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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疏桐雨     风应有语txt下载     风应有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暗度陈仓

    云舒岫便转过身,然后重重的将大门甩上。如此遭遇,李沧浪只得继续往下一家送礼去。但不待李沧浪走远,他便被隐雾堂主率众截下了。李沧浪不曾为他准备礼物,便只好将原本要送与其他人的礼物相赠。

    但隐雾堂主并不贪图李沧浪的月饼,他受命在此监视云舒岫,自然要审查来此送礼的李沧浪了。隐雾堂主于是盘问一番,可是李沧浪并未与云舒岫说上几句话,甚至连礼物也没能送出去,如此,隐雾堂主便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隐雾堂主于是没收了李沧浪原本要送给云舒岫的月饼,然后才放他离去。李沧浪心下暗舒一口气,便继续往其他家送礼去了。

    隐雾堂主提着李沧浪本要送与云舒岫的月饼径直去向武中圣禀报,但任凭他们怎么查验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武中圣本人也收到过李沧浪送礼,便想他无非是要巴结所有人,如此武中圣便未将之当做一回事。

    李沧浪一圈走下来后,所有坛主都热情待他,却也算得是一种欣慰了。只是李沧浪依然想不明白云舒岫在月饼上刻下的“十”字是什么意思,是指时间么?还是指地点呢?或者还有其他什么隐喻?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李沧浪便向甘棠请教起来。甘棠似乎总比别人多一份心机,在听得李沧浪描述后,他便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今日初六,十应该代表的是初十。”甘棠说道。

    李沧浪觉得光是说个初十的日子并无多大意义,因为只有时间没有地点、事由的指代是不完整的。

    “城郊有个十里亭,那里应该就是地点了。云舒岫是要你初十到十里亭去和他相见。”甘棠思虑道。

    李沧浪心里仍旧嘀咕,因为就算甘棠准确解答出了云舒岫所指,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八方城的人是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云舒岫的,而同时,他云台派也是被暗中监视的对象。

    甘棠默默思量一阵,不久就有了对策了。

    甘棠的对策是叫一名返回云台山的弟子装束成楚鸣乔模样,然后在隔壁镇上打伤另一名云台弟子,待他回来报信时,李沧浪再带人前去搜捕。这样一来,李沧浪就可以避开临时出城的困境,而武中圣也不会太过在意。

    果与甘棠设想一样,当那名云台弟子负伤返回云台馆邸报信时,李沧浪便怒不可遏的前去禀报武中圣了。可是武中圣逢九需皆在处理八方城事务,在他看来,区区缉拿一个低阶叛徒的事情,谁办不是去办?

    李沧浪于是又向玉蝉真人请示一番,但玉蝉真人却觉得楚鸣乔地位无足轻重,云台派自己去处理就够了。如此,李沧浪便也省事许多。

    李沧浪于是带着三、四名弟子怒气冲冲的赶出城去,待来得隔壁桐华镇时,他又煞有其事的安排人四下询问打探起来。只是彼时天色渐晚,众人却也未必赶得回城,李沧浪便安排人就近投宿去了。

    李沧浪是师父,自然独处一室,待得半夜时分,他便籍着夜色潜回到十里亭来。只是此地林深山幽,四下又有野兽嘶鸣,着是瘆人。李沧浪于林间默默观望一阵,罢了才有蹑手蹑脚的摸入亭中,待确定无人时候,他便又失望了起来。

    却此时,停外忽有一个黑影疾驰而过,李沧浪纵有不俗修为亦辨不出他踪迹所在。李沧浪心下一紧,便想莫非是武中圣寻来了?

    就在李沧浪迟疑之际,一只黑色的手便已探在了他的肩上。如此鬼魅做法,怎不叫李沧浪大吃一惊?只是此人既不于背后下手,自然是友非敌,李沧浪扭头一看,却正见着云舒岫了。

    “云坛主……”李沧浪错愕道。

    云舒岫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提息一跃,便将李沧浪一起带到树梢之上了。

    “李掌门日前找我所为何事?”云舒岫直直问道。

    李沧浪一顿,便只称自己乃是送礼而来。云舒岫听罢轻蔑一笑,便松手要去。李沧浪好不容易才潜出来,怎可教他就此走了?

    “云坛主要去哪里?”李沧浪急急问道。

    “你既然不肯讲,我又何须多费功夫?”云舒岫冷道。

    李沧浪欲言又止,但云舒岫却直道:“我来时已巡过周边,此地可以放心说话。”

    李沧浪还是不敢先提此事,便只好笑着问道:“云坛主如何晓得我找你有事?”

    云舒岫默默一笑,才说道:“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时今日处境,外人见了躲都来不及,却唯独你李沧浪来了。”

    “云坛主曾为我仗义执言,乃是于云台派有救命之恩的,虽今日你处境不好,我也不能就此忘你大恩。”李沧浪说道。

    云舒岫却无心情去听这些客套话,便只最后说道:“你既识破我刻在月饼上的字意,又照做来此等我,但却不能以诚相待,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我。我便没必要再与你浪费时间。”

    至此,李沧浪便才拉住云舒岫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云舒岫默默看了李沧浪一眼,便问他如何帮法。李沧浪知道事已至此,需得全力说服云舒岫,遂把那日与甘棠合议的计策娓娓道来。云舒岫听得李沧浪计划如此周全,而他也正好缺这么个好帮手,二人遂一拍即合。

    “李掌门为何要帮我?”云舒岫忽然问道。

    李沧浪只无奈叹息一番,罢了才说道:“所谓渡人自渡,李某这么做其实是在帮我云台派。”

    云舒岫当即笑道:“看来李掌门也是清醒之人。”

    李沧浪只得再无奈道:“我本一心向着天下剑盟,但武中圣却几度猜疑于我,此番点苍山归来,他差点就要了我的命。虽蒙众人求情,但武中圣疑心既起,迟早还是要向我下手的。”

    云舒岫遂冷笑一声道:“武中圣看似豪气之辈,实则量小多疑之辈,我与他一母同胞,竟也是避不过去。”

    “武中圣疑心太重,杀心又盛,但凡被他疑心之人,无论忠心与否皆不得好下场。如此做法,实在叫人心寒。”李沧浪悲伤道。

    这些云舒岫一早就已心知肚明的,如今李沧浪再说一遍,他自是点头赞同。

    “所以云坛主此举不仅是在摆脱自己的困境,也是帮了其他人人自危的门派,只要武中圣一死,众人都愿齐心归附与你。”李沧浪恳切道。

    云舒岫心里对那天下剑盟盟主之位其实并不太上心,他此番要反,纯粹是处于自保。但李沧浪这一席话,却又给了他更多启发和信心。

    “我若成功,能许你两件事情,一是铲除紫阳观等与你云台派有旧怨的门派;二是奉你为天下剑盟的副盟主。”云舒岫直直说道。

    李沧浪当即答谢一番,罢了又称道:“只要云台派能保全无损,我就心满意足。至于副盟主的位置,云城主还是留于其他更大、更得力的门派吧。”

    云舒岫听罢便不再说话。

    二人随后又将对策合计一番,确认再无遗漏后,云舒岫才说道:“李掌门此次以缉拿叛徒为名出来见我,却不知回去要如何复命?”

    李沧浪只道云舒岫是怕他会向武中圣高密,遂当场发誓起来。云舒岫冷冷一笑,便道:“你都私下见过我了,敢去和武中圣抖露半点消息吗?”

    李沧浪一愣,便又承诺起来。云舒岫有些不耐烦,便直白说道:“楚鸣乔在此是假,你若不做些苦肉计来,武中圣那边怕也糊弄不过去。”

    这也是甘棠来时交代过的事情,只不过在甘棠的计划中,是要李沧浪自己往胳膊上割上几刀。但云舒岫却有更周全的法子,那就是他要模仿向晚舟极上断水刀法去伤李沧浪,而李沧浪亦可由此称楚鸣乔为神遂宫护法救走。

    云舒岫此法固然能达到以假作真目的,但要活受此罪的李沧浪却要吃些苦头了。只是此事既可看着是完美殿后之举,又可视为是向云舒岫示忠举措,如此,李沧浪便就再苦也要受得住了。

    “向晚舟所使乃极为柔动的倭刀,我今以软剑替代,割你三五刀,而你亦需提剑抵挡一二。”云舒岫细细说道。

    二人遂落入林中,待云舒岫长臂一扬时,一道微微颤抖的寒芒便握于手中了。李沧浪亦青锋出鞘,待与云舒岫交锋数招后,李沧浪已招架不住的被他软剑割伤了。

    “此招皆是模仿那魔教右护法向晚舟的剑法施展,武中圣就算查看,也决计看不出纰漏来。”云舒岫得意道。

    李沧浪听罢只好忍痛答道:“多谢云坛主。你此番出来也许久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云舒岫却不以为然道:“你不用考虑我的处境,只要我想,任何时候我都能出的来。”

    李沧浪始终怕他托大而被武中圣察觉,但云舒岫却不无生气的说道:“我执掌八方城十多年,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不是白混了么?”

    李沧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便只得顺着他意思往桐华镇上赶。待要近的投宿地方时,他才见着里面人声喧哗起来。

第九十一章 快马加鞭

    李沧浪急着上前一看,却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原来他带出来的这三、四名弟子都已横尸当场。李沧浪仔细查验,却见他们身上都是横竖着深刻的刀剑痕迹,很显然是被人所杀的。

    李沧浪急急询问四下围观之人,得到的答复是有一个白衣青年男子先与他们交手,片刻后又有黑衣男子加入,而这些人正是被黑衣男子杀死的。

    李沧浪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神遂宫所为,但他细细一想,却又当即否认了。因为他们此行来此本就是配合李沧浪虚晃一枪的假作,神遂宫根本就不可能知情。李沧浪又再比对众人身上伤痕,却果真与自己身上走向一般,很明显,这又是云舒岫的杰作了。

    李沧浪心里悲恨非常,但却不敢抖露出来,因为他怕云舒岫正潜伏左右观察。念及此,李沧浪只得悲哭弟子遇害,哭着哭着,他心底又对云舒岫暗暗发毛起来。

    李沧浪痛失三四名弟子却也并非全然是亏,起码他看清了云舒岫狠辣的行事手段,起码武中圣不会再怀疑此事。只是这般假戏真做,李沧浪的赌注筹码就越下越大了。

    李沧浪于是向武中圣请求将弟子火化后带回云台山去,武中圣觉得此事随便叫一个人就能成行,却并不肯答应与他。

    “这些弟子自幼跟随与我,按照云台派礼数,我须亲自将他们安葬。武盟主若不肯,我只有等到期满了再带他们回云台山去。”李沧浪悲伤道。

    群雄皆是不忍,便纷纷劝说起来。武中圣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不近人情,便无奈道:“李掌门失了几名爱徒,其中悲伤我亦感同身受。但天下剑盟有规矩在先,任何新来的坛主都须在总坛呆够半年。此乃剑盟规矩,我亦不敢徇私。”

    李沧浪忽的想起慎吾先生之前远赴崆峒山之举,便当即说道:“李某知道剑盟自有法度,便斗胆请武盟主准我去邀约长生道教来投。”

    武中圣自是不情愿,但一旁的慎吾先生却站出来说道:“李掌门去往云台派,正好需过步老君山,如能沿途代办,亦是各自称心之事。”

    群雄听罢皆是称善,武中圣却迟疑道:“长生道教一向自视清高,这次竟连我盟书都不回,李掌门去了就能说得动他们?”

    “天下剑派汇入剑盟是大势所趋,欧阳道长不可能看不透其中玄机。况且云台派与长生道教本有渊源,我去总会好说话一些。”李沧浪说道。

    武中圣仍是不大甘心,但玉蝉真人又现身说道:“如今武林剑派也就他长生道教与天山派迟迟未有入盟,派人去说也是迟早的事情。李掌门既称云台派与之素有渊源,何不让他一试?”

    玉蝉真人说罢,岳镇元亦说道:“下月乃武盟主寿辰,若还将这些死人骨灰留在八方城里,实在晦气。”

    武中圣点点头,便这才说道:“便就准你二十日期限,期限一满务必返回到总坛来。”

    李沧浪当即拜谢武中圣,罢了又向众人抱拳致谢一番。

    八方城距云台山何止千里?武中圣只准许二十日期限,莫不是要李沧浪马不停蹄的来回飞奔?李沧浪明白,武中圣说到底还是信不过他的,如此他便更不能错失这次出去的机会。

    待将几名弟子草草火化后,李沧浪便速速开启北上行程。除去快马加鞭之外,李沧浪还反复计算整个行程,但算来算去时间都仓促不齐,这却又要叫他暗下焦急了。

    确实,若要在二十日内分别完成劝说长生道教、折返云台山、北上拜剑山庄旧址,除非李沧浪插上了一对翅膀,否则是断无可能达成的。

    “青山处处埋忠骨。时值师门多事之秋,为师需急迫办妥营救事宜,恨不能教你们魂归故里。几位徒儿泉下有知,当不会怪师父吧?”李沧浪悲怆道。

    李沧浪一番说罢,便将几坛子骨灰就近埋入道旁的一颗古槐下,仓促之间,竟连墓碑都不曾留下。一切都是不得已的,但如果能因为这个不得已的举措而扭转局面,却又是一桩受益无穷的事情。比如这番撒下亡故弟子遗骸,就等同免去了折返云台派的时耗,而如能再将劝说长生道教简化行事,那么二十日期限内他就可以专心远赴晋北的拜剑山庄旧地了。

    轻装上阵的李沧浪一路疾驰,不消三四日就已经抵达老君山下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已是天下剑盟十大坛主之一的李沧浪再见到欧阳丹丘等人时候,他能遇到的也只有冷待了。

    欧阳丹丘仍记得半年前李沧浪向他求援之景,想不到数月之后再见面,云台派就已经是天下剑盟里的重要一员了。如此,他便也无多少好话可以与之相说。

    李沧浪虽觉得心里惭愧,但个中曲折也只有当事人的他才最为清楚,相比之下外人的看法评论就要显得肤浅许多。如此,李沧浪便鼓足勇气向欧阳丹丘劝说起来。

    只是不等李沧浪开口说完,欧阳丹丘就一把回绝了他要劝长生道教加入天下剑盟的念头。

    “贫道曾与李掌门说过,我长生道教千百年来自成一脉,不愿受人驱使。”欧阳丹丘正色说道。

    李沧浪一早已经料到此行会遇得如是情景,便只得叹息一番后才继续说道:“我非冒犯欧阳掌教,但剑派合盟乃大势所趋。纵观当今武林,剑门之中也仅余天山派与长生道教未及入盟……”

    却不等李沧浪洋洋洒洒的说完,欧阳丹丘已赞赏笑道:“原来那天山派吴掌门也是骨气之人,可惜一直缘悭一面。”

    李沧浪一愕,当即又脸色一红起来。很显然,性情随和的欧阳丹丘已经在数落他了。可是李沧浪此行既来到老君山,不管行与不行他都得把说客的工作做完。如此,李沧浪只得又强打起精神继续说来。

    却此时,闻讯而来的徐长庚、严道明二人已经遥遥的先开口了。尤是那急性子的严道明,更是一开口就下起逐客令来。

    “今日之李掌门竟要做武中圣鹰犬,我长生道教绝不欢迎,请你马上离开老君山。”严道明怒道。

    李沧浪直欲向他解释,但徐长庚却先答话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掌教师兄已经说明了立场,我长生道教是不会屈尊于天下剑盟的。多言无益,李掌门还是就此作罢吧。”

    “贫道尚在修道,闻知李掌门到来才中途打断修行来接待与你,今日既然事情讲明,我便继续修道去了。招呼不周,还望李掌门见谅。”欧阳丹丘客气道。

    李沧浪接连吃下闭门羹,心里极不是滋味,但见三位老道不约而同的转身离去,他也只得无趣的下山了。如此一来,老君山之行竟只耗费小半日时间,实在比预期要省时不少。

    此番说情虽然毫无进展,但这一切又都在李沧浪预料之内,却也说不上失意。反倒是由此结余下充裕的时间北上,能叫李沧浪心里宽松许多。但为万无一失,李沧浪仍不敢有一丝松懈,能快马加鞭之处他绝不信马由缰,如此再过三四日,他便已抵达晋北拜剑山庄故里了。

    望着眼前古木苍苍的山野,望着四下齐腰漫开的杂芜,李沧浪怎么也想不出那曾经名动江湖的一方豪强竟会被淹没成如此凄凉境地。但此处毕竟藏有他需要的东西,李沧浪于是拔剑沿途劈砍,硬是在这片荒芜丛中开出了一条小路来。待能辨得地上残砖断瓦时,他才算找寻到拜剑山庄的遗址了。

    李沧浪循着先师甘清遗嘱径直向前找寻,但此地曾被八方城焚毁,又荒废多年,却是连基本的方位都辨不出来。只是有些东西是不会被岁月侵蚀的,比如以麻石砌成的墙基,比如陶罐瓷碗,李沧浪依着这些物件指引,总算将拜剑山庄旧址摸了个透。

    可是拜剑山庄遭遇过洗劫,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总寻不到甘清遗嘱所讲的东西来。李沧浪不禁暗下焦急,因为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长久耗在此事上。

    就在李沧浪一筹莫展之际,林间忽有一个衣衫偻烂之人现身出来相认。李沧浪定睛一看,来者却不正是那灭了劲苍派一门的宝相僧么?只是比之当初华衣丽服的王子导师形象,时下的宝相僧未免就太过邋遢、落魄了。

    “原来是宝相大师!”李沧浪又激动又迟疑道。

    宝相僧当即点头还礼,便这才感慨道:“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

    李沧浪连连致歉一番,末了才又问起他为何这般凄苦模样。宝相僧只拘谨一笑道:“贫僧初入中原,除了李掌门外并无什么朋友,数月来吃穿用度着是不讨好。”

    原来宝相僧本是潜逃之身,身上并无携带多少钱财,一路向北走来,却是早早的花光了所有细软。而吐蕃的高僧又素来被人养尊供奉,自不屑中原僧侣化缘之道,待到穷途末路之际,宝相僧便窃了沿途田地的瓜果,最终又被官府追捕。如此落魄下来,便是谁也保不住光鲜门面了。

    只是宝相僧自愧于心,虽处境窘迫亦不曾出手伤人,如此一味潜逃之下,竟又促使他早早的抵达拜剑山庄故地了。

第九十二章 因瘦得福

    李沧浪闻得宝相僧如此凄惨遭遇,便当即同情道:“真是辛苦大师了。”

    宝相僧却全然不将此当作一回事,只说能在此地等到李沧浪就心满意足了。只是二人既然约好在此会面,但李沧浪刚刚却分明是在四下寻找什么东西,宝相僧心里好奇,便相问了出来。

    “我师父甘清本是拜剑山庄弟子,因突逢拜剑山庄变故,后来才去了云台山开创云台派。我今番回来,乃是遵他遗嘱故地凭吊。只叹人事多变,今天的拜剑山庄竟然荒落到无迹可寻的地步了。”李沧浪悲伤道。

    云台派与拜剑山庄的渊源宝相僧曾在点苍山就已听对方说过了,如今李沧浪旧事重提,他便也觉得合情合理。

    “李掌门之憾亦是贫僧之憾。遥想先师宣法上人曾教导贫僧一定要造访拜剑山庄,并于剑法武功上盼得元庄主指点、印证。怎奈沧海浮沉,拜剑山庄与元庄主俱已作古。”宝相僧亦悲从中来的说道。

    既然宝相僧说他一早已经候在此地,想必此处地形他也了熟于心,如此,李沧浪便询问道:“师父曾说拜剑山庄有一处悬楼,内藏诸多传世宝剑,乃拜剑山庄尊崇之所,不知大师到来后可曾见到过?”

    宝相僧却豁然一笑道:“此地若然有高耸悬楼,岂不一眼就能望见?贫僧在此暂居十数日时间,并未见得任何悬楼处所。”

    李沧浪心底一念,便也无奈点了点头。但李沧浪既然说到悬楼是珍藏宝剑之地,宝相僧便忽然有了线索,因为他在后山一处山谷中确实见到过不少残鞘、断锋,尤其是其中一柄制式古朴淳厚的断剑,实在不似凡品俗物。

    宝相僧于是将收来的断剑呈给李沧浪,李沧浪虽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底惊叹道:“原来世间真有轩辕剑在。”

    李沧浪于是捧着断剑细细端倪起来,却是每看一眼都要赞不绝口。宝相僧于此并无多少研究,但见李沧浪如此执着神情,他亦忍不住追问起来。

    李沧浪却不敢抖露太多,在他看来宝相僧始终是个外人,实在不能叫他知道了拜剑山庄的诸多宝贝而心生觊觎。如此,李沧浪便灵光一现的说道:“此乃拜剑山庄开庄祖师的镇仙宝剑,但凡拜剑山庄后人,莫不睹物思尊,犹如见得我开派祖师一般。”

    宝相僧见李沧浪说的头头是道,便向着他手捧的断剑恭敬一拜道:“原是拜剑山庄开庄祖师的圣物,真是失敬,失敬。”

    李沧浪见宝相僧完全相信自己所讲,便又恳切说道:“此剑为历代山庄弟子尊仰,它供奉之所,必定就是那悬楼之处了。劳烦大师带路,我好去圣地瞻仰。”

    宝相僧爽快答下,然后带着李沧浪迂回于山林之间,待过去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就已抵达后山山谷了。如果说先前遗址所在是古树森森的苍林,那么此地如刀削一般迎面对立的绝壁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望着崖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李沧浪仿佛能亲睹当年绝世高人于此练剑精修的情形。

    “就是此地了。”宝相僧指着半面开裂的崖壁说道。

    李沧浪放眼望去,果见此处崖壁与别处大不相同:此处峭壁上留有大大小小的诸多方形孔口,那些竖直排下的三寸见方的孔口,当是旧日悬楼搭梁位置;而沿壁一字排开的稍小孔口,想必就是倒插栈道的地方。

    李沧浪确定这就是悬楼所在之地,但如今楼宇皆被焚毁,却又到哪里去寻出甘清所讲的《东游剑谱》来?恰此时,李沧浪却发现崖壁高处似有几道裂缝,尤是其中一处裂痕,足能容一人通行出入。

    如果说此地是拜剑山庄的藏剑圣地,那么存在如此一处能容人通行的地方就定有他的用处。李沧浪于是纵起轻功直上崖壁,待近得裂缝处时,他才攀住一颗藤蔓悬停下来。尚在地面上的宝相僧看出端倪,便当即询问李沧浪有何发现。但李沧浪却一把闪入裂缝之中,再不回复他什么话语了。

    宝相僧急欲上前一探究竟,可惜崖壁上的裂口太过狭窄,根本容不下身形肥胖的他进入。宝相僧进不去,只能望着黑漆漆的洞口徒叹奈何了。

    李沧浪进入裂口后复步前行,便越觉得前路更要开阔起来,而待他再走数十步后,人就已经置身于一处空旷地方了。李沧浪取出火折子一照,才发现自己是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石室。

    李沧浪于是四下找寻,待逐一点亮室内的灯烛时,整个石室都亮堂了起来。李沧浪这才将室内情景看了个遍,却是又惊又恐起来。

    只见这数丈见方的石室内悬挂着各式宝剑:剑锋明晃的足以耀人耳目,剑身暗淡的亦淳厚古朴,略略观之,足有二十余柄。但宝剑之下,却横竖交错着各种骨骸:有作劈砍之状的,有作抢夺之状的,也有作逃离之状的,可见此处曾大举厮杀过。

    李沧浪细细盘查地上骨骸情景,却少见遗骨上有什么伤痕,如此他便心底紧张起来。能入得此洞的人,俱非泛泛之辈,倘若这些人交手后尽数死去,就必定有重手杀招留下的痕迹。如果没有,那么这些人就可能是打斗中触动机关而毒发身亡。

    李沧浪急忙以长袖捂住鼻孔,并又调息一番,却并无中毒迹象。如此,他便稍稍放心下来。其实此战过去十数年,就算再毒之物也早已随风消逝了,除非再要触动机关,否则李沧浪就还是安全的。

    李沧浪想透这些,便壮着胆子继续找寻起来。经过这一番细找,李沧浪才发现墙壁上刻有许多工整的文字,皆是各自介绍对应宝剑渊源的记载。李沧浪于此毫无兴趣,便又往其他处找寻起来。

    就在李沧浪摸到正堂中央案台时候,台前上空忽有一块齐整的大块石板倾轧下来,若非李沧浪眼疾手快的躲闪开,只怕非要被这千斤巨石压成肉饼不可。巨石跌落之余响仍在洞内沉闷回荡,心有余悸的李沧浪顿了顿,便这才端着烛灯上前端倪起来。

    原来这块巨石既是一道机关,也是一块记录拜剑山庄兴衰存亡的碑石。李沧浪照着碑文默默念去,依稀见得似有一位剑道高人在向他当面诉说着拜剑山庄的百年兴亡。陈情恳切之间,李沧浪亦不免感怀悲叹起来。

    只是这碑文的后半阙,却又语风一转,转而专门讲起剑道武功之要诀来。李沧浪循着字里行间意思揣摩一番,却觉得其中见地似有偏颇,全然不像当今剑道名家所推崇的威道路子。

    “剑道之要,在乎能入能出。能入者,遂得有我之境。由此勤勉,功夫精进,日臻威王霸道,终以尺寸争强而势压众生。能出者,始得无我之造化。造化无穷,一点便通,方登无极境界,乃于超然之处而睥睨天下。”李沧浪默默的反复念道。

    “有我之境,终有极限,若不能出,技熟而已;无我造化,缥缈无垠,若不先入,镜花水月……”李沧浪越看便越觉得有些感悟起来。

    待他看到最后面时,这剑道要诀之论竟又以《东游剑谱》作为结尾了。只是这《东游剑谱》的由来却是李沧浪不曾知晓的,如今碑石寥寥数语,却又叫他神驰万千起来。

    “昔年泉影庄主以剑道独步天下,所创《东游剑谱》奇绝一世,可堪拦尽剑道奥妙之经典。后人得之,宜要匡扶正义,不枉拜剑山庄忠义名气。”念及此,李沧浪便心下激动万分起来,因为在字句结尾处,正有一处砖头大小的缺口,其中呈放着的,不正是以铁券相刻的《东游剑谱》全本么?

    李沧浪心底忐忑不已,连忙端起铁券逐片端详起来,却是越看越觉得其间精妙绝伦。待通篇读罢之后,他又要后悔自己数十年来练剑所走的弯路了。

    “如此经典要道,竟不为我云台派用,叫门人枉费功夫,实在冤屈。”李沧浪又得意又失望的说道。

    说罢,他便就地照着《东游剑谱》演练起来。虽只起手一试,石室内便有强极之剑气横贯,其中气象,果是不同凡响。待得剑招施展开来时候,李沧浪不仅觉得手上剑招犹如灵动,那万千剑气更要随意受他驱使,其中所能,大有荡平一切之姿。而当他依照《东游剑谱》使出四方剑气后,石室内早已是地动山摇、千疮百孔的模样了。

    如此剑道威力,莫说李沧浪不曾见过,放眼当世,恐怕也无人知晓。李沧浪难掩心底兴奋,便当即对自己未来的处境憧憬了起来。的确,有此神技在手,他又何必再处处看了眼色行事?云台派又何须再屈尊人下?

    念及此,李沧浪竟掩止不住的快意起来,快意到了尽头,他终于又放声大笑了出来。在这一个弱肉强食的武林中,他和他的云台派都被压抑的太久了,今朝既遂剑道登顶夙愿,便就放肆了又如何?

第九十三章 跃跃欲试

    李沧浪虽有过人的记性,但为防意外,他还是就地反复演练起来。只是每一次起招收招,他都要更为精进一步,待到自己疲乏得再无力出手时,李沧浪早已将整套《东游剑谱》打得风生水起了。再三确认自己已无遗漏后,李沧浪才敢稍稍放松下来。

    或许李沧浪还不知道,他在洞内这一番勤苦练习,已经耗去足足一天一夜的时间。等他再度出来时,尚在地上相候的宝相僧早已是急成不知所措之状了。

    宝相僧见李沧浪尽显疲惫虚弱之状,遂急要上前询问他的情况,待得到对方确切答复后,宝相僧才敢松了口气来。

    “李掌门一进去后就是一天一夜,却不知在里面到底有何奇遇?”宝相僧好奇问道。

    李沧浪脸色一紧,便默着摇头道:“差点没要了我这条老命,还谈何奇遇?”

    宝相僧半信半疑,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沧浪一番。李沧浪不想宝相僧看破玄机,遂借着疲乏饥饿之势一把瘫坐下去道:“此裂痕乃是一密道,深处通往一处石室。”

    宝相僧当即双眼澄亮的追问道:“里面可是供藏着拜剑山庄的什么宝贝机密?”

    李沧浪无力的摇摇手,罢了才一脸疲态道:“那是拜剑山庄家眷避难之处,可惜这些人藏的这么深还是一样被屠杀殆尽。”

    宝相僧却心里迟疑起来,此地既然离拜剑山庄圣地悬楼如此之近,怎会用来掩藏家眷?李沧浪看出宝相僧疑虑,便若无其事道:“大师若不信,自己进去一探便晓。”

    这却要为难宝相僧了,他身形肥胖,根本就挤不进洞口去。李沧浪见宝相僧一脸窘迫神色,便又急道:“千万别叫我再进去了,李某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肯再进里面去了。”

    宝相僧不明所以,只得问他为何这般惧怕。李沧浪于是将自己在洞内看到的诸多尸骸情形一一描述出来,尤其着重说明里面存有毒物,能叫人昏迷乏力,纵使他小心翼翼,也难免中了些毒。

    宝相僧当即拉起李沧浪手臂一探,却果然觉得他气脉发虚非常。可是他哪里想得到这是李沧浪在室内不吃不喝接连练剑十数个时辰导致的体虚症状?

    宝相僧于是双掌按住李沧浪背心,顿时便有一股澎湃的真气倾灌过来。李沧浪大觉舒坦,整个人亦容光焕发起来。

    却此时,宝相僧却一收内力道:“看来李掌门确实无甚奇遇。”

    李沧浪一愣,便这才明白宝相僧方才向他输送内力的用意。原来宝相僧是在以内力查探李沧浪体内的真气变化,只要李沧浪练了上乘武功,必定会有内力上的突变。可惜宝相僧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李沧浪现在是极其饥乏之状,莫说运用真气,就是站起来走路的力气只怕也没多少了。而除此之外,李沧浪所练的《东游剑谱》并不是一门纯以内力见长的功法,宝相僧就算要试,一时半会儿也难见成效。

    只是李沧浪看穿宝相僧的心思后,便不大痛快道:“看来大师到底还是信不过我。也罢,我今日完成先师凭吊故地的遗嘱后,立刻就离开此处,再不敢烦劳大师。”

    宝相僧哪肯李沧浪独自离开?在中原无亲无故的他还指望着李沧浪能大力相助呢。而宝相僧后续想要在中原武林杨威,也离不开这位云台掌门人的引路支持。如此,宝相僧便急急向李沧浪致歉一番,仿佛前般种种探测,皆是他身不由己一般。

    李沧浪前番说辞并不由心,他也不想破了与宝相僧的关系,毕竟后面的许多事情,都还需要仰仗这样一位武功卓绝的新面孔去办。如此,李沧浪便急急劝下宝相僧,然后又再三自责起来,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人过错似的。

    经此一番开诚布公,二人关系便就缓和下来。李沧浪于是放心的向着悬楼遗址凭吊一番,罢了又将自己从甘清那里听来的有关拜剑山庄往事说与宝相僧听。而宝相僧亦将元宗谅与风铃寺的种种奇缘关系和盘托出,两者相成之下,双方便就更觉得关系紧密了。

    李沧浪来拜剑山庄既得《东游剑谱》,又与宝相僧如期相遇,此行自可算得圆满。但宝相僧却心存诸多寄期,盼能与之促膝长谈。

    李沧浪心底暗暗一算,归期尚有十日之宽,便也打算花一番功夫和他深谈。

    自从桑诘王子遇害后,宝相僧了无牵挂,便重拾起闯荡中原武林的念头,如今一开口,他便要将当下武林问个一清二楚来。李沧浪知道宝相僧是想和武林高手一较高下,便当即把各大门派高手及知名侠士一一说出。

    “中原武林分分合合,总而言之,一共有四大豪强,俱是卧虎藏龙之地。”李沧浪深致说道。

    宝相僧急急追问:“到底是哪四大豪强?”

    李沧浪却正了正色,然后才豪迈说道:“四大豪强中首推天下剑盟。天下剑盟囊括所有中原剑派,剑道高手比比皆是,盟内成员更有过完之众。”

    宝相僧曾于点苍山和柳阳春等人交手过,如今听得李沧浪此言,便颇有不屑道:“我只在乎一等一的高手,那些喽啰大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李沧浪知道宝相僧一身高绝武功,自然是要寻觅与之匹配的对手,但他这般轻视天下剑盟的说法,便又是等同小看了云台派。如此,李沧浪便摇摇头说道:“天下剑盟中高手云集,盟主武中圣以一手奇绝的《天宗剑法》称霸江湖二十余载,可用无敌于当世形容。”

    宝相僧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便急急插话问道:“那武中圣比之贫僧如何?”

    李沧浪顿了顿,稍许才凝重说道:“或是各有千秋。”

    宝相僧遂面有不悦道:“他武中圣说到底是外家花把式功夫,怎可比得我内家正宗?”

    李沧浪亦面色一沉,因为他也是用剑的,照那宝相僧说法,岂不是自己也成了个耍假把式的人?但李沧浪又转念一想,宝相僧越是这般小觑武中圣,待二人对决时,就越要激怒对方,如此他便又不那么闷气了。

    李沧浪于是转而一笑道:“外家称道,内家成佛。大师佛门中人,自要以本门为尊。但武中圣剑法狂霸雄壮,可堪独步天下。外家修炼到此种地步,亦称得无敌了。大师如能亲自与之交锋,必定会有更深的感受。”

    宝相僧心里虽还轻蔑于武中圣,但听得李沧浪这般夸赞说辞,他亦是迫不及待的说道:“我早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打算,便劳烦李掌门代为引路,今去中原武林的第一战,且就向你所说的这个如何了得的武中圣出手。”

    李沧浪心里大喜,便当即答应下来说道:“武盟主听说了大师身手后,亦急不可耐的要亲自和你比试。只是……”

    “只是什么?”宝相僧奇道。

    李沧浪于是把个中缘由说了出来。原来宝相僧灭了劲苍派一门,已是天下剑盟敌对人选,他若招摇过市的直去八方城比试,定要被无数群雄围攻。

    宝相僧听罢却豪壮道:“区区喽啰何足挂齿?此战求之不得,务要成行。”

    “大师功法卓绝,自不屑于此。然古来高手比试,最讲公平、尽兴二字,如果有许多外人搅和进来,比试双方皆要分心出去,又谈何公平、尽兴?况且武盟主还有一位剑法与之不遑多让的胞弟,他若参与进来,大师绝无胜算可能。”李沧浪凝重说道。

    这样的说法倒是让宝相僧多了一份迟疑,只是李沧浪既然说武中圣剑法无敌,现在又冒出个与之相仿的云舒岫,那究竟谁强谁弱,便又是宝相僧要纠缠不清的问题了。

    李沧浪不想于此多费口舌,亦不想即刻将云舒岫过多的暴露出来,如此他便只好说道:“总之我尽力为大师觅得单独比试机会就好。”

    宝相僧见对方不肯详说,也只好转问起其他豪强来。李沧浪于是把神遂宫独孤尘、少林本然方丈等人说出。宝相僧听到过天下武功出少林的说法,虽大有不屑,却仍盼能与之一较雌雄。而至于独孤尘,宝相僧则认为他顶多不过是反派的武中圣罢了,待得自己拿下武中圣,那独孤尘战与不战皆是手下败将。

    宝相僧敢这般轻视对方,除了自己怀有高强本领外,便要怪李沧浪此番对神遂宫的诸多贬低说辞了。一个人如果夹带了太多所谓的主观立场,那么他眼里看到的东西也会不自觉的沾染上这些色彩,最终遭致变形变质的结论看法。

    “李掌门说中原武林有四大豪强,刚刚也只说够了三个,那还有一个呢?”宝相僧急切的追问道。

    李沧浪却并不直说,因为他眼里这最后一个豪强就是碧霄宫的花幕池了。只是碧霄宫是敌是友皆不清楚,且此人功法亦非宝相僧能比,贸然说出,只怕这藩僧又要放弃挑战武中圣,改而去找碧霄仙子了。

    “第四个豪强碧霄宫乃一众女流之辈,虽然修为极高,但终不入武林正统之大流。”李沧浪简简一语带过道。

    宝相僧听罢亦双手合十道:“既是女色之流,贫僧也没必要去找她们比试了。”

    一番明暗比对后,宝相僧觉得中原武林亦不过尔尔,便愈要对此次中原之行志在必得了。

第九十四章 称心如意

    确定宝相僧迫不及待的要去和武中圣比试后,李沧浪便心底松了下来。只是宝相僧造诣高超,万一成为脱缰野马,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如此李沧浪便又以宝相僧身负命案为由相劝起来。宝相僧起初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吐蕃与赵宋向来不大对付,只要吐蕃的人不找上来,他自可安然无恙。

    李沧浪却摇摇头说道:“大师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宝相僧面色一紧,便追问道:“李掌门何出此言?”

    李沧浪遂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第一是宝相僧在点苍山接连杀死劲苍派数百人,点苍山乃大理名胜,劲苍派亦是大理名门,大理皇室自会追查到底。一旦大理皇室干预进来,凭他们与赵宋关系,相信赵宋亦不会袖手旁观。第二是宝相僧此番落魄北上,曾干出不少瓜田李下的事情,西南一带官府莫不对其加紧搜捕。

    听完李沧浪的分析,宝相僧这才懊悔不已,但李沧浪却胸有成竹的安抚道:“大师却也莫要烦恼。李某视大师为挚交,自要为你扫除这些纷扰。”

    宝相僧却有些信不过他,遂问道:“这些都是官家事情,李掌门一介草民又如何扫除的了?”

    李沧浪这才颇有些自豪的笑道:“我有几位师叔伯乃是当年采石矶抗金的功勋之臣,经朝廷论功行赏,俱已是位高权重要员。只要我亲去说情,此事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宝相僧亦算是接触过朝局之人,其中人情冷暖自也有些感触,便想就算李沧浪有这般出人头地的师叔伯,他们也未必看得起这位在江湖混迹的师侄。只是此事还是猜测居多,宝相僧要这般去想仅是多一份顾虑罢了。

    李沧浪似看出宝相僧仍旧不大放心,遂又说道:“大师所杀之人皆是咎由自取之辈,且又发生在大理这个外邦,师叔伯若要处理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李沧浪这样一说便就讲得通了,宝相僧于是彻底的相信过来,遂当即向李沧浪恭敬拜谢了一番。李沧浪赶忙扶起宝相僧,稍许又迟疑道:“大师刚刚也说了赵宋与吐蕃不和的实情,未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望大师能够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宝相僧似懂非懂的问道。

    “不错。大师一身吐蕃装束,常人一看便知,实在不便行走于江湖。”李沧浪说道。

    宝相僧当即点点头,但稍许他又窘迫道:“可恨身上并无银钱,恐怕也做不得中土法袍。”

    李沧浪当即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道:“我身上尚有二十两银钱,大师只需花去十之其一就足可将一身行头换新过来。余下部分,大师亦可用作路资盘缠。”

    宝相僧想不到李沧浪这么大方,便当场感激备至的将其再拜谢了一通。李沧浪也希望如此,至少这样一来,宝相僧就会更加依赖与他了。

    “李某还有一事相请,不知大师能否答应?”李沧浪恳切的问道。

    受了他恩惠的宝相僧岂敢推辞,便不管李沧浪要提什么要求,他都一口先答应了下来。

    “中原武林门派林立,关系错综复杂。此番大师与武盟主比试,切不可张扬出去,否则天下剑盟定要招来仇敌觊觎。”李沧浪沉重的说道。

    宝相僧知道李沧浪是天下剑盟的坛主,此举一旦张扬,武中圣就要和他不对付了。如此损害友人、恩人之举,宝相僧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所谓拳脚无眼,不管胜负如何,大师都要暂避起来,切不可叫人发现了你的行踪。”李沧浪忧心道。

    宝相僧却不大甘愿了,毕竟此番如能战胜武中圣,将是他在中原武林横空出世的大好时机,若还要隐姓埋名,怎不辜负此番壮举?

    李沧浪只得又再劝解一番。大致是武中圣若败,定会派出许多人去为难宝相僧,而所谓两强相争必有损伤,宝相僧此时若再要面对群雄围攻,必不讨好。这对宝相僧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必须的条件。但碍于欠下李沧浪人情,他也只好答应下来。

    “一切全凭李掌门安排。”宝相僧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师如能做到自然最好。这样一来,我便可以继续安排大师与其他最一流的高手过招,相信不需多少时日,大师威名就能横贯武林了。”李沧浪赞道。

    对于宝相僧而言,有人能帮他安排引荐各派绝顶高手,自然是最为省力之事。而自己只需按部就班的将那群自诩武功高绝之辈逐一挑落马下,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威名就唾手可得了。念及此,宝相僧再掩不住心头喜悦,遂连连应允了下来。

    李沧浪见诸事顺心达成,便当即与宝相僧一同享用瓜果素餐。末了才又交代道:“我此行本是要去劝说其他剑派加入天下剑盟的,顺道来此虽遵了先师遗嘱,但于天下剑盟而言却是以公济私行为。未免无谓攻讦,还请大师务必替我保守秘密。”

    宝相僧点点头,只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诸事既罢,李沧浪便也安心回八方城去。只是为防万一,行前他又向宝相僧再三叮嘱,便要对方务必保密行事,南下时候亦要分开来走,便是李沧浪走陆路,宝相僧沿水路进发。而待十日后再于八方城汇合。

    其实李沧浪尚有十日归期,本不需如此仓促出发,但他急于摆脱宝相僧,便也不得已而为之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李沧浪要趁此无人之机反复加练《东游剑谱》,直至将其练至收发自如了才得罢休。如此一来,李沧浪便行半天路,然后再觅无人处练剑一宿,往复循环之下,果见熟能生巧之妙。

    李沧浪自知剑法始有成就,便心志又更为宽广起来。

    在李沧浪北去这段时间里,江湖又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独孤尘独自挑战少林寺之举了。

    却说当日独孤尘单独带走楚鸣乔后,便也一路北上去往少室山了。待抵达山脚下时,独孤尘才解开楚鸣乔哑穴,憋了数日的楚鸣乔遂才觉着浑身自在,便忍不住要讲出许多话来。

    独孤尘却不想听他啰嗦,只冷语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你一辈子都讲不出话来。”

    楚鸣乔见识过他老人家的狠处,顿时收敛着不敢多吐一个字了。独孤尘见楚鸣乔还算老实,便这才将此行任务逐一说出。原来独孤尘是要楚鸣乔去少室山后的一处伏魔岗寻找一个人。只是这伏魔岗乃少林隐秘之所,不仅有十八金身罗汉把守,更有前任首座高僧加持,再加上其地势险要,任何人想要闯进去都是徒劳之举。

    既然独孤尘亲去尚且不能达成,那么功夫稀疏平常的楚鸣乔去了,不就更无任何悬念么?楚鸣乔未曾听说过少林伏魔岗的事情,自也不晓其中云谲波诡之险,便一口答应下来。

    独孤尘这才正色的看了楚鸣乔一眼道:“小子,此去你若见到那人,便一定要于夜间与之彻夜攀谈,无论如何你都得坚持到天明。”

    楚鸣乔点点头,却又好奇道:“为何?”

    独孤尘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只管照办,问那么多做甚?”

    楚鸣乔一怔,只得收起这份好奇心来。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逐字逐句的记清楚了。漏记一字你都无命回来。”独孤尘严肃道。

    楚鸣乔只道他又是在说些狠话,便只得长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吧,我用心记下来就是。”

    “你若见得伏魔岗内独自面壁的老僧,一定要说自己是悬空寺来的。不管他作何反应,你都需要告诉他你是妙闻和尚的后人,你来是要取回妙闻和尚遗物的。切记,切记。”独孤尘严苛道。

    楚鸣乔虽全数记下,但要这番认个悬空寺和尚当爹,他却又不痛快了。独孤尘懒得搭理与他,只说他稍后会去少林寺一会各堂高僧,籍此还能引出伏魔岗的高僧出马,也算是减轻了楚鸣乔接下来的阻力。

    楚鸣乔仍旧稀里糊涂,但独孤尘却厉声说道:“你此去九死一生,全看自己造化吧。”

    说罢,独孤尘便奔着山头扬尘而去了。

    独孤尘自诩天下第一,自不与低微僧人客套,只见他一个纵身飞渡,人便越过三院五堂,直奔至大雄宝殿去了。沿途弟子眼见高人到访而拦阻不得,便纷要急出阵阵喧嚣来。

    独孤尘这一番身法足叫堂前各大首座叹绝,唯有本然方丈依旧默不作声的继续诵经。独孤尘知他是一代高僧,定力禅功俱深厚无比,便这才朗声说道:“独孤尘前来造访少林高僧。”

    独孤尘声音洪亮沉稳,显是内力雄浑至极,一众高僧闻罢皆要暗叹不如。

    “独孤教主一人前来我少林寺,不知所为何事?”本然方丈这才悠悠起身问道。

    独孤尘定睛打量了本然方丈一眼,便这才忽的笑道:“方丈到底是方丈,知我一人前来并无相犯,不似其他愚钝之辈那般慌乱无度。”

    独孤尘话语一出,四下各辈僧人皆是惭愧起来,而羞愧难当处,便又有人指责起他来。本然方丈见状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最讲心性平和,况是在释尊堂之前,怎可生的嗔怒之念?”

    众僧闻罢皆双手合十,待颂一句“阿弥陀佛”后,四下才悉数平复下去。

第九十五章 强行比试

    “独孤教主虽是一人前来,然剑下隐有杀气,不知是否也要向我少林动手?”本然方丈依旧平缓的说道。

    独孤尘听罢遂悠然的收起长剑,罢了才轻蔑道:“方丈未免太小觑我了。我只是一时技痒,便来向少林高僧印证武功。杀戮之说,却倒也谈不上。”

    “独孤教主在八方城技压群雄,贫僧早有耳闻,若论武功高下,贫僧自愧不如。”本然方丈答道。

    本然方丈本不欲与世俗中人争一日长短,便以此为由选择隐忍退让。但独孤尘却心里愤恨起来,因为那日在八方城中他到底是被花幕池彻底压制住了的,回想起如此羞事,独孤尘便只会更要激恼了。

    “所谓印证武功,自需比了才得见真章。方丈一句自愧不如,不足为拒。”独孤尘恨道。

    “阿弥陀佛。独孤教主所来不过是要争一技之强,贫僧既愿认输,独孤教主之愿亦已达成,又何须多此一举?”本然方丈笑道。

    独孤尘一愕,但旋即又大手一挥道:“孰高孰低比了才知道,就凭方丈一句话,根本不作数。”

    本然方丈却并不着急,依是缓着笑道:“古来比试皆可认输,独孤教主却不许,岂不是在强人所难?”

    “不错,独孤教主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于礼不符,怕是不能服人服己。”戒律院首座本因附和道。

    确与本然方丈所说一般,自古以来,江湖比试皆可认输作罢,否则比试双方不得杀个你死我活才能见出分晓?独孤尘理亏,便只得正色道:“少林寺虽明面上是佛门清修之地,但私底下却处处要与我神遂宫作对,若非不甘屈于天下剑盟檐下,只怕早已与之联合来犯。我今日来此,便就要在武功上与你分出高低,好教你们看清孰强孰弱,往后也好多行识时务之举。”

    本然方丈听罢便不以为然道:“独孤教主此言差矣。我少林并无要与神遂宫对立之念,亦不曾行得损你神遂宫之举,又如何说得是处处与你作对?”

    独孤尘刚才话语更多是要激怒堂前高僧,好叫他们个个献出看家本领来。但如今本然方丈由此一问,独孤尘却答不上来了。毕竟在独孤尘的脑海里,确实想不起少林寺何时做过与神遂宫正面相抗的事情。

    “做没做过,方丈心里最是清楚。远的不提,就说近的吧,在数月前天下剑盟扩盟大会上,你们这位达摩院首座本悟禅师可是亲自列席了的。”独孤尘痛恨着说道。

    本悟禅师听到独孤尘提及自己,便当即现身出来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受邀列席而已,并不参与天下剑盟与神遂宫之间的纷争。”

    独孤尘却大笑一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本悟禅师当时可是与神遂宫朱衣天王交手过的,你既为天下剑盟出头,又何须在此信誓旦旦的说不与我神遂宫为敌?”

    本悟禅师只摇头叹道:“当时情形,分明是那红衣天王先要攻我,贫僧不得不防。”

    “那他为何独独要攻击你本悟禅师一人呢?”独孤尘质问道。

    本悟禅师当即默诵三句“罪过”,罢了才答复道:“此人名号要犯诸天部,贫僧乃佛门中人,自要劝解。可惜红衣天王并不领情,反而由此生怒攻来。真是罪过。”

    “哈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天下姓王姓帝的何其之多,怎不见皇家拿他们治罪?你当日所为,分明就是要帮着天下剑盟欺我神遂宫。”独孤尘愤道。

    众僧见状皆要愤慨,但本悟禅师仍自解释,独孤尘不厌其烦,只拂袖喝道:“就算不提这些细枝末节。你少林与我神遂宫作对之实也不容狡辩。”

    本然方丈只得深致问其缘由,独孤尘的说法便是:天下剑盟在此番扩盟大会上当众指出要与神遂宫势不两立,与会之人亦赞同附和,少林寺派出堂坐高僧列席其间并未反对,自是默认了要与天下剑盟沆瀣一气。

    面对这般强词夺理说法,一众高僧皆是按捺不住,若非本然方丈劝阻,只怕这清净的大雄宝殿内又要闹腾起来。

    “阿弥陀佛。少林乃武林一份子,受邀列席各大门派本是江湖礼数所在,独孤教主以此轻下论断,实在牵强附会。”本然方丈念道。

    众僧听罢亦纷纷附和,却是要说的独孤尘无反口机会了。

    独孤尘稍稍沉吟,便豁然笑道:“我神遂宫亦属于中原武林,为何我们邀约少林寺却不曾派得人来?”

    神遂宫一向被视作邪魔歪道,他们的与会邀约却有几人敢去?面对此问,众僧皆是答不上来了。本然方丈亦觉理亏词穷,便双手合十的忏道:“神遂宫过往造下诸多杀孽,贫僧断不敢相从。”

    “哈哈,方丈要说道杀人,那武中圣做的可不比我少。可你却厚此薄彼,甘愿倒向天下剑盟与我为敌。如此,我今日就更要压住你们一头了。”独孤尘恶狠狠的说道。

    话音未落,独孤尘已长剑激荡,人便御着剑风平趟过来了。本然方丈见此战不能避免,唯有当即叫住独孤尘道:“阿弥陀佛。独孤教主既然非要强行比试,贫僧也只好屈从。但这大雄宝殿乃释尊法堂,实在见不得刀光剑影。不如移步到禅堂后院去,贫僧再来领教独孤教主高招?”

    独孤尘睨了一眼堂前丈余高的释尊金身佛像,便轻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行,就照方丈之言到后院比试去。”

    听得要与独孤尘要与方丈等人比试,寺内僧众皆是乱作一锅粥了。本然方丈不想由此干扰众人清修,遂要众僧各行其职,期间除去数名院堂首座同行外,其余僧人皆不可到后院来。

    经行一番曲折后,众人便来到了禅堂后院了。本然方丈于是问对方要如何比试,但独孤尘却只顾在后院外的崖壁上细细寻找起来,对于方丈此问,他则充耳不闻。

    罗汉堂首座本渡禅师遂又将此复述一遍,其中声音却足要响扼天云。独孤尘亦叹他内力浑厚,便这才转过身来笑道:“昔闻天尊教主曾一人败尽少林诸位高僧,并于此崖壁留下印证字据,缘何今不得见了?”

    本渡禅师一窘,其余首座亦面生愧色,唯独本然方丈双手合十着默念道:“云教主武功卓绝,此战蔽寺心服口服。”

    独孤尘听罢却当即讥笑道:“既然是心服口服,为何又要将字据抹去?我看少林寺也还是看不破面子二字罢了。”

    独孤尘话语一出,达摩院本悟禅师与戒律院本因禅师皆愤慨非常,罗汉堂本渡禅师及菩提院本难禅师更要反唇相讥,但本然方丈定力非凡,便一番话就劝下诸位师兄弟了。

    “阿弥陀佛。崖上字迹并非我寺内僧人所凿去。”本然方丈诵道。

    独孤尘却并不相信,因为外人是不会帮少林去凿掉这些字据的。但本然方丈所讲却是事实,只是凿此字据之人身份特殊,本然方丈也不肯轻易说出来。只是本然方丈不说,又更要被独孤尘讥为开脱之词。

    在场诸位堂院首座皆见不得独孤尘如此傲慢,便见本渡禅师已提步上前说道:“独孤教主无非是想以此激怒我等出手,贫僧乃罗汉堂本渡,毕生钻研八臂浮屠掌,愿向独孤教主讨教。”

    独孤尘瞥了本渡禅师一眼,便冷道:“八臂浮屠掌可是少林最顶尖的武学?”

    本渡禅师一愣,只得说道:“少林武学博大精深,八臂浮屠掌亦在顶尖序列。”

    独孤尘听罢当即放下手中长剑道:“本渡禅师赤手空拳而来,我总不能仗剑相欺。今以神遂宫独门的孤寂指相御,且看你这八臂浮屠掌成色几许?”

    独孤尘话音未落,旋即倒竖出二指来。本渡禅师见独孤尘已亮出独门功法,便双掌翻转交错着排闼齐发,只一眨眼功夫,他就与独孤尘交起手来了。

    但见本渡禅师一对双掌使得迷花乱眼层出不穷,对敌之间真如有三头六臂一般。置身其中的独孤尘每每听得四面八方有本渡禅师的掌力遗响,便也忍不住要赞他内力深厚了。

    独孤尘以上乘步法游走上下,不仅叫本渡禅师每每劈空,还将他八臂浮屠掌从头到尾的看了个遍。

    “八臂浮屠掌也不过是门华而不实的功夫。”独孤尘轻蔑道。

    语罢,独孤尘便单手驱指,却是眨眼间就已封住了对手的攻路。本渡禅师大为惊诧,遂且退且又重新发掌。但独孤尘指法既迅又邪,无论对手何处发掌,其掌心必要被他指力戳中,一番激战下来,本渡禅师的一对双掌早已被戳出许多血口子来。

    本渡禅师双掌受伤,自难以为继,只得败下阵来道:“独孤教主指法高明,贫僧输的心服口服。”

    独孤尘却不再理会与他,只向着四座高僧喊道:“下一个。”

    “独孤教主以指法伤我本渡师弟,我便以本门大力金刚指回敬,请赐教。”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本因禅师喝道。

    “悉闻戒律院首座精研各路指法,我倒更想领教你大摩柯指法的绝技。”独孤尘快意道。

第九十六章 古刹扬威

    本因禅师却不答话,只复以大力金刚指攻来。独孤尘却不再以指法相迎,改而化指为掌,便打出一套阴柔无比的掌法来。

    只见二人于阵中缠斗片刻,独孤尘掌法便幻化离奇起来,却是处处皆要截住本因禅师指节。本因禅师被克制的毫无办法,便纵能指力盈出指尖尺余也要徒叹奈何。

    既然纯以劲道见长的大力金刚指无法克敌制胜,本因禅师也只得指路一变的转而使出大摩柯指法来。

    大摩柯指法乃是一门更讲求变化的指上功夫,但凡修炼者,莫不要以大力金刚指为前提,由此可见,其高处比大力金刚指犹有过之。如此,却也难怪独孤尘指明要和他比这门武功了。

    只见本因禅师双指随意高低游走,看似稍稍一笔带过,实则处处蕴藏精壮指力。独孤尘虽有阴柔双掌相迎,却也不敢再大意为之。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手下来,二人却似伯仲之间了。

    众僧见本因禅师不落下风,俱是备受鼓舞,唯有尚在给本渡疗伤的本然方丈叹息道:“师弟还是先行退下疗毒吧。”

    本因禅师一愕,遂低头向着自己双手望去,却果见自己手腕处有一圈发黑的痕迹。只是既然说好是公平比试,独孤尘却为何又要暗中施毒?如此,众僧皆要当面谴责起独孤尘来。

    独孤尘却理直气壮道:“我这掌法名唤噬魂掌,交手中能化对手内力为毒进行反噬,怎算是我下的毒?”

    众僧头一回听说如此阴损的武功,便个个都要谴责起来。独孤尘自不与之理会,只继续说道:“本悟禅师那日在八方城当众辱我部下,现在就由我来领教你少阳神功的高招。”

    独孤尘点名要与本悟禅师交手,本悟禅师自不会退怯。但本然方丈却阻止道:“独孤教主武功卓绝,师弟再去也只是徒增损伤。本渡、本因皆已伤退,切莫再做无谓之争了。”

    本悟禅师不敢违背方丈意思,但独孤尘却不买账了。

    “要么你们一起上,要么等我打败本悟禅师再来。”独孤尘怒道。

    本悟禅师觉得独孤尘既然非要针对自己,便当场一提真气道:“且就试试独孤教主的厉害。”

    本悟禅师语罢,便顿有真气充盈周身,个中情形果与当日八方城所见一般模样。独孤尘见状遂探手一扬,那原本闲置一旁的黄金大剑便脱鞘在手了。见独孤尘拔剑出来,尚在阵前的本难亦以禅杖相架,却是不肯本悟禅师徒手与之相斗。

    独孤尘见有两位高僧联袂登台,自是欢喜不已,便不由分说的施展出《离殇剑法》来。独孤尘的《离殇剑法》快绝、奇绝、狠绝,只一出手就迫得本难禅师难以招架,而本悟禅师亦作疲于应对之状,其一身膨胀浮起的法袍上旋即跌宕出此起彼伏的痕迹来。

    独孤尘犹不收手,仍自发招攻来,场上顿增无数丛生剑气,直似要将院内草木花石都削断不可。本然方丈见此情形,遂才放下手中医治之活,然后翻舞着袈裟横贯过来。

    独孤尘见本然方丈出手了,遂更要加快手上剑招。顷刻间,场上便有万千剑气奔涌交错,直是激得院中尘土飞扬。待得尘埃落定时,本难禅师所执的铁禅杖已被削成两段,其人亦遍体鳞伤;本悟禅师虽有少阳神功护体,但一身法袍皆被刺出许多孔洞,而鲜红血迹亦要从中流淌出来;至于本然方丈,虽有《大乘伏魔功》傍身,但手上袈裟却也被独孤尘剑锋划开了一道裂口。却此时,院内又忽的传来稀稀拉拉的碎裂声响,众僧回头望去,果见四下花草树木皆被削成狼藉模样。有此剑气余威,这独孤尘怎不叫人心底发寒?

    “阿弥陀佛。独孤教主剑法锋芒毕露,实非武林之福。”本然方丈悲道。

    独孤尘却不去答话,只抬起长剑向着本然方丈又是一番急攻过来。本然方丈精研《易筋经》,内力自要远在其他堂院首座之上,再加上《须弥指法》与《大乘伏魔功》相佐,却也并不全然落入下风。

    独孤尘久未逢得如此对手,自然要酣畅淋漓的与之大战一场了。只见独孤尘剑上狠发一道力,其人剑招便幻化无穷着急剧倾泻而至。本然方丈虽遣尽全力犹不能尽数收他剑招,而那无相无形的剑气则又循着袈裟破口处奔涌而来。若非有高深内力相御,本然方丈非要被刺伤了不可。

    独孤尘知道本然方丈内力高深无比,刚才这堪堪一击根本伤不了对方,如此,他便又再以《离殇剑法》犀利攻来。只是这一回,独孤尘不仅剑上奇招接连,其人身法亦变幻莫测起来。待至最高明处,竟有移形换位之能,却是处处皆能兀的横生出他的影子来。

    众僧未曾见过如此鬼魅身法,皆是大为惊奇起来。

    本就落了下风的本然方丈更要招架不住,只得化出身后内力强接了对手数招,末了才惊讶道:“独孤教主怎会《无相神功》?”

    本然方丈话语一出,四下皆是骇然万分,因为这《无相神功》乃九指头陀之绝学。但九指头陀自从被寺内高僧带回后,数十年来就一直被囚禁在伏魔岗。倘有外人学会,莫不是他又潜逃出去了?

    独孤尘却一边自在发招,一边又轻松写意道:“《无相神功》本就是我教祖传绝学,我会这门武功有何奇怪?”

    说罢,独孤尘又继续施展出几路《无相神功》招数来,本然方丈疲于应对,只得再以内力相抗,这才堪堪走出绝境来。只是这一番交手下来,独孤尘早已占尽主动,反观对手,则一直陷入苦苦抵挡之局面。

    但独孤尘却觉得自己并未彻底胜出,如此他便继续不依不饶的发招相攻,却是迫得本然方丈几入险境了。本难禅师与本悟禅师见方丈似有不敌,皆不顾有伤在身加入阵来;本因禅师与本渡禅师见状亦要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来,独孤尘便就要一人同时面对少林五位高僧了。

    若这些堂院首座并无受伤,独孤尘定无胜算可能。但场上除去本然方丈外,其余四人皆被独孤尘所重创,其威力自要大打折扣。概因为此,独孤尘虽以一敌五亦还算得从容不迫。

    只是烂船还有三分钉,一众堂院首座再不济也都是些身怀数十年淳厚内力之人,合而为众之下,独孤尘却也无法全数正面抗衡。至此,场面局势才算倒向了少林一方。

    独孤尘却并不畏惧,因为他知道前来驰援的高僧皆为伤势所迫,必不久支。到头来,场上形势还需由他和本然方丈决出最终胜负。不过独孤尘却并不打算耗退他们,他心中所想乃是要将其再重伤一遍,否则是不可能引来把守伏魔岗的几位高僧的。

    如此一念,独孤尘于是再度御用起《无相神功》来,其人遂于闪腾变幻间分刺一通,便又叫一众院堂首座吃尽苦头。原本有伤在身的高僧再受此一剑,就更要雪上加霜了。

    见着一地七零八落的各堂首座,独孤尘便放心的向本然方丈大举攻去。本然方丈知道对方招数远甚于自己,便唯有寄盼于内力上与之分高下。如此一来,本然方丈便御出《大乘伏魔功》与独孤尘周旋片刻,待觅得绝佳时机时,他再以《易筋经》功法催动双掌张合一番,便总算截住了独孤尘刺来的黄金大剑。

    独孤尘只觉得手中长剑似被巨大的磁石吸住了一般,便怎么也抽不出来了。而更为致命的是,剑锋那端分明有一股苍劲的内力游走过来。他若不设法相抗,必要为此内力损伤。如此,独孤尘便双足一沉,一道强劲刚猛的力道旋即由腕上奔涌出去。

    本然方丈此举本可扭转局面,但他百密一疏,却忘了独孤尘乃有高超剑气造诣之人。独孤尘此番一发力,不仅是要抵挡住本然方丈施加在剑上的内力,更是出其不意的激发出一道无比凌厉的剑气来。本然方丈避犹不及,唯有顶出全身内力相抗。但他挡得这道剑气之时,却又放弃了对独孤尘黄金大剑的阻截,独孤尘一旦剑气突袭得手,遂有剑招尾随而至,本然方丈血肉之躯,怎能再抵挡的住?

    在此万分紧急之下,本然方丈唯有撤去周身强顶出来的内力,转而复以双掌截拿住独孤尘直刺过来的长剑。

    本然方丈此举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若不出此下策,必要为此剑刺穿当场;但他若截拿长剑,势必又要放任对方剑气伤来。迫不得已之下,本然方丈也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便听得一声脆响,本然方丈胸前的法袍便被莫名撕开了一道口子,稍许又有鲜血流淌了出来。四下伤重不起各堂的首座见状后皆是面露惨色。

    独孤尘一招得手,遂又更要强刺过来。本然方丈退无可退,也只得拼尽内力与之相抗,孰生孰死便就要在此见出真章了。

第九十七章 高僧救驾

    可惜本然方丈刚才硬受他一到强劲剑气,亦是积出内伤,如今再大耗内力,实在抗衡不得。经此一番硬拼,本然方丈已是力不久支状态,而内力稍弱的独孤尘亦要显出山穷水尽之姿了。

    只是独孤尘气势强盛,且笃定此战许胜不许败的念头,便每要于百尺竿头强行更进一步。如此一来,本然方丈掌间截住的剑锋便就更要抵刺过来,待剑刃已贴抵到本然方丈胸膛时,独孤尘便盯着本然方丈得意起来。

    本然方丈遣尽全力犹未能阻止他长剑刺来,便只得眼睁睁看着这黄金大剑直入己身。本然方丈遂双目一闭,却盼能死的坦然。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院外忽有一段苍劲无比的指力隔空射来。独孤尘唯有撤去手上内力,转而相避开来。经此一变,本然方丈也算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劫。

    独孤尘扭头望去,却果见得两位眉须俱白的耄耋老僧步入院内来。本然方丈及其他首座见状,便连忙上前恭敬拜了句:“参见师叔”。原来这两位赶来救援的老僧,正是少林寺仅存的两位了字辈高僧,清瘦的那一位是了闻禅师,而面上有疤痕的则是了悲禅师了。

    “阁下接连出手重伤我少林弟子,又对方丈施以杀手,却不知中间是有何冤仇?”了闻禅师问道。

    却不待独孤尘答话,本然方丈已经惭愧着先开口了。

    “回师叔,独孤教主此来是要与我比试武功,可惜弟子学艺不精,败下阵来。”本然方丈惭愧道。

    了闻禅师听罢却爽朗一笑道:“你胜他败他,少林也不会因此少一块砖瓦。又何须拘泥于此?”

    本然方丈当即释然答谢一番,一众首座亦频频点头赞许,仿佛并不由此再气恨独孤尘了。

    独孤尘默默打量了闻、了悲两位禅师一番,罢了才仗剑说道:“原来少林还有了字辈高僧在,失敬了。”

    但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却盯着独孤尘手中黄金大剑惊讶起来,末了才由了悲禅师问道:“阁下莫非师出商阳山?”

    独孤尘愣了愣,便一口否决道:“我乃神遂宫教主独孤尘,一身武功皆是教中祖传,不曾向外人偷师过半点。”

    了闻禅师和了悲禅师依旧有些困惑,直到本然方丈站出来认同独孤尘所讲,他二人才算信服下来。

    独孤尘却由此心里闷气,便颇为不快说道:“我今日来此比试,不想少林本字辈僧人不堪一击。今见得两位辈分更高的高僧,便要向二位讨教一番。”

    了悲禅师却默的一笑道:“独孤施主想如何个比试法?”

    “我以离殇剑法成名,便以此向两位高僧讨教。”独孤尘激动道。

    “我少林也正好有一套失传已久的剑法,老衲也是初学不久,便以此向独孤施主讨教。”了悲禅师说道。

    众僧皆是好奇,独孤尘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到底是学了什么剑法,如此,独孤尘便长剑一荡,与之同出的剑气旋即在麻石地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

    “独孤施主好剑法。”了悲禅师一边赞叹,一边又四下找寻起来,片刻之后才从崖下拾来一段竹枝。

    “大师是要以此为兵器?”独孤尘好奇道。

    “此竹条刚柔并济而坚韧有余,却也称手。”了悲禅师欣然道。

    独孤尘听罢便将大剑收回剑鞘,末了也转身去找来一根竹条道:“莫要说我独孤尘欺负大师,我便也以此为兵器。”

    “无妨,无妨。”了悲禅师却乐呵呵的笑道。

    了悲禅师越是这般轻松姿态,独孤尘就越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未免节外生枝,独孤尘便扬起竹条喝道:“得罪了。”

    话音未毕,独孤尘已仗着竹条施展出《离殇剑法》来。了悲禅师才一照面,便要觉得对方剑招奇绝无比,高处或在自己剑法之上。独孤尘一招一剑荡九州占得上风,便又接连施展出“九天独揽月”、“八方共朝尊”等霸道招式来。众人只见了悲禅师困在他剑阵中进退不得,便纷要眉头紧皱了起来。

    了闻禅师却默默看着场上的交手变化,因为他知道了悲禅师还尚未真正施展出来,等他全数施展自己剑法时,恐又是一番模样了。

    果与了闻禅师猜想的一样,了悲禅师是个慢性子,他起初只以高绝之内力相抗,但独孤尘的剑法却一发而不可收拾,迫不得已下,了悲禅师才算真正挥洒起自己的剑法来。

    但见了悲禅师手上竹条凭空一荡,独孤尘打出的一式“万仞云断岳”剑招便被左右隔开,随之而发的剑气亦被莫名的驱散。独孤尘大奇,遂又继续强攻过来,但了悲禅师却不断进退变换剑招,着是叫对手完全觅不得任何破绽。

    场上二人依旧剧烈比斗,但场面却已趋势均力敌之状了。约斗得三十四回合时候,了悲禅师便剑路一改,却是有道剑气兀的从独孤尘身后蹿飞过来。独孤尘大骇,连忙施展《无相神功》中的步法相避,这才算躲了过去。

    “大师所用乃是《朝阳剑法》?”独孤尘惊奇道。

    了悲禅师见对方识破自己剑招,便缓下来答道:“独孤施主好眼力,竟能认出老僧新练的武功。”

    “素闻《朝阳剑法》乃至圣至绝的剑术,我正好籍此讨教了。”独孤尘痛快道。

    独孤尘有此兴致,一是他要以此拖延二僧,好为楚鸣乔争得进入伏魔岗的时间;二是他知道天下剑盟中也有一人专研此道,此番比试正好一窥其中精妙。独孤尘于是继续施展出《离殇剑法》来,却无论是剑招还是剑气都趋于最绝伦地步,足是看的旁人大为震撼。

    了悲禅师亦全力相抗,手上的《朝阳剑法》亦舞得行云流水,却是大有不遑多让之效。二人再战数十回合,犹是高下难分之状。只是二人虽有余力,但手上所执毕竟只是普通竹条,经过此番激烈对战后,早已是各自断作秃枝之状,若要再战,只恐又需重新寻觅这“兵器”了。

    但了悲禅师却罢了罢手道:“不用再比了,独孤施主的《离殇剑法》要精熟于我,若非我内力胜你,是支持不到这个时候的。况独孤施主还有神兵在手,若是真刀真枪比试,威力就更大了。”

    这一点独孤尘也一早看出,但了悲禅师此番认输,乃是输在他练习《朝阳剑法》不久,若真遇到同样精熟之辈,独孤尘就再难有优势可言了。即便如此,那了悲禅师高绝一代的内力修为亦要叫独孤尘望尘莫及,若执意继续打下去,他到底也讨不得什么好。

    如此,独孤尘亦抱拳说道:“大师内力之深,令我大开眼界。今番比试且就算个平手,待得日后大师剑法更为精熟时候,我再来向你领教。”

    了悲禅师只双手合十着诵了句“阿弥陀佛”了事。

    了悲禅师这番战平独孤尘,着是为少林扳回了不少面子,四下僧人见状皆是精神重要振奋起来。独孤尘只蔑了众人一眼,便又向着了闻禅师说道:“不知这位大师的看家绝学是什么?我今日且一并领教。”

    了闻禅师却向着独孤尘笑道:“阿弥陀佛。老僧的看家本领是定禅之功。独孤施主如果想比,老僧自有信心在定禅之上赢你。”

    独孤尘一愣,便也笑道:“定禅功夫是你们这些吃斋念佛之人的日常,我所问的看家绝学,乃是指武功造诣。”

    “老僧的拳脚功夫稀疏平常,算不得什么绝学武功。”了闻禅师缓缓说道。

    独孤尘却不信,因为刚才的了悲禅师分明展示出了冠绝江湖的武功造诣,与其同辈之属的了闻禅师当不会平庸至此。如此,独孤尘便叫对方会什么拳脚武功就用什么拳脚武功,他保证绝不用剑伤人。

    如此,了闻禅师便说道:“方才见阁下以孤寂指、噬魂掌出手分别胜出本渡八臂浮屠掌和本因的大摩柯指法。今老僧便复用这两门武功,来向独孤施主讨教。”

    独孤尘当即称好,便探出二指说道:“得罪了。”

    只见独孤尘单手驱指四面攻来,却比先前出手又更要凌厉许多。了闻禅师却毫不在意,只划指轻松写意的当空撩拨一圈,便将独孤尘的指法迫退开来。独孤尘大为惊异,因为他刚才分明是察觉到当空交织有无数的凌厉指力,能将指力悬空天际,岂不太不过诡异?

    独孤尘复又驱指相攻,但了闻禅师却不再与之正面相抗,只兀自绕着对手点拨一番,待转够一个圈子时,他才撤了出来。众人皆是不解,但独孤尘却谙透其中奥秘:原来了闻禅师刚才是以大摩柯指法在他周身织就了一张指力之网,独孤尘若贸然攻出,非要自己撞上去不可。而以了闻禅师如此深绝内力,独孤尘必要受到损伤。

    独孤尘于是化指为掌,待一番挥舞后,才将四周悬停的指力悉数收罢。

第九十八章 设计拖延

    “大师内力固是高绝一时,但此种做法终究不能服人。”独孤尘恨道。

    了闻禅师却快意笑道:“独孤施主乃是好武之人,怎不知武学递进之要?”

    独孤尘顿了顿,便问他何为武学递进之要。了闻禅师却也不卖关子,只直白说道:“武功分内外。内为内力,可喻为纲;外为招式,可喻为目。所谓纲举目张,之要内力积累至一定层次,便就是普普通通的武功,也能将其施展的威力无穷。老僧所用大摩柯指法,乃是以六十余年功力催动,自能办得力道随心所欲,但即便如此,这门武功仍是大摩柯指法,并不因老僧而变化。”

    本因禅师听罢当即向了闻禅师合十拜谢,其余院堂首座亦礼谢一番。独孤尘心里一想,却也赞同,只是他又不肯就此认输,便复又说道:“话是如此。但倘若我也有大师这般高深内力,孤寂指法可还会失色与你大摩柯指法?”

    了闻禅师默默的摇摇头道:“仅以指法精妙而论,独孤施主的孤寂指法确实更胜一筹。”

    “我与本因禅师的比试经过,亦可印证大师论断。今日指法一战,当是我神遂宫胜出。”独孤尘得意道。

    了闻禅师却无心与之争一时长短,他关心的是要救治其他五位受伤的弟子。但独孤尘却偏偏不允,非要他与之比试完掌法、拳法才行。

    了闻禅师却望着独孤尘一笑道:“方才我见独孤施主与了悲师弟比试时,分明是用了几式《无相神功》的招数。由此看来,独孤施主此行上得少林似乎不单单是要比试吧?”

    独孤尘心头一紧,便做出一副无谓神情道:“我不知道大师在说些什么。我此来就是要与少林高僧一较高下的,若不打败你们,往后你们定会联合天下剑盟来犯我神遂宫。”

    “阿弥陀佛。我少林千百年来并无什么称雄野心,亦不作纵横捭阖之事。独孤施主大可放心去圆你自己的雄心壮志。”了闻禅师笑道。

    独孤尘怕与了闻禅师多说了,对方又要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伏魔岗的事情来,但为求多加拖延,他便又强行要求再比试掌法。只是了闻禅师却罢了罢手,并不愿再比试下去了。

    “方才与独孤施主讲到武功递进之要时,已经说明了情况。老僧内力稍高于你,当不会速速落败。但阁下能速胜了本渡,又说明你那噬魂掌要较八臂浮屠掌高明。如此便也算是你胜出了。”了闻禅师坦诚讲道。

    独孤尘最厌这等不打而认输之举,但此次了闻禅师细说,却又叫他心服口服,再找不出借口来了。

    了闻禅师见独孤尘无话可说,便要唤人来救治一众受伤弟子。独孤尘怕他们将要回到伏魔岗去,便只得硬着头皮又要纠缠起来。

    “大师且慢。”独孤尘忽的喝道。

    了闻禅师默的望了他一眼,便问他还有何事?

    “今日与两位大师不打也打过了,却也不差这最后一项掌法对决。”独孤尘不满道。

    “独孤施主此言差矣。方才老僧也已说过,此番掌法比与不比都是算你胜出,又何须多费时间?况此处还有多位重伤之人需要救治,实在没有继续比试的必要。”了闻禅师说道。

    “哈哈,大师也说了我乃有雄心壮志之人,江湖已难有敌手。今日既遇了字辈高僧,自要比个透彻。至于救人,那位了悲禅师一人应对便足矣。”独孤尘快意道。

    了闻禅师犹自不肯答应,但独孤尘却要发招攻来。了闻禅师迫不得已,唯有再叫停了独孤尘道:“独孤施主非要比个高下,老僧也是毫无办法。且待我安排救治后,再与你进行这掌法的比试吧。”

    独孤尘怕了闻禅师一去不返,便不肯答应了。了闻禅师只得当场向了悲禅师、本然方丈悉心交代一番,待见得众伤员皆被接出院去后,他才重新与独孤尘对立起来。

    独孤尘于是不由分说的施展起噬魂掌来,了闻禅师见他掌法阴柔变幻,遂也打出一番亦阴柔见长的掌法来。但见两相掌法繁错交互,虽攻守转换亦时有阴阴掌风夺出,掌力所过皆要枯败一丛花草。

    二人一番急攻下来,却也是堪堪齐平状况。独孤尘对了闻禅师所使的这套掌法大为称奇,不仅是因为他不曾见有少林弟子使用过,还因为其中路数与自己噬魂掌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了闻禅师乃少林得道高僧,并不屑使些内力反噬成毒的邪门技巧而已。

    独孤尘遂于交手间隙中赞道:“世间掌法莫不以刚劲称雄,独我与大师的掌法取其阴柔致胜。却不知大师掌法叫什么?”

    “此乃昆绫掌法,掌力似绫似绡,确是主阴的路子。”了闻禅师笑道。

    独孤尘听罢翻转双掌,便御着离奇步法再度急攻一番。了闻禅师见他掌法变幻更快,遂只得加大腕上力道,却要叫他得势不得胜。

    但了闻禅师倾尽一身内力后,其昆绫掌亦要绵延无穷起来,虽变化不及独孤尘噬魂掌多,但其中暗蕴威力却更要甚之。待双方皆施展到绝顶境地后,各自又都奈何不得对方了。

    只见独孤尘于步法闪身处突发一掌,了闻禅师遂得翻掌交替阻隔,然独孤尘却反掌幽转,不仅遏住了闻禅师左腕,更要突以右掌相劈。了闻禅师见他掌力突发而至,遂只得硬出一掌相击。

    只听得一声沉闷绝响,独孤尘便于对掌之间被震退数步,竟兀自觉得胸腔内翻江倒海,却是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了闻禅师亦觉得掌心阵痛不绝,一条手臂亦要酥麻不已。

    “大师所讲武功递进之要,果是分毫不差。”独孤尘感慨道。

    了闻禅师却答不上话来,因为他的双掌此刻皆已发黑,便是受独孤尘噬魂掌反噬内力所致。未免强毒攻心,了闻禅师便当即封住几处要穴,然后再引内力吐息一番。

    独孤尘望着闭目凝神的了闻禅师思索了起来,他若此刻下手,对方必死无疑,如此正好给楚鸣乔进入伏魔岗扫去一个巨大的障碍。独孤尘于是提起双掌,但不知为何,他又罢休了下来。

    “我若就此杀了他,少林必定要公然与天下剑盟苟且,其他中立门派恐也要随之效仿。却是要叫对手实力大大增强。”独孤尘心底愤道。

    但神遂宫久有一统武林之愿,武林正道与之树敌也是不争的事实。少林今日不反对神遂宫,日后独孤尘也一样会带人杀上少室山来。如此,独孤尘又罢了这般念头,却只盼此举能够助力楚鸣乔。

    独孤尘于是再度提掌向前,只是面对在地上静坐着不动如山的了闻禅师,他到底还是下不起手来。

    “我独孤尘称雄一世,靠的是过人本事,怎可行此小人行径。”独孤尘心底又恨道。

    的确,独孤尘虽然行事凶残狠辣,但每一件事情却也摆得上台面,想这等背后伤人之事,自要为他所不齿。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欲向老僧下手,为何今番犹豫?”静坐中的了闻禅师忽的问道。

    独孤尘面色一窘,便急忙收回双掌道:“大师也算得当世高人,不该死于此法。”

    了闻禅师却摇摇头道:“人之生死,乃是超脱。至于何种死法,也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

    独孤尘则不以为然道:“倘若今日有宵小趁大师疗伤之际狠下杀手,大师一命呜呼,也不觉得冤屈?”

    “既然是死,被英雄杀死或被宵小杀死,又有什么区别。且天命自有定数,到底该是何种死法,或者该死于谁手,皆不由人选择。”了闻禅师释然道。

    独孤尘虽不赞同,却也反驳不得,便说道:“大师以精壮内力抗我噬魂掌,内力愈生,反噬成毒就愈多。只需在此静调一日,便可全数复原。”

    独孤尘说罢便欲要抽身离去,但了闻禅师却又叫住了他。

    “独孤施主可是要去那伏魔岗?”了闻禅师问道。

    独孤尘一愣,便不置可否的答道:“我要去哪里与大师何干?”

    了闻禅师却面色凝重道:“独孤施主此行先是重伤诸位院堂首座,然后又再伤我,无非是想叫少林一时无人能阻你。但伏魔岗内的人不肯见外人,你纵然去了也是徒然。”

    独孤尘心下狐疑,但最终还是笑道:“那我偏要到那里去看一看。”

    了闻禅师听罢只面色一紧道:“伏魔岗内之人亦佛亦魔,老僧或敌不过你,但他却足可教独孤施主有去无返。”

    独孤尘却望着了闻禅师默默说道:“大师一日之内动弹不得,仅凭了悲禅师亦不足拦我。若不想少林寺上下惊动,大师便莫要再来阻我。”

    了闻禅师急欲起身,奈何自点了几处要穴,竟不能再自如行动了。独孤尘于是提起长剑转身而去,待行至后山一处窄路时,他又再以长剑砍断崖道,却是要叫来人无法通行到伏魔岗了。

第九十九章 九指头陀

    独孤尘一路直奔伏魔岗去,沿途纵有十八金刚罗汉据险而守犹是拦他不住。待得独孤尘步入伏魔岗一处绝壁洞口时,他才停下匆匆脚步。

    独孤尘知道此洞便是九指头陀囚身之所,但不待他继续往前,洞内已有数道内力奔袭而出。独孤尘大呼不妙,遂急急抽身相避,然此内力却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一路尾随,却是怎么也摆脱不得。

    独孤尘心下骇然,遂于林间石林极速潜走,那数道内力才由此愈要削弱下来。及此,独孤尘才敢以掌力相抗,最后将其一一化解掉。只是这样一来,他便已远离洞口百十丈了。

    独孤尘又欲再往,但洞口内又有一道刚劲内力奔袭而出,却是将他身前几株苍柏折断在地。如此做法,独孤尘却哪里有近身机会?

    却不待他多想,驻守在外的十八金刚罗汉业已悉数赶回,见得独孤尘在此欲要闯洞,他们便齐齐冲杀过来。

    这十八金刚罗汉俱是从少林寺最为精干的弟子中抽选,然后再各自精研一门绝技,可谓个个都是身手不凡之辈。江湖中任何人想要凭一己之力同时应战,都绝非是件容易之事。

    独孤尘于是荡出黄金大剑,便当即以《离殇剑法》奔袭过去,剑招所指之处莫不剑气横生。但十八金刚罗汉亦是造诣不凡之辈,他们一边以本门功法化解独孤尘剑气,一边又借着步法之势集结出一路庞大的阵法来。不多时,独孤尘便就要逐步被困在阵法之中了。

    独孤尘见对方阵法稳固如山,全觅不着什么破绽,若不各个击破,绝无破阵可能。如此,独孤尘只得复以《离殇剑法》相攻,繁稳之处又再辅以《无相神功》闪腾之能,这才堪堪于阵中撕破个口子来。

    却此时,洞内又有一股无上内力倾涌而出,不仅封住独孤尘去路,还迫得他再施展不出《无相神功》里的招数来。独孤尘大为好奇,但在此段内力的压制下,他又不得不重新置身到阵法中去。

    十八金刚罗汉见有高人相助,遂更要精神抖擞的发招攻来。独孤尘此番施展不出《无相神功》章法,便唯有仗剑强攻,一时之间,场上神魔乱舞,足要炫花眼球。

    但独孤尘剑招愈发狠绝,其中剑气亦更要浩荡无垠,与之交手的十八金刚罗汉便如同面对了两个绝顶高手一般,却是屡屡受他无形剑气所创。如此战罢百余回合,独孤尘已凭着剑气败退了四、五个对手,他心里亦顿时宽松下来。

    只是十八金刚罗汉的阵法似乎并不因为少了几个人而露出破绽,因为他们的这套阵法会随着人手的增减而自动做出调整,十八人便有十八人的打法,十三四人自有十三四人的套路。如此一来,独孤尘便又难有轻松可言。

    独孤尘便复以剑气相逼,以期继续行得各个击破之能。但十八金刚罗汉皆非等闲之辈,他便就奋力再战百十回合,也不过是教对方再折损几人而已。如此打法,就算独孤尘最终胜出,只怕自己也要累个半死不可。

    或是见不得独孤尘在洞外大开杀戒之故,洞内忽的又有三五飞石疾射出来。独孤尘暗叹其中遒劲力道,便急以剑气相迫。但此飞石凝灌了最为高深的内力,便就是以精钢铁甲相阻,也要被射穿几个洞来,纯以剑气又能奈他何?

    只见这飞石当空击翻独孤尘发出的剑气,然后便如电闪般的直奔到独孤尘面前。独孤尘大为惊骇,避无可避之下唯有架起长剑强行抵挡。但听得“铛铛”数声脆响后,那几颗飞石当即化作灰飞烟灭之态,而独孤尘横架着的黄金大剑却毫无损伤痕迹。

    独孤尘面如土色,稍许便又喷涌出一口鲜血来。原来他刚才强行接住这些飞石,便就等同强行承受其中附着的无上内力,两强相抗之下,独孤尘便由此伤及内里了。

    十八金刚罗汉见独孤尘受伤不浅,便又要发招攻来,幸得急急赶来的了悲禅师叫住,才免去这又要开启的无休无止的激斗。

    独孤尘前番在少林寺技压群雄,并不曾少做耀武扬威之举。如今被了悲禅师见到他困于伏魔岗,便当即又要恼羞成怒起来。

    “阿弥陀佛,独孤施主不听师兄劝解,执意要闯来,实在是不应当。”了悲禅师面露难色道。

    独孤尘便愤恨道:“若非有高人从旁相助,他们能奈我何?”

    但独孤尘话音未落,石洞内又有一粒飞石袭来,原本籍此受了内伤的独孤尘避无可避,遂只得再以长剑相隔。依是一阵脆响绝迹后,独孤尘又喷出一口鲜血。只是这一次有了悲禅师在他伸手灌输内力,他才不至受到像前般那样的重创伤害。

    “阿弥陀佛。空法既然不愿见他,还请手下留情为是。”了悲禅师向着洞口悲道。

    独孤尘听到了悲禅师称他为空法,便心底激动起来。毕竟这九指头陀事情他也是打探听闻居多,并不曾确认过,今日所遇恰好将之一一印证了。

    了悲禅师见洞内平静如初,便这才放心的向着独孤尘说道:“独孤施主还是下山去吧,往后都不要再来了。”

    独孤尘却不大情愿走开,因为他想一睹这亦佛亦魔的九指头陀真容,同时他还不确定楚鸣乔是否已经进入洞中。只是从来时的情形看,四下并无打斗痕迹,楚鸣乔多半是还未赶到此地。如此独孤尘便心底烦躁起来。其实就算楚鸣乔来了又能怎样?莫说洞内的九指头陀,光是把守山前的十八金刚罗汉中的随便一人,都足以轻松败退了他。如此,独孤尘便又后悔自己这般不切实际的闯山决定了。

    独孤尘已在伏魔岗待不下去,而楚鸣乔是生是死他也需确认一番,如此他也只好无趣的离开了。

    独孤尘出了伏魔岗后四下找寻,依旧不见楚鸣乔身影。末了他才愤恨道:“定是这小子借机逃跑了,他日我若再碰到,定要扒了他一层皮才解气。”

    楚鸣乔到底哪儿去了呢?其实楚鸣乔已经进入到山洞之内了,而且全不似独孤尘猜想的那样要费尽各种心思气力。

    原来楚鸣乔与独孤尘分开后,便照着他指示寻到伏魔岗上来。一众金刚罗汉自要拦阻,但了闻禅师却劝退下众人,然后才问他此行所为何事。楚鸣乔原本想要照着独孤尘交代蒙骗对方,但见得这老僧慈眉善目,又于金刚罗汉中搭救自己,遂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

    了闻禅师一听便洞悉其中奥妙,但他却以九指头陀极其危险为由,不让楚鸣乔进去。楚鸣乔若不进去,自无法复命,倘若进去就算是死,也可不负他人所托。了闻禅师于是询问楚鸣乔与神遂宫的关系,楚鸣乔亦不隐瞒,不仅将自己加入神遂宫的事情讲出,还把自己认识独孤凝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了闻禅师得得一笑,遂向洞内通报了一声,见无回复,他才又问楚鸣乔是否真的要进洞去看。楚鸣乔答的坚决,了闻禅师便放他进去了。

    凡此种种,便就是楚鸣乔自己也觉得意外非常。

    伏魔岗绝壁上的山洞入口虽小,但内里却十分空旷,俨然似将此座石山凿空了一般。楚鸣乔循着通道愈要向前,洞内的光线便欲要暗淡下来,待得伸手不见五指时,他的心底便彻底发颤了起来。

    “请问有人在吗?”楚鸣乔战战兢兢的问道。

    但不待此话问完,他便又觉得脑门一空,然后便再无知觉了。于幽暗中向楚鸣乔下手的,正是囚禁于此的九指头陀。只是他却不曾移动身子,仅是以内力外发的法门给了来者一记重击罢了。

    楚鸣乔受此一击,竟就地接连昏死数日,是以独孤尘只身寻来伏魔岗,他都毫不知情。待他醒来之时,他除了能听见周遭细微的声音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楚鸣乔听得前方似有铁镣声响,稍许又似听得有脚步声过来,可惜他现在却讲不出话,亦做不得任何逃离举动。

    镣铐声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亦越来越近,待到楚鸣乔觉得跟前仿佛立着一座大山时,他才知道是有人过来了。而来者正是在此囚禁了数十余年的九指头陀了。

    可惜楚鸣乔发不出声来,但九指头陀却也并不打算问他,反而只是双手一用力,就将他提起来阔步走开。悬着半空的楚鸣乔心里发虚,却又无力挣扎,只得于晃荡间被带入到石洞内的另一面石壁下。随着九指头陀一松手,楚鸣乔便又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经此一摔,楚鸣乔的手脚才能动弹起来。

    此处崖顶有一裂痕,日月光芒便可幽微射入,至此楚鸣乔才算看清楚了四周情形,同时也看清了眼前这个亦佛亦魔的老僧来。只是这九指头陀长相却十分诡异,左边面目庄严慈祥,右边面目却兀的黑成一团,如此阴阳状况,实未曾见过。

    九指头陀丢下楚鸣乔后,便往前一步后对着石壁打坐起来。楚鸣乔心里发慌,只得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只是经此一望,楚鸣乔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第一百章 亦魔亦佛

    原来那九指头陀一直在此洞内背光而坐,他那如山岳般魁梧的身躯便将这仅有的一束光芒挡住,四十余年下来,却硬是以此在石壁上印出一个与他身形相近的黑影来。想当年达摩东渡后在中峰洞穴入定面壁九年,亦留得影石绝迹,个中高妙却与不正与当下相仿?

    楚鸣乔感慨之余,心下便不那么紧张了,如此,他又默默的往着九指头陀打坐处再靠近了一二步。但九指头陀却似乎沉沉入睡了一般,全然不管楚鸣乔是远是近、意欲何为。

    楚鸣乔见九指头陀并无任何指示,遂又将头探近到对方跟前细细一看。却此时,九指头陀微微闭合的双目便顿时瞪开,虽不直视于楚鸣乔,但也仍要叫他心下震恐。因为在楚鸣乔看来,这是他此生见到过的最为明晃而有力量的眼神,只需瞥上一眼,都足以叫人暗觉卑微彻底。此种神采哪儿是尘世俗人所能具备?这分明就是西天极乐世界里下凡的金刚。

    但九指头陀只睁了下双眼就又闭目回去,却是看也不看楚鸣乔一眼。楚鸣乔早已心里急促着难以平复,便兀自惊慌着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在我旁边坐下。”九指头陀忽然低沉的说道。

    楚鸣乔顿了顿,却觉得对方话语中似乎天然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压着他就地盘坐下来。可是坐下来后,楚鸣乔又该干些什么呢?

    楚鸣乔忍不住张望一番,但九指头陀却岿然不动,依旧只面朝石壁作入定状。

    “墙面上刻有《楞伽经》四卷,你便从此默读背诵。”九指头陀说道。

    楚鸣乔却是大为震撼起来,因为他全程都在注视着九指头陀,但却从未见他开过半下口。其实他哪里知道九指头陀这是修为到了亦佛亦魔境界,早已不屑体肢妄动了。

    见楚鸣乔仍不为所动,九指头陀便抬手一翻,那一面石壁竟如一扇墙般的自个儿向前移动了三尺,此刻却是要与楚鸣乔贴面相对了。楚鸣乔急要后退,但总也起不得身,便只得将双目死死闭住,却怕这石壁万一要倾轧下来了。

    见此情形,九指头陀便长叹一息道:“心神不宁,修不得上乘佛法。”

    楚鸣乔愣了许久,便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可是晚辈不想修少林的佛法。”

    九指头陀听罢只默然一笑道:“佛法乃一切众生之超脱妙法,非少林独有,你为何不想修它?”

    “晚辈是云台派弟子……现在是神遂宫门人……。”楚鸣乔竟是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了。

    “修佛法乃是引人向善,可普度众生,此等功德事情,你为何不愿去做?”九指头陀又问道。

    楚鸣乔只觉得对方话语似乎有种魔力,仿佛多听他讲几句,就真的要动摇的六神无主了。但楚鸣乔内心又非常坚定的明白自己无法从他所愿,因为他并不想在此出家当了和尚。

    九指头陀听罢楚鸣乔最真心的话语后,便终于笑出来道:“原来还是心有凡尘执念。”

    楚鸣乔不敢否认,便点点头道:“晚辈本是尘世中人,自有自己一番念想……”

    九指头陀却不待楚鸣乔说罢,便忽的默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九指头陀的声音越来越明朗,楚鸣乔便不由自主的沉浸到他的诵经声中来,待对方法音将要洞穿天云时,楚鸣乔竟似木人一般的跟着他照念了。

    此刻的楚鸣乔虽是不能自己,但于诵经之际却每要谙透这《楞伽经》中珠玑玄奥,一卷经文诵读下来,他遂觉其中佛法妙理当有无穷无尽之能了。

    楚鸣乔当然也有困惑之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也讲不出,因为此刻的他就如同一条东去的河流,只能朝前不能停留。

    一卷《楞伽经》读罢,二卷、三卷又接踵而来,待他将四卷经文通读一遍之后,石洞内早已暗淡了下来。

    此刻,九指头陀却舒了舒腰身,然后振臂一挥,整个石室顿时就亮堂的如同白昼了。楚鸣乔放眼望去,却是惊诧的再也合不上嘴巴。原来这石室的四壁皆是荧石造就,而九指头陀刚刚不过是以内力点亮了它而已。

    于此明亮的蓝绿光芒之中,楚鸣乔见着九指头陀朝自己转身过来。及此,楚鸣乔才算完全看清楚了对方的面貌,却是又与先前所见情形全然不同了。

    只见幽绿的光泽投影在九指头陀全然发黑的脸上,却是要映照出一副说不出的诡异模样来。楚鸣乔直觉得眼前这个有些幽幻的巨大身影太过瘆人,便忍不住又要退缩练练了。

    九指头陀目不转睛的盯着楚鸣乔,仿佛是第一回见他而感到陌生,又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出奇。九指头陀整个过程没有话语,没有动作,只有越往后才越要幽幽浮起的丝丝邪魅之笑。

    楚鸣乔心里惊慌非常,却不待他说话,九指头陀便一把将之抓举过来,少倾才困惑着问道:“你是何人?”

    楚鸣乔脑子一片空白,良久才答道:“晚辈楚鸣乔。”

    九指头陀旋即将他举近到面前盯望一番,罢了又问道:“我不认识你,你认得我么?”

    望着近在咫尺的魔魇般的九指头陀,楚鸣乔早已浑身打起寒颤来了,便见他只摇摇头,然后又急道:“晚辈刚才才跟着你诵念《楞伽经》的。”

    “《楞伽经》?念诵经文有什么用?”九指头陀忽的质问道。

    楚鸣乔见他好似全然不记得先前情景了,便又指着石壁急急说道:“就是那上面刻着的经文呀。是前辈您叫我背诵的。”

    九指头陀顺着楚鸣乔所指望去,便当即又要震怒起来。而他一发狂发怒,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楚鸣乔了。只见九指头陀大手一挥,楚鸣乔当即被摔飞了出去,若非有石壁相阻,却还不知道要被丢得多远。

    楚鸣乔受此重击,当下含着鲜血吐息不过来。但石洞内忽又传来几声裂地巨响,楚鸣乔举头望去,却见着九指头陀正对着石壁大掌猛劈一通。但凡他发出一掌,不仅要将一面墙壁劈开数道裂痕,更要震得整个山洞摇晃欲塌。

第一百零一章 道出来意

    饶是如此,这九指头陀似乎还不解气,便又对着一面石壁奋出数掌,直到将其彻底击成碎裂坍陷之状,他才收起手来骂道:“都是骗人的东西,留你何用?”

    此面石壁一旦被九指头陀击塌,那荧石之光便也暗淡下来,楚鸣乔此刻再望去时候,却分明是见着了一个满脸怒杀之气的邪恶老僧了。

    楚鸣乔看的心里直是发憷,但更让他后怕的是,这九指头陀击打完了石壁后,又朝着他径直走来。从对方漠视一切的眼神中,楚鸣乔能嗅出接下来的危险气息。

    果不其然,九指头陀才一走近跟前就将楚鸣乔拎在当空,末了又恶狠狠的说道:“像你这样愚蠢懦弱的废物,活着都是在浪费粮食。”

    说罢,九指头陀指尖遂一发力,当即便有“咔嚓”一声传出,却不正是楚鸣乔左臂手骨被生生捏断之响?

    楚鸣乔剧痛难当,旋即当场哭喊出来。但此刻的九指头陀全无半点仁心慈念,只照拎着楚鸣乔继续拍打一通,此般情形却是像极了某人在把玩某个物件一般。

    九指头陀本就造诣入魔之人,他若出手谁人能活?可怜楚鸣乔毫无反手之力,此番被他击打下来,早已变成残废之状。

    可是入了魔的九指头陀只认杀伐,楚鸣乔只要尚存一息,就决计要被他折磨致死,此等行事,果是魔头做派。

    却此时,洞外出来传来齐齐的诵经梵音,正是了闻、了悲两位禅师率着十八金刚罗汉齐声念诵《伏魔金刚经》。

    九指头陀似乎于此极不适应,便一听到这靡靡天籁就要大觉头痛,而他脑袋一胀,便又将拎在手中的楚鸣乔丢弃一旁。如此,楚鸣乔才算捡下一条小命来。

    洞外诵经之声悠扬而发,九指头陀起初只觉得极为不适,但随着诵唱之音越来越幽潜时,九指头陀便头痛欲裂开来。只见他抱头嘶吼数声,罢了又于洞内横冲直撞一番,力道所致,好似要将整座山头都要撞塌一般。

    奄奄一息的楚鸣乔伏在墙角默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终又无可奈何的壁上了双眼。在他看来,或许不用九指头陀碰撞过来,自己也活不过今晚了。

    山洞上不断有碎石被震落下来,其中稍大的一块正好又打在了楚鸣乔后脑,他于是眼前一黑,便就此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鸣乔忽然听得有人在一旁呼喊。待他幽微的撑开眼皮时,这才看见九指头陀正一脸愧疚的坐在了自己跟前。

    “万幸你能活过来。”九指头陀宽慰道。

    楚鸣乔却心下一稟,便要蜷缩着逃离与他。但他本有内伤在身,上下又有多处骨折,却哪里能使得上劲?他这番急急一动,反倒又触及伤处疼痛,却直是要教他觉得生不如死了。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痛的面目扭曲,便当即向他背心舒出双掌,只顷刻间,便有绵厚不绝的真气灌注过来。楚鸣乔觉得浑身温暖无比,一身上下的伤痛亦因此真气之游走而悉数抹平,如此神奇体验,着是叫人出乎意料。

    只是楚鸣乔心里一直记着昨夜入了魔怔的九指头陀,如今虽受他真气救治,亦不减心下惊恐。既然伤处不再剧痛,他便又要逃离起来。

    可是楚鸣乔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莫说要走,就连直起腰身都做不到了。却也难怪,因为楚鸣乔现在乃是多受重创之状,虽得九指头陀无上真气救治,一时之间也不过是舒缓了疼痛而已,至于骨折、内伤,实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的了的。

    九指头陀本欲急劝楚鸣乔停下,但见得对方对自己如此抗拒,他便也心底明白过来。

    “阿弥陀佛,我于此潜心佛理四十余年,终究还是渡不过自己的心魔。”九指头陀悲悯道。

    楚鸣乔听不懂九指头陀所讲,便只怯怯的望住对方,只盼他不要再发疯发狂起来。但九指头陀却惭愧的望住楚鸣乔,然后才说道:“我昨夜入魔,失手打伤了你,还望你能见谅。”

    楚鸣乔想起当时情形就后怕,却哪里敢答他的话?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仍旧心存恐惧,便当即取来两副精钢大铁镣将自己手脚锁住,罢了才说道:“我在此独自修行数十年,想不到今日又造下罪孽,真是罪过,罪过。”

    或是见他手脚皆被束缚,又或是察出他心有愧疚,楚鸣乔终于不那么害怕了,便这才委屈道:“大师切莫再折磨我了。”

    九指头陀当即忏悔一番,又向楚鸣乔坦诚道:“我并无心害你,可你为何要来此?”

    楚鸣乔记得独孤尘交代,但他始终觉得此话乃是骗人之词,不能以此欺骗眼前这位枯槁老僧。如此,楚鸣乔便直说道:“晚辈是神遂宫中人,来此只盼大师能交回神遂宫的祖传物件。”

    九指头陀虽不曾听闻神遂宫名号,但楚鸣乔既然说是要来找东西的,那么他所指自然就是《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了。因为他除了这两样东西,就再无他物了。

    九指头陀的思绪一下子又飞回到浮生从前,而待脑海画面再度浮现出光明神教总坛上血光四溅之景时,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九指头陀于是默过身去,然后又照着石壁上的经文一段段的念诵,待念的足够久了,他才终于平复下来。

    “你是来拿《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两部典籍的吗?”九指头陀默的问道。

    楚鸣乔点点头,确认这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九指头陀却是说不出来的感受,因为这两部典籍既是成就了他,到头来却也实在是害惨了他。这其中的利害,九指头陀可谓是花了几十年去参透,于他而言,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剧。

    其实这样的事情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又何尝不会是个悲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里,任何一个掌握了此等绝技之人都能为所欲为,他若不想再见到别人复行此道,便唯有两个办法:一是将之彻底摧毁,好教世人再无此番念想;二是授予可靠之人,或此能加与约束,避免再造就出另一个祸害人间的魔头来。

第一百零二章 因祸得福

    对于九指头陀而言,把《无相神功》和《光明神典》彻底摧毁才能断绝其中祸害。但此番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却愿意把楚鸣乔放进来,似乎他们又有自己的意思。九指头陀如果不能选择第一种可能,那么做第二种选择就必须慎之又慎了。

    “此物乃先师托付,本非我所有。既然神遂宫是由光明神教演化而来,由其继承也是情理之事。”九指头陀释然道。

    楚鸣乔听罢心头一宽,便觉得此行受了再多的苦难也都是值得的。但九指头陀却并无交付这两部典籍的动作,因为他需要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对方,于此却也算是一种警醒。

    九指头陀于是将往事徐徐道来,楚鸣乔默默听罢,却也是心底震撼非常。只是这个故事太过漫长,待他听完之后,天色又渐渐暗淡着入夜了。

    楚鸣乔全程专心致志听他诉说,对于天色变化全不察觉,直到九指头陀忽的剧烈晃动手上铁镣时,楚鸣乔才惊恐起来。

    入夜之后的九指头陀兀的又化作一尊狂魔,只见他打量了手上脚上的大铁镣后便轻蔑道:“区区镣铐就想锁得住我?”

    说罢,九指头陀便奋力一震,那手上拇指粗的铁索就被他生生的扯断了。楚鸣乔看的极为恐慌,但更糟糕的是,九指头陀认为自己身上的铁镣乃是楚鸣乔所上,如此,他便又将一腔怒火蛮横的发泄过来。

    楚鸣乔浑身皆有重伤,却是连最基本的避让都做不到。九指头陀亦不管这些,只向着楚鸣乔又是一顿拳脚相加,如此做法,楚鸣乔哪儿还有活命机会?

    正此时,洞外又有靡靡梵音传导进来,九指头陀虽极为难受,却仍是想要送罢楚鸣乔最后一程。

    但见九指头陀捂着脑门奋力一震,楚鸣乔靠着的一道石壁便要倾塌下来,已经动弹不得的他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倾泻而下的大小石块所埋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身影于洞内一闪而过,却正好将楚鸣乔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来者正是了闻、了悲两位禅师了。

    九指头陀此刻为心魔蒙蔽,根本不认任何人,但有外人进来,他都只会视其为仇敌而奋起厮杀。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在武功上自是敌他不得,但他们却有另外的法子可以克制住对方。

    便见了悲禅师以昆绫掌硬接了九指头陀一掌,了闻禅师便趁此间隙高声诵唱《大乘金刚经》。如此近距离的念唱经文,其中梵音便在洞府内漫天回荡,顷刻之间,这山洞就如同变作了西天雷音寺一般肃穆庄严了。

    九指头陀受不住经文压制,终于只能困在原地发狂起来。了闻禅师不敢怠慢,依旧继续反复念诵,直到见得九指头陀最终静默着瘫坐下来时,他才稍稍放低了声音。

    了悲禅师刚才和九指头陀对了一掌,掌心骨头亦被震裂,只是他修为高深,却并不显露痛苦模样。于此同时,他还需救治楚鸣乔,否则对方非死于当下不可。

    了悲禅师于是就地为楚鸣乔输送真气,待将之疼痛消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颗大还丹喂他服下。罢了,了悲禅师才默道:“他既然挺不住,还是送他出去吧?”

    了闻禅师却将诵念之声急剧提高,待见得九指头陀似要伏地不起时,他便上前封住对方几大要穴。九指头陀被点了穴,再加上洞外持续不断的念经声音,他便再抗拒不得了。

    了闻禅师这才转向了悲禅师说道:“此人心性纯良,是解我少林之危的最佳人选,切切不可半途而废。”

    “可是他连一天都顶不过去,继续留在此处,只怕终究要死。”了悲禅师悲恻道。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劫数,倘若渡不过,也是他的命数。”了闻禅师却默然道。

    了悲禅师知道了闻禅师话中所指,亦不得不寄望于楚鸣乔终能挺得过来。只是二人此番进洞施救后,却也知道光凭在洞外诵经压制九指头陀的心魔还不够,因为楚鸣乔到底还是太弱了,入魔后的九指头陀只需一拳一脚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了闻禅师于是望了了悲禅师一眼道:“你我数十载修为,皆作除魔卫道之举,实是小成。”

    了悲禅师当即领悟道:“小成乃渡一人一事,大成渡万人万事,倘能及此,实在善哉。”

    语罢,二人便就地扶起楚鸣乔,然后双双向其传输起内力来。楚鸣乔于此浑然不知,只待得天明时,他才觉得周身似有疼痛,但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折磨了。

    九指头陀见着洞内狼藉一片之景,便料到自己昨夜定又是心魔发作。如此他便一边忏悔,一边又向楚鸣乔盘查起伤情来。只是经他一番查探,却并不见楚鸣乔有性命之危,相反的,他还察觉出对方体内游动着无比淳厚之力,其中高处,却是连九指头陀也要暗叹不绝了。

    九指头陀并不笨,他猜出楚鸣乔一日之间能有此造化,全是拜洞外高僧所赐。只是他们如此极力成全,却又叫九指头陀所悲叹了。

    “阿弥陀佛,凡事皆有因缘,是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强而为之不过渡人自渡罢了。”九指头陀顿悟道。

    楚鸣乔听不大懂,只心底反复迟疑这昨夜还是邪恶魔头的九指头陀怎生又如此慈悲佛性了。但所有这一切疑问都抵不过自己对九指头陀的恐惧,尤其是他越仁慈时候,楚鸣乔就越要在心里生出巨大反差来。反差越大,这种恐惧也就随之越大。

    九指头陀看出楚鸣乔心思,但他却并不道破,只继续与之治疗伤势。末了,他才叫楚鸣乔背诵墙上经文,并一再强调对方必须要了然于心。

    “我心魔难平,虽以铁镣锁住犹不能制止。便自行点住要穴,或能免你灾厄。”九指头陀默默说道。

    语罢,九指头陀果然自行封住全身几处要穴,然后便专心致志的入定参禅了。

    洞内旋即又宁静下来,楚鸣乔害怕入夜到来,心神不宁之下,他便开始背诵壁上的《楞伽经》。

    念经本是一件枯燥的事情,但如果将心沉浸其中,不仅能谙透个中妙悟,还能将身心平和下来。如此,楚鸣乔便忘情的诵读领悟下去,直到再不记得夜魔复至为止。

第一百零三章 先彻后悟

    可是黑夜终究还是要到来,九指头陀亦沉寂着悄然魔化,待他再向楚鸣乔举头望来时候,那个无所不能的魔头就又降临了。依然与前般情形一样,九指头陀怒气腾腾的瞪住楚鸣乔,然后不假思索的又要杀伐过来。

    只是他白日自己封住身上要穴,如今虽想如猛兽袭来却始终力有不逮。楚鸣乔见着在原地咆哮挣扎的九指头陀,心里顿时又作毛骨悚然之态了。

    九指头陀只道是眼前这个陌生人点了自己穴道,便又出奇又惊喜的打量起对方来。但见得楚鸣乔后退连连,他又不禁要发怒起来。

    “你以为封住我几处穴道,就能遏制得了我么?”九指头陀狂妄着吼道。

    楚鸣乔连忙摇头解释这并非是他所为,但九指头陀根本就不听他半句。相反的,九指头陀便提气灌顶,便是要以一身无上内力强行冲开自己的穴道。

    楚鸣乔虽然功夫不济,但也明白强冲穴道的害处,如此他便急急劝对方罢手。可是入了魔的九指头陀执意要这般作为,又岂是随便一个外人所能说的动的?

    但见九指头陀猛然凝神提息数次,而山洞内的萤光亦随之明暗交替,及此映照之下,楚鸣乔能见着的便就是一个面色蓝绿交错的魔魇了。

    随着九指头陀越发用力,山洞内的萤光亦越发亮堂起来,待得他整个人都膨胀了一圈之后,这夜又亮如白昼了。

    楚鸣乔无比震惊的望住九指头陀,却早已忘了自己该如何自救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由九指头陀身上迸发出来的强劲内力便震得山洞摇摇欲塌,处在其中的楚鸣乔亦是觉得脑门一股子眩晕。此中情景,却是像极了地牛翻身一般。

    九指头陀一旦冲破穴道,便发狂的朝着楚鸣乔击掌,其中出手之快,力道之狠,皆是绝无仅有之状。

    楚鸣乔大为骇然,便连忙要避让躲闪。但他本有内伤在身,又折断了几根骨头,却是怎么也卖不出步子去。万般无奈之下,楚鸣乔只得以独臂强行招架这来势汹汹的掌力。

    楚鸣乔虽得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灌输内力,但他的武功根基还是太差,却根本架不住对方翻云覆雨般的掌法。但听得数声沉闷之响后,楚鸣乔的右臂亦被九指头陀劈断了骨头。

    可是却不等他喊出声来,九指头陀又有无数招式绵延发来,这般打法,只怕是神仙临凡了也要招架不得。

    楚鸣乔避无可避,只得强顶内力硬受对方一顿拳脚,若非洞外又有《大成金刚经》的诵经传导,九指头陀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了不可。饶是如此,楚鸣乔依旧喷得一墙是血,罢了又绝望的盯着九指头陀去看。

    只是这番少了了闻、了悲两位高僧的浑厚内力相助,洞外的诵经之声已是大不如前,九指头陀一番挣扎之后,便能强行着再向楚鸣乔杀来。

    楚鸣乔自知再难对付,便脑门一空的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眼见九指头陀双拳已奔至楚鸣乔面门,但听得他此番感慨后,便又忽的迟疑下来。楚鸣乔能感受到面前这对拳头的威力,但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一死或许最是解脱。

    或是瞬间看淡死生之故,又或是见九指头陀为经文所惑之故,楚鸣乔便闭目默念起他白日通读过的《楞伽经》来。说也奇怪,楚鸣乔一旦专注念起此中经典,便仿佛能超脱于当下,甚至飘然直上梵天了。

    九指头陀亦困顿着不能自拔,那高举着的一对双拳便再也砸不出去了。楚鸣乔仍自闭目诵经,至于身外是福是祸他已全然不察了。《楞伽经》俱是佛家妙悟经典,待他一一念罢,九指头陀早已兀自沉思起来。

    但经文再长也不及黑夜漫长,楚鸣乔接连诵读完四卷《楞伽经》后,九指头陀便又要返入魔境了。只是楚鸣乔这番通篇背诵下来,其人心境早已释然平坦,便就面对着魔头也似从容不迫了。

    经此一遇,楚鸣乔终于明白了为何佛家经典能够压制住九指头陀的魔性,除了九指头陀本就佛家出身外,还因为这些典籍中确有无上的大慈悲、大智慧,由此而降,一切的恶心与魔心也要消隐退让。

    如此,楚鸣乔便当即叫住再要发狂的九指头陀,然后再以《楞伽经》中的诸多奥义相诉。九指头陀虽入魔性,但记忆之中仍默得其法,便就是堕入心魔,亦能辨出长短来。

    如此移化九指头陀注意力,等同于又将他拉回到精深的佛法中来,对于克制其人心中魔性来说,此法却远比外人念诵经文来的更为纯粹而有效。

    便见洞内二人对面相说,一人及此发问,一人便引经据典,却是各自皆得融通解道。待得洞顶又有微亮传来时候,九指头陀便兀的抽搐一番,最后竟是一头栽倒下去。

    楚鸣乔见着九指头陀面色逐渐平缓,才知道白日已至,他亦由此转入佛身来了。至此,楚鸣乔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他旧伤不减,昨夜又添了新伤,等平复下来后,那巨大的疼痛才又涌上身来。

    楚鸣乔只得靠住墙角缓缓坐下,然后再默默运息疗伤,可是不管他怎么施展,那些伤痛总也挥之不去。却此时,倒地酣睡的九指头陀已醒转过来。见着墙上一片片的血迹,见着那头孤了无依的楚鸣乔,他亦察觉出是自己又犯了罪孽。

    一番忏悔后,九指头陀便重新过来为楚鸣乔疗伤。只是这样入夜挨顿毒打,到了白天又再尽兴施救,实在太过折腾,倘是换作他人,只怕早已愤怒难当了。

    楚鸣乔却并不责怪与他,相反的,他却似乎有许多话想和九指头陀相谈。原因很简单,一是楚鸣乔发觉自己念诵的《楞伽经》似能化解九指头陀之心魔;二是他于诵经之间能够完全忘却周身伤痛,仿佛这佛家经典就是专门为此而生了一般。

第一百零四章 有相之争

    楚鸣乔于是先以佛经典要相请教,九指头陀能趋亦佛境界,自能为他解疑答惑。楚鸣乔一番释然下来后,才明白自己昨夜潜心通念经文,乃是心与佛交,自可缓免了身上疼痛。所谓得道之辈,必不为肌肤疼痛所困,个中精妙,却不正与定禅之道相仿?

    及此,楚鸣乔便对佛家禅悟更是尊崇起来。

    楚鸣乔于是又问起九指头陀与佛结缘的事情来。九指头陀却默然道:“我与佛有缘,便与之结缘。”

    通读了几日《楞伽经》的楚鸣乔已不那么纠结,他听得对方如此一说,反倒更要觉得这个答案自有高妙之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似得其法,便停下手中活儿和他相说起来。这一说,自然又得讲回他年少时候在悬空寺修行的经历来。只是白天的九指头陀俨然是位得道高僧,却并不因为悬空寺后来遭遇而生出戾气。

    “大师佛心慧性,一早便已通透佛法,难怪经文要理能直通你心。”楚鸣乔释怀道。

    九指头陀却蓦的仰天一望,罢了才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极善与极恶原是毗邻而居,向善者是我,作恶者也是我。”

    楚鸣乔听出对方乃深有自责意思,便当即劝道:“大师所说的恶,乃是旧事驱使心魔所致,并非是你真实想要如此作为。”

    九指头陀却摇摇头道:“此话与白昼间的我说,或能通透;但若是与夜晚的我来说,又大失偏颇了。”

    楚鸣乔一下子转不过脑筋来,便困顿着望住了他。

    九指头陀旋即默默一笑道:“你与佛家终有一隔,做个居士也好。”

    楚鸣乔虽然钦佩佛经里的大智慧,但却从未由此皈依念想,如能做个仁心善念的居士,倒也不差。只是九指头陀这个论断并未解释他前番说法,楚鸣乔心里始终还是难言通透。

    “所谓相由心生。白昼之我,因心向我佛而得佛道。是以所作所为皆尊崇佛理,亦由此得你赞同;但夜晚之我,虽渡不过心魔趋了魔道,但那仍旧是我,数日来造下的罪孽皆是当时之我从心而为。”九指头陀深致的说道。

    楚鸣乔似乎明白了过来,但又仿佛还有些迷糊,如此,他便悉心向九指头陀请教起来。

    九指头陀亦诚心要为他释疑,便接着说道:“你认同善道,故而赞同白天的我;你反对恶道,故而排斥夜晚之我。且又因为心执善念而偏袒了我的过错,此实乃你之过错。”

    楚鸣乔顿了顿,便释然道:“我以一己好恶度了大师,果是私己做法。”

    九指头陀听罢笑了笑,只问道:“你可知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楚鸣乔曾于十八金刚罗汉及了闻了悲两位禅师口中念诵过这段经文,至于其中深意,他亦来不及参详。如此,楚鸣乔便惘然着摇了摇头道:“愿听大师详解。”

    九指头陀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转问楚鸣乔何谓善恶。这对楚鸣乔来说实在是个简单的问题,善者自然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之人;而恶则是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之徒。

    九指头陀不置可否,只徐徐说将开来道:“善恶本为一物,或许你观之善,他人从旁观之则为恶;而你认为是恶的东西,于旁人而言亦有可能是善。”

    楚鸣乔自然不会认同这样的说法,对他而言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好人好事一定不会带来恶果,而坏人坏事必定遗祸无穷,二者根本就是泾渭分明之事,绝不会混成一谈的。

    九指头陀见楚鸣乔执念甚深,遂以小鸟吃虫子为例相问,便叫楚鸣乔辩出个孰是孰非来。楚鸣乔知道虫子乃蚕食桑苗的祸害,自然要认同小鸟了。

    “斑蝥蚕虫亦是有生之物,它若要求生,就必须以枝叶为食。林间禽鸟亦是有生之物,它们要求生,亦要以蚕虫为食。由此观之,他们所作所为皆是求生而已,却与你讲的善恶何关?”

    “可是蚕虫终究要祸害林木,而鸟禽则与之大有裨益。”楚鸣乔不以为然道。

    “裨益何在?”九指头陀直直发问道。

    楚鸣乔一愣,便思索了起来,罢了才答道:“鸟禽能使林间充满生机。”

    九指头陀得得一笑道:“倘若林间再无蚕虫可食,鸟禽还会久居山林么?”

    楚鸣乔这才醒悟过来道:“大师所言确实在理。”

    但九指头陀并不因此而乐,相反的,他却严肃的盯着楚鸣乔说道:“你以你身观察,便觉得林间有鸟禽能生机勃勃,然细草幽发、黄叶凋落不亦生机乎?”

    楚鸣乔愕然不已,但九指头陀则继续发问道:“蚕虫破茧成蝶,可否为林间增添色彩、生机?”

    楚鸣乔当即点头,便要改变自己原本的看法了。只是他这样的反应却又并不叫九指头陀满意,因为终其所悟,仍未能突破有相之局限。

    “世间万物原本无物,观察之人以主观色彩观之,是以所见之物皆逐你心想呈现,喜怒哀乐一切烦恼亦由此而生。此为有相。”九指头陀细细说道。

    楚鸣乔潜心一想,便也觉得事情仿佛如此,遂说道:“相由心生,原是此意。”

    九指头陀点点头,又继续讲道:“有相者,私心也。一切善恶区分,皆要从己好恶,此乃尘世多争斗之源。无相者,无偏袒功利之心,看山无状,看水无量,不以主观度事度人,方的大自在。”

    楚鸣乔这才彻底明白九指头陀所讲,便想这天下所有的熙熙攘攘,原来都不过是众生的各自心声写照,而回想前尘过往,实在有太多虚妄娇作之念了。

    “无相,便是无我相,然后无众生相。照此看来,一切事物本只需循着各自因缘相生相灭即可,便不得做任何的干扰了?”楚鸣乔复又问道。

    这恰恰又是九指头陀一生参研的事情,在他看来,楚鸣乔刚才所讲确实是最为中肯的领悟。但九指头陀又并不全然赞同,此也是他一直未能克服心魔所在。毕竟这无相之奥并非人人能懂,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仍是行着有相之事,只要还有更多的人尚未及此境界,便都要造出许多灾妄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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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见着武侠的世界里走出一位黑化的大侠,非是要他逐心快意江湖,仅仅只是想叫尔虞我诈之辈算计落空。风应有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应有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应有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