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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全文阅读

作者:房玖     两世欢颜txt下载     两世欢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蔡河鱼羹

    天蒙蒙亮,渔夫们泊船蔡河边,等着鱼贩子来收鱼。

    河边柳树下竹棚中,炊烟升起,一对老夫妻已在这里卖鱼羹多年。

    张齐领着太学中两个好友缓缓踱进竹棚,三人找了一张小小竹桌坐下,叫了三碗鲜鲤鱼羹。

    片刻之后,一个不起眼的白面汉子也走了进来,随意坐到张齐几人旁边桌上。

    他似是第一次来,不知此地需客人开言叫餐,那老丈见状,一边剖鱼一边问道:“客人要吃什么?”

    那汉子道:“你随便拿几样上来就行。”

    众人都等着那老丈现做鱼羹,张齐一边与友人闲聊,一边不时望向外面。

    鱼贩子们都已来到,河边涌起一片讨价还价嘈杂之声,鲜鱼得尽快上市,贩子们买得鲜货,很快散去了。

    这时一群嬷嬷媳妇姑娘们方涌过来,原来每日总有些贩子们看不上的小鱼、虾蟹,个头虽小些,味道却好像比市上买的鲜美似的,价格也公道得多。

    张齐很快瞥见妹妹挎了竹篮在聚精会神挑小鱼。

    刚好那老丈端了鱼羹上桌,张齐对自己身边士子说道:“李兄,我这里出去不便,你帮我加点醋在羹中可好?”

    竹棚极小,张齐坐的是靠近板壁的地方。

    那姓李的士子拿起他汤碗去炉边加了一些醋,正走到小桌旁,张齐突然急急站起来道:“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内急!”

    他捂着肚子,将那姓李士子撞倒在旁边桌上,那士子手中一大碗热鱼羹大半泼在了那白面汉子身上。

    那汉子受不得热,一面大声骂娘,一面眼尾余光瞧见张齐出了竹棚,他夺身想追上,那姓李的士子却抓住他胳膊道:“你这人怎如此粗鲁?谁人无有身生父母?你这样骂我高堂,可是君子之行?”

    他死死拉住那汉子理论,另外那个士子也过来帮腔,店中狭小,那汉子一时竟无法夺路而出,他怕张齐跑得远了,急起来,一把两个士子推倒,跑出一看,柳树下一群嬷嬷媳妇们闹着买鱼,哪里还有张齐影子?

    他心下着慌,想着若是跟丢了这秀才,张副将绝不饶我,一地找寻起来。

    张齐瞅准了张锦,跑出来之后一把拉过妹妹,张锦惊道:“哥哥怎么来了?”旁边众人听见是兄妹偶遇,也都不理会。

    张齐拉着妹妹急急走到竹棚后面长片芦苇中,一口气道:“江壁川昨夜来家中搜查询问,他已知道我们藏匿了夏姑娘。他说对夏姑娘绝无恶意,但我与父亲不知可否相信他。今日一早我便发现被人盯梢,父亲应该也是一样。你与夏姑娘暂时不要再与家中联系,有事我会再借机通知,千万千万!”

    他一口气说完便跑出芦苇丛,又奔至竹棚后茅房中,不一时那白面汉子果然找过来敲茅房木门,张齐不耐烦叫道:“稍等片刻!急什么?”

    那汉子这方罢了,耐心侯在茅房之外。

    张锦从芦苇丛中走出,也无心买鱼了,挎了篮子便往家走,一路想着哥哥的话,越想越心惊,到家立即一字不差告诉了夏青蝉。

    夏青蝉闻言,皱眉道:“我可不愿再见到他!”

    张锦思绪杂乱,没注意夏青蝉直接称呼江壁川为他,点头道:“我看哥哥的意思也是让你仍躲避起来。”

    她见夏青蝉面色苍白,便道:“蝉儿,我心中也有些害怕。你说这江枢相找你做什么?是为了那诏狱么?可爹爹说过夏伯伯没有结党。”

    夏青蝉想了半日,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

    这一世两人并无交集。

    张锦呆呆想了半晌,方道:“我哥哥说了,让我们不要联系家中就好,有事他会再知会我们,咱们也别东想西想,听我哥哥的就是。那江枢相不是说了没有恶意吗?没什么好担心的。”

    夏青蝉平日总听张锦说张齐聪明可靠,眼下照张齐建议去做,总没错的,便也点头称是。

    两人如此都放松下来,相视一笑,张锦道:“鱼也没买成,怕江枢相的人发现,我也不能回店里看着她们做香丸了。咱们横竖在家中无事,不如为元宵做几个花灯好了。”

    夏青蝉想着既然他说了没有恶意,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也笑道:“好啊,让我来画几个好的。”

    两人在家中忙了一早上,做得了一个兔子灯,一个大鲤鱼灯。

    正互相啧啧称赞时,宋娘子突然掀开暖帘,说徐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徐淳音已笑意盈盈走了进来,装饰华贵、珠翠满头,轻云在她身后抱着白狐裘。

    一见那两盏灯,她便笑道:“哎呦!你们好兴致!做得真巧!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一边拿起来细看。

    夏青蝉让人赶紧倒茶过来,张锦又要去做点心,徐淳音摆手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就走。”

    她随意坐下,对夏青蝉说道:“今日不能久坐,你看我穿成这样,是要去外祖家探病的。我外祖母着了些风寒,太医说她年事已高,需静养一月。

    外祖家年年除夕在中隐楼给女眷们包房,看陛下去太庙祭祀的仪仗。如今外祖母去不了,我母亲还有姨母舅母们也懒得去了,就只我和几个表姐妹们去,青蝉你说妙不妙?我到时来接着你一起去。”

    中隐楼是梁州城最大的酒楼,东家来头极大,正是尚了五公主的蔡驸马。

    近年来京师权贵都以除夕日在中隐楼宴饮为尚,这日不仅包房难定,连一楼散座也千金难求。

    夏家父女都没有去过中隐楼,夏之仪说京师人爱一窝蜂做事,矫作不堪,他自己一向不随这些风尚的。

    江府更是除夕还不如往日,江壁川夜深方酒醉归来。

    夏青蝉本想去看看热闹,但想到徐淳音并没有邀请张锦,难道只自己去不成?便摇摇头,对徐淳音借口道:“多谢你相邀,不过我不喜热闹,还是不去也罢。”

    张锦原本一直低头在给夏青蝉画的大螃蟹沾上黑豆眼睛,这时突地问道:“夏伯伯以前带你去过中隐楼没有?”

    夏青蝉摇摇头,徐淳音插嘴道:“那你更得去了!我家包房能清楚看见皇家仪仗经过天街!”

第十七章 中隐楼中

    她这方想起张锦,转头道:“张姑娘,你也一起去吧!”

    说完方想起黄家几个表姐妹极是势利,到时欺负张参军的女儿可不好了……不过,去年生日大夫人给的那套藕色锦缎衫裙,自己嫌素淡一直没穿过,到时送来给这张姑娘装门面穿了去,岂不是好?

    想到这里,她大为放心,拍手笑道:“今年没有长辈们管着,咱们可以让伙计抬一坛酒来喝!你们两人都得去!”

    自从上次徐淳音背后刻薄肖六娘,张锦便不太喜欢她,心中不愿去参加她家的宴会,正要开口拒绝,许嬷嬷在旁突然笑道:“啊呦!姑娘倒赶在我前头邀了张姑娘。我婆媳二人一直想着过年邀张姑娘来家呢!只怕张姑娘嫌弃我们寒素,不愿意来。”

    徐淳音斥道:“你又说这些糊涂话!我听她们说你家小得很,张姑娘去你家做什么?”

    张锦笑向徐淳音道:“多谢徐姑娘相邀,只是我也一向怕热闹。许嬷嬷家孙子与我要好,我过年倒想去瞧瞧他。”

    许嬷嬷笑着道谢:“多谢姑娘肯来!”

    徐淳音听得她们已经说好,也就懒得理她们了,只顾催夏青蝉答应,许嬷嬷也不住口说中隐楼又漂亮又奢靡。

    张锦也道:“蝉儿你随徐姑娘去玩嘛!一人在家里做什么?”

    她在京城长大,一向听说中隐楼除夕宴席最是奢华,蝉儿既说没去过,去看看也是好的。

    夏青蝉见张锦除夕已有去处,许嬷嬷也没邀请自己,难道当真一人过年?便谢过答应了。

    徐淳音这方笑着起身要去,夏、张二人送她到大门,回来商量起夏青蝉去中隐楼的衣饰来。

    寒英阁开业两个多月,所入租了宅子、归还徐淳音垫付之后,尚余一千多两,足够置办不少服饰了,只是搬家以来,杂事不断,夏青蝉一时尚未来得急去做衣服、打首饰。

    今日清点之下,两人发现她只有两套成衣铺买来、穿去徐家做客的缎子衣衫,头面也只金玉铺买来现成的几只金钗玉簪罢了。

    徐淳音想得到张锦家中清寒、没有衣衫,可她心中夏青蝉好歹是个官家姑娘,倒没有想到需送衣裳头面过来。

    许嬷嬷等人也都想着寒英阁所入足够添置衣饰,哪能想到夏青蝉竟没顾得上做?

    中隐楼客人非富即贵,如此寒素可真是大大不妙。

    张锦道:“还有十日方是除夕,现在出去买衣料,倒也能赶制出来。”

    夏青蝉道:“江枢相昨日刚到你家,我们这几日还是少生事,待在家中罢了。”

    张锦皱眉道:“你说得也是,不过做客衣服怎么办?”

    夏青蝉想了想,道:“这身浅绿缎子衣裙,咱们两人这十日刚好可以一起改得更合身别致些,这几只碧玉簪子颜色也配得上,如此便很好。”

    张锦笑道:“那正好!我如今不能回小店操持,你这儿下人多,家务也不用我做,正怕闲得无聊呢!咱们把这衣裙大改吧。”

    堪堪到了除夕那日,傍晚时分,许嬷嬷雇的小轿先来接走了张锦。

    片刻之后,徐家马车来了,徐淳音亲自上门来接,她走进房中,见夏青蝉一身素净打扮,先吃了一惊,方笑道:“哎呦!你果然不喜热闹!”

    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夏青蝉几眼,笑道:“不过这样也好看,像草木成精,我见犹怜。”

    她瞥见夏家小丫头手中只拿着一件大布袄,回头问轻云道:“我今日穿那件白狐裘容易染了色,许嬷嬷有没有再包一件备着的?”

    轻云笑道:“她包了那件灰鼠的斗篷。”

    徐淳音道:“你赶紧拿来给夏姑娘披上再出门,外面风大。”

    轻云让徐家跟来的小丫头快去马车上拿斗篷来,夏青蝉想布袄确实不宜赴宴,倒也没有推辞。

    两人上了马车,很快来到中隐楼。

    夏青蝉下车抬头一看,原来中隐楼虽称楼,其实是个极大的花园,园中三座三层高楼品字形排开,楼与楼间用飞桥相通。

    徐家所定包房便在最前面、紧临天街那楼二层,店中伙计远远见徐家马车前来,早已候在门外。

    众人随着伙计缓缓走入楼中,夏青蝉见四周安静,一个客人也无,猜想大约一楼散座另有出入大门,这中隐楼倒想得周到。

    上楼之后伙计带几人东弯西绕,穿过了两三个小花园,皆有树有草,有水有鱼,夏青蝉渐渐不识路径起来。

    这时那伙计推开一扇门,笑道:“徐姑娘请!”

    终于到了黄家包房。

    室内温暖如春,夏青蝉见对面墙上果然两扇大窗户,虽然仍是紧闭,但想来窗下便是天街。

    黄家几个女孩子已经先到了,正围坐桌边聊天,见徐淳音进来,都笑着起身招呼。

    使女上来,帮着徐淳音与夏青蝉脱下了外衣。

    众人见夏青蝉灰鼠斗篷之下一身素净缎子衣裙,连花纹也无,头上那根玉簪也不是什么名品,都微微一怔。

    黄家本是绸缎行发家,在座的四个姑娘都身着蜀锦、云锦之类。

    徐淳音见状,上前牵着夏青蝉手,含笑领她到席上,一个老成些的表姐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淳音,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你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徐淳音道:“这是我新认识的好友,叫夏青蝉。”

    她想夏青蝉并无可炫耀的身世来历,便加了一句:“意歌之外,青蝉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众人皆知林意歌乃是林尚书唯一嫡出的女儿,这样听来,夏家家世应也不差,又都想到那灰鼠斗篷又长又大,大约这位夏姑娘性情古怪,不喜装扮,便都纷纷笑着与夏青蝉招呼,都是年轻姑娘,很快大家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众人说起去年除夕也在这里,一个年纪尚小的表妹问道:“去年他骑马在先帝銮驾之侧,今年他升任枢密使,不知走在哪里呢?”

    一个促狭些的表姐闻言笑道:“谁是他?你今年也十二岁了,再这般见人便追着打听江枢相的消息,我可要告诉姑母去了!”

    小表妹闻言,脸颊鼓起,圆圆双眼含泪,待哭又不敢哭,夏青蝉见她儿童稚气未脱,心中怜爱,对她微微一笑。

第十八章 王孙公子

    那老成些的表姐也瞧着小表妹可怜,对她笑道:“江枢相身居高位,总不会离銮驾太远,这里窗户又大,离街面又近,你今年又长高了好些,这次定能将他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意是安慰小表妹,没想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小表妹见众人嘲笑,更是羞恼,这次眼泪也流了下来。

    徐淳音见状,只得说道:“罢了罢了,你那江枢相……”

    众人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徐淳音接着道:“今日早朝时,陛下说你那江枢相新政有功,赐了一把宝刀。那江壁川极得盛宠,不仅能佩刀上朝,听说也被允许佩刀入宫的。如何?我这消息别的地方你可打听不到。”

    那小表妹果然破涕为笑,缠着徐淳音问可还有江枢相别的消息?

    徐淳音哪敢随便乱说?只摇摇头笑道:“实在没了。你放心,他亲倒是还没定的。”

    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原来是那伙计在门外提醒,道:“銮舆快到,姑娘们可以开窗了。”

    徐淳音婚期不远,不便抛头露面,只端坐桌旁。

    黄家那三个表姐带着众使女挤到窗前,那小表妹顾念夏青蝉先前对她微笑,倒不急着去窗边,走过来笑道:“夏姐姐,咱们两人一起。”

    夏青蝉本不欲过去,但见这小表妹满面含笑,睫毛上仍有泪珠,又想这一世江壁川并未见过自己,想来无妨,便点点头,让她牵了自己的手,两人同到窗前。

    别的表姐、丫头们知道这小表妹思慕江璧川,也都让开来,让两人站在中间。

    夏青蝉向窗下望去,见天街两旁都是人,一些兵卒挡着大家往前挤。

    那小表妹说道:“那都是京兆尹的兵卒,夏姐姐,江枢相的禁军个个身材高大,可不是这样。”

    她身边那老成表姐道:“陛下的禁军!小丫头别胡说八道的。”黄家上下皆知徐侍郎与荆王府交好,对诏狱也都略有耳闻。

    这老成表姐虽有些得意连江璧川也动不得徐姑父,但心中还是觉得小表妹谨慎些好,是以出言警示。

    那小表妹吐吐舌头,不再开言。

    此时导驾官员们车马已经驶过了,楼下正是鼓乐队,各种鼓、笛、箫吹打得极是热闹,天街两旁众人不住喝彩。

    接着乃是各种幡、旗组成的旗阵,天街众人只觉颜色鲜明,好看之极,也大声喝彩。

    接下来便是天子銮驾,一时众人都肃静下来。

    紧跟在那銮舆之后,绯罗祭服那人,正是江璧川。

    那小表妹乃是徐淳音姨母的女儿,芳名顾语心,她在黄家排行最小,冰雪聪明,因着父亲在南方做知州,母亲不耐南方湿气,带她借住在外祖家,外祖父母、两个舅舅及表姐们都极是疼爱的。

    自从去年除夕她一见江璧川侧颜,这一年来梦中不知出现那身影多少次。

    今日又眼睁睁看他楼下骑马缓缓走过,想来也如去年一般,他不会抬头的。

    自己过了今晚便满十三岁,能定亲了,到时只能如徐家表姐一般,坐在桌边,连再看他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一生,难道注定见不着那人真容?

    她从小备受宠爱,习惯了随心所欲,如今心中激荡,突然对他大声叫道:“江壁川!”

    这一声叫出,房中众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徐淳音也猛地站起身来,碰洒了桌上酒水。

    江璧川抬头看了看这边窗户。

    夏青蝉赶紧退后一步。

    重生三个月来,她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不想一见他面容,思念即倾涌而出。

    她胸中大恸,脑中不停想起那夜在书房之外听到的话语,包房拥挤,不知往哪里逃去才好,恍惚中推门走了出去。

    房中众人忙乱,没人注意夏青蝉去向。

    众使女忙着七手八脚地将窗户关上,那促狭表姐更是上来便是一掌,扇得顾语心面上立时起了五个红印。

    那表姐嫌不够解气,指着顾语心骂道:“你不要廉耻,我们还要脸面!”

    那小表妹自知犯了大错,本已又悔又怕,如今被打了一掌,忍不住大哭起来。

    徐淳音头疼之极,想着回家不知如何对长辈们交代?还有,庾家那边会不会听见风声?眼下还得劝住表姐妹相争,一时完全把夏青蝉忘记了。

    中隐楼下,天街之上。

    铺军周慎很是得意今日被派到天街上挡人,他面对仪仗,虽仍是看不清銮舆中的皇帝,但比众人视野都更好些。

    背后人群中突地传来少女呼声:“枢相大人!”“江枢相!”

    周慎回头喝道:“低声!低声!”

    他抬头一看,隔着高大的禁军亲卫,那佩着金刀的人就是新枢密使江壁川?

    周慎见他果然相貌生得好极,心中正自赞叹,这时脑后一疼,原来是有少女扔了花束过来。

    他回头低声骂道:“别扔东西!扰了皇家仪仗是要杀头的!”

    抬头再看那江枢相时,发现他双眼明亮,嘴角微微扬起,不似方才平和神色。

    周铺军心中奇怪:难道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夏青蝉重生以来,从不去想‘怎的璧川不助我家报仇?’也从不去想‘怎的璧川不愿要我孩子?’

    但这两个念头此时却不停涌上心头。

    她不辩路径,随意乱走,中隐楼道路曲折,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湾碧水之旁,这里三面环水,已无路可去,她不得不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那水上烟雾。

    身后好似有人说话,夏青蝉敛回心神,转过身来。

    湖边一小块空地上,几株绿梅开得正好,梅树下竹榻之上,一位红衣贵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公子见她不答,又笑问道:“我方才问你可是这绿梅成精所化?”

    夏青蝉听他语调慵懒,背靠软枕,显得极是适意,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累了,走过去坐在他榻旁方墩上,摇头道:“公子说笑了。”

    那贵公子闻言,含笑仔细看了看她,方道:“也是。绿梅不过一味清雅,哪如姑娘这般,清雅之中带着柔媚。”

第十九章 此世初见

    夏青蝉见他举止轻.薄,微微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向来时路径走去。

    身后那贵公子声音带笑传来:“你来时仓促,想是没能记清路径,如今找得回去吗?”

    夏青蝉一怔,想到中隐楼回廊弯弯绕绕,还真不知如何回去。

    何况一路行来,回廊皆安静幽深、空无一人,来客大约在室内另有招呼伙计前来的方法,自己甚至无法找到店伙询问回路。

    她踌躇之间,那公子已收起轻浮神色,走到她身边道:“你是哪家亲眷?我送你回去。”

    他见夏青蝉衣着寒素,又无使女跟随,猜想她是依附亲朋而来。

    夏青蝉抬头,见他双眉轩长,眼角嘴角皆微微上扬,不笑时脸上亦带笑意。

    眼下两人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身上所穿乃是大红金丝云锦,爹爹一见,定要大皱眉头,但穿在这人身上倒只见华贵,并无俗丽。

    夏青蝉担心徐淳音发现自己不在房中着急,又见他已收起轻薄模样,便道:“我是随徐侍郎小夫人的外家来的。”

    那贵公子扬了扬眉,道:“听说这绸缎黄家最喜铺张,他家平日又没机会见朝廷要员、皇亲国戚,我猜他家包房紧临天街?”

    夏青蝉忍不住微微一笑,又想到对黄家不敬,强敛住笑意,道:“正是紧临天街。还望公子指明道路。”

    那贵公子笑道:“你已误闯入另一栋楼中了,我先带你回临街那楼再说。”

    他说完便起身走在前面,夏青蝉道过谢,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一会,夏青蝉闻到那公子身上隐隐有梅魂丸香味,心想原来是寒英阁主顾,不禁微微一笑,那公子似是察觉,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跟着他七拐八绕,突然耳中听见水声,两人转过一个弯,面前现出玉带般一条瀑布来,夏青蝉扶着栏杆低头细看,水流倾泻而下,注入一楼花园碧潭中。

    那公子在旁说道:“蔡家驸马附庸风雅,故弄玄虚,假瀑布无趣得紧,咱们走吧。”

    两人又同行片刻,夏青蝉远远看见方才领自己与徐淳音进来那伙计正向这边走来。

    那伙计见到两人,快步趋身前来,先向那贵公子拜道:“小的拜见世子爷!”然后方对夏青蝉笑道:“姑娘回来了。徐姑娘说家中有急事需先走,只将马车留下了,说是给姑娘使用。”

    夏青蝉想着那小表妹冒失,可也怪不得徐淳音扫兴先走。她含笑向那公子道谢,那公子笑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转身走了。

    伙计将房门打开,夏青蝉见两扇窗户已被关紧,一桌狼藉也收拾干净,空气中隐隐有脂粉香味,她低低叹息一声,拿过那灰鼠斗篷,走了出来。

    那伙计见她没有使女跟着,自己不便替深闺少女拿着衣物,只得假装不见,笑道:“我方才已叫他们备好徐府马车。姑娘随我来吧。”

    两人走了许久,刚转过一个角落,那店伙眼尖,突然抢上前去,对来人深深一拜,道:“小的拜见枢相大人。”

    夏青蝉抬眼,果然看见江壁川正站在道中,她立时低头,胸中砰砰直跳,想抬头再看他一眼,但又生生忍住,心中提醒自己这一世务必谨慎,不可再与他有所牵连。

    她想起他乃是朝中要员,勉强福了一福,便要随那店伙走开。

    谁知江壁川突道:“夏姑娘请留步。”

    夏青蝉心中惊异,问道:“你……你怎的知道我姓名?”

    江壁川稍一迟疑,道:“黄家管事的几人方才正说起姑娘,我与令尊同朝为官,闻得消息后特意来找姑娘的。”

    那伙计心想,江枢相这样的长相身份,原来也得对女人撒谎啊,今夜来的都是黄家的姑娘使女们,管事的明明一个也没有来。

    他心中起疑,微微抬头打量江壁川,果然见他面色声音虽如常,但耳根发红,双手紧握,想是紧张,这店伙心想江枢相对这个姑娘倒是上心得很啊,又将头低下。

    夏青蝉闻言并不起疑,她不欲与江壁川交谈,微微点头便又要走开,江壁川却走到她身前,轻声道:“夏姑娘,在下与令尊往来虽不多,散朝时却也几次蒙他教诲、受益匪浅。姑娘家中遭变,当真让人惋惜,还望姑娘给我机会……”

    他话尚未说完,突然谈笑声传来,隐隐伴着环佩叮当声,有人远远笑问道:“江枢相不去宫中赴宴么?怎的有空来此?”言语间显得极是亲热。

    那伙计见是镇国公府的女眷们到来,赶紧垂手躬身,恭敬闪到回廊之侧。

    夏青蝉前世在江府常见镇国公韩缜的夫人,知道江、韩两家交好,江壁川眼下须得应酬这些女眷们,他又性子高傲,必不会当众留住自己说话,便趁乱撇下众人,低着头从那一群衣饰华丽的妇人之侧急急走了。

    还好此地离大门已近,她记得来时道路。

    出了门,徐府马车果然停在面前,坐上马车,她心想不知他要自己给他机会做什么?

    他提起父亲‘教诲’,对自己态度也极亲切温和,对了,定是与张伯伯一般,是因为父亲才好意寻找自己的。

    想到自己乍见他时心中激荡,夏青蝉叹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看见他。

    很快到了夏家,张锦已在暖阁等待,见她进门便笑道:“徐家小夫人赏了许嬷嬷好多个头极大的糖栗子,还有极甜的金桔。许嬷嬷一定要我带回来给你尝尝,快过来!”

    夏青蝉走到桌边坐下,立时对张锦道:“我方才在中隐楼中遇到了江壁川。”

    张锦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要查看外面是否有追兵。

    夏青蝉拉住她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觉得他与张伯伯一样,是看在爹爹面上寻我,是好意的。只是我立身已稳,不用他照拂,咱们不必搭理他。你说这样可好?”

    张锦想了片刻,道:“少了这么一门权势的熟人怪可惜,不过你的事,你说怎样便怎样。如此瞧来我们不必再躲着了,我明日便能回白家巷了!太好了!”

    两人让使女拿几个攒盒,将栗子金桔与别的年节食物装了几盒,预备张锦明日带回家。

    夏青蝉边将金桔装到盒子中,边想到与江壁川这一世只能如路人相交,心中痛楚难忍。

    但也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第二十章 林氏意歌

    夜已深,时闻烟花爆竹响起,中隐楼中仍有守岁客人。

    三层一间僻静包房中,荆王府二世子赵昉正在喝茶,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褪红衫的少女,这衣料最近在京中风头正盛,大受权贵女眷喜爱。

    寂静中,有人敲门道:“世子爷,方才仓促之间,招呼不周,小的给世子爷磕头来晚了。”

    赵昉闻言笑道:“进来吧。”

    门一开,赫然便是方才徐家包房门外的那伙计。

    赵昉笑道:“老朱你还是如此多礼。”

    那伙计老朱恭恭敬敬贺了新正,又跪下整齐磕了三个头。

    他本是荆王府下人,五公主的蔡家驸马喜他做事勤谨,死活要了他来中隐楼做伙计。

    这老朱家中有一儿一女,小女儿尚在闺中,儿子朱中正,在西州赵昉麾下已升到副将了。

    他磕完头之后站起身来,垂手躬身站在一旁,赵昉笑道:“好在你儿子没你这迂腐脾气,不然在我身边我可不惯。”

    那褪红衫少女闻言微微横了他一眼。

    老朱不再说话,只站在一旁伺候,他今日中隐楼事已毕,可在旧主跟前效忠。

    赵昉与那少女皆知老朱对荆王府一片忠心,不必避嫌,接着说起话来。

    那少女叹道:“我爹爹说明日皇帝会宣布大赦天下,诏狱自然也就取消了,如此我们也放心些。”

    赵昉冷哼一声道:“那江璧川已将眼中钉去得差不多了,诏狱已于他无用,取不取消都一样。”

    那少女伸手给赵昉添茶,缓缓道:“好在皇帝那里尚有高澄提点着,让江璧川有个掣肘。”

    她将茶杯双手捧起放到赵昉面前,闲闲道:“这江璧川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的身世来历,怎的如此难打听?”

    赵昉摇摇头,手指在桌面敲击有声,说道:“最远只能打听到三年之前,有人说他马球极精,荐他去了宁王府,他很快便成了宁王跟前的红人,升了禁军副将。不过要说建功,还是南境一战,他只身入南召王宫杀了那国王,此事想来意歌你也知道的。”

    林意歌叹道:“此事天下谁人不知?倒也算得他英勇。”

    赵昉笑道:“这般不要命的奔前程,想来出身极是微末,憋着劲要往上爬。”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世子自己打起仗来也是不要命的,怎的忘了?”

    赵昉冲她一笑,道:“我打起仗来不要命,你心疼么?”

    那少女转头不再理他,见老朱面上有些欲说非说的样子,便道:“老朱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老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将在回廊上遇到江璧川之事大致说了。

    赵昉听完笑道:“我看这镇国公夫人是故意打断江枢相好事,镇国公韩府上不是有个女儿待嫁吗?”

    林意歌微微点头道:“韩夫人做得出,这江壁川倒也算得如意郎君,京中少女倾心于他的不少。”

    赵昉惊道:“难道意歌你也是如此!”

    林意歌眼波又微微向他一横,道:“我么……只在我家重阳宴会偶然见过江枢相一次,我那时自是按爹爹吩咐行事。”

    赵昉笑道:“却不知林世伯怎生吩咐的?”

    林意歌淡淡道:“那自然是竭力巴结,看能不能引得江枢相倾心了。”

    赵昉闻言大笑,喜道:“我那林世伯果真老奸巨猾。”

    林意歌不欲理他,淡淡说了一句:“我代家父多谢世子夸赞。”

    那伙计见惯两人从小斗口的,知无大碍,又回道:“江枢相小的也见过几次,平日极沉着的,我看他对这姑娘上心。

    今日这个姑娘他以前应该认识,知道她姓夏,而且这姑娘走了以后他也匆匆去了,我揣度着江枢相也许是为着见她一面,特意来的。”

    赵昉与林意歌对视一眼,道:“你细细再说一遍。”

    那老朱把江、夏见面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赵昉听完低声对林意歌笑道:“可恨这镇国公夫人,我正想知道江枢相要那少女给他什么机会?”

    林意歌面上一红,又瞪了他一眼。

    那伙计提醒道:“那少女世子爷倒是见过,便是您送回徐家那位。”

    林意歌深深看了赵昉一眼,道:“原来你已见过这姑娘。想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赵昉笑道:“我见那姑娘衣饰寒酸,对中隐楼道路一无所知,想是被亲戚欺辱、一时激愤逃出房间,心中起了怜悯之意,这才送她回去,男女有别,我与老朱一般,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见她容貌。”

    林意歌自是不信,又不愿显得嫉妒,只淡淡道:“平日倒看不出世子有这般好心。”

    这下连老朱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赵昉不理她嘲讽,对林意歌道:“听老朱所说,江壁川好像看上这姑娘了。意歌,徐淳音与你从小要好,你刚好可以借机接近这令尊姓夏的少女,她以后会对我们有用。”

    林意歌道:“世子亲自送她回房,于她有恩,怎不亲自去接近接近她?”

    赵昉摇头笑道:“罢!罢!江璧川看上的女人,我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再说你们女儿家之间容易相熟起来。意歌,你可愿相帮?”

    他面露诚挚之色,紧盯着她,林意歌面上又是微微一红,道:“好吧,我去便是。这姑娘衣饰寒素,又姓夏,又与淳音同来,我猜定是最近与她合开寒英阁的那个夏姑娘。”

    赵昉道:“如此更好,你不是最喜她制的香丸?”

    两人商议妥当,林意歌起身回家去了。

    夏家。

    夏青蝉整夜不停梦到江府旧事,醒来时天已大亮,梳妆才毕,张锦突然闯进门来笑道:“我爹爹来了!哥哥也来了!”说完掉头又跑了。

    夏青蝉本欲跟去,迟疑片刻,想到张家三口多日不见,想来有好些话要说,便留在了房中。

    很快张锦回来,笑道:“蝉儿,今日我家大门外不再有人蹲守,哥哥与爹爹四处逛了逛,试探了几次,也再无人跟踪!”

    夏青蝉心想定是他昨日见自己无恙、不需救济,决定不再搭理夏家之事了。

第二十一章 谁为芳邻

    张锦又道:“我爹爹来时遇到侯司录,说禁军要找那个歌伎已经找着了,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无故上门查问了。

    我将你昨日遇到江壁川之事告诉了爹爹、哥哥,哥哥说既然江枢相确实对你无恶意,如今咱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刻意避匿,他还说若你不想与江枢相来往,那也不用来往。”

    夏青蝉赶紧点点头。

    张锦又道:“还有,哥哥说你家案子疑点尚多,最好不要随意对人说出身世。”

    说完想了一想,再无别事,拍手笑道:“蝉儿,咱们今日去哪逛?”

    夏青蝉记挂着顾语心昨日穿那一身浅红蜀锦,好生精致,两人定下今日先去徐淳音外祖店中看衣料。

    匆匆吩咐使女拿过早饭来,两人吃过便雇了马车去天街了。

    午饭时分方回,门上的宋娘子看见,赶紧带了几个仆妇笑着迎上来,把夏、张二人买回的衣料、丝线等物从车中往下搬。

    张锦一眼看见邻家门口也停着几辆大车,奇道:“邻家一向无人居住,这几辆车来做什么的?正旦初一的,又不会有人搬家。”

    宋娘子笑道:“可不就是新邻居初一搬了来!那管家娘子好生客气,已来拜访过了。我说我们姑娘不在家,那大双娘子说稍后还要再过来拜见呢!”

    夏青蝉已走到院中,闻言突地停步问道:“你说那管家娘子叫什么?”

    宋娘子笑道:“便是大双二字,我表妹也是这个名字,所以记得清楚。”

    夏青蝉道:“她家主人姓什么?”

    宋娘子哎呦一声,摇头笑道:“这我倒忘了问。”

    夏青蝉心中微微不乐:家中仆妇使女虽都和气诚实,做事却不太精细,对主人说话也不分上下,她原本不在意这些事情,但现在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这邻居大双会是江府的大双吗?

    这时宋娘子笑道:“啊呦!可不是那大双娘子又来了!”

    夏青蝉抬头一看,一个鬓发乌黑、笑意盈盈的女子正提着个食盒走来。

    正是前世在栝树精舍与自己相伴的大双。

    她心中惊愕,脑海转过无数念头,怕人瞧出破绽,面上竭力做出淡然模样。

    大双对她盈盈一拜,笑道:“人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家主人今日入宫朝拜,不得亲来相见,让我送些家中做的粗点心来,还望姑娘笑纳,以后两家多来往照顾才是。”

    说完将提盒双手递给宋娘子,宋娘子也不问夏青蝉,伸手便接过来拿着了。

    夏青蝉只道了多谢二字,大双又是一拜,也不多话,笑着去了。

    众人回到夏青蝉房中,宋娘子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出去了,张锦好奇,打开一看,笑道:“哎呦!这么精致的点心!”

    夏青蝉走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爹爹和我在家时常吃的广寒糕。”

    她见这糕被切得方方正正,摆在定窑白盘中,正与夏宅与江府的一样。

    张锦笑道:“这名字好听,想是极名贵材料做成的。”

    夏青蝉摇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加了桂花,借一缕清香罢了。”

    张锦道:“那怎的起了个这么刁钻的名字?”

    夏青蝉笑道:“月亮上岂不是有颗桂花树?月宫又称广寒宫,我家中厨娘本叫它桂花米糕,爹爹嫌不好听,才改叫广寒糕的。”

    张锦吐舌道:“是我唐突夏伯伯了,”伸手拈起一块,尝了尝,道:“倒是隐隐有股子桂花香,不过有些不够甜,蝉儿你尝尝看。”

    夏青蝉尝了尝,果然是从小吃惯了的味道,她心中欢喜,对张锦笑道:“我尝着挺好吃。”

    盘中只小小四块,两人很快分吃而尽。

    张锦惋惜地看了一眼空盘子,对夏青蝉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昨日炸了好些鹌鹑肉圆子,又脆又香,装点给邻居回礼怎样?不过咱们不必这么小气,得用个大盘子装得满满的。”

    夏青蝉立即摇头道:“不必。你我二人尚在闺中,不便与邻居来往过密。我待会告诉宋娘子她们,下次邻居送东西来,不许再收。”

    她想着若是告诉张锦大双乃是江府管家娘子,少不得要解释自己怎么认得,还是暂时假装不知为好。

    张锦并不深究,随意点点头答应下来,突地想起一事,问道:“你家中私下造的点心,邻居家怎的也会做?”

    夏青蝉笑道:“桂花米糕也不是什么难做的点心。再说我旧时家中仆人尽皆发卖出去了,也许做点心那厨娘正好被邻居雇了去。”

    张锦一想有理,也就不再问。

    夜深,张锦已回房歇息,夏青蝉心中种种疑问无解,无法入睡。

    从墙上取下琴来,想到爹爹说过心思不静时,可抚普庵咒静之,弹奏良久,心思方渐渐平复。

    一墙之隔,张豹与大双伫立院中,侧耳倾听,等到琴声止住,张豹道:“原来夏姑娘琴艺这般好,听着让人觉得到了寺庙里面,凡俗烦恼都想不起来了。”

    大双抿嘴一笑,道:“夏姑娘的父亲便是顾曲夏郎,她琴艺自然是绝好。”

    又转头问张豹道:“你昨日怎的找到夏姑娘的?”

    张豹挠挠头,道:“不是我,是枢相找到她的,详情我也不知。祭典一结束,枢相便独自骑马走了,也不是进宫,我一路紧跟,可天街人多,如何也追不上,好容易远远跟到了中隐楼前,正巧看见夏姑娘上马车,我顾不上找枢相,立时跟着那马车到了这里,亲眼见夏姑娘进了隔壁宅子,我才打马飞跑回府,余下的你都知道了。”

    大双点点头,咂舌道:“跟踪了张家父子这么久也没头绪,哪知枢相自己找着了!当真有缘,也不知枢相在那中隐楼中见到夏姑娘没有。”

    张豹道:“我可不敢问。”

    大双道:“没见过也无妨,如今做了邻居,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我今日已上门拜见过了,夏姑娘面上虽淡淡的,她底下的人却都和气,那张家姑娘也是一看就好相处的。”

    两人伫立片刻,回房歇下了。

第二十二章 亲访林府

    初二日,夏青蝉与张锦正在花园摘梅花:渍了夏天泡茶用。

    远远听见有人笑道:“给东家姑娘与张姑娘贺年!大家发财!”

    两人回头一看,是宋娘子笑吟吟带着陈掌柜来了。

    夏青蝉笑道:“也给掌柜的贺年。”

    张锦也贺过年,笑问道:“掌柜今日怎的有空来?难不成是来送钱的?”

    陈掌柜呵呵一笑,道:“可不就是送钱来的!只是要劳烦东家姑娘了。”

    原来林尚书家今日打发人到寒英阁,说他家四姑娘指名要夏青蝉亲自送一盒香丸去。

    陈掌柜怕夏青蝉不愿意,笑道:“这等小事本来不该劳烦东家姑娘,只是林家四姑娘与我们家徐姑娘从小交好,又一向是寒英阁大主顾,我少不得厚着脸皮,亲自来求姑娘跑一趟。”

    夏青蝉这方知晓原来是林意歌让自己送香丸去,她总听徐淳音提起,对林意歌好奇已久,立时欣然答应去林家送香。

    陈掌柜已随身带了一盒香丸过来,夏青蝉回房整理一下衣饰,雇了马车便去了。

    到得林家大门,果然下车便见两株参天老梧桐,虽时值隆冬,仍巍然挺拔,夏青蝉想到爹爹生前特意来瞧过,心中一动,虽尚未见面,对林意歌已觉亲近。

    林家乃是四五房聚居,宅第极广,林意歌所住乃是花园湖畔檀乐榭,仆妇带着夏青蝉走了许久方到。

    刚一进门,夏青蝉尚未福下去,林意歌已含笑迎了过来,又拉她坐下,极是可亲。

    夏青蝉正欲将香丸给使女,林意歌却亲自接过,又微笑道:“这般请夏姑娘前来实是无礼,只是我听徐府的人提起你多次,心中觉得与你已极亲近,一直没机会相见,好生遗憾,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你不怪我吧?”

    夏青蝉见她举动端庄,面容娴雅,也笑道:“淳音总提起你,我心中也早觉与你极亲近了,怎会见怪?”

    林意歌虽答应赵昉接近夏青蝉,但见面之前心中仍颇是不愿,想着这夏姑娘父亡家破后,转身便做起商户,又攀附徐淳音开了寒英阁,还在中隐楼引诱赵昉与江壁川,定是那等狡诈妖娆之人。

    没想到来人却是这样一位肌清骨秀、娇柔动人的少女。

    她微微吃惊,面上却不显出,只笑道:“那我便放心了。对了,听许嬷嬷说淳音要邀你去中隐楼,你昨日可去了?”

    夏青蝉笑道:“去了,淳音的几个表姐妹也在,两个大些的表姐还要了一坛酒,顾姑娘也闹着喝了一些。”

    林意歌也跟着笑起来,问道:“黄家上下最是疼惜这小表妹的,她平日里时常淘气,昨晚喝醉了没有闯祸吧?”

    今日一早,徐府那边过来送礼的妇人已将顾语心昨晚所为告诉了林意歌,她眼下假作不知、故意问起,好引着夏青蝉说江壁川。

    夏青蝉一顿,方摇头道:“不算闯祸。”

    又对林意歌笑道:“也怪不得黄家上下都喜欢,昨日她梳双髻,一边戴一朵鹅黄绒球,看着当真让人怜爱。”

    林意歌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使女捧上茶来,林意歌对夏青蝉解释道:“我不喜团茶,家中平日皆喝清茶,不知你可习惯?”

    夏青蝉道:“我家中常喝的也是清茶。”

    她接过喝了一口,发现竟是爹爹在时常喝的紫笋茶,自己一向嫌这茶太香,自从爹爹去世,有两年多没喝过了。

    她心中思念亡父,不知不觉叹道:“这紫笋茶其实很好喝。”

    林意歌道:“我爹爹嫌它太香,我倒喜欢。”

    夏青蝉笑道:“和我家刚好相反。”

    紫笋茶售价高昂,产量又少,京中也并未流行过,想来这夏家是什么清贵人家。

    林意歌将近来犯事的夏姓人家脑中过了一遍,猜夏青蝉父亲恐怕就是先帝死那夜被杀的夏之仪。

    只是流言说夏之仪父女同被当场刺死,眼前这夏姑娘又是谁?

    林意歌想了一想,唤使女道:“朱瑾,你将我新得的紫笋茶拿一罐来。”

    又对夏青蝉笑道:“这是顾渚山阳面采得的新叶,比寻常的更好些,你带些回去给你爹爹,夏伯伯若是喜欢,我下次亲自送上门去。”

    她明明猜到眼前这位夏姑娘父亲已逝,仍故意说要她带茶叶去给父亲,希望能从夏青蝉答复中探她身世背景。

    果然夏青蝉低头片刻,道:“我爹爹已经不在了。”

    林意歌假意惊道:“却不知夏伯伯因何身故的?”

    朱瑾在旁吃了一惊,心想姑娘平日最是周到,怎的初次见面打听起这个来?

    夏青蝉也有些吃惊,又想起张齐叮嘱不可泄露身世,便歉道:“此事实是扑朔迷离,连我自己也尚且身份不明,一时不知如何说起,还望姑娘谅解。”

    林意歌暗想身份不明这几个字已说明许多,便温柔地拍拍她手背,道:“我明白。新帝登基,朝野动荡,我家上下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

    青蝉,我爹爹官职尚在,你以后不用将我当做外人,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告诉我。”

    夏青蝉心中感激,两人相视一笑。

    林意歌见夏青蝉心思单纯、涉世不深,便只闲闲说些闺中女儿私话,她专顺着夏青蝉话头聊,好使两人越说越投机,最终约定初五日林意歌到夏家来访。

    傍晚时分,夏青蝉从林家告辞,到家后发现张锦回白家巷看父亲去了。

    屋中冷清,她正吩咐使女拿手炉来,突然听见宋娘子在帘外对人说道:“娘子稍等,我先进去对姑娘说一声。”

    先前夏宅的使女仆妇们自有陆管事和嬷嬷们教导,自己从不用对下人冷言厉色;在江府时下人们也各个循规蹈矩、伺候精心。

    但如今自己支撑夏家,宋娘子成日未经通报就直接将客人带到闺房帘外。

    她低低叹一口气,实不愿出言训斥人,心想其实也没有碍事,随她们去算了。

    宋娘子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进来便笑道:“姑娘,邻居家大双娘子来了。”

    夏青蝉想到大双已到帘外,听得见自己说话,只得道:“叫她进来吧。”

第二十三章 一刀两断

    大双盈盈走进门来,先福了一福,方笑道:“昨夜我也不知哪来的清福,竟听见姑娘奏琴,当真仙乐一般,我家主人闻得后,想起家中刚好有一尾古琴,闲置着无人弹奏,白可惜了,今日让我带了来,求姑娘笑纳。”

    她唤了一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立时捧着一尾琴从门外走了进来。

    夏青蝉一眼便认出那琴正是天下闻名的凤鸣古琴。

    她见江府如此刻意地借故结交,微微皱了皱眉,道:“多谢你家主人好意,只是两家素无来往,不敢收下这般重礼。”

    大双好似没有注意到她脸色,面上仍带柔和笑容,劝道:“两家虽尚无往来,但这张名琴需得姑娘如此神技方相配,以后姑娘用它偶尔抚一曲,别说我家主人,连我们底下人听见也沾了光呢。”

    她态度殷勤,却隐隐带着一股强硬,不容人拒绝。

    夏青蝉突地想起前世刚去江府时的事来。

    抄家那夜,爹爹被刺之后她便昏迷过去,醒来时人已在江府,一睁眼便看见大双的温柔笑颜。

    一醒来她就记起爹爹死了。

    他们父女向来相依为命,父亲一人先去,太可怜了,自己也得死了去陪着他才行。

    她那时一心只求绝食速死。

    大双端来各种吃食,从清晨劝到深夜,劝到声音发哑。

    夏青蝉不是不感激,实在是活不下去。

    她不吃不睡,大双也一直守着她不吃不睡,她那时便已隐隐感到大双温柔之下有说不出的强硬,有些不太喜欢。

    如此绝食了几天,这日一个铁门般大汉突地走来,伸手捏住她鼻子,强灌了汤汁到她腹中。

    夏青蝉又怒又怕,耳边格外清晰地听到大双怒斥那大汉:“被他知道你还活不活了!”

    那个“他”,她也隐隐知道的,就是每日在大双身后看向自己的担忧视线。

    她从未抬头看过那人。

    她不喜被狼狈灌食,只得开始每日略微吃些东西,一年之后,神智方恢复如前,不再寻死。

    草市门外,夏家。

    大双见夏青蝉只是低头不言,笑道:“姑娘既不反对,我便将琴放下了。”

    说完果然招呼那小厮放下琴,行礼告辞。

    夏青蝉心中一沉,她猜大双此后会一直不停的送东西过来,就算自己坚辞,大双也会满面笑容说什么邻里亲近、多多往来。

    可是她只想躲开江壁川。

    得尽早一刀两断。

    夏青蝉打定主意,叫住大双道:“这琴我不会收下。你带我去见你主人,我有话要说。”

    大双见夏青蝉提出要见主人,眉目间生出喜色,先低声对那小厮道:“你飞跑回去告诉他们夏姑娘要过来,让张豹飞跑去将枢相叫回,你们凡事安排妥当。”

    说完方回身对夏青蝉笑道:“姑娘勿怪,我家主人乃是枢密使江壁川,隔壁院中一向驻有亲兵,我让这小厮快回去通报一声,他们好避让开来。”

    她委婉对夏青蝉说明江壁川身份,想着就算夏姑娘不知朝政,至少也该知晓要见的人乃是男子。

    她说完见夏青蝉只是点点头,并不推辞不去,心中稍觉惊异,但想到夏之仪一向为人怪诞,夏姑娘行事自然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亲自给夏青蝉装好手炉,又伺候夏青蝉整理鬓发、又点上胭脂、穿上斗篷,估摸着隔壁准备得差不多了,方笑道:“请姑娘随我来。”

    夏青蝉没有贴身使女,独自一人随大双去了。

    夏家几个老成些的仆妇虽觉不妥,但方才众人明明白白听见大双说自己主人乃是江枢相,都不敢出面阻拦。

    夏青蝉走进隔壁大门,江府别院已被灯烛点得透亮。

    江壁川正站立前厅廊下等待,新正期间,大约刚拜谒归来,衣饰鲜明。

    他见她进来,含笑走到她身前道:“多谢姑娘降临寒舍,江某荣幸之至。仓促之间,准备不周,请姑娘不要见怪。”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使女走上来对夏青蝉笑道:“请夏姑娘随我们来。”

    夏青蝉见两边穿堂阴影中似有人影,身前又有大双与这两个使女,江壁川生性高傲,她要说的话还是等私下再说。

    她无言随那两个使女而去,江壁川安静随后而行。

    正堂中央已安下一张方桌,二人相对坐下,很快便有人流水奉上菜肴,夏青蝉见都是自己在夏宅时常吃的几样,心下微微叹息。

    菜上齐,大双使眼色让两个使女退下,自己也走到门外站定,心中懊恼夏姑娘乃是闺中女儿,今日又是初次上门,自己不好将门带上。

    房中只剩两人,江壁川低头专心给夏青蝉布菜,道:“蔡大娘告诉我,你从小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夏青蝉想了想,依稀记得夏宅旧时厨娘好像确实姓蔡。

    难怪前世在江家从未觉得衣食不便,想来是他留神打听了,按旧例照看自己。

    璧川为人便是这般心细。

    她见他神态沉静、语气温柔,正如前世一般,心中酸楚不已:若不是那日书房外偶然听见,谁会疑心他欺骗自己?

    但眼下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

    她忍住眼泪、硬起心肠,强笑道:“我不认识什么蔡大娘。今日贸然前来,专为亲自答谢枢相两次遣人送来厚礼。

    只是……尊府位高权重,我一介商户,不敢高攀,何况男女有别,实是不便,还望枢相谅解,以后两家不相往来。”

    她此话一出,不仅江壁川,连门外大双也一时怔住,夏青蝉趁机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转身便要逃走。

    江壁川也跟着站起身来,面上仍是温柔神色,说道:“姑娘想着内外有别,想要断交,按理原是应当,只是你我两家本有来往,不必如此拘泥世俗礼仪。”

    夏青蝉心中大奇,想着前世璧川可没说过两家有来往,忍不住问道:“你说与我爹爹本有往来,怎的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你?”

    江壁川微微一怔,然后方对她笑道:“我与夏翰林虽只交谈过几次,但心中对他一向敬佩,只做两家来往了。

    他那夜被奸人所害,我去得太迟,没能救他性命,心中常怀遗憾,还请姑娘给我机会弥补,让我照顾你。我昨日疏忽,在中隐楼没来得及对你解释清楚。”

第二十四章 枢相之怒

    他前世也是这般说的。

    夏青蝉一向因他只为着几次交谈便如此顾念夏家而心怀感激,眼下听他又如此说起,心中一软:毕竟这一世他又没有负她,柔声道:“多谢你。”

    但是她不会再给他机会伤害她。

    夏青蝉想了想,接着道:“但我如今自给自足,不需贵府照拂。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江壁川向她走近一步,又道:“姑娘既坚持不相往来,你我二人以后不再私下相见便是。只是大双既住在你隔壁,邻里相帮本是正理,姑娘意下如何?”

    夏青蝉知他平日待人虽温和,其实性子古怪孤傲,最不喜人驳回拒绝,以为他听完断交之意便会立即送客,没想到他竟和和气气、反复攀附结交。

    她听他仍要自己与大双往来,心中老大不愿,沉着脸摇摇头,道:“我与张姑娘都是闺中女子,没什么好帮助你们的,不好往来。”

    说完便要出门。

    大双情急,站到门中间强颜笑道:“好歹是年节,姑娘又尚未用晚饭,何不尝尝馎饦再走,蔡大娘做的元宝样儿馎饦,好生精致。”

    夏青蝉见门被她挡住,只得站住道:“我不饿。”

    张豹在穿堂下看出大双神情慌张,心下犯疑,几步跃到两人身前,他身材高壮,一下把出路堵死了。

    夏青蝉想到前世被他灌食,心中不悦,皱眉道:“府上便是这般留客的?”

    身后江壁川声音传来:“大双送夏姑娘回去吧。”

    大双闻言,只得笑道:“如此夏姑娘随我来吧。”

    夏青蝉走出几步,身后江壁川声音又传了过来:“你父亲的遗骸,我已葬在青莲寺。”

    到了家中,她草草沐浴歇下,心中难受,辗转到三更方睡着。

    大双送完夏青蝉,惴惴回到江家别院,张豹已将院中众人驱走,各处灯烛已灭,只剩正堂明亮,一桌饭菜丝毫没动,江壁川仍站在桌旁。

    她在门外示意张豹先进去,张豹缩了缩头,大双瞪了他一眼,只得自己硬着头皮进去,笑道:“夜已深了,枢相今日是就便歇在这里,还是仍回府中?我好让他们准备。”

    江壁川不答。

    大双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战战兢兢笑道:“夏姑娘其实……”

    她话音未落,突地一声巨响,饭菜泼洒了一地,江壁川径自出门去了。

    她连忙与张豹一同跟上,江壁川一路疾走到马棚,翻身上马,转瞬打马去得远了。

    张豹见大双看着自己,摇头道:“我可不追。枢相自做官后便再没这般发过脾气,你忘了他小时发怒可不许咱们靠近的。”

    两人只得回到堂上,里外空无一人,大双蹙眉看着地面:那方桌上镶嵌着大理石,本就极是沉重,又被江壁川方才怒极踢翻,将地上青砖也砸出白印来。

    张豹知她生性喜洁,道:“你送夏姑娘回去时,我将下人都赶去后面睡了。明日再收拾这里也不迟,反正枢相着了恼,这几天应该也不会再来此处。”

    大双叹一口气,坐在桌旁锦墩上,张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枢相说了什么话惹夏姑娘恼得去了?”

    大双道:“枢相怎会说话惹夏姑娘生气?这夏姑娘,不是我说她,当真好大架子!”

    她说完将江、夏两人对话告诉了张豹一遍。

    张豹挠挠头,道:“夏姑娘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她毕竟是闺中女儿,总要避些嫌疑。我看咱们不如去找那张家透露一下提亲的意思。”

    大双道:“咱们找张家提亲,张参军敢不应承?只是那样将夏姑娘不情不愿的娶进门,枢相愿意吗?”

    张豹道:“夏姑娘未必不情不愿,今日或许只是害臊。”

    大双摇了摇头,道:“她家中下人提起来,都说她性格敦厚,我两次与她见面,她面上虽淡淡的,可从来没有缺了礼数。她今日对枢相,可无礼得很啊。”

    两人对视一眼,终是张豹性子直,先问道:“难道夏姑娘是专生恼咱们枢相?这却是为什么?”

    大双叹道:“我哪里知道?少不得我留在这里,咱们慢慢打探情况,那门上仆妇与我已是极好,再等等总有机会的。”

    张豹低头想了半晌,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清晨,夏青蝉刚用毕早饭,张锦便笑着进了门来,夏青蝉道:“你昨日回家,怎的不等我一起去?我也该去给张伯伯贺年的。”

    张锦摆手道:“罢,罢,过年不禁关扑,他天天喝完酒与一帮狐朋狗友开赌,家里乌烟瘴气,我已代你拜年,你等元宵过后清静下来了,再上门吧。”

    她见夏青蝉一身缟素,奇道:“平日穿素淡些也罢了,大过年的,你这一身白也太是显眼不吉利些。”

    夏青蝉道:“我想今日去母亲坟上看看。”

    张锦点头赞叹道:“这方是正事,你等我换衣服,陪你一起去。”

    她正待走开,夏青蝉叫住她道:“对了,昨日邻家那大双娘子告诉我,她家主人是江璧川。”

    张锦叫道:“难怪她一个管事的穿得那么好!”

    又奇道:“江枢相在这里买宅子做什么?草市门又不是什么好地段。”

    夏青蝉道:“我也不知道。”

    难道是为了她?

    果然张锦也问道:“总不会是为了就近照顾你吧?他不是说他与你爹爹有旧?若当真如此,这江枢相算是仁义之极了!”

    夏青蝉心中不安,只道:“罢了,咱们不想这事了,反正昨日我已说好两家不往来。”

    她将上门断交一节告诉张锦,张锦点点头听过也就罢了:张家父子父女三人本都不喜攀附。

    两人让仆妇们准备祭奠的物事,夏青蝉吩咐色色都准备两份,张锦想着大约夏家旧俗如此,也没在意。

    雇来马车,张锦听夏青蝉隔着布帘对车夫说要去北门外青莲村,心想这地名从未听过,不知是个什么地方。

    出发不久,宋娘子便走到江府别院,将夏青蝉去向详细告知,大双亲自拿出五两一锭银子塞到她手中,那宋娘子推辞不过,满面笑容而去。

第二十五章 青莲禅寺

    张锦见马车驶了许久尚未到,又见夏青蝉满面忧思沉默不语,轻轻掀起车窗帘子看去:马车已驶到城外,梁州城富丽气象消失不见,前面一座小山,树木萧瑟,山脚一个小小村庄,村庄外面一片银光闪烁,是一片大湖。

    夏青蝉吩咐车夫驶到山脚,两人下了马车,张锦让车夫在山下凉亭等待,两人各提了一个食盒,走上山路。

    张锦见这山路乃是整石铺成,又宽又平,诧异道:“这么一个小山村,何用修这样一条齐整山路?”

    夏青蝉笑道:“你决猜不到:这路乃是我爹爹出资修的。”

    张锦恍然大悟,说道:“是了,想是夏家祖坟便在这山中。”

    夏青蝉摇摇头道:“夏家在城南另有墓地,只是我双……我母亲葬在这里。”

    她低声道:“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我可从未见过她。”幽幽叹一口气,又道:“我听家中老仆说,爹爹当时悲伤难抑,不许人将我母亲下葬。”

    又道:“那时我祖父祖母已故去,外祖家不仅远在姑苏,与我父母也早就断了往来,再加上我爹爹向来不听人劝,家下人等真是手足无措。

    后来还是陆管事想起爹爹母亲都与青莲寺主持要好,亲自将她请来家中规劝,这才劝得爹爹将母亲葬在了青莲寺后园。

    从此后我家每年在母亲忌日、我生日那一日来这寺中散福,我从小极是熟悉这里的。你瞧,就在前面。”

    张锦抬眼,果见林中一角飞檐透出,檐端悬有铃铎,微风吹过,铃音清脆,更显山中幽静。

    路径突转,小小一间禅寺出现在眼前,张锦见匾额只是寻常松木,没有别的装饰,上面黑墨写着三个大字“青莲寺”,她不懂书法,只觉这三个字看着极潇洒飘逸。

    夏青蝉道:“这寺名还是我爹爹写的呢。”

    两人驻足,抬头看了片刻,轻轻推门进去,院宇安静,大殿中有女尼正在佛前给长明灯添油。

    女尼听见开门声,仍慢慢将油添完才转过身来,夏青蝉叫道:“慧明师太!”语调哽咽,面上带了委屈之色。

    张锦从未见她如此过,愣了一愣。

    那慧明师太笑道:“夏姑娘来了。”

    她面容语调皆平和淡然,只眼中透出神采来。

    夏青蝉向她走去,慧明将油瓶放下,接过夏青蝉手中食盒,柔声道:“来吧,去见主持。”

    她对张锦也点点头,张锦立时也跟上前来,三人走出大殿,穿过前院西墙一个月洞门,面前出现一排小小厢房,慧明推开了其中一间。

    窗下长榻上放着一张小小矮桌,桌上放着个小陶制火炉,炉上小水壶微微冒着热气,慧音见三人进来,笑道:“来得正好,水快开了。”

    她上下打量了夏青蝉几眼,见她显然无恙,面上微微浮出笑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

    张锦见这尼姑长得极是娴静美貌,心想这样的美人为何出家?又见这尼姑倒水的双手微微颤抖,心想这师太乍见蝉儿,明明激动开心,怎的不表达出来?

    是了,想是修行的人要节制感情。

    那尼姑似是猜到她心思,看了她一眼,张锦见她眼神平静坦然,又充满温柔理解,心中对她好感大起,觉得自己不管做下什么错事,这位师太一定都能原宥。

    慧音师太亲自泡了四杯清茶,四人各自坐下,安静喝茶不语。

    张锦平日本极是多话,现在却只觉心思宁静,无需多言。

    茶水喝完,慧明对张锦道:“这位姑娘,我们寺中有几颗梅花,开得极好,你可愿意随我去看看?也有菜地,慧音主持亲自种的萝卜,又脆又甜,拔几个回去给两位姑娘尝尝鲜。”

    张锦没想到那美貌尼姑竟会亲自耕种,不过见室中三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不得不信。

    她站起身笑道:“梅花么,蝉儿家中也有,我随她居住,常常看见。倒是脆甜萝卜难寻,要是能拔几个回家炖羊肉吃,那倒不错,多谢啦!”

    慧明见她快人快语,毫无矫揉造作,心中喜欢,笑着拉张锦去了。

    室中只剩两人,慧音对夏青蝉道:“蝉儿你安然无恙,真是佛菩萨保佑。”

    她一向话少,并没有说出自听闻夏家事发,自己如何担忧,大殿上那长明灯,便是寺中几人为夏家所点。

    夏青蝉坐在慧音身旁,低声将抄家、亡父、逃亡、藏匿诸事对慧音说了,只没有提起江璧川。

    慧音叹道:“这张家真是仁义难得。蝉儿,这些事苦了你了。”

    说完伸手轻轻抚过夏青蝉秀发。

    夏青蝉此前尚能强自镇定,一闻此言,反而伏身哭起来。

    她几次想要说出重生,但此事实在匪夷所思,便是慧音师太这等修行之人,也未必理解。

    其实她心中难过,大半是为了江壁川。

    前世抄家亡父,自己虽生出寻死之意,但那时思念亡父、怨恨仇家,爱恨皆有归处。

    哪如重生之后这般相思难灭、爱恨交织、疑虑重重?

    慧音轻轻拍着她后背,待她哭声稍止,方柔声道:“我们去你爹爹的墓前告诉一声,让他安心。你大约还不知道吧?有人将他安葬在了后园。”

    夏青蝉并不想提起江壁川,只点了点头,两人提了盒子,出来走到夏青蝉父母墓前。

    慧音不知夏青蝉乃是重生,已有两年多时间接受父亲之死,见蝉儿第一次见父亲之墓竟如此平静,心中惊异。

    她心地善良,不愿责备夏青蝉狠心,只想大约是乍逢大变,一时性格有异。

    前世夏青蝉神志恢复当日,江壁川便带她来拜父亲,她乍见父亲坟墓,痛哭不止,要将土挖开再见父亲一面。

    众人好不容易拉住了,她却又不愿离开,江璧川不得已,让她在青莲寺住了旬日方去。

    他此后借口为她身体着想,种种托辞让她无法再来青莲寺,直到两人成婚,方同来她父母墓前告知,便是那次遇到张锦。

    慧音见夏青蝉并没有问是谁收敛安葬父亲,便也没有提起乃是当朝枢密使将夏之仪葬在这里的。

    两人皆深知夏之仪不屑世俗虚礼,拜完亦不逗留,将盒子放回房中,随意走到大殿上。

第二十六章 心有挂碍

    夏之仪不信鬼神,夏青蝉从小便也不跪拜,今日也只坐在蒲团上静待慧音祝祷。

    她刚哭完一场,心中空明无事,只闲闲看佛前香炉中轻烟升起,正安泰间,没来由心中一动:“昨日我亲自断交,这辈子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念头一起,心中惊惧疼痛,想来自己始终是做不到对他心无挂碍。

    亏得昨日硬下心肠斩断往来,假以时日,总能慢慢淡忘,想到这里,她心中稍觉安然。

    这时佛身一黑,原来是有人走进殿中,夏青蝉回头,发现来人正是江壁川。

    她不及多想,起身转过佛像出后殿门去了。

    慧音见夏青蝉及时避出,心中松一口气。

    她生性话少,青莲寺自给自足,无需巴结权贵,虽知江壁川乃朝中重臣,也只是对他一合掌便要走出。

    江壁川突道:“慧音师太,想来夏姑娘已经祭拜过她父亲了?”

    他神色安然,语调温和,让人觉得他问出这个问题真是世上最应当之事。

    慧音道:“是,夏姑娘刚在双亲墓前祭拜毕。”

    江壁川点了点头,又道:“有师太开解,想来她没有过于哀伤?”

    慧音迟疑片刻,方道:“夏学士为人一向恬淡,夏姑娘从小性子也极平和,今日并没有伤心过度。”

    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她出门不见夏青蝉,听见厨房有说话声,寻过去方发现张锦与慧明已拔得萝卜去了厨房。

    慧明正教张锦如何腌制萝卜,张锦笑道:“要说素菜,还是你们寺中人做得好。”

    夏青蝉已在这里,慧音见她双目因为哭过仍是红肿,面色却还算平静,微微对她笑了一笑,回自己房中去了。

    慧明与夏青蝉皆知慧音好静,也不在意,张锦见慧音离开,说道:“蝉儿,你既已与慧音师太谈完了,带我去你母亲墓前拜祭一下吧。”

    夏青蝉道:“好的。你大约还不知道吧?我父亲也被人葬在这里。”

    张锦奇道:“哎呦!却不知是谁这样有仁义!我猜定是你家哪个旧时下人,我回去告诉爹爹,让他也来拜祭。咱们快去!”

    张锦在夏之仪夫妇墓前恭敬磕了三个头方起身。

    慧明见张锦也祭奠完毕,问道:“已到中午了,两个姑娘吃些素斋再走吧?”

    张锦正要同意,夏青蝉却担心江壁川仍在寺中,摇头道:“多谢师太,不过我们回城中还要置办些物事,该走了。”

    慧明也不强留,笑道:“好,我去给你们把盒子拿来。”

    她将食盒中装了一盘子寺中蒸的白馍馍,一盘子腌萝卜,在大门口递给两人,夏张二人告辞而去。

    两人并肩走下石头山路,到了山脚凉亭,张锦见凉亭石柱上拴了一匹马,笑道:“这马的主人想来也是去青莲寺的,咱们倒没见着。”

    那车夫闻言,走过来笑道:“两位姑娘刚去不久,就有一个公子骑马来,也随那石头路上去了,好俊一个贵公子!”

    张锦闻得是英俊的年轻男子,倒不好意思多问了,与夏青蝉回城,一路无话。

    初四日两人在家中裁剪新买得的衣料。

    转眼到了初五日,清早起来,夏青蝉正看着小丫头给花瓶换水,徐淳音带了轻云与许嬷嬷来了,说林意歌带信让她这日一同来夏家相见。

    谈话间,张锦说起新学会腌萝卜,要去厨下给许嬷嬷亲自示范,徐淳音笑骂许嬷嬷道:“张姑娘与我和蝉儿一般的身份,老许你不许成日扭着她一块。”

    许嬷嬷笑着不好答话,倒是张锦笑道:“你两人说那些琴啊花啊朝中权臣的,我没兴趣。

    我家与人相交,只看人品,徐姑娘你看我何时巴结着你,又何时看低轻云与许嬷嬷了?

    你也不用怕蝉儿会恼你让下人与她的好友相交,她不在意这些事的。”

    徐淳音见她说话直率爽利,笑道:“张姑娘你不要在意就好。”

    张锦笑道:“你堂堂侍郎之女,说我与你是一般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在意?”

    她说完便招呼许嬷嬷与自己一起出去了。

    徐淳音见张锦果真毫不介意,对夏青蝉道:“这张姑娘倒是个爽利人,难怪许嬷嬷喜欢她。”

    两人说了一回话,宋娘子带了林意歌进来,夏徐两人看见她皆极是欢喜。

    林意歌进门坐下,稍稍寒暄之后即笑道:“夏姑娘这里当真宝地,我听那门上宋娘子说,隔壁便是江枢相的别院。”

    徐淳音吃了一惊,先叫道:“哎呦!怎的这么不巧!可别让他们看见咱们在这里!”

    林意歌微微笑道:“不妨事,陛下现已改国号为嘉祥,大赦天下,前几日已解散诏狱了。

    再说淳音你爹爹户部侍郎,江枢相以后尚有倚重他的时候,我爹爹虽不如徐伯伯,但吏部少了他也多有不便,咱们不必担心。”

    夏青蝉虽未禁言下人,但想到林意歌进门这片刻之内,轻轻松松打听到江家买下隔壁,果然淳音说得对,林姑娘当真聪慧得紧。

    她见徐淳音仍是双眉紧皱,安慰道:“不妨事,江璧川并不住在这里,大部分时候是他府上管事的娘子在此居住。”

    徐淳音尚自沉着脸,道:“爹爹说过让我行事小心些,我家与意歌家,从前可都与荆王府最要好的。”

    林意歌托腮笑道:“徐侍郎行事果真谨慎,其实林、徐两家再不济,江壁川也动不了的。”

    夏青蝉笑道:“难怪淳音总夸林姑娘聪明,朝中的事你都清楚。”

    徐淳音笑道:“青蝉你不用生分,叫她名字便是。她爹爹是吏部尚书,林尚书没有儿子,见她机灵,从小做儿子养的,什么都告诉她,朝上的事她一向都知道的。”

    林意歌也不推辞谦虚,只笑道:“极是。就说你们那个寒英阁,要不是赶上新政,哪能赚这么多嫁妆?淳音你恼恨江枢相,倒不知你这私房钱也有他一份功劳呢!”

    徐淳音道:“新政么,我自然感激陛下,关江壁川什么事?”

    林意歌眼中微微闪过寒意,笑道:“我听说陛下盛宠小齐妃,爱她打马球风姿娇俏,日夜只是与齐妃厮守。朝中文武大事都是江枢相总揽,新政如此井井有条,可不就是江枢相功劳么?”

第二十七章 探得身世

    她突然转向夏青蝉,目光炯炯地问道:“夏姑娘,想来你也这样认为?”

    夏青蝉摇摇头笑道:“朝上大事我一向不知的,不过林姑娘你说的想来有理。”

    朝上之事爹爹自己尚且从不关心,更不用说对她提起;江壁川对她也一向只说趣闻轶事,从不提正事;江府时常来往的女眷们对她也只是长篇大套、虚夸江壁川而已。

    总之朝事少有人提起。

    林意歌笑道:“你如今有江家做邻居,以后有什么大事,咱们三人中你该最先知道了。”

    夏青蝉又摇头道:“我们两家不来往的。他们刚搬来时送过一次礼,不过第二天我便亲自上门说清楚了,他家权势,我与张锦又皆是未出阁女子,两家不要往来为好。”

    林、徐两人见她神色坦然、不似说谎,皆吃了一惊。

    徐淳音一向快语,道:“虽说男女避嫌,你也不用这样巴巴上门与江壁川绝交吧?你不知京城多少人要巴结他而不得呢!青蝉你当真有些糊涂。”

    她说完见夏青蝉低头不语,又见林意歌微微摇头,似有责备之意,忙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这些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我这几日用梅魂用得腻了,青蝉,咱们回头让肖六娘细细的单配几样胭脂口脂,你看怎样?”

    林意歌笑道:“说起你们寒英阁的胭脂口脂,我倒想起来,你们以前可用过玉颜阁的胭脂水粉?”

    徐淳音道:“用过,我以前最爱用的就是玉颜阁的,他家价格比寒英阁还贵些。”

    夏青蝉也点头道:“我也用过。”

    林意歌道:“昨日玉颜阁贾掌柜亲自上门,送了好些胭脂水粉给我家几个姐妹们,她们不要,说寒英阁的好。”

    徐淳音拍手笑道:“说得好!”

    夏青蝉也笑道:“我用着也觉得咱们的好些。”

    林意歌微微一笑,道:“你们也得小心着些,阻人财路,怕人不乐,你两人心中要有个见识方好。”

    徐淳音与夏青蝉胡乱应了一声,便头碰头细细商量起肖六娘给她们单制胭脂的事来,什么香味、什么颜色、用什么盒子装,说个不了,林意歌在旁闲闲喝茶等着。

    很快张锦与许嬷嬷也从厨下归来,众人笑嚷讨论,一致说起香味乃是幽谷中瀑布边的兰花香方好,不然便是日出时朝露沾湿的茶花之香,初春雨打梨花的香味亦可,不如让六娘都调出来试试。

    林意歌啜了一口茶,摇头笑道:“听听你们这些刁钻古怪的要求,亏得我不是那肖六娘。”

    夏青蝉见她意态闲适,出言调笑,显是比上次与自己初见时亲热许多,心中觉得两人已是好友,与她对视一笑。

    很快午饭好了,林徐二人用过午饭之后便告辞出门,林意歌走前坚持要夏青蝉明日初六再去她家,夏青蝉答应了。

    上马车前,林意歌招呼宋娘子过去,含笑问道:“你们做了枢相家的邻居,想是经常看见枢相大人了?可有传言中那般俊俏?”

    宋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江枢相么,我们倒是没见过,好像他平日不住在这里的。大双娘子倒是常见到的,好生和气,可是姑娘不许我们与她家来往。”言罢好生遗憾。

    林意歌微微点头,又道:“这大双娘子可是容长脸,右边眼角有痣?”

    宋娘子笑道:“可不就是!姑娘也认识她?”

    林意歌摇头笑道:“不认识,以前远远看见过她罢了。”

    她唤贴身使女朱瑾给了宋娘子二两银子,这才上马车去了。

    初七日,城外云静观。

    林意歌走进观内,迎面便见太湖石不俗,她一边赞赏一边随小道姑进了房。

    开门便闻到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四壁所挂皆是美人图,也有月下祝祷,也有倚栏远眺,也有对镜梳妆等,图中美人都做道姑装扮,神情妩媚生动。

    林意歌正看得出神,脚步声传来,赵昉笑吟吟掀起暖帘走了进来。

    他见林意歌看画,问道:“这云静观中的画皆出自画院名家之手,你瞧着怎样?”

    林意歌笑道:“瞧着还不错,只是都是道姑装扮,有些不伦不类,你怎的寻到这样刁钻古怪的地方?”

    赵昉扬了扬嘴角,并不回答。

    林意歌见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心下虽不解,也禁不住心跳,微微别开脸庞,问道:“对了,你可探清夏青蝉身世?”

    赵昉点头道:“你猜对了,夏之仪的女儿。夏宅当日贴身伺候她的仆役一时竟都找不着,亏得我辗转找到一个花园扫地的小厮,无人处他偷偷看过家中姑娘。

    昨日夏青蝉去你家,我带他在你家门外候着,这小厮一见她便认出是旧主。

    对了,那小厮还说夏宅抄家那夜,江壁川带兵赶去时发现夏之仪已死,震怒之下当场杀了抄家那将军。”

    林意歌困惑道:“这么说来,江壁川以前便与夏宅有往来?她怎的没告诉我?她说过不欲与江府往来,我看她神情不像说谎。”

    赵昉冷冷道:“谁知道江壁川与夏宅有没有往来?他的事一向查不出。”

    他来回走了几步,突地又笑道:“这夏家一向富贵清高,夏青蝉大约不甘心做外宅,索性不来往。”

    林意歌沉思片刻,道:“她若是这样心思,那倒容易,正头江夫人她也不是做不得,拜我爹爹做义父就好,林家与她可以互相利用。”

    赵昉拍腿笑道:“林世伯要是做了江枢相的泰山,岂不是做梦也要笑醒?”

    林意歌面色严肃,喃喃道:“只是不知那江壁川心思。”

    赵昉笑道:“大双、张豹都长住她隔壁,我看江枢相是个痴心人,你们林家没准真说得动他。意歌,你心真狠,如今一心要做江夫人的姐姐,荆王府你不顾了?”

    林意歌定定看住赵昉眼睛,说道:“我想做江夫人的姐姐难道只是为了我爹爹?”

    赵昉移开视线,只顾看画,不再理她。

    林意歌沉思半日,叹道:“只希望江壁川不嫌弃林家的义女。

    赵昉笑道:“他手握军权,林世伯一向管朝中人事,正好结党。”

    林意歌皱眉道:“镇国公韩家掌管天下财政,他家也有一个女儿的,还是嫡出,并非义女。”

第二十八章 元宵月夜

    赵昉道:“那江枢相不是心仪这夏姑娘么?意歌,你这次提起这夏青蝉,倒有些真心似的。”

    林意歌淡淡说道:“我看她倒有些夏之仪的风骨,不是趋炎附势之辈,我父亲一向暗暗羡慕夏之仪活得自在任性。”

    赵昉冷冷道:“活得自在容易,只是看看夏之仪下场如何?他这唯一的女儿当日何等娇贵,如今也不过沦为当红宠臣与权贵的猎物罢了。”

    林意歌冷冷道:“你这样惋惜夏青蝉身世,何不把她收了?省得她流落在外,被我们利用。当日你好心带路,谁知不是看上她了?”

    赵昉笑道:“我不喜欢长得不利生养的女人。意歌,你猜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林意歌转过脸不理他。

    赵昉见她生气,将脸凑到她跟前道:“……意歌,你猜我最喜欢你什么?”

    林意歌闻言面上微红,心中想着自己若知廉耻,现在便该起身出门,但依赵昉脾气,自己若起身他定不会挽留,那样便听不见他最喜欢自己什么了。

    她面上佯怒,身子却是一动也没动。

    赵昉笑道:“我最喜欢你这冷若冰霜、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

    林意歌起身便走,赵昉在她身后笑道:“你趁人不注意去了也好,这云静观名声可不太好。”

    林意歌这才想起之前听家中女眷们低声说起过,城外一些道观假做清修之地,其实私下做些丢脸的勾当。

    又想到此地布置奢华,还有那画中道姑,面上皆妖冶妩媚,再想到赵昉一向为人,这里定是那种地方无疑。

    她急怒攻心,忍不住回身骂道:“赵昉你真是太不像话!”

    赵昉只是大笑,林意歌见他背后转出几个道姑装束、浓妆艳抹的女子来,不敢逗留,急急去了,坐上马车仍是心跳不止,回到家中只说方才出门采买头饰着了凉,晚饭也没吃,草草歇下了。

    转眼便是元宵。

    虽是国丧,陛下与民同乐,今夜仍如往年,在天街搭设灯山。

    张锦自从闻得夏青蝉竟从未看过元宵花灯,便日夜盼着元宵快到,好不容易捱到这日。

    天刚泛白她便起床,下厨浓浓点了一盏胡桃芝麻茶,亲自端到夏青蝉房中笑道:“蝉儿,你快起来!尝尝我做这盏阿婆茶,晚上也有人卖的,你到时再吃一盏,告诉我谁做的好吃。”

    夏青蝉睡得正好被她吵醒,知她性急,不忍心责怪,缓缓起身笑道:“怎的这么早就闯进人屋里来了?我不用尝街上的,你做的自然最好吃,待我先洗漱梳妆。”

    梳妆毕,两人吃过阿婆茶,又将这段时间制的花灯在院中四处挂上,又让宋娘子等买了无数外面花灯来,将夏家点得热闹之极。

    转眼到了傍晚,两人对镜理了理妆,出门而去。

    租来的马车慢慢驶近御街,人多了起来。

    夏青蝉听外面热闹,掀起帘子,只见街旁廊下被各色花灯照得通明,说书的、卖艺的、卖吃食的、卖玩物衣饰的种种不绝。

    以前元宵节都是与爹爹在家中度过,虽也张挂花灯,却不如街市上这般热闹。

    她心中喜欢,看得入了迷,张锦见状,道:“下车去走着才好玩呢!咱们要不要下去走一会?”

    夏青蝉想了一想,夏宅时,家中有个爱听话本的老妇,以前背人处对她和贴身使女说过元宵夜书生与小姐的故事,她害怕登徒子书生,便摇了摇头,笑道:“我不下去。马车上看得挺清楚的”。

    张锦无奈,只得答应,行人越来越多,马车走走停停,张锦突然叫道:“哎呦!那不是我哥哥吗!”

    原来车已行到清风楼前,一楼散座紧临大街坐着一桌年轻士子,上首正是张齐。

    张锦见都是年轻男子,不便上前,让车夫去请哥哥过来说话,元宵节男女之防不如平日严谨,她也没有想到夏青蝉需避让。

    很快一个修长身影走来,张锦掀起布帘,来人温润有礼、眉目间微带肃穆,正是张齐。

    张锦跳下车,夏青蝉也跟着下来,含笑对张齐福了一福,张齐一揖还礼。

    张锦用手绢包了一包荔枝递给哥哥,说:“这是我和……夏姑娘买着的,你带回去给爹爹尝尝。”

    张齐笑道:“我待会自己去买罢,你们留着。你二人如今是要去宣德楼看灯山?”

    他虽说你们二人,眼睛却只看着夏青蝉。

    夏青蝉见他眼神温暖,也笑着回道:“对啊,张锦说那里好多好吃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黑瘦汉子却突然从三人中间挤过,一边喃喃说:“好不要脸,大晚上勾引黄花闺女。”

    张齐闻言正待发怒理论,但他天性淳厚,一向待己比待人苛刻,想到自己确对夏姑娘有意,乃是理亏一方,便没有做声。

    夏青蝉见那汉子尖嘴猴腮,眼睛又圆又大,眼珠咕噜噜乱转,心想这人长得像个猴儿,果然张锦一把抓住那汉子骂道:“黑瘦猴子!你嘴里胡说什么!”

    那汉子双眼一瞪,道:“我怎的胡说?我看这太学生笑迷迷地,目不转睛盯着这位姑娘瞧,显是不怀好意。”

    他转头对着夏青蝉,语重心长说道:“姑娘,京师太学生最坏的,成日只知去勾栏瓦舍,吟诗作词,自称风流,你可得小心些。”

    张齐满面红窘,士子中虽有风流的,他为人端方,从不曾去过风月场所,今日在夏青蝉面前被人奚落,他心中着恼,听这汉子说话带着南境口音,皱眉道:“南蛮子当真无礼。”

    张锦正待与那汉子分辨,张齐示意她不必,那汉子趁机走开了。

    张齐对两人道:“南蛮粗鲁,不知京师风俗,咱们别放在心上。”

    京师元宵这日青年男女多有结伴而行的,略微交谈并不算逾越。

    夏青蝉笑着点头,其实她以前与父亲出门,下车之后也从没有刻意避开过男子,偶尔京中有什么新鲜事,父亲带她出去看,从未要她严守男女之别过。

    在江府时,江壁川更是一向温和谦逊,从不曾流露过嫉妒之意,当然,江府往来的大都是女子。

第二十九章 林氏姐妹

    张锦恼道:“这汉子惹人厌,我的亲哥哥便和蝉儿亲哥哥一样的,难道兄妹也不能交谈?”

    夏青蝉附和点头,张齐心虚,面上一红,嘱咐了两人几句,回清风楼好友身边去了。

    被那汉子一通奚落,张夏两人游玩的兴头大减,草草看了看灯山便回家了,张锦夜宵也不吃,气鼓鼓睡了。

    第二天一早,夏青蝉起床见满屋清光,推窗一看,原来昨夜落雪,院中已积了一层,她开门唤人把地龙烧热些,见张锦正笑嘻嘻在门前堆雪人玩。

    雪中突然走进来一个妙龄少女,满头金钗闪耀,手腕套了四五只金镯子,走动起来叮当做声,正是林意歌的贴身使女朱瑾。

    宋娘子等人都极喜欢林意歌,也知林姑娘与主人交好,朱瑾如今来夏家不必通报,可直接走到夏青蝉闺房。

    夏、张二人招呼她进房,朱瑾笑着问候过两人,方道:“夏姑娘,我家老爷今日设宴邀请朝中近臣赏雪,姑娘听了说有趣,也在咱们水榭设了一席喜雪宴,只邀家中女眷,并没有外人。

    姑娘打发我来请夏姑娘去热闹热闹,夏姑娘到时若不嫌弃,在我们家逛一天,晚上歇在我们姑娘房中,极是方便的。”

    她又转身对张锦笑道:“我们姑娘说要是张姑娘不嫌弃,也一起来。”

    张锦摆手道:“罢了罢了,不知道我哥哥昨晚有没有记得买荔枝,我今日要给爹爹送荔枝回去。”

    张锦自从上次见过林意歌,喜欢她为人和气稳重,推推夏青蝉道:“蝉儿你去吧,今日我回家,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好玩?”

    夏青蝉听喜雪宴清雅有趣,欣然答应下来。

    朱瑾笑道:“我乘我家姑娘马车来的,不如让我帮着夏姑娘梳妆,然后亲自带夏姑娘回去,也让我家姑娘瞧着我能干似的。”

    夏青蝉猜这大约是林意歌担心下雪不好雇车,所以让朱瑾亲自坐马车来接,心想意歌真是事事体贴,考虑周到。

    两人初一那日去黄家店中买的衣料已赶制出一套新衣来,也买了狐皮斗篷,肖六娘给夏青蝉单制了胭脂,浅浅一抹红晕极是娇媚,可惜头面首饰尚未来得急添置新的,绿玉的上次去戴过了,今日只得戴那几只金的。

    梳妆完毕,朱瑾扶着夏青蝉上车而去,这次马车直驶到府中花园门外方停下。

    进了花园走不多久,便看见湖上檀乐榭,夏青蝉走上九曲石桥,朱瑾笑道:“我们姑娘亲自迎夏姑娘来了。”

    林意歌果然正笑吟吟站在石桥尽头,见夏青蝉走近了,伸手牵过她进了水榭。

    二楼暖阁中花团锦簇般坐着七八个少女,林家四房同住,四兄弟皆任官职,其中林意歌的父亲林守道乃是户部尚书,官阶最高。

    林意歌一进门,众人争着与她说话,见她牵着一个美貌少女,都围过来好奇打听。

    林意歌笑道:“你们整日说梅魂好,这便是寒英阁的东家夏姑娘。”

    室中稍微静了一静,周国一向轻视商人,不过想起林意歌对这个少女如此亲热,不便驳了林意歌面子,便又都做出笑容。

    众人中本有嫉恨夏青蝉生得太好的,现在既知她身份低微,反倒都不介意她美貌了,纷纷赞她长得惹人疼惜。

    茶房送来金橘茶,林意歌笑道:“我不喜这种甜丝丝的茶。”地下使女们忙抢着道:“茶房在给四姑娘烧雪水泡紫笋茶呢!稍时我们便去端了来。”

    林意歌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夏青蝉笑道:“茶泡好之前,我带你去看我们家白梅吧。”

    几个姐妹也起身要跟着去,林意歌笑道:“我们一会就回来,何必打扰你们喝茶。三姐姐也不爱喝金橘茶,不如三姐姐陪着我带青蝉去看梅花好了,使女们也不用跟来。”

    三人出了水榭,又穿过石桥上岸,经过几个亭子,眼前突然一大片梅林,白雪映照,暗香浮动,三人站住看了一回。

    那三姐姐突然笑道:“意歌,你看夏姑娘脸儿像不像白梅花瓣?还是生得动人那种。”

    林意歌笑道:“三姐姐说得极是。青蝉,我家未出阁的女孩儿多,怕是吵得你头晕?三姐姐与我乃是一房。”

    夏青蝉想起听徐淳音说过林尚书膝下只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原来这便是意歌的异母姐姐,她见这三姑娘瓜子脸庞,双眼细长,眼中精光闪烁,比意歌看起来还精明几分,笑着道了一声三姐姐好。

    三人闲聊着走到花树下,夏青蝉喜爱梅花,看得入神,不知不觉走到花海深处去了。

    林三姑娘见夏青蝉走远,笑道:“前几年下雪,大家在雪地找到一只冻伤的鸟儿,都嚷着要带回去救活,偏你嫌脏不许。怎的今日倒把商女带上门来?”

    林意歌笑而不答,林三姑娘故意道:“别是赵昉养的哪个歌伎假做商户吧?”

    林意歌呸了一声笑道:“赵昉来往的那些女人我怎会带到家中?青蝉是被江壁川看上了,不过她性子清高,还没让他得手。”

    林三姑娘惊呼一声,半晌方道:“怪道爹爹说你聪明,比几个表兄弟都强,难为你找了她来。那我回头也巴结着她些。”

    她说完深深看了林意歌一眼道:“今日倒是巧,爹爹邀请朝上宠臣来赏雪,宴席设在撷芳山庄,离这里倒是近。我说好好地你设什么家宴,你敢是有什么打算?”

    林意歌笑道:“夏姑娘不知好歹,江枢相买下她家隔壁好往来,她倒亲自上门与枢相断交。亏得后来赵昉查出她是夏之仪女儿,说她断交大约是不欲做外室。所以我今日邀她过来,大家商讨出一个不让她做外室的法子来,顺便让江枢相见意中人一面。”

    林三姑娘戏道:“了不得,你这番体贴,做得过江枢相的心腹了,只盼枢相他老人家理会咱们这一番巴结之意。”

    两人一笑,林守道仕途上极是热心,两个女儿从小就明白需全力支持父亲官场作为。

    林三姑娘唤过一个心腹小厮来,让他找机会背人对江枢相说夏姑娘在此处,将他带来这里。她交代完小厮便走到梅林小径的尽头假做赏花,预备着有不相干的人来好拦下。

第三十章 梅林相见

    林意歌含笑走到夏青蝉身边道:“青蝉,你冷不冷?”

    她将夏青蝉斗篷紧了一紧,捡着夏青蝉喜欢的话头,叙了几句寒温。

    两人闲谈片刻,林意歌见夏青蝉心情甚好,便轻轻握住她手道:“青蝉,你我二人虽只见过几次面,我心中却觉得你已是知心好友,今日有一番话,我说出来你别见怪。”

    夏青蝉见她说得郑重,忙道:“你说吧,我不生气的。”

    “你如今虽有寒英阁支撑,衣食无忧,但张家无权无势,我与淳音虽极是关心你,但林、徐两家往日皆与荆王府交好,我那日在淳音面前虽嘴硬,但其实我们两家实在自身难保。”

    “青蝉,你一个孤女,处世何等艰难。江枢相我看他对你有意,不然他在草市门外置产做什么?又舍得将他江府心腹的管事娘子安置在那里,我瞧他对你极是上心。

    青蝉,你难道不觉得江枢相值得倚靠么?你这等才貌,自然不愿做妾,何不拜我爹爹为义父,林家出头斡旋,你从我家出嫁,做正头江夫人岂不是好?”

    林意歌说完等了半日,见夏青蝉不答话,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嫌我不配做你的姐姐。”

    夏青蝉赶紧摇头,道:“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亲姐姐,心里不知多高兴呢,怎会嫌弃?再说我爹爹与林伯伯乃是同榜进士,我爹爹以前提过一次,说林伯伯是那榜探花,才学不知高过他多少,若说配不上,倒是我配不上做你的妹妹。”

    林意歌慢慢道:“我爹爹同年的进士大都是荆王党,如今朝中也没剩几个了,姓夏的么,去年深秋抄家的……”

    夏青蝉想到已说了这么多,再瞒着也是无益,阻住她话头道:“意歌,我爹爹便是夏之仪,我是抄家那夜偷偷逃出来的。”

    林意歌听夏青蝉主动说出身世,心中一动,柔声道:“其实我心中已隐约猜着了。青蝉,你方才说不嫌弃我做你姐姐,那你便听我的话,晚些我带你见我爹爹,林家出面,风风光光为你定亲,以后我如亲姐姐一般照应你,夏伯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诚挚,乃是因为她看出夏青蝉对自己极是信任,心想等林家助夏青蝉做了江夫人,自己一定任劳任怨,对夏青蝉多加提点照料。

    哪知夏青蝉仍是摇头,道:“我与张锦说好了都不嫁人,如今有寒英阁支撑,每日逍遥自在,为什么还要嫁人?”

    林意歌低声笑道:“傻孩子,难道你不喜欢那江枢相么?天下比得过他的男子也少。青蝉,以你现在的境况,做得正头江夫人便是上上签了,便是夏伯伯在日,这亲事也配得过的。”

    夏青蝉心想我怎会不喜欢他,又怎会以为他配不上自己?是他包庇了抄家的仇人,还不欲要她的孩子。

    她心中难过,低声道:“我只想嫁给对我一心一意的人,他……”

    林意歌插话笑道:“你怎知江枢相对你不是一心一意?你若疑惑,何不亲自探探他心意?”

    梅林中寂静,两人说话间,远远听见有人踏雪前来,林意歌转头望去,正是江壁川。

    她去年家中重阳宴时已与他短短交谈过一次,便不再多礼,只微微一福笑道:“枢相好兴致,逃席到这里赏花来了。”

    江壁川微笑道:“信步所致,扰了两位姑娘清兴。”

    林意歌见他并没有当面说出是被叫来,显是愿意承林家的情,松一口气。

    夏青蝉虽不愿与他相交,但身在林家、不欲生事,也福了一福,心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想不出来。

    林意歌想着父亲席上大约很快便会有人来寻他,时间紧急,便直接道:“我正与枢相芳邻说起家事,原来夏姑娘父亲与我爹爹乃是进士同年。青蝉家遭大变,孤苦无依,我与她通过寒英阁相识……”

    她说到这里伸手牵住夏青蝉,又道:“我们两人极要好的,我想让她拜我爹爹为义父,枢相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夏青蝉心想拜义父这样的事何用问江壁川?

    突地想起林意歌方才所说让她从林家嫁到江家的话,心想这是意歌在对江壁川替自己提亲吗?

    可是意歌只说拜义父,并无一字说起亲事。

    江壁川闻言看了夏青蝉片刻,缓缓说道:“若夏姑娘有意如此,自是极好。”

    夏青蝉心想他这是应承了林意歌的提亲?

    他做人精细,自然能听懂意歌言下之意。

    他们二人为什么有话不敞开了说?

    前世便是拜了一名武将做义父嫁给他的。

    她心下紧张,怕两人当着她面将她亲事糊涂定下来,便对林意歌强笑道:“我从小一直盼着有兄弟姐妹,若得你做我的姐姐,心中不知多开心,更别提林尚书乃是朝中重臣。只是我家事扑朔迷离,如今又身份不明,只想一个人安稳度日,不敢拜你爹爹为义父。”

    林意歌待要再说什么,江壁川止住她道:“林姑娘,还请……”

    林意歌不待他说完便道:“啊呦,我正要折几只梅花插瓶,片刻便回,青蝉你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便走了。

    夏青蝉见她如此刻意借故离开,这方猜出江壁川是她安排而来,难怪方才隐隐觉得不对。

    江壁川走到她身前道:“夏姑娘,你想是已猜出我为何在此?”

    夏青蝉心中羞恼,想意歌当真不该如此,又见他仍在等她回答,只得道:“想是林姑娘叫你来的?”

    江壁川道:“正是她们遣人说你在这梅林等我。夏姑娘,你如今没有父亲庇护,凡事需得尽量小心,若她们叫来的是别人,你又当如何?”

    他前世对她一向和颜悦色,何曾如此说教过?

    夏青蝉本自羞恼,被他如此一说,更觉惭愧,冷冷道:“我便无父亲庇护,也不敢劳枢相挂心。”

    她说完便要走开,但他站立跟前挡住去路,周围梅树环绕,再无路径。

    江璧川并不动身让开,只含笑道:“是我忘形失言,惹恼你了。”

    雪又下了起来,他伸手替她轻轻将斗篷兜帽戴上,两人身体相近,夏青蝉闻到他身上熟悉味道,眼圈一红,前世夫妻恩爱情形种种涌上心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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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介绍:
抄家父亡,夏青蝉以为有俊美权势的夫君可供倚靠,然而并不是那样。重生后,她只想做做生意安稳度日,不想再倚靠他人,成长虽慢,有,总好过没有。可为什么仍不停遇到他?两世欢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欢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欢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