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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全文阅读

作者:房玖     两世欢颜txt下载     两世欢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治水能人

    夏青蝉笑道:“我爹爹也是这样的!无事老责怪人做什么?”

    又将范子野各事告知,竹香听了笑道:“这倒真不错!咱们又多了一个靠山了,再说他既是夏老爷的知交,咱们凡事可信任他。”

    夏青蝉点点头,道:“他看着也不像坏人。”

    竹香低声笑道:“就是老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对了,姑娘怎的认识会治水的人?”

    夏青蝉不欲多提,只含糊道:“以前在家时听人说起过。”

    前世,江府,也是六月时分。

    房中放了冰盆,清凉宜人,她坐在他膝头,懒懒靠着他,夫妻夜话。

    她抬手轻轻拂过他眉毛:“我喜欢你的眉毛……”

    真好看。

    拂过他眼睛:“你的眼睛……”

    真好看。

    “你的鼻子……你的嘴……”

    真好看。

    忍不住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道:“大双说今日是灌口二郎生辰,几个使女去庙中看热闹,回来说二郎神还没有我们枢相长得俊。”

    他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夏青蝉又笑道:“我在家时……”

    两人间空气突地一冷,她已历过这样的情况几次,连忙道:“这里才是我家。我刚刚是说,我在爹爹家时,桐儿的干妈偷偷给我们说过灌口二郎神的故事。

    我与桐儿听得着迷,可是爹爹不信鬼神,知道了以后很是恼桐儿的干妈,从此不许她在内宅伺候了。”

    江壁川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揽住她腰肢的手松开来。

    夏青蝉想起他不喜她提夏宅旧事,眼下果然惹他不快,不禁暗暗懊恼。

    可是她常日待在栝树小院,不如何出门,又有什么好说的?

    她想让他开心起来,想了一想,刻意奉承道:“韩夫人前些时来看我,说你公务这般繁忙,却事事处理得一丝不错,真是难得。”

    江壁川冷冷道:“韩夫人这是曲意奉承,不必当真。”

    是在怪她无话找话、格外讨好他?

    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突地荡然无存。

    夏青蝉不愿再坐他膝上,假做倒茶,起身走到桌前。

    她心中疑惑,想着他性格当真古怪,这般区区小事,又何以值得恼怒?

    夜已深,江璧川起身解衣,自去躺下了。

    当真让人为难。

    但难道为了几句话赌气不成?

    她见他并未睡着,想到毕竟只有说朝事最安全,便走到床边坐下笑道:“你说韩夫人曲意奉承,难道你公务上有过什么错处么?”

    江璧川并不回答,只低声问道:“蝉儿,你在这里可觉开心?”

    夏青蝉奇道:“那是自然,只要和你在一起,怎样都开心。怎的突然这样问?”

    江璧川笑道:“你不是也突然问起朝事?”

    夏青蝉见他神情已复平日温柔模样,心想果然还是说朝事安全,便在他身边躺下,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朝事你可有错处?若是没有,不许你说韩夫人曲意奉承,她待我极好的。”

    江璧川盯着她看了片刻,方道:“去年大河决口,我治水没有成功。”

    夏青蝉从他怀中抬头,笑道:“不对。我听韩夫人说,自从大河改道,五年来,合州年年雨季都决口,亏得你去年治水,今年才无事,怎的还不算成功?”

    江璧川只淡淡道:“年年治水都是高筑堤坝,我亲自去了,也不过银钱充足些,筑得高些罢了,治标不治本。今年没有决口,只是今年雨水少罢了。”

    夏青蝉叹息一声,想起他每日四更便起床习练骑射,风雨从不间断,贴过身去,叹道:“璧川,你凡事对自己也太严了些,这事换谁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没想到江璧川道:“可以的,若我当日用了那世代治水的蜀人,想来治水该有成效。”

    夏青蝉伏在他胸口,手指轻轻划过他身侧,缓缓道:“这蜀人叫什么名字?我下次提醒你。”

    江璧川轻声道:“他叫卢牧之……”

    翻身过来,道:“我们别再说他了……”

    合州府衙,这一世。

    竹香将琴案放好,因着将香炉给了韩玉奴,只得放了一盘鲜桃在案上,借点果子香。

    铺设完毕,这方笑道:“姑娘,练琴的时间到了。”

    夏青蝉点点头,收敛念头,专心抚琴。

    午饭后主仆无事,竹香去外面瞧了一趟回来,笑道:“众人七手八脚帮忙,粥铺已搭好了。今日下午造册,明日一早便开始施粥,姑娘,你上次说咱们也赈点什么,我已让人找成药去了,回头咱们施药吧。”

    夏青蝉听了笑道:“如此甚好!你们做事好快!”

    竹香被夸,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事多亏得韩府、江府的人都伶俐,再说范都监也找了好些人来帮忙……”

    说到范子野,竹香摇摇头笑道:“这范都监说话也太直率些!他说横竖治水也治不好,不如做点实事,没人敢附和他的话,大家都说江枢相定能治好水的。”

    夏青蝉笑出声来,心想范子野性情古怪,说话一时体贴、一时直率,难怪合了爹爹的脾性。

    正要接着问赈药的事,却见竹香冲着门外皱眉道:“这范都监做事忒大意!今日第二次上门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夏青蝉往门外一看,果然范子野正慢悠悠走向自己房间,赶紧对竹香道:“我爹爹从未对我说过男女避嫌之类的话,你不必如此拘束。再说他来时咱们大门开着,人来人往,无妨的。”

    其实周国市井间,男女之防并不甚严,张锦与周慎便不如何避嫌。

    只是夏青蝉出身世家,范家也是高门大户,竹香不得不提醒着些。

    范子野走到门外,又是高声叫道:“夏姑娘可在房中?”

    竹香笑对夏青蝉低声道:“叫得整院的人知道了!”

    说完走出门,将范子野唤进房中。

    范子野进门便对夏青蝉道:“你爹爹对我说过,你家不如何避嫌,京师若有新鲜事他会带你去看。

    合州大河决口,天下奇观,你要不要去看看?这附近有座小山,爬上去就能看见被水淹没的地方。”

    夏青蝉大喜,笑道:“极好!我今日无事,现在就去么?”

    她从小最喜爱之事便是爹爹带着她去看新鲜,可惜京师很少有爹爹认为值得一看的事情发生。

第七十七章 游帽儿山

    竹香见姑娘欣喜,叹道:“姑娘别这么高兴,那淹没了的地方都是民居、良田啊!”

    夏青蝉正愧疚间,范子野笑道:“淹都淹了!还不如咱们看一看,图个一乐。”

    夏青蝉进卧房换上软皮靴,竹香为她披上斗篷,主仆二人随范子野出了门。

    翠烟自范子野进门,便搬一个凳子坐在院中刺绣,见三人出来,假做没有看见,并不招呼。

    倒是张豹突地从外面走进来,对范子野笑道:“敢问范都监这是要去哪里?”

    范子野与张豹在南召战役时也熟识的,便笑道:“我带旧友的女儿去帽儿山看决口。”

    张豹笑道:“正巧,江枢相今早说他明日去帽儿山,好看看水淹的情况,不如明日大伙儿一起去。”

    翠烟闻言,也走来道:“如此甚好!我们姑娘也想去呢,明日会齐了大家一起去,岂不热闹?”

    范子野一想也是人多有趣,便道:“我今日明日都可以的,只是不知夏姑娘..……”

    夏青蝉笑道:“我想早些去,不过既然明日人多,那就明日众人一起去好了。”

    既已说定,夏青蝉仍回房去了,范子野本要跟着去闲聊,张豹却说起今日又来了一个号称会治水的半仙,约着范子野同去探探底细。

    一日再无事。

    夏青蝉出发前,陈掌柜闻讯给了两千银票以备不时之需,竹香拿出一千两搜购成药,不想一夜之间,购得许多回来。

    这日竹香便杂在粥棚施药,江府特地拨过来几个小厮帮着她。

    府衙前面空地上挤满人群,外面人人匆忙,府衙内宅却甚是冷清,翠烟一早过来,请了夏青蝉去韩玉奴房中,两人说话解闷。

    夏、韩二人正一边低头刺绣,一边闲聊,突然竹香进来,说有个乡下人带着两个孩子,打了几只野鸡来,定要亲自谢过施粥施药的人。

    按理不该带进来,不过,竹香笑道:“那两个孩子实在让人喜爱,这里怪无趣的,姑娘们何不见见那两个孩子,给她们些点心?”

    夏青蝉自经过全福姐弟一事,听见孩子便有些害怕,连连摇头,说:“你不拘怎的打发了他们就是,再说,韩姑娘与我总不好见外人的。”

    韩玉奴冷冷道:“我倒无妨的,哪里装这些正经?范都监不也是外人么?我明日还不是会见到他?”

    竹香听她说话含沙射影,知道夏青蝉敦厚,怕她听不出来自己被嘲讽了,正要亲自讥讽韩玉奴几句,却闻得夏青蝉道:“韩姑娘说得对,正经不正经,倒也不在见了什么人。若是见了外人便是不正经,韩姑娘那夜亲自上门找江枢相,也该被那不知底细的人造谣说不正经了。”

    夏青蝉说完,见翠烟双眉竖起要开口说话,她不欲争吵,截道:“竹香,韩姑娘既然不在意,你将人带进来吧。”

    竹香出去招呼了那家人进来。

    原来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乡下汉子,身后跟着眼睛明亮、面色微黄的两个孩子。

    这乡下汉子虽不知礼数,也听过大户人家的女眷不能看的,进来便只盯着地面。

    他拱拱手,对着两人坐的方向说道:“我家本是合州城外山上种田的,大水今年特别发得高,连山上的田地也都淹了。多亏得你们来施粥,两个孩子眼见得能活下来了。

    我与几个兄弟今早摸黑上山,打了几只野鸡,烧着吃稀嫩的,我们想着好东西自然要先送给施粥的菩萨们,谁知这大姑娘嫌东西脏,不收。”

    竹香笑着分辨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我们不吃这些,你带回去自家用吧,孩子正是需要吃食的时候。”

    提到孩子,那汉子有心疼神色,但随即说道:“我们吃了粥了,不饿,我陈七为人顶天立地,不能白白受人恩惠。”

    他转头问两个孩子饿不饿,姐姐犹豫片刻,强说不饿,妹妹本吸着手指,见状也连忙学姐姐,摇头说不饿。

    夏青蝉见这汉子眉眼间颇有傲气,想是不愿意受人施舍,便让竹香收了野味。

    韩玉奴没见过这么憨直鲁莽之人,暗暗发笑。

    陈七跟着粗使仆从去厨下放野鸡,房中几人逗两个孩子玩,夏青蝉见陈家姐妹纯真清澈,不似全福那般精明固执,也放下心来,让竹香找些吃食给她们带回去。

    不一时陈七回来,带孩子去粥棚找她们母亲去了。

    午饭时分,范子野从外面回来,经过空地见众人赈粥,摇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们何不买来木头竹篾泥灰等,让每日领粥的男子们将冲毁的道路房屋修好?

    如此每日按工给银子,他们自去买粮,如今运粮船每日不断,粮食既多粮价也公平,不比每日发粥好?”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禀过江壁川,韩府的管事与嬷嬷们便开始忙起这事来。

    竹香正在夏青蝉房中伺候她午饭,闻讯笑道:“姑娘,这倒都是韩姑娘的功德,帮了这么些人,她便担上个不正经的名声,也值得了。”

    夏青蝉笑斥竹香言语刻薄,但也没有反驳。

    午饭后,竹香说山上风大,让姑娘换过暖和些的衣衫,很快主仆准备停当,与韩玉奴、翠烟一同去门前上了马车。

    范子野与张豹骑马在车旁随行,江壁川今晨亲自与人去测河道水深,尚未返回,稍后会与众人在帽儿山汇合。

    到得帽儿山下,江壁川仍未赶来,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方好,夏青蝉想难道这一世也要战战兢兢顾虑他喜怒无常不成?

    她想韩玉奴定是宁愿等江壁川过来,不过范子野可不一定,便对范子野笑道:“山脚什么也没有,怪无趣的,不如我们去山上等江枢相。”

    范子野道:“也好。这帽儿山地势高,往年山上的花都开得比城中晚,今年大约是……离世的人多了,虽是六月初,山上却已开了好些桔梗花,挺好看的,你们随我来吧。”

    他说完便转身上山而去,夏青蝉立即紧紧跟上,以免韩玉奴与张豹有机会推脱不去。

    近日多雨,山道泥泞,幸得众人皆穿了皮靴,裙摆虽脏污,夏青蝉并不在意,韩玉奴也只是不言。

    只翠烟一路喃喃,怨言不断,倒也无人理她。

第七十八章 子野逃生

    果然周围慢慢多起了许多蓝紫色小花,帽儿山山脚地势高,所以没有被淹,其实山脚到山顶距离不远。

    很快众人便爬到了山顶,韩玉奴扁着嘴:今日为见江壁川,特意打扮过一番,哪知他一直没有出现,让她心中好生失望。

    翠烟找了一块大石头,铺上手绢请姑娘休息,又摘了好些花儿来给韩玉奴玩。

    范子野走到悬崖边,招呼夏青蝉过来,示意她道:“你看。”

    夏青蝉极目远眺,远远见大河奔腾,水涛漫漫。

    天高水阔间,她心中突地一动,想到:“他便是在那里测水深么?何用如此凡事勤勉?其实今日他便如范子野这般出来游玩,也无人敢说什么。”

    范子野见余下众人都忙着看风景,低声问夏青蝉道:“青蝉,我昨日忘了问你,你既不是外宅,跑来合州做什么?江壁川是不是对你有意?怎的昨日每次我与你说话都被他或他心腹打断?”

    夏青蝉见他说得直白,便也老实答道:“我觉得他好像是对我有意,他之前与林四姑娘起过让我拜给林尚书做义女嫁给他的主意。”

    梅林中他是这个意思吧?她没理解错吧?

    夏青蝉面上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

    范子野见状,问道:“你确定?……江壁川为什么想娶你?他那样热心权势,按理该娶高门嫡女,或是公主,方于仕途有益。”

    前世那声音也是这般说的。

    夏青蝉道:“对啊,所以我不会嫁给他。”

    范子野挥了挥手,好像此事不值一提,道:“你自然不想嫁他,你从小熟习的人乃是夏翰林那样的,江壁川与你爹爹不是一类人。不过……”

    他思索片刻,正色道:“娶不娶另说,他既看上你,你与他又已有外宅流言传出,你以后想要别嫁也难……”

    夏青蝉忙道:“我不嫁人的。”

    范子野低头思索半日,方苦着脸道:“青蝉,他若对你有意,那我以后实是不便与你相见。

    请你不要以为我不念世交之情、有意疏远,实在是我心中有些怵他。江壁川的想头,我这种普通人实在有些猜不透……”

    两人正说着,张豹走过来对范子野道:“范都监等得不耐烦了吧?江枢相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

    范子野笑道:“我不急,张副将,来,我指给你看旧河道。”拖着张豹走远了。

    夏青蝉知道范子野这一去,以后定然不会再如昨日一般与自己亲热往来。

    她与爹爹的联系又一次断掉了。

    她心中胡思乱想,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悬崖边走得近了些。

    张豹不知何时已走回她身后,出言提醒道:“夏姑娘,小心危险。”

    竹香也急急赶到她身边,拉住她道:“姑娘当心跌了!”

    夏青蝉赶紧笑着解释几声,走到韩玉奴身边坐下,两人闲聊起来。

    范子野见天气晴和,嫌众人声响,走到山后,找了一块悬空的大石坐下来,半闭双眼,悠悠看风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突然有人坐下,他转头一看,笑道:“江兄赶来了。”

    江璧川微微一笑,范子野不知为何,突地觉空气一紧,他责怪自己多心,寒暄道:“江兄,今日这测河道的新法子可有用?”

    江璧川道:“比旧法准确多了,还要多谢你找到这人。”

    他将手放到范子野后背拍了拍,似是嘉勉,拍完却迟迟没有收回手去。

    范子野后背慢慢浸出冷汗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双腿:江璧川轻轻一推,自己小命便没有了。

    意外身亡,死无对证,父亲也无法的。

    山风吹来,已是六月,范子野却打了一个寒噤。

    江璧川含笑道:“夏之仪在世时极是喜欢你,难得你有故人之谊,照拂夏姑娘。”

    范子野结结巴巴道:“我整日不务正业,夏翰林将我做个玩伴看待,哪如你这般?他时常赞你机敏的。说我照拂夏姑娘,那更是谈不上,我连自己尚且照拂不了呢!再说,夏姑娘有你这样的熟识,哪里还需要旁人照拂?”

    江璧川漫应了一声,手仍在范子野背上。

    范子野擦了一下额头汗珠,笑道:“江兄当日成人之美,知我不欲上阵厮杀,全我临阵脱逃之意,我心中一直极是感激敬仰……”

    江璧川淡淡截住他话头道:“你不也如此么?你说不懂治水,但这新法测水的人不正是你找来的?你其实极聪明,范将军逼你习武,耽误了你。”

    范子野觉得后背手劲好像加大了些,心砰砰直跳,强笑道:“若说聪明,天下哪有人比得过江兄你?我父亲亲口对我说过,愿意折寿十年,换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对了,江兄,你方才说我虽寻得测水能人却不居功,你当我是为甚?”

    江璧川没有回答,范子野又擦了擦汗珠,正色道:“自然是因为我范子野从不夺人所好!我知江兄想要治水功劳,立时自觉躲过一边。江兄,只要是你看上的物事,范子野哪里敢动?我难道是活腻了么?”

    江璧川拍拍他后背,笑道:“当日上战场,你说见不得生灵涂炭,不去。今日治水,总算是造福生灵的大事了,你竟说是为了把功劳让给我,又要偷奸耍滑?”

    他说完收回了手。

    范子野喜不自禁,笑道:“不敢不敢,明日我便整日跟着你,一定好好治水!”

    江璧川站起身来,闲闲道:“众人想是等得急了,咱们过去。”

    范子野正待起身,却发现双脚酸软,站不起来,江璧川抓住他胳膊一提,助他站起身来。

    范子野走下那大石,发现侯小乙正站在道旁,讶异道:“这……这南召猴子怎的也来山上了?”

    侯小乙笑嘻嘻道:“范都监,你猜?”

    范子野知道侯小乙本是南召国王跟前专管杀人的,他来这里是杀自己的么?

    所以江璧川方才并不是见机起意,而是来前就安了杀心?

    他想起南境时江璧川讲给自己的那个故事,后背又出了一层汗。

    江璧川淡淡道:“这里无事了,小乙回去。”

    侯小乙笑嘻嘻地去了。

第七十九章 赴宴黄府

    江璧川与范子野并肩而行,两人说起河底泥沙淤积、难以根治等事,很快来到众人跟前。

    竹香与张豹先察觉两人来到,赶紧迎上前来行礼问好,夏、韩与翠烟也赶紧起身。

    江壁川含笑道歉,说让众人久等了。

    夏青蝉见自他来了,大家反倒不自在:竹香与翠烟垂手侍立,不敢再说笑;范子野也收起心不在焉的神色,面上有些担忧和讨好;张豹不知去了哪里;连韩玉奴也有些焦虑神色,趁人不注意时正了正珠钗。

    夏青蝉意兴阑珊,不觉叹了一口气,除了范子野,众人皆看向她.

    韩府主仆面上皆带些不屑,疑她故意引起注意。

    竹香走到她身边道:“姑娘,可是山上风大,有些倦了?不如我们下山?”

    夏青蝉感激竹香猜到自己心思,立即点点头。

    竹香笑对众人道:“江枢相、韩姑娘、范都监,我们姑娘有些不适,先下山在马车中等候各位。”

    夏青蝉含笑告了罪,正欲与竹香先走,江壁川道:“我也还有事要回去。”

    韩玉奴笑道:“正好,我也乏了,那大家一起回吧。”

    范子野赶紧道:“我倒没有累,我过会再回去。”

    江壁川笑道:“范都监,韩姑娘昨日向我打听治水之事,我当时正得了合拢处决口的消息,需立时出门,没有时间详解,你何不趁一同下山,细细说与韩姑娘?”

    韩玉奴一向知江壁川不好闲聊,来合州前特意请教过韩府一位年老清客,将治水各事牢牢记住。

    哪知江壁川竟将自己推给范普的儿子,她本欲发怒,但是不知为何,却不敢反驳他。

    范子野立时走到韩玉奴身边,两人一边向山下走去,他一边滔滔不绝说起五年来大河如何决口,如何治理等事来。

    韩玉奴满腹气恼,却也无法可想。

    夏青蝉想着只要待在人多的地方便无事,紧贴范、韩二人身后而行。

    江壁川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问道:“听说你昨日想要举荐一位治水能人?”

    韩玉奴听见身后两人也在说治水,不知怎的气倒稍稍平复了些。

    夏青蝉本想今日找机会对范子野详细说起的,眼下再无机会了,不过对江壁川说更好,便道:“是,可惜我只知他是蜀人,名叫卢牧之,家中世代治水。还请枢相不论如何找到他,他应该可以治水成功的。”

    你自己前世亲口说的。

    江壁川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人?”

    夏青蝉昨日已想好托辞,立即道:“我爹爹有一阵子迷上河图洛书的传闻,四处打听治水的消息,我便是那时听见这卢牧之大名的。”

    江壁川不再说话了。

    果然这一世也是一提起爹爹他就不喜?

    幸好这一世不用再顾虑他感受了。

    她怕他不将她举荐当真,又笑道:“枢相,我爹爹官职虽不高,但他极喜猎奇,又不惜工本,这卢牧之既被爹爹打听到,定然是有可取之处,还请枢相慎重考虑。”

    江壁川只道:“那是自然。”

    她本不欲与他多言,正为难不知如何方能既不亲密多话又不得罪他,不想他倒自己沉默下来。

    前世让她坐立难安的事,这一世竟帮了大忙。

    慢慢的范子野也不再开言,一行人安静走到山脚。

    马车上,韩玉奴并没有如前几次那般、假做体贴下情对她说话,夏青蝉说话时她也只爱搭不理。

    夏青蝉无法,只得住口,她觉得很失望。

    这样晴和的日子,去看大河决口,山上都是那漂亮的小花,为什么倒每人都心情低落?

    马车驶到府衙大门外,竹香下车便见有一群人在毕恭毕敬等着,领头那人穿着官服,她赶紧回身道:“姑娘们且别下来!”

    说完自己也回到了马车上。

    原来是黄知州府上设家宴,邀请江壁川与范子野。

    这黄知州见眼前又有马车,又有西域使女,猜到是女眷,便对江璧川道:“容下官告知枢相:今日乃是我私宅家宴,我已是胡子苍白的老头儿了,内人也列席,还请枢相大人开恩,将赈粥的姑娘们也劝了去寒舍,内人见着神仙一样的姑娘们,不知如何高兴呢,请枢相千万赏脸开恩。”

    这黄知州本是四品京官,因着荆王一案稍有牵连,才外放合州做了知州,朝中官员都知他迟早会起复,他自己亦知众人少不得给他面子,这才敢邀请女眷。

    江壁川当着众人,亲自走到马车外,低声问道:“今日因我上山太迟,扰了姑娘兴致,黄知州府上养着一班耍百戏的小孩子,姑娘可要去看看?”

    原来他也知道他扰了众人兴致?

    他说的姑娘,不是姑娘们。

    韩玉奴沉着脸不说话,夏青蝉心里很想去看看,但不便兜揽,倒是竹香瞧出来了,笑道:“韩姑娘若去,我们姑娘也沾光跟着去瞧瞧。”

    翠烟笑道:“我们姑娘今晚也无别事,不如去瞧瞧吧?姑娘,你说怎样?”

    韩玉奴松一口气,笑道:“也罢,那就去看看吧。黄知州倒是来过我家的。”

    她想江壁川所说的姑娘未必是自己,便又问道:“夏姑娘,你觉得如何?”

    夏青蝉笑道:“我觉得极好。”

    她话音刚落,马车便缓缓驶动,想来是车外的人示意车夫出发。

    黄知州不住声道谢奉承,幸得马车很快驶开,不再能听见他感激涕零之言。

    到得黄知州私宅门外,黄宅的丫头仆妇上前,围绕夏青蝉与韩玉奴进了门。

    外面街上仍有人声,竹香问黄宅仆妇是何人在外,那仆妇答是来修补道路的灾民,竹香正想着不知陈七是否也在外面,那两个孩子在哪,突然丫头们大叫起来:“拿住了!打她!不长眼的臭丫头!”

    韩玉奴与夏青蝉皆吓了一跳,翠烟连忙喝止住众人道:“低声!别吓着我们姑娘!”

    众人安静下来,夏青蝉这方看见大门内一个胖大仆妇扭住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不住口带着哭腔道:“我认识这两个姑娘的,我认识她们的,我给她们送东西来的!真的!”

第八十章 小女铃铛

    竹香定睛一看,原来是陈七的小女儿。

    夏青蝉也认出来了,她见仆妇拧那小姑娘胳膊,皱了皱眉,道:“你这么拧人怕伤着她,快松手吧。”

    那仆妇讪讪退过一边。

    夏青蝉见那小姑娘害怕得浑身发抖,又对她道:“你站我身边来,好好说清怎么回事,不必害怕。”

    翠烟在旁看见,心中不耐烦,想这商女惯会假做好人,便对韩玉奴道:“姑娘,这里人杂,不如我们先进去?”

    韩玉奴点点头,主仆先去了。

    那小姑娘不过六七岁年纪,话还说不大清楚,竹香耐心询问,这方明白来龙去脉。

    原来陈七今日凌晨上山猎野物,无功而返,只在松树下捡回两支山鸡尾羽给女儿们玩。

    他回到粥棚时,大女儿已跟着母亲出门浆洗赚钱,只余小女儿一人在家。

    陈七今日需在黄宅门外修路,便将小女儿带过来在路边玩耍。

    小姑娘怕尾羽遗失,仔细放在怀中方随父亲出门。

    父女整日没有吃饭,自洪水以来,一家四口本就每日晚间吃一餐而已,小姑娘倒也习惯了,并不喊饿。

    傍晚时分,她正饿得头晕、默默蹲在墙角,突地黄宅的人过来将爹爹等做活的人赶开,说赈粥赈药的姑娘们要来了。

    她记起那日见到夏青蝉与韩玉奴,小孩子不知世事,只当那尾羽是极珍贵的物事,想送给那两个每日施粥、又搭粥棚给自家居住的姑娘,便钻进仆妇丛中混进大门,哪知刚进门便被捉住喊打。

    夏青蝉听完,弯腰对她笑道:“那羽毛在哪?我看看。”

    小姑娘从怀中拿出羽毛,又对夏青蝉笑道:“你先挑!不过爹爹说两根都挺好看的。”

    她抬头有些紧张又有些骄傲地看着夏青蝉。

    夏青蝉怕她失望,格外仔细地看了看,笑道:“果然都好看,好生难决定,不过这一根更亮些,我就要它吧,多谢你了!”

    那小姑娘面上立时露出又是羞涩又是快乐的神情。

    周围仆妇叫道:“行了吧!还不快出去了!怕姑娘不耐烦了!”

    夏青蝉拦住道:“无妨,我横竖也无事。”

    竹香见那小姑娘面颊凹陷,问道:“你今日可吃过饭了?”

    那小姑娘摇摇头,垂下眼帘,欲哭不哭的。

    仆妇们笑戏道:“是要饭来了!”

    那小姑娘立时小脸涨红,大声道:“你才要饭呢!”

    夏青蝉想起陈七傲气,不受施舍,想来两个孩子也学样。

    她想起自己也从小也学父亲,心中一动,对那小姑娘道:“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有些怕生,不如你随我去坐席吧?”

    小姑娘本有些害怕,但不欲拒绝夏青蝉,便点了点头。

    竹香知江壁川对姑娘有意,姑娘叫个小孩子上席无妨的,便拜托仆妇们去告诉陈七一声,三人一同去了席上。

    先到的众人皆已坐定,戏台前一人一席,围了半圈。

    夏青蝉刚坐下,耍百戏的便上来,菜也流水递了过来。

    她这方想起,笑问那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七小女儿低声道:“铃铛。”

    夏青蝉见她不动筷子,问她怎的不吃东西,铃铛低头道:“姐姐没有。”

    夏青蝉一时不解,竹香想起家中妹妹,明白铃铛是心疼姐姐没吃上这里的好东西。

    她心中赞叹,掏出手绢道:“你把那没有汁水的包些回去给她,这不就成了?”

    铃铛这方大喜,先捡了些干果蜜饯糕点包起来,看了看竹香,见竹香点头赞许,方吃起饭来。

    她年纪幼小,又饿得久了,吃相有些狼狈,韩玉奴远远瞧见,皱了皱眉头。

    夏青蝉元宵那夜与张锦远远瞧见过耍百戏的人,只是那时人多,无法细看,心中一直暗暗遗憾,今日难得有机会,便盯着戏台看得入迷,只在知州夫人过来添酒时应酬了几句。

    这耍百戏的班子乃是黄知州到了合州后新组的,会的不多,很快便耍完退下了。

    黄知州想着虽养了歌舞伎,只是不知这两个姑娘是何来头,不敢请出来。

    原来合州虽不远,黄知州暂时仍未听过江枢相外室流言。

    他见耍百戏的退下之后,席间冷清,又已察觉范子野对江壁川殷勤,便笑着对范子野道:“老朽早就闻得都监箭术高明,今日幸得都监亲临寒舍,我让他们寻几个箭靶来,还请都监一展箭法,让我们偏远州县的人开开眼。”

    范子野平日最恨习武,但今日刚被江壁川威慑,正欲格外显得亲切,推辞了几句便答应下来。

    黄知州正要遣下人去找箭靶,范子野却笑说不必,他从身后墙上取下弓箭,调适合度,突地对着厅外三箭连发。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远远院门旁装酒的木桶上,酒字三点,已各射穿了一个孔洞。

    黄知州喝彩道:“果然将门虎子!”

    席上众人也皆惊叹,夏青蝉回头对竹香低声笑道:“这范都监看着懒懒散散,上战场又临阵脱逃,倒让人猜不到他原来箭法奇精。”

    房中突地一静。

    是江壁川下席,走到了范子野身边。

    众人眼见着范子野双手递过弓箭,正要看江枢相如何出手,哪知瞬息之间,院中突地传来仆人哭叫声。

    原来那木桶被范子野射穿后,两个仆人怕浪费了上好羊羔酒,正抬起运到厨房重装,正走时,风声传来,木桶微微动了一动,再看时,木桶上射穿的孔洞已被三支箭堵住。

    那两个仆人受了惊吓,虽惨叫几声,知羊羔酒价极高昂,没敢放下酒桶,仍抬着去厨下了。

    范子野最先反应过来,赞道:“江枢相当真神技!”

    又笑嘻嘻道:“现下黄知州不用心疼酒都流到地上了。”

    江壁川看了他一眼,面上并无表情,范子野立时又出了一背冷汗。

    众人这方明白过来,纷纷惊奇枢相出手这般快,黄知州更是领头不住口地叫好,又大夸大赞,说咱们大周国的禁军天下无敌等语。

    夏青蝉心想难为他每日早起骑射,不觉看向江壁川,见他也正看着自己,面上表情她看着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片刻之后才想起刚才铃铛拿出羽毛让自己挑选时,面上正是他眼下这般神情,她立即对他点头赞好,又对他一笑。

第八十一章 你我二人

    韩玉奴瞧见两人神情,冷哼了一声。

    她此次听母亲建议、私自前来合州,便是因为外室流言传开后,江壁川再来韩府时对母女态度冷淡。

    这本也怪不得他,娶妻娶贤,自己需得做出贤淑的样子才是。

    母亲让她跟来合州,对他服软示好,以免将来婚事不谐,哪知夏青蝉也在这里?

    她从小众星捧月的长大,已习惯走到哪里众人皆宠她疼她,谁知自来了合州,江璧川与范子野对夏青蝉的关注都多过给她的,让她心中多有不忿。

    席上,铃铛这时方反应过来,原来江壁川是射出三支箭堵住了范子野射穿的孔洞,她见过爹爹打猎,箭术远远不及,便拍手赞道:“凡人哪有这般厉害?这位将军定是后羿托生的!”

    韩玉奴心中正恼怒夏青蝉方才当众与江壁川眉来眼去,只是正妻不便欺压外室,见夏青蝉喜爱铃铛,便冷冷对铃铛道:“江枢相的箭法也是你随意评断得的?”

    范子野正坐在韩玉奴身旁一席,听见她责备铃铛,笑道:“那不巧了,我方才也随意评断了江枢相的箭法。”

    又促狭笑道:“黄知州也评断了。”

    黄知州方才已大致瞧出江、夏、韩三人关系,不欲生事,只笑呵呵道:“江枢相如此神技,真乃我大周国之福,天下苍生无不感激敬仰,下官一时激动忘情,妄自评断,实该赔罪。”

    他转头对下人道:“快去把春鸿叫来,好好唱一曲,且算我赔罪之意。”

    黄知州这么一搅,韩玉奴倒不好多说了。

    竹香低声对铃铛道:“你不必以为自己犯错,你瞧,黄知州不也与你一般?不然他如何要赔罪?”

    铃铛本极惶恐害怕,但想着黄知州那样大官也会犯的错,自己犯也应当,立时放心,又吃起饭来。

    很快歌童过来唱起曲子,范子野与黄知州说起测水深的新法,一时席上和睦。

    江壁川神情温和,始终未发一言。

    知州夫人也瞧出三人关系,猜韩玉奴是起了妒忌之意,见她沉着脸,想要缓和席上气氛,便对韩玉奴道:“姑娘这般美貌,心地又如此善良,施粥施药,如今又雇人修补路道房屋,若不是亲见,我是定不信世上还有姑娘这般的妙人的。”

    铃铛听见了,也极力点头,道:“爹爹说,若不是两位姑娘,我与姐姐怕是已经饿死了。”

    韩玉奴冷冷道:“你今晚吃得那么多,足够接下来一年都不会饿死的了。”

    铃铛闻言,顿了一顿,眼圈立时红了。

    她们姐妹从小极受父母疼爱,何时被如此奚落过?再说农家姑娘,最忌讳被人说贪嘴,以后会找不到婆家的。

    夏青蝉笑对韩玉奴道:“铃铛才六岁,何用如此说她?”

    又对铃铛道:“韩姑娘瞧你吃得香,心里喜欢,逗你玩呢,快别放在心上。”

    范子野也笑道:“黄知州府上伙食甚丰,我也吃得香。”

    黄知州拍着大肚子哈哈笑道:“我这里才真是装了足够一年不饿的粮食。”

    夏青蝉、竹香与铃铛皆笑起来。

    韩玉奴不知范子野一向怜惜弱者,见他两次为铃铛解围,只当他是讨好夏青蝉,她心中不忿,偏要格外欺负铃铛,让夏、范两人难堪。

    她自上次见过陈七,已知道陈家傲气,最忌讳被说受施舍。

    她心中想着要说便捡最能伤人的话说,便款款对铃铛道:“你已六岁,不小了,可以懂得道理了。范都监多吃可以,他本是客人,黄知州呢这是他家中,但你只是一个混进来的小讨饭,让你上桌已是救济你,你怎好多吃?”

    铃铛满面通红,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玉奴这一番话正触着孩子心事,一时哭得抽噎不止,喘不过气来。

    竹香气得双手发抖,心想世上怎的有韩玉奴这般被宠坏了的、无端恶毒之人?只是顾忌有高官在场,不敢插言。

    夏青蝉心中也怒极,只是顾忌黄知州主人的脸面不便直言责备,只强笑道:“韩姑娘想是忘了?你我二人方才也是在府衙门前遇到黄知州邀请江枢相与范都监,刚巧混了来的。”

    韩玉奴听见她说“你我二人”,倒像两人不分大小一般,又说混进来,正巧触动她心事:江璧川在马车外只提姑娘,不知是韩姑娘,还是夏姑娘?

    她心中大怒,涨红了脸,指着夏青蝉道:“你说谁是混了来的?你也不瞧瞧自己身份!说什么‘你我二人’?”

    翠烟也高声道:“都怪我们姑娘平日性子太好了些,待人和气,那起小人得势便蹬头上脸,自以为与姑娘同等。”

    黄知州不欲掺和江壁川内宅之事,对夫人使了眼色,夫妻二人立时变成泥雕木塑一般,不说话也不抬头。

    倒是范子野低声笑道:“夏姑娘身世倒也未必比不过镇国公府。”

    镇国公不过是武将封了公卿,比不得夏家在京师绵延几百年,代代为官,家史比周国还长些。

    夏青蝉无端受辱,也恼了上来,道:“若不是你邀我同行,我才不愿和你‘你我二人’呢!你这样的性子,好讨人喜欢的么?”

    韩玉奴与竹香皆要出言,江壁川抬手止住了众人,又对韩玉奴道:“韩姑娘既已不饿,何不先回去?”

    韩玉奴待要反驳,想起母亲反复交待过,万万不可违逆江璧川,便沉着脸扬长去了。

    夏青蝉经这般一闹,已兴致全无,也起身谢过黄知州夫妇辞去。

    黄宅分开准备了两辆马车送两人。

    黄家门外,陈七不放心铃铛,正蹲在墙根等候,见女儿出来后小小脸上满是委屈,心中一紧。

    他心知贫家孩子本不该去巴结富贵、自取其辱,可惜女儿还小,不懂,面上不觉浮起心疼神色。

    竹香拉着铃铛上前,将席上各事大致说了,道:“我们姑娘好生过意不去。”

    陈七拉过铃铛到身后,极力答谢,又道贫家孩子上不得台面,不怪那韩姑娘。

    竹香又道:“对了,我们姑娘乃是京城寒英阁的东家,店中工坊正缺劳力,问你可愿相帮?路费我们可以代为先出,以后从你工钱扣除。”

    陈七正为差事难找,每日担忧,闻言大喜道:“我自然愿意去!请姑娘放心,劳力我尽有的!一定好好干!”

    竹香身上已有一包碎银子,递过去道:“如此京中再见了。”

    陈七父女自去了。

    竹香回到马车上,相伴姑娘到合州府衙,见韩玉奴房门紧闭,冷冷哼了一声,叫来热水,服侍姑娘梳洗睡下。

    夏青蝉很快睡着了,竹香躺在竹榻上,隐隐听见隔壁房中有说话声传来,可惜听不清。

第八十二章 翠烟之计

    韩玉奴房中。

    翠烟倒比姑娘更恼些。

    她恨恨对韩玉奴道:“这姓夏的商女着实不要脸!姑娘可看见?在山顶上她走到悬崖边蓄意勾搭范将军的儿子。”

    韩玉奴迟疑道:“她不敢吧?她虽跟来合州,倒也知羞耻,与他分房而居的。再说,那范子野也不敢吧?我瞧他们说了几句话就散开了。”

    翠烟冷笑道:“姑娘,那是张豹走过去惊散的!”

    韩玉奴皱眉惊异道:“她怎的这般!”

    翠烟恨道:“姑娘不知,男人就是喜欢她这种不要脸的,今晚席间,明明是她带了个讨饭的来让众人看着厌恶,又几番对姑娘出言不逊,范子野维护她不说,连江枢相也反为让咱们离席!”

    韩玉奴被翠烟说得怒气升起,紧咬银牙道:“我与母亲只当她被苦主们吓走,没想到她仍是这般阴魂不散!翠烟,这可如何是好?我以后嫁入江家,定会被这坏女人欺负了去!”

    翠烟正等着姑娘问,听了这话忙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已想了一个极好的法子在这里。”

    第二日早饭后,竹香去粥棚施药,夏青蝉正觉房中寂静,不意韩玉奴竟然亲自走来闲话。

    夏青蝉从小被嬷嬷们教导需得宽厚,何况眼下与韩玉奴同居一处,不便失礼,见她走来,便也淡淡陪伴闲话。

    只是她心中仍在意韩玉奴刺伤铃铛心事,待韩玉奴不似待张锦等人那般。

    不一时,董嬷嬷从门外搬进一套茶具,好似要在这里炖茶。

    夏青蝉这几日已熟悉了韩玉奴的贴身下人,知道董嬷嬷是庾家陪韩夫人嫁过来的心腹,便对她笑了一声:“有劳董嬷嬷。”

    董嬷嬷客气几声,将茶炉火点上,却退到一边。

    韩玉奴笑对夏青蝉道:“你大约不知我会点茶?”

    夏青蝉笑着摇头,心中惊异韩玉奴今日怎的如此和气?

    韩玉奴点起茶来,夏青蝉心想韩姑娘这般娇花软玉一样的人,烘茶饼,研末,注水点茶样样灵巧,当真如画。

    点好后,韩玉奴亲手奉上一盏,夏青蝉虽不喜末茶,却也不便拒绝,接过来慢慢啜饮。

    正想着要不要虚赞几句,却听得翠烟在外叫道:“姑娘!”

    董嬷嬷闻声立时出门,与翠烟低声说话起来。

    夏青蝉不想喝这末茶,又不欲惹韩玉奴不快,便趁她焦虑看着院中说话二人时,将茶水倒入了桌旁大花瓶中。

    董嬷嬷很快走了回来。

    夏、韩两人接着闲话,夏青蝉察觉韩玉奴几次注目打量自己,微觉奇怪,正欲深究原因,倦意袭来,觉得连眼睛亦睁不开了。

    她担心失礼,对韩玉奴笑道:“昨日爬山劳累了些,想是没歇过来,有些困了……”

    话尚未说完,突觉身子一沉,往后一倒,她正怕跌着自己,董嬷嬷已出手接住了她。

    韩玉奴紧张道:“董嬷嬷,她……她无事吧?当真无妨么?有人看见怎好?”

    董嬷嬷道:“没事,众人都在粥棚忙呢,这院子一向没人敢来。若有人看见,只推说是房中丫头病了就行。”

    她将夏青蝉背上肩头,急急去了。

    韩玉奴心中稍觉不安,站在当地,翠烟进来将茶具收走,催着她回房去了。

    董嬷嬷走得匆忙,没有看见门后躲着铃铛,她是跑来对夏青蝉道别的:陈家今日便要上京去了。

    夏青蝉朦胧间觉得有人背起自己走到房中,又将自己放下。

    身下软绵绵的,想来是被褥。

    这人又将自己衣衫除去,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她心中恐慌,感到身边有动静,竭力睁开双眼:竟是范子野半坐在自己身边。

    他双目发红,紧盯她身上,正要凑过来亲她,却又硬生生转过脸去,喃喃道:“不……不行,父亲大计未成,若是得罪了江壁川,父亲绝不会饶我。不行,不行!”

    夏青蝉正要出言训斥,却困得无法出声,身体也无法动弹。

    她见范子野满面通红,双目迷离,全然不似平日模样,心中疑惑,突地想到韩玉奴今日态度奇异,正思索间,范子野双手伸到她身上摸索。

    夏青蝉心中焦急,幸得此时门外传来争吵声,一声巨响,门被推开,竹香急急闯了进来。

    她见到面前景象,惊叫失声,立时转身将董嬷嬷关在门外,又挪过一张桌子堵住门。

    在忘忧洞待过几年,竹香对这一类药的性状极熟悉,一见即知。

    她知合州府下人每日送茶来众人房中,赶紧找来范子野房中茶壶,一摸果然茶水凉透,赶紧将冷茶分别灌入两人口中。

    夏青蝉的药乃是下在那末茶中,幸得只啜了两口茶,很快便恢复气力了。

    竹香见状急道:“姑娘快穿上衣服!董嬷嬷在外喊捉奸呢!我给范都监穿衣服!快快!”

    夏青蝉来不及害羞,赶紧站起身来,拾起地上衣物穿戴起来,手脚仍稍稍发软,动作稍慢,幸得夏日衣衫不多。

    她正拿出袖中小镜整理钗环,听见范子野在身后有气无力道:“夏姑娘,多有冒犯了!想是有人在我早饭中下了药。你不必担心,我与你父亲忘年知交,定会全力保住姑娘清誉。”

    竹香对他喝道:“你赶紧抬手让我穿上这中衣吧!先别急着说话!”

    范子野中衣刚被竹香套上,大门被人踢开,江壁川走了进来。

    竹香已知江壁川对夏青蝉有意,急忙上前,沉声清晰道:“禀告江枢相:我家姑娘遭奸人陷害,亏得我及时赶到,她丝毫未被玷污。还请枢相做主,保住我家姑娘清誉!”

    她先声明夏青蝉无事。

    江壁川看了看众人,董嬷嬷本欲开言,一时却不敢做声。

    江壁川仍看回竹香,示意她接着说,竹香这方缓缓回道:“江枢相,我家姑娘与范都监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青楼中常用的那种药,幸得铃铛看见董嬷嬷背着姑娘来这一边,赶来告诉了我,又带我及时赶来了这里。”

    江壁川听完仍不做声。

    夏青蝉从未见过他面上这般戾狠,心中惊异,又不知何故升起恐惧。

    她从小习惯了身边人人温和有礼,最不喜别人情感激烈。

    见他如此,一时忘却范子野与自己皆是苦主,轻轻走到江壁川身边,想要缓和气氛,却不知如何开口。

第八十三章 大事化小

    竹香见状,怕姑娘又稀里糊涂大事化小,在旁提点道:“姑娘,这药离奇,今日可有人给你吃了什么古怪物事?”

    夏青蝉早已想到韩玉奴态度离奇,立时道:“早饭后韩姑娘来坐了一坐,亲自点了茶给我喝,除此再没入口别的东西了。”

    待会可要狠狠与那韩姑娘对质。

    张豹在门外听见,转身去了。

    董嬷嬷如今不得不开口了,在门外高声道:“夏姑娘想是记错了?我们姑娘便是老爷要她点茶,她也不愿的。”

    夏青蝉恼韩家的人,闻言并不理她。

    范子野见江壁川神情不善,兼之冷茶起效,吓得清醒大半,也赶紧走近,拱手道:“此事当真古怪,还请枢相做主,证明我与夏姑娘清白。

    我今早所吃汤饼稍稍带些苦味,想来正是那药,亏得我及时发现,没有多吃,不致酿成大祸。”

    他与竹香一般,极力说明夏青蝉未被玷污,夏青蝉此时也听出两人意思来。

    门外脚步声响,是张豹带过韩玉奴与翠烟来了,江壁川将视线移向韩玉奴。

    韩玉奴见他面上一层黑气,心中害怕,但想到父亲权势,心中稍定,只昂着头一言不发。

    董嬷嬷见翠烟来,拉着翠烟,两人皆一口咬定姑娘今日并未出房门,想是夏姑娘记错了?

    董嬷嬷本待说出看见夏青蝉不着一缕,但不知何故,只觉房中有股黑气压身,不敢出口。

    张豹见韩家那两人异口同声,心中不耐烦,伸手将翠烟拖到一块大石背后,很快两声惨叫传来。

    除了江壁川,在场众人听见皆面色吓得一白。

    张豹独自出来,走到江璧川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范子野皱起眉,低声喃喃道:“你们这诏狱的手段真是...”

    他见江壁川仍盯着韩玉奴,趁机向夏青蝉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将此事揭过算了,毕竟牵涉江、韩、范三家,闹大了父亲定要责打他的。

    夏青蝉一向懒待生事,她又没有被伤着,又见众人此时皆面色肃穆,还是大事化小算了,回头再私下找韩玉奴说理。

    她走近江壁川一步,伸手握住他手,笑道:“合州府衙冷清,韩姑娘想来是闲极无聊。

    她年小,不知轻重,我既无事,不敢劳你拔兀处理这般小事,回头我亲自罚她罢了,枢相说如此可妥当?”

    范子野也笑道:“我本来极是委屈,想立时回京找韩姑娘父亲理论,但想到镇国公韩缜乃国之重臣,韩家姻亲遍布朝野,治水、开战尚需韩家支持,我倒不忍心添镇国公的麻烦。”

    他本意是提醒江壁川韩家权势,见他不为所动,又笑道:“何况别说夏姑娘衣衫完整,便是不整,其实今日亦不会有事,我所喜不是女人。”

    他此言一出,房中众人倒是都盯着他了。

    张豹心想难怪范公子从无逸闻传出,原来是有龙阳之好,他赶紧看了江壁川一眼,却见枢相面上有些不信之意。

    夏青蝉没注意众人反应,只低头心想不知爹爹可知小友这秘密?

    半晌之后,范子野见江壁川面色稍缓,笑道:“此间事宜既已说清,还请枢相恕我先行,枢相吩咐下来那卢牧之已找到,我需得去会见他。”

    竹香也笑道:“哎呦!粥棚不知如何忙碌呢!咱们快去吧!”

    董嬷嬷赶紧强笑着称是,拉着韩玉奴去了。

    夏青蝉听见卢牧之已找到,心中大喜,她抬头见江壁川正望着自己,问他道:“你心里不高兴?”

    下药一事已化为无事,治水也有眉目了。

    江壁川微微一笑,道:“我没有不高兴。”

    夏青蝉放开他的手,笑道:“我看你脸上神色好像有些不高兴似的。”

    她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此事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意歌对我说过,韩姑娘生得美,从小家中又疼,横竖烦心事都有别人操心,她不知自己行事的后果。”

    她顿了一顿,道:“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我经历比她多,所以比她好些。”

    张豹心想夏姑娘难道还不是把烦心事都扔给别人操心?

    不过还是不反驳她为好。

    她低下头来,自言自语道:“韩姑娘经过此事,自然会懂事许多。若是我,也希望别人给我机会成长的。”

    张豹禁不住摇摇头,世上哪有这般好事?若不是枢相庇护,夏姑娘早死过几次了。

    倒是江壁川闻言笑道:“你世事精通,不必担心。”

    夏青蝉听他夸赞,心中高兴,又想起卢牧之一事,催道:“对了,你何不去见那卢牧之,听他有什么治水的好法子?范都监整日说他不管治水的事,我当真不太放心。”

    江壁川点点头,告辞去了。

    竹香一直等在院外,见他出来了,方走进来扶着夏青蝉回房。

    待得房内只剩主仆二人,竹香低声道:“今日之事如此轻轻揭过,只翠烟挨了两下子打,当真便宜了那韩玉奴。”

    夏青蝉想起范子野所说,叹道:“不然还能如何?开战在即,镇国公与范将军难道是好惹的?再说多亏了铃铛,我也不算吃亏。明日见了她,我少不得讥讽她几句出气的,你放心。”

    竹香点头叹一声,想了一会,又低声笑道:“当真奇了,我替范都监穿上小衣的时候,看见他肩头有一个刺青,周人很少刺青的。”

    夏青蝉也低声笑道:“我也看见了,想来是因为他的……喜好?”

    又道:“咱们最好别提这事,省得人闲话说我们看见男子身体。”

    竹香答应下来,又去厨下要茶,出来时正看见董嬷嬷出门,她狠狠瞪了董嬷嬷一眼,正要上前争吵,董嬷嬷却急急走开了。

    董嬷嬷走到范子野房前大石后,不见翠烟,四处寻了一遍亦不见,想到此事乃是韩府理亏,不敢声张,只得先回房。

    韩玉奴见她一人回来,以为翠烟挨了张豹两下子打,恼了故意不来,怒道:“翠烟小婢子呢?江枢相……他……他方才那么恶狠狠地看着我,我心中还不够难受的?这小婢子也要气我不成!”

    她想到从小未曾受过这般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董嬷嬷知道姑娘一向如此,不敢提翠烟不见,只缓缓道:“她面上打伤了,怕姑娘看见害怕,自己找郎中去了。姑娘若要她来,我去叫吧。”

    韩玉奴赶紧道:“不用不用,我看着会害怕。”

第八十四章 脾气相合?

    韩玉奴心中想起合州一行,本以为会有许多机会与江壁川相处,不想他整日在外,这两日更是对自己有些嫌恶似的,当真索然无味。

    她嫌恶地看了看墙上霉痕,对董嬷嬷道:“嬷嬷,咱们明日回家去吧,我好久没见到娘了。”

    董嬷嬷正想着江壁川闯来时面上神色,今日之事怕是做得过火了些,喜得回去都推到翠烟头上,只说翠烟畏罪私逃即可,忙道:“我早就想求姑娘回去了,这合州住着,实在委屈姑娘,那江枢相又整日不见人影。”

    她怕韩玉奴舍不得离开江壁川,回头变卦,又道:“既要走,还是得知会江府的人一声,赈灾的银两如何处置,也得交割停当。姑娘稍后,我吩咐他们一声就来。”急急去了。

    到得晚间无人,张豹方禀告江壁川韩府一行要回京之事,江壁川道:“知道了。”

    又道:“小乙跟着去。”

    张豹与侯小乙对看一眼,应了一声。

    韩玉奴起身后,合州府衙更见冷清。

    范子野再不见踪影,江壁川偶尔来夏青蝉房中看望。

    竹香总守在一边,幸得江壁川只是嘘寒问暖,并无逾礼之处。

    过得几日,快到日暮,夏青蝉刺绣倦了,让竹香陪自己去花园走走,两人不觉走到花园深处。

    夏青蝉突地停住脚,竹香正奇怪,却见面前远远有一丛白花,日色偏西,薄雾升起,花儿若隐若现,不似凡物。

    竹香伺候这几个月来,已知姑娘性子便是如此古怪,便静静站在一边,等姑娘看完花再走。

    她对花儿不感兴趣,何况天色渐晚,怕有危险,便只一心留神周围,听到有人轻轻走来,正要拉走姑娘,却远远认出来人是范子野。

    她对范子野印象已极好,又知他是夏家世交,便笑道:“范都监来了!”对他福了一福。

    夏青蝉闻声也转身,含笑招呼过,想到前几日下药一事,尚有些难为情,正待走开,却听范子野道:“这丛花儿我还当只我一人发现,怕它们寂寞,每日来看看,不想你也知道,果然是夏翰林的女儿。”说着笑了。

    夏青蝉也微微一笑,尴尬之意消失无踪。

    她心中已好奇良久,借机问范子野道:“总听他们说那卢牧之以水治水之法,你可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子野奇道:“我听下人们说江枢相几次去你房中,他没有对你细说?”

    竹香心想江枢相不过是匆匆来过几次、询问姑娘饮食起居罢了,这些下人不知背后如何编排。

    姑娘此来合州,坐实了外室之名,此后再难嫁人了。

    她微微皱眉,转念又想姑娘不嫁人才好呢,主仆二人依附寒英阁亦能生存,久在忘忧洞,她对男子并无好感。

    夏青蝉哪知竹香心中所想?只摇头对范子野道:“他不如何对我说起正事。”

    范子野笑道:“大约只是怕你听着嫌闷。”

    又道:“说来也着实无趣。大河难治,乃是因为河沙太多,淤堵难通,寻常治水不过年年加高堤坝罢了。

    这卢牧之建议移近堤坝,变窄河道,这般好加大冲力,他又带人在上游蓄水,一次放出,那水裹着泥沙,如刷子一般将淤堵的河道刷通,岂不是治了本?”

    竹香笑道:“范都监解释得清,原来平日说不懂皆是假装的。”

    范子野嘻嘻一笑。

    夏青蝉也笑道:“这么说来,我们很快便能回京?”

    范子野道:“想来应是如此。江枢相已将治水一事交由卢牧之负责,我与他如今只鼓励南方运粮船继续前来,在合州一带储粮。”

    他见两人不解,解释道:“合州离西州不远,万一开战,从合州运粮不比从南方运粮又快又便宜些?”

    夏青蝉喜道:“这么说,是定了要开战了?”

    范子野见她乐得开战,心中疑惑,皱眉道:“陛下还没有说。不过,合州一带灾民甚多,江枢相遣我在灾民中招募禁军新兵,想来一是为了民生,二来也是为了开战。

    夏姑娘,你想要开战么?很多人会死的。”

    夏翰林决不会支持战争的。

    竹香也沉默下来。

    夏青蝉讪讪道:“我当然不希望很多人死,不过开不开战也不是我说了算,是陛下的主意。”

    范子野嗯了一声,又想到虽说自己那日已撒谎不喜女人,但江壁川脾性难测,还是避开夏青蝉为好,匆匆告辞去了。

    果然过了几日,江璧川便亲自上门,说治水事已毕,让夏家主仆准备明日动身回京。

    竹香一听明日便需起身,心中焦急,立时开始盘算如何收拾行李,她见张豹亦在房中,想来暂时离开姑娘亦无事,便先匆匆赶去绣房:好拿回熨洗的衣物。

    房中一时寂静,夏青蝉能感到江璧川目光,有些不自在,笑着客套道:“大河祸害这一方百姓多年,亏得枢相...”

    江璧川突地起身走到她身前,夏青蝉不觉往张豹看去,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出去了,她退开两步。

    江璧川见状笑道:“你不用躲开……”

    伸手揽住她后背:“我不过是想郑重答谢你,若不是你举荐卢牧之,治水未必能成功。”

    夏青蝉立住脚步道:“人是范都监找到的,我不过刚好记得这个名字罢了。”

    江璧川低头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拂过她指上金环,他眼帘低垂、若有所思。

    璧川怎的这般好看温柔?

    夏青蝉心中一软,任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没有躲开。

    江璧川突然问道:“你父亲与范子野乃是好友,你可觉他们脾气相似?”

    夏青蝉想了一想,笑道:“有一点,我知道有人背后说爹爹散漫,范都监我看也有些懒洋洋的。”

    想起范子野护着铃铛,又道:“他两人都见不得弱者受欺辱。”

    江璧川应了一声,笑道:“你与他家世交,想来极是相合?”

    夏青蝉想了想,摇头笑道:“他只是一味散漫,没有爹爹身上傲气,又恼我主战,相合可说不上。”

    外面传来人声,她轻轻推开了他。

    第二日一早众人启程,这一次走的乃是陆路,三日便抵京,一路上仆从众多,两人每日见面皆极客气,一路无话。

第八十五章 玉奴之亡

    夏青蝉一回京中,立时遣人去请张锦过来。

    亲自嘱咐了仆妇们去后,她正看着人将从合州带来的各种物事分拣,好送到张、林、徐三家,张锦说笑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正对竹香抱怨怎的两人去合州没事先告诉她。

    竹香含笑解释,说夏翰林传了治水秘法给姑娘,姑娘需得跟了去亲自相助,水灾重大时间紧急,来不及亲自通知张姑娘。

    夏青蝉起身到门口迎张锦,两人携手坐下,张锦仔细看了看她,笑道:“有些瘦了!还好我带了豆沙小馒头来!快吃!”

    竹香亲自端上茶来,两人闲话,张锦先笑道:“了不得!我哥哥说治水竟成了,江枢相果然国之栋梁!

    听说陛下各种嘉奖,京城上下也夸得了不得呢。眼见着要开战,想来又得他出征。”

    夏青蝉点点头,只笑赞馒头好吃。

    张锦问起合州见闻,夏青蝉想到韩玉奴乃是私逃出来,何苦提她败她闺名?只当她死了也罢,便只对张锦捡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了说。

    闲话一回,张锦面上犹豫,问道:“蝉儿,你还是当日咱们同住草市门外时的想法么?”

    夏青蝉奇道:“什么想法?”

    张锦忸怩道:“就是咱们两人说好都不嫁人。你还是不想嫁人么?”

    夏青蝉放下手中那个小馒头,道:“我这辈子也不会嫁人的。”

    竹香站在二人身后,听了这话由衷地点了点头。

    张锦道:“既如此……那也罢了。不然你这般与江枢相同行,若是传出去,哪里有媒人敢上门?”

    张锦从不觉得她该为了江壁川权势而委身。

    夏青蝉笑道:“你平日老嚷着爱财,我还怕你劝我嫁给江壁川呢,你果然大事上倒看得极清,周提刑好福气。”

    因着张锦如姐妹,说话也可以直接一些。

    张锦一听周慎,面上不觉浮上笑容,又道:“他也说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完噗嗤一笑。

    两人挽着手低声说起心腹话儿来,张锦又说起周慎寡母待她如亲女儿一般,了了自己从小心愿。

    她婚期乃是下月中旬,与徐淳音婚期相近,两人说了有一顿饭时,想到亲事凡百琐事尚需准备,张锦念念不舍告辞去了。

    夏青蝉送完张锦,正待练琴,院门敲响,竹香走了出去开门。

    这一阵在外,江壁川每日过来打听她起居,夏青蝉心想定是他来,抬头盯着窗外,却看见林意歌含笑走来。

    竹香正色将林意歌带了来,不似对张锦那般亲热。

    林意歌进门也将皇帝嘉奖治水众人,连街市说书人也写了故事赞江枢相治水等事说了一遍。

    她想着现在正是开战关键时机,怕夏青蝉反悔,又道:“青蝉,果然你一说江枢相便放在心上了。”

    竹香冷哼一声,她虽不知道夏、林二人的交易内情,却知正是因着林意歌哀求开战,姑娘如今才有求于江枢相的。

    让姑娘这般做人不得自由,种种不便!

    夏青蝉见林意歌面上尴尬,命竹香去炖茶,闲闲说起闺中事来。

    林意歌突地叹道:“你今日才回,大约不知镇国公府那件事吧?”

    夏青蝉立时想到韩玉奴私逃,含糊道:“镇国公府什么事?”

    林意歌叹一声,道:“想来你是不知了。也不过十来日前吧,韩玉奴因着马匹失控,马车冲入河中……”

    声音低了一低:“就这样淹死了。”

    夏青蝉大惊,立起身失声道:“怎会如此!”

    竹香在外闻得,急急跑进来道:“姑娘怎么了?”

    林意歌将韩玉奴身亡一事又说了一遍,竹香也一时怔住。

    林意歌道:“可见生死有命,不知何时大难便会临头,要活得肆意,方不负此生。”

    竹香闻此言又吃一惊,想着林意歌一向稳重,怎的突然转性?

    倒是夏青蝉点头道:“你自小认识韩姑娘,自然会感触颇深。只是不知那马怎的会失控?”

    林意歌皱眉道:“这事说起来也奇,说是那日韩玉奴出城游玩,回来路上,外城街市上一条流浪狗突地无故撕咬那马儿鬃毛,众人拉它不下来,马儿受惊,带着马车冲进了河里。”

    夏青蝉低头半晌,叹道:“韩夫人不知怎的伤心呢。”

    林意歌点头道:“韩夫人已多时没有出面见人了。镇国公更是怒极,那一带不管流浪、家养的狗,全被韩府的人杀净了。

    那日跟去的仆人们也多被打死,亏得江府、庾府出面斡旋,方没有闹出人命官司来。”

    夏青蝉听她提起仆从,连忙问道:“那翠烟呢?”

    林意歌奇道:“你倒记得翠烟?好像她与韩嬷嬷当时也在那马车上,不过好像没有找到她……她尸首,大约不知冲到哪里了。”

    众人欷歔良久,夏青蝉自父亲故去,深谙人世无常,先恢复过来,与林意歌说起治水新法,房中悲哀气氛这方渐渐平复。

    傍晚时分,林意歌说不便在江府留饭,起身告辞,竹香送她出院门。

    大双已在外等着,又含笑将她送到马车上。

    林意歌笑道:“大双娘子整日繁忙,还亲自送我,让我怪惭愧的。”

    大双笑道:“林姑娘说笑了,盼着姑娘来还不得呢。”

    两人寒暄几句,林意歌上车驶远了,大双这方回到至善堂。

    她回房热上酒,又摸了摸菜盘:仍温热,这时张豹走了进来。

    二人本是表兄妹,从小就定了亲,那一年饥荒,两家随众人逃至京城,哪知路上两人却与亲人失散,幸得遇见江壁川。

    相视一笑之后,张豹坐下吃起饭来,大双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皆已将公事推后,只慢慢闲话别后见闻。

    大双听完黄府家宴一事,叹道:“怪道呢,我们原本只想设计她与表哥私通的样子,不嫁枢相也就罢了。若得那样,她虽名声受损,至少以后父母照拂,也得富贵平安一世,哪知她竟得罪夏姑娘送了命?”

    张豹点了点头,接着吃喝,大双又道:“镇国公府难道没有怀疑?”

    张豹道:“一开始应该有的,不然不会那般拷打跟去合州的仆人,不过什么也问不出来,本等此事也只有翠烟与董嬷嬷知晓,如今两人都死了。

    范子野闻得这讯息更不会泄露消息,夏姑娘从不背后说人不是,想来不会说出去,竹香也稳重,何况她两人行止我们都知道的。”

    又道:“小乙做这种事倒是利落。”

    大双身上微微一颤,道:“罢了,不说这些。合州府饮食不好吗?我看你瘦了,多吃些。”

    外面下起雨来,两人接着吃起饭来。

第八十六章 恩断义绝

    江府,夜已深,雨仍下个不停。

    因着高澄来访,不相干的人都已被遣去睡了,张豹亲自守在江壁川书房外。

    大双检查过各处门窗,也走到书房门前静静陪他站着。

    书房内,高澄与江壁川已经讨论了很久,仍不时有高声争论传来,想来还是没有意见统一。

    院中只有两人,夫妻之间偶尔会背后谈起府中公、私事务,张豹看着雨幕,低声道:“让荆王与赵昉回西州岂不是放虎归山?”

    大双道:“荆王府毕竟大势已去,禁军三十万掌握在枢相手中,十万西军又能如何。再说……”

    她叹道:“这么多年以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一向都是夏姑娘,不是吗?”

    张豹愣了愣,又摇头道:“开战怎会只是为了夏姑娘?枢相决不会如此。想来是做了充分准备,要趁机将荆王府赶尽杀绝,只是这一招也太险了些。”

    大双皱眉道:“夏姑娘上次不是对林意歌抱怨枢相不够喜欢她么?我觉得他这是为了讨夏姑娘欢心,好证明给她看他有多喜欢她。”

    张豹摇头奇道:“你们女人家想得古怪。”

    又道:“横竖枢相去哪我去哪,我的命是他的。”

    大双点点头,两人不敢多说。

    大双凝神听了一会,又道:“枢相如今可不用再听高澄的话了。”

    张豹点点头,两人静静在雨下屋檐守候。

    栝树小院。

    夏青蝉听着窗外雨声,无法入眠,她翻身朝里,一眼望见自己指上金环。

    竹香听见姑娘声响,起身走过来,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夏青蝉见她来到床前,索性坐起身来笑道:“我无事,只是不知怎的,心中烦忧。”

    竹香坐到床下脚踏上,笑道:“想是听了韩姑娘的消息,心里难受。我在合州那般厌恶她,如今知她死于非命,心里也过意不去。”

    竹香本欲细细劝说一番,但见姑娘神情怔怔,想起之前大双送来的朱砂镇魂丸,遣使女去要了一丸来。

    她倒水给夏青蝉服下,直到姑娘睡去了,方回到竹榻上躺下。

    第二日一早,竹香正伺候梳妆完毕,外面使女领了江壁川进来。

    夏家主仆起身问好,心中都有些疑惑:他一向不如何进这院子的。

    竹香想着定是利用开战挟制姑娘,以后若每天来打扰那可真是糟了,不禁暗暗又恼起林意歌来。

    江壁川却只是含笑柔声问夏青蝉道:“我听说你昨夜睡不安稳?今日可觉得好些?”

    夏青蝉愣了一愣,起身笑道:“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昨夜雨大难眠罢了,哪里敢劳烦枢相挂心。”

    江壁川点了点头,又道:“韩玉奴是自食其果,你不必为她难过。朱砂镇魂丸多服恐对身体有害。”

    主仆赶紧答应着。

    竹香瞧了他一眼,心想江枢相心倒细,猜着姑娘睡不着的原因了。

    夏青蝉礼貌谢过,江壁川走前,又道:“那林意歌,你不要相信她。”

    转眼已入七月。

    栝树小院后园那一池子荷花开得正好,江府的使女小满捧着茶盘站在池边,预备夏姑娘要茶。

    小满早已听过夏姑娘乃是枢相外室这一传闻,不过两个月伺候下来,枢相可从未留宿夏姑娘房中,每次来访也都匆匆。

    外室一说自是无稽之谈。

    近日陛下已下旨让枢相统领大军、收复五州。

    夏姑娘昨日也与竹香姑娘说起另寻宅子居住,这栝树小院到时该寂寞了,小满想着,暗暗叹息一声。

    衣裙窸窣声传来,她回头一望,原来是竹香带着林家四姑娘来了,小满赶紧福下去、问了好。

    林意歌对她点点头,见她要去倒茶,又笑道:“小满,不必你来回跑,我使夏姑娘的杯子,她不介意的。”

    见夏青蝉也点头,小满笑着应了一声。

    林四姑娘出手大方都罢了,栝树小院的使女难道没见过银钱?是难得林姑娘处处体贴,众使女才都喜欢她。

    林意歌走近池边,望了望荷花,笑道:“哎呦!那边远远好像有一枝并蒂的,真难得!”

    竹香也过来看了看,笑道:“小满妹妹,不如咱们去摘了来,回头放姑娘房中可好?茶水便先放这大石头上吧。”引开了小满。

    待得两人走远了,林意歌方低声对夏青蝉道:“昨日我去淇园,仍找不到他,我家中小厮打听得淇园已易主,连掌柜都换了,荆王府么,我家的人都不好上门的。”

    夏青蝉心中砰砰直跳。

    自开战旨意传出,林意歌便推联系不上赵昉。

    自从那日江壁川提醒,她最近日夜难安,来回思索,心底已猜到几分真相。

    夏青蝉静静瞧着荷花,道:“意歌,不如我带竹香去荆王府求见二世子。”

    林意歌急忙摇头,道:“荆王一家如今韬光养晦,你这样乍然上门,又无引荐,门上根本不会通报的。你又不好通过江壁川去找赵昉,还是我慢慢打听着吧。”

    夏青蝉叹息一声,又道:“我听说皇帝七夕赐宴江府,想来赵昉也少不得要来的,到时我看看能不能趁机找到他亲自问问。”

    她见林意歌闻言突地双肩绷紧,心下一沉,冷冷道:“意歌,杀父仇人这话,你是骗我的吧?这件事,赵昉其实不知情吧?你只是为了助他回到西州。”

    林意歌没有想到夏青蝉竟能猜出,一时愣住,没有再说话。

    这时竹香、小满果然摘得了那支并蒂莲,兴高采烈地过来了。

    夏青蝉转身面对林意歌,缓缓柔声道:“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我们也不再是朋友。”

    她吩咐小满送客,又对目瞪口呆的竹香道:“我饿了,让她们开午饭上来吧。”

    她如平日一般吃过了午饭,竹香见姑娘情绪如常,心中打鼓,倒不敢问起林意歌的事。

    吃过午饭不久,张锦带了些应时瓜果过来,进门便对夏青蝉高声笑道:“我从小最盼着七月来,因着我生日便在七月,年年爹爹与哥哥都给我买好吃的。”

    夏青蝉托腮笑道:“今年的七月盼得更是心切。”

    张锦一愣,问道:“今年怎的格外...”

    突地省得夏青蝉是在说她出阁的日子也近了:就在生日过后一天。

    她呸了一声,笑道:“蝉儿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刻薄了!那周慎有什么好盼着嫁的?”

    竹香在旁忍不住格格一笑,张锦假做恼怒,扔了一个李子核过去,竹香笑着躲开了。

第八十七章 天神般人

    桐木林家。

    吏部尚书林守道能感到额上青筋暴出,又头疼难忍,但仍压住怒气,冷冷问女儿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次。”

    心中希望女儿知难而退,不再提起。

    林意歌规规整整立在地上,淡淡道:“我来对父亲说一声,我准备追随大军去西州,望父亲代为遮掩,我已放出风声说自己身体不适,父亲只说我暂时静养即可,我身边的仆从也都交待好了的。”

    林守道大喝一声,将桌上镇纸狠狠摔在地上。

    门外传来朱瑾低声惊呼,林意歌面色不动,仍恭恭敬敬站着。

    林守道冷笑道:“你这桩心事,我一向也猜着一些,只是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要脸。你随了他去,以为他就会娶你?”

    林意歌闻言面色微红,但仍道:“父亲,所有开销皆由我那租出的邸店出,父亲毫无损失,何不让女儿一试?”

    林守道长叹一声,道:“女儿啊,我林家如何毫无损失?你们表姐妹七八个,你一旦名誉有损,她们如何能找到好归宿?便那嫁出去了的,以后在婆家如何抬得起头来?”

    他挥了挥手道:“快别糊涂,回房去吧。我知你是担心他安危,但赵昉乃是皇帝亲侄儿,总不至于随便丢了性命,等他回来,为父定会慎重考虑你与他的婚事,如何?”

    林意歌颤抖着声音说道:“父亲,这哪里是上场打仗那样简单?宁王之位若果真是篡得,江壁川岂能容荆王三父子活着?这西线……”

    她话未说完,已狠狠挨了父亲一掌,脸颊立时热辣辣肿起来。

    林守道气得颤巍巍道:“你要随男人私奔,我打死你也罢了,我林家仍是清白人家。不想你竟说这种大逆不道、罪及九族之言!你是要林家上下几百口为你陪葬吗!”

    林意歌哭着跪下,抓住父亲长衫下摆,哀求道:“爹爹,我从小战战兢兢,凡事只为林家、为您老人家的仕途着想,您岂有不知?

    只是赵昉从小不得荆王疼爱,战场上一向逞强,只为博他父亲一声夸赞,此去西州,又有江壁川虎视眈眈,一旦开战,刀箭无情……”

    她擦干眼泪,盯住林守道眼睛道:“赵昉若活着,我也罢了;他若死时,我一定要在他身旁,我要亲见他入土。”

    林守道冷笑一声,目中透出鄙夷不屑神色,低声喃喃道:“我林家怎会有这样的女儿?”

    林意歌跪了些时,见父亲仍毫不动心,只得站起身来,冷冷道:“父亲不让我去也可以,不过……若我将宁王篡位一事传出,说是父亲私下告诉我的,不知江枢相可会着恼?”

    林守道双目升起寒意,冷冷道:“好个女儿!威胁起父亲来了!你要传便传去,看江枢相能让你活到几时。”

    林意歌想到父亲尚不知夏青蝉与自己决裂,又道:“那我找夏姑娘说去,夏姑娘关心我安危,我让她常打听着我些,江枢相想来不好杀了我。”

    林守道冷冷道:“他不杀你,把你与那夏姑娘一般的软禁起来,也好得很啊,省得我林家丢人现眼。”

    又沉着脸道:“你回房去吧,不要再起糊涂念头。以后不要再来见我。”

    林意歌见父亲毫不动摇,只得站起身来,出门去了。

    栝树小院。

    七夕将至,宝缘斋沈掌柜亲自送了一批应节陈设来江府,大双将那精致些的挑了一批,亲自送过来让夏青蝉挑拣装点房中。

    众人正围住笑赞怎的刻得这般鲜活,小满进来回道:“夏姑娘,朱瑾来了。”

    夏青蝉皱了皱眉头,但当着众人,仍让请进来。

    大双知趣,告辞退出了。

    朱瑾进来问过好,笑道:“我们姑娘遣我来说:那日来看夏姑娘,在日头下站久了,有些着了暑气,这一阵子皆卧床不起,好生严重呢!她心中想与夏姑娘聚聚,让我来求夏姑娘上门一叙。”

    林意歌正焦急等在房中。

    自五月在淇园一会,两个月来,不论她如何设法,赵昉总是避而不见,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冷淡对她。

    林意歌方寸大乱。

    她从小一意盼着父亲仕途光明,其实只是为着一旦荆王继位,林家的姑娘足以做赵昉王妃;一旦荆王失势,父亲也可庇护自己与赵昉夫妻不致落难。

    若做不成赵昉之妻,她一生算计又是为了什么?

    房门响动,朱瑾带进夏青蝉来,又带上门出去了。

    林意歌松一口气,走上前拉着夏青蝉的手,笑道:“青蝉,我就知道你不会当真不理我了!”

    夏青蝉见林意歌左脸高高肿起,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心中诧异,但也只挣脱林意歌的手,淡淡道:“你我交好一场,我总不会无故当着下人拂你的面子。你有什么事么?无事的话我要走了。”

    林意歌并不如平日那样微笑,也不客套,直言道:“青蝉,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西州?”

    夏青蝉心中虽恼林意歌,也根本不想去西州,但也忍不住奇道:“西州遥远,我也不知路途,如何带了你去?”

    林意歌见她瞧破杀父仇人谎言之后仍来,想着这夏青蝉果然好利用,也不遮掩,直言道:“我爹爹不许我去,但你与江府的关系匪浅,只要是你出面,他会同意的,别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

    原来意歌还是只是利用我与江壁川的关系。

    林意歌夏青蝉没有反应,上来拉住她的手,又道:“青蝉,开战在即,我实是不知他是否会战死沙场,心中焦灼,每夜睁眼至天明,觉得世界一点一点的陷落……”

    夏青蝉冷冷道:“我不去西州。告辞了。”说完转身要去。

    林意歌见她如此,先是一愣,又道:“青蝉,你不怕江壁川战死沙场,你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她要利用夏青蝉对江壁川的感情。

    夏青蝉奇道:“他又不会死。”

    江璧川天神一样的人,怎么会死?

    林意歌一时语塞,夏青蝉又道:“璧川他自己会得照顾自己,不需要我。”

    一向都是他照顾她,他不需要人照顾的。

    林意歌仍不死心,又哭又求,又是劝说,夏青蝉已心死,凭她如何只是一口咬定不去。

    林意歌好像一拳一拳打在棉花上,终于死心。

    不能操控的夏青蝉,对她来说没有价值。

    她站起身来,冷冷道:“青蝉,你既如此无情,你我二人以后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夏青蝉本想提醒是林意歌几次欺骗、利用自己在先,但临到头也只是板着脸开了门出去了。

    她不屑与这样的人争执、讲理。

第八十八章 旧仆桐儿

    转眼到了七夕。

    张锦这日一早就来了,神色凝重,大改平日说笑模样,正色对夏青蝉道:“蝉儿,今日我来是有正事要说。”

    她见夏青蝉温柔脸庞,突地心中惭愧,喃喃道:“蝉儿……你不知...周慎那人...偏要说什么匹夫有责,要跟着江枢相去西州收复故地。

    我爹爹与哥哥也极支持他,哥哥同榜刚好有人也在军中任职,便安排他入了禁军。

    我……亲事虽在开拔之前,不过成亲之后几日,他便要随大军出发。”

    她又扭捏道:“我爹爹说,我若是不怕辛苦,追随而去也好,不然他一人在西州,无人照顾怎好?”

    夏青蝉一向看待张锦与世人不同,突地听闻两人月内便得长时分离,心中难受,一时竟做不得声。

    竹香见状,心中虽也难受,但知姑娘平日最是知礼,轻轻提道:“如此听来,周提邢当真是好男儿,对吧姑娘?”

    张锦闻言笑道:“你不是成日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竹香道:“大部分男人确实都不是好东西,张姑娘你运气好。”

    三人都笑起来,夏青蝉心中虽不舍,但经竹香这一打岔,又想起夫妇相随,周慎如此忠义,张锦终身有靠,自己该为她开心才是。

    张锦见她笑起来,悬着的心方放下,又道:“蝉儿,前几日你说要找房搬出江府,我看不如等大军凯旋归来再说,周慎与我到时可能也会另寻住所。”

    竹香心想京师人对战事这般轻描淡写,都以为大军一出、所向披靡,定能轻松收回五州,唉,也是周国的人承平太久,连那些说书人也满嘴胡吹大周必胜。

    夏青蝉心中虽觉住江府多有不妥,但想到江璧川这一阵仍如前,从不侵扰,便随意答应了张锦。

    两人又说了一回话,张锦惭愧道:“蝉儿,我该走了,周慎的战服,我想为他将针脚再缝密些,他穿着舒服些。”

    夏青蝉摇头笑道:“这周慎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好事,得了你做他妻子。罢了罢了,你去吧!”

    她让竹香将陈掌柜送过来的新鲜吃食给张锦装上,又让将徐淳音送过来的一匹衣料也包上,又将林意歌带来的极大的几个莲蓬也装上,亲自送张锦到院门外,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方回房。

    竹香见姑娘落寞,也不便多劝,只坐在姑娘脚边安静刺绣陪伴。

    夏青蝉闷闷看着她一点点使用青色丝线绣出梧桐树叶来,中间还夹着小小黄花,突地大惊失色,问道:“你!你是谁?这是谁教给你的?”

    竹香赶紧起身回道:“姑娘怎的了?这花样是一个洗衣的小丫头手帕上的,我见着雅致,学着绣起来,姑娘若是不喜欢,我立马拆了它。”

    夏青蝉面色稍缓,道:“你没错,是我大惊小怪了。巧了,我在爹爹家时,有个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贴身使女,名叫桐儿的,你绣的这花样乃是她自己想出的花样儿,世上再无别人知道的,你瞧,这叶子和真正的桐树叶子不一样的,比真正的叶子有韵味多了。”

    又笑道:“没想到她如今在这里洗衣,咱们找她去!回头问大双讨了她来,我们三人一起。”

    竹香想起那洗衣丫头姿色平平,也不甚机灵,没想到竟是夏青蝉从小一起长大的使女,赶紧道:“好!我去叫了她来!姑娘等着。”

    张姑娘月底走了,有桐儿与自己陪着姑娘也好啊。

    竹香大步奔到后院,不一时便拉回来一个粗使丫头。

    夏青蝉见那丫头大手大脚,头发蓬乱,神情间带着惊诧愚笨之相,奇道:“竹香,这不是桐儿啊。”

    竹香立时想清关节,问那丫头道:“上次我看见的你那方帕子,是谁给你的?”

    那丫头呆呆道:“是此前在这里住过的一个漂亮的姑娘给我的,不过她才来陪大双娘子住了一天便去了。我说她长得好看,她开心,赏给了我那方帕子,我哪里舍得用?累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罢了。”

    竹香让她掏出那块手帕,又接了过来,递给了夏青蝉。

    洒金白丝帕,青色丝线绣着桐叶,树叶与真的叶子稍稍不同,夹杂几朵小小黄花,正是桐儿当日常用的几块手帕之一。

    夏青蝉捧着手帕,沧海桑田,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竹香又问询了几句,给了那丫头一两银子,将她打发出去了。

    她见夏青蝉只怔怔握着那帕子,柔声道:“姑娘,那小丫头说这手帕的主人与大双在这小院相伴过一日,我问了一下,正是去年九月中旬……”

    抄家是去年九月十三深夜。

    “要不要我去请大双娘子过来?咱们打听打听桐儿姑娘如今所在,也好请她来与咱们一块住着,姑娘说可好?”

    大双很快便赶了过来,夏青蝉将洗衣小丫头一事说给她听,大双低头思索片刻,这方笑道:“桐儿姑娘在这里只待了一日,她如今下落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是夏姑娘旧时的心腹使女,枢相自然妥帖安排了的,姑娘不如随我去见枢相?他现在在家中。”

    夏青蝉迟疑片刻,道:“好,若是枢相有时间见我……”

    今日赐宴,会不会很忙?

    大双笑道:“姑娘随我来吧。”

    江壁川如今所居的至善堂与栝树小院相隔不远,夏青蝉与竹香跟着大双,很快便到了他新搬入的书房门外。

    大双敲了敲门,叫了一声:“枢相,夏姑娘来了。”直接推开了门。

    江壁川站在案前,夏青蝉见案上摊开一张地图,上面标着城池山岚等,只是不知是哪里的地图。

    大双将桐儿一事告诉一遍,然后退到一边等待。

    夏青蝉抬头见江壁川正看着自己,他目光中充满暖意。

    璧川定能助她找到桐儿的。

    她对他笑道:“这等琐事本不该打扰枢相,只是桐儿家是夏家几代的旧仆,我与她一起长大,若能找到她……”

    江壁川仍是温柔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桐儿已经染病死了。”

    夏青蝉听见竹香充满怜悯地低低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桐儿命薄,还是叹息夏青蝉连一个可追忆旧时生活的机会也失去了。

第八十九章 并非注定

    夏青蝉低下头,见自己仍攥着那方手帕,突地想起年年春日好天气,她总坐在台阶上等爹爹归来。

    桐儿总在一旁陪着,有时摘花玩儿,有时满地跑,有时刺绣,那日桐儿正绣这方手帕。

    爹爹回来,夏青蝉笑着迎上去,桐儿也过来行礼,爹爹瞧见桐儿手帕,笑赞道:“姑娘聪明,丫头也伶俐,这桐叶绣得好,像有微风吹过叶间。”

    爹爹总这么会说话。

    她看见自己眼泪滴到地上方砖,又见璧川衣衫下摆,抬头时发觉他已走到自己跟前。

    他满面关切看着她,微带担忧之色,双眸深不见底。

    夏青蝉不欲当人哭泣,赶紧擦干眼泪,强笑道:“却不知……却不知生的什么病?葬在何处?”

    江壁川道:“肺痨不可下葬,是火葬。”

    一把火烧了尸骨不留吗?

    她与桐儿那时总以为会长长久久在夏宅自在度日,没有尽头。

    她怔怔看着他衣上缠枝纹花样,他今日也穿着石青色。

    她突地想起一事,惊得退后一步道:“你的衣服!是桐儿告诉你的!”

    尚在夏宅时,那夜主仆夜话,桐儿问她要嫁什么样的男子,她说了许多之后,提到衣饰,当日如何说的?

    是了:‘爹爹喜欢穿松花色,我一直觉得太是鲜艳了些,我嫁的人得穿.....石青色吧,而且不能是团花纹,得是黑色珠儿线缠枝纹’。

    前世在桂花树下,这一世在她闺房中,让她觉得与璧川是命中注定的那件衣服,原来只是桐儿将两人私语告诉了他?

    大双倒吸一口冷气,当日夏宅抄家后,高澄将所有贴身奴仆灭口,只将桐儿送了过来,说是知道枢相对夏姑娘心意,让他拷问桐儿,探得夏姑娘喜好,事半功倍。

    竹香发现大双脊背突地变得僵硬,心中诧异,想着什么衣服这般要紧?

    江壁川微微对她一笑,道:“你说的想是桐儿姑娘为我代制那件石青衣衫?

    那时我尚在四处寻你,桐儿姑娘已染重疾,只在我家中静养,一日她要求见绣娘,我也不知她为什么要制一身新衣给我,但盛情难却。”

    竹香心想江枢相虽是武将,声音倒难得的柔和悦耳。

    他微微含笑,面上带了一点羞涩,对夏青蝉道:“衣服制好后我很喜爱,所以时常穿着。你既然问起,想来是你旧时家中有人穿过?那我以后不再穿就是,免你看见伤心。”

    竹香心想江枢相平时看着威严,原来也会在意衣饰?也难怪,他本还是年轻公子,他平时那般沉稳,现下稍带窘意,倒让人怜惜。

    她精力一时被江壁川吸引,倒把大双方才紧张之色忘了。

    夏青蝉见他窘迫,忙道:“不必不必,你喜欢便穿着。”

    原来只是桐儿喜欢璧川,怕自己活不到见到姑娘那日,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啊。

    夏青蝉叹息一声,傻桐儿。

    她轻声道:“想来只是桐儿很喜欢你。”

    江壁川只是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原来不是命中注定,但至少……夏宅有人喜欢璧川。

    想到已叨扰他半日,她赶紧道谢告辞,江壁川亲自将主仆二人送到门口。

    晚上,众人都歇下了,竹香见夏青蝉仍在灯下枯坐,心中不忍,提议两人去花园中走走。

    因怕遇到七夕宴宾客,主仆只捡僻静处行走,经过一处玲珑石壁时,夏青蝉突地想起前世来过,这里面别有洞天,心血来潮,领着竹香侧身从那石壁一处缝隙中穿了过去。

    果然那几株高大合欢树开花正盛,想来是七夕设宴之故,这里虽人迹罕至,仍挂着几盏灯。

    合欢树下,一所小屋全是圆木围成,树皮未去,极是朴实古拙,屋中有光亮透出。

    主仆二人行走良久,正欲走到那小屋歇一歇,突地房门响动,里面走出一人来,衣饰夺目,正是赵昉。

    夏青蝉见他面上神情疲惫落寞,一时不惯,正不知如何招呼,赵昉却已一眼见她站在身前不远,一揖便要离开。

    竹香已得夏青蝉告知林意歌事,心中不忿,正好遇到赵昉,便止住他道:“世子爷可知林四姑娘打着你旗号所做之事?”

    赵昉扬了扬眉,对夏青蝉道:“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夏青蝉摇头道:“事已过去,我也没心情说。”

    要走时,赵昉拉住她袖子,笑道:“姑娘,既是与我有关的话,自该说与我听。”

    见竹香瞪着他,笑着松开了夏青蝉衣袖。

    夏青蝉道:“那也罢了。”随赵昉进了那圆木屋中。

    一进门便见桌上摆着红菱角与带壳鲜荔枝,一旁小泥炉上只一把粗陶茶壶、几个茶杯。

    江府的人当真周到。

    赵昉倒了茶,一言不发,听夏青蝉将前事说了一遍。

    听完劈头问道:“夏姑娘,你自己那时难道豪不起疑?”

    竹香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昉一笑,起身对夏青蝉一揖,夏青蝉赶紧避开,奇道:“这是为何?”

    赵昉叹道:“开不开战,对林家并无影响,林意歌欺骗姑娘,应是为我,姑娘助我得偿心愿,我自该感谢。”

    夏青蝉只摇了摇头。

    赵昉突地问道:“所以你跟去治水,也是为了林意歌这所谓的交易么?”

    夏青蝉点点头。

    赵昉正要说什么时,外面人声嘈杂起来,竹香侧耳听了听,道:“江府要在这附近放烟花了,人多嘴杂,姑娘,咱们走吧。”

    赵昉没有再多言,几人客气辞过,夏青蝉与竹香先走了出来。

    竹香见姑娘仍有些悒悒不乐,凑趣道:“听小满她们说这烟花是天下最大最全的,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夏青蝉摇了摇头,道:“怕人太多吵得慌。”

    主仆胡乱行了一阵,走到一条河边,河水阻隔道路,两人停下,发现对岸众小厮正在搭建烟花架子,背后已有女眷们聚拢起来。

    竹香喜道:“姑娘怕人多,人都在对岸,这里清静,又近,岂不是好?就是怕姑娘劳累着了,等我去那圆木屋中拿凳子来坐着!”

    她想着对岸那么多人,夏青蝉不会有危险,急急跑去拿凳子了。

    夏青蝉本欲阻止,见竹香兴头,也就罢了。

第九十章 烟火受惊

    河对岸,大双正盯着小厮们忙碌,女眷们在她身后笑谈。

    突地有人道:“谁家姑娘跑到那水边站着?也不怕潮气,生得倒好,怕不是荷花精吧?”

    大双闻言向对岸望去,见是夏青蝉站在水边,心下惊奇,又见夏青蝉身边并无使女跟随,急忙吩咐了小厮们几句,急急向最近的小桥而去。

    女眷们见夏青蝉呆立水边,都有些生疑,其中有几个去过韩府海棠宴的低声道:“好像那便是那外室,姓夏的。”

    有好事者去寻了韩夫人过来。

    这时小厮们支好了烟花高架,请众女眷退避得远远地,然后点燃了火引。

    今日烟火乃是内府所制,不惜工本,果然极其绚烂,韩夫人盯着满天烟火,想到女儿一生本该也如这烟花璀璨,如果不是因为河对岸那姓夏的女人的话……

    庾家七姑娘年纪尚小,凑在最前面看烟花,一面笑看一面惊叹,韩夫人走上前去,烟火声音极大,牵住她手附耳大声道:“好孩子,走近些看得清。”

    庾七姑娘也附耳大声笑道:“姑姑,他们说走近了危险呢!”

    韩夫人摇摇头,仍拉着她往前走,庾七姑娘见姑姑神色凝重,不敢拒绝。

    两人方走出几步,烟火声愈大,人声不可闻,一个小厮上来笑着摆手,示意两人不可再往前,韩夫人下巴一扬,面色桀骜,那小厮知韩府与江府交好,不敢再拦,只紧紧跟住两人。

    走得只离五六步远时,庾七姑娘吓得双腿战栗,双眼哀哀看着姑姑,死活不再上前,江府一位管事也带了一群小厮也围了一圈过来。

    韩夫人止步不再往前,众人正松一口气,却见她用尽全力一推,将庾七姑娘推向那烟火高架,架子吃重,被推倒在地,烟花冲着河对面射去。

    韩夫人本人因着使力太大,摔倒在地。

    众女眷、使女、小厮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迎上前来相帮,庾七姑娘头发衣衫着火,幸得周围小厮手中已提着水桶,立时灭了火。

    韩夫人与庾七姑娘皆无大碍,众人放心。

    那管事遣一个小厮飞跑去回江壁川,这方带领众小厮扑灭烟火架上的烟火。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这烟火本是冲天上去,如今架子倒了,那火冲着河对岸去,刚刚那少女不会被伤着吧?”

    人声嘈杂,没有人听见她的话。

    河对岸,夏青蝉也望着天上烟火,有一年夏月中,爹爹也着意花重金寻了上好的来放,但比不得今日的。

    突地面前一热,耳边又有人叫:“夏姑娘危险!快蹲下!”

    她向声音看去,只见大双满面恐惧,好似大难临头。

    夏青蝉隐隐觉得自己应该遇到了危险,只是眼前太亮,她嫌烦,便闭上了眼睛,也并没有蹲下。

    突地肋下一紧,有人托住她,将她移出了这片灼热光亮。

    夏青蝉心中隐隐厌烦:自己不知又给谁添了麻烦?若活得过来,还得报答这人。

    她觉得很累,晕了过去。

    大双远远见侯小乙移开夏青蝉,转身立即遣人打马寻王太医来,又要江府常驻的郎中立时前来。

    栝树小院。

    王太医开过药来,竹香放下床帐,将膏药细细敷上姑娘身上烧伤处。

    幸得侯小乙及时救助,伤得不重,王太医说若治疗得当,并不会留痕。

    夏青蝉仍是未醒,大双迟疑片刻,终是对江壁川与王太医低声提起夏姑娘当时并未躲避烟火,也无惊慌,好似欣然受死一般。

    王太医沉吟片刻:侯门深深,这般愿意欣然受死的少女,他见过的也不少,这是心病,难以救治。

    只是眼前这位少女既然是江枢相宠姬,倒不好直言。

    他想了想,道:“我随身带着一丸安神丸,极是难配的,既是贵府……”

    摸出一丸药来,对大双道:“烧酒化开喂下去,若明日这位姑娘精神好些,这安神丸枢相只管打发人来再拿了使去。”

    这药丸吃下能让人一时忘记烦忧,只想好事,只是药效甚短,一旦服用习惯了,极是难戒,当然以江府权势,长期服用亦无妨的。

    江壁川亲自送王太医到院门,王太医见他眉宇间微有忧色,想大约这少女极受宠的,安慰道:“江枢相,这位姑娘烧伤并无大碍,她心中郁结却极有可能引起大病,需得让她远离让她不快的人、事一阵。”

    张豹耳力极精,闻言心想,惹夏姑娘不快的人?不知枢相算不算?

    江壁川回到栝树小院,看着竹香与大双二人将安神丸化开喂下,仍无去意。

    竹香先对大双笑道:“大双娘子不用去看那位侯郎君么?他救下我们姑娘来,想来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大双笑道:“小乙已有郎中看视,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伤罢了。”

    竹香无法,只得笑道:“我守着姑娘,万一有需要,立时会请小满她们去回枢相,姑娘若知道如此惊动贵府,心中定会不安的。”

    两人仍无去意。

    竹香心想寄人篱下当真诸多不便,恼起来直言道:“我家姑娘尚是闺中少女,夜已深,枢相在此多有不便,恕我无礼……”

    张豹走进来,一掌击下,竹香软绵绵倒了下去。

    大双赶紧上前接住,因着江壁川在前,不便出言嗔怪,只狠狠瞪了张豹一眼。

    张豹自将竹香抬出房门,另寻房间放下,大双也带上门出去了。

    一夜忙乱,房中蜡烛燃得只剩半截,使女们不敢进来添换,江壁川走到床沿,轻轻坐下。

    烛火慢慢燃尽灭了。

    夏青蝉睁开眼睛,心中觉得空明轻松,身子也比平日轻些似的,帐中夜明珠发出光来,璧川正坐在床沿。

    她伸手握住他手,笑道:“怎的还穿着赴宴的衣裳?”

    想来是大双不知何故自去歇息了,自己又睡着,无人服侍夫君。

    她睡意深沉,起不来,只往床内靠了靠,示意他躺下,又将枕头让给了他。

    怎的大双今日只放了一个枕头?

    两人对面躺下,她钻进他怀中,叹道:“你不知我做了如何一个噩梦。”

    她梦到书房外窃听,被马蹄踏死重生,处世困难重重,与璧川不得相聚。

    他衣上金丝纹饰有些硌人,还好乌木香深沉熟悉,夏青蝉心中庆幸噩梦已醒,很快又睡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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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介绍:
抄家父亡,夏青蝉以为有俊美权势的夫君可供倚靠,然而并不是那样。重生后,她只想做做生意安稳度日,不想再倚靠他人,成长虽慢,有,总好过没有。可为什么仍不停遇到他?两世欢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欢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欢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