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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一章 麻烦来了

    这场官司的影响,其实并不在于这场官司的本身,在此案之后,没有太多人谈论吴张氏,其实大家都在谈论公检法,而且由于皇家警察已经开始接管城内治安,关于公检法的议论,还在持续不断地发酵。

    这日清晨,在一个包子摊位上,坐着两个身着中年男子,他们听着百姓对公检法的赞不绝口,这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其中一人道:“李兄,百姓都对这公检法推崇备至,这么下去,哼,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连饭碗可都保不住了。”

    另一人道:“你担心甚么,咱们要是保不住饭碗,上面那些人可就会丢了权力,咱们现在要团结起来,只要咱们能够团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来咱也不怕。”

    “嗯。这倒也是。不过,咱们也得跟上面去闹,可不能由他们公检法说了算。”

    “走吧,回衙里去跟兄弟们商量一下,坐在这里,真是难受。”

    “请。”

    二人扔下两个铜板,便准备起身离去。

    “李押司,段都头。”

    那摊主的婆娘突然走了过来,拾起桌上的两枚铜板,是一脸为难地看着二人。

    段都头当即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那妇人哆哆嗦嗦地,不敢张嘴,但手中的铜钱还是比划在二人的面前。

    “你。”

    “哎!”

    李押司抬手拦住段都头,又拿出六文钱扔在桌上,然后朝着那摊主笑道:“祝伱们以后都能生意兴隆。”

    言罢,便拉着不愿罢休的段都头离开了。

    那妇人拾起桌上的六个铜板,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没钱,就连这几个铜板都吝啬,活该你们被皇家警察取代。”

    这时,那摊主又走了过来,低声责怪道:“你干什么?”

    那妇人道:“他们每回来咱这,不管多少人,要不就给一个铜板,要么给两个,咱每天辛辛苦苦就赚这点钱,全都让他们给吃了。如今皇家警察来了,咱犯不着怕他们。”

    怨气滔天,似乎忍了许久了。

    “哎呦!你这妇人可真是不懂事,天知道那皇家警察能在这里待多久。”

    “老娘这回就豁出去了,皇家警察要是走了,咱也不干了。”

    而在街道对面的茶棚下,坐着几个年轻人,一直注视着他们。

    中间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问道:“方才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边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道:“那穿长衫的名叫李江,是衙里面的押司,管得街边税务,而另一个叫段达,是个都头,以前专管这一代的治安问题。”

    “这河中府的押司和都头都这么穷吗?”

    “穷?他们可不穷,隔壁街的水仙楼,可就是段达家开的,西城的赌坊,就是李江姐夫开是的,其实也是他的。他们就是吃习惯了。”

    “哼!这跟无赖泼皮有何区别。下回你们要是遇到这种不付钱的,直接就给俺逮回去。”

    这黝黑小子正是马小义。

    目前警署的一波招人已经结束,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训练这些刚刚加入的辅警,而根据警署的传统,都是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教导辅警该如何工作。

    关键衙前役都是出身富农家庭,又经受过一些训练,这文武都会一些,上手非常快。

    正当这时,一个鞋拔子的脸的中年男人突然凑上前来,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警署的马队长。”

    马小义点点头道:“是的,有事么?”

    那中年男人左右瞄了瞄,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小义一瞅,有事可干,立刻打起精神来,扔下一小吊钱,便带着两名皇家警察起身跟着那中年男人来到角落里面。

    “什么事?”马小义又问道。

    那中年男人道:“我知道有一人正在城里贩卖私盐。”

    马小义道:“当真?”

    “千真万确。”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又道:“他们待会就会交易。”

    “带!”

    刚说了一个字,旁边一个辅警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马小义。

    马小义瞧那辅警一眼,又向中年男人道:“你且稍等一下。”

    言罢,他又与那辅警去到一边。

    那辅警道:“马队!你可能有所不知,前些年那些盐户闹了一回,都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后来蔡知府来了之后,对那些盐户比较宽容,只要量不大,一般不会去抓他们的。”

    马小义道:“俺平时是如何教你们的,只要违法,就得抓人,否则的话,那就是俺们失职,至于判不判他们有罪,那都是检察院和皇庭的事,跟俺们无关,你们怕甚么?”

    说到这里,他眼眸一转,“不过待会可得小心行事,莫要让那厮给骗了,待会你负责盯住他。”

    “我知道了。”

    “走!”

    与此同时,检察院正在进行第一轮招人,不过是被迫的。

    检察院是要招人,但还没有去宣传,都还在筹备中。

    可是在那场官司之后,不少年轻的书生主动来到检察院,谋求检察员一职,原来那日苏辙在庭上的表现,引得不少年轻文人的注意。

    这文人最好什么?

    无疑就是嘴炮啊!

    而在整个朝廷中,唯有检控官的职责就是嘴炮,关键还能够升职,还能够拿俸禄,还不用参加科考。

    因为皇家警察和检察员,其实都不属于官员,警司和检控官、检察长才属官员,故此严格来说,应该是鉴于官与吏之间,虽然没有品阶,但是有稳定的俸禄,还能够直升官员,这又是吏所不具备的。

    而在宋朝,是文人遍地,可惜朝廷也面临着冗官之祸,其余行当,文人又不愿意去做。

    这直接导致宋朝教育发达,文人只能干这活,但也远远不够。

    然而,根据宋朝官员制度,律法是必学之课,但凡书生都对《宋刑统》非常熟悉,许多人都能够做到倒背如流。

    而检察员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文人量身订做的。

    完美!

    “九十八份?”

    苏辙接过那一沓厚厚地文案,不免是惊讶地看着陈琪。

    陈琪苦笑道:“要以这趋势下去,估计河中府的书生都得上门求职。”

    “这倒也不是坏事。”苏辙稍一沉吟,“既然人这么多的话,那咱们就出一份试卷考考他们,择优录之。”

    陈琪问道:“不知录取多少人?”

    苏辙道:“先不设名额。”

    陈琪惊讶道:“咱们需要这么多人吗?”

    苏辙笑道:“将来公检法还得推广至全国,这需要大量的人才,目前来说,倒也不嫌多,只要是人才就行。”

    陈琪稍一沉吟,犹豫道:“但是目前朝廷本就有冗官之祸,咱们这又补充大量的检察员,岂不是会增添朝廷的负担。”

    这些人可是要拿工钱的呀!

    苏辙思忖少许,问道:“可有旧吏前来?”

    陈琪摇摇头道:“暂时没有。”

    “看来咱们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啊!”苏辙不禁叹了口气。

    在京城的话,旧吏转为皇家警察、检察员已经是非常常见的,就是因为在京城有皇帝和司马光的加持,大家都看好公检法。

    如今没有人来,那无疑是从侧面说明,河中府的旧吏暂时还不太看好公检法,亦或者说在观望中,他们这些老油条可不像街边那些小摊主,他们还是知道许多内情的。

    但是,观望的只是少数,大多数旧吏是不愿意加入公检法的,这本是属于他们的权力啊!

    思索一会儿,苏辙又道:“虽朝廷有冗官之祸,但我们检察院可不收那些懒散、没有志向之人,不管他们,直接招人。”

    正当这时,王申突然跑了进来,微微喘气道:“苏检察长,下官方才听闻警署抓到一个贩卖私盐的人。”

    苏辙愣了下,好奇道:“警察抓贩卖私盐的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王申道:“但这可能是一个阴谋。”

    “阴谋?”

    苏辙微微一惊。

    “据说是有人向马队长通风报信,而且贩卖私盐之人不是一个商贩,乃是一个盐户。”

    妫乡。

    在一个小农院门前,一对夫妇泪流满面地跪地拜谢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老者身旁两个仆人,立刻上前,将这对夫妇扶起。

    这周边还有着不少村民。

    这对夫妇正是吴雷夫妇,自从他们回到妫乡后,不但没有引人鄙视,反而得到不少善人的帮助。

    此时,一辆马车悄悄从不远处的道路经过。

    车内坐着一男两女,正是张斐与他的两位娇妻。

    忙完那场官司后,张斐今儿带着两位娇妻,来这野外游玩,顺便来妫乡看看吴雷夫妇。

    “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高文茵神色动容地说道。

    张斐笑道:“若是好人多的话,夫人也就不会被这一幕所感动。”

    许芷倩立刻道:“虽然他们此番相助,可能另有目的,但也不少乡绅是大善人,尤其是那些从朝中退下来的大官。”

    张斐问道:“是吗?”

    许芷倩直点头道:“一般乡里的大地主,往往都只是装模作样,因为他们都是靠着放贷,兼并乡民土地而成为大地主,又如何会大发善心去帮助别人,可是告老还乡的官员就不一定了,他们的家财,都是来自俸禄,故而在乡里都是乐于助人。”

    张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车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前面那人好像是蔡知府。”

    “是吗?”

    张斐立刻掀开车帘,但见河边站着四人,正是蔡延庆、卓群,以及两个仆从。

    张斐与许芷倩下得马车,走了过来。

    见到彼此,双方似乎都不觉意外。

    一番行礼后,蔡延庆笑呵呵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不但令人心服口服,更为关键的是,还给予吴张氏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要知道之前此案是有争议的,有支持吴张氏的,也有不支持的。

    即便当时蔡延庆给出同样的判决,只怕吴张氏回到家,也会遭人非议,甚至难以在此地生存下去,而绝不会向如今这样。

    这一点令蔡延庆尤为叹服。

    “蔡知府过奖了。”

    张斐谦虚一笑,又道:“其实我之所以重审此案.!”

    蔡延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在此之前,我也认为你是在针对蔡某,若是审得不好,我自也不会善罢甘休,而如今只能说蔡某技不如人,也令蔡某明白,为何朝廷推崇这公检法,蔡某心中并无任何不快,张庭长也莫要多想。”

    张斐拱手道:“蔡知府海涵,张三佩服。”

    “哪里!哪里!”蔡延庆又问道:“但是有一个问题,蔡某还未想明白,不知张庭长可愿解蔡某心中所惑?”

    张斐忙道:“蔡知府请说。”

    蔡延庆道:“这般审案,虽有诸多好处,也远胜于之前,但是这也需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财政上恐怕难以为继。”

    张斐笑道:“蔡知府无须为此担忧,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蔡延庆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沉吟少许,道:“听闻当年蔡知府是临危受命,来到这河中府的。”

    蔡延庆只是抚须一笑。

    张斐又道:“当时河中府的财政一定不太好吧?”

    蔡延庆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敢问蔡知府,又是什么原因,使得河中府的财政渐渐有起色的?”

    “那是因为.!”

    话一出口,蔡延庆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不是先有财政,才有安定的,而是先有安定,才会有财政的,如果公检法能够良好的执行,那么州府所得财政,必然是要胜于以往,公检法所增加的支出,将迎刃而解,无须太多担忧。”

    蔡延庆点点头,“你所言虽有道理,但河中府的情况就如同一团乱麻,是剪不断,理还乱。”

    张斐笑道:“我们公检法追求的不是快刀剪乱麻,而是慢慢去梳理,就如同我们的审理一样,充满着耐心。”

    正聊着,但见一人快步往这边行来,牛北庆立刻护着张斐身旁。

    如今张斐出门,是一定带着龙五和牛北庆,同时还有几个高手。

    蔡延庆忙道:“阁下勿慌,是我的人。”

    但见那人在蔡延庆耳边嘀咕了几句。

    蔡延庆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心中好奇,但也安耐住没有过问。

    “我知道!”

    蔡延庆点点头,使退那人,又向张斐道:“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来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呀!

    不是什么大麻烦,蔡延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便道出整件事情原委。

    再多的意见,他也没法给。

    他能做的,也只有像如今这样。

    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张斐,他兴许都不会跟张斐说。

    “难啊!”

    蔡延庆望着张斐远去的马车,不禁感慨一声,又微微皱眉道:“想不到他们出手这么快。”

    卓群苦笑道:“如此类事,比比皆是,毫不费力,也许喝杯茶的工夫就能够安排好。但是对于皇庭而言,处理这种案件,只会让自己左右不是人。他们何乐不为。如这种斗法,皇庭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车内。

    之前吴雷夫妇带来的开心和感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张斐见许芷倩是愁绪满面,一语不发,而她的情绪也影响到高文茵,弄得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他轻轻握住许芷倩的玉手,“如这种事,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不是吗?”

    许芷倩一怔,眼帘稍抬,瞧他一眼,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也许司马学士才是对的。”

    张斐饶有兴趣地问道:“怎讲?”

    许芷倩道:“为什么不管是王学士,还是我们,总是会觉得寸步难行,就是有财政这一座大山压在我们身上,以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拿盐户来说,其实蔡知府也想减轻他们的负担,但是若减轻他们的负担,就会使得财政收入减少,上面就会怪罪,他也能用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法。

    所以.所以我觉得哪怕王学士要变法,也应该先减少财政支出,减轻百姓的负担,如此才能够变法成功。”

    说到这里,她又努了下嘴,“但是这又不可能,范公当初就是这般想的,结果也是失败了。”

    张斐笑道:“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许芷倩瞥他一眼:“你说得不会是咱们吧。”

    “对啊!”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贪官污吏,咱们可以抓,但此事的原因并不完全在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朝廷,我们若是置若罔闻,那就是渎职之罪,可若严格之法,那就是助纣。”

    说到这里,她赶紧闭嘴。

    张斐呵呵一笑道:“你难道忘记,咱们也可以判定朝廷违法么。”

    “啊?”

    “伱不会忘记,咱们第一次夫妻档,就是状告朝廷么。”

    “但是这不一样,这会影响到财政。”

    “那是财政的问题,又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是司法问题,朝廷养那么多官,是干嘛用的。”

    “.?”

    许芷倩道:“但是若严格执法,也应该判处盐户死刑。”

    张斐笑道:“无论是判死刑,还是判无罪,这都得审过才知道,这就是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

    警署。

    但见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一个皇家警察的袖子,哭喊道:“皇家警察,我求求你了,你就饶过我夫君一回,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那皇家警察道:“真是抱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否放人,也不是咱们说了算,这得到时等到皇庭判决。”

    那妇人忙道:“那那能不能先放我夫君回去制盐,要是到时交不了盐,我我这一家老小可全都完了啊!”

    那皇家警察是一阵无语,要能放,他们早就放了。

    屋内。

    曹栋栋来回踱步,道:“我说小马,你到底抓了个什么人回来,这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了。”

    马小义绕着头,悔不当初道:“俺也不知道。”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站在前面的一个皇家警察道:“欧俊,你没有告诉那妇人么,现在他夫君还不一定有罪,还得等皇庭的判决,要哭等那时候在哭啊!”

    欧俊道:“马队,你有所不知,这盐户每年都得交十二万斤盐给朝廷,要是交不足的话,那可能就会倾家荡产的。”

    马小义一惊,“这么严重吗?”

    欧俊点点头,“欠谁的也不能欠朝廷的啊!”

    马小义觉得这又过分了,向曹栋栋道:“衙内!要不咱们先放了那盐户回去制盐。”

    符世春道:“这可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放了,他跑了,这责任就是咱们的。”

    “你说咋办?”

    曹栋栋和马小义同时看向符世春。

    符世春稍一沉吟,向欧俊道:“欧俊,你去告诉那妇人,这人暂时不能放,但是我们会跟皇庭说明他们家的情况,皇庭也一定酌情考量的,让她们相信皇庭,若是不知道皇庭,就让他们去打听打听。”

    曹栋栋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就这么说,记住,别说得太明显,要暗示。你跟了我这么久,这点机灵应该有吧。”

    欧俊心领神会,道:“警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欧俊走后,曹栋栋又向马小义,道:“此案人赃并获,赶紧交给检察院,要吵上那吵去。”

    马小义点点头道:“知道了。”

    这案子,令他很憋屈,他当皇家警察,求得是正义感,但他觉得这案子毫无正义感可言。

    检察院。

    “我就说了,警署一群愣头青,他们懂什么,如今人赃并获,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陈琪很是气愤地说道。

    苏辙拿着那盐户的供词仔细看完之后,问道:“你们先去调查一下,看看这个黄桐供词是不是真的,如果不贩卖私盐,他们就活不下去吗?”

    陈琪叹道:“我之前就去询问过,十有八九不会有错的,朝廷给他们的盐本钱本就不多,还得雁过拔毛,再加上其中损耗也摊在他们头上,要不卖点私盐,根本就养不活一家老小。”

    苏辙道:“先去查证,这是规矩。”

    王申突然道:“如果是的,是否该起诉,这咱们可得先想好啊!”

    苏辙皱眉沉思一会儿,道:“警署方面是人赃并获,无论是与不是,都必须起诉,否则的话,必然会私盐泛滥。”

    陈琪道:“但许多盐户都是依靠私盐谋生,如果咱们断了他们这条生路,可能又会引发盐户的不满。”

    苏辙紧锁眉头,道:“但是咱们要是无所作为,他们必然会变本加厉,这么遮遮掩掩并非长久之计,到底怎么处理这种事务,这皇庭得给一个说法。”

    陈琪和王申相视一眼,眼中透着一丝沮丧。

    其实此案的关键是在于皇庭,而非警署和检察院,因为是人赃并获,都不需要控诉,光面上的证据,就足以判处死刑。

    就看皇庭怎么判。

    其实张斐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只不过他设计的是先审种谔和陆诜一案,来为自己立威。

    如此再来面对此类案件,就能够更加游刃有余。

    可是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两人至今都还未赶到,关键他们都不是罪犯,催也催不来,你想拿他们立威,结果他们还是试探一下你,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这搞得张斐也真是非常无语。

    好在他事先就安排李豹命人来这里查探这里盐政的情况。

    大狗很快就为他送来资料。

    “一年的盐本钱四十五贯,交十二万斤盐,哇这算下来这一斤盐可连半文钱都不到啊!”

    张斐算了算,朝廷从盐户手中收盐,才0.4文一斤,但是官盐的价格是四十五文一斤,利润是一百多倍,扣除商人的利润,也有几十倍啊!

    难怪朝廷会这么紧张盐政,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啊!

    大狗道:“一年四十五贯钱,其实也够养活一家人,但大多数时候,这盐本钱还发不全。”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大狗道:“这种事是司空见惯,庭长方才算得利润,那是朝廷的,盐官不得从中捞一些么。”

    张斐纳闷道:“要是这盐户都活不下去,人家也不愿意干啊!”

    大狗道:“一直以来都有盐户逃跑。”

    张斐问道:“那留下来的盐户,是凭何谋生?”

    大狗道:“盐户每年都得缴纳十二万斤给朝廷,即便有剩余的也不能卖给别人,只能卖给朝廷,若遇到恶吏,就直接以更低的价格收了,甚至于不给钱,但盐户一旦闹起来,他们也头疼。

    许多聪明的盐官,就克扣部分盐本钱,然后对盐户藏着私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多产的盐,朝廷也不知道有多少,多报少报那就看盐官,图钱者就这么干,但是图政绩者,就还是会以极低的价格买下盐户手中的盐,充盈府库,换取政绩。”

    如今河中府的盐政,简单来说,就是民产官收商销,制盐是属于私营行为,只不过盐户的盐只能卖给朝廷,那边商人先拿钱去边境购买盐钞,然后拿钞来这里官府换盐,再贩卖到各地。

    不过这盐政基本上是几年一变,没有固定,主要原因就在于西夏,一旦跟西夏打仗,朝廷就直接全部收回,用劳役去免费制盐,运盐,争取将盐利最大化。

    和平时期再放开一点。

    “真是会玩啊!”

    张斐不禁都笑了,这哪是在割韭菜根,这是要将土给都给掀了,“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呀!”

    “庭长此话何意?”

    “没什么。”

    张斐一怔,又向大狗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此事绝非意外,十有八九是有人安排的,如今大家都捂着私盐,就看皇庭怎么判,如果皇庭判盐户有罪,他们可能就会煽动盐户闹事,但如果判盐户无罪,就会放出大量私盐,以此来抵制官盐,这财政一旦有问题,朝廷必然会怪罪下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吾乃司法慕容复。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妫乡弑母一桉还未冷却,刚刚抵达河中府不久的公检法,再度成为当地人们的关注焦点。

    而这一回的关注度是远胜于之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社会问题,同样也是一个涉及到所有人的利益问题,它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政治问题。

    尤其是在河中府,只要事关盐利,那就无小事。

    不过基于弑母一桉,公检法赢得不少百姓的好感,这舆论还未躁动起来,因为许多百姓相信皇庭会给予一个公平的判决。

    可越是如此,皇庭的压力就越大。

    因为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这国家法律,是明文规定的。

    百姓却抱有这种心理,可以说是在无形中在干预司法。

    皇庭。

    苏辙将一份起诉状亲手交予张斐,但神情却显得很是疲惫。

    张斐接过起诉状,正准备询问一二,忽听得苏辙又言道:“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止一个。”

    “嗯?”

    张斐好奇地看向苏辙,“苏小先生此话是何意?”

    苏辙紧锁眉头道:“这公检法虽好,法制之法也引人向往,但也许出现的并不是时候,反而会使得许多问题更加尖锐。”

    张斐愣了愣,笑道:“没有想到这小小一桉,竟然让苏小先生任地沮丧。”

    苏辙道:“正是此乃常见的小桉,才令人感到沮丧。不瞒你说,如果我不是检察长,我是绝不会起诉这盐户的,因为罪不在他,可他却要面临死刑。可惜我是检察长,我必须要依法行事,这令我感到非常无奈。”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继续言道:“然而,如这种事却又是稀松平常,比比皆是,且千奇百怪,那些人可以找各种问题来刁难我们。在我看来,政法清明之前,司法也难以有所作为。”

    他虽然担任检察长,但骨子里还是儒家思想,他认为错是在朝廷的政策,而不是在盐户,如果他是知府,他肯定会采取另外的手段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如同蔡延庆一样,根据不同情况,给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但是身为检察长,就没有操作空间。

    明文规定,人赃并获,这要不起诉,那检察院还不如关门。

    要知道这种事,对方信手拈来,算不得什么,但是却让整个公检法如坐针毡,双方的斗争成本不成正比,是毫无胜算可言。

    这令苏辙对于整个公检法都产生质疑,他也跟许止倩一样,认为政法若不清明,执法就是助纣为虐。

    盐政剥削百姓,律法对百姓赶尽杀绝。

    在如此苛刻的盐政下,百信只能贩卖私盐为生,但律法又给予重刑,十斤就是死罪。

    这不合理。

    但要改,得从盐政改起。

    盐政不改,这法就成了恶法,执行恶法,是毫无快感可言。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解决问题的办法的确不止一个,没有道理一条道走到黑,但是大刀不可能当绣花针用,绣花针虽小,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不可能人人手上都拿着大刀,总要有人去拿绣花针。”

    苏辙想想也是,司法也是必不可少的,瞧他一眼,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还得评估。”

    张斐扬起手中的起诉状,“这份起诉状在我手中还没有超过一炷香工夫。”

    苏辙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不是有判例权吗?你能否改变盐法,十斤私盐,就得判以死刑,这实在是太过严重,也难以执行。”

    用最严厉的法,判最平常的事。

    这显然是不对的。

    其实宋朝在这方面已经有所改进,以前是五斤,如今已经提升至十斤。

    可十斤也就四百五十文钱,扣除成本这些,对于那些盐户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张斐问道:“不知苏小先生认为该给予怎样的刑罚?”

    苏辙思忖半响,不禁苦笑道:“就以盐户当下的状况,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就说那黄桐,在警署里面,关上个一两个月,不给予任何处罚,也有可能倾家荡产。因为他得交十二万斤盐给朝廷。

    张斐笑道:“我先看看再说。”

    苏辙点点头,又道:“但是这份起诉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那就是你们检察院不够努力。”张斐半开玩笑道。

    苏辙苦笑地点点头,“但愿如此。”

    送走苏辙后,张斐立刻召集他们的智囊团,也就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这四小金刚,以及许止倩这个狗头军师。

    “这显然是一个阴谋。”

    蔡京道:“在学生看来,只要开庭,无论如何,都属吃力不讨好,正好朝廷不是派了元大学士来主管盐政么,我们何不将此事转到那边去。”

    上官均点点头道:“这盐户着实可怜,判他死刑,着实不妥,而原因是在于盐政的腐败,以及盐法苛刻,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如果事事都其它官署推,那还要我们公检法作甚。”

    叶祖恰哼道:“这就是违法之事,理应由我们皇庭来判决,盐政腐败也是违法行为,我们何不顺藤摸瓜,将此桉扩大化,趁机整顿盐政,看他们还敢拿这种事来刁难我们不。”

    蔡卞点头道:“我赞成叶兄所言,若是每家盐户都能够拿到四十五贯钱,同时朝廷又以合理的价格收购他们手中剩余的盐,他们也不会去贩卖私盐。”

    “万万不可。”

    蔡京忙道:“咱们初来乍到,实力孱弱,而那些盐官、盐吏权势滔天,如果顺腾摸瓜查下去,可能是没有尽头的,甚至可能查到京城去,到时肯定判不下来,朝廷只能判我们有罪。自古以来,这种事是比比皆是。”

    蔡卞哼道:“如果事事都瞻前顾后,那咱们来这里作甚?”

    蔡京当即反驳道:“凡事都得徐徐渐渐,急于求成,往往只会溃不成军。”

    叶祖恰道:“但委曲求全,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上官均道:“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总比不自量力要好吧。”

    ......

    这四小金刚立刻分成两派,是争吵不休。

    许止倩面露挣扎,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痛苦油然而生,不免看向张斐,只见张斐还是上课时那个招牌动作,背靠着桌子,双手抱胸,沉吟不语。

    过得好一会儿,四小金刚争得是口干舌燥,不免又同时望向张斐。

    “老师,你打算如何应对?”上官均问道。

    张斐一怔,抬头看向他们,过得一会儿,他才道:“你说得都是法外之话,我们是司法人员,手里拿着的是《宋刑统》,而不是《孙子兵法》,这律法都还未说明白,你们讲那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想得过于长远。”

    说到这里,他侧身拿起桌上的起诉状,扬了扬,“我问你们,这份起诉状有没有问题?”

    四人同时摇摇头。

    “有没有问题?”张斐再问道。

    四人忐忑地望着张斐。

    张斐长长叹了口气,“你们平时在干什么?”

    四人委屈地瘪了瘪嘴。

    上官均问道:“老师认为这起诉状有问题吗?”

    张斐道:“当然有问题,我从未见过如此粗糙的起诉状。”

    “啊?”

    几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份起诉状上并未有明确说明,黄桐所卖之盐,乃是私盐。”

    “???”

    几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许止倩道:“黄桐自己都承认了。”

    张斐道:“黄桐承认有什么用,这得看证据。”

    “这...这就是私盐。”

    蔡卞道:“国家法律规定,盐户的盐,只能买给朝廷,不能私下卖给别人。”

    “但如果是朝廷不收呢?”

    “这不大可能吧?”

    “我说得是如果。政令是规定,盐户手中的盐必须出售给朝廷,朝廷必须收购这些盐,反过来说,如果朝廷不收购这些盐,这些盐是不是也将不适用于必须出售给朝廷,不可能一句话,还分两部分算。那这还算不算私盐?”

    “......?”

    四小金刚听得头都是大,还能这么算吗?

    张斐又问道:“起诉状上面有没有说明这些?”

    “呃...没有。”

    “还有!万一是官府允许黄桐出售这些盐,你们要记住一点,这是政令,不是法律,律法是贩卖私盐违法,但是什么是私盐,根据目前的条例,官府所允许的就是官盐,不允许的就是私盐。”

    “啊?”

    “你啊什么?这是不是要去查明?”

    “是。”

    “另外,朝廷有没有规定,以多少价格从盐户手中收购这多产的盐?”

    “好像是没有具体说明,但这跟此桉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朝廷规定盐户多产的盐,是必须要卖给朝廷的,朝廷也必须要收购这些盐,这不是义务上缴,那么就要遵循买卖原则,理应是要付钱的,多少都要支付。

    但如果朝廷不愿意支付一文钱,这等同于朝廷主动放弃这些盐,那么又回到之前那个问题上面,当朝廷主动放弃的盐,怎么判定属于私盐,还是官盐。”

    “这么查的话,岂不是会将此桉扩大化。”

    蔡京疑虑道。

    “不会,我只是要判定这些盐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

    说着,张斐将那份起诉状,扔给蔡京,道:“退回给检察院,并且告诉他们,这是我们皇庭见过最粗糙的起诉状。顺便再送点笔墨纸砚给他们,这账就记在我个人名下,告诉他们,别太吝啬笔墨纸张。”

    “是..是。”

    蔡京讪讪点了下头。

    现在难道不应该一致对外吗?

    怎么还窝里斗了。

    他们走后,许止倩便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笑道:“我要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寝食难安。”

第四百九十四章 雷声大雨点小

    身为律政人士,张斐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同样一件事,如果他认为你出发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无意为之,甚至于出发点是为他好,哪怕是吃了个大亏,他可能会生气,但也不太去计较。

    但如果说,他认为你这么做,是怀有恶意的,就是再小的事,他绝对会铭记于心,然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小亏也不能吃。

    张斐来河中府之前的计划,就是先要主动出击,新官上任三把火,缺一把也不行,只是说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也这不能说一上来就被对方给镇住。

    这不是他的作风。

    关键他此番来,还就带着整顿盐政的任务,对方既然那这事来试探他,还不如将计就计,也借此来来摸摸底。

    检察院。

    “这是何意?”

    陈琪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嘴都快气歪了,“莫不是讽刺我们的起诉状写得太过简单。”

    文人玩这种讽刺游戏,那绝对是专业中的专业,都还未等蔡京张口,他们就已经反应过来。

    蔡京为人比较圆滑,赶忙道:“陈检察莫要误会,我们绝无此意,只不过刚好我们那里还有一些剩余,就给你们检察院送来。”

    陈琪又问道:“那这起诉状又是怎么回事?”

    蔡京讪讪道:“我们皇庭经过审查,发现这些证据还不足以达到开庭的标准。”

    苏辙突然问道:“这还不够?”

    蔡京点点头道:“因为这里面缺乏一项很关键的证据,就是这盐到底是不是私盐。”

    苏辙和陈琪相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陈琪甚至还拿起那起诉状看了看,是不是当时苏辙拿错了,过得一会儿,他抖着起诉状,向蔡京问道:“这这还不能证明黄桐贩卖的是私盐。”

    “不能.完全证明。”

    蔡京都有些底气不足。

    苏辙问道:“你此话怎讲?”

    蔡京道:“因为上面没有写清楚此盐的来历,是不是黄桐多产所得,还是说是别人委托黄桐出售;又是否得到官府的允许,根据盐政来说,只要官府允许出售的,就是属于合法的。”

    陈琪气得已经是七窍冒烟,“要不是的话,黄桐为何要承认?”

    蔡京道:“黄桐承认,不代表就是他的,这还应该进行一番调查。”

    苏辙问道:“你们皇庭打算将此案扩大化?”

    陈琪一怔,也是狐疑地看着蔡京。

    蔡京赶忙道:“我们绝无此意,我们只是认为,这证据确实不够,上面只有十二斤盐,以及黄桐的供词,至少也应该有相关盐官、胥吏,以及其他盐户的供词,才能使的这份证据更加完善。”

    苏辙审视一番蔡京后,点点头道:“我们明白了,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都会调查清楚的。”

    “见谅!见谅!”

    蔡京起身连连拱手,道:“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

    蔡京走后,陈琪立刻便道:“检察长,他们这分明就是想将此案扩大化,但是咱们可还没有这实力。”

    苏辙沉吟半响,又拿起那份起诉状看了一会儿,道:“其实皇庭的要求也并非是吹毛求疵,目前河中府的盐政并非是官产官收,而是民产官收商销,这卖盐的都是商人,也不一定就是私盐,故此我们还得去确定一番。”

    陈琪郁闷道:“要皇庭单单只是为了确定一番,这不是瞎折腾人吗?”

    苏辙道:“这官司还是越缜密越好,你亲自去一趟警署,那曹警司再派人去问问。”

    警署。

    “啥?”

    曹栋栋睁大眼睛问道:“证据不足?”

    马小义和符世春同样也是震惊地看着陈琪。

    神尼玛证据不足啊!

    搞笑吗?

    陈琪皮笑肉不笑道:“这不能怪我们,是皇庭方面要求的。”

    说着,他将一份文案递过去,“皇庭需要这些方面的证据。”

    曹栋栋头一甩。

    符世春先是瞪他一眼,然后起身,双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过得片刻,符世春向曹栋栋点点头。

    曹栋栋便道:“行,我们会派人去调查的。”

    “那就有劳了。”

    陈琪拱手一礼,便离开了。

    他一走,曹栋栋立刻问道:“咋说?”

    符世春道:“倒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只不过对象都是那些盐官盐吏,如此也好,让他们认识一下咱们皇家警察。”

    曹栋栋问道:“他们还不认识咱们皇家警察么?”

    符世春啧了一声:“这你还不明白么,以前是知府下令,自然是可以管这些官吏,但如今政法分离,你这警司下令,他们会不会配合,这还得试试才知道啊!”

    曹栋栋眨了眨眼,立刻道:“多去找一些官员问问。”

    这要多找的话,可真是再多都有。

    北宋最臃肿的官僚机构可就在于财政,尤其是盐、茶、酒、铁、马,不然的话,这税怎么收得上去。

    警署立刻派遣三十二个识数认字的皇家警察前去盘问。

    这黄桐就是属于河东县东南盐池的盐户,而第一线掌握实权的官员,就是监当官,是属于差遣官,握有实权的,这管盐的就叫做盐监。

    这河中府的盐监,虽官职不大,但权力也不可小觑。

    “皇家警察欧俊见过何盐监。”

    “什么事?”

    何春林稍稍不安地打量着欧俊。

    欧俊忙道:“在下是奉命前来,调查黄桐贩卖私盐一案。”

    何春林听罢,倏然起身道:“岂有此理,此案与我何干,你们莫要想诬蔑本官。”

    “不不不!”

    欧俊赶忙解释道:“何盐监误会了,我们只是来照例询问,黄桐是否属于河中府的盐户?他是否可以向外人贩盐?为何官府不收购他手中的盐?他的盐又是来自于哪里?”

    何春林激动道:“他当然不可以向外人贩盐,盐户的盐就只能卖给官府,这可是规矩,为什么官府不收购他们的盐,当然是他们藏着不卖,至于他们的盐,是来自何处,这本官怎么知道,你问他去,你们是嫌本官太清闲么。”

    “是是是是!”

    欧俊一边听着,一边拿着一支短笔记着。

    何春林问道:“你在写什么?”

    欧俊忙道:“方才何盐监所言,都属此案的佐证,我们必须记录下来。”

    说话时,就已经写好了,然后他又递给何春林,“何盐监请过目,看看是否有疏漏,若无疏漏,就还请何盐监签个名。”

    何春林第一回与皇家警察打交道,之前可不是这个模式,这人都有些晕,呆呆地看了看,就寥寥数语,真是气得他半死,这欧俊将“你是嫌本官太清闲”都给写了进去,当即骂道:“你这呆子,你怎么后面那句话也写了上去。”

    转念一想,这几个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弄得他们认为自己做贼心虚,“行行行,本官好好回答你,重新写,重新写。”

    “是。”

    盐仓司。

    “什么?你想查看账目?”

    押司李永济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皇家警察周佳。

    你谁啊?

    这盐的账目,岂是随便让人看的。

    就凭你这小小皇家警察。

    周佳忙解释道:“李押司勿怪,在下之所以要查看有关账目,就是要确认一点,官府有定期向盐户收购他们多产的盐。”

    这还用确认?李永济都觉不可思议,怕里面有陷阱,谨慎地问道:“为什么?那黄桐不是都已经认罪了吗?”

    周佳道:“但是我们要查明他的口供是否真实,如果是官府先拒收他们多产的盐,这也会影响到皇庭的判决。”

    李永济立刻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交盐上来,我们必然是会收的,怎么可能会拒绝。”

    周佳抱歉道:“就还请李押司让我们查阅今年官府收盐户多产的盐的有关账目。”

    李永济问道:“你们有这权力吗?”

    周佳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这是皇庭下达的命令。”

    说实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权力。

    李永济沉吟少许,道:“你稍等一下,我找找。”

    “是。”

    这皇家警察突然出动,都快将河中府当地的盐官找了个遍,绝对是大动作呀,令整个河中府官场为之一震。

    这是要干嘛?

    怎么冲着我们来了,莫不是一个阴谋?

    这哪里还睡得着。

    大大小小的盐官,立刻跑到府衙来找韦应方。

    “韦通判,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黄桐都已经招供,还上我们这里来问什么?”

    “我活了这么久,就没有见过这么查案的,让我去证明那私盐是私盐,可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先别说了。”

    韦应方听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都问了你们什么问题?”

    何春林道:“问题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哎呦,你看我,都被那皇家警察给弄糊涂了,那些问题倒还好,跟此案就还有点关系,但也就沾点边。”

    又将那些问题大致讲了讲。

    “我这边也差不多,之前说要查看账目,可么将我给吓着,结果还真就是看看咱们仓司那边有没有收购盐户的盐,就仅此而已。”

    “我这里就更离谱了,他们要查黄桐有没有能力多产盐,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韦应方更是糊里糊涂,这些问题还真就是无关紧要,雷声大雨点小,不禁看向曹奕。

    曹奕问道:“他们就没有问别得?”

    “没有!”

    大家心领神会,赶紧摇头,表示多余话,自己可是一句没说。

    曹奕道:“难道他们是想敲山震虎?”

    韦应方都笑了,“这就想吓唬到咱们?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咱们了。”

    由于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不到几日工夫,警署就全部问完了,然后将证据递交给检察院,检察院方面马上就写好一份起诉状。

    皇庭。

    “这才像似起诉状啊!”

    张斐拿着那一沓厚厚的起诉状,掂量了下,那分量实在,让人放心。

    “张庭长满意就好。”

    苏辙呵呵一笑,又问道:“不知张庭长为何要这么做?”

    张斐笑道:“他们想要以小博大,那我就给他们来一个狮子搏兔。”

    “狮子搏兔?”

    苏辙皱眉道:“我们立足尚稳.!”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道:“苏小先生请放心,就仅限于此案,绝不会扩大化。”

    苏辙也不是第一回跟张斐打交道,知道这人办事向来缜密,不太会过于激进,也就不再多问,起身告辞了。

    此案对于检察院而言,没有可说的,就看皇庭怎么判。

    “你打算怎么办?”

    苏辙走后,许芷倩上前来问道。

    张斐将起诉状递给她,笑道:“你将上面的证人列出来,然后命人挨个去发传票,让他们三日后出庭作证。”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吓死你们

    原本韦应方他们是希望借着盐户贩卖私盐,去折腾一下公检法,反正是以小博大,不管公检法怎么判,他又不会损失什么。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折腾到自己头上。

    之前询问口供,就已经是弄得人心惶惶,毕竟大家屁股都不干净,原本以为也就到此为止,哪知道这胸口悬着的大石头还未落下,这皇庭的传票又来了。

    传.传票?

    什么鬼?

    他们可没有听过张斐上课,不大清楚法制之法的理念,对于司法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以前的阶段。

    这就糟糕了。

    因为根据以前的司法制度,要么不上堂,上堂准没好事。

    不是嫌疑犯,很少上堂做供的。

    堂上就是主审官针对犯人的询问。

    不会说让两个人上堂打嘴仗。

    一时间,真是风声鹤唳。

    这套路太熟悉了,就是要将案件扩大化啊!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啊!

    但是不去行不行啊?

    “蔡知府,皇庭这显然是要罗织冤狱,那些官员都已经极力配合他们,可是却还收到皇庭的传票,他们与此案毫无关系,这这是何道理?”

    韦应方立刻找到蔡延庆抱怨。

    此时,他隐隐有些懊悔,这火怎么越烧越大了。

    这不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吗?蔡延庆心里嘀咕一句,但嘴上却问道:“他们可有弄清楚,为何要传他们上庭。”

    韦应方道:“皇庭的解释就只是说上庭作证。”

    蔡延庆皱眉道:“既然是作证,那那就谈不上罗织冤狱。”

    “可谁又知道庭上会是怎样的情况?据说那张三乃是珥笔出身,这冤枉人的本事自是了得。”

    说着,韦应方又道:“而且,若是收到皇庭的传票,我们这些官员就必须得去,那这河中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蔡延庆沉吟少许,点点头道:“行吧。我让卓主簿去问问看,这传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官员都是属行政,以前是政法不分,谁官大,就听谁的,简单明了,但如今政法分离,到底以谁为主导,这个就不太明了。

    身为一府长官,下属被传,他自然也得去问问清楚,不然的话,他以后怎么管下面的官员。

    水云阁。

    “衙内,符公子,马队,我们这河中府美味如何?”

    秦义杰朝着曹栋栋他们问道。

    曹栋栋道:“虽比不上咱白矾楼的美食,但也算不错,今儿多谢秦兄和各位的款待,我敬各位一杯。”

    一杯落肚后,秦义杰突然问道:“对了!衙内是否有听说,皇庭发了许多什么传票。”

    此话一出,秦义杰身边几名小将官立刻放下筷子来,神色略显紧张地看着曹栋栋。

    符世春都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这事我知道。”

    曹栋栋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点点头。

    秦义杰又问道:“不知这传票到底是什么意思?”

    符世春正准备开口解释,马小义突然抢先道:“这很简单,就是上堂做供,俺一直都想去,一直没有机会,这回俺有可能会上堂做供。”

    符世春瞧了眼马小义,是哭笑不得,赶紧喝杯酒。

    秦义杰惊讶地看着马小义,“马队很想上堂做供吗?”

    马小义直点头道:“对啊!那多有趣。”

    “.有趣?”

    秦义杰开始有些怀疑人生。

    “秦兄莫听小马胡言。”

    曹栋栋道:“哪有什么趣,当初那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上堂做供时,个个可都觉得枯燥无聊,我记得有一回王学士差点睡着了,都在那里闭目养神。”

    “王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

    秦义杰不敢置信道:“可是那王介甫和司马君实。”

    “对啊!”

    “他们怎么也要上堂做供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若涉及到案子,当然是要上堂做供的。”曹栋栋反而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

    秦义杰与一干同伴是面面相觑。

    这皇庭真是深不可测啊!

    符世春瞅着这两个满嘴是油的家伙,心想,这两个家伙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

    皇庭。

    “人心惶惶?”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卓群,“这有什么可人心惶惶的?”

    卓群忙道:“你有所不知,这可是关系到官员的仕途。”

    “啊?”

    张斐震惊道:“这跟仕途有何关系?”

    卓群不禁审视着张斐。

    张斐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道:“抱歉!我是真不知道。”

    卓群道:“这官员若是惹上官司,必然会影响到仕途。”

    “官司?”

    张斐忙道:“不不不,卓主簿,你真的是误会了,我们皇庭之所以跟他们发传票,只是让他们上庭作证,不是说他们惹上官司,这可以理解为给皇庭提供帮助,这反而是有利于仕途的,当初司马学士、王学士,都曾上堂作证,这没什么的。”

    卓群惊讶道:“连司马学士和王学士都必须上堂作证?”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卓主簿若是不信,可以找一个近日从开封府调来这里的官员问问,他应该是知道的。若无正当理由,还是必须要出庭的,除非说有紧急公务,那就可以来说明一下。”

    看来这皇庭比之前的提点刑狱司还要厉害的多啊!卓群心里也有些打鼓,瞧了眼张斐,是欲言又止。

    张斐心如明镜,笑道:“卓主簿大可放心,我们就只是针对此案,不涉及到其它问题,而且皇庭也绝不会突然判决证人是否有罪,若非主动来皇庭告状的,通常也都是检察院方面先起诉,我们才会开审。

    整个公检法是相互监督的,试想一下,就一个贩卖私盐的嫌疑犯,我们都会如此细致的调查证据,那又如何会随意动用司法权。”

    卓群道:“可是如此审案,会不会太过繁琐。”

    张斐笑道:“这是规矩,目的就是防止冤假错案,我也以为,我们这么做,会使得大家更加放心,而不是人心惶惶。”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道:“当然,我也能够理解,毕竟第一回,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慢慢就会习惯?

    卓群听到这句话,可真的是五味杂陈。

    但既然那王安石、司马光都必须要出庭,那就没有办法了呀。

    也只能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走卓群后,张斐又来到庭院,只见里面有着十余个工匠正在里面敲敲打打。

    “张庭长来了。”

    大狗立刻走了过来,弯腰、驼背,一脸谄媚,装的挺像,是个人才。

    张斐笑问道:“能否赶在后天开庭前完工?”

    大狗立刻道:“张庭长放心,保证准时完工。”

    “嗯!”

    张斐点点头,来到廊道上,看着那一排排靠背长椅,坐在上面,“不错,还挺舒适的。”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忙道:“可真是人心惶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此案会闹得这么大,都认为张庭长是要来借此案,彻查盐政,最近那些官员都在相互走动,外面就连一粒私盐就见不到。”

    张斐又问道:“没有人要狗急跳墙吧。”

    大狗道:“那倒是没有,因为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不至于要狗急跳墙。”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呵呵笑道:“还想来整我,看我不吓死你们。哈哈.!”

    这确实还将那些盐官吓得够呛,他们对上庭这种事,还是非常恐惧的,他自己就是官员,哪能不知此中深浅,但问题是皇庭又说得是轻描淡写,就出庭做个证,也不好拒绝,岂不是证明自己心里有鬼。

    蔡延庆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毕竟盐户是盐官在管,还是那么一丝丝关系的。

    皇庭也保证,一案归一案。

    也只能去看看情况。

    但这觉是肯定没法睡了。

    今日清晨,便是开庭之日,时辰定在上午辰时。

    这天还未亮,皇庭门前就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片,比上回的人还要多。

    “是谁在挤,别挤啊!”

    “啊呀!你这后生想占老娘的便宜。”

    “是你往我这边挤得好么。”

    “陆茶婆,上回你已经过了一番瘾,这回也该轮到我们了,你站后面去。”

    “凭什么,老娘可是先到的。”

    门前挤得是一塌糊涂,基于上回,大家对于皇庭并不是那么害怕,同时大家都想站在前面,待会进去过过瘾。

    “别挤了!别挤了!”

    一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道:“这回是不会找人进去的。”

    “为何?”

    陆茶婆惊讶道:“莫不是上回我们说错话了。”

    “这我也不知道,但上面是这么说的,你们好好站着就是了,要是挤的话,那我们就会将你们都驱逐出皇庭。”

    大家一听不找人进去陪审,顿时也就老老实实站着,但谁也没有离开,如私盐这种事,可真是全面关注。

    而且,大家对皇庭审案倒是非常感兴趣。

    庭院里面也是人满为患。

    这回来的人可比上回多出一倍,可见这利益还是重于道德的。

    然而,上回廊道放着的一把把椅子,这回全是靠背长椅,是可以全部容纳,只是说大家要挤着一块坐,不过此时此刻,大家心思都在官司上面,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此时,几乎就没有一个人坐着得,哪里还坐的安,都是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话时,这眼珠子还到处乱瞟。

    “欧警,我也坐在这里?”

    何春林来到廊道上,稍显诧异地看着欧俊。

    欧俊点点头道:“是的。”

    何春林又问道:“我不是证人么?怎么也坐这里。”

    欧俊解释道:“根据皇庭的规矩,只有一些重大案件的关键证人,才会去那里面的证人屋坐着,这普通证人就坐在这里。”

    “普通证人?”

    何春林惊诧道:“我是普通证人。”

    “是的。”

    欧俊忙道:“但这并无羞辱之意.!”

    “我知道。”

    何春林忙道:“我不介意。呵呵。”

    他喜欢这个普通证人,这心里还稍稍松得一口气。

    欧俊又道:“待会庭长有可能会传何盐监上堂作证,但也有可能不会传,如果没有传的话,还望何盐监,也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

    何春林巴不得你不传他。

    正说着,只见苏辙与陈琪入得厅内,比上回还少两位,因为这个案子,他们检察院就是出个庭,没啥要说的。

    苏辙也不想浪费人力,如今检察院正在筹备招人的事宜。

    而那边皇庭四小金刚也入得堂内,整理自己的文案,他们目前是实习阶段,每次开庭都得全部出席。

    大家见罢,立刻纷纷入座。

    过得一会儿,就见张斐与许芷倩、李四从左侧入得堂来。

    这回大家都识趣,见四小金刚和苏辙他们起身,也纷纷站起身来。

    来到庭长台上的张斐,微微颔首,然后道:“大家请坐。”

    自己便坐了下来。

    其余人也纷纷坐下,个个脸上都是各种不爽,只要来到这里,地位就好像矮了半截。

    许芷倩将几分文案,放到桌上,然后退到后面的小桌子前坐下。

    上回她可站着的,一般审案,主簿都是站在主审官边上的,但是张斐怎么可能忍心让她受累,特地要求大狗在后面安排一个小桌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张斐向蔡京道:“开始吧。”

    蔡京立刻站起身,朗声道:“今日本庭审理是雪女乡盐户黄桐贩卖私盐一案。现在正式开庭。”

第四百九十六章 盐吃人

    相比起弑母一桉,张斐今日也表现的更为轻松,直接就让检方陈诉。

    但由于此桉着实太简单,真心没什么可说的,苏辙也没有表现的欲望,当即要求传马小义上堂做供。

    只见马小义今儿穿了一件崭新的警察制服,是激动地上得庭来。

    旁观的秦义杰见罢,真的认为马小义没有骗他们,他是真的很想上庭,这种激动、喜悦是装不出来的。

    张斐瞧了眼这小子,心中一叹,如今那些辅警都还没有制服的,这厮却还弄套新得来,就不怕被打么。

    苏辙问道:“马警长,请你将这个月十二日早晨发生的事陈述一遍。”

    “是。”

    马小义用力地点点头,然后道:“当天早上俺与辅警徐坤鹏和辅警霍鸿在北城永济坊吃早餐,吃到一半时,突然有一人前来告状,说是有人贩卖私盐。”

    此话一出,庭外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隐隐听到不少脏话。

    显然是不爽那报信之人,百姓也喜欢那物美价廉的私盐。

    庭内反而非常安静,只是瞟了瞟别人。

    这到底是谁安排的?

    这一听就知道是一个阴谋。

    “肃静!”

    张斐敲了下木槌,等到庭外安静下来,他又向马小义道:“马警长可以继续了。”

    “哎!”

    马小义点点头,又继续道:“于是我们跟着那人去到隔壁街的一条小巷内,见到有个人正在贩盐。”

    张斐问道:“马警长是如何确定,那人正在贩盐?”

    马小义道:“因为当时正在有人数钱给那盐贩,且提盐准备离开,于是我们上前准备询问。结果那盐贩还问我们是不是来买盐的。”

    “哈哈...!”

    院外立刻响起零星地几声笑声。

    他们一笑,马小义更是来劲,也跟着嘿嘿笑。

    “咳咳!”

    张斐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马小义立刻闭嘴。

    张斐又问道:“接下来了。”

    马小义道:“俺就顺口问那盐贩,‘多少钱一斤’,他就说,‘二十文钱’,俺就又问他‘你这盐卖得咋这么便宜’,他说他的盐是私盐。俺就将他给抓了。”

    院外笑声更甚。

    这真是没救了!

    旁听的官员听得是直摇头。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人赃并获,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这种情况,你张三都要搞得这么盛大,如果不是你爱出风头,那么就是你要此桉扩大化。

    张斐问道:“你抓的盐贩可有在场?”

    马小义先是一愣,旋即张望了一下,指着对面道:“就是他。”

    大家偏头看去,但见犯人席上站着一个男子,是满脸褶子,那腰背已经弯曲的如同一个小老头,任谁也不知道这黄桐也就比苏辙大四五岁,也才三十四五。

    方才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马小义身上,没有注意到嫌疑人已经被带上堂来。

    “嗯。”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道:“黄桐。”

    “小民在。”

    黄桐哆嗦着身子,点了点头,都不敢直视张斐。

    张斐问道:“方才这位马警长所言,可否属实?”

    黄桐畏惧地瞟了眼马小义,又偷偷瞄了眼张斐,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你是否知道,这贩卖私盐是属于违法行为,而且根据警署提供的证据,你所贩卖的私盐已经达到十二斤,是足以判处你死刑?”

    黄桐垂着头,沉默不语。

    可正当这时,忽闻一声哭喊:“咱家也没有办法,这个要不卖点盐,咱家老小都会饿死的,求官人饶他一命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黄桐勐地转过头去,但见一个妇人挤上前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夫人!”

    黄桐哽咽一声,当即也落下泪来。

    张斐敲得几下木槌,但那妇人仍旧跪地不起,甚至还向张斐磕头。

    张斐赶紧示意庭警将妇人带走。

    “莫要伤我夫人。”

    黄桐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向张斐喊道。

    张斐道:“放心,不会伤害你夫人的,只是她现在情绪不稳定,留在这里,会影响到庭审,警察会带她到边上的小屋歇息,让她先平复情绪。”

    黄桐见那些庭警是比较温和地将他夫人给搀扶下去,这才放下心来,又见这庭长语气温和,与其他官员不太一样,脸上的畏惧也少得几分。想到自己若是被处死,这一家老小恐怕也难以生存下去,这横竖都是一死,他也豁出去了,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小民也不想贩卖私盐,但...但是小民是被逼无奈,这要不卖点盐,小民一家老小全都活不下去了。”

    他也委屈,哪家盐户不卖点私盐,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这么大胆,直接告诉别人,我卖得是私盐。

    “是吗?”

    张斐问道:“可是据本庭长所知,你们盐户只要每年缴足十二万斤盐,就能够拿到四十五贯的盐本钱,虽然这钱不算多,但养活一家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回都不用敲槌,庭院内外是鸦雀无声。

    黄桐仅存那一丝理智,使得他还是愣了下,但很快便言道:“那也得有四十五贯,我今年才拿到八贯钱,再去制备一些制盐工具,可就所剩无几了。”

    “八贯钱?”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桉,“根据朝廷法度,盐本钱会分两次发给你们,第一次是发十八贯钱给你们,等到缴足盐后,再发二十七贯钱给你们。”

    黄桐道:“但是咱们每年去交盐,受潮、损耗,可全都算咱的,这就得扣钱,而且是以四十文钱的盐价去算,这弄不好,盐本钱一文都拿不到,咱还会欠官府的钱,咱今年只拿到八贯钱,就是因为去年欠了二十贯,去年扣十贯,今年再扣十贯,年末还得扣十贯。”

    这一番话下来,庭外百姓顿时是群情激愤。

    “真是岂有此理,官府收盐才一斤才不到一文钱,但是扣钱就算一斤四十文钱,这不是在抢钱么。”

    “难怪人家宁可落草为寇,也不当这盐户。”

    “要还不让人买点私盐,这不是要将人活活逼死么。”

    ......

    其实这些百姓哪里不知道这情况,只是平时不敢说而已,如今这么多人,只要有人开头,立刻就喧哗起来。

    而庭院内坐着的官员,则是个个面色铁青。

    上当了!

    这小子摆明是要整我们啊!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见没有用,当即叱喝道:“谁人再敢喧哗,本庭长将治他蔑视皇庭之罪。”

    如此威吓,门前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瞧了眼桌上的供词,道:“根据你的供词,你所贩卖的盐,都属多产所得,不知是否?”

    黄桐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而你方才说,你之所以拿不到足额的盐本钱,是因为盐受潮,或者缴纳过程中的损耗,那你为何不将多产所得的盐补上?你卖私盐的价格才二十文钱,但若你补上,将会得到四十文钱的盐本钱。”

    黄桐道:“这是补不上的,补上的盐又会受潮,又会损耗,这么算下来,可能就等同于没补。”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你也可以出售给官府,如此做法,亦不违法,又能获利。”

    黄桐道:“如果我拿出这些盐来,官府就回让我补上损耗,可能到头来就连一文钱也拿不到,还欠官府得钱。”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你说得可都属实?”

    黄桐道:“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张斐点点头,又回头看向许止倩,“收盐一事,是谁在管?”

    许止倩小声道:“押司李永济。”

    张斐又向蔡京道:“传押司李永济。”

    蔡京立刻起身朗声道:“传押司李永济上庭。”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跺脚声。

    不是李永济是谁,只见他一脸懊恼之色,犹如中了大奖一般。

    这种情况,谁第一个上庭,谁倒霉。

    因为谁也不清楚张斐的路数。

    来到庭上,李永济拱手一礼,“押司李永济见过张庭长。”

    他就是一个小吏,张斐比他高N级。

    张斐笑道:“李押司请坐。”

    “多谢!”

    李永济战战兢兢坐了下来,真是如坐针毡。

    张斐问道:“方才黄铜之言,李押司可有听到。”

    李永济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不知是否属实?”

    李永济讪讪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这么多盐户,我不太记得。”

    之前录口供时,可没有问这些问题。

    越看越像似一个陷阱。

    张斐也没有勉强他,只是问道:“官府收盐是以不到一文钱的价格,但算损耗却是按四十文的价格,这是否属实?”

    李永济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这种事,只要问出来,那就没得瞒,毕竟这又不是秘密。

    张斐又问道:“这是为何?”

    李永济也是老油条,立刻道:“因为这盐不是交给我们的,我们是得如数上缴朝廷,朝廷又得卖给盐商,这钱是一文都不能少,我们仓司也没有办法。”

    直接甩给朝廷,他们不补,就得我们来补,那我们傻么。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朝廷可有规定损耗的折算价?”

    李永济摇摇头道:“这我不清楚,上面是怎么吩咐的,那我们就怎么算。”

    张斐问道:“不知你们这损耗又是怎么算的?”

    李永济道:“由于人手不足,也难以清点出具体损耗多少,故此我们只能平均来算,就是一囊算一斤损耗。”

    一囊就是三百斤,一大引就是两百斤。

    张斐问道:“这是朝廷规定的?”

    李永济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是上面定的。”

    本职之外的问题,他一概往上面推,这种问题,能不答则不答。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押司应该清楚这交盐的过程吧。”

    李永济点了下头,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没法说不知道。

    张斐笑道:“那好!能否劳烦李押司为我等演示一遍,这盐户交盐的流程。”

    李永济愣了下,道:“冒昧问一句,为何要这么做?”

    张斐解释道:“我只是想确切的知道,这黄桐之言是否属实。不过不需要李押司亲自动手,我的人会演示,李押司只要点出他们不对的地方。”

    李永济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点了点头。

    张斐朝着一旁的庭警的点了下头。

    一张长桌摆上,桌上放着一些官府专门用来盛盐的工具。

    张斐问道:“李押司,可与你们的工具一样?”

    李永济瞅了瞅,然后点点头。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待会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李押司立刻点出,毕竟这事关人命,可不能有任何草率。”

    李永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得到张斐的指示后,但见一个老汉扛着一袋盐上前来,将盐倒入专门容器中。

    盛满之后,但见桌后那人用木片一刮,使得盐与容器口平齐,刮下来的盐就落到一张布上。

    然后再将容器里面的盐倒入专门的木框里面。

    演示之后,张斐问道:“李押司,他们演示的可有问题?”

    李永济摇摇头,“没问题。”

    何止没有问题,简直太细节了,尤其是刮的那一下,绝逼是有练过的。

    张斐问道:“这布上的盐是算损耗吗?”

    李永济已经是满头大汗,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瞧了眼,点点头道:“那倒是有这么多。”

    上官均滴咕道:“兴许还算少了。”

    他都忍不住,观审的百姓如何忍得住,嘴里滴滴咕咕骂了起来,这何止损耗,简直太损了。

    这真的是没有损耗,也要制造损耗。

    十二万斤,就得损耗四百斤,再折价四十文,就是十六贯钱,就是盐本钱的三分之一。

    张斐又问道:“潮湿的盐是算在损耗里面,还是另算?”

    李永济道:“每个人情况不同,潮湿的盐是要另算。”

    张斐又问道:“不知如何判断潮湿?”

    李永济被问得很是不爽,道:“用眼睛看,用手摸,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斐继续问道:“旁边可有人监督?”

    李永济点头道:“有的。”

    何春林当即打了个摆子,下一个就是我了吗?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李押司出庭作证。”

第四百九十七章 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

    “呼。”

    终于结束了吗?

    李永济不禁是松得一口气,短短几个问题,便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等到站起身来,才发现这自己的屁股早已经湿透了。

    他在这河中府官场混迹多年,是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回出现在他身上。

    他感觉不到张斐是在针对他,是要定他的罪,但内心又感到非常不安,甚至觉得赤裸在别人面前,每个问题都令他感到尴尬,这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等到回到座位坐下时,悬着的心,才慢慢沉了下来。

    眼神偷偷往旁瞧了瞧,但见不少官员都是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明明是炎炎夏日,坐在这里却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就连蔡延庆神情都显得有些忐忑,众目睽睽之下,你说这些就真的好吗?

    你这是要扒掉朝廷的底裤啊!

    对此,内心也是充满着担忧。

    唯独张斐还是神态自若,仿佛就只是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喝了半杯茶水,才让蔡京传下一位证人上堂。

    何春林料想的没有错,正是他。

    来到庭上,这双腿都微微有些发颤,李永济那是身在局中,自然觉得有些迷茫,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就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尴尬问什么,完全猜不到他会问什么问题。

    纯纯一个愣头青,这种官员,是官场中最为可怕的。

    但要真说是愣头青,他似乎并没有针对个人,只是说让你感到羞于启齿,但又没有让你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何盐监请坐。”

    张斐微笑地伸手示意。

    “多谢。”

    何春林稍稍拱手,便坐了下去。

    张斐翻阅了下文案,笑问道:“根据本庭长的了解,何盐监掌管着雪女池大小盐务,应该是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犹豫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点点头。

    事务是他管,上面没得推。

    张斐问道:“此案涉及到盐,是黄桐多产所得,也就是说除去上交给朝廷的十二万斤盐,额外所制得,这种行为是朝廷所允许的吗?”

    何春林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那么这部分盐应该是属于谁的?”

    何春林很谨慎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属于盐户的,但是他们必须得出售给朝廷。”

    “必须出售给朝廷。”

    张斐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出售给非朝廷以外的人,那算是什么?”

    何春林道:“那就算贩卖私盐。”

    张斐道:“是否有规定,朝廷也必须得收购盐户额外生产的盐?”

    何春林稍一沉吟,道:“朝廷所规定的,是盐户额外所产之盐,必须出售给朝廷,倒是没有明文规定,朝廷必须要收购,但是我们从未拒绝过。”

    此话一出,庭院外不少百姓顿时是嗤之以鼻。

    何春林都不敢去看那边,当做不知道。

    由于百姓也只是用眼神和唇语表达不满,张斐也没有敲槌,继续问道:“但不知你们盐监是如何收购盐户手中的盐,是有规定的日期,规定的价钱,然后统一收购,还是说盐户上门主动出售,来几户收几户,出售多少,就收多少,价格面议。”

    这一连串问题下来,何春林都开始冒汗了。

    坐在边上的官员,很多也都在扭动着身子,摆动着衣襟。

    好热!

    何春林想了半天,道:“这个.咳咳是这样的,一般来说,由于由于每户制盐多少不一,日期也不定,官府无法统一收购,一般.一般都是盐户上门出售,价格的话,是不一定的。”

    “是吗?”

    张斐道:“但是根据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表明盐监只会在某一时段向盐户收盐,而且这个是日期是不定的。”

    何春林迟疑道:“是是的,因为盐监也得看仓库的情况,如果仓库是满的,自然就不能收,又比如说账目没有钱,也没法收。”

    张斐道:“所以什么时候收,就是你们根据仓库的情况来决定的,并没有明确的规矩。”

    “是的。”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何盐监应该对盐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点了下头。

    张斐道:“盐是需要很好的保存,而据我这边所了解,盐户是没有能力保存大量的盐,一旦官府收购盐的日期定在冬季,或者来年的春季,那么盐户手中的盐,将会受潮,将会生霉,将会挥发,这部分损失,该有谁来承担?”

    百姓一听这个问题,十分激动,个个睁大双眼看着何春林。

    原来官府时常押着那些盐不收,盐户又无法保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盐受潮、生霉,官府再来收,就可以各种刁难。

    最终逼得盐户没有办法,只能全部拿去讨好官员。

    何春林犹豫半响,“由盐户来承担。”

    张斐问道:“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何春林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在这种情况下,盐户可否对外出售即将要损坏的盐?”

    “不能!”

    何春林眼睛都闭上了,就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观审的百姓早已是面容狰狞,咬牙切齿。

    官员们则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这种事不是秘密,盐户又不是哑巴,但是百姓也就是私下说说,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讲。

    讲出来就多余了。

    今后还怎么办事。

    这小子是个傻缺吧?

    张斐问得似乎非常投入,道:“方才说到朝廷收购盐的价格,何盐监说不一定,是每户的价格不同,还是每一年的价格不同。”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每年的价格不同吧?”

    两害相权取其轻,总不能每户价格不一样,那问题大条了。

    张斐问道:“那么去年的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低着头,含糊不清道:“也也是不到一文吧。”

    他都没脸说了,那些官员哪里还有脸看,都想直接起身走人了。

    陈琪小声道:“检察长,皇庭到底想干什么?”

    苏辙一怔,“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过这几个问题倒是问得不错。”

    张斐又问道:“何盐监所知道的最高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差不多。”

    “不到一文?”

    “嗯。”

    “这个价格是谁来定,还是说由官府和盐户共同商定?”

    “当然是官府定的。”

    “朝廷可否有明确的规定,还是说由你们盐监来定?”

    “朝廷并无明确规定,一般都是由我们盐监来定,也有可能是上面来定。”

    “不知你们是基于什么来定价的?”

    “.?”

    这你还用问吗?当然是基于越少越好来定,最好是白送,甚至于倒欠我们。何春林被问得头昏脑涨,但他也是久经沙场,道:“是根据边军需求来定。”

    来来来!

    老子也不遮掩了,你问,有本事你就都抓了。

    秦忠寿等一干武将听到这话,心里开始打鼓,不会让我们出庭作证吧。

    张斐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道:“也就是说边军需求大,收购的价格就低,边境若无战事,盐价就定得高?”

    何春林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道:“可是何盐监适才表示收购的价格都差不多,都还不到一文钱。”

    “.!”

    何春林当即就傻眼了。

    苏辙抿着唇,尽量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那边曹栋栋很是激动道:“秦叔叔,这可是张三的拿手绝技,回答他的问题,可一定要小心。”

    秦忠寿他们哪里还有心情说这些,耳边自己的心跳声。

    过得一会儿,何春林才解释道:“那是因为最最近边境财政缺失不少,都定得很低。”

    张斐又问道:“根据何盐监的观察,盐户大概每年能够多产多少盐?”

    何春林道:“少则数百斤,多则数千斤也是有得。”

    张斐点点头,又翻开一份文案看了看,道:“根据官府的记录来看,目前河中府共有五百户左右的盐户,若以每户每年多产一千斤来算得话,五百户就是五十万斤,且不算官府卖给商人的价钱,就以四十文的价格来算,那就是两万贯钱。可有算错?”

    观审的百姓听得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何春林却听出那弦外之音,当即是生无可恋地看着张斐。

    你就连一条底裤都不给我们留?

    张斐问道:“我算错了吗?”

    何春林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笑道:“可见西北边境财政确实缺失很大,就连两万贯都必须得要精打细算,这盐官也真是不好当啊!”

    百姓们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自称赞。

    你说得那么严重,关系到西北战事,结果以最高价格来算,也就两万贯。

    何春林冷笑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含沙射影。”

    他不同于李永济,他是中央派来的,是一个非常有实权的官员,说得上几句硬气的话。

    “我只是体会到何盐监难处,没有别的意思。”

    张斐歉意一笑,又道:“非常感谢何盐监上庭作证。”

    “哼!”

    何春林站起身来,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传河东县县尉上庭。”

    “传河东县县尉刘大兴。”

    只见坐在末端的一个身形较为魁梧,留着络腮胡,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上得庭来。

    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标配。

    县尉就相当于公安局局长,警署来到这里,县尉也是主要受害者之一。

    请刘大兴坐下后,张斐就问道:“本庭长之所以传刘县尉上庭,主要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抬头问道:“方才马警长的陈述,刘县尉应该也听到了。”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问道:“根据当时黄桐的反应,本庭长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在干一件要被判处死刑的违法之事。这令本庭长感到非常困惑,刘县尉可知道其中原因?”

    刘大兴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斐不禁尴尬一笑,又问道:“那不知之前河中府贩卖私盐的情况多不多?”

    之前河中府的卷宗都已经送给他了,他应该非常清楚。刘大兴思量半响,道:“不不算太多。”

    张斐问道:“刘县尉是指贩卖私盐的情况不算太多吗?”

    刘大兴沉默不语。

    张斐又问道:“刘县尉不清楚吗?”

    刘大兴道:“不不大清楚。”

    张斐问道:“但是根据检察院调查所得,盐户贩卖私盐,在河中府是非常常见的,黄桐的供词上面也说了,他一直都有贩卖,但却还是第一回被抓。”

    “这咳咳!”

    刘大兴忽觉嗓子有些堵。

    张斐贴心地问道:“要不要给刘县尉斟上一杯茶?”

    “不不用!”

    刘大兴脑门上全是汗,又是答道:“也也许吧。”

    张斐道:“那么涉及到贩卖私盐的案子多吗?”

    刘大兴一抹脑门上的汗,结结巴巴道:“不不算很多。”

    张斐道:“是因为捕捉这些贩卖私盐的盐户很困难吗?”

    刘大兴跟李永济、何春林一样,挡不住了,直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也知道那些盐户也比较困难,故而只要数量不多,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躺平了!

    你问吧。

    张斐问道:“所以刘县尉也赞成黄桐之言,若不私下贩盐,他们一家难以生活下去。”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劳烦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热!

    好热!

    在坐的官员们,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其实这里还算是比较阴凉的。

    “蔡知府,还要让他继续审下去吗?”

    韦应方稍显激动地向蔡延庆道。

    周边官员的脸上尴尬的都在滴油了。

    其实官员们也都看清楚明白,张斐并不是要针对某一个官员,而是要针对官府和盐政。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心惊胆颤,要是针对某一个官员,那他们反而不会太过害怕,以前又不是没有查过。

    但问题是将官府的底裤都给扒了,那么将来百姓还会信官府吗?

    这严重危及到官府的威信。

    周边的官员也都看向蔡延庆,仿佛等他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去,将张斐生吞活剥了。

    蔡延庆却是叹了口气,道:“韦通判莫不是忘记,我们可是管不了皇庭。”

    “.!”

    韦应方顿时是目瞪口呆。

    他似乎还活在以前的世界,政法一体,如今政法分离,他们除了在这里傻傻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啊!

    而张斐此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还在专注审理,接下来他又传召一个名家陈旭的催监官。

    询问有关黄桐家里的财物状况,以及黄桐上缴盐和获得盐本钱的具体过程。

    过程一样。

    陈旭也是支支吾吾,说得不清不楚,实在说不通的,就往上面甩。

    张斐也没有跟他计较,又接连传召盐政中个个环节的一些职事官。

    盐政里面猫腻,不需要深究,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大家都心里都有数,就如同那衙前役一样。

    只是说从未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起初愤怒的百姓,神情都开始有些麻木。

    给他们的感觉就是这个国家都没得救了。

    很颓废!

    很沮丧!

    这跟谋财害命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合法的,而一个是违法的。

    身为检察员的陈琪就如同一个观众一样,坐在中间,也着实无聊,他们就准备那么几张供词,因为检察院认定,这足以判定黄桐贩卖私盐,不禁小声向苏辙问道:“他到底是干什么?”

    苏辙瞧了眼张斐,沉吟少许,“其实这样也好啊!”

    陈琪好奇道:“此话怎讲?”

    苏辙不答反问道:“都说蔡知府精明强干,可为何还有这么多问题?”

    陈琪叹道:“这盐政之事,是剪不断,理还乱,且又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就是再有本事,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辙点点头道:“之所以剪不断,理还乱,就是这些问题,都是难以启齿的,这也是因为以前政法一体,知府也得依靠下面的官员办事,故此一直以来,就是再有能力的官员来到河中府,也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如今政法分离,皇庭是不需要考虑那些官员会不会服从他的命令,将这些问题大大方方说出来,也便于今后的梳理和矫正。”

    陈琪小声道:“但是这会引起当地官员的狗急跳墙?”

    苏辙笑道:“他们不是都将责任推给朝廷了么,张三也没有去跟他们斤斤计较,直接判他们有罪,应该还不至于。”

    “这倒也是。”

    陈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听着是心惊胆跳,但是张三从未去追问某一个证人的问题,主要谈得是盐法和盐政,官员一旦往上甩锅,张斐也没有去计较。

    那些官员自然也不会狗急跳墙。

    这不知不觉中,炎日高照,虽然这里非常阴凉,但架不住人太多了,这门外观审的百姓已经是汗流浃背,但无一人选择离开。

    这种审理方式,实在是太带劲了,都可以当成娱乐节目了。

    这要不看个结果,今晚肯定是睡不着。

    待一个证人下去之后,张斐突然向苏辙问道:“检察院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辙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要补充的。”

    要结束了吗?

    可算是要结束了!

    太不容易了!

    官员们立刻打起精神来。

    “那好!”

    咚咚咚!

    张斐敲了三下木槌,“暂时先休庭,由于此案比较复杂,本庭长要与几位助审商量一下。”

    休.休庭?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快将眼珠子跟瞪了出来。

    那满腔脏话,恨不得是对着张斐的脸来喷。

    赶紧判啊!

    你这是要活活熬死我们吗?

    许多武将都站起身来,准备抗议了。

    可张斐却无视大家的愤怒,与许芷倩、蔡京等人回到后面的大堂里面。

    里面茶杯、糕点都已经备好。

    原本蔡京他们还很含蓄,可见老师是狼吞虎咽,自也顾不得形象,也是一顿猛吃。

    “老师,你打算怎么判?”

    上官均嘴里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

    张斐问道:“你们怎么看?”

    咕噜一声,上官均囫囵吞下,然后摇头道:“学生不知。”

    蔡卞也道:“方才审问的那些证人,好好像与此案没有多大关系。”

    蔡京、叶祖恰也是纷纷点头,就连许芷倩都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哀叹道:“你们真是一点也不努力啊!”

    上官均委屈道:“老师,学生已经很努力了。”

    “你们努力什么?”

    张斐道:“你们连河中府的盐法都不看。”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看了,都能倒背如流。”

    说着,他直接翻出一份文案来,“老师请看,这是学生对盐法做得笔记。”

    “别给我看。”

    张斐一挥手,道:“你们自己拿着盐法跟方才他们的供词对比一下,黄桐卖的是私盐啊!”

    四人面面相觑,也顾不得吃喝,立刻拿着方才的供词与盐法对比起来。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蔡卞尴尬道:“老师,请恕学生愚钝,实在是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张斐仰天长叹一声,“你们还学什么律法,回家种田去吧。”

    “.!”

    外面更是人声鼎沸,大家都议论,到底会怎么判。

    要知道河中府的律法人才可都在这里。

    只见韦应方等官员都在郭孝法身前。

    “依我之见,肯定还是死刑。”

    “死刑?”

    “不错。”

    郭孝法道:“张三纯属是在故弄玄虚,根据何盐监他们的供词,只能证明黄桐值得同情,但并不能为他贩卖私盐开脱。

    之前那场官司,吴张氏也只是减刑,并没有说完无罪。且当时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吴母是自己跳河,而非是吴张氏推她下去的。

    但目前此案,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黄桐确确实实贩卖私盐,依律就得判处死刑。”

    韦应方哼道:“如此说来,他大费周章,就只是想令我们难堪?”

    “十有八九是如此。”

    说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有些数,肯定就是张斐知道此案是故意刁难的,于是将计就计,顺便报复他们,让他们也难受。

    确实难受啊!

    皇庭的权力未免太大了一点,他们必须要出庭作证。

    过得半个时辰,张斐才与蔡京等人从后堂出来,这个个都是精神抖擞,信心满满。

    陈琪一看就知道他们几个在里面是吃饱喝足,小声道:“检察长,咱们也得要一间专门的屋子,供咱们休息。”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着点点头,“是该如此。”

    贵宾席上无人坐着,全部站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各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去,忽然发现,无一个人坐下,全都是站着的,倒也由着他们。

    许芷倩将一份文案细心放在张斐面前。

    “谢谢!”

    张斐稍稍颔首,拿起木槌敲了下,“继续开庭审理。”

    说着,他看了看面前的文案,然后抬起头来,环顾一眼,朗声道:“根据本庭长方才的审理,发现这官府盐法是一塌糊涂,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官员们不禁猛地一怔。

    百姓们则是使劲地点头,说得太对了,根据方才的审理,确实是一塌糊涂。

    “首先!”

    张斐瞧了眼文案,又抬头言道:“朝廷规定盐户多产的盐,必须出售给朝廷,但并没有明文规定,何时收,又以什么价格收。本庭查遍所有证据,都未有发现官府到底是以什么价格在收购盐户手中多产的盐,以及盐户又得按照什么规定去出售手中的盐。

    其次,朝廷只规定盐户必须出售给官府多产的盐,但没有规定,官府必须收购盐户手中的盐,这导致官府是可以拒收的,这显然也是不合理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廷与盐户的约定是盐户每年上缴十二万斤,可获得盐本钱四十五贯,以及米每日二升,这并非是一个很高的价钱,但是证据显示黄桐并未收到所约定的盐本钱。

    而之所以他没有拿到所约定的盐本钱,完全是出于官府混乱管理制度,官府要承担主要责任,故此本庭判定,是由于官府违约在先,导致黄桐面临生存危机,只能贩盐求生,其行为不构成贩卖私盐罪,当庭释放,并且警署要立刻归还其收缴的盐和钱。”

    “好!”

    “判得好!”

    “不愧是张庭长。”

    百姓们犹如在烈日之下,饮得甘露,十分畅快,激动地振臂高呼。

    而那些官员则是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判吗?

    判官府责任?

    你难道不是.好像他还真不是。

    政法已经不是一家人。

    这.!

    “我反对!”

    正当这时,苏辙突然站起身来,“根据律法而言,黄桐贩卖私盐,是证据确凿,即便官府有责任,皇庭也应该依法判决,而不是应该擅自改变律法,张庭长应该没有这权力吧。”

    张斐的权力根据一些案件补充条例,同时可以酌情给出判罚,但不能说随意修改条例。而且盐法事关重大,更是不能修改。

    “本庭没有改变任何律法。”

    张斐道:“根据盐法,贩卖私盐十斤就要判处死刑,不是贩盐者判死刑,那么首先要确定一点,黄桐所贩之盐是否属于私盐。

    而在朝廷的最新的盐法中是这么解释的,朝廷以盐本钱四十五贯,米二升,换取盐户必须每年上缴十二万斤盐,以及盐户必须将多产之盐出售给朝廷。苏检察长,本庭长可有说错。”

    苏辙点点头道:“没错。”

    张斐又道:“可所有的证据证明,黄桐并未拿到足够的盐本钱,以及每日所得米二升,且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责任并不在他,方才所有的证人都是含糊其辞,回答的不清不楚,关键是没有白纸黑字记录下这些扣罚原因和金额。

    所以,没有充分证据可以证明,黄桐不应得到约定的盐本钱和米,那么换而言之,就是官府先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

    同时在这条盐法中,也并未说明,在朝廷不遵守约定时,盐户还得履行之后的职责。那么根据契约法原则,当一方不遵守约定时,另一方自然也是不需要遵守的。

    所以,黄桐所贩卖的不是私盐。”

    陈琪长大嘴巴,崇拜地看着张斐,这样也行?

    不亏张大珥笔。

    “我没意见了。”苏辙坐了下去。

    其他官员也都憋着不做声。

    要辩吗?

    那就来啊!

    看看你们是不是合法克扣盐户得盐本钱。

    拿证据出来。

    这肯定会将自己给辩进去。

    因为官府账目上的支出,是足额的,一文钱都不少,这一点张斐没有说。

    可是张斐突然瞧向他们,道:“另外,本庭长也要奉劝官府一句,最好是将规定清清楚楚写在纸上,盖上官印,如此才能有法可依,而不要放在嘴上,相信你们也都知道,君无戏言,指得官家,而不是在坐的各位。”

第四百九十九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

    一众官员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顾不得愤怒!

    不敢去质疑!

    来不及阻止!

    这个判决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且不说此次判决是否有理。

    可以肯定的是,此次判决将会打破现有的权力结构,因为他们突然明白,这皇庭竟然能够判决官府失责,官府违约。

    这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判决。

    即便在开封府,也未有发生过。

    张斐只是告过官府,而告官府,这个在北宋并不少见,但结果最多也就是为起诉人平反,然后皇帝对官员进行惩罚,但不会说判官府违反法令。

    原因就在于政法一体,总不能说法判法有罪,这个是毫无逻辑的。

    而如今是政法分离,自然就可以这么判。

    此次判决也好似在向那些官员们招手,欢迎来到政法分离的时代。

    “这个张三还真是手段了得。”

    已经退庭了,但陈琪兀自坐在桌上,看着文案上的盐法,是不敢置信道:“在我们看来,此乃法令,应该是必须的执行的,但如果将其视作一份契约,那么这番判决,还真是合情合理。

    难怪他之前找何盐监他们出庭作证,原来他是要证明,朝廷存有违约的情况,如果此法都不作数,黄桐所售之盐,自然也算不得私盐。厉害!厉害!”

    苏辙笑道:“其实此案之所以难判,在于盐政不容有失,如此判决,并没有破坏盐法,反而能够促使朝廷完善制度,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陈琪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点才是最难的。

    张斐的判决,不是破坏盐法,反而是遵循盐法,盐本钱和米得如数给盐户,要是给了的话,再贩盐,那就是属于贩卖私盐。

    苏辙又道:“不过我们得好好检讨一下,此番诉讼我们又失败了,而这本也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他确实也没有料到,这个思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就常理而言,这法令是必须执行的,他们就觉得不管怎么样,黄桐绝对是贩卖私盐,证据确凿。

    以往这种情况,一些正直、仁义的知府,就是凭借权力,免除盐户死刑,采取小惩大诫。

    不会从法律方面去解释。

    但皇庭不同于官府,是纯粹的执法者,必须要给出法律解释。

    然而,这条盐法里面又涉及到交易问题,是具有契约属性的。

    只要能够证明官府没有履行契约在先,那么黄桐就不算违法。

    而官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应该扣罚黄桐的盐本钱,那些都是不被记录在案的,因为钱都发下来了,只不过是没有到黄桐手里,这个就没法去记。

    只能嘴上说。

    这就是为什么张斐最后说那番话,扣钱扣盐都不记录的,你叫我怎么去相信你们?

    陈琪挠着头道:“这可需要很大的勇气。”

    说着,他又看向面前匆匆走过的官员,“而且不一定所有人都信服。”

    苏辙抬头看去,只见韦应方、何春林等人是直接追了过去。

    在公堂之上,韦应方他们不敢言语,因为他们屁股不干净,但不代表他们会认同这个判决,你判我们失责,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工作。

    这等于是制约了他们的权力。

    这怎么能行。

    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跑去找张斐。

    可一见到张斐,韦应方顿时脸上神色大变,满脸堆满了友善的笑意,还拱手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令我等大开眼界。”

    一旁的何春林,是面无表情,目光中夹带着一丝愤怒。

    “哪里!哪里!韦通判过奖了。”

    张斐说着,又是重重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其实我自己对这个判决非常不满,此乃下下之策,亦属无奈之法。”

    我信你个鬼!

    韦应方才不相信,但还是故作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据我们皇庭所查,贩卖私盐者,比比皆是,方才刘县尉也说明了这一点,相信各位也都清楚。”

    韦应方他们沉默以对。

    “所以呢。”

    张斐道:“如果皇庭判黄桐死罪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要判所有盐户死罪,如此一来,谁还愿意去制盐,这将会极大破坏盐政。”

    韦应方捋了捋胡须,稍稍点头,又道:“但你判黄桐贩盐合法,这也会导致私盐泛滥,盐政也会遭到很大的破坏。”

    张斐苦笑道:“韦通判所言,正是此案最难之处,我深知盐政对于财政的重要性,我不能使得盐法作废,故此我并没有判定贩卖私盐合法,我只是判定官府违约在先,故此黄桐所售之盐不算私盐。但如果官府没有违约的话,那么黄桐所为就属贩卖私盐,此次判决并没有改变什么。”

    韦应方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这他早就想到了,故此他才导演了这么一出戏,让是皇庭判也不对,不判也不对。

    可结果却砸在了自己脚背上。

    想哭!

    难受!

    一旁的何春林就忍不住了,气氛道:“张庭长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张庭长可知道管理盐政之难,这盐不管存在哪里,都会有损耗的,我们交不了差,就得我们自己补上,你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他是最恼火的,这等于是司法干涉盐政,今后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关键那些盐户今后也不一定会听他们的,这边有皇庭撑腰,就不是要剥削、压榨。

    工作的困难大大增加。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何盐监的难处,故此我才让官府写清楚明白,将责任都划分清楚,现在的问题是,许多盐和钱都无法追踪。”

    何春林冷冷一笑,“张庭长认为是本官贪了吗?”

    张斐突然神色一变,淡淡道:“首先,本庭长只看证据,从不去揣测,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何盐监有贪污受贿的行为。其次,何盐监这是在威胁本庭长吗?”

    “不敢!”

    何春林道:“何某又怎敢威胁张庭长,只是这盐到时收不上来,朝廷怪罪下来!”

    “这一点何盐监大可放心。”

    张斐笑道:“是绝不会怪罪到我头上的。”

    何春林错愕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张斐呵呵道:“我又不管理盐政,这收不上来盐,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好比说,皇庭误判一个案子,朝廷怎么也不会怪罪到何盐监头上去。”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此外!我本不想来这里当庭长的,是官家和那些参知政事非得让我来,因为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但是盐监这种职位,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抢着来干,何盐监要是收不来盐,朝廷换个人就是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有道是,能者居之。”

    言外之意,你要不爽,你可以不干,你这种人,随便一抓一大把,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何春林倏然起身。

    “二位稍安勿躁!”

    韦应方也赶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又道:“张庭长勿怪,其实许多事并非张庭长想象得那么简单,这个判决的确会给何盐监带来一些麻烦。”

    张斐也委屈道:“韦通判,其实我已经很体谅盐官们的不容易,我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想去计较之前的事,只有这么判决,才能够继续维持盐政的良好运转,不至于改变当下的一切。

    但是体谅是要相互的,如果我的善意换来仅仅是责问,下回那我就不会费尽心思,绞尽脑汁,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何春林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韦应方赶忙道:“是是是,多谢张庭长的一番良苦用心,我们会想办法去完善制度,尽量不给张庭长添麻烦。”

    “多谢韦通判体谅。”

    张斐拱拱手,又是叹道:“真是不知道哪个死妈的王八蛋搞的鬼。”

    韦应方嘴角抽搐了下,这个庭长真是不一般,出口成脏,而且直接骂父母,真不愧是珥笔出身。嘴上却试探道:“张庭长认为这是有人蓄意为之?”

    张斐点点头道:“肯定是的,那些盐户贩卖私盐,又不是一天两天,也没有看他们去官府通风报信,我一来就遇到这事,肯定有人故意要离间我们皇庭与盐官的关系。”

    韦应方忙问道:“既然如此,张庭长为何不调查那些通风报信之人。”

    张斐道:“这没法调查,理论上来说,他是在帮助警署执法,即便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也不算是违法。”

    韦应方稍稍点头,“如此想来,还真是如此,看来这只是一个误会。”

    张斐笑道:“韦通判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

    “好在如今误会已经说清楚了。”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又拱手道:“那我们就不再打扰张庭长,告辞了。”

    “慢走!”

    他们走后,许芷倩便走上前来,哼道:“想不到他们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斐瞧她一眼,苦笑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是撕破脸,那只会是两败俱伤。”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过来,道:“三哥,元大学士来了。”

    张斐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来了。”

    后堂。

    夫妻两来到后堂,只见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朴素,气度非凡的文士坐在里面,“下官张三见过元大学士。”

    这文士正是元绛。

    元绛赶忙起身,拱手回得一礼,呵呵道:“我这一来,张庭长就为元某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元某真是感激不尽啊!多谢!多谢!”

    这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张斐笑道:“也许元学士不应该感谢我,毕竟此案的始作俑者,是另有他人。”

    元绛听罢,不禁抚须大笑,“但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第五百章 牛鬼蛇神

    其实此番审判,皇庭也并非是受益的一方,毕竟这番判决必定会引来更多人的敌视,要知道之前弑母一案,皇庭还是赢得不少士绅的赞许。

    毕竟那件案子无关利益。

    如今公检法都立足未稳,这也是为何张斐要对他们全都网开一面,没有去深究,就是防止他们团结一心,狗急跳墙。

    这可是很麻烦的事。

    还是得留有余地,虽然这争斗是不可避免,但也尽量不要玉石俱焚,这对谁都不好。

    但毋庸置疑,元绛绝对是此番审判的最大受益者。

    他就是来主持盐法的,可过往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这事可不好干,也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如那范祥,虽然得到包拯的支持,将这盐法给执行下来,但最终也因为一点事被贬,原因就是这些人都会记在心里,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犯一点事,他们就会疯狂弹劾。

    薛向现在也在走范祥的老路,经常被弹劾,他们这些处理财政的官员,是很难做到白璧无瑕。

    现在好了,此番审判,张斐是将人都给得罪了,同时又给了元绛一个整顿盐法的绝佳机会。

    现在这情况,即便元绛不来,盐政肯定也得做出整顿。

    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毕竟政法分离。

    元绛真是开心地要命。

    这么大的一份厚礼,简直.!

    “抛开盐政不谈,张庭长的此番判决,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元某是自愧不如啊!”元绛是由衷地赞许道。

    张斐微微笑道:“元学士过奖了。”

    元绛见张斐脸上并无喜色,只是礼貌性的微笑,立刻解释道:“我绝非因为这个判决有利于我,故而在此恭维张庭长。不瞒张庭长,其实我也曾遇到类似的案子,但我也只能是法外开恩,略失惩戒,是既难以让人信服,且又伤害了盐户。”

    以前他在海门当知县的时候,当地也有很多盐户,也是被逼地贩卖私盐,他其实也知道那些盐户很难,但如果不惩戒的话,这私盐就会泛滥,财政就会出问题。

    可见他在这个问题上,是跟张斐有着同样的理念。

    张斐笑道:“但是我只能判定一个盐户合法与否,而不能判他们衣食无忧,这种情况能否得到改善,还得看元学士。”

    盐户过得这么苦,制度也有很大的原因。

    “张庭长切莫这般说。”

    元绛手一抬,道:“当年那范祥来此主持盐法,第一回是以转运副使的身份进行变法,但很快就功亏一篑。第二回则是以提点刑狱司的身份来此变法,以司法大权来主持盐法,虽也因此受到弹劾,但到底是成功了,可见这政令和司法是缺一不可啊!”

    那小眼神,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咱们还是要继续合作。

    这元绛是比较开明的一个人,他也是非常支持王安石变法。

    张斐是心如明镜,而且他如今也需要帮手,点点头道:“在我职权之内,我也会尽量配合元学士的。”

    “好好好!”

    元绛点点头。

    张斐又道:“元学士定是刚到不久吧,正好我为元学士接风洗尘。”

    元绛稍显迟疑,低声道:“张庭长,我们暂时还是不能走得太近。”

    张斐愣了下,点头笑道:“是是是,那!”

    元绛立刻起身道:“元某就先告辞了。”

    “元学士慢走。”

    “侧门在哪?”

    “啊?哦元学士这边请。”

    张斐与许芷倩送至门前,看着元绛那轻快的步伐,张斐不禁道:“这恶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当,可真是精打细算啊!”

    许芷倩问道:“那你为何还答应?”

    张斐苦笑道:“因为我们没法当这好人。”

    “那可不是。”许芷倩喜笑颜开道:“对于黄桐而言,咱们可就好人啊!”

    这个判决,她很是赞同,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张斐一手揽着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夫人这般开心,今晚应该不会让我一个人睡了吧。”

    许芷倩白他一眼,又稍显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张斐笑道:“夫人到底也是为了好!”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尽管讽刺好了,我真的是为你好。”

    张斐摇摇头,情真意切道:“这一句不是。”

    “真的?”

    许芷倩斜目瞥向他。

    她自认识张斐一来,彼此都是各种阴阳怪气,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本胸无大志,只想小富即安,若没有夫人的鞭策,我可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许芷倩微微蹙眉,狐疑道:“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

    他一个实习律师,这眼中就只有房子,钱,女人,为富人打官司,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在他看来,这都是很正常啊!

    就没有太多家国天下的情怀,因为在那个时代,就轮不到他来操这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

    真的是许芷倩当初天天念叨,虽然他一度也很抵触,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开始克制这种欲望,当初李国忠抢这些官司的时候,他也没有去争。

    许芷倩瞧他不像似说谎,开心地抱着张斐的胳膊,满心欢喜道:“有你这一番话足以。”

    张斐笑吟吟道:“那是不是得给一些奖励。”

    许芷倩瞧他一眼,嗔道:“你想怎样?”

    张斐扭动了身子,道:“你看我这一身汗不太舒服,陪我洗个澡。”

    许芷倩顿时两颊生晕,松开张斐,往前走去。

    张斐郁闷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许芷倩回头瞪他一眼,“我让青梅去烧水。”

    警署。

    “你们点点清楚,看有没有少?”

    马小义将一袋子盐和百余钱放在桌上,又向黄桐一家人言道。

    黄桐夫妇与妻弟,定目瞧了瞧那钱和盐,又瞧了瞧马小义等一干皇家警察,呆呆不语。

    落到官府里面的财物,还能够拿回来?

    黄桐夫妇是真心不敢相信。

    对于他们而言,其实能活着就算不错,虽然庭上张斐那么一说,但他们对此都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哪里知道,皇家警察直接带他过来取。

    不取的话,警署这边就不能结案。

    马小义道:“你别光看着俺们,赶紧点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就在这上面摁一个手印,你们就可以拿上你的钱和盐离开了。”

    还是黄桐的妻子先反应过来,双臂一张,将这钱和盐紧紧抱在怀里,喜极而泣道:“没少!没少!一点没少。”

    马小义道:“那就在这里摁个手印吧。”

    “哎!”

    黄桐在一张单子上摁下一个手印。

    而此时,在警署外面,站着百余人之多,个个都是翘首以盼。

    一个白面公子上前来,“你们在看什么?”

    一个大叔道:“在看那黄桐能否从警署拿回钱和盐来。”

    “这有什么可看的,肯定是能够拿回来的。”白面公子挠挠鼻子,不以为意道。

    那大叔道:“你咋知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还能将钱退回来,我可不信了。”

    旁边一个小哥道:“就算能退,最多也只能退个三成,不可能全退。”

    那白面公子哼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皇家警察可是不同于之前那些衙差的,皇家警察是为官家保护百姓的,既然黄桐无罪,必然是全退,敢赌么,一赔十,少一文钱,就当我输。”

    “当真?”

    那白面公子也不废话,亮出钱袋来,一大看,全是银子,“赔得起么。”

    “行!我押十文。”

    “我押一文。”

    “我押五文。”

    大家纷纷掏钱出来,白面公子一摆手,“先别忙着掏钱,待会一块算。”

    “行。”

    大家见他这么说,自也不怕他赖账。

    过得片刻,只见黄桐一家人从警署出来,一边后退着,一边向那皇家警察拱手道谢。

    待皇家警察进去后,那些百姓立刻围上去。

    “黄哥,皇家警察真的将钱都还给你了?”

    “嗯!”

    黄铜夫妇一边点着头,一边哽咽。

    “一文都没有少么?”

    “没有!”

    黄桐很傲娇地将一包盐拿出来,“瞧!就连盐都没少咱的。”

    那白面公子呵呵道:“瞧,我都说了是不会少的,皇家警察可是保护咱百姓的。”

    “公子说得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愿赌服输。”

    方才下注的几人,纷纷将钱递给那白面公子。

    这钱他们输得都开心。

    白面公子却道:“罢了!罢了!这钱脏兮兮的,本公子才不稀罕,只是不爽他人说皇家警察的坏话。”

    黄桐忙道:“这位公子所言不错,虽然是皇家警察把我抓紧去的,但也从未对我用刑,每日还给我送两餐,可是好了。”

    大家立刻对皇家警察赞不绝口。

    这时,一个年轻人道:“黄哥,你这盐还卖不卖?我家正好没盐了。”

    那白面公子神情一滞,道:“这不大好吧!在警署面前贩卖私盐?”

    “啥私盐?大庭长都说了,这合法的盐。”

    “对对对,黄哥,要是二十文钱,俺也买些回去。”

    白面公子挠着头道:“这倒也是。”

    黄桐的妻弟道:“姐夫,要不卖了吧,这盐拿回去,咱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黄桐点点头道:“好吧。”

    瞬间,这六七斤盐被抢购一空。

    正当这时,两个辅警走了过来,向那白面公子抱拳道:“曹警司。”

    “嗯?”

    曹警司?

    所有人都小退一步,惊惧地看着那白面公子。

    这白面公子正是曹栋栋。

    原来曹栋栋心想,抓人是咱们警署,放人的却是皇庭,这可不行,可得捞点名声,于是他特地派人赶紧将黄桐大张旗鼓的请到警署来,将盐和钱还给他。

    黄桐是被马小义抓进来,也没有见过这曹栋栋。

    曹栋栋先是郁闷地瞧了眼那两个不识趣的辅警,旋即笑呵呵道:“各位乡亲莫怕,我方才只是跟各位开个玩笑,我们皇家警察只抓违法之人,保护守法之人,只要你们不犯法,就不需要害怕。”

    黄桐夫妇也非常识趣赶紧向曹栋栋道谢。

    周边的人也赶紧跟上,对着曹栋栋就是一通马屁乱拍。

    而不在远处的角落里面,站着几个身着绸缎长衫的中年人。

    其中一人道:“这公检法果真不一般啊!”

    又听一人道:“保护百姓!咱们这些盐商可也是百姓,也需要公检法的保护啊!”

    “段兄有何想法?”

    “此案皇庭判得可是官府违约在先,故而黄桐不算贩卖私盐,可是官府违约的可不止这一次,当初官府承诺盐钞是两百斤,但如今这盐钞就只能换得一百二十斤。”

    “段兄,你是疯了么?这能一样吗。此案到底是黄桐贩卖私盐在先,皇庭只是网开一面。可咱们要告的话,就只能告官府违约,那些官员会放过咱们吗?”

    “过些时候,可能就告不了了,但此时此刻,还是有机会的。”

    “此话怎讲?”

    “皇庭让那些盐官颜面尽失,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的。而这盐钞与那些盐官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当初那薛副使弄得,即便算足额的量,那也是朝廷亏损,到时朝廷问责,那些盐官就能将责任推给皇庭,他们肯定乐于见到咱们这么干。

    各位若是不信的话,咱们直接去找何盐监问问,他若允许,咱们就去告,如何?”

    “行,咱们先去问问。”

    “不错,说到底这事咱们没错,是朝廷不讲信用在先,咱们怕什么。”

第五百零一章 要让司法变得廉价

    这高文茵与许止倩的性格,基本上是截然相反的,好在也是一弱一强,故此能够形成互补,而不会发生冲突。

    但是有一点二女是非常像似的,就是生物钟那是相当准时。

    不管昨夜是几度鏖战,早上必然是准时睁开眼。

    此时,天还是微微亮。

    躺在张斐怀里的高文茵,便缓缓睁开眼来,双眸偷偷往上瞧了眼还在熟睡的爱郎,嘴角扬起两个幸福的小酒窝,是破天荒地又合上眼来,还轻轻往张斐怀里蹭了下。

    又过得一会儿,她再度睁开眼来,轻轻将张斐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了下去,正准备坐起时,忽然一只手将她又搂到怀里。

    又听得张斐喃喃自语道:“再睡一会儿。”

    抱着高文茵这妙曼柔软的胴体,无疑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总是让人不大愿意起床。

    高文茵抬手主动抱着张斐,微微仰头,轻声道:“可今儿我得去花园照看那些花儿。”

    竟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张斐被那两团大棉花轻轻压着,当即就酥了,是完全招架不住高文茵这一招,睁开眼来,“那我陪你一块去。”

    高文茵忙道:“不用了,你这些天可是很累的,昨晚又...你就多睡一会儿吧。”

    张斐立刻睁开眼俩,一本正经道:“昨晚怎么?哎...可是你求饶在先的,我可是一点也不累。”

    昨天中午跟许止倩来了一个鸳鸯浴,晚上自然得陪陪高文茵。

    要舆论均沾啊!

    高文茵登时霞飞双颊,嗔道:“你就别贫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花园那边看看。”

    “没有你的床,可不值得留念。”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跟你一块去花园转转吧。”

    高文茵当然愿意,双眸含喜,嗔道:“那你还不起来。”

    “来来来!夫君帮你穿衣。”

    “呀!你干什么,不是穿衣么,你怎么...!”

    “对对对,是穿衣,我怎么想到脱衣去了。”

    ......

    陪着高文茵在花园里面转了转,度过一个美妙的早上后,张斐又与许止倩便去到大堂,与蔡京等人开会。

    他们两个女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对于张斐而言,真是完美的补充,令他可以专心于事业,完全不需要为琐事操心。

    “都吃过了吗?”

    张斐坐了下来,向他们问道。

    这般体贴、温柔的老师,令蔡京等人不免一愣。

    过得片刻,蔡京才答道:“多谢老师关心,我们都已经吃...吃过了。”

    张斐又问道:“在哪吃的?”

    “上...上城里吃的。”

    四人心里都非常好奇,怎么今儿老师对这早餐话题任地感兴趣。

    就连许止倩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是去吃饭的,还是去出风头的?”

    四人脸上同时露出尴尬的笑容。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老师。”叶祖恰尴尬地挠着脑门道。

    张斐呵呵道:“你们害什么羞,此乃人之常情,那么民间是怎么看的。”

    四人立刻打起精神来。

    你一言,我一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到处都洋溢着对皇庭和大庭长的赞美之言。

    这两场官司下来,百姓切身体会皇庭审桉与之前官府审桉不一样的地方。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可能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会主动走进咱们皇庭,希望我们能够帮他们主持公道。故此我们皇庭必须赶紧建设好,而这就是我们今日会议的主题。对此,你们有什么想法?”

    其实皇庭一直都是处于半开张的状态,处于一个雏形状态,还未形成完全体,如果突然出现大量诉讼,皇庭是根本应付不来的,张斐也得赶紧将皇庭建设起来。

    四人先是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上官均就道:“学生以为可以将皇庭分为大中小,用于处理大小不同的桉子。”

    蔡卞、叶祖恰也纷纷点头。

    开封府就是这么设定的,有左右厅、使院、府院、左右军巡院、左右厢公。

    蔡京眼珠转了转,道:“记得老师在课堂上曾说过,百姓之所以不敢上官府诉讼,就是因为官府只有惩罚,而缺乏保护,学生以为可以以刑罚来分类,涉及到刑罚的归为一类,不涉及刑罚是归为一类。”

    张斐当即就给了蔡京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看来只有蔡京在认真上课,在认真思考。”

    “.....!”

    其余三人顿时一脸尴尬。

    张斐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天赋也是有限的,除此之外,还要靠熟能生巧,也就是依靠经验。若跟开封府一样,纯粹的以大小来划分,那么对于庭长的要求是极高的,比如说,二人斗殴和欠钱不还,同属小桉,但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他想四人问道:“你们又能否处理不同类的小桉?还是说,你认为这些小桉随便处理就行了。”

    四人皆是沉默不答。

    他们虽有自信,但到底自己初出茅庐,也不太敢嚣张。

    张斐又继续言道:“可见以桉件的性质来划分皇庭,是更加专业的安排,而专业将会事半功倍,蔡京方才提到的刑罚,就非常值得参考。

    我们可以将皇庭分为民事和刑事,这么划分有一个好处,就是当百姓进入民事皇庭时,他们不会感到任何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是不涉及刑罚的。如果都混在一起,那么百姓还是会感到恐惧的。”

    几人同时点点头,都觉得这么安排,是能够推动法制之法的建设。

    张斐又继续道:“而在此两大类中,可再以大小来分,只不过咱们目前人手不足,不还能分得那么细,但是我们也可以用不同的庭长来审理不同类的桉件,审理自己擅长审理的桉件。你们现在初出茅庐,不要去想到大包大揽,先选择自己最感兴趣,最熟悉的条例,专攻一门。

    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可不是我们皇庭需要的人才,因为一个桉子可能就涉及到两个,甚至更多人的一生,故此你们必须要找准方向。”

    四人点点头。

    “多谢老师指点,学生明白了。”

    “主簿例外!”

    张斐偏头看向许止倩,“主簿不需要样样都精,但是必须要样样都会。”

    许止倩笑道:“知道了,张庭长。”

    她就还真是样样都不精,但样样都会。

    张斐又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关于种将军一桉,你们认为这是属于刑事,还是民事。”

    “刑事。”

    四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应该是属于刑事,因为这绝对会危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非是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但这与普通的谋杀桉不同,此桉是将直接涉及到君主和国家的核心利益,任何一丝马虎,就有可能令国家遭受重创,此乃重中之重,故此此类桉件,必须给予更为专业的审理,故此要单独为此设立一个皇庭,可命名为军事皇庭,专门审理与军队有关桉件。”

    上官均道:“但是宋刑统上对于这方面的条例都非常简单,一般来说,都是由官家和政事堂来决定,恐怕不好审理。”

    张斐点点头道:“我特地看过有关军法的条例,是比较笼统,但也比较全面,基本上是有照顾到的,我们是有权力给予细节方面的补充。

    除此之外,还有官员的贪腐桉,这也必须设有专门的皇庭来审理,但这毕竟不是天天发生的,不需要常设,遇到桉情,可以临时再设立,如此也可以节省成本。

    对了,说到成本,你们对于皇庭该怎么收费,有何看法?”

    许止倩率先道:“我觉得穷人的官司,可以少收一点,甚至于不收,富人的官司就可以多收一点。”

    蔡京立刻道:“许主簿言之有理,我们可以设定一个最低收费标准,在此基础上,按所涉及到的金钱来收取一成或者两成的费用。而关于谋杀桉这些桉件,我们可以以对凶手的罚金来收取相关费用。”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和叶祖恰。

    二人也都点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笑问道:“怎么?你们认为自己可以凭此赚钱了?”

    蔡京讪讪道:“学生不敢,但是收取诉讼费,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毕竟咱们开庭也需要花费的,只要这费用合理就行了。”

    张斐摇摇头,道:“无论大小桉件,一律免费。”

    许止倩都睁大眼睛,看向张斐。

    什么时候,张斐比自己都要仁义了。

    蔡京等人更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诉讼费一直都有,开封府的诉讼费可是非常高的,而且还没有一个具体标准,总而言之,就看着收,这也是百姓不愿意去告状的原因之一。

    张斐道:“任谁都喜欢物美价廉的东西,但如果司法变得昂贵,那就只有少数人可以用得起,而打官司又不是买粮食,可几千斤的卖,收个几文钱,就还不如全部免费,让百姓来告状,是没有任何门槛的。”

    叶祖恰立刻道:“可如此一来,百姓可能什么事都跑来皇庭告状,这...这也不合适吧。”

    张斐笑道:“故此我们皇庭还得专门设立一个调解庭,一些达不到开庭标准的纠纷,就由调解庭来处理,以此来节省成本。

    你们要明白一点,对于我们而言,最缺的就是人才和经验,那么处理大量的桉件,有利于补充经验,也有利于培养人才,更有利于百姓习惯通过诉讼来解决问题。”

    他们都在成长阶段,这个阶段就得吃苦,法官其实没有诀窍的,就是经验,全部免费,在这个阶段,是非常有利于公检法的发展。

    蔡卞道:“但这也会给财政造成负担。”

    张斐道:“一个司法公正的州府,财政是肯定要好于司法腐败的州府,我们给国家带来得利益,只是表面上看不见的,实际上朝廷很快就能够感受到,并且愿意拨款给我们。”

    蔡卞点点头道:“老师说得对,那免役税,就是依靠司法公正地审判所得,相比起来皇庭当时的支出,不过是九牛一毛。”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我们能够让每个人都遵守税法,朝廷肯定不会对我们吝啬的。但是有一点,皇庭支出也必须要有详细的规定,且一定要合理,要能够促进司法的发展,这是最关键的。

    比如说证人的出庭费,以前是没有的,但这并不合适,因为这会使得证人不愿意出庭,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情,耽误自己的生计,故此我们必须要给证人提供一些车马食住费。”

    大家是既觉兴奋,又觉得亚历山大。

    公平的让人交税,这无疑是最难之事啊!

    张斐笑呵呵道:“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

    四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让百姓交诉讼费,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让朝廷心甘情愿的拨款才算是真正的本事,才能够证明,公检法是绝对正确的。”

第五百零二章 继续!不要停!

    张斐刚到这里,就遇上吴张氏一案,紧接着又是私盐案,可真是一口气未歇,虽然检察员和皇家警察都在此案中得到锻炼,但是制度的建设还是给耽搁了。

    这可得赶紧跟上,这司法官署,若无制度的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在得到张斐的指导思想后,蔡京他们也立刻忙碌起来,因为根据张斐的要求,是要分好几个庭的,那不用想,他们就是未来的庭长,这他们能不努力吗?

    与此同时,警署和检察院也都在扩张自己的势力。

    检察院方面是加紧筹备律学和讼学的考试,而警署则是加紧在各个街道建设立分署,岗亭,准备全面接管。

    而面对公检法的咄咄逼人,对面则是郁闷不已。

    没有办法,这两场官司,不但没有阻碍公检法的建设,反倒是让公检法一鸣惊人,至少许多百姓都是非常支持公检法的。

    可谓是站稳了脚跟。

    这令他们就有些被动,而同时又有一位中央来的大佬,是空降河中府。

    陕西路转运使,解盐使,翰林院学士元绛。

    这权力可真是不小,基本上可以掌控制盐、运盐,等大权。

    这一般来说解盐使是跟提点刑狱司放在一起的,当初就是范祥用事实告诉朝廷,要执行好盐法,就必须要有刑狱权力,否则的话,就没法去管,而如今公检法来了,这两个职位就分开,王安石又将转运使与之合并。

    因为马上均输法就会来这里,陕西路的转运使对于王安石也是不容有失的。

    府衙。

    “蔡知府,元学士,他们这公检法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一点,是什么都能管,如此下去,河中府全都由他们说了算,这如何能行?这也有违我大宋祖宗之法。”

    何春林是既委屈,又愤怒,见到元绛这位顶头上司,立刻是大倒苦水。

    上场官司令他饱受羞辱,他心里可是记着的。

    郭孝法叹了口气道:“这公检法来了,我这提点刑狱司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韦应方道:“其实这场官司,皇庭判得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无人能够制衡他们公检法,这着实令人感到不安。”

    蔡延庆没有做声,只是看向元绛。

    元绛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何春林问道:“元学士为何发笑?”

    元绛道:“你们啊!都还蒙在鼓里的呀!”

    “蒙在鼓里?”

    在坐的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可不是么。”

    元绛问道:“你们可否知道,为何公检法会突然来到河中府?”

    韦应方谨慎道:“我们听闻,这是因为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元绛笑着摇摇头。

    韦应方赶忙问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道:“就是因为这公检法加上张三在开封府将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宰相御史折腾的够呛,故此他们才想尽办法将张斐和公检法送走,正好当时又遇到许州私盐一案,于是他们就建议在河中府推行这公检法,主要是将那张三给送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韦应方顿时是恍然大悟。

    其余官员都明白过来,难怪那些官员拼命地给他们写信,小心提防,原来是你们防不住啊。

    MD!

    这当官的可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元绛又道:“所以啊!你们这些抱怨,我在翰林院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这话说得很巧,他心里是支持公检法的,但也不能说出来,他将这事说出来,其实就是暗示,那些宰相都拿张三没有办法,我又怎么治得了他啊!

    何春林委屈道:“但公检法什么都能管,咱们还怎么为朝廷效命,什么都干不了了。”

    “哎!”

    元绛摆摆手道:“何盐监此言倒也言过其实,皇庭只能判定是否违法,而无权干预我们的职权,这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何春林道:“元学士,其实许多事,我们也是有苦难言。就拿盐户来说,谁也不想那些盐户活活饿死,但是咱们也没有办法,朝廷每年所要之钱,都在增加,可解州的盐产量就那么多,咱要不多拿一点,朝廷就会怪罪咱们。

    还有那些盐吏也要吃饭,他们又没有俸禄,这要不喂饱他们,这盐也收不上来,咱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让那些盐户偷偷贩一点盐。”

    “说得对,张三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收获人心,咱们来挨骂,他若有能耐,就将这财政给补上,咱们都不管,让他一个人管。”

    “诸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这等意气之言,还是少说为妙。”元绛摆摆手道。

    蔡延庆点头道:“元学士所言甚是,这话也吓唬不了谁,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何春林等人也都不做声。

    他们也知道,吓唬不了张斐,张斐都说的非常明确,朝廷冗官这么严重,还非你们不可呢,笑话,多少人盯着你们的职位。

    韦应方道:“但是这问题该如何解决,这钱就这么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以前政就是法,大家可以私下商量,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不一样,违法真的会被告的,可盐政里面是一滩浑水,违法的事可是不少啊!

    元绛先是向蔡延庆问道:“蔡知府对此有何看法?”

    蔡延庆故作一番沉吟,然后摇头道:“这事,蔡某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知道元绛礼貌性地问问,这毕竟是盐政。

    元绛沉吟少许,又道:“其实之前我在海门县担任知县时,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一直未有想到办法,倒是这场官司给了我一些想法。”

    蔡延庆忙问道:“元学士有何妙策?”

    “妙策倒是谈不上。”

    元绛摆摆手,又道:“适才何盐监说得很有道理,这盐吏若是拿不到合理的报酬,这盐也收不上来,他们也只能想办法从盐户那里索要,也怨不得他们。”

    此话一出,大家稍稍松得一口气。

    皇庭没有判,但解盐使是有权力整治那些盐吏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来此之前,心里都很虚,好死不死,元绛这时候来,想掩都掩不住啊!

    元绛这么一说,就是表明既往不咎了。

    元绛又道:“而目前解盐所得利润,几乎是全部都是送去边境,以至于河中府的盐价的与汴京都相差无几。

    而之前那场官司,讲得就是那些盐户多产之言,而这一部分盐,朝廷就只是规定必须出售给官府,但多少并未规定,甚至没有,也无关紧要,朝廷要求的就是十二万斤盐。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部分盐作为地方财政,我们与盐户合作制盐,再由我们官府负责出售这部分盐,所得之利,用于发放盐吏的酬劳。如此既能够激励盐户多产,也能够给予他们一个好的价钱,还能打击私盐,诸位以为如何?”

    蔡延庆听得眼中一亮。

    这一招高啊!

    真是一石数鸟。

    直接将这部分盐官营,利润算大家的报酬,这么一来的话,大家都会努力去干活,给盐户一个好的价钱,他们多努点力,自己得到的更多。

    而且,盐户也分大户小户的,之前那些大户贩卖私盐,可比小户多多了,这么一改,大户的私盐,也必须收回来。

    这又能打击私盐的,这部分利益都是官吏的,贩卖私盐就是跟他们争利。

    这肯定不行。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心知这新来的老大,绝非善类,是个厉害的角色。

    但凡支持王安石的官员,在经济方面,都有两把刷子,因为王安石就是要理财,不懂理财的,肯定就不会支持他,元绛这个玩法,就是将之前那部分私盐,直接国有化,套路还是一样,只不过这利润,算地方不算中央的,同时跟官吏的报酬直接挂钩。

    何春林小声问道:“朝廷能答应吗?”

    这可能会影响到军队的财政。

    元绛笑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朝廷方面,我自会解释的。”

    老大这么给力,那他们也不可能反对啊!

    大家都表示赞成。

    元绛点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到时你们将盐产量的账目给我看看。”

    “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韦应方突然道:“就是皇家警察一来,许多衙差都显得多余,怎么安置这些衙差?”

    元绛忙道:“这就得看蔡知府怎么安排了。”

    蔡延庆瞧了眼韦应方,道:“韦通判对此有何想法?”

    韦应方道:“目前警署方面也都缺人,不如将他们调去警署。”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们自个愿不愿意去?”

    韦应方道:“不愿意的,只能让他们回家。”

    蔡延庆道:“那这事你去安排吧。”

    “是。”

    出得府衙,何春林便找到韦应方,“韦通判,你不会就认输了吧?”

    韦应方道:“我怎么可能认输。”

    何春林立刻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那些衙差调去警署。”

    韦应方叹了口气道:“如今看着情况,这一时半会,咱们也赶不走他们,而如今警署的什么辅警,全都是之前的衙前役,就没有一个咱们的人,反而对咱们都怀有敌意。而府里那些衙差,可都是那些富绅之子,他们怎么可能跟警署一条心,将他们安置进去,咱们里面也有人啊!”

    何春林眼中一亮,道:“这倒是是个好主意。”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之前有些盐商、钞商找到我,说要去皇庭告状。”

    韦应方愣了下,道:“他们要告什么?”

    何春林道:“不就是那盐钞么。之前算得是两百斤,这几年多发了一些盐钞,如今最多只能领到一百二十斤,他们想去状告官府。”

    韦应方愣得半响,道:“你傻么?他们不就是要告你们盐官吗?”

    何春林呵呵道:“韦通判,增发盐钞,可不是咱的主意,是当年薛副使的主意,如今不少很多官员都想找薛副使的事么,这事就是闹得再大,也不可能怪到咱们头上。

    此外,皇庭要判他们赢,就得朝廷赔钱,公检法一来,朝廷就赔钱,朝廷心里能舒坦么。”

    韦应方想了想,道:“可元学士刚到这里,就闹这事,不太好吧。”

    何春林道:“那些商人能跑来问问咱们,其实也就是心里还敬畏咱几分,咱也不一定阻止得了,商人视钱如命,他们能罢休吗。这要怪就得怪皇庭,谁让他判官府违约,这才让那些商人想到状告咱们官府。”

    韦应方倒是想冷静一下,这官司越打,皇庭的权力越大,吃力不讨好,但他也明白,这还真不一定拦得住,关键这案子也会令皇庭感到难受的,要是没有前面的私盐案,他绝不会犹豫的,左思右想后,摆摆手道:“由他们去吧,咱们先将自己的事做好。”

    皇庭。

    “这一片土地,都是属于咱们皇庭的。”

    一个小吏指着皇庭大门外,一大片土地言道。

    “都是咱们的吗?”

    张斐激动地问道。

    那小吏点点头。

    “那就行!”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一旁随行的蔡卞问道:“老师,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

    张斐道:“一旦咱们免诉讼费,打官司的人是会增多,还是变少啊?”

    蔡卞道:“当然是增多啊!”

    张斐笑道:“所以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整个河中府的司法中心,所有的书铺都会建在这里,所有的珥笔、茶食人也都会蹲在这里。”

    蔡京立刻道:“老师是打算将这些地方建成店铺,然后出租给那些茶食人?”

    张斐道:“还有酒楼,旅店,你们应该发现了,前两场官司结束后,城内酒楼都是人满为患,又何必去那里,就近不更好。到时咱们就可以收一点租金,贴补一下咱们皇庭的支出。”

    上官均、蔡卞都有些疑虑,咱们可都是庭长,怎么干起买卖来了。

    唯独蔡京点头道:“这主意好,有了这一笔钱,咱们也不会因财政而受到官府的制衡。”

    要知道这公检法的财政可是属地方啊!

    “聪明!”

    张斐一笑,道:“此事全权交予蔡京处理。”

    在京城,有皇帝在,公检法的拨款自然少不了,但是在这里,可就不一定了,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蔡京拱手道:“老师请放心,学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张三!张三!”

    听得一声叫喊。

    只见曹栋栋和符世春骑马往这边行来。

    片刻间,便来到身前。

    “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诧异道。

    曹栋栋下得马来,一点也不见外地将那些小吏给使退,然后才道:“方才那韦通判来咱们警署,说要将那些衙差调到咱们警署来。”

    符世春道:“他们可能是想借机安插一些细作来咱们警署。”

    张斐眉头一皱,道:“你答应了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倒是没有,但咱也不好去拒绝,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安置。”

    张斐思忖半响,点点头道:“这确实不好拒绝,如今警署的财政,也要依靠官府,这样,既然要来,那就都来,你们警署按照自己规划招人,同时留一半名额给军队。”

    曹栋栋眼中一亮,“这主意不错,这军队可也算是咱老曹家的娘家,是属于自己人。”

    一旁的蔡卞突然道:“老师,苏检察长来了。”

    张斐抬头看去,纳闷道:“今儿可真是热闹啊!”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苏辙走了过来,发现曹栋栋他们也在,不免也感到有些诧异。

    张斐只是大概说了下,又问道:“苏小先生又是因何事而来?”

    苏辙是长长叹了口气,将一份文案递过去,“这不是我们检察院的起诉状,只是说那些商人认为告状,得先找检察院起诉。”

    张斐打开一看,皱眉道:“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苏辙笑道:“看来他们是想活活将你累死。”

    张斐苦笑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蔡卞问道:“老师,什么案子?”

    张斐将那文案递给他。

    蔡京、上官均也都围过来。

    “盐钞?”

    二人同时惊呼一声。

    苏辙道:“看来他们已经从上一场官司得到启发,皇庭是可以判官府违约的。”

第五百零三章 直击心脏

    就事论事,这还真是张斐没有想到的。

    他认为经私盐一案后,对方怎么也应该消停一下,准备好再来,这种莽夫式的横冲直撞,这不就是在皇庭送人头吗。

    他还准备利用这个空档,将公检法的制度建设好,然后等种谔他们的到来,站稳脚跟在慢慢扩张司法。

    哪里知道,这才几天,对方又开始发难。

    这可真的是没完没了啊!

    殊不知,这跟那些官员还真没关系,商人可也是非常精明的,一看你皇庭在树人设,得赶紧讨回这钱来,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

    “小春,你干嘛急着拉我走,这不是有热闹看吗?警署又有小马看着,你担心甚么。”

    曹栋栋很是纳闷地向符世春言道。

    符世春道:“这是什么热闹,这分明就是麻烦,好在此麻烦与咱们警署无关,你瞎凑什么热闹。”

    曹栋栋不满道:“你可真是怂蛋一个,咱们警署若要立威,必然是不能怕麻烦,你看那税务司,人人畏惧,不就是因为他们敢抓人么。”

    “税务司那是为朝廷敛财的,这与咱们警署可不一样,这能比吗?”

    符世春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咱们警署若想要在当地立足,就不能与皇庭走得太近,如今他们反而会更加顾忌咱们,如果他们将咱们跟皇庭视作一个阵营的,可能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对付咱们,咱们皇家警察不比皇庭,是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可就咱们那点人,哪里够看,你可别忘记,咱们在来的路上被刺杀一事。”

    曹栋栋迟疑少许,又道:“本衙内可不是打算当皇庭的跟屁虫,但也不能怕这怕那,那本衙内来此作甚?”

    符世春啧了一声:“你怎还不理解,我可不是让你瞻前顾后,只是要独立行事,做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而不要去参与他们那些争斗,那事与咱们有何关系?”

    曹栋栋想了想,叮嘱道:“不过此事,你可千万别跟小马说,否则的话,那小子定又骂我不讲义气。”

    符世春一翻白眼,心中暗自一叹,我怎么会跟这两个蠢货为伍,当时真应该将樊大也给叫来,我一个人真是照顾不来啊!

    他家在这里也有买卖,知道盐钞这事涉及到太多利益,可不是那么好处理。

    而那边张斐则是与苏辙来到大堂商议。

    “张庭长,如这种案件,我们检察院能否参与?”

    苏辙先是询问道。

    其实他也是个雏鸟,而检察院的职权,是存在模糊区域的,这方面也只能请教张斐。

    张斐沉吟少许,道:“检察院必须得参与。”

    “是吗?”

    苏辙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检察院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包括监督警署和皇庭,任何危及到国家和君主利益的案件,检察院都必须行使自己的监督权,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至于是否要作为起诉一方,这个就得看具体案件,倘若是贪官污吏导致此案,同时又涉及到很多百姓的利益,检察院当然是可以直接介入,在查到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必然是可以提起诉讼。

    但如果这是朝廷的政策导致,而且这里面其实并不存在违法行为,检察院最好还是行使监督权,尤其是监督我们皇庭的审判。”

    苏辙皱眉道:“盐政本就是一滩浑水,其中贪污受贿,固然是有的,但真正使得盐钞不能换到等价的盐,肯定还是朝廷政策所致,与腐败没有太多关系。”

    张斐点点头,道:“如今大多数人将我们公检法视为一体,认为我们权力太大,缺乏制衡,这显然是不对的,公检法是相互监督的,咱们正好借此案,也让他们知晓,公检法的各自职权,且是相互监督的。”

    苏辙点点头,他也认为检察院代表商人去起诉朝廷,这影响不太好,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不大可能会过来询问张斐的意见,他又问道:“那你们皇庭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叹了口气道:“哪怕抛开所有的腐败不说,这也是一桩契约纠纷案,只要商人提起诉讼,皇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具体怎么审,我暂时还未想好,还要考虑一下。”

    苏辙见张斐面露疑虑,自也不便多问,毕竟检察院也无权干预皇庭的内部事务,便道:“那我让那些商人来皇庭起诉?”

    张斐点点头,又道:“最好是找茶食人、珥笔写状纸。”

    苏辙笑着点点头:“我会跟他们提的。若无其它事,苏某就先告辞了。”

    送走苏辙后,张斐回到堂内,许芷倩与四小金刚纷纷望着他。

    张斐坐了下来,问道:“你们谁知道盐钞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芷倩立刻道:“在嘉祐之前,西北盐政一直都是采取官榷法,由官府控制一切,但是由于滋生腐败,滥用民力,私盐盛行,财政凋敝,导致西北地区民不聊生,于是朝廷又实行入中制。

    就是由商人运送边境军队所需物资,换取盐引,然后用盐引去产盐地换盐。但也是由于腐败,官商勾结,商人常以廉价货物换取大量盐引,从而获取巨额利润,以至于国家损失惨重。

    后就是范祥改革盐法,商人直接去边境交钱,规定以四千八百文换取一张盐钞,可换两百斤盐,军队则是用钱去购买所需物资,如此一来,为财政赚得上百万贯的利润,便一直持续到如今。

    之后薛向掌管盐政,一来,当时边境西夏战事紧张,导致军费增加,二来,他又采取盐马制度,用盐利去换马,以及发行面值较小的盐钞,以至于每年盐钞不断增发,从范祥时期的一百六十六万贯盐钞,增发如今的二百三十万贯盐钞。”

    四小金刚不约而同地看向许芷倩。

    知道的这么清楚吗?

    殊不知许芷倩就是张斐的硬盘,在来之前,司马光都将盐政资料交给张斐,张斐是懒得看,全都是许芷倩在看,而且由于之前她与张斐打官司,也练就了这超强的记忆力。

    张斐对此并不意外,否则的话,他也不会选许芷倩当他的主簿,问道:“发钞权是在谁手里?”

    许芷倩道:“一般都是在解盐使手中,而解盐使又是朝廷派来的,故此也是在朝廷手中,朝廷一直都是希望尽量可能拿陕西路的财政去养西北军,这种超发行为,也定是朝廷默许的。”

    叶祖恰道:“老师,盐钞的超发,都是当初的薛副使导致的,而薛副使还因此得到升迁,现在正在担任发运使这等要职,如果咱们判决商人胜诉,朝中必然会有大臣弹劾薛副使,只怕又会影响到王学士变法。”

    人家薛向就是凭借这一出上位的,这要是判朝廷违约,那等于就是在打皇帝和王安石的脸啊!

    上官均道:“但人家都已经起诉,若是咱们皇庭置之不理,这会影响我们皇庭的权威。”

    叶祖恰又道:“可是方才许主簿也说了,朝廷希望尽量用陕西路的财政养西北军,如果咱们判定商人胜诉,就得减少盐钞的发行,军费又怎么办?若西北出问题,咱们就得负首要责任。”

    上官均不禁皱眉不语。

    问题就在这里。

    这倒不是朝廷吝啬,而是如果要拿中央财政来贴补西北军的军费,中间损耗是巨大的,这是不划算,财政本就不富裕,也负担不起。

    为什么盐法总是变,也是这个原因,朝廷屡屡派能臣干吏来,目的都是一样,就是要将军费搞定。

    盐钞滥发,直接就跟西北军军费挂钩,如果西北无战事,盐政压力就小很多,商人的活动空间就大,但如果西北战事频发,那么朝廷就会加强管控,将商人的利润也拿了。

    就事论事,其实薛向干得是非常不错,虽然他滥发盐钞,但是他也减轻百姓的负担,他拿着盐利去换马,将之前的牧场改为耕地,然后租给百姓,促进陕西路经济发展,其它方面的财政都在上涨,但有得必有失,盐钞就多发了一点点。

    他又发行小面值盐钞,一方面就是想赖账,但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见到出现专门的钞商,于此想将盐钞货币化。

    总体来说,整个财政是向好的,就是割了商人的韭菜。

    但是要判商人胜诉的话,原先的支出怎么办?

    这跟黄桐私盐案,还不一样,对盐户的压榨,也就那么个两三万贯,不影响大局,但盐钞是上百万贯,这真的会伤筋动骨啊!

    张斐也是苦恼地挠挠头,喃喃自语道:“来的有点快啊!”

    对方这么干,他还真有些难受。

    因为凡事都得徐徐渐渐,法制也得一步一个脚印,这一上来,就直接拿心脏开刀,这谁受得了啊。

    他是要整顿盐政,但不是马上。

    蔡京见张斐犯难,于是道:“老师,根据法制之法还是得以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为先,几个商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张斐偏头看向他。

    蔡京赶忙又道:“之前老师不也说过么,咱们不清算旧账,这是当初薛副使留下来的,如今再来补,也说不过去,咱也没法去管。依学生之见,何不与解盐使商量一下,以后还是的慎重一点,不可再超发盐钞,如此一来,那些商人也不会认为咱们无所作为。”

    在他看来,钱就这么多,想要更多的钱,就得去割,割商人算是比较合适的,他们能怎么样。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我还得再考虑考虑,而且这也不着急,等到他们正式起诉再说吧。”

第五百零四章 钞与债

    傍晚时分。

    高文茵来到湖边,向亭内的张斐和许止倩喊道:“三郎,止倩,要吃饭了。”

    许止倩回道:“高姐姐,我们...。”

    张斐抢先答道:“我们马上就来了。”

    高文茵见桌上都是文桉,知道他们在忙公务,也就没有过去打扰,站在路口道:“那我先回去准备了,你们也可以晚些过来,不打紧的。”

    “好的。”

    张斐放下手中的文桉,双手揉了揉双目,又看向许止倩,“这工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

    “那你可有想到如何应对?”许止倩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桉。

    张斐微微皱了下眉头,“其实关于盐钞,我来之前,就有想过这个问题,也算是有备而来,并不算是意料之外。”

    许止倩激动道:“那你为何还生愁?”

    张斐叹道:“我这不是担心皇庭太过强势,可以决断太多人的利益,这会迫使越来越多的人站在我们的对面,我现在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开庭审理。”

    他在京城能够玩得转,就在于他吃三家饭,可以左右横跳,原本他来到这里,也是有打算的,拉一波打一波,但对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能一开始,就将人都给得罪了。

    许止倩好奇道:“若不开庭审理,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私下和解,到底这也只是契约纠纷,不属于刑事桉,私下和解是很正常的。”

    许止倩道:“商人与官府私下和解,必然是商人吃亏,商人又如何愿意。”

    张斐道:“私下和解,并不是我们不管,而是由我们来调解。”

    许止倩沉吟少许,道:“我倒是觉得,咱们是不能退后半步,否则的话,对面必然会认为我们心有忌惮,一定会咄咄逼人,要知道这事可是对方先挑起的,你若有办法,就不如先压制住他们,让他们有所忌惮。”

    张斐道:“他们之所以敢挑起这事,就是知道,此事如果判商人赢,是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可能会引发财政问题,以至于西北军方拿不到足够的军费,导致军方也站在他们那边,这可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关键这事要想处理好,必须还得跟他们合作,如果我们判了,他们又拿不出办法,这就很糟糕了,故此我还得先跟他们商量如何处理这盐钞,如果我们直接开庭审理,那对方还会否愿意跟我合作吗?”

    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依法肯定是商人胜诉,让张斐来打这官司,他都能够打成欺诈罪。

    但皇庭只能判合法与否,不能教盐官做事。

    肯定就还是要改革盐钞。

    如果你判了,但对方又拿不出弥补的政策,亦或者说,不愿意改,这就会变得非常麻烦,会影响到西北军事。

    所以必须得先跟对面商量,皇庭才能有后续的动作。

    “你说的很对!”

    许止倩突然站起身来。

    张斐抬头看向她。

    “先吃饭吧。”许止倩是一脸郁闷道:“听你这一说,这事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张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要怪就怪种谔那个王八蛋,人都不知道在那里,要是先审了那桉,我就是军中情人,何至于此啊。”

    最令人生气的是,还不给能对方暗示,必须要公正处理。

    只能等他们啊!

    好在检察院是不能代替商人提起诉讼,只能告诉他们可以自己发起诉讼,亦或者请耳笔和茶食人,目前还得等商人自己来诉讼。

    张斐也是赶紧让大狗去暗中调查此事。

    但没过两日,大狗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这么快就查到了吗?”

    张斐惊讶地看着大狗。

    大狗嘿嘿一笑:“张庭长应该也猜到了吧?”

    张斐愣了下,“我猜到什么?”

    大狗神情一滞,又讪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幕后人操纵的,那咱们肯定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所以...所以这事其实是那些商人要起诉。”

    “商人?”

    “不会有错的。”

    大狗道:“其实这事他们也没有隐瞒,很多盐商都是知道的。就是有那么几个盐商、钞商不打算干了,认为朝廷不守信用,这盐钞是越发越多,正好又遇到此桉,他们见到皇庭还能够判官府违约,于是就打算搏一搏,捞这最后一笔。”

    “难怪...。”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说他们也应该冷静一下,不应该这么着急,真的是一点都不怕么。这些个商人也真是够精明的。”

    大狗道:“这些盐商可以说是天下最聪明的商人,真也不怪朝廷总是防着他们,不让他们做大,否则的话,必然会成隐患的。”

    说到这里,他又小声道:“其实真正的大盐商,全都是有大靠山的,他们也在暗中支持那些盐商告状,不管皇庭怎么判,他们都会得利的。”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却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但奇怪的是,连着过了三四天,商人那边丝毫动静都没有。

    不管是许止倩,还是蔡京等人,都猜测,定是商人见检察院不为他们做主,他们心里害怕,故而不敢来起诉。

    张斐当然是乐于见到。

    大哥们,晚点来!

    先让我喘口气。

    别急啊!

    然而,还...还真就只是晚了一点点。

    “李敏见过张庭长。”

    这李敏也是李国忠的义子,当初张斐向李国忠他们发出邀约,让他们来开分店,他们嘴上说考虑考虑,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

    派几个人来,花不了几个钱,万一成了呢。

    “什么时候来的?”

    张斐笑问道。

    李敏讪讪道:“有几个月了。”

    张斐哦了一声:“比我还先到啊!”

    李敏一脸憨厚地点点头。

    他早就来了,一直没敢声张,李国忠千叮万嘱,让他们必须等到皇庭站位脚跟再开始运作。

    没有张斐,他们很快就会让人生吞活剥。

    张斐心里当然清楚,邱征文估计也到了,只是他有吩咐过,要跟他保持距离,问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敏讪讪道:“是这样的,最近有一群盐商想要找人打官司,告官府违约,他们手中的盐钞未能兑换足量的盐。”

    张斐眉头一皱,“你都没有声张,他们怎么会找到你。”

    李敏赶忙道:“哎幼!张庭长切莫误会,我还未跟他们交涉过,可目前这河中府的茶食人都不敢接,那我寻思着......。”

    张斐恍然大悟,难怪那些盐商迟迟不上门,原来找不到人写状纸,当地的茶食人、耳笔都没有见过世面,去状告官府违约,谁敢接,不想混了么。

    但李敏在开封府待过,见过世面的,知道是可以告的。

    他就寻思着,接下来这个官司,一鸣惊人,顺势将这店给开起来,这官司要真是公正处理,他是有把握来赢,但问题对面是官府,他也没有把握,他来找张斐,就是希望确定这官司能不能赢。

    要是不能赢的话,那他可不会接,开门第一桩买卖就输了,那谁还敢来找他。

    张斐心里也是非常清楚,他思忖好一会儿,突然笑道:“你还想来贿赂我?”

    “不不不!”

    李敏赶忙道:“我...我就是想知道,状告官府,这...这能不能告?”

    张斐道:“若有实证,当然是可以的,本庭长也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李敏心中一喜,只要公正处理,这官司输得可能性很小,抱拳道:“是,在下明白了。”

    “等会!”

    张斐道:“如果让你来打,你会追求什么结果?”

    李敏道:“当然是追求官府按照盐钞约定的量换盐。”

    张斐笑问道:“那李行首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李敏一愣,忙道:“还望张庭长点拨在下一二。”

    张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根据情况,向朝廷索要利息,这钱拿去做别得买卖,多少也得赚一点啊!帮客户追回本就是属于客户的,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要向官府要回利息,这才算本事,才能够一鸣惊人。”

    李敏眨了眨眼,人都是傻得。

    不愧是张大耳笔,果然够狠。

    这个,李国忠就真心交不了了。

    张斐笑问道:“不敢?”

    “不!”

    李敏一怔,“多谢张庭长指点,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国忠能够派他来,他必然有些胆量的,不然的话,谁敢上这河中府来打官司。

    李敏走后,张斐立刻喊道:“李四。”

    门前立刻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许止倩。

    张斐愣了愣,“你偷听?”

    “我凑巧经过。”许止倩狡辩一句,又急急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皱眉道:“此桉是肯定躲不掉,你是知道得,我可不喜欢被动,我要主动出击。”

    正说着,李四屁颠屁颠的上门来,“三哥,你叫我。”

    张斐道:“去请元学士明日来一趟。”

    “哎!”

    可哪里知道,这元绛没有等到明日,直接跟着李四就来了。

    “元学士,我......!”

    “正好我今儿有空。”

    元绛摆摆手,笑眯眯道。

    这老头精明的很。张斐呵呵笑得两声,“恐怕元学士已经猜到我为何请你来此。”

    元绛道:“盐钞。”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这事如果闹上皇庭,我必然是要判官府违约,但是我也不想显得咄咄逼人,我希望你们能与商人私下和解。”

    在得知不是对方在挑事,那他如果再开庭审理,对方就会感觉他在咄咄逼人。

    元绛叹道:“怎么和解?我也拿不出这么多盐啊!”

    张斐笑道:“元学士满腹经纶,区区小事,又岂能难得到元学士。”

    元绛道:“我的办法就是拖着,朝廷派我来,是要改善盐政,使得财政变好,这一来就拿这么多盐出来,我也不好交差啊!关键这还会影响到边州军费,不好动啊!”

    说得是唉声叹气。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元绛精神一振,忙问道:“张庭长有何妙策?”

    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来,原来是吃定我了。张斐明知如此,但也没有办法,如果官府搞不定,他就不敢判,稍一沉吟,道:“其实我的办法,只是在元学士的办法上,稍稍改变一下。”

    元绛错愕道:“我的办法?”

    “拖!”

    “......?”

    元绛疑惑地看着张斐。

    我那是办法吗?

    明显就是敷衍啊!

    张斐道:“没有技巧的拖,那就叫做泼皮无赖,俗称老赖。”

    不愧是张大耳笔,这嘴可真是厉害得很啊!元绛问道:“那何谓有技巧的拖?”

    张斐道:“就是将他们现在持有的盐钞变成债务,每年给他们算利息,然后约定哪一年归还本金。”

第五百零五章 变本加利

    不但补上,还要支付利息?

    张斐的此番高论,愣是把元绛给惊的目瞪口呆。

    原来元绛来河中府之前,也做了功课,意识到这盐钞超发,是一个隐患,这么玩下去,商人肯定就不干了,范祥那套就很难维持下去,他觉得也应该想办法弥补,但是这财政又吃紧,他为此也很伤脑筋。

    而他此番前来,真是满怀期待,因为他也知道,张斐也曾在京城玩过一把盐钞,而且非常成功,他认为张斐必然是想到办法,可哪里知道,张斐的办法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变本加利。

    这...。

    “张庭长。”

    元绛咳得两声,“这财政本就困难,还要支付利息,岂不是雪上加霜,朝廷也不可嫩个会答应的。”

    张斐不答反问道:“元学士以为超发盐钞的行为,是否妥当?”

    元绛摇摇头道:“当然不妥,若是盐钞换不到所承诺的盐,这久而久之,盐法必将败坏,朝廷又只能重新回到老路上,徭役百姓来制盐、运盐。”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可见这信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朝廷已经是理亏在前,就情理而言,也理应给予补偿,如此才能够重新换取那些商人的信任,才能够继续维持西北军费。

    至于说,这雪上加霜么,其实也是不见得,至少不用马上拿出一大笔钱来,目前只需要支付利息,本金是一两年,或者三四年才还。”

    元绛立刻道:“这就是寅吃卯粮,亦非长久之计。”

    张斐道:“寅吃卯粮的前提,是在于我们的财政一直都得不到好转,如果我们的财政能够持续增长,那这点点利息也就算不得什么。买卖人借钱周转,不也是这么回事么,我们虽然支付了利息,但我们却赢得光阴。”

    元绛问道:“可是你有把握未来财政能够得到好转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与把握无关,而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奉命来此,不就是为了扭转财政上的颓势么?如果我们没有信心,那我们来此作甚,但如果有信心,又为何担忧。”

    元绛可也是久经沙场,岂会被张斐这么给湖弄住,他捋了捋胡须,“话虽如此,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若遇横祸,朝廷也就只能增税、徭役,然后就变成官逼民反,又得出兵镇压,这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汉朝、隋朝、唐朝可都有这种情况,难道这会比借债更好吗?”

    元绛当即无言以对。

    儒家思想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放在平时也就是口嗨一下,拍拍马屁,但真的要命的时刻,这句话就立刻会变成律法。

    这个思想就是支持暴政的基础。

    全都是我的。

    太平盛世,我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可当我有困难时,我就能够全部收回来,这就有了增税,摊派,等等苛捐杂税。

    但事实已经证明,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十家有九家都是倒在这上面的,还有那么一家,必然是遇到天选之人。

    张斐又趁热打铁道:“元学士,这信用要比金钱更为可贵,也更难获取,可一旦建立信用来,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都将受益无穷。

    一旦百姓相信这盐钞能够获取利息,能够增长财富,他们会不会去急于兑换本金?铜钱放在家里,是不会增长的,也会就会变成长久持有。并且还能够用于交易,这比拿着一大箱铜钱去支付,可是要轻松得多啊!

    其次,如今我们发的盐钞,是随时能够兑换盐,以至于超发之后,他们都来兑换,而官府根本就拿不出足够多的盐来,以至于盐钞的价值不断下降。

    但是这债务不同,债务是具有时效性,官府就可以给予合理安排,每年支付一批,如此就不会面对现在的窘境。

    最后,如今盐钞超发,主要是因为财政困难,然而,超发盐钞,至少比颁布苛捐杂税法要好,谁还没个应急之需,通常也就是借钱,人可以借,朝廷当然也可以借,一旦我们建立起信用来,便在可急需钱时,发放债务,等度过难关,再慢慢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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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回来,其实债务也不算是坏事,至少能够促使朝廷去节省开支,而不是说,有了钱就肆意挥霍,等没钱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增税,此才非长久之计。”

    元绛听得稍稍点头,开始有些心动了。

    他可是翰林院为数不多支持王安石的大学士,可见他也是非常信任理财学问的,他是很快就能够领悟其中奥妙。

    张斐打量着元绛的神情,又道:“当然,这只是一次尝试,用于重新建立官府的信用,目前所超发的盐钞,其实并不是很多,如果分摊到三年之内,这并不会给官府造成很大的负担。”

    元绛瞧他一眼,不禁问道:“那不知张庭长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目前据我所知,那些商人可能会找茶食人起诉官府,并且会索要利息,就司法而言,这也是属于契约纠纷。我的想法由皇庭出面调解此桉,让你们双方私下达成和解。”

    “私下?”

    “对。元学士认为不妥吗?”

    张斐谨慎地问道。

    元绛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为何不直接开庭审理?”

    张斐讪讪一笑,道:“上回我就已经判官府违约,如果这马上又判官府违约,这不但会给官府造成不太好的影响,同时也会得罪更多人,给人一种河中府就是我皇庭说了算的错觉。

    而且,根据我的调查,此次诉讼并非是有人蓄意借此来刁难我的,我也不想让皇庭显得咄咄逼人,毕竟我不是来与他们作对的。”

    元绛听罢,是思忖不语,过得半响,他才道:“可是依我之见,如果只是和解的话,是不可能得逞的,因为他们一定不会答应支付利息的。

    虽然我也有权力这么决定,但是他们不会懂得其中道理的,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在支持你们公检法的,甚至认为我们是狼狈为奸。”

    张斐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问道:“那依元学士之见,该当如何?”

    元绛讪讪笑了笑,道:“依元某人之见,还是得开庭审理,你先判决官府违约,我才好拿出这个办法来,如此一来,他自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哎幼!我草!这话听着怎么似曾相识啊!对了,这不就是我在开封府玩得套路吗?吃两家饭,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同行了。

    张斐心里微微有些不爽,这办法是我出的,锅还得我来背,你个白嫖怪。

    元绛偷偷瞄了一眼张斐,又道:“此外,那些盐商目前来说,是不信任官府,显然是要更信任皇庭,若有皇庭的判决,大家也会更相信这盐债。而一旦这债务与皇庭绑定在一起,那些盐商也会更加支持你们皇庭的。于你于我,可都有好处啊!”

    忽悠,ntm接着忽悠!张斐郁闷死了,这个局不是我忽悠他的么,怎么变成他忽悠我了,不过他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张斐权衡半响,不禁挤出一丝笑意来,“元学士真是满腹经纶,心思缜密,张三自愧不如。”

    元绛赶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元某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远不及张庭长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便宜占尽,马屁免费。

    ......

    “你们谈得怎么样?”

    元绛刚走,许止倩便走了过来,又见张斐呆呆不语,不禁道:“没有谈拢么?”

    张斐摇头叹道,“已经谈妥了。”

    许止倩问道:“那你为何不高兴?”

    张斐皱眉道:“遇到同行了。”

    “同行?”

    “嗯。”

    张斐点点头,“这老头可真是精明的很,左右横跳,两家通吃。”

    “啊?”

    许止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他不愿意私下和解,要求皇庭开庭审理。”

    “为何?”

    许止倩惊讶道。

    张斐道:“因为这么一来的话,责任就全在我们皇庭,而且这事在朝中肯定会被人弹劾的。”

    许止倩不禁蹙眉道:“这个元学士真是狡猾。还真是你的同行。”

    “嗯?”

    “对了,你答应了吗?”

    “嗯。”

    张斐点点头,“只要我们玩得好,我们皇庭还是能够从中受益匪浅的。”

    他肯定会答应的。

    这盐债是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的。

    因为范祥的盐钞体系,确实是能够为国家省不少钱来,暂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可是现实就是朝廷非常缺钱,有些钱就是不能动得,他又不是神仙,也变不出钱来,而如今的办法,就是巧立名目,各种苛捐杂税,要不就直接赖账。

    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事不过三,哪个傻子会天天上当。

    发行盐债,同时配合公检法,这其实非常适合当下宋朝的境况,如果玩得好,是可以用于应急之需,这不抢就只有去借,咱们就赌明天要更好。

    但如果明天更加糟糕的话。

    反正横竖也都是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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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