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搬入江府?
江壁川微微笑道:“姑娘觉得莫名?我只是听说府上植有石榴,那日席间想起韩夫人有秘法,特意赶来提醒你一句罢了。”
夏青蝉立住,抬头直面他,恼道:“这还不算莫名?我们平日并无往来,何须你巴巴提醒我如何种花儿?再说你明明知道韩姑娘她……”
江壁川打断她道:“我们平日并非毫无往来。忘忧洞底、姑娘闺房中发生的事情,难道在姑娘看来都不算往来?”
忘忧洞底与他十指交扣,那日房中无人两人相拥,确实是不矜持了些。
夏青蝉心虚着急,道:“可是那次之后不是就说好不再私见吗?以后就没有往来了。”
江壁川客客气气笑道:“那敢问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夏青蝉见都是他说得有理,一时语塞,想了半日方叹道:“不管怎样,那韩姑娘她……”
又想到不该泄露韩玉奴心事,改口道:“她很是敬重你,你那日不该当着众人的面与我那般说话。”
江壁川闻得此言,面色一寒,转身去了。
夏青蝉前世与他夫妻一年,深知他平日看似温和谦虚,实则固执孤傲,一向不喜人拂逆,更别说责怪他不该如何。
她暗暗皱眉,心想璧川还是这样小孩儿脾气,心中却不知怎的,觉得对他比先前亲近了些。
两人原本正走过一道窄窄穿堂,他外衫仍拿在手中没有穿上,山风吹过,夏青蝉怕他寒冷,一时情急,叫道:“璧川……”
江壁川突地立住,转过身来。
他眼中有光、眉目含笑,更显面目俊朗,夏青蝉一时看住,心中突突直跳。
江壁川走到她身前,笑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夏青蝉仍是盯着他,喃喃道:“江枢相,你的衣服……”
她话音未落,他已揽住她。
夏青蝉情急之下,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哪知他只穿着一层中衣,隔着薄薄衣料,她双手能感到暖意。
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她想念他曾带来的安定与温暖。
她不知不觉将他拉近了一些,江壁川一笑,将外衫远远扔出,双手搂住了她。
夏青蝉只觉脑中空白、耳中轰鸣,一瞬间,天下只剩二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叫:“……蝉儿!”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倚墙而立,慧音师太站在离两人不远处,面带惊诧责备之色。
夏青蝉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了他。
江璧川这方注意到慧音。
慧音师太痛心疾首道:“清修之地,你二人……当真淘气!慧明她们就快回来了,蝉儿还不速去我房中整理头面!”
夏青蝉又羞又愧,低头随慧音师太去了,知道他跟在身后,却不敢回头看他。
穿过月洞门,到了那一排厢房前,慧音对夏青蝉道:“我们几人房中都没有镜子等物,边上那间乃是给施主们留的客房,蝉儿去那里将头发整理一下吧,慧明就快回来做午饭了。”
夏青蝉走开之后,慧音迟疑片刻,方问江壁川道:“你方才可……?”
江壁川道:“没有。”
慧音松了一口气。
江壁川见她满面庆幸,冷冷道:“师太不必担忧我蓄意引.诱。她怪我不愿告诉她杀父仇人是谁,一向不愿与我亲近。”
慧音心想你二人方才那般,难道还不算亲近?
不过她大概能明白他话中含义,夏之仪被杀一事,她心中一向来回思索,并无答案,见他自己提起,便问道:“江枢相,你知道她杀父仇人是谁吗?”
江壁川转开脸,没有说话。
慧音盯着他看了许久,突地颤声道:“难道是高澄?可他并无理由杀夏翰林。”
江壁川沉默许久,方道:“高澄是个疯人,师太难道不比我清楚?”
又道:“我有一事想求师太已经很久,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此间往事,还请师太不要对她提起。”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寺外一棵高大槐树,并没有看向慧音。
慧音摇头叹了几声“孽缘”,转身缓缓走了。
房门作响,夏青蝉走了出来,她衣衫头面都已整齐,只是面上仍微微发红,双眼似两泓秋水。
她低头走到江壁川身前,说道:“刚刚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样……但不可以的。我知道这样的话我已说过很多次……”
江壁川柔声道:“我知道。以后不能与你私下相见,也不能当着人与你说话。”
夏青蝉抬头看了看他,见他面上并无嘲讽之意,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体谅。”
她正要走开,江壁川伸手挡住她,柔声问道:“你要不要搬到我家?”
所以她说的话他果真没有听?
夏青蝉奇道:“江枢相,我方才刚说完,以后不想与你相见,今日不留神唤了你名字,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她心中惭愧,正要匆匆逃开,慧音却已去过穿堂,将方才震惊之下掉落在地的一篮菜捡起,放到厨房,又走了回来。
她见江、夏仍在,命二人随她去方丈室中。
江壁川没有多话,立时随慧音去了。
夏青蝉见他在师太跟前这般温驯,心中微微惊讶,不过上次张锦来时也举止大异平常,大约慧音师太一举一动皆能教化人心?
她不再多想,也进了慧音室中。
江壁川言简意赅,将夏家门前苦主聚集一事告诉了慧音,又道:“这般打扰夏姑娘,我心中过意不去,夏姑娘若愿搬到我家中暂居,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师太意下如何?”
夏青蝉心想慧音师太方才明明看见穿堂中一幕,怎会同意让她搬去江府?
室中一时寂静,她心中讶异慧音尚未表示反对,看向师太时,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充满怜爱担忧,还有一丝……恐惧?
夏青蝉心想定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慧音对她微微一笑,面色温柔,眼中也恢复往日暖意,夏青蝉放下心来,正想师太说不搬的话他大约更听得进去些,却听得慧音道:“蝉儿搬去江府也好。”
夏青蝉惊道:“师太说什么?”
是她听错了?
第六十二章 难以违抗
夏青蝉正等着慧音说自己口误,哪知慧音说完让她搬进江府那一句即不再开口。
她只得道:“师太方才可是劝我搬入江枢相府中?我自是感激江枢相好意,但全福此事乃是因我对她恶言相向而起,我总不能一逃了之。再说夏家上下十几口人,还有张锦,都需我照拂……”
江壁川温言道:“全福之事乃是因我而起,还请姑娘让我来处置此事。”
夏青蝉正要婉言谢绝,江壁川又淳淳劝道:“我家中花园深处有一座小院,栝树环绕,极是清幽,又另有偏门出入,你住那里,不必与江府众人打交道。
全福姐弟我会让人妥善送回原籍安置,也不会计较她试图‘以尸讹诈’。
姑娘方才提起需照顾张姑娘,但张齐最近搬入新宅,张姑娘何不随兄居住?夏家众仆妇我亦可亲自出面,体面打发。姑娘觉得这这样可妥当?”
他神态安适、声音柔和,却隐隐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夏青蝉想起前世自己从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连慧音师太也帮着他?
夏青蝉看着他,她身上被他双手碰触过的地方仍隐隐发烫。
他神情总是平和谦逊,也很少流露悲喜,连自得闲适也很少。
前世她虽猜不透他心思,却也因爱生怜,不忍惹他不快,在他身边万千体贴、小心翼翼。
和璧川打交道太累了。
夏青蝉疲惫摇摇头,道:“我住在家中就很好,不想搬出。”
江壁川闻言只微微一笑,柔声道:“姑娘若要如此亦可。”
慧音听了此话,身体微微一颤,坚定道:“蝉儿,我听江枢相方才所言,这栝树小院自有偏门出入,并不算住在江府,何况你又只是暂居,想来无妨。”
夏青蝉凄然笑道:“师太,有的人生来软弱……”
若她住在江府,要不了多久又会对他言听计从,正如今日在穿堂。
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喜欢他:他是那命中注定的人。
慧音面上露出悲悯神色,道:“蝉儿,人人皆……”
江壁川却淡淡截道:“我家中随时各处都有一群人,姑娘不用担心会与我私见独处。再说……”
他看着她:“若不得姑娘首肯,我自然不敢亲近。”
他这是暗示几次见面都是她主动做出逾礼之举?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
夏青蝉本仍想拒绝,但这方丈室中不知为何,充满了悲伤气氛,慧音与江壁川皆是她最在乎的人,她怎能拒绝他们?
她无奈站起身来,说道:“多谢江枢相。只是还请容我缓几日,亲自安置李家姐弟与家中仆妇……”
她看着他,璧川双眼发亮,长得真好,她忍不住面色温柔,道:“然后再搬到贵府。”
江壁川含笑颔首道:“好。如此我让她们准备妥当,大双随后会上门与姑娘商量如何安排。”
他说完对二人道了告辞,起身去了。
夏青蝉怅然若失,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
她想起江壁川与慧音今日态度离奇,问道:“师太,你与他以前认识么?”
慧音道:“我以前是见过江枢相。”
说完又是闭口不言。
夏青蝉心想不知是否他来安葬爹爹那次?
她心中挂念全福,又怕张锦竹香担心,也匆匆辞去了。
到了家中,她先让竹香叫来全福,冷冷说道:“去年九月十三日深夜,有人带兵来到我家,说奉先帝驾崩前口谕抄家,我父亲据理力争,被当场刺死,我从花园暗门逃出,至今仍不敢对人亮明身份。”
“我曾与江枢相过往甚密”,前世那般恩爱夫妻,“他知道我抄家仇人是谁,但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世人都想要公理,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公理?”
“你姐弟遇到张锦与我,已是万幸。宋娘子已寻得一可靠人在外,这人会带你们回乡,我还会给这人两百两银子,替你姐弟在故乡买地,条件是你立即离开。你这次再不接受,我也只能任江府的人来将你带走。”
全福与她对视片刻,嘶哑着嗓子道:“多谢姑娘,我姐弟这就离开。”
她自尽时伤到嗓子,从前的清脆声音尽失。
夏青蝉点点头,仆妇们上前,将全福带出去了。
张锦从白家巷小店回来时闻得全福姐弟已去,叹息良久。
夏青蝉亲自给张锦端来一盘时鲜青李子,又故作轻描淡写,说道:“我今日在青莲寺偶遇江枢相,他已知我家中困境,说我可以去江府借住一段时日避难,我答应了。”
张锦与竹香皆是一惊,张锦大叫道:“要搬也是搬去我家,去江家做什么?”
竹香也极力点头赞头。
夏青蝉一顿,道:“你哥哥才搬入新居,想来诸事不便。”
张锦摇头道:“哪有什么不便?我家白家巷故居那等狭小简陋,你也住了,如今我哥哥新置的大宅好大的,爹爹常遗憾你没住成呢!我之前不愿问你,是因为这里才改建了花园,你如今既然要搬,自然搬去我家的。”
竹香也点头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姑娘自然和张家比江家亲的。”
白家巷旧宅是张伯伯长辈家,自然住得。
状元赐第乃是张齐家,自己已拒绝他提亲,怎生住得?
夏青蝉见两人皆紧紧盯着自己,一副不罢休的架势,往后退了一退,又分辨道:“我去江家住的这处小院,另有门出入,其实算不得江府,又极是舒适方便……”
张锦仍是噘着嘴摇头,夏青蝉只得道:“张锦,我已答应下来了,推脱不了。”
张锦仍是极力摇头,竹香想了想,奇道:“怎的江枢相刚好也在青莲寺?”
夏青蝉这方想到璧川也在,当真巧了,想了想,道:“不知道,按理他平日极繁忙的,不过……也许今日休沐,他不必上朝?”
竹香答了一声是,低头思索,不再做声。
张锦仍是苦劝,夏青蝉叹道:“我若有别的法子,也不会答应江枢相的。”
张锦不知她愁肠百结,以为她是指苦主一事江家出面解决是最好的法子,心想也有道理,又见她神态坚决,便低下头来,不再看她。
第六十三章 念念不舍
过了半日,张锦终是想通此事,心中筹划片刻,问夏青蝉道:“你实在要去江家,我自然搬去哥哥家居住;竹香呢,是你贴身的丫头,自然跟着你进江府,只是宋娘子她们怎么办?”
六个月相处下来,又经过何惜惜那一闹,众人皆有了感情。
夏青蝉奇道:“我只是去江府暂住,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宋娘子她们自然在这里为我守着屋子就好,待流言散去,我仍回这里来的。”
张锦心下稍安,正待说好,但又立即想起花费,摇头说道:“不妥。你这屋子当日是为着离我家近才租下,如今我家搬走,你还住这里做什么?草市门这么偏僻!
几个月后你从江府回来,最好是另租个离我新家近的地方,再说了,这房子你不住还让她们守着,太贵了!”
竹香闻言也道:“张姑娘此话有理,这房子一空几个月不住,又要养着十多个仆妇,两、三千银子白浪费了,这么些银子,都能买所宅子了!”
张锦也笑道:“如何?我从小帐上的事最精明的!”
夏青蝉点头笑道:“极是,极是,不然如何攒的这么些嫁妆?”
张锦呸了她一声,三人皆笑起来,笑完却不知怎的,空气中更添惆怅,满室萧索。
张锦似有所感,突地叹道:“这六个月以来,先是我母亲逼婚、何惜惜闹事,如今又是外宅流言……
我刚搬来这里时,心中别提多开心了,老想着等风波平息,我与蝉儿便能好好逛逛梁州城,又好好在这宅子里享享福,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晃到今日,我快要出阁,蝉儿也不会再在此居住了,唉!”
夏青蝉见她惆怅,笑着宽慰道:“江府离你新家也不远,咱们以后还能常在一块儿的,何况我在江府是独门独院,你不必避嫌不上门。”
张锦这方罢了,又道:“对了,你既然要搬,那就趁早。家中这十几个仆妇如今都以宋娘子为首,蝉儿,你最好现在就叫进她来说清,她们也好收拾的。
我知你出手大方,每人给五十两银子打发你觉得怎样?宋娘子单再加五十两?”
夏青蝉点点头,道:“都可以的。”
宋娘子来后,夏青蝉缓缓将苦主越来越多、自己要搬走避难的打算说出,只是没有提是搬入江府。
她说完见宋娘子只是低头听着,心中不忍,又笑道:“这半年来多亏了你们照应,何惜惜那次上门,若不是你们挺身护住,不堪设想。”
江壁川那次在她闺房抱住她,也多亏了宋娘子出言惊散。
想到这宅子正开始慢慢变成家,却不得不告别,她心中伤感,又对宋娘子道:“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不知此次避难需要多久,张家已搬离草市门这一带,我以后也不想在这附近居住了,这房子准备退还原主,所以……”
她说不出辞退的话语,竹香见状,上前道:“宋娘子,此次搬家甚急,姑娘明日或后日便需离开,她顾念你众人情意,今晚散给每人五十两银子,你单再加五十两。你们等姑娘走了之后便可收拾细软各自离开。”
宋娘子呆呆立了一回,方瞠目道:“姑娘怎的走得这么急!”
她低头想了想,又叹息一声,道:“不过也怪不得姑娘,那全福突地上吊,把我们的魂也吓得去了九天!何况姑娘这样娇嫩。”
她反应极快,见事已无转圜,又道:“我自出来做工,就没见过姑娘这样宽厚的主人家,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我给姑娘磕个头再走。”
说完便跪了下来,夏青蝉赶紧让竹香扶她起来,宋娘子反复念叨希望姑娘此次投靠的人家可靠,念念不舍,拿了银票去了。
很快仆妇们都来道谢,又都七手八脚帮着夏青蝉收拾细软。
吃晚饭时,夏家上下皆怀心事,连张锦亦觉蜡烛的光比平时黯淡许多。
饭后宋娘子过来说大双来了,夏青蝉知道是来商量搬家一事的,便让请进房中。
大双进来拜了一拜,笑道:“夏姑娘,栝树小院已布置得差不多了,只是我们以前没服侍过姑娘,不知能不能借竹香姑娘亲自过去看看?如此我们也好放心的。”
夏青蝉知道大双做事一向最是仔细周到,栝树小院不会有不妥当的地方,便道:“多谢你们布置,竹香不必去看了,请转告枢相我们明日一早便过去。”
大双喜道:“那极好的,我让车夫明日清早赶车来等着。这话本不该我说,但听得姑娘愿来暂居,我心中真松一口气。这些冤案苦主,姑娘又不好用强,只能躲得一时是一时罢了。”
张锦见大双好似不愿管冤案似的,插嘴道:“我已与周慎说好,等张副将撤走他就来问问情况,若真是冤枉了人,那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大双忙笑道:“那是自然,张姑娘说得极是。”
她又寒暄几句,便道歉微微转身,低声与竹香说起要带去的物事来,又问仆妇们是否跟去等。
两人在屋子里忙完又去屋外,夏青蝉走到张锦身旁坐下,将头靠在她肩上,正如重生那日逃到张家时那般。
张锦突然道:“蝉儿,我心中无缘无故难受得很,总觉得咱们两人一直希望过上的逍遥日子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夏青蝉心中也有些忐忑,但不欲增加张锦忧愁,便笑劝道:“哪里结束了?两三个月后,我搬出江府,你到时仍未出阁,咱们租一处好地方,四处好好逛逛,将陈掌柜账上攒下的银子都花没了才罢休。”
张锦听完只笑了笑,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听周围众人匆忙收拾。
第二天一早,大双果然带了几辆马车来接,夏青蝉低着头匆匆上去,想到门前聚集的众苦主,心中惭愧。
大双看出她所思,劝道:“夏姑娘,张豹仍在这里等着,稍时周提刑会过来,他们两人会商量好如何妥善解决麻烦的,只是得花些时间罢了,姑娘只管安心在栝树小院居住等待就行。”
第六十四章 有所图谋
夏青蝉携竹香登上马车,很快车夫驶到一处深巷,巷口守着的人识得是府中马车,并未阻拦。
马车又驶了一阵,到了一处隐蔽偏门,穿过这偏门不久,方才停了下来。
大双走过来打起车帘,夏青蝉一眼便看见前世熟悉的高大栝树。
她心中竟然觉得到家了。
大双下车在前面引路,院门洞开,夏青蝉有些担心江壁川会在院中,但走进去只见中间正是那颗高大桂花树,芭蕉仙鹤一如前世,院中站着十来个衣饰一致的使女。
夏青蝉没来由的眼圈发红,赶紧低下头,随大双走向精舍。
终于站在前世夫妻房中……
她头晕目眩,一瞬间忘记身死重活,只希望他快些回来。
竹香正四处查看,开窗见精舍不远处又有一所小小所在,指着笑问道:“大双娘子,不知是谁居住那里?想来是府上亲戚?”
夏青蝉抬眼望去,竹香正指着江璧川书房,她突地脑中清醒,镇定下来。
大双笑道:“那里原本是枢相书房,不过也已腾出来给夏姑娘使用了。”
竹香惊道:“原来这里是江枢相原本住的地方!特意腾出来给姑娘住?”心中惊疑。
大双微微一笑,不再开口。
江府诸事齐备,院中那些使女又熟练灵巧,不到午饭时分,夏青蝉已安置下来。
午饭过后,竹香一面捧过茶来,一面笑道:“姑娘在这里倒是比在家时自在似的,午饭也比平时多吃了两口。”
夏青蝉没有说话,只埋着头绣香囊。
竹香在她跟前徘徊不去,面上犹犹豫豫有话要说的神情。
夏青蝉终于放下针线笑道:“这丫头今日怎么了?有话便说出来。”
院中有使女往来,竹香将窗户关上,走到夏青蝉身边低声道:“姑娘,我怀疑这江枢相是有什么图谋。”
夏青蝉笑道:“我们主仆二人身上有什么他好图谋的?”
竹香面色不变,道:“姑娘就值得图谋啊。”
夏青蝉想到青莲寺中一幕,脸一红,道:“你随时守在我身边,江家奴仆又极多,又能图谋了什么去?不过,你怎的如此说?”
竹香道:“姑娘,这事起头就是江枢相在韩家当面对姑娘说话,韩姑娘对江枢相有意,自然不会轻饶姑娘你。
但韩玉奴要对付姑娘这样的商户,什么手段使不得?怎的想出苦主上门这么麻烦的法子?
我怀疑这个主意其实是江府的人给韩玉奴出的!”
夏青蝉正要反驳说江枢相可不是这样的人,见竹香神色严肃,且听她说下去。
竹香便说道:“姑娘若不信我,不如深想想:苦主上门,周提刑来一趟也就解决了,张副将为什么要来守着让姑娘不得别人相助?
还有,全福上吊,姑娘难过,去了父亲墓上,江枢相怎的那么巧也在那里?我打听了,那日并非休沐,他想是为了见姑娘将公务置之不顾。”
夏青蝉有些失神,璧川会将公务置之不顾?
竹香苦着脸喃喃道:“也不知他在青莲寺中如何花言巧语劝得姑娘答应搬到这里的,姑娘以后可要小心,别稀里糊涂给人占了便宜了。”
她在忘忧洞见多了世情,对男人并无好感。
夏青蝉心中疑惑,但想到连慧音师太也劝自己搬进江府,便不再多疑,只对竹香道:“别担心,他又不来这院中。”
竹香点头道:“来也不怕,我会日夜守着姑娘。”
又低声笑道:“江枢相若当真有心,将姑娘娶回家倒也不错,就是这般偷偷搬进来,有些不合适。”
夏青蝉不欲多解释,只道:“我不愿嫁给他。”低头接着绣起香囊来。
竹香点点头道:“是,女儿家嫁了人可苦的很啊!”也自走开忙碌去了。
离栝树小院不远,又是一处厅堂,江壁川便是搬到此处居住。
大双瞧着堂上匾额皱眉念道:“至善堂……这里虽大,没了那偏门,以后枢相出入也不方便了。唉,只望夏姑娘回心转意,两人成婚,枢相也好搬回去居住。”
又对张豹道:“当日那状元亲自提亲,果然是惹恼了枢相,难怪他那日得知经过便让我去镇国公府安排,又找韩府的郑嬷嬷来吩咐。你瞧,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夏姑娘便已搬到咱们这儿了。”
张豹本自话少,没有答言,大双又接着道:“当日我便说了,得找个法子不让这些无关的人接近夏姑娘,如今住在江府,至少是不会有人敢贸然提亲了。”
这话一出,连张豹也默默点起头来。
张锦当晚过来,见凡事妥当,确实另有偏门出入,又得知江壁川并不出面,心中也喜欢起来,四处瞧了瞧,说道:“蝉儿,这个小院子好得很啊,果然是江府。”
又低声道:“就是这些使女穿得好了些,又太有礼,不敢和她们说笑。”
她找了一个方凳坐下,叹道:“我爹爹极是担心你一个女儿家独自住在江家,我哥哥听了消息更是脸色都变了。不过我待会回去将你情况一说,他们应该不会再反对了,本等你的事情该由你做主,他们可管不着。”
竹香走过来,说大双送来了一些樱桃,也如旧时,送到院门上便去了,并没有进门。
张锦听闻江府的人不相干扰,更是放心,极力赞扬江壁川为人仗义。
夏青蝉心中不想再提江壁川,将樱桃端到张锦面前,道:“你尝尝这樱桃甜不甜?要不要让竹香拿点糖浆浇上?”
张锦立时忘记江壁川,让竹香拿糖浆来。
张锦走了之后,夏青蝉沐浴歇下,竹香白日已让大双找来一张黄花梨长榻,也躺下睡在这一间房。
月光透进来,夏青蝉看着床板壁上的石榴纹,不知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拂过纹饰,很快便安宁地睡着了。
镇国公府,韩夫人正在卸晚妆,镜中瞧见女儿笑吟吟走了进来。
韩玉奴走到母亲身边,说道:“今日爹爹问起他的‘如夫人’,他笑说并无妾室。郑嬷嬷她们告诉我,今日一早来了几辆大马车,认不出是谁家的,那姓夏的商女装了一些细软,只带了随身丫头走了。
郑嬷嬷她们追上去,只是不知怎的追丢了,她们仔细打听了一番,毫无下落,想是她搬出梁州城了。”
韩夫人惊疑道:“当真?那她倒也不贪念权势,毕竟江枢相虽不出面,却让张豹在她门前守着的,对她倒也不算毫无心肝。”
韩玉奴笑道:“商女没见过世面,懂什么?想来是那小丫头上吊,给吓破了胆。”
韩夫人笑道:“当日郑嬷嬷撺掇你找苦主纠缠那外室,我还不信,没想到倒真有用。如此也好。”
她闭上眼睛,让使女轻柔的梳开头发,韩玉奴知道母亲私下脾气极暴躁的,见她如此便不再多说,轻手轻脚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 树篱琴阵
夏家主仆从此在江府安居下来。
不知不觉,时已端午。
张锦这日带了粽子来,几人吃过,她见夏青蝉仍在绣那一个香囊,奇道:“你这个香囊绣了好久,费了好些心思,是给谁绣的?”
夏青蝉笑道:“意歌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着用心绣一件什么物事给她做寿礼,这香囊做好,再让六娘配点香料装在里面,你说可好?”
张锦笑道:“这主意极好的!林姑娘见了肯定不知怎么高兴呢!再过两月便是我生日,到时你也给我做一个。”
夏青蝉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闲闲说了一回张锦准备嫁妆的事情,夜幕渐深,竹香突然过来笑道:“大双娘子来院门前,说因着江府占了一整条街道,怕张姑娘待会不好雇车,偏门外她已吩咐人备好马车,到时送张姑娘回家。”
张锦叹道:“这大双娘子当真周到体贴!蝉儿,你们白白住在江家,怎的还是这么样不让人进来?”
夏青蝉正要说什么,竹香笑道:“如今住在一起,江枢相与姑娘皆尚未定亲,自然还是多避嫌方好,只等周提刑那边苦主事了了,姑娘早日搬出去方好。”
张锦点点头,又叹道:“到时要找到像这小院这样好的地方倒难。”
几人又闲闲说了几句,张锦辞去了。
转眼到了林意歌生日,夏青蝉带着竹香亲自上门拜寿,林府众人已熟知夏姑娘,赶紧将她迎到林意歌房中。
林意歌屏退使女们,只留朱瑾在房中,上前牵着夏青蝉道:“到处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你这十多日去哪了?”
又笑道:“且慢回答,我猜又是江枢相出手相助?”
夏青蝉点点头,将前事说了一遍,林意歌点头道:“你去江府避避也好,不然门前一批人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只是你一向对江府清高,江枢相在青莲寺中怎的劝得你同意的?”
夏青蝉含糊笑道:“不过是暂居两三个月,又是独门独户,我难道便那般不识好意?再说此事本因他而起。”
夏青蝉亲手拿出香囊来,前日竹香已带到寒英阁让肖六娘配了香料装入,果然林意歌一见极是开心,立即就佩上了。
过了些时,林三娘上门贺寿,寒暄之后对夏青蝉低声笑道:“夏姑娘,我们姐妹也听得府上的麻烦,可惜有心无力帮助,幸得姑娘及时避开,却不知姑娘如今住在何处?”
林意歌笑道:“蝉儿现在暂居江府,等苦主一事平息再搬出。”
林三娘心中有些吃惊,面色却丝毫未变,笑道:“如此甚好,江府自然无人敢上门的。”
说完又抿嘴笑道:“韩玉奴脾气也是跋扈了些。”
夏青蝉点头同意,又道:“横竖我以后不与她往来,不妨事。”
林家姐妹顺着她话头闲聊,林三娘又大大夸赞了一回她做的香囊。
不一时门外有使女示意朱瑾出去有话说,朱瑾回来在林意歌耳边说了几句,林意歌起身笑道:“爹爹叫我有事,你二人先说着。”说完出去了。
林三娘与夏青蝉闲闲说了些针黹女红等事,林意歌笑吟吟回来,问道:“青蝉,我家中有个树篱琴阵你可听过?”
夏青蝉笑道:“知道,我爹爹说过的,是个树篱做的迷宫,要按琴理推断走向,不然许久也绕不出来。”
林意歌笑道:“哪有夏伯伯说的那般神奇!不过是我祖父爱琴,做出来让孩子们玩迷藏的地方罢了。对了,夏伯伯琴道造诣极高,你家学渊源,想是一走便通,要不要去试试?”
夏之仪生前几次提起过这琴阵,夏青蝉立时便答应下来。
三人到花园走了不久,很快夏青蝉便看见面前现出一片比人稍高的树篱墙,只一个窄窄入口。
林意歌道:“这琴阵我与三姐姐从小逛熟了的,你一人进去吧,找到中间有个小亭,到时你再原路返回即可。”
夏青蝉与竹香正待进去,林三娘笑道:“竹香在这里陪我们吧,规矩是得一人进去,两人商量作弊可不成的。”
夏青蝉一进去,见路径分左右两边,乍看完全一致,只是左边植着一颗梧桐,右边乃是柳树,她想到古琴可不是又被称作桐琴?正确的路定是左边。
这么一想通,心中大大兴奋开心,忍不住拍手笑了一笑,又接着往下走。
入口外,林意歌吩咐使女们道:“这树篱阵便一个错不犯,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出,我与三姑娘先回去,时辰差不多了再回来,你们守着。”
竹香不愿离开,林家姐妹也就随她,让家中使女拿来绣墩与茶水点心等招待。
待走远了,林意歌方奇道:“三姐姐,你怎的知道需把竹香支开?”
林三娘挑了挑眉,道:“爹爹最近助江枢相整顿税务,调理人事,正是忙的时候,没事唤你做什么?别事你用不着在那夏姑娘面前鬼鬼祟祟撒谎,所以定是江枢相让你安排机会让他见美人一面。”
林意歌点点头,又道:“青蝉如今搬到他家,横竖逃不出他掌心的,我不过推波助澜罢了。他说他答应过青蝉不与她私见,只能通过我帮忙,做成偶然遇到的样子。”
林三娘点点头,姐妹二人慢慢走回房中,刚进门几个表妹便上来笑道:“赵昉亲自来贺寿,我们说你去花园了,他说我们家他横竖熟习,自己寻你去了。”
林家与荆王府一向亲厚,赵昉与林意歌一样年纪,从小不如何避嫌,小时每次赵昉回京,总凑在一起淘气的。
如今荆王府虽凋零,众人却一时难改旧时习惯。
林意歌与林三娘对视一眼,林三娘笑道:“那我们花园找他去,让他赶紧给意歌拜完寿好走,如今大家都大了,比不得小时候,下次他来,不让他进意歌房中才是。”
两人走到树篱迷宫外,见竹香不见了,问起时,使女回道:“夏姑娘进去后不久,二世子也进去了,二世子脾气姑娘知道的,我们不敢拦他。竹香担心她家姑娘,也跟了进去。”
林三娘低声问林意歌道:“江枢相怎的没进去?”
林意歌道:“江枢相与我说完话我便亲自带他来这里,他已进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林三娘皱眉低声道:“那咱们是不是闯祸了?”
第六十六章 妒意初生
夏青蝉完全被这琴阵迷住,一心一意找路径,几次走错到死胡同,又原路退回路口再选,她心中快乐,不知疲惫。
不知走了多久,又到了一个路口,左边植着开得绚烂的牡丹,右边却仍是树篱毫无装饰,夏青蝉想琴道重归真,自是不能选择牡丹,便走向右边路径。
尽头果然豁然开朗,露出一座小亭来。
她开心极了,正待进亭子中看看有什么,却见小亭一角有红衣闪过:赵昉走了出来,仍是那副闲适自得的样子。
他开口便道:“我比你进来得晚,但比你早找到这亭子。”
夏青蝉琴理上一向颇自得,闻言不忿,随即想到林府与荆王府交好,便道:“你从小总来林府,想来已不是第一次来这迷宫,重走自然不算的。”
赵昉笑道:“我只五六年前来过一次,早已忘了路径了,难道只许你家中有人擅琴?还不让旁人赢你了?”
夏青蝉想起当日他去晏休家送琴谱,也许他家中确实有人知琴?但想到自己琴道钻研竟然不如这赵昉,不禁气恼,别过头不再理他。
赵昉得意洋洋,正要扬长走开,夏青蝉突地想起端午时张锦说过,若要另租房屋,又是一笔花费,这赵昉上次白白讹了自己一笔,需得讨回方可。
她伸手拦住他道:“你等等!”
赵昉扬了扬眉,笑道:“夏姑娘,如今京城权贵皆知你是江壁川的女人,你不要拉拉扯扯,给我惹来麻烦。”
夏青蝉闻言皱眉,但想到何需对赵昉解释?眼下讨回公道要紧,便道:“你少说别事,上次那几只白兔白鹅,你讹了我两千两银子!陈掌柜说即便是……是我这个花钱法,也只该付五百两,你今日立时将那下剩的一千五百两还给我。”
赵昉奇道:“好姑娘,当日你我二人钱货两清,生意场上,哪有追还一说?再说江璧川有钱有势,你何须找我要钱?”说完又要走。
夏青蝉急了,恼道:“你站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当日乘人之危,讹了我一千五百两银子,怎好意思说东说西不愿归还?”
赵昉嗯了一声,思索片刻,方道:“你说得倒也有理,可是荆王府如今无权无势,我没钱。”
夏青蝉冷冷道:“你怎会无钱?你这件衣服便值五百两银子。”
她与淳音熟习后,些须知道些锦缎的价格。
赵昉低头瞧了瞧自己衣衫,笑叹道:“那也无法,好吧,我脱下来押在姑娘这里便是。”说完便要伸手解衣。
夏青蝉又是一急,赶紧背过身去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才不要你这衣服!你……你不要解开它!”
她闭上眼等了些时,身后一片寂静,并没有传来衣物窸窣声,她微微转身,一眼便见江壁川站在近前。
赵昉立在远处,仍是一副笑吟吟、漠不关心的样子,见她转过头来,他对江壁川拱了拱手,不再理她,扬长去了。
江壁川仍是平日沉静模样,安静看着她,目光深邃,看不出他所想。
一时好像有云遮住日头,光线变暗,夏青蝉突觉得有寒风透过树篱吹了过来。
一片寂静。
她不知为何先自窘迫起来,寒暄笑道:“我倒不知枢相也在此处。早该当面感谢枢相让我们主仆二人搬到贵府的,只是一向听闻枢相公务繁忙,不敢打扰。”
她不欲两人独处,说完这一句便要走开,江壁川突然问道:“你很喜欢和赵昉说话?”
夏青蝉不意他会如此发问,奇道:“倒也没有,方才只是问他一句,讨还银钱。”
江壁川道:“六句。”
嗯?夏青蝉脑中仔细想了想方才与赵昉的对话,好像并没有六句那么多。
她心下惊异,但不想露出少见多怪的样子,只微微笑道:“枢相原来早就到了,怎的没有作声?”
江壁川微微一笑,道:“并没有,我说笑的,你不觉得好笑?”
夏青蝉不觉得好笑,但……璧川长得那么好看,不会说笑已经很好了。
她假意笑了笑。
江壁川慢慢走到她身前,夏青蝉想起青莲寺中两人逾礼,忙退后几步,问道:“枢相忘了几天前答应过我的事?”
两人说好不私见的。
江壁川仍是紧紧盯着她,轻轻道:“记得,二十二天前。”
他在数两人不见面的日子?
他前世可没有这般古怪。
想来这也是说笑的话?
夏青蝉再也假笑不出,只淡淡道:“枢相没有忘记就好。”
她福了一福,快步走开了。
树篱迷宫入口处,林府姐妹仍在等待。
林三娘低声道:“荆王妃深谙琴道,赵昉从小耳濡目染,又来过这里,虽去得最晚,想来应该是最先到亭中。
夏之仪人都叫他顾曲夏郎,夏姑娘又从小苦练琴艺,应该不会晚于赵昉许久。
倒是江枢相,虽最先进去,但想来并不精通乐理,大约与常人一般,要半个时辰左右,最后才到。”
她看了林意歌一眼,道:“希望赵昉不要与那夏姑娘说起话来忘了时间,被江枢相撞到吃醋,那咱们真是得不偿失。”
林意歌淡淡道:“他心中明白,不敢兜揽青蝉的。”
两人正说着,果见绿色树篱入口,红衣一闪,赵昉先走了出来,周围使女仆妇众多,不便说话,他上前为林意歌贺完寿,告辞去了。
片刻之后,夏青蝉出来,林家姐妹迎上来赞她找得好快,又让她回房喝茶。
夏青蝉问起竹香,林意歌笑着解释缘由,又道:“竹香姑娘若是不通乐理,那得花上一些时间了,我让朱瑾在这里等着,青蝉你先随我回房去吧。”
因是林意歌生日,整天人客来往不绝,晚上家宴之后,夜色已深,林意歌已微微带醉,坚持要夏青蝉留下来。
夏青蝉不欲与喝醉的人分辨,笑着答应了,又让林家遣一个小厮去告诉栝树小院使女们一声,让不必等她。
卸过晚妆,竹香服侍夏青蝉沐浴,林意歌趁机叫过朱瑾来问江枢相出来时情形。
朱瑾回道:“姑娘们走了不久,江枢相就出来了,他面色还是平日那般,温文尔雅……”
突地脸色一红,忸怩起来,道:“我问他可要我带路,他说不必,还对我微微笑了一笑。”
林意歌冷冷道:“江壁川惯会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
朱瑾叹息一声,心中仍想着江枢相俊美容颜,见林意歌冷冷盯着,方又回道:“我等了许久,竹香方出来,我赶紧招呼她回这里喝茶,剩下的事姑娘都知道的。”
林意歌点点头,不再开言,朱瑾为她卸下首饰,预备沐浴去了。
第六十七章 荆王父子
灯烛已灭,林意歌帐中挂着一颗夜明珠,光线晦暗,不如前世江府挂在夫妻帐中那颗柔和明亮。
夏青蝉除了与江壁川,从未与人同塌过,此时正盯着那夜明珠睡不着,突地听见林意歌问道:“你在迷宫中可撞见赵昉?”
夏青蝉看向林意歌,见她正趴在枕上,目光炯炯瞧着自己,夏青蝉笑道:“喝醉了的人,眼睛总是比平日亮些似的。”璧川前世偶尔也带酒归来。
然后方叹道:“我可不正是在迷宫小亭旁撞见赵昉?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当真让人气不过。我问他讨还买白兔白鹅的银子,他说无钱,正要把锦缎衣衫脱下来给我抵债,江枢相来了,他这才去了。”
林意歌听完皱眉道:“赵昉还是这样!没个正形。”
过了一会,觉得还是解释一下为好,又对夏青蝉笑道:“江枢相今日本是去我爹爹书房有正事,谁想到他也会有兴致去迷宫?也是巧了。”
夏青蝉因喜爱林意歌,一听即信,心想难怪璧川会在那里,又想起赵昉,问道:“怎的赵昉也在那迷宫?”
林意歌叹息一声,方道:“青蝉,我家与荆王府多年相交,赵昉来我家一向没人拦他的,反正随地都是下人盯着,也不会有什么不才之事。他今日过来给我贺寿,我房中使女说我去了迷宫,他就跟去了。”
夏青蝉点点头:难怪赵昉在那里,又低声笑道:“意歌,三姐姐今日对我说,你与赵昉曾经差点定亲,此事可当真?”
林意歌笑斥道:“三姐姐撒谎!我们两家从未有过定亲一说的。”
夏青蝉见她面色红起来,觉得大有可疑,笑道:“我不信,我瞧你对赵昉是与别人不同些,再说淳音在你面前提起赵昉,态度也不同的。你们是怎么回事?我绝不说出去就是。”
林意歌笑道:“这又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我与赵昉年纪只差几个月,他虽长时在西州,但每年也会回京一两遭,他与他哥哥感情不怎么好,一回来就喜欢来我家,我们一块长大的。”
夏青蝉奇道:“既如此,你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又情意相投,怎的家中大人没说起过亲事?”
林意歌沉默许久,方道:“先帝宠爱何妃,自从宁王出生,朝中便暗暗分成两派……
青蝉,我家一向虽与荆王府交好,但也没有远着宁王的人的,比如何妃宫中出身的太监高澄,他如今已身居高位,他与我家私交一向也不错的。
我爹爹……他志向远大,又只有我一个嫡出的孩子,大约不想押错筹码。”
夏青蝉见她面上浮起悲伤神色,柔声问道:“意歌,你心中喜欢赵昉?”
林意歌仍带醉意,点头承认,又笑道:“你与他不熟,想来如别人一般,只当他是寻常纨绔子弟,其实他……他心思跟个孩子一样的。如今荆王府失势,青蝉,赵昉很可怜的。”
夏青蝉完全不觉得赵昉可怜。
林意歌说完自己情事,突然笑问道:“青蝉,你的心上人又是谁?”
夏青蝉并未饮酒,有些害羞,只笑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林意歌笑道:“如此说来果然是江壁川!也难怪。”
她想了一想,摇摇头道:“那我真是不明白了,若赵昉要娶我为妻,我刀山火海也跟了他去的……”
夏青蝉笑起来。
林意歌不理,接着说道:“江壁川愿意从我家娶你做正妻,你却拒绝了,还处处躲着他,想来果然是嫌弃我家?”
夏青蝉摇头道:“你明知不是嫌弃你家。”
“那却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韩玉奴,那可当真奇了!江壁川若对她有意,早就娶了她了。”
夏青蝉不知如何解释重生前在江府书房外听见的消息,只低头不语。
林意歌惊讶笑道:“这丫头还瞒上我了!亏我方才连爹爹的顾忌都说了出来!”
夏青蝉想了一想,只得道:“因为他不愿告诉我杀我爹爹的人是谁。”
林意歌想起赵昉说过夏家抄家一案涉事的人皆无处可寻,疑道:“他知道那人是谁?你问过他?”
夏青蝉道:“那次在你家梅林,他没有否认自己知道。他知道的,他只是坚持不告诉我。”
林意歌沉思片刻,方道:“其实你家的事我也瞒着你打听过,涉事的人一概都找不到了,连贴身伺候的奴仆们也都不见。青蝉,朝中事纷繁复杂,这事也许怪不得江壁川。”
夏青蝉道:“那他也可以说有苦衷,不能说出那人身份。难道我不能理解吗?就是他这般固执瞒着,我才介意。”
她想起前世他对自己所为,愤怒委屈涌上心头,脱口道:“反正这一辈子,我决不会嫁给他!”
她态度如此坚决,林意歌一惊,酒醒了大半,缓缓安慰她道:“你横竖有寒英阁支撑,如今张家出了状元,更是一大靠山。等韩玉奴散布出的流言稍稍平息,便可搬出江府,快别如此大动肝火,小心肋骨疼。”
便夏青蝉做不了江夫人,单凭江壁川对她的情意,将来也还是可以有所图的,眼下仍需贴恋住青蝉。
林意歌安静躺着,双眼盯着夜明珠,心中想着不知赵昉现在何处。
荆王府。
父子三人夜话,正谈到今日西州那边传来密报,狄国国君病重将亡。
赵昉道:“父亲,狄国国君没有儿子,他若病故,想来便是罗皇后与耶律大将军争夺大权?”
荆王缓缓点了点头。
赵晙笑道:“这正是夺回我大周国被占去五州的大好时机!我们父子也得以趁机回归西军,不需再顾忌江壁川!”
荆王又点了点头,目中有赞许之意。
赵昉却只道:“只是不知皇帝是否会同意开战?”
荆王脸色一寒,赵晙瞪了弟弟一眼,又顿足恨道:“这皇帝若是父亲做得,此时御驾亲征,何等威风!好过眼下被人说我们父子三人皆有勇无谋!”
荆王闻言似有所感,叹道:“去年中秋我回宫,父亲说起宁王好色,耳根又软,拍着我的背,说还是大儿子好,”
赵昉闻言垂下眼帘,睫毛闪动了一下。
荆王接着说道:“哪知九月父亲便突然驾崩,遗诏竟传位宁王。”
赵晙朗声道:“父亲,当夜紫宸殿中二人,庾铉起草,高澄盖上玉玺,按理要伪造一份遗诏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昉心中叹息一声:他不得不提醒父兄,但这样势必惹恼他们,说道:“父亲,那遗诏便是伪的,如今皇帝势力已稳,我们仍不得不韬光隐晦。再说当日先帝驾崩,江壁川假说是先帝病重,让我们急速回京探视,正是为了出其不意,将我父子与西军分开,如今他又怎会支持开战、放我们回去?”
荆王冷哼一声,赵晙面上也浮起不屑神色。
半晌荆王方沉声道:“只要开战,江壁川便不得不让我父子回去,毕竟西军只听荆王府指令。”
赵晙连声称是,赵昉也点头同意。
荆王想了片刻,又道:“若江壁川同意开战,我便将你们两人之一留在京城做人质,好让他放心。”
两个儿子面上皆稍稍变色,烛光闪动,更添寂静。
第六十八章 人世艰险
淇园。
赵昉专心看着湖中群鱼,听林意歌失声尖叫,皱起眉头。
林意歌尚自不觉,仍道:“你爹爹一向便是这般偏心赵晙!他虽说其中之一留做人质,但谁不知说的是你!
到时荆王去了西州,军权在握,一旦拥兵自立……你在京城……你在京城……”
她眼泪流下,话说不下去了。
赵昉瞧着群鱼追随自己手掌影子而动,淡淡道:“那我在京城可就大大地不妙了。江枢相诏狱的手段我也略有耳闻,我是宁死也不愿落在他手中的。”
林意歌心中浮现赵昉沦落诏狱景象,吓得顿足哭道:“如今却如何才好!我立时便回去,让我爹爹震慑荆王死心,又让爹爹说服江壁川无论如何不可开战、不可让你父亲回西州!”
赵昉冷冷道:“可是我想要开战,想要回西州。这梁州城气闷得紧,哪里比得西州天高地远?”
林意歌见他对梁州毫无眷恋,心中不知怎的失落下来,在房中来回走个不停。
赵昉见她如此失态,心中不喜,又不好指责,只笑劝道:“林姑娘略坐坐吧,你一地绕得我头晕。”
林意歌突地立住道:“江壁川痴恋青蝉,为她做什么都愿意的,我要让青蝉去劝江壁川开战,送你回西州。”
又柔声道:“赵昉,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夺了给你。”
赵昉假做没有听见她第二句话,只闲闲道:“我看江枢相野心大得很,每日为朝事忙个不停,不像是为了女人开战那种人。”
林意歌摇摇头道:“不对。他那等警觉之人,那日在梅林,我与三姐姐偷偷走得极近,他都没有注意到。那时我看见了他看青蝉时面上神情……。”
如果有一天赵昉也那样看着自己就好了。
赵昉笑着摇头,说道:“江枢相最喜对人装出亲切面色,他面上神情做不得准的。”
林意歌冷冷道:“你不相信人会为了爱做出一切,只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爱过谁。”
赵昉又假做没有听见,笑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说江枢相痴恋夏青蝉?”
林意歌道:“我来原本是要说起一件昨日打听到的事……”
本要告诉赵昉夏青蝉是因为江壁川隐瞒杀父仇人才不嫁他。
“只是……眼下不说也罢,赵昉,夏青蝉她极易受人操控,我有主意让你回西州,你放心。”
她说完急匆匆出门而去,不及看见他面上尴尬神色。
赵昉与林意歌一同长大,他一向喜爱她端庄聪慧,这两年她情窦初开,也开始对他生出情意来。
他一开始也觉甚好,想过告知母亲、上门提亲,但是这几个月来,他渐渐察觉她的爱意太多了。
太多的爱、太多的束缚,让他突然不再想娶林意歌。
林意歌出了淇园,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去江府。
她不知夏青蝉所用的偏门开在哪里,径去大门亮明了身份,说要拜访栝树小院暂居的客人,门房恭敬请她去了一个小厅。
不一时,茶奉上来,她还未来得及喝,大双已赶来,林意歌含笑说起想找夏青蝉闲聊,大双忙应承道:“好的,请林姑娘随我来。”
栝树小院离大门尚有一段路程,需坐马车过去。
到了之后,林意歌下车一看,果然花园深处一所小小院落,四周大树掩映,苍翠清幽。
大双敲了敲门,竹香亲自来开了门,大双与竹香说了一句什么,又对林意歌一福,自去了。
林意歌对竹香奇道:“你们姑娘在江府住着,还是不让江家的人上门?”
竹香笑吟吟的,没有回答她问题,将她请了进去。
夏青蝉正嫌冷清,一见她来,上前牵住手,笑道:“我因寄居江家,不敢邀你上门,你倒亲自来了,我正想有人陪我说话呢!淳音与张锦婚期皆近,不得空闲。”
她说完发觉林意歌面色微红、双眸精光四射,有些舍生取义的决绝似的,全不是平日庄重模样,不禁奇道:“意歌,你没事吧?”
林意歌低声道:“此来是有要事,咱们进你房中再说。”
两人进房,林意歌笑称想要竹香亲自泡茶,遣出了竹香,又闭了窗户,这方低声对夏青蝉道:“青蝉,你还记得昨日我说背着你打探过你家消息?”
夏青蝉闻得是家中消息,紧张得心中砰砰直跳,问道:“怎么?”
林意歌见她如此,心中暗喜,故意叹息一声,又道:“那还是几个月前,咱们刚认识不久时候的事,我当日托赵昉打听,他说急切间打听不到消息。昨日听你那样一说,我心中始终放不下,今日去淇园找他,才发现他当日所托之人已打听出你杀父仇人是谁。”
夏青蝉惊呼一声,立起身来,绣墩重重跌在青绿雕花砖石上,使女们在外问道:“姑娘还好吗?”
林意歌高声笑道:“无妨,我们说笑玩呢。”
她扶起绣墩,又牵夏青蝉坐下,方缓缓道:“我自然立逼着他说出那人身份,谁知赵昉宁死不说。
青蝉,这事都怪那韩玉奴,如今京城权贵家中人人都说你是江璧川宠妾,赵昉说...他说...”
她说到这言语迟疑,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夏青蝉浑身颤抖,问道:“他说什么?他要什么?”
林意歌道:“他说若得大周与狄国开战,荆王与他本人回西州统领西军,便告诉你仇人是谁。”
夏青蝉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开战这种大事只有陛下能做主吧?我尚是罪臣之后,这种朝政大事如何干涉得了?”
林意歌笑了一声,道:“青蝉,江璧川听你的话啊!枢密院本就是专管战事的,你想法子劝他支持开战就行。”
夏青蝉只是摇头,林意歌心想:难道青蝉其实比看起来聪明,知道开战不利于江壁川?
便道:“你也不必担心西军军权的事,赵晙自愿留在京城为质,江枢相并无后顾之忧的。”
夏青蝉仍是皱着眉摇头。
林意歌又劝道:“青蝉,大周失去五州已有二十年,举国上下无不以此为憾,若得收复五州,百姓们不知如何欣喜,你又能得知杀父仇人是谁,岂不是皆大欢喜?”
夏青蝉叹息一声,方说道:“我心中恨不得立时能交换到仇人姓名。但赵昉这个条件没用的,他以为江枢相会听我的话,但其实他几乎从不与我说朝堂上的事。”
前世夫妻恩爱,他也很少提朝事,提起的也都是琐事、趣闻而已。
第六十九章 以证心意
林意歌笑道:“他以前不说,也许只是以为你不喜欢听,青蝉,江枢相喜欢你,只要让你开心的事,他应该都会做的。”
夏青蝉坚定摇头道:“不会,他若果真是这样,早已告诉我杀父仇人是谁了,他看着温和,性子其实极古怪固执的。”
前世也一向是自己迁就他。
她见林意歌闻言满面失望,以为是为了自己,反为安慰道:“意歌,你也不用着急,赵昉过一阵没准会要我用别的物事交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可以等。”
林意歌见夏青蝉竟随分从时到这个地步,心中又是失望又是迷惑。
她低头想了半日,方又劝道:“蝉儿,你便不为自己,为了周国百姓,也该劝江枢相开战的。此事世人尚且不知,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其实眼下狄国国君已快要病亡,罗皇后和耶律大将军已开始争权了,狄国朝野混乱。周国不趁此时开战、夺回二十年前被占去的五州,那这五州怕要永远夺不回来了!”
夏青蝉只摇头道:“肯定打不起来的。”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没有开战。
林意歌气得笑道:“你又怎知打不起来?依我看倒未必!江枢相自新帝登基便整顿税务,如今国库充足,此其一;
自从禁军大权归他一人,他整顿军务,禁军上下齐整,颇可助西军战狄国,周国大军四十万人好生齐整,此其二;
江枢相完人一个,若说有不好的地方,便是升迁过速,外加诏狱恶名在外,这种时候夺回五州,算是他枢密使的功劳,让人心服口服,此其三……”
夏青蝉笑着插嘴道:“罢了罢了!总之在你看来,只有开战的理由,没有不开战的理由。”
林意歌正色道:“蝉儿,咱们总得以天下苍生为重。”
夏青蝉听她如此一说,心中惭愧起来,她自己一向只顾眼前日子过得好不好,从不想天下苍生。
林意歌见她面色犹豫,心中大喜:原来说服青蝉需得引她心软。
林意歌将头一低,不再说起开战,只缓缓叹道:“青蝉,我觉得赵昉不喜欢我,这一阵子每次都是我主动去找他,他对我却都爱搭不理的。”
她说此话原意本是要引得夏青蝉同情自己,好答应开战的交易,但此事乃是她心中最刺心之事,说完之后,眼泪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夏青蝉见林意歌突然满面泪水,吓了一跳:意歌这么懂事,竟然也有哭泣的时候?
她走到她林意歌身前,柔声道:“你不是说他们在考虑开战的事吗?想来二世子他最近很忙,暂时没有时间主动找你。”
林意歌摇摇头,笑叹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心中其实明白的,赵昉他其实就是不那么喜欢我罢了。”
夏青蝉叹道:“这么说起来,咱们两人是一样的,他……他可不也是不够喜欢我吗?”
林意歌急忙道:“咱们如何一样?青蝉,江壁川很是喜欢你的,你若是要他开战,他一定会主战的。”
夏青蝉摇头道:“他不会的,在他心中权势最重要,朝事他决不会受我影响。”
林意歌将头抵在夏青蝉额头,央求道:“青蝉,求求你为了自己、为了我试一试好不好?一旦开战,你便可知杀父仇人了。”
夏青蝉无奈,见林意歌泪眼朦胧的,只得点头道:“也罢,明日我便去问问他意思。”
又怕林意歌期望太高,道:“我真的觉得打不起来。”
突地想起一事,又问道:“意歌,你怎的这么希望开战?是林伯伯主战吗?”
林意歌笑道:“我爹爹中立的,我还不是为了你?青蝉,你用心些,记着,待得荆王与赵昉回西州作战的旨意发出,你便可得知杀父仇人是谁了。”
夏青蝉点点头,林意歌突地想起江壁川疑心极重,又叮嘱道:“青蝉,我与赵昉有往来之事,不想外人知道,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特别是江枢相。”
想到竹香看着精明,又道:“最好连竹香也别说,不然下次我来了不好意思的。”
两人正说着,突地外面传来一阵咯咯笑声,竹香与朱瑾皆奔进屋内,叫姑娘快出来看。
原来是使女们在院中放风筝玩,将陈掌柜前几日送来的一串宝葫芦风筝放上天去了,每只葫芦上都有风铃,在空中呜呜作响,好不热闹。
夏青蝉拍手笑称有趣,林意歌也赶紧凑趣,让使女们再去拿风筝来放,两人跟着众人一起玩起来。
这时栝树精舍里间小琴房内走出来一个江府使女,她面色发白,趁众人不留心,快步走出大门找大双去了。
深夜,至善堂书房。
大双对江壁川重复了一遍那使女告诉自己的话。
江壁川听完只是沉默,张豹以为他是担心,赶紧回道:“枢相,当日夏宅抄家的人都已处理了,奴仆们也皆除去,世上除了我们,绝无可能有人知道幕后主使是高澄。
赵昉这么做,想来只是为了多拉拢一个人为开战造势,只是不知他想没想过,一旦开战,到时他拿不出仇人姓名,又如何敷衍夏姑娘?”
大双一向精细些,这时突然道:“这事荆王二世子未必知晓,我看他虽不学无术,却也不像这般糊涂,此事定是那林姑娘想出来取悦赵昉的主意,她一向喜欢利用夏姑娘。”
江壁川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有人低声回道:“高内侍来了。”
大双赶紧开了门,高澄进门便抱怨道:“你们要安置夏之仪那女儿,不拘把哪一处庭院给她也罢了,何必定要栝树小院?如今来往更要遮遮掩掩,让人不快。再说她既搬进门来,何不娶了她算了?省得众人管她叫外室,以后生个孩子出来,好听得很吗?”
江壁川充耳不闻,大双张豹不敢开口,默默退出门去了。
高澄自顾自坐下,豪气道:“今日我让御史台众人放胆,给我参所有主张开战的人!”
江壁川将桌上地图摊开,闲闲问道:“开不开战与我们关联不大,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高澄奇道:“怎的与我们关联不大?镇守狄国边界的西军上下,除了荆王父子,还会听谁号令?难道听你的不成?开战了必得他们回西州,正谓放虎归山。”
江壁川道:“荆王父子回去,也未必能赢,那耶律仁荣的大将军之名并非虚得。”
高澄冷哼一声,道:“那耶律仁荣据说是个奇才,把荆王父子一箭射死才好!”
江壁川低头看地图,不理他了。
高澄又道:“你怎的看西线地图?难道心中真有开战之想?璧川,一旦开战,若是众人推举你做统帅又如何?”
江壁川目光仍在地图上,淡淡道:“众人自然要推举我做统帅,那又如何?”
高澄拍了一下身边高几,站起身叫道:“那你丢了性命又如何?战场上刀剑无情!”
第七十章 大河决口
高澄见江壁川不为所动,心中急躁,立起身来回踱步,又道:“当日南召叛乱,我便极力反对你亲上战场,哪知你背着我说服宁王,让你随范普父子平乱。
江枢相,你也是当真糊涂!便立功心切,当日你也不该只身入南召王宫行刺,你活着回来当真奇迹。
如今你威高权重,不比当日只是一个小小武将,切记不可再冒险!你我二人按眼下这般缓缓图之,过得十来年,璧川,这天下便是你的啊!”
江壁川只缓缓道:“西军总归是我们心腹大患,何不趁此机会,借狄国之手除去?”
高澄摇头道:“不必,京城是你我二人天下,迟早有机会除掉荆王父子。到时西军群龙无首,何患之有?再说三十万禁军在你手中,西军十万,何足为忌?”
江壁川只是不语,高澄见他深思,不便打扰,安静坐下。
良久,方听见江璧川道:“不论如何,你且让你的人暂缓上表,你我二人不用急着表明立场。”
高澄幽幽道:“江枢相,荆王府和范家都极力为出战造势,赵昉今日还亲自去了范将军府。你我二人不表明立场,也算主战。”
江璧川道:“你让人暂缓上表便是。我乏了,高内侍请回吧。”
高澄定定站着:眼前人虽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但如今羽翼已丰,不便再针锋相对,何况江璧川一向不喜人驳他,只得起身离去了。
一出门,大双笑吟吟走过来道:“我亲自送高内相出去。”
花木掩映中,高澄假做随意,问道:“对了,那夏之仪一向不理朝政,这夏姑娘可也是那般?”
在书房时他脑中已将这几日与江府有往来的人梳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能改变江壁川立场的人事。
大约事出内宅?难道江壁川突然改变主意和夏青蝉有关?若果是如此,这夏之仪的女儿不可留。
大双猜到他心中所想,想到高澄若因夏姑娘与枢相心生嫌隙,那真是大大的不好了。
她笑着回答道:“夏姑娘别说朝政,连日常世事也一概不理的。”
高澄生性多疑,听完并不相信,又含笑问道:“她与你们枢相少年爱侣,想来平日极是恩爱?”
大双摇头笑道:“我们底下人不敢说,不过这一阵枢相公务繁重,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夏姑娘了。”
高澄面色稍缓,微微笑道:“想不到他如此自持,果然不错。”
第二日乃是休沐日,夏青蝉知江壁川一早去马场骑射,回来沐浴早饭之后会有一段空闲,便让竹香去至善堂问可否见枢相一面。
没想到江壁川亲自跟着竹香过来了。
栝树小院的使女赶紧奉茶进房,见夏姑娘并没有请枢相坐下,稍稍惊异,但也很快退出门去。
房中只余竹香在一旁垂手侍立。
江壁川自顾走到桌旁坐下,对夏青蝉含笑道:“你找我有事?”
夏青蝉想不出如何方能委婉提起求他开战,便直接道:“江枢相,我听说你能左右大周与狄国开战与否,此事可当真?”
江壁川道:“开战一事不是一人两人便能左右的,我也只能推波助澜罢了。”
又盯着她笑问道:“你何时对朝事这般热心起来?”
夏青蝉被他盯得心中紧张,一时不慎,脱口而出道:“我替人问的。”
说完怕江壁川猜到是林意歌,又急忙道:“是替张锦问的。”
竹香立时悟得林意歌昨日前来是求姑娘说服枢相主战。
她陪夏青蝉去过林家几次,已知林意歌与赵昉极亲近,天下皆知一旦开战,最得利的乃是荆王府。
想通关节,竹香摇了摇头:姑娘撒谎可不高明,连自己也骗不过,何况江枢相?
果然江壁川笑道:“张姑娘欲知开战之事?何不问她长兄?张齐近来几次与我见面,开战与否他极有见地的。你想是记错了?”
夏青蝉登时脸红。
竹香见姑娘窘迫,她近来已察觉江壁川迁就姑娘、必不敢当面责备自己多言,便插话解围道:“张状元知道的哪有枢相这般多?”
江壁川充耳不闻,只对夏青蝉道:“托你打听的那位姑娘,她是支持开战,还是反对?若我果然能左右战局,你又如何?”
夏青蝉正自低头胡思乱想,抬眼见江壁川仍紧盯自己,心中又是一慌,道:“她想要开战,还要赵昉回西州……”
竹香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林姑娘已被姑娘出卖了。
江壁川笑道:“好,如此她是想要开战。若我推波助澜,使赵昉得回西州,你又如何对我?”
前世大部分时候,她要什么他都奉上,夏青蝉没有想到他会提条件,一时怔住。
竹香心中长叹不止:姑娘这是白白为了林姑娘把自己卖了?
夏青蝉想起何惜惜闹事时,陈掌柜只是一味拖延,迟疑片刻,道:“那要等开战了再说。”
江璧川爽快道:“好,姑娘到时不要忘了。开战所需准备尚多,凡事还需姑娘一力支持,姑娘可愿意?”
夏青蝉想也没想便答道:“那是自然。”
江璧川没有多言,起身去了。
夏青蝉原本今日只想探探他意见,没想到他轻易便答应支持开战,心想璧川果然性子随和。
竹香将江枢相恭敬送到院门外,回来微微笑道:“姑娘可要我去给林姑娘说一声枢相已应了此事,让她放心?我对外只说是送香粉去,无人疑心的。”
夏青蝉长叹一声,道:“你们怎么都这样精细?你猜出来了,想来他自然也猜出来了。”
她想到连父亲也一向说自己‘天资有限’,不禁心灰意懒,说道:“我也懒得问你如何猜出的,罢了,你去给林姑娘报个信吧,随你用什么理由搪塞外人。”
林意歌闻讯自是喜之不尽,本欲亲来相见,竹香担心这般太过明显,万一激怒江壁川不好,挡住了。
竹香回来,见姑娘在窗前练字,阳光照在她脸上,肌肤晶莹,眼神清澈,一望而心思澄明干净。
她叹息一声:姑娘怎么活下来的?
她走到案前,对夏青蝉低声道:“姑娘,我瞧着江枢相的意思,一旦开战需你答谢,若是提了什么不好的要求,那可怎么办?姑娘何须为了林姑娘如此折损自己利益?”
夏青蝉不以为意,只道:“江枢相人好,不会为难我的。”
接着练字,不再理人了。
竹香叹息一声,自去了。
第七十一章 驿站私语
转眼五月将尽,雨仍下个不住,夏青蝉也无兴致出去游玩,长时待在家中,这日喜得张锦亲手做了冰糖绿豆来瞧。
待众人吃过糖水,房中只余两人,夏青蝉将头靠在张锦肩上,叹道:“张锦,我爹爹一向不喜揣测别人心思,也不喜使用心机,我与他也一样,你说我们父女是不是很傻?”
张锦笑道:“我最不喜使用心机,按自己意思活得快活就好,你瞧我每日不也挺高兴的?那么聪明做什么?”
夏青蝉心中一喜,点头道:“我也一样的!”
但想起前事,又怅然道:“可是先有何惜惜,后有韩玉奴,如今又有这开战一事……”
若她有些机心,能不能都做得更好?
张锦奇道:“什么开战一事?”
夏青蝉盯着地面,想起林意歌嘱咐,只缓缓道:“我……我对江枢相说开战好,他说愿意推波助澜。”
张锦拍手笑道:“如此极好啊蝉儿!我哥哥也支持开战呢!这江枢相心怀五州百姓,当真是个好人!”
夏青蝉听张锦如此说,心中又快活起来。
两人说话间,望见窗外雨水不断从屋檐下流出,水晶一般。
张锦突地想起一事,说道:“蝉儿,最近出了好大一件事呢!你听说没有?”
见夏青蝉果然摇头,又道:“今年雨水多,前些时大河又决口了!合州一带那个民不聊生啊!我哥哥说陛下已封江枢相为安抚使,要他去合州治水呢!”
夏青蝉啊了一声,记起前世璧川确实有过治水一事,但那时两人尚未成婚。
张锦又自顾接着说道:“蝉儿你既支持开战,我哥哥说了,开战必先治水。水患不除,银子、粮食都赈灾去了,打仗没有钱粮,会输的!不过哥哥有信心,他说江枢相能治好大河的。”
不对,璧川婚后一次对她提起过治水,说没有成功。
难怪前世没有开战,原来是治水不成啊。
两人本是并肩坐在窗前长榻上,夏青蝉听着张锦喋喋不休,觉得安心,将头枕在张锦腿上,听张锦说着家中琐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竹香见姑娘睡得香,正担心张锦叫醒姑娘,却见张锦招手示意她过来,又示意她动手,两人将夏青蝉轻轻挪到长榻上。
张锦亲自找来薄被给夏青蝉盖上,又低声对竹香道:“我还要回家给哥哥做豆沙,先去了,明日再来,蝉儿醒来你对她说一声。”
竹香答应过,撑伞送张锦出门,回来拿了一个矮凳坐在榻前守着,一边做针线。
过了些时,雨声中突然传来院门敲响的声音,她起身向窗外一看,是使女带进江壁川来了。
江枢相虽身着斗篷,却并无雨具避雨,竹香赶紧起身,打开了房门。
使女们上前除去枢相身上斗篷,又赶去拿热茶,竹香见无事了,这方快步走进卧室,轻轻推醒夏青蝉道:“姑娘,江枢相来了!”
夏青蝉慢慢坐起身来,耳中听见外面使女们对来人说姑娘就来。
她整了一下鬓发,出了卧房,一眼瞧见他站在正中,面上微微被雨水淋湿,她一时忘形,道:“这样大雨,你有话遣人说一声即可,何苦自己过来?”
江壁川只一笑,对她道:“大河决口,皇帝让我去合州,明日一早出发,竹香可以跟你一起去。我眼下还有事。”
转身便要出去。
夏青蝉急道:“我不去!你治水我去做什么?”
江壁川顿住脚步,道:“你不是要我为开战推波助澜?治不好水便无法开战,你自然要同去合州的。”
夏青蝉奇道:“我又不会治水,去了也无用。”
江壁川盯住她看了片刻,笑道:“你怎知你去对我无用?姑娘别忘了,你当日答应过会一力支持我为开战筹备。”
夏青蝉想到确实自己答应过的,虽心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无法反驳。
江壁川笑道:“如此说定了,明日一早,你随船队一同去合州。”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柔声道:“路上可能会有些辛苦。”这方去了。
夏青蝉知他不喜人拂逆,眼下有事求他,反对也无用,叹一口气,吩咐竹香准备行李。
竹香一边收拾,一便叹道:“治水虽是好事,但打起仗来要死很多人呢,想着怪让人心疼的。”
夏青蝉一怔,转开脸不再开言,她不想让人不快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主仆二人坐马车到码头,上了一条小船,依附安抚使船队而行。
夏青蝉从未出过远门,也未乘过船,新鲜欢喜,倒把正事忘了,也丝毫不觉辛苦,连竹香也笑言:“我还担心姑娘旅途不惯,哪知姑娘如此自得其乐。”
行了两日,河道渐拥堵,占道的都是南边来赈灾的运粮船,江壁川不欲与赈灾船争道,船队一行人皆弃舟奔岸。
此时离合州陆路只一日行程,路上夏青蝉不时掀起帘子,果见路上灾民不断,状皆悲惨,亏得江府的人沿路搭设粥棚,百姓皆感念江枢相恩情。
晚上主仆随江府众人歇在驿站,所住乃是一处独门院落,连日奔波下来,竹香已累极,很快便睡熟了。
夏青蝉想到一路灾民惨状,她虽经历抄家,但一见爹爹被刺即晕了过去,从未当真直面过人世残酷。
今日一见,反复不成眠。
她起床走到外面,张豹本亲自守在院中,见她出来,不便单独相对,退到院门外去了。
她一人伫立院中,想到小时一向只道世上只有父女,嫁人后又觉世上只有夫妻,别人别事一概不关心。
却原来世间极大,可经历的事情极多。
她正想着,听见有人走近,想来是别的寄宿驿站之人回来了,她不欲生事,低头正要走开,突地听见江壁川柔声问道:“旅途辛劳,怎么还不去休息?是驿站住不惯吗?”
是了,想来他也歇在这院中。
夏青蝉想起他前世总是啰嗦操心她日常起居,忙抬头笑道:“我并不觉旅途辛苦,这驿站很好,我只是睡不着。”
这还是上路以来两人首次相见。
江壁川温柔问道:“是有让你担心的事情吗?”
夏青蝉见他问得认真,想了一想,道:“我只是发现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一向所想那样罢了。”
江壁川点头道:“你从小随父避居,连夏宅亦少出,这一年来变故不断,也难怪会这样想。不过...”
对她笑道:“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忧。”
第七十二章 生辰金环
他轻轻牵过她手,夏青蝉能感到他将什么物事戴在自己无名指上。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枚金色指环,不知如何炼成,光芒四射,照透指骨。
他神情专注替她将指环戴好,低头轻轻亲了一下那指尖,突地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夏青蝉听得见他心跳,本想退缩,心中却已神魂震荡,任他紧紧搂住自己。
半晌江壁川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生日。”
是了,她自己倒忘了。
想来是慧音师太告诉他自己生辰的。
她心中感动,想起重生以来自己反复思索之事,低声问道:“璧川,你到底是谁?”
江壁川在她耳边低笑道:“这一问却是从何而起?你知道我是谁。”
乌木沉香笼罩,夏青蝉轻声道:“我知你官职,也多少知你性情。可是你的父母……”
她能感到他身体一僵,“你的过去,我一概不知,你从不提起。”
前世夫妻一年,她几次委婉问起他身世,他只做不懂,从不回答。
他也从不问她过去,而且一向不喜她提起爹爹,提起夏宅。
江壁川微微松开她,含笑看着她道:“你从不曾问过。”
难道他今日会说起往事?
夏青蝉升起希望,认真道:“我现在不是在问么?”
江壁川又盯住她看了片刻,他眼中热情渐褪,半晌方淡淡回道:“我没有过去。”
夏青蝉笑着争辩道:“每个人都有...”
江璧川打断她:“我没有过去。”
夏青蝉道:“你不说也罢了。”
轻轻挣脱他双手。
他任她退开,两人对视片刻,江璧川又柔声道:“可是我有未来,而且你一直在我设想的未来中。蝉儿,我会尽我所能,让未来充满让你开心快乐的事。”
包括不让她生孩子吗?
夏青蝉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回答方能不让两人的未来牵扯在一起,又不致在开战前惹恼他。
她正低头沉默间,突然听见江璧川冷冷对着背后问道:“怎么了?”
她回身一看,才发现张豹不知何时已走进院中。
张豹退后几步,面带难色,回道:“枢相恕属下打扰,只是...镇国公府韩姑娘求见。”
夏青蝉大惊,脱口而出道:“韩玉奴?”
她怎么会在这里?
张豹恭敬道:“回夏姑娘,正是那韩姑娘。”
江璧川只道:“你说我已睡下。问清她怎的在此,以后好对韩缜交待。”
张豹站着不动,为难道:“枢相,她好像是……私逃出来找你的。这韩姑娘得了咱们去合州治水的消息,假扮做一个过世京官的女儿,谎说扶灵回合州。”
夏青蝉心想这谎言真是大大的不吉利,镇国公以后听见定会大怒。
韩姑娘找璧川做什么?
张豹接着道:“水道拥堵,她一直没有赶上我们船队,今日我们上岸,她得了消息也跟了来,刚刚赶到驿站。”
哦,是为了接近璧川,韩玉奴为了他竟如此冒险。意歌那时说错了,韩玉奴喜爱他显见是多过喜爱一件珍贵衣料。
夏青蝉正想着,听见江壁川道:“你对她说为她清誉着想,男女孤身相见不宜。明日一早你亲自将她送回京中,她父亲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张豹答应着出去了。
已是夜半,夏青蝉困意涌来,见江壁川已妥善解决此事,正要告辞回房,突然听见院门外有人大声道:“我家姑娘好意来赈灾,此事夫人也知道的,便是江枢相,也不好做主让她回京的。”
想来是韩玉奴身边的使女,夏青蝉心中叹息,姑娘们的贴身使女有时脾气倒大过姑娘们,桐儿当日架子也极大的。
她困极的人,正胡思乱想间,江壁川突然摸了摸她脸颊,柔声道:“你累了,早些回房歇息。明日一早出发,晚间便能到合州,不用再这般劳顿了。”
夏青蝉答应着正要走开,却听得院门外那使女叫道:“这驿站只这一间院落干净些,外面客房皆肮脏杂乱,我们姑娘千金之躯,被不相干的男子觑见怎么办?”
门外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使女又大叫道:“那夏姑娘难道一人住得了院里这么多房?她自己占了好房,将堂堂镇国公府千金挡在院外,成何体统?”
夏青蝉听这使女说得句句在理,倒站住了。
这使女一向跋扈惯了,亮明身份后,见江府众亲随不便对自己无礼,张豹语气虽坚决,话语却温和在礼,便趁张豹对韩玉奴说话时,一溜烟跑进院中。
进来一眼便见到夏青蝉,她心中得意,叫道:“夏姑娘,我们姑娘望你行个方便呢!”
说完先对夏青蝉一福,方对江壁川行礼。
张豹见事已如此,也不再拦着门,韩玉奴得便,款款走进来,她主仆二人又拜过江壁川,韩玉奴方斥那使女道:“翠烟,不得对枢相宠爱的人无礼。”
江壁川面色不动,对韩玉奴道:“不知韩姑娘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夏青蝉见他面色虽已换为平常沉静模样,目光中却微带寒意,心想不知韩姑娘知不知道他已发怒?
这怒气虽不是对她,却也使她无端害怕,想要快些离开。
她低着头正走出几步,韩玉奴却提着姓名叫道:“夏姑娘,今日一路上可也见到逃荒饥民了?”
夏青蝉恼她散布外室流言,又引来苦主,不欲理她,只站住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韩玉奴又道:“我此来便是为了这些饥民。我假做运送灵柩回合州安葬,其实那口棺材中装的满满的银子,到了合州便买粮赈粥。”
夏青蝉闻言,心想张豹方才以为她是为江璧川而来,却原来是赈粥,这韩姑娘倒也并非毫无心肝。
她不觉对韩玉奴微微一笑,赞道:“韩姑娘,你这主意甚巧妙,我们来时水路上见着了好些运粮船,想来合州买粮极方便的,银子又不占地方,运输便利。”
那使女笑道:“是夫人说要来赈粥,叫了你寒英阁的徐姑娘和陈掌柜来商量,陈掌柜出的主意。”
啊,果然陈掌柜什么都能解决呢。
夏青蝉被这使女一提,又想起徐淳音下月过门后,便是韩玉奴的亲表嫂,叙起来大家都是亲朋。
这么一想,倒不好对韩玉奴太过冷淡,正待攀谈时,眼角却瞥见江壁川仍微带怒色,心中一凛,想起世人好坏难辨,暗暗叮嘱自己不可再糊涂了。
她收起亲热神色,微笑道:“陈掌柜一向最是周到的。夜已深了,韩姑娘,我先回房了。”
第七十三章 范家子野
竹香被众人说话声吵醒,睁眼发现夏青蝉不在,立时赶了出来,一见韩玉奴主仆,她面上一沉,也没有行礼,只迎上来对夏青蝉道:“姑娘,咱们回房吧。”
主仆二人对江壁川拜了一拜,正要走开,韩玉奴突道:“夏姑娘,你既说我这主意极好,那我们同行如何?”
夏青蝉想起方才又与江壁川那般亲近,这一路若都是那般,可大大不妙,有韩玉奴在,自己与他便绝不会再有机会独处了,便笑道:“好啊!”
他刚说完要让她开心快乐,想来不至于驳回她的意思。
院中众人同时看向他,果然江璧川对张豹道:“你让人将韩姑娘物事搬来吧。”
他对夏、韩两人冷冷道了告辞去了。
夏青蝉走回房中,幸得这次韩玉奴没有再叫住她,她实是困极,竹香尚在替她轻轻盖上被子,她即已睡熟。
第二天天不亮,竹香叫醒她,一面为她梳妆,一面笑道:“姑娘怎的同意与那韩姑娘同行?”
夏青蝉尚自睡意昏沉,只迷糊道:“她来赈灾,总是好事。再说咱们已经知道她心术不正,以后防着她些,想来无妨。”
竹香沉默了一会,又笑道:“姑娘,你昨晚得的这新指环真好看,是江枢相给的?”
夏青蝉笑道:“是,我也觉得极好看,不知他哪里寻来的。”
说起新指环,她困意顿时消了大半,举起手来让竹香看那金环光芒如何照透指骨。
竹香本想提醒姑娘这算私相授受,见夏青蝉这般喜爱,也就罢了,她一介胡人,本不大将周国礼教放在心上。
这日夏、韩二人同车而行,说起闺阁琐事,倒也相合,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车停了下来。
竹香与翠烟皆在外笑道:“可算到了!”
上前扶两人下了马车。
合州城前些时刚被决口的河水冲过,江府一行人所居乃是腾出来的知州府,冲毁各处虽已仓促补起,却不知何故,仍处处透着残破之相。
夏青蝉下得车来,见江璧川远远正与谁说话,他听见这边动静,突地看向她。
夏青蝉见他面色有些担忧警觉,立时记起他几次提到旅途辛苦,想是在看她可嫌弃这府衙。
她也不看他,只带笑对竹香道:“我喜欢这里,看着怪有趣的。”
他自然听不见,但他心细,看竹香反应也能猜出她说了什么。
再看他时,果然已专注与人说话,不再望向这边了。
其实住哪里都无碍的,她并不介意这些小事。
夏青蝉心中叹息,前世也是这样,璧川精细,有话又不说出,事事需揣测他心意而行,真的太累了。
正想着,韩玉奴皱眉道:“偏远州县府衙果然破败,怎的一股子怪味?”
夏青蝉笑道:“合州离京城陆路不过三日路程,也不算偏远了,我带了香炉香丸,待会让竹香给你送去。”
韩玉奴笑道:“难为你伶俐,倒想得周到。”
竟是对使女说话的口气,夏青蝉此时心思不在此处,浑不在意,倒是竹香皱了皱眉。
到得房中,很快这府中的仆妇端来晚饭,主仆吃过饭,竹香铺设房间妥当,又将香炉香丸给隔壁韩玉奴房中送去了。
她回到房中,见夏青蝉正将一件穿着睡觉的丝质中衣在熏笼上烘暖,赶紧道:“我来吧!姑娘累了一天了。”
上来接过,又笑道:“姑娘,这府衙热闹得很呢!”
夏青蝉走到镜前,自己慢慢卸下钗环,漫不经心道:“想来合州城大半被水冲毁,权贵都挤在这里居住?”
竹香笑道:“那倒没有,那样还了得!这里除了咱们和江枢相、韩姑娘,还有合州此地的都水监,他也是决口后从京城派来这里的,就是我们下车时与江枢相说话那人。”
夏青蝉摇头道:“我没注意,你又如何认识这都水监的?”
竹香道:“出发那日清晨,姑娘尚在早饭,我与大双闲聊,她说起治水若成功,乃是极大的政绩。这都水监是大将军范普唯一的儿子,决口后特意安排他来这里,好博个大好前程的。”
她将衣服仔细铺好在熏笼上,赶过来给夏青蝉卸妆,又道:“大双说这范都监与江枢相平定南召国时并肩作战,好像是江枢相的朋友。”
他有朋友?
夏青蝉立时问道:“这都水监叫什么名字?”
竹香立住想了半晌,方道:“不知道,肯定姓范就是了。”
夏青蝉笑道:“范将军的儿子自然姓范!他看着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江枢相差不多吗?”
竹香噗嗤一笑,摇头道:“差远了。这范都监虽是将军之子,却生得苍白瘦弱,看着没有什么精神不说,我看他神情还有些怕江枢相似的。”
想了想又道:“他们年纪倒差不多大。”
夏青蝉点点头,心想同住这府衙中,以后横竖有机会能见着他的这个朋友,倒也不急。
主仆二人又闲闲说了几句,府衙中仆妇提过热水来,夏青蝉沐浴后睡下,竹香也如平日,在夏青蝉卧房置一条长榻,铺设齐整而眠。
第二日一早,韩府的几个小厮与年老仆妇出门买米赈灾,韩玉奴与翠烟因着连日辛劳,仍在休息。
竹香拿出更多行李、尽力安置房间更舒适些,夏青蝉一时无事,走出房来。
四周并无可看景致,她摸索路径,走到后面花园,见花坛皆被冲毁,杂草倒是长得极是旺盛,高可齐膝。
她心中担忧治水不成,信步乱走,突地脚下有人叫道:“你踩着我了!”
夏青蝉一惊,赶紧后退,又连声道歉。
今日晴朗,园中长草柔软干燥,原来有人躺在上面晒太阳。
夏青蝉见那年轻人面色苍白,身躯窄瘦,不知是否竹香所说那都水监?
她心中好奇,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见他双眼细长、黑白分明,眼神澄明,想来不是坏人,便问道:“你是范都监么?”
那少年脱下鞋,揉着被她踩到的脚跟,恹恹道:“我叫范子野,确实是来治水的都水监,不过治水的事我可一概不知。”
言下似是颇为气恼竟有人让他来治水。
第七十四章 旧时世交
夏青蝉见他袜子乃是丝缎制成,绣满五彩蝴蝶,心想这公子怎么和小姑娘似的穿花袜子,便赵昉那般浮华,恐怕也不会穿这样的。
范子野见她盯着自己的脚,便也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突地问道:“你和顾曲夏家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来,夏青蝉见他身上只是青布衣衫,鞋子也只是寻常布鞋,心中更觉奇怪。
范子野见状,叹道:“你长得这般脱俗,原来却也如常人一样浅薄。你盯着我衣饰做什么?岂不知人心才重要?你想是奇怪我装扮,告诉你吧:我爹爹不喜浮华,所以我外衣都是布的,里面才穿丝缎。”
又追问她道:“夏之仪翰林,你可认识?”
夏青蝉讶异他提起父亲姓名,只是不敢随意说出身世,便道:“你问这做什么?”
范子野指着她头上那单颗镶嵌的金钗道:“你那一大颗红宝石,乃是我爹爹镇守南境时,蒲甘国的商人卖给他的。
本是给我母亲做寿礼的,谁知宝缘斋沈掌柜不知哪里得了风声,托了人上门来做说客,死活要买。
我母亲正好不喜红色,她喜欢青金石那种……总之,夏翰林高价将这颗宝石买了去,如今不是正戴在你头上?”
夏青蝉小心翼翼试探道:“你认识这……夏翰林?”
毕竟是抄家身亡的罪臣。
范子野点点头,又打量了她几眼,谨慎道:“嗯……说过几次话吧。”
江壁川也这样说过,‘散朝后说过几次话’。
夏青蝉便问道:“可是散朝后说过几次话?”
范子野笑道:“非也,我官职小,不上朝。是我有阵子喜欢琢玉,夏翰林也喜欢,我们在宝缘斋玉工作坊中偶然碰见过,说过几次话。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夏青蝉喜道:“原来你就是那琢玉的年轻人!我爹爹可提过你好几次呢!”
范子野面带疑惑,道:“你爹爹?我听说夏之仪父女抄家当夜皆被刺死了。”
他目含怀疑看着她,微微带些惊诧与不屑,显然认为她是那种冒认世家身份的人。
夏青蝉忙道:“我没死,我从荆棘墙暗门逃出来了。”
范子野闻言立时不再起疑,释然笑道:“哦!是,那西域花匠给你弄的玩意儿,我倒忘了。”
爹爹连暗门也告诉他了?那他们不可能只是‘说过几次话’而已。
范子野不知她心中所想,赞叹道:“你竟逃过大祸,很是聪明啊!你来合州做什么的?”
他不待夏青蝉回答,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就是江壁川那姓夏的外室!你想是跟了他来服侍的?”
他顿时目中满含惋惜,又道:“你爹爹当日,可是很疼你的,必舍不得你……如此。”
夏青蝉听他言下颇有同情之意,自从外室流言传出,第一次觉得懊恼,赶紧分辨道:“我不是江壁川的外室!”
这时远远有人高声道:“范都监,原来你藏到这里来了!江枢相与知州说完了,立等着你呢!”
范子野匆匆将身上碎草拍落,低声喃喃道:“要治水也得有专精治水的人方成!江璧川一介权臣;我呢,武将之子,我们两人哪知治水!叫我也没用,赶紧找个祖传治水的人方好!”
他抱怨个不住,但仍屈从于江壁川威严,对她一拱手,急急去了。
六月暖阳照在身上,地上升起青草香味,夏青蝉瞧着范子野背影,觉得很是温暖开心。
除了青莲寺的师太们,她又找到了一个和她的过去相连的人。
这人与爹爹交往好像还不浅,爹爹提过这范都监的。
抄家前那个夏末,陆管事带着人腾空湖边小厅,她与桐儿和嬷嬷们去看热闹,陆管事得意道:“这厅腾出来,待老爷把那水凳装上,咱们都来瞧老爷如何用水力琢玉!天下第一遭!”
夏青蝉本想详问,可是嬷嬷们皆面色淡淡的,她知这几个老嬷嬷一向暗暗觉得爹爹玩物丧志,便没敢开口。
下午爹爹回来,说起近几月偶然识得一位小友,极聪明俊秀,他两人一同改造了琢玉的水凳,大大方便了玉工们。
后来又提过这人几次,说他谦逊平和,又说他心思淡泊,又叹他可惜生在武将之家。
想来这小友便是范子野了。
爹爹说的这些优点,她方才怎么都没看出来?
这范子野懒洋洋的,不似江璧川做事克己尽责。
不过,他刚才提起祖传治水……这几个字她隐约觉得很重要,却想不起为什么。
她一路思索,回到房中,没有发现侯小乙一路远远跟着她,方才便是侯小乙高声唤走范子野的。
她回到房中,听见隔壁韩玉奴房中众人不知在高声说什么,竹香见状,解释道:“姑娘,韩家的人都说城中大半冲毁,不如就在这府衙前面宽敞处设粥棚,晚上也可容人栖身。”
夏青蝉奇道:“粥棚如何栖身?”
竹香笑叹道:“姑娘不知,灾民们无片瓦容身,粥棚至少有个顶挡雨,算不错了。”
夏青蝉听了竹香所言,想了想,点点头道:“这些人无家可归,甚是可怜,你也去帮着赈点什么好了,我不用人服侍也无事的。”
两人正说着,房外有人高声问道:“夏姑娘可住在此处?”
这声音有气无力,带着点不确定,应该就是那草丛中晒太阳的范子野。
夏青蝉让竹香将他请进来,竹香站着不动,笑道:“被韩姑娘的人看见,不知又要说什么了。”
夏青蝉因着爹爹生前与范子野交好,心中已然待他与别人不同,何况爹爹一向不屑礼法,想来范子野也一样,否则也不会与玉工们混在一起,便对竹香道:“问心无愧即可,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还要为了韩玉奴不理爹爹好友?
竹香答了一声是,出去叫进了范子野来,果然隔壁帘子掀起,翠烟向外望了几眼。
范子野走进夏青蝉房中,两人坐下,他一开口便抱怨,说合州府衙下人糊涂,江璧川明明出去看堤坝了,方才在后园却有人说江枢相寻自己。
他喋喋抱怨完,方说起来意,问夏青蝉抄家后生活如何维持,可需要帮助?
第七十五章 妒意初生2
夏青蝉将寒英阁一事告诉了他,范子野连连点头赞许,直说有趣,两人聊起制香来。
夏青蝉正对范子野细细解释,教给他肖六娘的朝露茶花秘方,突地听竹香道:“拜见枢相。”
范子野也站起身来。
原来竹香为避嫌,将房门大开,江璧川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夏青蝉立时起身行礼,竹香也忙忙厨下炖茶去了。
范子野亲自为江壁川搬来一张椅子,夏青蝉请他坐下,心想不知他来有何事?
江璧川对两人微笑道:“范都监怎的在这里?你们二人是旧识?”
夏青蝉回道:“也算也不算,今早我才在后园第一次见到范都监,不过他与我爹爹相熟,也是世交了。”
江璧川含笑点点头,面色极是随和亲切。
范子野也笑道:“这天下说小也小,夏姑娘大约不知,我与江枢相也是旧识。”
夏青蝉忙点头道:“这我知道的,竹香昨日说起你们在南召并肩作战过。”
范子野有些扭捏,挠挠头笑道:“不算。”
江壁川只一笑,范子野更是不好意思,只得道:“罢了!说也无妨。我与江兄那年皆是第一次上场作战,我本想偷奸耍滑一阵也算了,哪知大军刚到南境,父亲便让我二人带一小队精兵,趁夜突袭一座关隘,我……
哼!我可从小不喜打打杀杀的,那夜也不知怎的,呕吐不止,江兄无法,只得将我寄在一处农家,自己带人去攻下了那关隘。
我听见消息,心中难受,想着父亲定要责骂我,哪知江兄只字不提我临阵脱逃。真是多谢多谢!”
他说完对江壁川拱了拱手,心想此事已过去快两年,也不知江璧川用的什么法子,竟一点风声没透出,京城都说两人并肩作战,父亲也从未起疑。
想到这里,他郑重对夏青蝉道:“夏姑娘,你父亲是我忘年好友,我知他与世人不同,他看人不看这些,才将此等丑事说出,你千万别说出去啊!我爹爹知道的话……”
夏青蝉正待让他放心,张豹此时却急急进门来,说道:“枢相,城外合拢的堤坝方才又决口了!损失了不少人口,黄知州他们在前面立等着回话。”
江壁川站起身来,对范子野道:“灾情紧急,范都监与我同去吧。”
范子野摆手笑道:“罢!我已说过治水我一概不懂,等你们商量出来,我照做就是,我与夏姑娘正说制香呢。”
江壁川盯住他,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去了。
夏青蝉看惯父亲散漫,见范子野也如此,心中亲切,想这范都监倒与爹爹很像,难怪范将军管教严厉。
范子野见江璧川走远,肩膀方放松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他平日忙极,今天怎么几次找我?”
夏青蝉奇道:“想来不过是找你说几句话儿罢了,怎么你很怕见他么?”
范子野奇道:“难道你不怕见他?”
夏青蝉想了想,道:“有时候说不出为什么,是有些怕他,但仔细一想,其实他性子很温柔的。”
范子野想了想,道:“对,他人前倒是一向和气。”
又笑道:“他以前几次找夏翰林攀谈,两人虽话不投机,你爹爹却也赞过他俊美机敏。”
夏青蝉笑道:“爹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两人笑起来,既提起夏之仪,范子野心想也许该安慰她丧父之痛,正待开口,夏青蝉不欲人同情,先抢着道:“对了,你还没说你怎的这么怕江枢相。”
范子野笑道:“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怕他,江壁川一向挺愿意和我往来的。”
夏青蝉思索片刻,点头道:“确实是……方才他让你随他去,你大大咧咧拒绝了,他也没生气,自己去了。”
范子野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承江枢相高看。但……我还是怕他。可能是因为他给我讲过一个很可怕的故事吧……”
江壁川讲的故事?夏青蝉立时好奇心大起,问道:“他讲的什么故事?”
范子野想了想,道:“我那次临阵脱逃的事,他从未泄露过半句,还设法让他麾下精兵也不泄露,他这个故事,我自然也不能泄露的。”
夏青蝉很是失望,可是范子野说得在理,便不再勉强。
她突地想起自己来合州的目的,正色问道:“治水这样的大事,你当真不帮忙?”
范子野笑道:“我如何帮忙?治水我是一窍不通,我整日在这里不乱出主意,便是帮忙了!按理这都水监一职该由会治水的人担当,可惜我父亲热心我前途,倒误了江枢相大事。”
夏青蝉想起听林意歌说过,林尚书在助江壁川改革吏治,脱口问道:“江枢相不是在革清不作为的官员么?”
范子野笑嘻嘻道:“是,我这样的本不该上任。不过我父亲求了陛下,江枢相也无法,再说我与他私交毕竟不错。”
夏青蝉叹一口气,想着难怪治水不成,心中有些怪罪范子野,皱着眉不再说话。
爹爹散漫,可爹爹只是校对古籍罢了,误不了大事。
范子野见状,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也没有添乱嘛!我让都水监的人都四处出去找治水能人呢,如今每日我也会见好些号称会治水的人。”
夏青蝉突地立起身叫道:“卢牧之!”
竹香此时正端了茶进门,闻声吓了一跳,险些打翻茶盘,急急问道:“姑娘怎么了?”
夏青蝉没理她,对范子野道:“有个叫卢牧之的人,他家一向便是治水的,你可见过?”
范子野想了想,道:“来见我的人姓名我都记得,没有姓卢的,你要举荐他?我倒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两人正说着,张豹进来道:“范都监,枢相有请,有要事相商。”
范子野见他说得郑重,不敢再推脱,拖拖拉拉的去了。
房中只剩主仆二人,竹香笑道:“这范公子脾气倒是真好,姑娘一惊一乍的,他也没责怪,还说帮着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