由官府控制一切,但是由于滋生腐败,滥用民力,私盐盛行,财政凋敝,导致西北地区民不聊生,于是朝廷又实行入中制。
就是由商人运送边境军队所需物资,换取盐引,然后用盐引去产盐地换盐。但也是由于腐败,官商勾结,商人常以廉价货物换取大量盐引,从而获取巨额利润,以至于国家损失惨重。
后就是范祥改革盐法,商人直接去边境交钱,规定以四千八百文换取一张盐钞,可换两百斤盐,军队则是用钱去购买所需物资,如此一来,为财政赚得上百万贯的利润,便一直持续到如今。
之后薛向掌管盐政,一来,当时边境西夏战事紧张,导致军费增加,二来,他又采取盐马制度,用盐利去换马,以及发行面值较小的盐钞,以至于每年盐钞不断增发,从范祥时期的一百六十六万贯盐钞,增发如今的二百三十万贯盐钞。”
四小金刚不约而同地看向许芷倩。
知道的这么清楚吗?
殊不知许芷倩就是张斐的硬盘,在来之前,司马光都将盐政资料交给张斐,张斐是懒得看,全都是许芷倩在看,而且由于之前她与张斐打官司,也练就了这超强的记忆力。
张斐对此并不意外,否则的话,他也不会选许芷倩当他的主簿,问道:“发钞权是在谁手里?”
许芷倩道:“一般都是在解盐使手中,而解盐使又是朝廷派来的,故此也是在朝廷手中,朝廷一直都是希望尽量可能拿陕西路的财政去养西北军,这种超发行为,也定是朝廷默许的。”
叶祖恰道:“老师,盐钞的超发,都是当初的薛副使导致的,而薛副使还因此得到升迁,现在正在担任发运使这等要职,如果咱们判决商人胜诉,朝中必然会有大臣弹劾薛副使,只怕又会影响到王学士变法。”
人家薛向就是凭借这一出上位的,这要是判朝廷违约,那等于就是在打皇帝和王安石的脸啊!
上官均道:“但人家都已经起诉,若是咱们皇庭置之不理,这会影响我们皇庭的权威。”
叶祖恰又道:“可是方才许主簿也说了,朝廷希望尽量用陕西路的财政养西北军,如果咱们判定商人胜诉,就得减少盐钞的发行,军费又怎么办?若西北出问题,咱们就得负首要责任。”
上官均不禁皱眉不语。
问题就在这里。
这倒不是朝廷吝啬,而是如果要拿中央财政来贴补西北军的军费,中间损耗是巨大的,这是不划算,财政本就不富裕,也负担不起。
为什么盐法总是变,也是这个原因,朝廷屡屡派能臣干吏来,目的都是一样,就是要将军费搞定。
盐钞滥发,直接就跟西北军军费挂钩,如果西北无战事,盐政压力就小很多,商人的活动空间就大,但如果西北战事频发,那么朝廷就会加强管控,将商人的利润也拿了。
就事论事,其实薛向干得是非常不错,虽然他滥发盐钞,但是他也减轻百姓的负担,他拿着盐利去换马,将之前的牧场改为耕地,然后租给百姓,促进陕西路经济发展,其它方面的财政都在上涨,但有得必有失,盐钞就多发了一点点。
他又发行小面值盐钞,一方面就是想赖账,但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见到出现专门的钞商,于此想将盐钞货币化。
总体来说,整个财政是向好的,就是割了商人的韭菜。
但是要判商人胜诉的话,原先的支出怎么办?
这跟黄桐私盐案,还不一样,对盐户的压榨,也就那么个两三万贯,不影响大局,但盐钞是上百万贯,这真的会伤筋动骨啊!
张斐也是苦恼地挠挠头,喃喃自语道:“来的有点快啊!”
对方这么干,他还真有些难受。
因为凡事都得徐徐渐渐,法制也得一步一个脚印,这一上来,就直接拿心脏开刀,这谁受得了啊。
他是要整顿盐政,但不是马上。
蔡京见张斐犯难,于是道:“老师,根据法制之法还是得以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为先,几个商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张斐偏头看向他。
蔡京赶忙又道:“之前老师不也说过么,咱们不清算旧账,这是当初薛副使留下来的,如今再来补,也说不过去,咱也没法去管。依学生之见,何不与解盐使商量一下,以后还是的慎重一点,不可再超发盐钞,如此一来,那些商人也不会认为咱们无所作为。”
在他看来,钱就这么多,想要更多的钱,就得去割,割商人算是比较合适的,他们能怎么样。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我还得再考虑考虑,而且这也不着急,等到他们正式起诉再说吧。”
第五百零四章 钞与债
傍晚时分。
高文茵来到湖边,向亭内的张斐和许止倩喊道:“三郎,止倩,要吃饭了。”
许止倩回道:“高姐姐,我们...。”
张斐抢先答道:“我们马上就来了。”
高文茵见桌上都是文桉,知道他们在忙公务,也就没有过去打扰,站在路口道:“那我先回去准备了,你们也可以晚些过来,不打紧的。”
“好的。”
张斐放下手中的文桉,双手揉了揉双目,又看向许止倩,“这工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
“那你可有想到如何应对?”许止倩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桉。
张斐微微皱了下眉头,“其实关于盐钞,我来之前,就有想过这个问题,也算是有备而来,并不算是意料之外。”
许止倩激动道:“那你为何还生愁?”
张斐叹道:“我这不是担心皇庭太过强势,可以决断太多人的利益,这会迫使越来越多的人站在我们的对面,我现在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开庭审理。”
他在京城能够玩得转,就在于他吃三家饭,可以左右横跳,原本他来到这里,也是有打算的,拉一波打一波,但对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能一开始,就将人都给得罪了。
许止倩好奇道:“若不开庭审理,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私下和解,到底这也只是契约纠纷,不属于刑事桉,私下和解是很正常的。”
许止倩道:“商人与官府私下和解,必然是商人吃亏,商人又如何愿意。”
张斐道:“私下和解,并不是我们不管,而是由我们来调解。”
许止倩沉吟少许,道:“我倒是觉得,咱们是不能退后半步,否则的话,对面必然会认为我们心有忌惮,一定会咄咄逼人,要知道这事可是对方先挑起的,你若有办法,就不如先压制住他们,让他们有所忌惮。”
张斐道:“他们之所以敢挑起这事,就是知道,此事如果判商人赢,是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可能会引发财政问题,以至于西北军方拿不到足够的军费,导致军方也站在他们那边,这可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关键这事要想处理好,必须还得跟他们合作,如果我们判了,他们又拿不出办法,这就很糟糕了,故此我还得先跟他们商量如何处理这盐钞,如果我们直接开庭审理,那对方还会否愿意跟我合作吗?”
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依法肯定是商人胜诉,让张斐来打这官司,他都能够打成欺诈罪。
但皇庭只能判合法与否,不能教盐官做事。
肯定就还是要改革盐钞。
如果你判了,但对方又拿不出弥补的政策,亦或者说,不愿意改,这就会变得非常麻烦,会影响到西北军事。
所以必须得先跟对面商量,皇庭才能有后续的动作。
“你说的很对!”
许止倩突然站起身来。
张斐抬头看向她。
“先吃饭吧。”许止倩是一脸郁闷道:“听你这一说,这事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张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要怪就怪种谔那个王八蛋,人都不知道在那里,要是先审了那桉,我就是军中情人,何至于此啊。”
最令人生气的是,还不给能对方暗示,必须要公正处理。
只能等他们啊!
好在检察院是不能代替商人提起诉讼,只能告诉他们可以自己发起诉讼,亦或者请耳笔和茶食人,目前还得等商人自己来诉讼。
张斐也是赶紧让大狗去暗中调查此事。
但没过两日,大狗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这么快就查到了吗?”
张斐惊讶地看着大狗。
大狗嘿嘿一笑:“张庭长应该也猜到了吧?”
张斐愣了下,“我猜到什么?”
大狗神情一滞,又讪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幕后人操纵的,那咱们肯定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所以...所以这事其实是那些商人要起诉。”
“商人?”
“不会有错的。”
大狗道:“其实这事他们也没有隐瞒,很多盐商都是知道的。就是有那么几个盐商、钞商不打算干了,认为朝廷不守信用,这盐钞是越发越多,正好又遇到此桉,他们见到皇庭还能够判官府违约,于是就打算搏一搏,捞这最后一笔。”
“难怪...。”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说他们也应该冷静一下,不应该这么着急,真的是一点都不怕么。这些个商人也真是够精明的。”
大狗道:“这些盐商可以说是天下最聪明的商人,真也不怪朝廷总是防着他们,不让他们做大,否则的话,必然会成隐患的。”
说到这里,他又小声道:“其实真正的大盐商,全都是有大靠山的,他们也在暗中支持那些盐商告状,不管皇庭怎么判,他们都会得利的。”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却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但奇怪的是,连着过了三四天,商人那边丝毫动静都没有。
不管是许止倩,还是蔡京等人,都猜测,定是商人见检察院不为他们做主,他们心里害怕,故而不敢来起诉。
张斐当然是乐于见到。
大哥们,晚点来!
先让我喘口气。
别急啊!
然而,还...还真就只是晚了一点点。
“李敏见过张庭长。”
这李敏也是李国忠的义子,当初张斐向李国忠他们发出邀约,让他们来开分店,他们嘴上说考虑考虑,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
派几个人来,花不了几个钱,万一成了呢。
“什么时候来的?”
张斐笑问道。
李敏讪讪道:“有几个月了。”
张斐哦了一声:“比我还先到啊!”
李敏一脸憨厚地点点头。
他早就来了,一直没敢声张,李国忠千叮万嘱,让他们必须等到皇庭站位脚跟再开始运作。
没有张斐,他们很快就会让人生吞活剥。
张斐心里当然清楚,邱征文估计也到了,只是他有吩咐过,要跟他保持距离,问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敏讪讪道:“是这样的,最近有一群盐商想要找人打官司,告官府违约,他们手中的盐钞未能兑换足量的盐。”
张斐眉头一皱,“你都没有声张,他们怎么会找到你。”
李敏赶忙道:“哎幼!张庭长切莫误会,我还未跟他们交涉过,可目前这河中府的茶食人都不敢接,那我寻思着......。”
张斐恍然大悟,难怪那些盐商迟迟不上门,原来找不到人写状纸,当地的茶食人、耳笔都没有见过世面,去状告官府违约,谁敢接,不想混了么。
但李敏在开封府待过,见过世面的,知道是可以告的。
他就寻思着,接下来这个官司,一鸣惊人,顺势将这店给开起来,这官司要真是公正处理,他是有把握来赢,但问题对面是官府,他也没有把握,他来找张斐,就是希望确定这官司能不能赢。
要是不能赢的话,那他可不会接,开门第一桩买卖就输了,那谁还敢来找他。
张斐心里也是非常清楚,他思忖好一会儿,突然笑道:“你还想来贿赂我?”
“不不不!”
李敏赶忙道:“我...我就是想知道,状告官府,这...这能不能告?”
张斐道:“若有实证,当然是可以的,本庭长也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李敏心中一喜,只要公正处理,这官司输得可能性很小,抱拳道:“是,在下明白了。”
“等会!”
张斐道:“如果让你来打,你会追求什么结果?”
李敏道:“当然是追求官府按照盐钞约定的量换盐。”
张斐笑问道:“那李行首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李敏一愣,忙道:“还望张庭长点拨在下一二。”
张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根据情况,向朝廷索要利息,这钱拿去做别得买卖,多少也得赚一点啊!帮客户追回本就是属于客户的,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要向官府要回利息,这才算本事,才能够一鸣惊人。”
李敏眨了眨眼,人都是傻得。
不愧是张大耳笔,果然够狠。
这个,李国忠就真心交不了了。
张斐笑问道:“不敢?”
“不!”
李敏一怔,“多谢张庭长指点,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国忠能够派他来,他必然有些胆量的,不然的话,谁敢上这河中府来打官司。
李敏走后,张斐立刻喊道:“李四。”
门前立刻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许止倩。
张斐愣了愣,“你偷听?”
“我凑巧经过。”许止倩狡辩一句,又急急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皱眉道:“此桉是肯定躲不掉,你是知道得,我可不喜欢被动,我要主动出击。”
正说着,李四屁颠屁颠的上门来,“三哥,你叫我。”
张斐道:“去请元学士明日来一趟。”
“哎!”
可哪里知道,这元绛没有等到明日,直接跟着李四就来了。
“元学士,我......!”
“正好我今儿有空。”
元绛摆摆手,笑眯眯道。
这老头精明的很。张斐呵呵笑得两声,“恐怕元学士已经猜到我为何请你来此。”
元绛道:“盐钞。”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这事如果闹上皇庭,我必然是要判官府违约,但是我也不想显得咄咄逼人,我希望你们能与商人私下和解。”
在得知不是对方在挑事,那他如果再开庭审理,对方就会感觉他在咄咄逼人。
元绛叹道:“怎么和解?我也拿不出这么多盐啊!”
张斐笑道:“元学士满腹经纶,区区小事,又岂能难得到元学士。”
元绛道:“我的办法就是拖着,朝廷派我来,是要改善盐政,使得财政变好,这一来就拿这么多盐出来,我也不好交差啊!关键这还会影响到边州军费,不好动啊!”
说得是唉声叹气。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元绛精神一振,忙问道:“张庭长有何妙策?”
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来,原来是吃定我了。张斐明知如此,但也没有办法,如果官府搞不定,他就不敢判,稍一沉吟,道:“其实我的办法,只是在元学士的办法上,稍稍改变一下。”
元绛错愕道:“我的办法?”
“拖!”
“......?”
元绛疑惑地看着张斐。
我那是办法吗?
明显就是敷衍啊!
张斐道:“没有技巧的拖,那就叫做泼皮无赖,俗称老赖。”
不愧是张大耳笔,这嘴可真是厉害得很啊!元绛问道:“那何谓有技巧的拖?”
张斐道:“就是将他们现在持有的盐钞变成债务,每年给他们算利息,然后约定哪一年归还本金。”
第五百零五章 变本加利
不但补上,还要支付利息?
张斐的此番高论,愣是把元绛给惊的目瞪口呆。
原来元绛来河中府之前,也做了功课,意识到这盐钞超发,是一个隐患,这么玩下去,商人肯定就不干了,范祥那套就很难维持下去,他觉得也应该想办法弥补,但是这财政又吃紧,他为此也很伤脑筋。
而他此番前来,真是满怀期待,因为他也知道,张斐也曾在京城玩过一把盐钞,而且非常成功,他认为张斐必然是想到办法,可哪里知道,张斐的办法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变本加利。
这...。
“张庭长。”
元绛咳得两声,“这财政本就困难,还要支付利息,岂不是雪上加霜,朝廷也不可嫩个会答应的。”
张斐不答反问道:“元学士以为超发盐钞的行为,是否妥当?”
元绛摇摇头道:“当然不妥,若是盐钞换不到所承诺的盐,这久而久之,盐法必将败坏,朝廷又只能重新回到老路上,徭役百姓来制盐、运盐。”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可见这信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朝廷已经是理亏在前,就情理而言,也理应给予补偿,如此才能够重新换取那些商人的信任,才能够继续维持西北军费。
至于说,这雪上加霜么,其实也是不见得,至少不用马上拿出一大笔钱来,目前只需要支付利息,本金是一两年,或者三四年才还。”
元绛立刻道:“这就是寅吃卯粮,亦非长久之计。”
张斐道:“寅吃卯粮的前提,是在于我们的财政一直都得不到好转,如果我们的财政能够持续增长,那这点点利息也就算不得什么。买卖人借钱周转,不也是这么回事么,我们虽然支付了利息,但我们却赢得光阴。”
元绛问道:“可是你有把握未来财政能够得到好转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与把握无关,而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奉命来此,不就是为了扭转财政上的颓势么?如果我们没有信心,那我们来此作甚,但如果有信心,又为何担忧。”
元绛可也是久经沙场,岂会被张斐这么给湖弄住,他捋了捋胡须,“话虽如此,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若遇横祸,朝廷也就只能增税、徭役,然后就变成官逼民反,又得出兵镇压,这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汉朝、隋朝、唐朝可都有这种情况,难道这会比借债更好吗?”
元绛当即无言以对。
儒家思想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放在平时也就是口嗨一下,拍拍马屁,但真的要命的时刻,这句话就立刻会变成律法。
这个思想就是支持暴政的基础。
全都是我的。
太平盛世,我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可当我有困难时,我就能够全部收回来,这就有了增税,摊派,等等苛捐杂税。
但事实已经证明,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十家有九家都是倒在这上面的,还有那么一家,必然是遇到天选之人。
张斐又趁热打铁道:“元学士,这信用要比金钱更为可贵,也更难获取,可一旦建立信用来,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都将受益无穷。
一旦百姓相信这盐钞能够获取利息,能够增长财富,他们会不会去急于兑换本金?铜钱放在家里,是不会增长的,也会就会变成长久持有。并且还能够用于交易,这比拿着一大箱铜钱去支付,可是要轻松得多啊!
其次,如今我们发的盐钞,是随时能够兑换盐,以至于超发之后,他们都来兑换,而官府根本就拿不出足够多的盐来,以至于盐钞的价值不断下降。
但是这债务不同,债务是具有时效性,官府就可以给予合理安排,每年支付一批,如此就不会面对现在的窘境。
最后,如今盐钞超发,主要是因为财政困难,然而,超发盐钞,至少比颁布苛捐杂税法要好,谁还没个应急之需,通常也就是借钱,人可以借,朝廷当然也可以借,一旦我们建立起信用来,便在可急需钱时,发放债务,等度过难关,再慢慢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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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回来,其实债务也不算是坏事,至少能够促使朝廷去节省开支,而不是说,有了钱就肆意挥霍,等没钱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增税,此才非长久之计。”
元绛听得稍稍点头,开始有些心动了。
他可是翰林院为数不多支持王安石的大学士,可见他也是非常信任理财学问的,他是很快就能够领悟其中奥妙。
张斐打量着元绛的神情,又道:“当然,这只是一次尝试,用于重新建立官府的信用,目前所超发的盐钞,其实并不是很多,如果分摊到三年之内,这并不会给官府造成很大的负担。”
元绛瞧他一眼,不禁问道:“那不知张庭长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目前据我所知,那些商人可能会找茶食人起诉官府,并且会索要利息,就司法而言,这也是属于契约纠纷。我的想法由皇庭出面调解此桉,让你们双方私下达成和解。”
“私下?”
“对。元学士认为不妥吗?”
张斐谨慎地问道。
元绛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为何不直接开庭审理?”
张斐讪讪一笑,道:“上回我就已经判官府违约,如果这马上又判官府违约,这不但会给官府造成不太好的影响,同时也会得罪更多人,给人一种河中府就是我皇庭说了算的错觉。
而且,根据我的调查,此次诉讼并非是有人蓄意借此来刁难我的,我也不想让皇庭显得咄咄逼人,毕竟我不是来与他们作对的。”
元绛听罢,是思忖不语,过得半响,他才道:“可是依我之见,如果只是和解的话,是不可能得逞的,因为他们一定不会答应支付利息的。
虽然我也有权力这么决定,但是他们不会懂得其中道理的,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在支持你们公检法的,甚至认为我们是狼狈为奸。”
张斐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问道:“那依元学士之见,该当如何?”
元绛讪讪笑了笑,道:“依元某人之见,还是得开庭审理,你先判决官府违约,我才好拿出这个办法来,如此一来,他自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哎幼!我草!这话听着怎么似曾相识啊!对了,这不就是我在开封府玩得套路吗?吃两家饭,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同行了。
张斐心里微微有些不爽,这办法是我出的,锅还得我来背,你个白嫖怪。
元绛偷偷瞄了一眼张斐,又道:“此外,那些盐商目前来说,是不信任官府,显然是要更信任皇庭,若有皇庭的判决,大家也会更相信这盐债。而一旦这债务与皇庭绑定在一起,那些盐商也会更加支持你们皇庭的。于你于我,可都有好处啊!”
忽悠,ntm接着忽悠!张斐郁闷死了,这个局不是我忽悠他的么,怎么变成他忽悠我了,不过他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张斐权衡半响,不禁挤出一丝笑意来,“元学士真是满腹经纶,心思缜密,张三自愧不如。”
元绛赶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元某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远不及张庭长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便宜占尽,马屁免费。
......
“你们谈得怎么样?”
元绛刚走,许止倩便走了过来,又见张斐呆呆不语,不禁道:“没有谈拢么?”
张斐摇头叹道,“已经谈妥了。”
许止倩问道:“那你为何不高兴?”
张斐皱眉道:“遇到同行了。”
“同行?”
“嗯。”
张斐点点头,“这老头可真是精明的很,左右横跳,两家通吃。”
“啊?”
许止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他不愿意私下和解,要求皇庭开庭审理。”
“为何?”
许止倩惊讶道。
张斐道:“因为这么一来的话,责任就全在我们皇庭,而且这事在朝中肯定会被人弹劾的。”
许止倩不禁蹙眉道:“这个元学士真是狡猾。还真是你的同行。”
“嗯?”
“对了,你答应了吗?”
“嗯。”
张斐点点头,“只要我们玩得好,我们皇庭还是能够从中受益匪浅的。”
他肯定会答应的。
这盐债是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的。
因为范祥的盐钞体系,确实是能够为国家省不少钱来,暂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可是现实就是朝廷非常缺钱,有些钱就是不能动得,他又不是神仙,也变不出钱来,而如今的办法,就是巧立名目,各种苛捐杂税,要不就直接赖账。
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事不过三,哪个傻子会天天上当。
发行盐债,同时配合公检法,这其实非常适合当下宋朝的境况,如果玩得好,是可以用于应急之需,这不抢就只有去借,咱们就赌明天要更好。
但如果明天更加糟糕的话。
反正横竖也都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