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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全文阅读

作者:房玖     两世欢颜txt下载     两世欢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嫌隙难除

    她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见他面上神情,夏青蝉心中一热:天下男子不会有比璧川更爱我的了。

    只要问清书房外听到那些话,这一世仍可做夫妻。

    她目带哀求,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杀了爹爹?”

    江壁川移开目光,迟疑片刻,方问她道:“你觉得我知道是谁?”

    夏青蝉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脑中已知毫无希望,心中却仍暗暗祈求。

    江壁川微微叹息一声,方道:“十三日晚先帝驾崩,宫中混乱,我虽一得你家消息便赶去,却仍是到得太晚。”

    夏青蝉低声道:“我不是指责你没能救我爹爹性命,我是问你仇人是谁?”

    “我可以去……”

    夏青蝉凄然一笑:“查探查探?”

    正如前世一般,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却告诉她“毫无头绪”。

    她心中绝望,又深悔自己方才心软,也顾不得体面了,冷冷道:“你不用如此虚情假意,让人厌恶。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自小从未对人这般疾言厉色,说完自己也觉后悔,沉着脸便要走开。

    她虽在黄家买了斗篷,却忘了添置皮靴,道上积雪,踏上去只觉脚底冰冷。

    江璧川在她身后柔声道:“这里积雪太深,怕你着了风寒,我让大双待会拿一点御寒汤剂去府上。”

    夏青蝉置若罔闻,快步走开了。

    走出不远便见林意歌在道旁等候,见她过来,林意歌笑道:“茶炖好了,快随我喝茶去。吃过饭我带你去见我娘,今夜便歇在我房中。”

    夏青蝉心中仍认她为友,不欲有所掩饰,直言道:“意歌,淳音说过你家一向与荆王府交好,你利用我去接近江壁川,大约只是想帮助你爹爹,我懂得,但请你下次不要再如此了,我不愿意见到他。”

    林意歌盯住她双眼道:“青蝉,若你做得江夫人,林家并不是唯一得利的,你可知你的处境?”

    夏青蝉想起江壁川说教,又想起被积雪浸透的双足。

    重生以来确实没有了父亲和夫君庇护,但先有白家巷小店,又有寒英阁,她不仅为自己提供了庇护,也多多少少庇护了张锦。

    夏家仆妇们虽伺候不精心,比如今日便没人想到提醒她不要穿缎子鞋,不过慢慢过得几年,总会好起来的。

    她对林意歌叹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意歌,我有些乏了,想回家,下次咱们再喝茶吧。”

    林意歌与林三姑娘亲自送夏青蝉到花园门外上车,两人看着马车驶远,林三娘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看见江壁川看她时面上神情?”

    林意歌淡淡道:“我看见了。”

    林三娘道:“这江枢相原来是个情种,平日倒看他不出。意歌,只要他仍在高位,咱们便不能放走了那夏青蝉。”

    林意歌沉默不语,林三娘挽住她胳膊,两人回水榭去了。

    夏青蝉回到家中,想到今日遭遇,双手仍微微发抖。

    她叹息一声,至少如今表明了态度,多想无益。

    她换过鞋袜,尚觉寒冷,自己添了一件衣裳,拿过一本琴谱看了起来,窗外落雪有声,使女端了一杯热茶进来。

    第二日张锦回来,打听起林家宴席,夏青蝉心想事已解决,何苦让张锦担心,便只说昨日自己身体不适先回来了。

    张锦叹道:“真是不巧,我倒好生喜欢那林姑娘!”

    两人赞了一回林意歌身上好处。

    吃过午饭,张锦说起自己已攒下一百多两银子,不如今日买头面去?

    夏青蝉拍手笑道:“好极!我一直想去宝缘斋店中看看,以前都是他们送来家中挑拣。”

    张锦也笑道:“原来你家有熟习的银楼?也好,那咱们就去这什么斋!”

    两人登上马车,车夫在外道:“好叫两位姑娘得知,宝缘斋门前不让雇的马车停下,我停在附近,两位姑娘走过去可好?”

    夏张二人不以为意,顺口答应下来。

    到了之后车夫指着前面一座三层高楼道:“门前有两层朱红排叉、挡住不让闲人进的,便是宝缘斋了。”

    张锦见面前这高楼金碧辉煌,心中忐忑,低声道:“蝉儿,一百两银票只怕不够。”

    夏青蝉也低声道:“不妨事,买完让他们去寒英阁找陈掌柜付清就好。”

    走进门去,两个身着青缎长衣的店伙将两人客气请到一张方桌旁坐下,很快有人奉上年时应景的蜜糖橄榄茶来。

    两人喝过茶,店伙上来问道:“不知两位姑娘想要什么样的首饰?小的好去拿了来。”

    张锦心想做工繁复的大约贵些,便道:“你将那简单大方些的拿来我们看看,不要有镶嵌的啊!”

    那伙计含笑答应着去了。

    店中安静,除了张夏二人,只有一位白衣女子与她的两个使女,那女子听张锦说完,蹙了蹙眉头。

    张锦打量了那女子几眼,低声对夏青蝉道:“了不得!蝉儿,那穿一身白的便是花魁娘子何惜惜。除夕那夜你去中隐楼了,许嬷嬷拉我去遇仙楼看花魁唱歌,真是人山人海!我们远远看着,都说与你眉眼长得有些像呢!”

    夏青蝉看了那花魁一眼,见何惜惜虽秀眉微蹙,冷若冰霜,仍美艳难掩。她头上戴着几只珠钗,除此别无装饰,钗上明珠颗颗圆润硕大,光辉熠熠。

    夏青蝉小时在夏宅便听仆妇们背地说起过花魁们,今日一见,低声对张锦道:“这个姑娘看着倒不像勾栏花魁,一清如水的,想来是生活所迫。”

    张锦低声道:“人都说她是一朵青莲误入污泥了,她虽人在青楼,为人却好生清白,好多富商便拿着银子上门也见不着她面呢!”

    两人正低声议论,突然一个面团团、员外打扮的老者走到桌前,拱手对夏青蝉笑道:“夏姑娘,多日不见,怕是不记得我老头儿了。”

    夏青蝉笑道:“沈掌柜,当真好久不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重生前的中秋,沈掌柜亲自选了一盘玉雕的石榴送来江府,给她拜月的,雕得好生精细,多子多孙的兆头也好,她摆在夫妻房中很久。

第三十二章 花魁惜惜

    沈掌柜笑道:“姑娘怎的亲自降临?打发个小厮来唤一声,我给姑娘送上新居去岂不方便?”

    他特意说新居,知会夏青蝉自己已知夏宅祸事。

    夏青蝉笑道:“我一直想来看看宝缘斋是什么样的。”

    沈掌柜笑道:“鄙店寒酸,姑娘来看笑话么?怕这里人多嘈杂,吵着姑娘不好了,请随我上三楼去,我亲自按姑娘平日喜欢的拿几样来,姑娘慢慢拣。”

    夏青蝉点点头,几人向店面深处楼梯走去。

    何惜惜突然笑着走过来道:“沈掌柜,多日不见!”

    沈掌柜含笑拱手回礼,何惜惜道:“除夕那日我在遇仙楼,头上戴的便是你们店中买的一套珠子,人人见我戴着都说好,要来找你买呢。”

    沈掌柜笑道:“如此多谢了。”

    何惜惜走过夏张二人,一边上楼梯,一边笑道:“上次买珠子,店伙带我去二楼选的,我倒不知你们三楼也去得。”

    沈掌柜含笑道:“何姑娘,今日实是得罪,但店中来了贵客,暂时闭门,还请姑娘下次光临。”

    沈掌柜话音刚落,那店伙便上前笑道:“我送何姑娘出去。”

    何惜惜本是十余年前东南六路饥荒时,随家人逃难到京师的。

    她出身虽卑微,但生得美貌,更难得天生带一股清澈动人的韵味,所以过程虽辛苦难堪,如今却也是京城极富有的女子之一。

    她发家全凭姿色,是以最不喜别的美貌女子。

    今日一见夏青蝉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已暗暗嫉恨,亏得听张锦出言寒酸,她方微微平复。

    眼下见到沈掌柜优待夏青蝉,她从小便争胜好强,又如何能忍?只是自恃花魁身份,不便撒泼,冷冷道:“沈掌柜,我一年在你家也花上六、七万两银子,难道还不算贵客?”

    沈掌柜不为所动,拱手笑道:“今日实是得罪何姑娘。下次姑娘过来,老头子随姑娘拣一件九凤金步摇做为赔礼。”

    那店伙也趁机挡住楼梯口,恭敬又说了一声:“小的送何姑娘出去。”

    何惜惜笑了一声,狠狠瞪了夏青蝉一眼,随那店伙扬长去了。

    张锦打了个寒噤,对夏青蝉道:“这何姑娘看着有些像你,一开口却不像了,她刚刚瞪你的样子当真吓人!”

    夏青蝉想到那笑声和目光中说不出的恶意,心中也觉稍稍不安。

    沈掌柜歉道:“夏姑娘,铺中人杂,冲撞了您了。下次还是按旧例,来了好东西,我给您送到府上去吧。”

    夏青蝉见沈掌柜不安,笑道:“沈掌柜不必道歉,不妨事的。”

    想起江壁川与林意歌的话,又道:“我如今比不得从前,掌柜你今日别拿太贵重的东西。”

    沈掌柜笑道:“姑娘说笑了,小店哪有贵重东西?若说贵重,也是姑娘戴了方显贵重。”

    三人到了三楼坐下,张锦见这里都是隔开的茶室,确实安静些。

    很快沈掌柜恭恭敬敬端了一个盘子来,张锦见月白缎子上放着十几样金银簪子、金钗、耳坠、臂环、手镯等物,虽无宝石镶嵌,设计却繁复精巧。

    夏青蝉看了一眼,也笑说别致。

    沈掌柜笑道:“姑娘说了不事奢华,我便只拿了这几样。”

    张锦拿起一只金丝缠的镯子,见金丝比发丝还细些,咂舌道:“虽无镶嵌,只这工费怕就是天价了。”

    沈掌柜微微一笑,说道:“夏姑娘么,自然按重量计价。”

    他见夏青蝉欲开口反对,呵呵一笑,道:“宝缘斋为姑娘府上做东西也不止一代两代人了。秦东家虽远在江南,但我沈家在京城为秦家守着宝缘斋也不是一代两代了,这点小主我老头子还做得,姑娘若是见外,便是打我老头子的脸了。”

    这时有人敲门,原来楼下那店伙也捧着一个盘子来了,上面放着一只紫檀盒子。

    沈掌柜赶紧将桌上盘子挪开,郑重接过那木盒来。

    那木盒上面镶嵌着一块玉板,张锦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又笑道:“蝉儿你看,这玉石上花纹像不像柳枝上有一只蝉?”

    夏青蝉看了一看,也笑道:“果然像!”

    沈掌柜道:“这是夏翰林去年开春便给姑娘定下的除夕礼物,盒上隐了姑娘闺名。可幸今日姑娘来了,鄙店得以物归原主。”

    突然听人提起爹爹,夏青蝉一时愣住。

    沈掌柜自顾将盒盖小心揭开,张锦哎呦一声,叫道:“什么东西亮得灼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首饰上镶嵌的红宝石光辉夺目。

    沈掌柜道:“这是蒲甘国缅人采得的宝石,姑娘看是不是红得如火焰燃烧一般?这宝石极是珍贵难得的,我一辈子也只见过不上十次。”

    夏青蝉心想怎的前世沈掌柜没有将爹爹留下这礼物送到江府?

    哦,自是送去之后江壁川担心自己睹物伤心,暂时扣住了不让人说。

    张锦不住赞叹,又伸手拿起一枚戒指,只觉小小一簇火焰在宝石中心熊熊燃烧,心中实在喜爱,便问道:“掌柜的,这样一只戒指要多少银子啊?”

    沈掌柜笑道:“这种红宝石现下店中没有,姑娘若要,也有品相稍差的,一枚差不多一千五百两银子。”

    张锦吐了吐舌头,摇头道:“那还是罢了,我戴金指环便很好。”轻轻将戒指放回盒中。

    夏青蝉道:“这盒子我收着无事吗?”

    沈掌柜明白她是指这盒子该被官府抄没,昂然道:“为着四处搜购这宝石,夏翰林款项早已提前付清,指明是给姑娘的,我老头子只管钱货两清,姑娘怎的不能收?”

    夏青蝉点点头,又要了之前盘中所有金银首饰,走前让沈掌柜将账单拿去给寒英阁陈掌柜。

    沈掌柜笑道:“是,我听过陈掌柜的,他在京中生意场上情面极足。”

    他没有再多问,只亲自殷勤将首饰包好,送二人上了马车。

    两人到了家中,夏青蝉背人处拿出父亲所送的礼物,想到当日有爹爹疼爱,每日傍晚父女总在他书房闲话,当真如梦一般。

    张锦进房,见她对着那紫檀盒子哭泣,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她在门外守候许久,直到哭声稍止,方进门假做无事,笑道:“蝉儿,我教她们做了些栗子糕,已经蒸上了,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夏青蝉眼圈仍红,笑道:“你亲自教的自然好吃。”

第三十三章 捉襟见肘

    两人闲话片刻,宋娘子笑吟吟提着盒子来了,打开来果然是一盘栗子糕,还冒着热气,她对两人笑道:“两位姑娘快趁热尝尝,凉了吃小心肚疼!”

    夏青蝉尝了一尝,赞了一声好便不再吃了,宋娘子对张锦使了一个眼色。

    张锦有些为难,踌躇半晌,仍对夏青蝉道:“蝉儿,宋大娘说昨日隔壁大双送了御寒的药剂来,你不许她上门,大双把药剂放在门上去了,你也不许使女拿进来。这...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夏青蝉对两人道:“我已对江枢相说清楚了,男女有别,两家不相来往。”

    再说昨日梅林他连不敢承认知道仇家是谁,还反过来说她行事不小心。

    张锦很少见夏青蝉如此坚持,喃喃道:“蝉儿,我觉得邻里之间不用这么隔阂吧?你说男女有别,但江枢相并不当真住在隔壁。”

    宋娘子插话道:“有几次我们晚上听到马蹄响,都以为是枢相来了,可是隔天大双娘子只说是院中亲兵换防罢了。”

    张锦道:“是啊,隔壁其实只是大双居住。她每次在门外见到我,总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聊天,我心中想到你们老这般拒她千里之外,总觉过意不去。”

    夏青蝉想起前世大双确实对自己周到细心,凡事都能想得到,在江府成亲后,没有一天不舒心。

    张锦见她面色稍稍柔和下来,趁机道:“不如这样,以后她若是送礼来,咱们让宋大娘收下,再按价回礼,只是不让她家的人进门,你看怎样?如此也不算来往,但至少我不用老觉得对不起大双了。”

    夏青蝉心想何必让张锦、大双为难,便点点头同意下来。

    张锦吃着栗子糕,宋娘子在地上站着凑趣,聊起街市闲话,夏宅、江府的下人很少说起这样的市井趣闻,夏青蝉听得入迷,与张锦不时大笑。

    这时门帘突然掀开,院中小丫头在外道:“姑娘,陈掌柜来了。”

    夏青蝉忙笑道:“快请进来。”

    宋娘子赶紧去厨下张罗好茶,陈掌柜笑意盈盈走了进来。张锦记得他因年事已高,一入冬便腿酸,笑让道:“掌柜的来炭盆边坐!”

    陈掌柜笑道:“这屋里地龙生着,够暖和的了,张姑娘不用让。”

    他在方凳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来,笑道:“今日上门,特为与姑娘对一对帐。”

    夏青蝉笑道:“账上的事我不懂的,淳音最爱对账,若是知道掌柜找我对过了,怕要生气的。”

    陈掌柜笑道:“店中帐昨日我已去徐府对过,这是姑娘的帐。”

    张锦对夏青蝉低声笑道:“宝缘斋。”

    陈掌柜咳嗽一声,点头道:“极是。”

    夏青蝉与张锦对看一眼,理亏不再开言。

    陈掌柜缓缓翻开账簿,笑道:“凡过年,生意都要比平日好些,是以姑娘账上该入三千多两银子,只是……

    今日付完宝缘斋送来的三千两银子账单,姑娘账上所剩便不多了。”

    他含笑合上账簿,问道:“不知夏姑娘府上可有管事?或是账房?”

    夏青蝉摇摇头道:“我家中只我与张姑娘居住,许嬷嬷说不好雇男仆,我们使着十来个仆妇,只管打扫做饭等事。”

    陈掌柜点点头,显然早就知道答案,接着道:“老朽做了几十年掌柜,银钱上略懂一二,宝缘斋的首饰头面嘛,自然都是上好的,沈掌柜与我也神交多年了,只是价格上嘛,宝缘斋那些珍惜好料,便单算重量不计工费,也要比别处贵些。”

    他见夏青蝉面上无不悦,放下心来,接着道:“寒英阁对面便是聚宝楼,头面打得好不出色,姑娘下次买头面何不去那里?样儿我看都差不多。”

    寒英阁开业三余月来,陈掌柜心中已猜到夏青蝉乃是家道中落才经商,见她孤立无援、不晓世情,常怀关照之意,只是夏青蝉毕竟是店主,不好表露出来。

    今日知晓她竟上宝缘斋买物事,心中感慨,想着便被奚落一顿,也得上门劝她学会省俭理财,宝缘斋那样地方,普通商户去做什么?

    夏青蝉想起梅林中江、林二人关于自己处境的话,低低叹息一声,对陈掌柜道:“多谢掌柜亲自上门提醒,我昨日宝缘斋买的首饰应该足够用一阵子了,暂时不会再买。”

    陈掌柜躬身笑道:“甚好甚好。”

    他摸了摸长须,又问道:“两位姑娘可听过玉颜阁?”

    夏青蝉想起上次林意歌说起的阻人财路的话,点头道:“听过的,掌柜可是担心寒英阁影响了玉颜阁的生意,怕两家伤了和气?”

    陈掌柜没想到她倒知道,点头道:“此事我们柜上自会与行会协商,不过我想着还是告诉姑娘一声为是。姑娘暂时不用担心。”

    夏青蝉答应着,宋娘子端了茶来,几人闲话片刻,陈掌柜说店中繁忙,告辞去了。

    自陈掌柜那日提起账上余款不多,夏青蝉这段时日便不再出门,大都待在家中抚琴、裁衣。

    张锦平日需回去照看白家巷小店那俩做香丸的丫头,不常在夏家,这日说起蝉儿一人孤单,夏青蝉笑道:“我小时也常这样的,爹爹忙自己的事,”在江府也是这样,“早已习惯了,再说有宋娘子她们,你不用担心。”

    张锦走后不久,寒英阁一个伙计突然急急上门,说有人上店里闹事,堵住店门,不许人进来买东西,陈掌柜苦劝不住,只得遣伙计来找夏青蝉亲自出面安抚,幸得来人是年轻女客,夏姑娘不必回避。

    那伙计催得急,夏青蝉来不及多想,匆匆登上马车去了寒英阁。

    下车一瞧,果然门前站着一帮地痞,寒英阁平日主顾皆是女子,走到店门前一见,都吓得匆匆走开。

    夏青蝉心中也有些害怕,但仍定了定神,走进店中。

    肖六娘见她进来,赶紧迎上来附耳道:“客人已被掌柜劝到雅间。掌柜让我先偷偷知会你一声:这人乃是玉颜阁的东家、花魁何惜惜。

    陈掌柜说,想是被我们抢了生意,心中不忿,找麻烦来了,让你今日随和些,花点钱打发她走了是正理,以后再慢慢托行会的人出面,两家协商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还有,许嬷嬷已来过了,说徐姑娘婚期将近,让姑娘你尽量息事宁人,可千万别将事情闹大,多花些钱也无妨。”

第三十四章 因妒生恨

    夏青蝉听见来人乃是宝缘斋中那狠狠看了自己一眼的白衣女子,背上升起寒意,在门外站了片刻,方缓缓走进账房。

    进门便见何惜惜一身湖绿,不知是什么轻纱制成,浑身好似笼罩在一片绿云之中,头上只戴了几只翡翠,鲜明剔透,更衬得肌肤白皙。

    夏青蝉心想果然不负花魁之名,两人视线相对,却见何惜惜目光满含厌恶,她微微惊异,心中疑惑,这何姑娘怎对自己忌恨如此?

    何惜惜已认出夏青蝉来,她见夏青蝉今日穿着浅红蜀锦衣裙,头上红宝石金钗璀璨耀眼,也值得万把两银子,一股怒火腾地冒出。

    待陈掌柜介绍这夏姑娘便是寒英阁东家,何惜惜心中更添妒恨,只想上前掐住夏青蝉脖子,她握紧双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方勉强控制住怒意,对夏青蝉笑道:

    “当日妹妹在宝缘斋中被请上三楼,我看妹妹面有得色,还以为是哪个权贵的女儿,原来妹妹如我一般,也只是商户罢了。”

    陈掌柜心想勾栏贱籍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商户,却也没做声。

    夏青蝉还在想自己当日并没有面带得色,何惜惜已接着道:“我母亲用了妹妹的梅魂胭脂,脸全烂了,如今出不了门。我本要上报官府,关了你这寒英阁,但既然妹妹与我有缘……”

    她款款举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你转让寒英阁一半股份给我就行。”

    她说完目不转睛接着盯着夏青蝉瞧,想到夏青蝉一介商女,衣饰竟如此华贵,怒火更深,低声道:“装什么大家闺秀!”

    夏青蝉被她看得全身凉意升起,一时倒不介意她要一半股份一事。

    陈掌柜上前一步,带笑道:“花魁娘子方才要我们赔银子一千两,每月关店四天,怎的又与我们东家开玩笑,说起做股东来?”

    何惜惜咬牙笑道:“我可没有开玩笑,我瞧着你们东家亲热得很,想借机和她亲近亲近,一起开店。”

    她来时本只想挫一挫寒英阁锐气、拿点赔偿银子便罢,如今得知东家乃是夏青蝉,心中立时决定不要银钱,今日非把这店砸了泄愤不可,是以开口便提让人无法满足的要求。

    夏青蝉心想之前听夏宅老仆妇说花魁只有鸨母,却不知这何惜惜怎的有母亲?

    她没想到何惜惜说母亲只是托辞,便问道:“令堂既然用了我店中梅魂面上有恙,你何不上报官府,让官府秉公处理?”

    何惜惜伸手将桌上茶杯扫到地上,叫道:“你少给我装傻!不给股份也行,我的人今日便砸了你这破店!”

    陈掌柜心中暗暗叫苦,原本他已安抚得何惜惜同意赔银一千两,想着夏青蝉过来好言相商,将每月关店四日改为两日或三日便可,谁知这花魁一见了夏姑娘便和仇人一样。

    他赔笑道:“花魁娘子母亲面上受了伤,小店赔钱也是应当的。只是股份大事我与夏姑娘都做不得主,夏姑娘名义上虽是东家,其实这店背后乃是绸缎黄家支撑,户部徐侍郎家也极是支持鄙店的。”

    他听说过何惜惜如今的相好是黄太后的侄子,所以抬出徐侍郎大名,希望何惜惜顾念朝中官员脸面。

    谁知何惜惜一听徐侍郎,反倒放下心来,她见夏青蝉衣饰不凡,想着背后不知是哪个权臣,尚有顾忌,如今听说只是户部侍郎,心中更无忌惮,冷冷一笑,道:“陈掌柜搬出大官来吓人,难道我何惜惜是吓大的?”

    陈掌柜笑道:“不敢不敢,还望姑娘顾念小店。”

    他双手捧上一千两银票,道:“这点小钱奉上,令堂好滋补身体,小店从明日开始闭店四日,此后每月初四到初八闭店。”

    何惜惜冷哼一声,正欲再刁难几句方拒绝,夏青蝉突道:“银票不许给,明日也不闭店。”

    她对何惜惜道:“你要砸就砸好了。”

    她想起沈掌柜那日提过,爹爹留下的宝石值六七万两银子,等这何惜惜砸了店,将宝石卖两件回宝缘斋,所得应该足够赔偿黄家、再行布置。

    再不济,若寒英阁被迫闭店,再多卖几件宝石,所得也足以遣散、安置寒英阁众人。

    到时她与张锦搬回张家西院去,也很快活,便宝石都卖没了,白家巷小店一百两银子收入也足够两人度日。

    不管如何,都好过与这个举止霸道、心地狠毒的花魁娘子牵扯不清。

    何惜惜突地大笑起来,站起身来凑到她面上,低声道:“小蠢贱人,我巴不得砸店呢。咱们慢慢来,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夏青蝉道:“我又不是花魁,当不起贱人这一称呼。”

    何惜惜只冷冷一笑,出了账房,叫进那几个地痞,一声令下。

    四面巨响传来,很快店面与工坊都被砸得七零八落,何惜惜满面得意地看着。

    江家别院,夜幕低垂。

    烛光闪动,大双心想烛芯该剪一剪了,但侯小乙正在说寒英阁伙计带来的消息,她看见江壁川面色,心想还是站住不动为好。

    侯小乙正说道:“夏姑娘让她要砸便砸,那些泼皮开始砸店以后的事,张大哥亲见了的。”

    张豹立时道:“是!我那时在门外,见那几个泼皮进门,怕他们唐突了夏姑娘,也跟了进去,见陈掌柜和肖六娘守在夏姑娘身边,夏姑娘面上并无惊惧……”

    他抬了抬头:“我想到夏姑娘上次在这里见过我的,怕出面干涉倒惹她生疑,就暂时先远远站住。”

    “砸完店,我见那花魁走到夏姑娘身前,夏姑娘满面不乐,显是不欲理她,我便趁乱叫了一声军巡铺的铺兵来了,那陈掌柜也大声叫起屈来,何惜惜便带着那些泼皮去了。”

    “夏姑娘跟着也出了门,却是去宝缘斋,卖掉了两个镯子……”

    侯小乙递上来一个布包,道:“就是上次大双听宋娘子说的、夏姑娘父亲留给她那盒红宝石里面的两件,我们已买得在这里。”

    张豹接着道:“然后她回了寒英阁,拿了些银票给了那掌柜便回家了。”

    江壁川将手镯拿出,大双见那红宝石果然如鲜血般夺目,一时看住了。

第三十五章 梅魂遭蔑

    张豹轻轻咳嗽一声,大双方回过神来,说道:“回来后,据宋娘子说,夏姑娘心情和平日也差不多,没有什么恼怒担心的神色,她听见夏姑娘告诉张姑娘,说那银票是给寒英阁补贴砸店损失的。”

    “夏姑娘又告诉张姑娘,说陈掌柜说了,生意场上,和气为主,既然何惜惜不喜夏姑娘,以后凡与玉颜阁打交道,夏姑娘皆不再出面,陈掌柜慢慢托人协商解决罢了。”

    “夏姑娘言下觉得这样解决最好不过,倒是张姑娘恼极,要上何家理论,夏姑娘倒笑劝她,说闺中女儿不可上花魁的门。”

    侯小乙直爽,听到这里突道:“夏姑娘这样世事不通的深闺少女,怎的知道花魁是什么?”

    一时室中寂静。

    大双想起当日夏宅被抄之后,高澄送来一批夏之仪父女的贴身奴仆,说专给枢相与张豹私审的。

    张豹后来对她略微提起过,说一个老嬷嬷有时在人后对夏姑娘讲话本,大约夏姑娘是从那里听说花魁的。

    那批奴仆,最后也不知枢相把他们怎样了,眼下自然不能对小乙说起的。

    张豹突然咳嗽一声,说道:“玉颜阁是忘忧洞开的。”

    他见众人都望向他,又道:“年前我们四处寻夏姑娘不到,有一段时间我查了查忘忧洞的底细,所以知道这玉颜阁。这何惜惜是忘忧洞培养出来的花魁之一,玉颜阁的收入应该大部分是忘忧洞分走的,夏姑娘若是影响了忘忧洞收入,咱们是得小心些。”

    江璧川点点头,对张豹道:“忘忧洞既如此扰民,你拿着我的帖子,让郭府尹派周慎去彻查办理。”

    张豹迟疑片刻,方问道:“枢相,这周慎可是上月在韩家宴席上,郭府尹提起的那自己去抓赌抓贼的小铺军?”

    江壁川点点头,走到门前又道:“张豹和小乙最近跟紧些。”

    众人看他打马去远了,方回到房中。

    侯小乙闷闷不乐道:“枢相虽说张豹小乙跟紧些,眼睛却只看向我,想是嫌我不如张大哥做事细致。”

    大双笑道:“枢相千里迢迢将你从南召国带回京城,自是因为你会做事,怎会嫌你?是你想多了。”

    她见侯小乙闻言面色稍缓,方放下心来,慢慢剪起烛芯。她和张豹都知道夏姑娘对他意味着什么,不用格外提醒。

    一时室内温暖安静,大双问张豹道:“这么晚了枢相去哪里?”

    张豹想了想,道:“春闱将近,想来是去见庾翰林了?不然便是见那几个‘文章冠绝天下’的人去了。”

    侯小乙听了一会,突然道:“你们说张家那太学生春天要是中了状元,夏姑娘会不会看上他?”

    大双笑道:“又这般嘴快胡说。”

    侯小乙道:“我如何胡说?夏姑娘与他妹妹要好,再说元宵那夜,他一双眼睛可没离开过夏姑娘,若不是我及时冲散,哼哼……倒是咱们,连夏家大门都进不了。枢相难道不怕夏姑娘嫁了别人?”

    张豹冷冷道:“夏姑娘跑不了。”

    侯小乙嚷道:“那可未必!女孩儿家心思活络,夏姑娘又没看上枢相。”

    大双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笑道:“小乙,夏姑娘喜欢枢相,不会跟人跑了的。”

    侯小乙只摇头不信,大双对张豹道:“你说给小乙听,不妨事,只有我们三人。”

    张豹方道:“上次林家梅林,枢相与夏姑娘见面,我在外面守着,她们都不知道我在。夏姑娘看枢相时,面上显见得极是喜欢枢相的。”

    大双对侯小乙笑道:“我们两人跟在枢相身边久了,常有女子喜欢他,我们一见那种神情就能认出来。”

    侯小乙心下仍不信,只当两人戏弄自己,摇摇头走了。

    过了几日,陈掌柜亲自上门来,说店面已整修如初,行会出面调节,何惜惜收下一千两银子,答应不再计较她鸨母面上受伤之事。

    夏青蝉对张锦笑道:“如何?我说若能破财消灾那是最好。”

    张锦叹道:“你也过于心大了些,好几千两银子啊!而且那两个镯子毕竟是夏伯伯留给你的……”

    夏青蝉笑道:“银子每月都在赚,镯子的话,我爹爹不在意这些的,他会说红宝石有的话,戴着开心,没有的话也罢了,什么大不了的。”

    张锦听了只得一笑,陈掌柜也跟着笑起来。

    他想起还有一事,又道:“这几日奇怪得很,虽然门前没有泼皮守着了,客人仍少了很多,而且不断有人上门退款,我好言相询,方打听得原来近日有人传播谣言,说我们卖的东西里面掺有附子,会致人不孕。”

    “我托了好些故友知交也查不出谣言哪里来的,不过……应该就是那何惜惜。”

    夏青蝉道:“掌柜经验比我丰富许多,依你看这种情况如何为好?”

    陈掌柜道:“同行嫉妒中伤也不少见,我想若是客人一定要退款,也只得解释清楚之后退他,别的我们还是照常经营,我会托人澄清谣言,不过可能要花一阵子。姑娘觉得可使得?”

    夏青蝉问道:“徐姑娘如何说?”

    陈掌柜道:“我送信去了徐府后,徐姑娘打发人来说了,清者自清,不必理会谣言。”

    夏青蝉道:“如此便按掌柜说的办吧,只是辛苦掌柜和众人了。”

    陈掌柜笑道:“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告辞去了。

    又过了不多几日,夏张二人晚上正在房中下棋,听见外面使女仆妇嬉笑不止,夏青蝉被吵不过,隔着窗户叫道:“来人!”

    宋娘子满面含笑进来,夏青蝉问她众人吵嚷何事,宋娘子回道:“姑娘,她们并没有吵嚷,京师人都说花魁娘子自与王衙内好上,除了除夕那日在遇仙楼唱了一回,再不出来唱了的。没想到近日却开始在几个大酒楼献唱起来,还卖什么玉容霜,她们都想去看,我已经说了不许了。”

    夏青蝉见她言语自得,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心想宋娘子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仆妇之首的?

    她不欲深究下人之事,只吩咐道:“我喜欢清静,以后院中有一个丫头守着等使唤就好,你们要说话去厨房说,让她们在我房外不许这么大呼小叫的。”

    宋娘子答应着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提刑周慎

    时值正月,宜做盐豉。

    张锦在白家巷西院里做了好些,这日正提了一小坛回夏家,却见十字路口有个青衣人在四处打量。

    她走过去问道:“你这人鬼鬼祟祟做什么?”

    那人面上微愠,道:“谁鬼鬼祟祟了?我来找人的!”

    张锦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面色黝黑,剑眉入鬓,眉目间带着正气,想来不是坏人,便道:“你找谁?我带你去。”

    那人道:“我乃梁州府周提刑……”

    说到这里微微挺了挺胸膛,“今日为着寒英阁的事来,不知那东家是不是住这附近?”

    张锦见他腰牌果然是梁州府衙的,便笑道:“巧了!我随她居住,你跟着我来就是。”

    周慎心中一喜,立时跟上张锦,又喋喋说道:“陈掌柜不愿告诉我寒英阁东家是谁、住在哪里。我好不容易缠住店中一个小伙计才打听到在这附近,又不好贸然一家家敲门去问。多谢姑娘了,不知你怎么称呼?”

    张锦笑道:“我么,姓张。”

    周慎拱手道:“多谢张姑娘。”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夏家门前,张锦对宋娘子说明周慎来意,又亲自将周慎带到前厅,宋娘子自去找夏青蝉不提。

    夏家只夏张两人卧房有地龙,前厅平日无人来,只生了一个炭盆。

    张锦冷得跺脚,蹲下捅了捅炭盆中的炭,又从袖中掏出几颗栗子小心放进去,又将热灰拨过来盖住栗子,周提刑无声看着她,心想这姑娘动作好麻利。

    他耳目灵敏,隐隐听见环佩之声,转头望去,果见一个美貌少女缓缓走来。

    周慎立时口干舌燥,又想这少女浑身怎的有光?突地又自渐形秽,低下头去,又想起袖口补丁,不知会不会被这少女瞧见?

    张锦见他局促,格格一笑,叫道:“周提刑,这便是寒英阁的东家夏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的?”

    周提刑这方想起自己来意,抬头望向那少女,见她目光清澈,神情温柔平静,突地放松下来,说道:“夏东家,我乃梁州府周提刑。陈掌柜说寒英阁的事找他就好,让你置身事外,不过考虑到此事有风险,我认为还是应该亲自上门知会你一声。你可知道忘忧洞?”

    夏青蝉摇摇头,道:“这是什么?是哪里园林景致吗?你说什么事有风险?”

    周慎见她显然不知忘忧洞,面上露出失望神色,道:“姑娘再想一想,有没有听人提过忘忧洞?是不是自己忘了?再小的线索对我也可能有很大的帮助。”

    张锦道:“周提刑,这忘忧洞只是京师人吓唬小儿的罢了,你问这做什么?”

    周提刑道:“可叹这忘忧洞确实存在,我现在便是受郭府尹所托将其查办。禁军已暗中给了我一些线索,我最近倒是捣毁一些小赌场妓...那什么。”

    “但是忘忧洞主要的产业,还有头领,自称龙首的,当真一点线索也无,如何也查不到。”

    张锦插话道:“他们当真如传言那般无恶不作吗?”

    周提刑赶紧道:“没有没有,传言大都是假的。忘忧洞据我所知财源主要是秘密赌庄和……和那些个拐卖女子什么的。谋人性命也有,但并不如传闻多。”

    夏青蝉与张锦对看一眼,两人面色皆吓得有些发白。

    夏青蝉竭力做出平静神色,问道:“周提刑,那你刚刚说的对我有风险的是什么事?”

    周提刑道:“哦,是这样,我最近一直在追踪一小拨忘忧洞喽啰,昨日他们上寒英阁闹事,被我抓回去了。你们大约已经知道玉颜阁是忘忧洞的产业?”

    夏青蝉道:“不知道,玉颜阁不是何惜惜的吗?”

    周提刑道:“这何惜惜应该就是忘忧洞从小训练出来的女子之一。只是她如今身价既高,又与王衙内关系匪浅,我没法找她问话。姑娘可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任何线索、任何消息都行。”

    他见夏青蝉又摇头,心中好生失望,他今日找来,本是希望从她口中多少问出一点点关于忘忧洞的消息来的。

    张锦见他垂头丧气,说道:“忘忧洞在京中也横行二、三十年啦,你慢慢查就是,再说不是有梁州府和禁军帮助吗?喂,你刚刚说什么事对夏姑娘来说有风险?”

    周提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几个小喽啰说有人让他们找夏东家的麻烦,我亲自来告诉姑娘一声。”

    夏青蝉心中升起惧意,但想到江府别院就在隔壁,又觉得安心许多,一时倒忘记自己说过不与他家往来。

    周提刑叹息一声,道:“总之夏姑娘近日小心些为好,没事别出门了。”

    想到上门找线索竟一无所获,周慎有些失望,但他目光看向张锦,又觉得也许并不是全无收获。

    夏青蝉道过谢便走开了,张锦留在厅中,对周慎笑道:“周提邢,我亲自送你出去吧!”

    周慎正想不知如何方得和这圆眼睛、模样灵动的姑娘私下说几句话,见她主动提出送自己,大喜过望,两人并肩慢慢朝大门走去。

    将周慎送至十字路口,张锦喜孜孜回来,跳到夏青蝉房中笑道:“今日亏得这周提邢上门提醒咱们,这陈掌柜怎的什么也不说!”

    夏青蝉笑道:“掌柜的不说,自是怕我白白担惊受怕,再说他早与我说好,玉颜阁的事我再不出面的。”

    她想起周提邢几次问起可有线索,猜想也许他此来只是试试看能不能查探到消息,并非自己真有危险。

    张锦皱眉道:“你说忘忧洞的人会不会害咱们?”

    夏青蝉笑道:“应该不会,周提邢不是说了么,主要财源是堵庄妓馆...”

    两人都不好意思地格格一笑,“寒英阁没有碍着他们多少事,再说他们玉容霜最近把寒英阁风头都抢了。”

    张锦一想也是,便放下心来,呆呆坐了一会,突然问夏青蝉道:“你觉得这周提邢看着是好人坏人?”

    夏青蝉想了想,道:“看着不像坏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锦含糊敷衍过去,说栗子该烤好了,匆匆跑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六娘之劳

    自从周提刑来过,张锦坚持可能有危险,让夏青蝉不再出门。

    刚好这日大双送了些杏花到门上,宋娘子知道主人喜欢,赶紧欢喜送到夏青蝉房中,进门便笑道:“姑娘你看,二月还没到,难得隔壁哪里找来的杏花!”

    夏青蝉看了一眼,也笑道:“当真烂漫满枝,不像冬天了。”

    张锦也赞好看,让宋娘子将自己做的盐豉拿一坛给隔壁回礼。

    院中使女拿了几个花瓶来,夏张二人忙着插花,突然宋娘子又进来道:“姑娘,店中的肖姑娘来了。”

    夏青蝉想着肖六娘大约是新制了什么胭脂送来,便道:“快请进来。再让厨房照张姑娘的做法做三盏阿婆茶来。”

    肖六娘进门,三人彼此问过好,都在桌前围着坐下,肖六娘见这一明间虽不大,东西也不多,却说不出的舒适雅致,那边墙上又有一帘垂下,想是通向夏姑娘卧室。

    张锦见她不语,笑道:“六娘,你又做了什么好东西拿了来?”

    肖六娘从袖中掏出几个小盒子道:“我对陈掌柜说想亲自拿些口脂送给姑娘。不过,”她顿了顿,又道:“我这次来并不真为送东西。有件事我想先和东家姑娘商量了再做定夺。”

    夏青蝉笑道:“什么事?你说吧。”

    肖六娘低头道:“姑娘想是知我身世的,我当日为摆脱哥嫂,竭尽全力做出了那几样东西来,幸蒙姑娘看得过眼,留下我在寒英阁。”

    “自得姑娘收留,我再无别事烦恼,只管日思夜想、不断改善梅魂,如今京中市面上,胭脂口脂轻粉这几样,没有好得过寒英阁的。”

    夏青蝉点点头,柔声道:“我知道。”

    肖六娘道:“若是何惜惜的玉颜阁正大光明制出更好的来,我也心服口服,谁知她竟使出这等下三滥手段,污蔑我的东西里面有毒。”

    张锦心想且不说梅魂丸乃是蝉儿方子所制,便轻粉那几样,如今也算是寒英阁的商品,这肖六娘倒管它们叫“我的东西”。

    又听肖六娘接着说道:“夏姑娘,张姑娘,不怕你们笑话,自得寒英阁收留,六娘心满意足,此生已不做别想。寒英阁在一日我便活着,寒英阁若没了,我投梁河便罢。”

    夏张二人闻言大惊,正要出言抚慰,肖六娘面色一冰,两人立时不敢再开言,只听她接着说道:“陈掌柜与徐姑娘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夏姑娘你为人又敦厚,寒英阁只得我一个人想个主意出来才行。我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晚突然想起人都说玉容霜涂了变白,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当真蹊跷。”

    “我当日在五龙堂居住时,邻居便是一个走街串巷卖花粉的老货郎,他卖了一辈子的霜儿粉儿,最是了解这些物事。第二天一早我借故去了玉颜阁,买了一盒玉容霜拿到这邻居家中让他辩辩。”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盯着夏青蝉道:“夏姑娘,这玉容霜里面掺了砒霜,这才能让人面色快速变白。”

    夏青蝉吓了一跳,道:“砒霜不是有毒的吗?”

    肖六娘道:“确实有毒,但是他们用量既少,除非有人疑心,便有中毒症状,谁会想起来查这玉容霜?再说我猜原本何惜惜也没打算长久卖这面霜,只是故意膈应咱们一段时间便收手停产。”

    张锦骂道:“这玉颜阁和何惜惜当真不要脸!”

    肖六娘挺直身子,目光热切地看向夏青蝉道:“夏姑娘,你说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夏青蝉想了想,道:“这种事想来应该是要上报官府吧?”

    张锦也道:“是了!上次那个周提邢专管这些事的。这样,我亲自去梁州府衙门找他送信去,他上次说了他叫周慎,应该不难找到。”

    想到可以再见周提邢一面,张锦不知何故高兴起来,一边想着要不要也给他一坛盐豉,一边急急出门去了。

    肖六娘站起来道:“出来这半日,陈掌柜该埋怨了。姑娘,我先回店里了。还有……”她迟疑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掌柜的是我说的砒霜之事?若他问起姑娘,姑娘就说是周提邢自己查到的行吗?”

    周提邢此前去过寒英阁几次,肖六娘知道他。

    夏青蝉不解肖六娘此举用意,但见她目光满含恳求,便答应下来。

    肖六娘看了几眼那杏花,转身走了。

    过了午饭时分,张锦方笑吟吟回来,告诉夏青蝉玉颜阁可要倒霉了。

    又过了几日,陈掌柜亲自上门来,夏青蝉与张锦走进前厅时发现他正盯着满瓶杏花看。

    见两人进来,陈掌柜捋了捋胡子笑道:“姑娘好雅兴,这杏花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催开的,想来也得值不少银子。”

    张锦笑道:“你不用拐着弯又说夏姑娘铺张,她如今怕你上门对账,不敢买东西了。这是别人送来的。”

    陈掌柜呵呵一笑,道:“姑娘家买些花儿朵儿也无妨的。再说玉颜阁因砒霜案发,昨日已被查禁关闭。咱们寒英阁的谣言迟早平息,姑娘账上应该很快又有盈余了。”

    张锦惊喜道:“我就说那周提刑办事麻利!这么快就把玉颜阁给关了,果真不错!”

    陈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笑道:“我隐约听说砒霜一事乃是张姑娘亲自上衙门,给周提刑通的信,不知真假?”

    夏青蝉想起肖六娘所托,道:“是我们觉得玉容霜让人变白,好生蹊跷,方通知周提刑的。”

    陈掌柜又缓缓点了点头,半日方道:“姑娘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先与我商量为好。这般断人财路,总是不吉,而且我看那何惜惜不是个好相与的,夏姑娘你近日门户看紧些。”

    夏青蝉与张锦皆答应着,陈掌柜站起身来,又笑道:“店中很快应该会忙起来,我该回去准备着了,两位姑娘小心着些。”

    看他走得远了,张锦方笑道:“没想到这么容易便把玉颜阁扳倒了!那忘忧洞、何惜惜也不过如此嘛!”

    夏青蝉想了想,道:“想来也是那周提刑果真有些本事。”

    张锦突然有些害羞起来,岔开话题笑道:“自从上次买了那盘子首饰,你这些日子也算省俭的了。没添置东西不说,前厅这炭盆,也只有来人客了她们才点上,没想陈掌柜还是看见几朵花儿也要念叨。”

    夏青蝉笑道:“他也是好意。”

    两人正闲话间,一声巨响,大门突然被人撞开来,夏家前院并不大,夏青蝉与张锦在前厅闻声往外一看,何惜惜带着十来个泼皮走了进来。

第三十八章 忘忧洞府

    深夜,江家别院。

    大双正说道:“我眼见那何惜惜带了十来个人过来,小乙问我要不要截住他们,我想着不如等他们闯进去,再让张豹以滋事为由一并捉走,我便让小乙在墙头看着,预备着他们一进门张豹便过去。”

    侯小乙接着道:“何惜惜带来的只是十来个游手好闲的泼皮,不是忘忧洞的人,所以我们心中不怎么着急。我趴在墙头,见夏姑娘也不急,走到何惜惜跟前说起话来,夏姑娘面色虽不悦,态度却也还算客气。”

    “哪知没说几句,何惜惜抬手作势要打她,亏得夏姑娘及时避开了。我心想大双的法子不妥,保险起见,下次还是得在外面就截住方好。我正要跳过墙去,却听见铺天盖地传来妇人骂街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原来是夏家那几个健壮仆妇,手中都拿着棍棒柴禾一边大骂、一边挡到夏姑娘身前来了。我看她们打退那些地痞绝无问题,赶紧示意张豹先不要过去。”

    “果然那群仆妇很快便将那些地痞击退,那宋娘子趁乱要去挠何惜惜的脸,何惜惜惊慌失措,恨恨而去。夏姑娘与张姑娘早已退到前厅,我看夏姑娘一开始尚有惧色,后来却笑个不住。”

    他说完自己也笑起来。

    大双插话道:“你还笑,你当时见夏姑娘在前厅就该示意张豹过去的,我们那时都以为她在房中。”

    侯小乙垂首道:“你已经说了好几次,我下次晓得了。”

    大双接着说道:“我见小乙在墙头只是笑,隔壁又有妇人叫骂声,便走过去想看看怎么回事,正巧看见何惜惜出来,怒得脸都歪了。”

    “我担心夏姑娘不知道轻重,”她抬头看了一眼江壁川,见他面色没变,方接着道:“也不管她说过不与我们往来,直接走到她面前,我说何惜惜乃是忘忧洞的人,这忘忧洞平日净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下次有人上门,姑娘最好待在房中。”

    “夏姑娘见我自己走了进去,又这样说她,倒也没恼,她说她今日在前厅乃是因为陈掌柜刚来过,下次待在房中就是了,又说吵着我们了,给我赔不是。”

    “我待要趁机再与夏姑娘多说几句话,那张姑娘却把我拉过一边说起杏花来,夏姑娘自己回房去了。”

    她说完看向张豹,张豹道:“周提邢得了咱们帮助,已将忘忧洞各个据点都捣毁了。只是那龙首实在神出鬼没,如何也找不到,我见他日夜不眠不休,魔怔了一般,反倒要劝他不要着急,反正忘忧洞如今大势已去,龙首也不能兴风作浪了,慢慢找吧。”

    侯小乙突道:“这何惜惜,玉颜阁所赚银钱大半也不是她收着,便被查封了,她何至于亲自上门找夏姑娘麻烦?”

    张豹摇头说道:“我去年暗查忘忧洞时便听过何惜惜事迹。忘忧洞这批花魁里面,她长得最好、赚钱也最多,但众人都不太喜欢她,就为她生性嫉妒。”

    “去年忘忧洞高价买来一个女子,姿色比何惜惜稍逊,龙首亲自出面,放在何惜惜处让她用心教导,结果仍被她私下折磨致死。”

    “她家中使女丫环,有点姿色的自不用说,便那没有姿色、只有几分机灵的,或是爱打扮些的,都常被划伤面皮,或是打折手脚。”

    “人都说她容颜清丽脱俗,她便自号谪仙,常谓天下无人能及,如今见了夏姑娘风姿...”

    他不敢说夏青蝉长得像何惜惜“反正...夏姑娘还是小心点好。”

    江璧川点点头,站起来道:“小乙今天随我回府。”

    他起身出门,侯小乙赶紧跟上去了。

    夏家,厨房灶中火旺,众仆妇坐在一张小桌上,都在嗑瓜子闲聊。

    张锦突然笑着走来,众人慌乱,一时来不及封火收瓜子,还是宋娘子先反应过来,笑道:“张姑娘,今日大家受了些惊吓,晚上睡不着,起来烤火聊聊天,平日我们不总这样。”

    张锦笑道:“你们平日怎样与我无干,蝉儿方是你们主人。不怕你们恼我,我以前也对她说过该管你们严些,她不听,我也就罢了。”

    “我来是蝉儿方才说明日要给你们封赏银,我说不用费事,直接给我银票我拿去给宋娘子分配。这不就是?”

    她笑嘻嘻掏了一张银票出来晃了晃,递给宋娘子。

    宋娘子看了一眼,满面喜色传给身边仆妇,众人传看了一圈,又交还宋娘子收在怀中。

    张锦笑道:“我看你们平时有些不经心似的,没想到今日竟敢拼命。”

    宋娘子叹一口气,道:“张姑娘,不瞒你说,虽然姑娘她好性子不说,我们也知道她有时嫌我们服侍得不精细。”

    “其实我们也不是不想好好服侍,姑娘长得神仙模样,脾气又好,我们都挺喜欢她,”众人都点头,“就是不知怎的服侍才可她心意。”

    “平日待在厨房,大家喜欢火烧得旺些,整点好吃的吃,聊会天,姑娘从来不过问,难道我们都没良心的不成?今日难得有机会出力,自然都要出力的。”

    众人嬉笑起来,张锦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亏得许嬷嬷当日雇了这么些健壮仆妇。

    她站起身来笑道:“我先去了,不妨碍你们聊天。”

    宋娘子道:“张姑娘,要用热水时喊我们,已经烧好了坐在灶上的。”

    张锦点点头去了。

    王衙内府,歌舞宴饮。

    何惜惜坐在王衙内身边,她今晚低低梳了一个髻,簪着温室催开的几朵梨花,身上一袭白衣,珠子线制成,微微发光,腰肢收得极紧,细得好似要断掉。

    她微微低着头,想着今日下午之事,目光中恨意满盈,转念想到自己这般低首,只怕满席男人只当自己羞涩,又顿觉过瘾,唇角微微一勾,空气一滞,她想应当是满席男人看自己看呆了眼。

    何惜惜心中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突然丝竹声止,众人忙乱,有人小跑至王衙内跟前道:“江枢相来了!”

    众宾客忙起身参见,地下众人慌着撤席重摆,只她缓缓抬头,慢慢起身,向江璧川望去。

    三年前她在宁王府见过他。

第三十九章 枢相之怒2

    那时她刚从忘忧洞来到世间,人都惊为天人,将她荐到宁王跟前,而江壁川那时只是一名普通武将罢了,站在宁王身后而已。

    她在宁王席前起舞,他几次看向自己,只是他目光深沉,看不出其中含义,她那时已想到他虽官职低微,要她白白与他相好,也是愿意的。

    何况如今。

    王衙内在先帝一朝,因着姨母是皇后,也算得权贵,但便先帝尚在时,黄皇后的风光也比不上宁王生母何贵妃的。

    如今宁王登基,黄太后更是毫无权势,王衙内虽富足,但江壁川这样的权臣平日绝不与他往来,今日江枢相前来,众人如获至宝。

    众人见江壁川看着何惜惜,好似有意一般,都渐渐称醉而出,王衙内走前给何惜惜使了个眼色,让她竭尽全力。

    室中再无旁人,何惜惜走到江壁川身边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她抬高手臂,假做不经意露出如玉肌肤,头仍微微低着,后领开得低,露出一段玉颈。

    她双手捧起酒送到他唇边,突然有人从旁伸手夺过酒杯,笑道:“你一个千人万人教导出来的忘忧洞花魁,也不怕碰脏了枢相?”

    何惜惜一惊,这才发现江壁川身后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自己怎的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江璧川怎的知道她忘忧洞底细?是了,他自然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

    她定了定神,先凄然一笑,方缓缓道:“请枢相原谅惜惜一时忘情。”

    一滴眼泪静静落下:“我本是姑苏城中一个秀才的女儿,母亲早死,父亲受人迫害而亡,我孤苦一身,流落万里,势力微弱,无人怜救,不得从良人……”

    她微微扭过身躯假装拭泪,好让他看见她的腰有多么细,多么软。

    侯小乙忍不住笑道:“你下午带了一帮泼皮去夏家,恨不得杀了夏姑娘,如今在这里说什么孤苦无依、无人怜救?”

    何惜惜不理他,想着夏青蝉难道通过徐侍郎辗转托枢密使警告自己?但这种小事江壁川何须亲自出面?

    她对江壁川叹道:“惜惜被同行嫉妒陷害,不知是谁在枢相跟前如此谗言?那夏姑娘我看她……”

    江壁川笑道:“还要劳烦姑娘你离她远一些。我今日亲自前来,就是为了当面说这一句话。”

    何惜惜低下头去,所以夏青蝉勾搭上了江壁川,而自己却只勾搭上王衙内那样的废物?

    何惜惜起身款款跪下,笑道:“原来夏姑娘是枢相的人,我若早些知道,怎会如此?”顿了一顿,又道:“我其实一见夏姑娘便觉亲热,心中极是疼她,只是她世事不知,被人教唆才不与我亲近的。”

    她眼波流动,看着江壁川道:“夏姑娘一看便容易被人哄走了。”

    江壁川微微一笑,道:“还望姑娘不要忘了我说的话。”

    他起身去了,王衙内等苦留不住。

    何惜惜真的很生气。

    江壁川如果托人传话警告自己,那也罢了。他不该亲自前来,她不喜欢他如此重视那姓夏的女人。

    他太小瞧自己了,枢密使也罢,皇帝也罢,何惜惜从未惧怕过任何人。

    她下定决心让夏青蝉付出代价。

    秋香谷是王家一处园林,枫叶闻名京城,二月天气尚寒,少有人来,何惜惜随王衙内暂居此处。

    她站在二楼栏杆,看见楼下枫树一派破败之相,心中恨恨。

    使女上来道:“娘子,龙架儿来了。”

    话音刚落,龙架儿已到跟前,他一揖笑道:“惜惜,多日不见。这座园林俊得很啊!不愧是黄太后家的。”

    何惜惜一哼:“这不过是他们秋天偶尔来小住的地方罢了。你少废话,查出来什么没有?”

    龙架儿一笑:“我亲自出马,什么查不出来?何况宝缘斋认识她家的人不少。”又笑道:“难怪你恨她,她家是有名的顾曲夏家,这夏家去年九月被抄,她父亲当场被杀死。”

    惜惜从小最恨家世好的美貌女子。

    何惜惜冷冷道:“什么夏家?我没听过。”

    龙架儿笑道:“惜惜你贵人多忘事,你我一起在龙堂受训时学古琴,琴师总提当世操琴名家只两人,一是夏之仪,一是那写词的晏休。”

    “你既忘了,那我便提醒你一下,那夏之仪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哪知同年他父亲便亡故,他丁忧出来,只做了个校正古籍的闲散官。夏家广有财富,他长得清秀,琴道造诣又高,京师人想着话本上那句‘曲有误,周郎顾’,管他叫做顾曲夏郎,这夏青蝉,便是他的女儿。”

    何惜惜冷笑一声道:“活该被抄!活该被杀!那她和江璧川什么关系?”

    龙架儿摇头道:“没有关系。她家仆妇说邻居乃是江家,但其实只是江府仆人在那置产罢了,江璧川并不住那里。”

    何惜惜皱眉道:“不对,若是没有关系,江璧川怎会亲自为她震慑我?”

    龙架儿笑道:“这点我大约猜到了。夏之仪乃是兆康元年的进士,户部徐侍郎与他是同榜,寒英阁徐家姑娘有股份,这夏青蝉与徐家联系着实不少。江枢相最近在整顿茶税,与户部很是亲近,大约是看徐侍郎面子。”

    何惜惜摇摇头不信,龙架儿笑道:“你从小就是这般疑心重。”

    两人进房,何惜惜拿出一包金子,道:“忘忧洞近来遭难,龙首想是急需用钱。只是王衙内吝啬,我有心无力,这点金子你先拿去吧。”

    龙架儿接过去道:“多谢了。若有生财之道,还望你看往日情面...”

    何惜惜笑道:“那是自然。”

    她突然想到了查封玉颜阁的周提刑。

    二月初二,春雨如油,夏家。

    张锦与夏青蝉对坐围棋,听见窗外雨声,叹道:“今日龙抬头,不能动针线,下着雨又不能出去玩,气闷!”

    夏青蝉笑道:“你不是说要蒸枣糕么?”

    张锦道:“枣糕哪一日都能蒸,我想坐船湖上玩去。”

    夏青蝉叹道:“我没有坐船玩过,我也想去。可惜我们不小心得罪了那何惜惜,还有那忘忧洞,周提刑和大双都劝我们暂时不出门。”

第四十章 引蛇出洞

    张锦皱眉道:“那何惜惜当真可恶!蝉儿,你觉得咱们得避到什么时候啊?”

    夏青蝉想了想,道:“也得等到她气头消了吧?我猜下月?或者清明?”

    张锦往后一仰,躺倒在榻上,叫道:“到清明那我得闷死了!”

    夏青蝉笑着拉她起身,这时宋娘子进来笑道:“姑娘,那周提刑又来了,说是有公事商量。”

    张锦面色一红,夏青蝉看了她一眼,方对宋娘子笑道:“你快请到前厅奉茶。”

    宋娘子出去之后,夏青蝉对张锦笑道:“周提刑说公事我也不懂,还是你去与他说就好了。”

    张锦面上又是一红,道:“毕竟内外有别,我怎好一人与男子说话?”

    夏青蝉笑道:“怎的一人了?前厅上难道没有服侍的使女?你什么时候这么拘泥起来?”

    张锦想了想道:“也是,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又匆匆点了些胭脂,独自去了。

    夏青蝉正慢慢收拾棋局,没想张锦很快笑吟吟回房来,又道:“我知你不愿见男子,但周提刑说有重要公事,得亲自与你商量。”

    夏青蝉问道:“是什么事?”

    张锦摇摇头道:“他还没告诉我。蝉儿,他最近不眠不休忙着忘忧洞龙首的事情……”

    夏青蝉忍不住笑道:“他是谁?你说周提刑么?”

    张锦脸上又是一红,但又忍不住笑起来,道:“他……周提刑说前几日去我家了,见到我爹爹和哥哥了。”

    夏青蝉笑道:“周提刑可说上你家做什么去了?”

    自然是提亲。

    张锦这下真的扭捏起来,转过脸不再开言。

    夏青蝉笑道:“我自是不愿见外人,但周提刑既然去过你家...倒也不算外人了。”

    她上前牵着张锦,两人一起前厅去了。

    周提邢正在厅上来回踱步,茶也没有喝,张锦面上现出担忧神色,让使女出去,将门关上了。

    她让周慎先坐下,方道:“你有什么事要与夏姑娘商量?”

    周提邢对着张锦道:“你哥哥也知道的,这段时间来,我与禁军一名张副将一起,将忘忧洞连根拔起...”

    张锦插话道:“忘忧洞为害多年,连我哥哥都说你这一举真是大大的英勇!”

    周提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实主要靠郭府尹和张副将的支持。张姑娘,如今江枢相与镇国公等人主持新政,整顿梁州市面便是新政的一部分,天时地利人和,忘忧洞方被如此快速扳倒。我么,没怎么出力。”

    张锦柔声道:“我爹爹与哥哥都说你日夜辛劳,怎的你还说没出力?你最近憔悴许多。”

    夏青蝉这方仔细瞧了瞧周提邢,果见他面容憔悴,眼圈深黑,便也点了点头。

    周提邢对着二人苦笑一声,道:“可是龙首仍是毫无下落。”

    他站起身来,对夏青蝉一拜,说道:“我已想得一计引蛇出洞,只是此事还需夏姑娘相帮。”

    “我们昨日抓获了一个喽啰,他是跟在龙首身边的人……”他先看了一眼张锦,方道:“他说玉颜阁查封之后,龙首恼怒,查了查夏姑娘身世,打听到夏姑娘是顾曲夏郎的女儿。”

    张锦一声惊呼,周提邢问道:“还望两位姑娘告诉我此事可属实?”

    张锦低头不言,夏青蝉道:“顾曲夏郎是什么?我爹爹叫做夏之仪。”

    周提刑道:“便是夏之仪,姑娘原来不知京城人如何称呼令尊?那这喽啰所说的消息是真的了。夏姑娘,如今忘忧洞虽有何惜惜等人私下支援,但龙首若想东山再起,需得有大量的银钱。”

    张锦奇道:“你说这些和夏姑娘有什么相干?”

    周提刑道:“我想用计引诱龙首出面。”

    他见夏张二人好奇地看着他,说道:“人人都知夏家广有钱财,虽是抄没了,但夏姑娘若说有什么隐藏起来的财产,龙首穷途末路之人,想来是会相信的。”

    夏青蝉道:“可是我不知道什么隐藏起来的财产,爹爹也从未说过我家广有钱财。”

    周提刑接着道:“这喽啰愿意与我合作,是他想出了这个法子的,我昨夜来回想了一夜,觉得这个法子极是妥当。”

    他要求夏青蝉假做知道城外一处金矿所在,邀龙首出来商讨私下共同开采。

    张锦道:“金矿哪能私下开采?”

    周提刑道:“忘忧洞有过私下开矿的经历,龙首能雇到合用的人手,他们正是需要钱财的时候,金矿一定能引得龙首亲自出面。”

    张锦皱眉道:“你们衙门里面不拘哪个人假做发现金矿不就好了,做什么来找夏姑娘?决计不行!太危险了!”

    周提刑道:“龙首性子向来极是多疑的,若不是现在走投无路,便是金矿也未必能引他出来。必须要夏姑娘亲自出面方可信,你想啊,夏家富贵,以前方能知此密辛而不开采。如今夏家……遭难,夏姑娘自然想起这桩来。张姑娘,我已安排人手在城外将一座小丘布置成可能有金矿的样子,此事万无一失。”

    他转身看着夏青蝉:“夏姑娘,你可愿相帮?”

    龙堂。

    一个光头男子正闭眼听龙架儿汇报。

    他虽已年近七十,但面容只如四十许人,龙架儿正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查到夏青蝉就是已故夏之仪的女儿,顾曲夏郎您想是听过的。”

    光头男子没有答言,龙架儿便接着说道:“这夏家也不知是几百年的世家了,人都说赵家得天下才一百多年,夏家做官可都做了四五百年了,想来有点家族密辛,知道金矿之所在也是有的。”

    “这夏姑娘抄家时不知怎的逃了出来,她一介孤女,立身不稳,开个寒英阁度日却断了本洞财路,大大得罪本洞。”

    “上次何惜惜上门一闹,她更是惊惧,如今吓得只在家中不敢出门,所以她宁愿说出金矿所在,与忘忧洞合作,只是……具体的细节她说只愿意亲自与龙首商量。”

    那光头男子便是龙首,他突然睁开眼来,眼仁比一般人的大而黑,几乎看不见眼白,龙架儿虽是从小习惯了,仍吓了一跳。

第四十一章 龙首其人

    龙首悠悠道:“世家小姐,有点性子也正常,她既如此说了,我与她见一面就是。只是那周慎仍是穷追猛打,你安排见面的时候用心些,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龙架儿躬身道:“后路。”

    龙首点点头,挥手让龙架儿出去,他想到金矿此事听着疑点甚多,叹了一口气,但他一生若从不冒险,又怎会有忘忧洞?

    江家别院。

    大双回道:“枢相,周慎只说是公事相关,张锦把门关上,宋娘子虽在外潜听,但周慎说话声音极低,听不见。只听见张姑娘叫绝对不行,又隐隐听见张姑娘说危险,宋娘子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江壁川叹息一声,另外三人皆不再开言。

    室内安静,江壁川对张豹道:“你说周慎昨日抓获了一个忘忧洞喽啰,那喽啰现在在哪?我有话要亲自问他。”

    蔡河边,刘家缕肉店。

    附近居民都知道这里鱼肉羹最好吃,虽店面小,只能容下四五张桌子,食客也整日不停,近年慢慢有富人闻得名声来尝鲜,店主刘二便勉强隔了一个单间出来,专待这样的贵客。

    缕肉店对面是一家茶楼,这茶楼生意冷清,虽有二层,平日却只用一楼,二楼窗户总是闭着的。

    今日二楼一扇窗户后面,周慎转过身去,对手握强弩的捕快们低声道:“待会切记要等到夏姑娘出门后方动手。”

    众人沉默点头,周慎看向缕肉店,龙首刚刚已经来到,现正在唯一的单间中。

    他眼皮直跳,心中隐约觉得不吉,但想到缕肉店前后皆埋伏了人,夏姑娘绝无危险,龙首也绝对无处可逃。

    一辆马车驶来,夏青蝉走了下来,龙架儿早已候在缕肉店门前,迎上去将她带入店中。

    夏青蝉走入单间,见这里倒还干净,乍见龙首,她吓得微微一顿,方含笑问候。

    龙首也含笑请她对面坐下,又道:“今日天寒,劳动姑娘亲自前来,老头子心中当真不安,姑娘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他提起茶壶,亲自给夏青蝉倒了一杯茶。

    夏青蝉见他既无眼白,也无头发,是有些吓人,但好在态度亲切、语调慈祥。

    她心下稍安,道过谢喝起茶来,果然很快便觉暖和。

    少时刘二送缕肉羹进来,龙首笑道:“姑娘大约没有吃过肉羹?”见夏青蝉摇头,又笑道:“这刘二一辈子只做肉羹,好味道,姑娘尝尝,小心烫。”

    夏青蝉当真尝了一尝,果然好吃。

    龙首慢慢聊了些京师景致、故老传说,夏青蝉听得入迷,慢慢忘了来此目的,心想龙首真是个有趣之人。

    两人肉羹吃完,龙架儿进来笑道:“人来了。”

    龙首闻言,对夏青蝉笑道:“姑娘可知私下采矿是要砍头的?”他方才一直言语温雅,突然说出砍头二字,夏青蝉一愣,然后方点点头。

    龙首又笑道:“那就好,如此姑娘定能明白我用心。我私下另请了一人合作,这人与朝中权臣关系匪浅,若是不幸事发,能照应你我,更喜是姑娘熟人。”

    龙架儿一笑,将门大开,何惜惜款款走了进来。

    她对夏青蝉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殷勤道:“此前两次冲撞了妹妹,皆是我一时糊涂,以后我们二人还要多多亲近方好。这里鱼肉羹极是好吃,妹妹尝过了没有?”

    夏青蝉心想怎的周提刑没有提何惜惜也会过来?

    她不欲破坏周提刑计划,想到何惜惜喜怒无常,不便与她争执,便只说道:“我已吃过肉羹。还有,我不是你的妹妹。”

    何惜惜和颜悦色道:“瞧我糊涂,我看着你喜欢,不知不觉叫出妹妹来。夏姑娘,你与龙首做得成这金矿生意,还得感谢我呢。

    龙首知道你我认识,问我你可信得过,我给你打了包票,说绝对可信。我还自愿与你二人合作,王衙内在床上虽无能,但朝中还是认识一些人的,我多少还能有点用。”

    夏青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周提刑已与她说好,那喽啰说了龙首眼仁有异,她进门确认龙首本人在场后,稍事周旋借故出店即可,余下的事情捕快们自会料理。

    她既已确定龙首本人在场,再在这里无益,便站起身说道:“我的手炉掉在了马车里,我去拿过来,请二位稍候。”

    龙架儿笑道:“不劳动姑娘,我去拿吧。”

    夏青蝉道:“无妨,还是我去吧。”便要走出去。

    何惜惜笑道:“今日之事需做得隐秘方好,夏姑娘最好不要来回走动,你走了出去,落下我们在这里,我心里害怕。”

    龙首看了何惜惜一眼,眼神突地精光四射,慈祥之意尽去,夏青蝉吓了一跳,站住动不了身。

    何惜惜收起笑容,对龙首道:“老头子,我十岁便跟随你,若没有你,便没有何惜惜今日。所以我得了消息之后,不顾凶险,亲自赶来通知你。”

    “那周慎现正守在外面。城外金矿根本就是谎言,这小贱.人是周慎这招引蛇出洞的诱饵。王衙内有交好认识周慎,我才知道的。”

    夏青蝉心想不对,今日计划除了自己与周提刑,再无人知晓,连周慎下属也不知是来捉龙首的,张锦虽知这个计划,但不知是今日,何惜惜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周慎在茶馆窗后看见何惜惜下了马车,心中奇异,怔住想了些时,突然叫道:“我太蠢了,上了人的当!夏姑娘被我害了!”跑下楼去。

    单间内,龙首笑道:“是我老了,竟被个小姑娘骗了。”

    龙架儿沉着脸走过来,将夏青蝉拖到了后院,夏青蝉自从前世抄家那夜以来,心中未曾如此害怕过,她假做镇定,暗暗希望周提刑能尽快发现计划有变。

    龙首与何惜惜随后跟来,众人瞧着刘二搬开角落一个大腌菜缸,下面露出一条地道来,那刘二又去柴房拿了一个火把点上,递给了龙架儿拿着。

    龙首对他笑道:“我本来希望这辈子也用不着这条地道的。”

    刘二沉默着摇摇头,他生来话少。

    龙首看着何惜惜道:“你先进去。”

    何惜惜笑道:“那周提刑见我进来,估计很快就会起疑心,我在这里帮你们拖住他。”

第四十二章 枢相在此?

    龙首笑道:“你先进去,今日之事我看与你有关。”

    他盯住何惜惜,眼白全无、射出寒光,何惜惜脸色发白,战兢兢道:“也好。”

    她走进了地道,龙首也随后进去了。

    龙架儿押着夏青蝉正欲进去,夏青蝉道:“你不用抓着我,我自己进去就是。”

    龙架儿仔细看了看她,确定了不是说谎,笑着放开了她胳膊。

    他等着夏青蝉下了地道,自己方走进去。

    刘二上前,正将腌菜缸搬回原位,突然后脑一疼,晕了过去。

    周提刑将腌菜缸搬开,也跳了下去。

    梁州府的捕快们匆匆赶来,正要跟随周提刑而去,一个俞捕快嗅了嗅空气,闻到火药味,急忙喊道:“快退开!”

    众人急忙退后,一声闷响,地道塌陷了,只留人人面面相觑而已。

    周提刑耳边嗡的一声,额头已触到地面,他神志尚且清醒,记挂着是自己上了何惜惜的当,才害得夏青蝉身陷险地的,挣扎着爬了起来。

    周围一片漆黑,他一边摸索一边尽量放轻脚步向前跑,很快前面传来了女子骂声:“若不是你这小贱.人,我怎用在这里?我绣鞋上镶的珍珠都掉了!”

    接着一个年轻男子声音笑道:“惜惜,龙首不喜人大声吵闹,你出忘忧洞也不过几年,怎的忘了?”

    何惜惜压低声音仍不知说着什么。

    周提刑屏息又跑了一阵,看到火把光线,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跟着。

    地道中,何惜惜仍低声不停抱怨,夏青蝉充耳不闻,只是深思,龙架儿笑吟吟听着,最后还是龙首喝了一句噤声,何惜惜方安静下来。

    周提刑发现地面越来越潮湿,很快前面有白光照进,大约是到了地道终点。

    他将身体贴住墙面,待得前面声响平息,方慢慢往前走去,摸索一阵之后发现头顶是一块大石,缓缓推开大石,视线中不见有人,他快速爬出,又仔细将大石放回原处。

    周提刑打量四周,见这里只是蔡河边寻常渔家后院,竹架上挂着鱼干,一堆渔网堆在地上待补,四周并无人影。

    他正不知往何处走,院门外传来船只划动的水声,他快速跑出去,正看见一只小船飞快驶远了。

    周慎急得跌脚大骂,正想这下可如何追上,一只小船突地滑来,停在他眼前。

    他认识的那张副将跳上岸便跑开了,船上有人沉声道:“周慎上来!”

    他不及多想,跳了上去,船很快驶出,追赶龙首的船而去。

    船尾有两个艄公,船头站着一名公子,方才让自己上船的正是他。

    周慎见他面容俊美,正是除夕那日自己在天街所见的江枢相。

    他觉枢相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有责怪之意,果然江璧川道:“你立功心切,想要擒获龙首,被何惜惜瞧准弱点,让那喽啰故意被捕,献计引你上当,这也都罢了。

    龙首今早提出在刘家缕肉店见面,你亲自潜入店中查勘,竟然没有发现后院有密道,实是大大的不应当。”

    周慎不敢问他怎的知道许多,跪下道:“卑职失责,请枢相从严惩办。”

    江壁川看了他片刻,方道:“起来吧。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周慎答应着站起身来,此时他方发现江壁川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心想这人长得这么像猴子,自己方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这像猴子的人一路做标记,周慎见他胳膊只微微一抬,不知使的什么法子,嗖的一声便有物事飞出到岸边树干。

    想到夏青蝉被龙首抓走,他心中愧疚,喃喃道:“他们可别杀了夏姑娘才好。”

    江壁川淡淡道:“不会,她活着比死了值钱。”

    周慎想起这段时间查禁忘忧洞所听到的种种事迹,心中更是沉重,想着若落得和忘忧洞别的女子那样下场,夏姑娘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见江壁川面色温和,好似脾气不坏,大着胆子道:“卑职愚钝,不知枢相怎会在此等候?”

    江壁川看了一眼那黑衣人,那人笑道:“你今早在店中偷偷查勘时我也在,周提刑,你以后做事该当更加用心啊。”

    周慎自以为今早已仔细周全至极了,不想人外有人,便拱手诚心道:“兄台说得极是,还请兄台以后多指教。”

    那人笑道:“不用如此客套,叫我小乙就是。”

    周慎称了一声小乙哥。

    他不敢再与江壁川搭话,但心中实是好奇,便问侯小乙道:“小乙哥怎的今早也在刘家缕肉店?”

    侯小乙笑道:“我这几日一直跟着你啊。”

    周慎觉得后背一凉,战战兢兢道:“敢问小乙哥跟着我做什么?”

    侯小乙笑道:“给你献计那喽啰仍关在大狱,前几天我们把他提了出来,枢相亲自又审了审,他抵不过,说出了缘故,我们跟着你,好抓龙首啊。”

    周慎道:“当日他们那般拷打,他方抵不过献计,献计之后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他再不改口供,不然我怎会毫无疑心?可见他是条汉子,却不知枢相用的什么法子让他吐露真言?”

    他身为提刑,对审问手段极是好奇,是以一时忘情问出。

    侯小乙并不多言,只微微一笑道:“枢相自有枢相的法子。”

    周慎突然想起关于诏狱的种种传言,微微一颤。

    江壁川对船尾艄公道:“放慢速度,贴岸而行。”

    周提刑打量四周,已到城外人迹罕至之处,河面船只稀少,还好春来树木繁盛,这艘小船贴岸而行,尚能藏住踪迹。

    很快他看见远处那船停了下来,龙首一行人上岸而去。

    周提刑等三人追到岸上,这一带不知是谁家祖坟,墓园旁立着一个小院子,想是后人来拜祭时歇息所在。

    周提刑想难道龙首一向的藏身之处便是此地?眼前黑影闪过,侯小乙已跃墙进去。

    周提刑随江壁川破门而入,见四处冷清,并无人影,他耳边突然听见侯小乙低声道:“这里。”

    两人走到一间厢房,周提刑能闻到女子脂粉香味,侯小乙已搬开地上青砖。

    周提刑心中正想怎的又是地道,侯小乙已笑道:“这龙首想是属耗子的。”

第四十三章 身处险地

    三人下去,周提刑见这里通道宽敞,乃是石板整齐铺成,每隔几米便有风声,想是通风所在。

    他直觉这里定是龙首老巢,虽知忘忧洞大势已去,仍难止心中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一路墙上点着油灯,守卫并不多,想来忘忧洞如今已是人手不足,侯小乙握着一把匕首走在前面,一遇哨卫便挥手刺倒,周慎见他身手如此利落,暗暗心惊。

    周慎弓弩早在缕肉店地道晕倒时丢失,他见一个倒地大汉身上佩着一把大刀,俯身捡了起来。

    三人向地底深处走去,侯小乙身躯突然一动,周慎定睛细看,发现他是擒住了一人,手正按在那人口上。

    原来是一名女子。

    周慎见那女子面色极其苍白,眼珠乃是琥珀色,头发颜色也极淡,梁州城中胡人女子也不少见,没想到龙首老巢中也有一个。

    那女子目光中露出哀求神色,江壁川道:“我们有话问你,他很快会将手从你嘴上移开,你能答应不要大声呼叫么?”

    那女子急切点点头。

    江壁川示意侯小乙放开她,那女子挣脱开来,一眼看见周慎腰牌,问道:“你们是衙门的人?”

    周提刑道:“我是梁州府周慎。”

    那胡女面露喜色,说道:“周提刑!我听他们说过你,他们现在都在龙堂,快随我来!越往下地道会越复杂,你们跟紧我。”

    周慎与侯小乙皆看了看江壁川,见他点头,方跟上那胡女,侯小乙仍一路标识。

    龙堂。

    灯光晦暗,龙首坐在椅上,似有倦色,他打量四周,忘忧洞大乱之后所余不过二十来人,除了守卫地道的,堂上只有十二人了。

    他看向何惜惜,冷冷道:“你浪费我的时间,我老头子最缺的便是时间。”

    何惜惜声音发颤,强笑道:“老头子,这夏姑娘也比得做一座金矿了,你让下属好好教导教导,清明时她便能做上花魁。有我与她姐妹二人为忘忧洞卖命,年底龙堂便能恢复往日盛景。”

    龙架儿笑道:“惜惜你当真太过嫉妒了,你看你为害这夏姑娘绕了多少弯子?惹了多少麻烦?你也不想想,今日若是那周慎得逞,忘忧洞从此便不复存在了。”

    何惜惜昂然道:“我便拼上性命,也要这小贱.人尝一尝我当日所受过的折磨。”

    龙架儿道:“你直接让我们去绑了她来,也是一样,何苦牵扯龙首在其中?”

    何惜惜冷哼一声道:“让你们绑了她来,万一龙首图方便把她卖给哪家富户了事,我怎能泄恨?我就要这小贱.人来这龙堂上,如我当日那般,当众受尽折磨!”

    她双眼发红,颜面抽搐,对着夏青蝉尖声笑道:“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不对?你等着!有你受的!”

    夏青蝉此时已大致猜到来龙去脉,看向何惜惜道:“周提刑说这引蛇出洞的计策是一个忘忧洞的喽啰建议的,是你买通的人吗?”

    何惜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夏青蝉缓缓道:“你一早就知道龙首一定会逃脱?”

    何惜惜摇摇头。

    龙架儿笑道:“惜惜你当真狠心。”

    何惜惜冷哼一声道:“龙首逃脱,你刚好可以来龙堂做客,龙首逃不了,他死前也不会放过你。不管怎样你都不得好死就是了。”

    夏青蝉奇道:“你亲自前来提醒龙首周提刑埋伏,想来还是想让他逃脱,让我陷落此地。你宁愿自己身陷险境也要害我?这却是为什么?”

    何惜惜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龙首突然对众人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心腹,这段时间大家都受了些惊吓,还好今日有点盼头。惜惜你们一向都喜欢的,这新来的夏姑娘我看也是个绝色,大家今日先就她两人放松放松吧。”

    他说完便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夏青蝉不喜欢龙首下属们看着她的目光。

    何惜惜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显得极是恐惧。

    胡姬带着周慎等三人来到龙堂之外,刚好听到龙首这一番话。

    周慎心想夏姑娘之事因我而起,我便拼了性命也不能眼睁睁让她受辱,他紧紧握住刀柄,正欲冲进去,一只手将他拉了回来。

    江壁川在他耳边道:“噤声”,周慎低声问道:“咱们不要现在冲进去?”

    江壁川摇了摇头,侯小乙低声道:“他们人多,怕误伤了夏姑娘,或者让她被挟为人质。此事还得借助这位胡人姑娘帮助。”

    龙堂上,众人商讨一番,让龙架儿第一个。

    门突然开了,胡姬含笑走进来道:“等等!龙架儿,我且带这新来的姑娘去洗一洗脸,片刻便回。”

    缕肉店地道入口炸毁后,尘土腾起,夏青蝉面上也染上一些。

    龙架儿笑道:“多谢竹香,不过这姑娘这般也够美的了,不用洗。”

    竹香笑道:“呸!她要在这里待到你嫌腻为止,哪里连洗脸的时间都等不得?你别驳我的面子。老头子,你说说他们,不解风情。”

    竹香乃是龙首的贴身侍女,众人少不得给她面子,再说还有何惜惜,她面上是干净的,便都笑着让开来,让她带出夏青蝉。

    竹香与夏青蝉刚出门,侯小乙闪身便进去了,周慎也握紧大刀冲了进去。

    竹香安慰道:“这位姑娘,你别怕,有人救你来啦。”说完将夏青蝉推到江壁川身边。

    江壁川含笑道:“夏姑娘,不用担心,我在这里。这一路地道中行来,你可有伤到?”

    夏青蝉抬头见到亲人,满腹委屈涌上心头,抱住他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突然伸手扶住她背心,侧身挡住她。

    夏青蝉看不见他身后,只听见跑动声与兵刃声响,心中正奇,江壁川对她笑道:“援兵来了。”

    他并没有回抱她,这一世璧川不是她的夫君。

    夏青蝉朝后退了退,见他衣襟被自己泪水浸湿,知他喜洁,正欲道歉,却仍是哽咽,说不出话。

    江壁川柔声道:“不用害怕,我在这里,地道黑暗,还望姑娘恕我冒昧……”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第四十四章 我嫁的人

    前世不知多少次与他紧扣双手,如今被他这样松松牵着,她心中稍觉不惯,手指一动,江壁川好似与她心意相通,两人突然十指紧紧交握。

    夏青蝉脑中虽仍混沌,心中却安定下来,身上颤抖渐止,依附他而行。

    一到地面,江壁川便松开了手,两人到了船上,他吩咐艄公开船。

    夏青蝉任他将自己送到家门前,江壁川逼她视线与自己相对,正色道:“夏姑娘,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日会再来,你不要忘了。”

    夏家众人皆以为她是去寒英阁了,宋娘子开门,见有年轻公子送她归来,又惊又疑,待要问时,那公子长得那般好,又衣饰华贵,不敢开口。

    夏青蝉回到房中,不理张锦询问,只推说身体不适,不想说话,躺下很快睡着了。

    傍晚时分周慎方亲自上门,背开仆妇使女,低声将来龙去脉细细告诉了张锦,张锦惊怒后怕不已,跳起来打了他好几下,周慎也没敢哼声。

    大双送了些朱砂镇神丸到门上,张锦进夏青蝉房中轻轻唤她起来,吃过药丸,两人低声说话。

    夏青蝉仍伏在软枕上,张锦坐在床沿叹道:“蝉儿你也太糊涂了些。周慎他这段时间不眠不休,头脑不灵才上了当!我当日便极力反对,你怎的阴奉阳违,也跟着他胡闹?你放心,我绝不饶了他!”

    夏青蝉吃过药,精神已大恢复,笑道:“我又无事,不用你给我报仇去。再说你的周提刑英勇得很啊,一路追踪到了龙首老巢。”

    张锦恨道:“他英勇什么!他是刚巧碰到了江枢相!”

    将周慎经历对夏青蝉说了一遍。

    她说完又道:“周慎说那侯小乙好生厉害,你出来之后,他一人进去轻松就将那十二人杀了大半,这时张副将带兵赶来,张副将亲手杀了那花魁娘子……”

    叹息一声,又道:“周慎插不上手,见龙首不动,走到他跟前,才发现龙首已死,蝉儿你说奇不奇?周慎说他椅下还有地道,可惜没机会用了,他本来也七八十岁了,大约是老死的。”

    夏青蝉听张锦说忘忧洞,惧意又起,正努力不去想龙堂上的事,张锦却自言自语道:“所以这何惜惜她是嫉妒你,想让你和她以前一样在龙堂受辱。她买通那喽啰,对了,原来那喽啰与她和龙架儿都是在龙首身边长大的,难怪那等经得住拷打。

    那喽啰对周慎建议让你出面引龙首出来,她知道龙首必会安排后路的,所以亲自来通知龙首金矿是骗局,好让龙首恼怒于你,将你带到龙堂惩罚。”

    夏青蝉道:“我昨天在龙堂也猜到了,她应该就是这样计划的。周提邢可知道江枢相怎的会在那里?”

    张锦笑道:“江枢相主持新政,也想捉住龙首啊!枢相听说了那喽啰之事,也提去审了一审,竟审出何惜惜真正的计划来。

    他派侯小乙跟着周慎,昨日可不就找着了刘家那地道?他们在地道尽头等着,果然见到你们出来,这才救了你们,又将龙首下落找到。

    蝉儿,亏得你和周慎运气好,江枢相刚好在整顿梁州市面,要管忘忧洞的事,不然...昨日当真不堪设想。”

    夏青蝉摇摇头,不是她运气好,是命中注定她就是会遇到江壁川。

    夏宅时,她的贴身使女叫桐儿。

    桐儿家已在夏家服侍过两三代人,她年纪与夏青蝉差不多大,两人都没如何出过夏宅,是以虽老嬷嬷们看见便要皱眉说教,她两人私下却极是要好。

    抄家前不久,一夜两人听得嬷嬷们睡熟了,低声说悄悄话。

    桐儿道:“姑娘,我今天听见爹娘商量要给我定亲,我不愿嫁人,姑娘帮我求求老爷吧。”

    夏青蝉低声问道:“你怎的不愿嫁?是因为那人不好么?”

    桐儿摇头道:“我不知来说亲的是什么人家,只是天下难道还有好过咱们这儿的地方?”

    夏青蝉轻声笑赞道:“好丫头。”

    又道:“不然我明日让爹爹打听是什么样人家,你再定嫁不嫁,如何?”

    桐儿道:“不管什么人家我都不嫁。姑娘前几日不是说要一辈子在家中陪老爷么?我陪姑娘。”

    夏青蝉笑道:“那也好。”

    两人又分别躺下,半晌桐儿突然问道:“姑娘,如果真要嫁人,你想嫁什么样的男子?”

    夏青蝉已快要睡着,听了这话,迷迷糊糊道:“像爹爹这样待我的。咱们现在不是每天都挺开心吗,我想要嫁了人以后,日子也如现在一般。”

    桐儿点头同意,又问道:“就这样?”

    夏青蝉从床上坐起身来,想了想,又笑道:“还有,他自然是要长得很俊,最好是我见过的最俊的男子。还有,他说话要很温柔,我可不喜欢粗声粗气说话的人。还有,要总是笑眯眯的,我可不喜欢人沉着脸。哦对了,爹爹喜欢穿松花色,我一直觉得太是鲜艳了些,我嫁的人得穿.....石青色吧,而且不能是团花纹,得是黑色珠儿线缠枝纹。”

    桐儿点头道:“极是极是,我也不喜团花纹的。”

    这时外面老嬷嬷翻身,竹床响动,两人立时噤声躺下,毕竟年龄尚小,很快便睡着了。

    不久之后夏宅遭难,夏青蝉寄居江府一年,她那时仍一心想死,除了每日贴身照顾的大双,目不见外物。

    她到江府不久便隐约察觉大双身后总有人担忧看向自己,可是从来没有兴趣抬头看过那人。

    第二年深秋,抄家已过去一年。

    一日她早上起来,突然闻到满室桂花香味,问起大双,大双笑道:“姑娘能闻到味道了!那一株大桂花树已开了将近一月,倒也没如何残,姑娘不如去院中看看?”

    她点点头,洗漱穿戴,这才发现胭脂水粉、头面服饰虽都是新制,却与家中用惯了的相差无几。

    早餐吃的西域糖奶粥,京师人多有不惯,爹爹常笑说只有夏宅胡人厨子能做,原来这江府也有。

    她尝了一口,甜甜的,这方想起自己已许久没有尝到过食物味道了。

第四十五章 命定之人

    大双伴她走到桂花树下,她抬头看去,树枝间,天空澄明,微风吹动发丝到脸上,自从爹爹身亡,她第一次觉得也许独活也是可以的。

    不知过了过久,有人轻轻来到身边,夏青蝉不用看便感到这就是一年来大双身后每日看向自己那人。

    她抬头向那人看去。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子。

    那男子含笑对她道:“在下江璧川。姑娘今日果然好多了。”

    他声音温柔,一袭石青色衣衫,黑珠儿线缠枝纹。

    夏青蝉那一刻就明白两人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谁想到后来他竟如此负她?

    张锦见她只是怔怔,想着大概是那安神丸起效了,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夏青蝉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夏青蝉果然觉得已大好了,张锦见她如此,放下心来,笑道:“你好好吃东西,我回去白家巷嘱咐那两个制香丫头一句,很快就回来。”

    夏青蝉见天气晴暖,开窗就着阳光缝那件鹅黄衫子,预备下次去林府或徐府做客时穿。

    家中寂静温暖,颇让人安宁平和。

    这时宋娘子闯进门笑着叫道:“江枢相来看姑娘了!”

    夏青蝉想起他昨日说了今日要上门的,果然来了。

    她点点头道:“你带他到前厅奉茶,我就去。”

    宋娘子面色尴尬,向外看了一眼,道:“姑娘,前厅并没有生炭盆,冻得透透的。”

    夏青蝉见她神情,想到宋娘子一向想巴结隔壁,猜她已将江壁川领到小院中,窗户开着,两人对话院中也能听见,便道:“那你请江枢相进来这里吧。”

    她站起身来,宋娘子打起门帘,他头一低,走了进来。

    宋娘子急急炖茶去了。

    夏青蝉见他正穿着前世桂花树下那件石青衣衫,心想人都说恍如隔世,我却与璧川实在隔了一世了。

    因是闺房,她并没有请他坐下,江壁川好似没有注意,只道:“你今日有没有觉得好些?心中可仍害怕?”

    夏青蝉笑道:“今日好多了,多谢枢相赐药。”

    想到昨日神志恍惚,没想起道谢,又道:“多谢你昨日相救。”

    江壁川看了看她,方道:“不必客气。”

    两人一时无话。

    夏青蝉心想,璧川一向这样难说话的吗?前世自己怎会觉得夫妻夜话说也说不完?

    她想起前世他有时会说起朝事,正欲问起诏狱或新政,江壁川突道:“张姑娘想来也被惊吓得不轻?”

    夏青蝉松一口气,朝政她实在不明白,家常事倒是好聊,便笑道:“昨日我回来便躺下,没来得及告诉她。后来周提刑上门,将来龙去脉说清,她自是后怕,不过当时已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又笑道:“她将周提刑好一顿打骂。”

    江壁川点了点头,随意走到窗前长榻上坐下,她见他神态闲适温和,不知不觉朝他走近几步。

    他抬头含笑看向她,带着淡淡探问神情,好像还想知道更多张锦与周慎的事情。

    夏青蝉便又笑道:“她说还好我与周提刑运气好,你审问出了何惜惜的诡计,那...侯公子又找到缕肉店地道,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江壁川问道:“周慎昨日舍身救你,你回来后可见过他?”

    夏青蝉摇摇头道:“周提刑昨日傍晚来过,但我可不想见外人。张锦说他是心中愧疚,想要道歉,可这事也不能怪周提刑,是何惜惜太奸诈了。”

    想到何惜惜竟然不惜自家安危也要害自己,当真难解,她心中一凛,不知不觉也在长榻上坐下。

    江壁川不再说话,只看着墙上所挂古琴,夏青蝉见了笑道:“爹爹说我抚琴天资不高,只能勤练,不过图一个勉强听得过罢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手指因为从小练琴,肌肤不如别的地方娇嫩,昨日两人双手紧扣,他定是感觉到了。

    她坐下时并未多想,是以两人隔得很近,能看见他衣衫缠枝纹微微有光,是黑珠儿线。

    她想起那次与桐儿夜话,心想难道璧川真是自己命中注定要嫁的人?所以这一世她即便想要避开,也还是不断遇到他?

    她微微抬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璧川长得那样好看,让人一见心中便生欢喜,她不禁微微向他靠了靠,突然身上一紧,原来是江壁川将她抱住。

    她耳边传来他呼吸之声,两人前世夫妻一场,她知道他接下来会亲自己,赶紧将脸转开。

    这一世她不想再嫁给他,却也没有勇气拒绝,特别是昨日之事后。

    这时窗外宋娘子声音响起:“姑娘,我忘了问,枢相大人是要清茶还是末茶?”

    夏青蝉突然警醒,双手推开江壁川,站起身来走开几步,对外道:“不必备茶,江枢相正准备离开。”

    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是我鲁莽,你不要生气。”

    夏青蝉摇摇头,是她自己先坐在他身边,又将身体靠向他。

    她低声对他道:“江枢相公事繁忙,我这里已无事,以后枢相不必亲自上门,有事也不用私下相见,遣大双过来吩咐就好。”

    江壁川立住片刻,说道:“好。”

    他语调平静,夏青蝉听不出情绪。

    宋娘子送江枢相至门口,回到夏青蝉房中,假意收拾许久,方走到她跟前道:“姑娘的事,我们下人哪里配插嘴,只是姑娘年纪幼小,又无亲眷……”

    夏青蝉红着脸止住她道:“我知道了。”

    宋娘子见她惭愧,松一口气退了下去,她可不愿自家姑娘这样不明不白被人占了便宜。

    果然青年男女不能私会,夏姑娘平日这般单纯持重,竟然被江枢相几句话哄到如此。

    宋娘子立住脚,想到他面容,唉,也是那江枢相长得太好了些。

    张锦从白家巷回来,听到江壁川上门的消息,懊悔没见到那江枢相一面,夏青蝉和宋娘子不约而同,都只说他来问了一声便去了。

    傍晚时分,周提刑带着一个姑娘到了门上,宋娘子如今得了教训,将他带到了前厅,叫了个小丫头去叫姑娘们,然后叫厨娘搬了一个炭盆过来,自己亲自守在厅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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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介绍:
抄家父亡,夏青蝉以为有俊美权势的夫君可供倚靠,然而并不是那样。重生后,她只想做做生意安稳度日,不想再倚靠他人,成长虽慢,有,总好过没有。可为什么仍不停遇到他?两世欢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欢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欢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