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荒唐
“什么?调和晋卫?”荡虺的嘴巴张得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卫国和宋国的百姓都是殷商之后,世代交好,然而到了宋成公和卫成公这一代,就惹出了嫌隙。
当初楚成王北上争霸,围困公子卬他爹宋成公的时候,宋成公派时任的大司马公孙固驰往晋国求援。
晋文公野心勃勃,打着“报施救患,取威定霸”的旗号向卫国借道讨伐楚国集团,拯救有累卵之危的宋国。
眼见宋国救星在望,岂料卫成公横生枝节,不许晋国借道,阻止晋文公援助公子卬他老爹,差点把宋成公给吓坏了。
幸而晋文公给力,不仅干翻了卫国,还把卫国背后的楚国联军于城濮一役打跑。
念及于此,荡虺愤愤然道:“当今卫公,乃不义之人,卫国,不义之国,昔日宋国于卫国仁至义尽,卫国反于宋国危难之际,落井下石。如此无道昏君,为何要助之?苟虺为大司马,第一个要讨伐的就是卫国昏君。”
晋文公定霸,卫国、郑国和许国暗地里依然与楚国眉来眼去,而楚国是宋国的生死大敌,楚人害死了公子卬的祖父,差点攻杀他的父亲。荡虺觉得公子卬为卫国帮腔,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管理也进言道:“荡虺所言,出自道义,理将论述其中可行与否。
卫公之姊妹,楚王之姻亲也;卫公之父,卫文公昔日有辱于晋文公,为晋国所隙;晋文公将死之时,命人囚禁卫公于周地,后又命医衍鸩杀之,如此仇隙安能化解?”
管理也对公子卬的计划不看好。楚王是卫公的姐夫,晋国楚国争霸期间,晋文公派人囚禁了卫公,又偷偷派医生在药里下毒,若非医衍收取了卫国大夫宁武子的贿赂,把毒药的剂量降低到不致死的分量,卫公早就一命呜呼去也。
卫公因此对晋国心怀怨望,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卫国多次对晋国阳奉阴违,晋国能饶得了卫国才真是奇了怪了。
公子卬却反驳道:“人与人之间讲究道义,但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讲求的是利益。”
这个在后世被奉为圭臬的共识,在古人看来还是特别难以接受的,尤其是春秋之世。荡虺和管理正要出言争辩,公子卬赶紧解释:“当初晋文公以谲诈之术,尊王攘夷,人人都称颂他的霸业;当初我祖父在泓水讲究信义,结果社稷差点灭亡,人人唾弃他的迂腐。
人与人之间讲究的道义,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点积蓄,了不起是一条性命;国与国之间讲究道义,可能就因为一句话、一个承诺,导致几十万,几百万的生灵蒙受苦难,好端端的社稷为之倾覆。
代价太大了。
卬当然不愿意为了个人的恩怨、信义,把国家大局搞得一团糟糕。
当初鲁人说晋,获利颇丰,也无人非之;今我若事成,则长丘北面安宁,通商不绝,兵祸可除,长丘可专事发展,此一也;若说得晋卫相好,晋国归还原先所占卫国的城邑,卫国必定有厚赐于我,卬以其利,解除长丘粮食上的难处,此其二也;晋国得到卫国的臣服,也可专心与秦军对垒,晋得实惠,他日宋国有难,晋将救我,此三也。
一举而三得,且冤家宜解不宜结,卫国于宋国有旧怨,吾其奈何?攻之可乎?恐泗上诸姬以为宋室有异心,群起而攻之,要知道,当初周公封康叔于卫,有鉴于武庚之乱,意在掣肘殷宋繁兴,恐其威胁王畿。”
荡虺不禁点头,周王室在宋国弱小的时候,自然愿意和宋人相好,若是攻打卫国,卫国本就是用来监视宋国的棋子,倘若打不过,损兵折将,还引起众怒;若是把卫国打趴下了,那麻烦更大了,这帮姓姬的妥妥的翻脸无情,围攻宋国致死。
既然打又打不得,只好和解咯。
不过管理念叨的却是说服晋国的可行性。
如公子卬所言,当初卫公被晋国囚禁,鲁国人臧孙辰用白璧十双贿赂穷哈哈的周天子,又在晋大夫先蔑跟前替卫公说好话,晋文公才放了卫公,鲁国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既然鲁人珠玉在前,或可一试。”管理琢磨道。
公子卬的信心可比管理大多了。人家左丘明在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晋臣郤缺今年冬天向赵盾进言归还卫土,晋国执政赵盾很高兴地答应了。
这个顺水人情自己不捡,便宜了古人可就糟蹋了。
公子卬当然不能把能预知未来当作理由,来说服自己的部下,所以换了另一套说辞。
“去岁晋先公薨,太子夷皋年幼,诸大夫欲立年长之君以靖国人,晋大夫赵盾欲立仕于秦的公子雍,缓和秦晋之间的矛盾;大夫贾季欲立在陈国做官的公子乐。赵盾于是派人暗杀了公子乐,迎立公子雍。
秦军派兵护送之。岂料晋襄公妇人抱着太子,日日嚎哭于赵盾私门,口颂道:‘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有何过错。当初赵大夫有诺于先公,他日将何面目见先公于地下。’云云。
赵盾不胜其扰,竟然发兵攻秦,阻碍公子雍即位,又转而拥立太子。
虽然秦军败绩,但晋秦之间的梁子也算是怎么也解不开了。如今晋国欲西向抗秦,自然对南面的卫国无暇顾及。”
管理和荡虺都听得瞠目结舌。公子卬这才意识到,这个故事发生在今年四月,消息可能还没传到宋国境内。
不过荡虺惊诧的不是消息来源,而是晋国君臣的荒唐:“这。这也太过荒谬了。一国的大夫竟然堂而皇之地宰杀一国公子,如屠一狗般不费吹灰之力,还没有引起内乱;这还不算,居然因为一介妇人,朝令夕改,不怕国人非议嘛?这还不算,秦人护送公子雍而来,居然派兵攻伐,大国信用置之何地?”
“晋国恐怕不能称霸了,主幼国疑,臣子又短视不仁,恣意妄为。这样的国家不出祸患,就奇了怪了。”管理预言道:“不过这对我们有好处,卫国之事,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我当筹备行囊与随行之士,与太傅同往。”
第八十四章 颜值控
“太傅难道就这么打扮去卫国?恐怕连国都的大门都不会让太傅进去,太傅信否?”翌日,管理带了两个人、一车行李,在约定的地点与公子卬见面,准备动身开赴卫国。
不过一照面,管理就开始挑毛病了,整得公子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一身打扮有甚不妥之处?”公子卬头上顶着三个大大的问号:“卬初来长丘时,就这么一身戎装的丫?”
管理摇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卫国是何等的国家,宋国是何等的国家?
宋人商业为本,务实诚信;卫人,以色辨人之类也。”
简单说,就是卫国人是颜值控。
“当初,重耳受骊姬陷害,辗转列国,一路风餐露宿,至卫国之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本浊世佳公子,竟然舟车劳顿,面上失了颜色,衣裳得了异味。
卫之门尹、大夫、国君,视其邋遢丑陋,拒之以国都大门之外。
重耳不得粮昧而食,乞于卫国郊隧,向野人购粮。
此时重耳尚有宋国馈赠之良马八十匹,财帛亦有盈余。卫之野人却以貌取人,不愿易换,反投以土坯。”
堂堂晋文公,因为打扮得不咋地,连野人都不愿意卖他粮食,用一抔黄土敷衍他。
“重耳不胜其怒,拔利刃欲杀人,为赵衰所阻。”重耳亦师亦臣的老伙计赵衰寻了个不着调的借口,安抚了盛怒之下的重耳,从此晋文公恨透了卫国。
“太傅若一身戎装,如戎狄般骑马,必然为卫人所拒。”
管理用自己的见闻告诉公子卬,卫国从上到下,都是颜值党,你要是这么大大咧咧地骑马进去,不给轰出来就有鬼了。
“且为之奈何?”公子卬只好从谏如流,管理招呼几个自家的奴婢过来,给公子卬沐浴更衣,脸上敷上粉黛,身上用尽铅华,辅以香料增味,闻之如骨朵芬芳。
公子卬习武,手上长了茧,略微有些蜕皮,婢女们就用脂粉涂敷在他的手上。
“此为补水、嫩肤之用。”婢子见公子卬一脸没见识过化妆品的乡巴佬样子,笑着解释道。
公子卬在后世,一介工科男,天天和金属材料、机械打交道,连洗面奶都没用过,哪里经受过这样一番捯饬。
“还别说,太傅不愧是宋襄公的孙子,沐浴打扮一番,果然有乃祖之风。”管理夸赞道。
宋室自古以来,基因良好,一代代公子公孙,都长得高大又帅气。从宋襄公、到公子鲍,再到后面的公子朝,都是一群大帅逼。
后来卫国到了卫灵公的时代,娶了宋国的公女南子,这南子美若天仙,倾国倾城,还比卫灵公小了几十岁,卫灵公好不高兴。
岂料南子居然当着卫灵公红杏出墙,和宋国大帅逼公子朝私通。卫灵公头上青青草原,卫灵公的大儿子太子蒯聩发觉老爸让人绿了,就要杀掉南子。
卫灵公赶紧调研案情,发现这个公子朝也是个美男子,不但没有处罚南子和公子朝,反而将亲儿子太子蒯聩赶出国境,还封公子朝为卫国大夫,纵容公子朝和南子颠鸾倒凤。
这公子朝也是个传奇人物,非但与卫灵公夫人南子有染,还勾搭上了卫灵公嫡母襄夫人宣姜。
不过公子朝不想仅仅成为权贵的玩物,有野心的他后来也起兵造反,打跑了卫灵公。
卫灵公在小伙伴的帮助下复国后,不仅不杀公子朝,还是选择了宽恕公子朝,把他从晋国召唤回来,继续没羞没臊的生活。卫国的尿性和宋国公子的基因由此可见一斑。
管理又给公子卬在衣服上挂上了装饰用的玉佩,打选衣帽齐齐整整,手里拿着羽毛扇儿,公子卬整个人焕然一新,身材凛凛,相貌堂堂,粉面生春,白衣佩玉,一派风流景象。
“果然是人靠衣装啊!”随行的医万抚掌道。
“怎么把这家伙也带上了?”公子卬疑惑地询问管理。
“出门在外,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带个医生也在情理之间。”说着管理介绍起随行的另一人:“田双,字子珏。系田单的仲弟,也是悍勇绝伦,忠勇不二,能护得公子周全。”
但见那田双虎背熊腰,肤色黝黑,身材壮硕,威武不凡,公子卬见了很高兴,勉励了几句。
那田双一个老实汉子,自以为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姜尚遇到文王,把那几句场面话当成了心里话,心里感恩戴德,美滋滋地想到:“想不到太傅如此看重我,异日,我当效力建功,我武力不在伯兄之下,日后定能在公子卬手下干一番大事业,博得富贵荣光,兴许不必伯兄差。”
公子卬一行人不是宋国的行人,也就是外交官的身份,也不是流亡的贤公子,可能会被国君召见,也可能遭到重耳一样的冷遇,卫君缘悭一面。
管理给出了他的备选计划:“若是卫君不召见,我等须寻觅一中人。此人必然是卫公面前说的上话的亲信、抑或是大夫,至少要亚卿、上卿的级别,且为人忠贞,不贪婪,能以国家大局为念之辈。
如今卫国公室衰微,公族之中,以孙氏、宁氏为尊,等而下之,有孔氏、石氏、蘧氏等亚卿,若见君颜不成,尚可从大夫处着手。”
公子卬回忆了一番史记,道:“孔达,子姓,是宋人之后,乃昔日公子嘉之子嗣,卫人忠勉,受到卫君器重,可为中人。”
如今卫国的执政是上卿宁俞,后世称之为宁武子。宁俞死后,接替他继承执政的就是这个孔达。孔达本来是宋国人,宋殇公时期,华氏的华督见到当时宋国大司马公子嘉的老婆,惊为天人。
为了谋取权势滔天的公子嘉的妻子,华督造谣,鼓动国人攻杀公子嘉,手刃殇公,公子嘉的族人因此亡逸他国。
公子嘉字孔父,因此后人以孔为氏。一部分孔族人东向逃亡鲁国,一部分北向逃往卫国。
鲁国孔氏出了大名鼎鼎的孔丘,而卫国这支也出了贤大夫孔达。
第八十五章 帝丘
“庶矣哉!”站在卫国都城的城门外,公子卬发出了和孔子一样的感慨。
卫国的商贾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长龙,商贾满载着货物,等待门尹检查货物、征收税款。
“诚然其庶。”管理也赞叹道:“当初卫懿公豢养群鹤,给这些形形色色的鹤封官赐禄,车马相迎,荒废国政,引起国人不满。
后来赤狄在太行山败绩于晋人,只得越过周室王畿,浩浩荡荡,侵犯邢国、卫国,卫国的首都朝歌因此被攻破,卫懿公兵败而亡,卫人渡河南下,尽失河北之地。
若非齐桓公陈兵修筑楚丘城墙(卫国的楚丘,不是宋国的楚丘,同名不同地),存续卫国的社稷,恐怕卫国早就断了香火社稷。”
史料记载,幸存的卫国人不过三百余,在齐人军队的帮助下,卫人北向收敛骸骨,此时凶残的狄人饱掠一番打道回府了,临走前,见卫懿公长得白白净净一个小胖子,留着不吃怪可惜的。
本着民以食为天,我以爱惜一饭一菜一羹为荣的光盘精神,狄人架起釜,添上薪,把小胖子烹了吃干抹净。
卫懿公可能肝脏不大健康,有些异味,也可能是狄人没有肝脏烹调技术。当齐人赶到的时候,卫懿公本人只剩下一个肝脏。
卫懿公治国虽然很荒唐,但是国难临头的时候,好歹男人了一回,在国人打包行李跑路的时候,卫懿公成了最美的逆行者。
他带着大夫孔婴齐和临时拼凑的军队,驾车出征,决死断后。孔婴齐也就是孔达的祖先。虽然寡不敌众,但是卫懿公深受重伤也不愿意抛下国君的将旗逃跑,力战而亡,卫懿公即使身死,旗不偃、鼓不息,孔婴齐亦慷慨悲歌,身披数创,仍然大呼酣战,流血过度而死。
《吕氏春秋》记载,齐人和卫国遗民收敛骸骨的时候,卫懿公用临死前的断后之战,赢得了国人的尊重。卫国大夫弘演在卫懿公的尸首、衣物、骨骼边找到了卫懿公仅存的器官——肝脏,悲恸得嚎啕大哭。当初弘演被卫懿公派往诸夏列国之间求援,如今援军已到,但主君却被分而食之。
悲痛之下,弘演怆然道:“君上,臣已然搬来救兵,臣行不辱命。”
弘演又转过身对齐人哽咽道:“国君尸身不全,下葬有辱国体。人言:妻妾,君之衣裳,兄弟,君之手足,臣子,君之躯干。不如让演且作国君的躯体下葬,以全体面吧。”
于是不待人劝阻,弘演拔出周刀,忍痛剖开自己的腹部。鲜血和肠线流了一地,弘演颤抖着手把自己的肝脏取出,把卫懿公冰冷的肝脏填入自己温热的腹腔,北向朝着已经沦陷的朝歌的方向,遥遥对着卫国历代先君拜了拜,从牙齿中挤出几个谁也听不清楚的浑浊字眼,然后痛极咽气。
于是齐人用国君的规格埋葬了弘演和卫懿公的肝脏。齐桓公泪目,动容道:“卫国因为君上无道才罹遭此祸,然而还有纳肝的弘演这样的忠臣,可见卫康叔的香火不该灭绝。”于是齐桓公在楚丘帮助卫人重修社稷,构筑楚丘城防而去。
卫国的继任国君卫戴公身体不好,刚即位没多久就病死了,估计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拉肚子拉坏了。
之后卫国经历了卫文公、卫成公两代君王,轻徭薄赋,鼓励生产,不仅恢复了元气,还利用间谍和内应,把隔壁的邢国灭了,吞并其土。
卫成公为了暂避狄人的锋芒,把国都从楚丘迁徙到帝丘,也就是后来的濮阳、濮州,今河南省滑县,因为曾经是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帝的古都,故名。
“不想仅仅两代人的建设,卫国已然恢复当初的辉煌。”管理觉得这简直就是奇迹。狄人吞了朝歌在内的卫国黄河以北的一半国土,也吃了邢国在河北的一半国土。但是卫国因为灭亡了邢国把失去的国土以这样的形式弥补了回来。
当初三百多人的国家现在也恢复成为一个数十万人的中原二等强国。
“哼,垂死之国罢了。”荡虺却从鼻子里面出气,对卫国很不友好:“依我看来,卫国代代都是昏君,抚养的百姓,也不过是暂时的,迟早都要沦为他国的人口、财富。”
公子卬对弟子的言论很感兴趣,问:“嗣昌何出此言?请解其意。”
荡虺解释道:“卫文公当初因为重耳邋遢落魄,就不接纳他,引起强大的晋国的仇隙。大臣宁速见重耳为人成熟,又有一大堆贤臣生死不弃,劝谏卫文公礼遇重耳,不听;又道重耳瑕疵必报,他日果遂其志,必报复卫国,为国家带来祸患,既然不能接纳重耳,不如杀之,斩草除根,卫文公依然不听。
当今卫公更是昏庸无道。楚国围困宋国时,晋文公率军来救,借道于卫,卫公仗着姐姐嫁给楚王,丝毫不买账,被晋国攻破城池五鹿(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南)。卫人畏威而不怀德,兵锋之下,摇尾乞怜。”
荡虺是这么个说法,公子卬却不以为然,晋国的名声确实不大好,凡是被晋国借道的国家都被灭了社稷,君不见荀息假途灭虢之故事。
不过公子卬也不出声反驳,荡虺接着道:
“卫公肝胆俱裂,想出一出馊主意。自己带着宁速之子,宁俞、元角、公子颛犬等国家重臣,躲到边城襄牛(今河南省商丘市睢县),让弟弟叔武当个假卫公,派大夫元角的父亲元咺辅佐,暂理国是,派人告诉晋文公卫人驱赶了亲楚的昏君,叔武作为新的卫君,愿意投降晋国。晋人纳之。
晋文公武德充沛,在城濮打败不可一世的楚军,卫公又肝胆俱裂,南逃陈国。
晋人乃与叔武代表的卫国在内的诸侯盟誓和解,班师而去。
公子颛犬与叔武素来有旧怨,趁机构陷道:‘叔武以卫君之身与诸侯结盟,名列载书,歃血敷面,恐怕已然自立,为诸侯所纳,君其危矣。’
卫公大怒道:‘叔武果自立矣,背君之贼。’俄尔又拔出周刀,对着身畔不备的元角,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骂道:‘尔父元咺亦是罪魁,贪图富贵,妄立伪君,父债子偿,寡人岂容你乎?’”
第八十六章 暴君
荡虺接着历数卫公的暴戾。
“元角的侍从得闻主上喋血,忙不迭逃离陈国,逃往帝丘,告谓元咺。元咺大哭一场,却道:‘元角我子,含冤而死,私事也;还迎卫君,国是也。我虽然有丧子之痛,亦不能因私废公。’
元咺于是发书于晋文,求其宽宥卫君,使复其位。
另一边,卫君紧锣密鼓准备还都,派大夫公子颛犬先行入城,当时叔武正在洗头,得闻国君兼兄长派来使者,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叔武抿着湿漉漉的头发出迎,岂料公子颛犬凶相毕露,一箭射杀叔武。
元咺骇然,短短两日,卫君的猜忌令他先是丧子,后又失亦君亦友的叔武,谁知道下一个被无辜杀戮的会不会是自己,大骂‘无道昏君’,北向窜逃晋营。
卫君还朝,国人因贤能的叔武无辜被诛,迁怒于卫君。卫君将责任一股脑儿全部推脱于公子颛犬,借其人头以平民愤。“
“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公子卬听得动容,卫君内心阴暗,动不动以为他人暗算于他,简直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初代版本。
“以后咱们治理政事,一定要疑罪从无,免得诛戮无辜好人。”公子卬告诫左右道。作为未来的人,公子卬从小就生长在无罪推论的时代,对封建的有罪推论第一次感到如此深恶痛绝。况且自己当初还冤枉了自己的叔叔公子御……
余者也心有戚戚。荡虺接着道。
“元咺见着晋文公后,请求晋文公主持公道。晋文公奏秉周王后,招来卫君、元咺当庭对质。”
这恐怕是有史料记载的第一次打官司了。
“周王与王子虎担任裁决断案之主,元咺为原告,卫君为被告。卫君请大夫鍼庄子、士荣代为辩护。元咺雄辩滔滔,鍼庄子、士荣唇齿机锋之下,屡屡败阵。
卫君败诉,两个辩护人一个被斩首,一个被刖足。至于卫君本人,晋文公主张诛杀之,以其罪死之。周王却吭吭唧唧、遮遮掩掩地对晋文公说:‘《周官》有言,父子无狱,君臣无狱。’”
意思是说,儿子不能状告父亲,臣子不能状告君上,即使后者再荒唐再罪恶。
公子卬知道,这一代周王,也就是周襄王也是个昏聩的天子,干出不少荒唐事,要是臣子能有权责问君上,那周襄王本人恐怕日后也要给自己不好粉饰的过去埋单。
未免物伤其类,周襄王当然是站在卫成公这一边啦。
中国史料记载的第一次诉讼案,就以周襄王拉偏架告终。
“见周王不愿加诛,晋文公心里又气不过,把卫公监禁起来,派方者下毒鸩杀,被卫君之臣,宁俞看破,暗中贿赂下毒者,得以免难。
鲁国君臣听闻此事,筹划如何从中取利。鲁臣臧孙辰以十双白璧贿赂周王,周王见钱眼开,乃赦免卫君,许其回国。”
田双第一次听闻此事,大呼:“礼崩乐坏,上行下效,原来自天子始。”
说罢又催促荡虺往下讲。
“元咺讼胜后,回帝丘拥立新君公子适,日夜巡城,监督防备,以免卫君夺位。
卫君阴结逆臣周歂、冶廑,以为内应,道:‘若杀元咺、公子适,迎立与我,必以厚财显爵相报。’
周歂、冶廑喜不自禁,乃伏兵于瓮城之藏兵洞,言城防有缺,骗来元咺视察。元咺不备,伏甲倾出,乱刀分尸。
周歂、冶廑又杀入宫殿,新君公子适方于宫内饮酒,醉醺醺难以抵挡,面朝下,脚受擒,倒塞入井水,活活淹死。
周歂、冶廑遂迎卫君入内,正当奏表功勋求赏,俄尔周歂七窍流血,离奇被毒杀;冶廑闻之,惶恐不安,几日后稀奇而死,人皆不知死因。卫君对外言,二卿病死。”
田双愤愤然:“此必卫君悭吝财帛爵禄,过河拆桥,暗下毒手,以免酬劳功臣有所破费。”
“如此看来,卫君就是一条毒蛇。太傅处之当谨言慎行。”众人达成一致,在卫国捞到粮草就好,不要企图和豺狼一般的卫君有更多的瓜葛。
……
太傅求见卫君已有数日,公子卬在旅舍盘桓,苦等打探消息的管理。
“怎么样,有消息没?”管理风尘仆仆从门外堪堪进门,荡虺就急急问道。
管理脸上难得有好脸色,道:“有了。”
呷一口茶,定了定神,管理分享起最新的情报:“今日我见到了孔达大夫,孔大夫言,卫君因太子遬抱恙,延请名医不治,急如热锅沸水,数日不朝,故而不召见。”
“糟心,什么运气。”荡虺吐槽了一阵,瞥见一旁的医万,顿时面色开晴:“太子遬所染何恙?”
管理道:“只见召医之榜,不闻其病情,其中深浅,外人不知。不过卫君许下重赏,许多方者揭榜而入宫门,至今无所成者。”
“咱们这不就有一个方者嘛?曾在先公左右侍奉汤药。”荡虺一席话,让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向医万。
医万挺了挺胸膛。
“不过医万的医术仿佛不甚了了。”边上的管理插一句:“先公病死他也无力回天。”
医万努了努嘴,想自辩又羞于开口。
“那不成。”田双指出:“那卫君狼行蝎心之辈,万一医不好,恐怕被斩首刖足,下场难测。”
医万一听,感觉脊背发冷。
“慎言。”公子卬出声道:“我等既入卫都,不言卫君之谤,小心隔墙有耳,忘记我们先前约定要谨言慎行了嘛?”
荡虺沉默片刻又道:“还是让医万试试吧,若成,得卫君之赐,又可引见于殿,谋事可成;若不成,医万获罪,于我等不相干。
成则我等有利,败则他一人当,于我等无损。”
医万悚然而惊,心里一万个MMP。
管理也同意道:“医万若不成,是医术不精。艺不精,事不成,无咎他人。”
见大伙都让医万趟火坑,风险他担当,收获共享,医万汗涔涔的。
这时,一双大手轻轻落在医万肩上:“医万,尔且实话与我言。有几分把握,若不自信,可不赴内,我等另寻他计,若愿意试试,卬与你同行。事若有不成,卬当代为说项,不会令你蒙罪。卬多少是宋国太傅,一国公子,卬为你背书,卫君多少也会顾及一番。”
第八十七章 太子遬
翌日,卫都帝丘。
褚师照例在东市的显眼处悬挂上了招募医生的竹牌。
“还别说,卫国的大篆我也能看懂一些。”田双远远看着,笑道。
“卫国旧都是朝歌,卫国百姓本是殷人,你说呢?”管理道。
“走吧,揭榜去。”公子卬拉着医万往人堆里面挤。
“欸,让一让嘞。”公子卬闷头往里面冲。
医万心里还是有点怂,公子卬于是宽慰道:“别怕有卬在。若是要死,黄泉路上我陪你。”
公子卬忽悠着医万,心里咕哝着:“不过我可没说什么时候下去陪你,等我老死了再说吧。”
医万却当了真,士为知己者死,医万登时泪眼婆娑:“太傅,万定当全力以赴,以报太傅的看重。”
明眸皓齿,俊爽有风姿,附近的卫人都被公子卬先前的一嗓子吸引过去。
“好一个俏郎君,身姿高挑卓然,面容清秀,佩玉鸣声,步履随风。老妇若年轻个十岁……”一个婆婆忙招呼自己的女儿过来围观。
“好白皙的面庞,浓眉丹凤眼,不知是哪家少年,若有机会,该如何弄到我榻上。”张榜的褚师也暗自忖度。
东市上出现陌生俏郎君的消息如同水泛涟漪,四处传开,左右工匠、商贾也顾不得手里的工作、买卖,争相来看个热闹。
人传人,声传声。
公子卬才揭下竹牌,一时间观者如墙,密不透风。
外圈的门尹看不到,于是爬上战车;几个魁梧的健妇趁机牟利:“老妇愿意背人看郎,一次一铲币,走过路过的息女们可别错过了。”
管理被卫国的饭圈文化惊到了,大呼:“保护太傅!”
荡虺、田双拔出周刀:“拱卫我主!”
……
好容易才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脱身,公子卬对一旁手执长戈的卫国御士称谢,并通报了名讳。
“不敢。国君、太子久候,请公子随我来。”
御士将公子卬带到太子府邸。
公子卬再行了个礼,就随引路的寺人入内了。
“嗯。甚是养眼。”公子卬进去后,暗爽不已,御士按捺不住,与同伴炫耀道:“方才我趁乱揩了一把油,啧啧啧。”
同僚忙凑上来探寻道:“可是肤如柔胰,嫩如凝脂?”
“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宋国公子,学校里勤习御、射、技击的主,怎么可能如妇人一般手感。不过手上却敷有一层油脂。”
“原来是个考究打扮的君子,那他脸上可有白粉。”
“想来如此,不然岂会如此白皙?”
“有钱人家果然精于此道。”
……
卫成公正在独子府内,一妇人在身畔哀哀地啼哭,不时以缯布揩拭眼角的泪水。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卫成公给她搞得心中苦闷,如鲠插胸腔,闷闷好不出气。
“你勿要聒噪,忒得让人心烦。”卫成公斥道。
妇人却不依,倚仗着儿子是唯一的储君,反言道:“还不许人忧了吗?遬儿是妾唯一的骨血,也是君上仅存的嗣后。如今得了这劳什子病,不知道还能不能续有生育之力。君上身为卫国之公,社稷之主,太子若是不能人道……”
说到此处,妇人掩面而泣。
卫成公如何不知道妇人的心思。太子若是因病无后,他这一辈子跌宕起伏也算白忙活了。到时候宗人、公室怕是会说服他挑选其他的公子来继承大位。
真若是几个弟弟即位,她们母子能有什么下场?弟弟们都对自己暗害贤德的叔武不满,若是将来反攻倒算,太子遬又会落着什么好?
卫成公瞥了一眼自己的独子,丘疹点缀着这个可怜青年的手指、手腕、前臂,太子遬在床上辗转,黑眼圈萦绕在他的眼眶——他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不论白天,抑或是黑夜,**、脐周、腋窝或是臀部,总是会星星点点地长出可怕渗人的水疱,这些大大小小的凸起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奇痒,宛如蚁虫噬咬他的肌肤,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地折磨他的身心。
太子遬死死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挠痒——吃一堑长一智,他曾抓破一个包,流出了粘稠的脓液,虽然一时痛快,然而第二天就迎来了反噬的高潮,越抓越疼,越抓越痒。
太子的情绪愈发歇斯底里,他已经杖毙了十几个仆役,若非君父生母在卧榻之侧,他恐怕又要大发一波脾气了。
几个女婢在远处提心吊胆,生怕触了眉头,平白丢了性命。已经有谣言在府内传开了,说太子横遭此祸,是天意使然。
“该!恶人自有恶人磨,无德之人自有天作弄。”奴婢们面上恭顺,心里却是诅咒开来。
卫成公也心浮气躁,在房中来回踱步。忽而有人来报,说有胆大的外国方者揭了竹牌。
卫成公不禁眉头一松动,铁青的面庞缓缓有了喜色,妇人嘤嘤的呜咽也为之一滞。
国内的方者都试过了,大多都中看不中用。自从卫国复兴以来,卫成公和卫文公都把工作重心放在修兵甲,习兵事,劝农耕上,对于文教和医学不甚上心。况且卫国国人本是殷人之后,重巫蛊,兴亳社,讳疾忌医,一旦生病也是跳跳大神,祈祷神明,根本没有方者生存的土壤。
作为卫国的统治者,卫康叔的后裔,姬姓的君主,卫成公和大夫们自然不相信这一套的,但是国家草创,也招徕不来外国的方者,而本地的方者又不中用。
儿子患病,卫成公却手足无措。书到用时方恨少,病到山倒缘医迟。
“快请!”卫成公伸出右臂,手腕催促着上下翻动。
第八十八章 硫磺
“外臣拜见卫君。”
“草民拜见卫君。”
公子卬和医万见到卫成公,老老实实拜了两次。
“起来吧。”
卫成公乍一见,眼前一个少年公子,一个粗鄙方者,顿感眼前一亮。
“濯濯高挺如春月柳,肃肃徐引如松下风,闪闪清目如岩下电,卓卓风姿如玉山上行,恨年少不识,今老矣,年华早去,活儿颓然,虽有兴致而不得亵玩,惜哉惜哉。”
卫成公心里暗自惋惜了一番,男色在前而不能大动。
“外臣姓子,氏宋,名卬,先考乃先君成公,今忝为宋之太傅,受田长丘之邑。”介绍完自己,公子卬又引荐了医万:“此人氏医名万,原为先考之疾医,常侍左右,先考须臾离不得。
后宋出内乱,为卬之仲兄,现之宋公荡平,医万于是常在卬之封邑受用。
先考、寡君常言: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卫,宋之故盟,昔日同气连枝,互为姻亲之国。
今卫君下榜求医,卬因之荐宋之方者于君,特为君上排忧解难,以示两国之好。”
医万再稽首。
卫成公心道:“难怪气清神朗,一如玉人、如白鹤,原来是宋室之公子。”卫公不免嫉妒起宋襄公一家的基因了。
“宋室与公子如此盛情,寡人铭感在内。太子就在塌上,劳驾施以青囊妙手。”
公子卬与医万入内查看,望闻问切,遍察患处、眼睑、舌苔、脉象。
公子卬捏了捏医万的小指。
事先他们约定好,若是能治,医万就用中指戳公子卬;若不治,则以无名指回应,到时候公子卬再找托辞婉拒卫公。
躺在床上的太子遬见问诊之人,有一男子面容姣好,心中色起,不自觉挠了挠“宝具”,心说:“好一个粉嫩人儿。”
又见医万与公子卬小动作,心中嫉妒,心中暗道:“真是蒹葭倚玉树,蛤蟆鸣天鹅。”
医万想也不想,回以中指。公子卬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医万垂手回话卫公道:“启禀君上,此现疥藓之疾,痊愈不难。只是不知卫国可有相应药石,且治愈之术,颇为难熬。”
听到有救,卫君与卫夫人均喜笑颜开,忙问:“所用何药,所治何术?”
“君上、夫人容禀。须以硫磺燃烧,以其烟熏烤患处,倘若一切顺利,一月之期可痊愈。
不过,除了治标,尚须治本。还请太子治疗期间不沐浴,勤更衣物,日日换洗被褥,并以硫磺熏烤所换衣物、被褥。”
公子卬不知道的是,在后世,这种阴部瘙痒,也就是疥疮的病原体就是衣物和床被上的人疥螨,后世的治疗方法就是给这些物件消毒,然后给身体涂抹硫磺软膏。
不过春秋时代,硫磺的两种工业提纯的办法都没有被开发出来,一种是升华硫,一种是沉降硫。蒸馏酒的技术要到汉代才被开发出来,而升华硫的气化温度与之相近。
沉降硫则需要除砷剂来帮助除去某些重金属。
于是传统的中医,如《黄帝内经》,就只能以熏烤硫磺的方式,来软化患处的皮肤,以升华的硫磺与皮肤反应,产生硫化氢等化学物质来整治肆意繁殖、啃食患处的螨虫。
“硫磺……”卫公沉吟片刻道:“宣孔大夫。”
约莫等了半个多钟头,孔达被带到太子府邸。
“大夫,城内可有硫磺?”卫公急切地问道。
“硫磺啊……”孔达沉吟了片刻,道:“硫磺乃鲁国特产,在鲁都曲阜附近的城邑,鲁人采之,以为药材。”
公子卬记得好像山东地区几乎所有的硫磺都开采自泰安附近,却如孔达所说。
“卫国恐怕没有硫磺产出,不若问问鲁地来的商贾。国内东市贩卖本国商品,西市贩卖外国商品。臣请往西市。”
孔达匆匆而去,时间到了饭点。
太子遬低声问卫公:“君上,儿臣好奇公子卬如此白皙,是否敷了铅华粉黛,君上难道不好奇嘛?”
卫公也忘记儿子的病情,两父子找了个借口把公子卬和医万支开,商计了起来。
争了半天,也没什么好办法,卫夫人加入研究,道:“不若宴请公子卬,于肉羹中填入茱萸、花椒等辛辣之物,令其汗流面颊,有粉无粉,一试便知。”
“妙计。”
“好计,不愧为寡人之妻。”
……
水煮的肥肉、小米作粥、一壶酒水。公子卬被邀入席间,太子因为病情,行为不甚文雅,就在幕后进食,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婢女的撺掇下在窗外偷看。
卫君心不在焉地按照礼仪吟诵《诗经》里的辞藻,公子卬也以礼回复。
“快吃丫!”三个人同时暗暗催促。
公子卬注意到了盘中的茱萸和花椒。穿越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花椒,没想到这种产自四川的调味品现在就有了。
“此何物也?”公子卬没见过茱萸。
卫君和家人见公子卬没见过茱萸,心中大呼侥幸。
“这宋卬没尝过茱萸的辣味,初初品尝,一定汗流浃背,计较得售矣。”
“此茱萸也,提味之品,公子可多尝尝。”卫君简单一提,怂恿没见识的公子卬多吃点。
公子卬取来箸,夹起一丛,嚼了嚼:“嗯。有辣味。”
这个时代辣椒还没被人从美洲大陆带到旧大陆,公子卬为穿越来,第一次唱到春秋时代的麻辣菜肴而感到欣喜。
“天天清汤寡水,总算有滋有味了。”公子卬心道。
不过茱萸的辣度比之小米椒,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公子卬没两下就夹完了,尤不过瘾,一脸意犹未尽。
“真能吃辣!”卫公惊诧道。
这个时代饮食清淡,卫公原以为能用一碟茱萸拿下,却见公子卬面不红,汗不下。
他忙招呼左右:“公子看起来十分中意招待的菜品,快添些茱萸与肉食。”
寺人会意。
公子卬吃了满满十碟,汗水从发间流淌,晶莹的汗珠冲刷了化妆的粉料,露出皮肤本来的色泽。
卫君一看:“果然施了粉黛,不过粉料褪去,皮肤有粉色,又是一番风味,可惜寡人老矣。”
第八十九章 提纯
“主上,打听清楚了。那男子是宋国的太傅,姓子,氏宋,名卬,字子瞻,今年青春二十,未婚。”婢女风风火火地找到方才在门外偷窥的贵族女子。
女子听得满脸羞赧,眼光莹莹仿佛能掐出水来。
“宋卬……”
……
孔达风尘仆仆,运来两车硫磺。
“足矣。多谢孔大夫为此操劳。”卫公客气道。
药石运至,医万于是点燃了硫磺,把太子遬加起来熏烤。
淡蓝色的火焰灼灼燃烧,烟雾腾起,逼向太子遬的裆下,一股刺激的味道直冲脑门。莫说是太子遬,周围的卫君、卫夫人、公子卬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硫磺没有隔绝空气,大部分的硫都氧化成了二氧化硫,众皆被呛得不行,经过医万的解释药理后,公子卬还是觉得抵达靶处的硫磺应该不会很多。
“若是隔绝空气的话,效果应该会好很多,硫磺蒸汽的浓度会大很多。”公子卬摸了摸下巴。作为一个现代人,看到硫磺的第一本能就是联想火药的制作,而不是拿硫磺熏下体。
架子上的太子遬敏感地带被刺激得不行,一开始还大呼小叫的。后来估计给烟气呛得不行,干脆只咳嗽不说话了。
围观的卫夫人心疼得不行,泪眼婆娑求医万想想办法。
“夫人,良药苦口利于病。”医万条件反射般回答。
“如果有一根铜管引导烟气流向患处,会不会好些?”公子卬试着提了些建议。
医万眼前一亮:“对呀,这样既可以减少硫磺的损耗,又能减小患者受烟熏火燎的苦楚。”
“还能提高升华的硫磺蒸气的浓度。”公子卬腹诽道:“这么简单的办法,怎么没人试过?”
卫君忙不迭又把孔达换来,吩咐工匠打造细长的铜管。
……
翌日的治疗时间。
燃烧后的二氧化硫和来不及燃烧而升华的硫磺蒸气顺着铜管导向太子遬的敏感地带,后者已然被刺激得叫苦不迭,“宝具”都快被漂白了,活似后世的粉丝等食品经受硫磺的熏制。
公子卬看得他可怜,又献策道:“能否直接外敷硫磺,这样效果如何?”
卫君也满脸希冀地看向医万,后者又摇摇头:“不行啊,硫磺之中杂质太多了,恐药力难涉。”
“那提纯硫磺不就好了?”公子卬记得硫磺的沸点也才444摄氏度,用升华法提纯虽然没有后世的纯度,但药用也比这样用烟熏得效果要好得多。此外郑成功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好像有一种办法用油料提纯硫磺,有了思路多试验几次,兴许能有不一样的提纯方案。
“先试试隔绝空气加热升华,然后把硫蒸气导向冷凝管,使硫磺凝华。”
向卫君请示后,卫君拨给公子卬一些工匠,后者开始准备容器在工坊里大干一场。
……
两天后。
“效果如何?”公子卬望眼欲穿地询问医万,后者乐不可支,兴奋道:“太傅果然奇才,效果拔群。”
太子遬听罢也如释重负:“以后再也不必受到烟熏火燎的滋味了。”
他看着公子卬和医万用奇思妙想改进疗效后庆祝的模样,心道:“公子卬见我不必受到如此炮制而倍感兴奋,他果然怜爱于我。”
一股情愫从他方寸之间,油然而生。
……
公子卬仿佛回到了研究生时代,无忧无虑地做实验的书生年华。
“既然卫国有足够的硫磺,我何不趁机研制提纯硫磺的其他办法?”公子卬琢磨道:“升华法制备的硫磺,因为硫磺沸点远高于硫磺的燃点,在容器中难免会氧化产生二氧化硫,因此最终的产物恐怕难免要混入少量的硫酸抑或是亚硫酸。这些少量的硫酸、亚硫酸对于药用硫磺而言,可以增强药物的杀菌杀虫能力,但是若用于火药,酸类杂质容易导致不稳定产物,乃至于有导致意料之外的燃烧爆炸的隐患。”
若是好好的硫磺在运输、储藏的过程中爆炸酿成事故,尤其是战争时期,造成辎重队的重大伤亡,公子卬简直不敢往下想。
“不如试试国姓爷的办法。”
哪怕是二十一世纪,台湾的乡镇企业用以提炼硫磺的办法都与郑成功军队的武备息息相关。
公子卬决定忽悠卫公支持他的科研项目——一如当初他导师用专业知识戏耍不学无术的科技司领导一样。内行忽悠外行,骗取资助不要太容易。
“启禀君上,如今太子日渐康复,疥疮日渐消弭。”公子卬先报告了此前的成绩,卫君也是很满意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君上,人言是药三分毒。先前之法提炼的硫磺药性太过霸道,因为其中含有部分药性过激的杂质。如今太子日渐好转,宜当适度调配药性,改他法制备硫磺。
外臣请以油法提炼硫磺,望君许之。”
“准了。还须何种药材?”
“芋麻籽油、亚麻籽油、菜籽油、豆油以及柏叶。还需调配更多人手煮油、制陶。”
“好说,子瞻只消与孔大夫说,寡人一应许可。”
……
开锅、煮油、下柏叶。
公子卬在不同的大缸内以不同的油料对比实验。
次日,他又以不同硫磺:油料的配比再进行实验。
第三日,公子卬再对比一次提纯和二次提纯的效果……
如此反复多日。
……
“硫磺原料中含有不少砒红(硫化砷)、灰分、矿渣与酸这些是我等要除去的杂质。”公子卬多方实验后,给医万手把手教导。
“第一步,先以硫磺与油共煮,置柏叶于油上,温度不可以太高,以柏叶不发黑为宜。”柏叶发黑的温度与硫磺的硫磺的熔点相近。
“硫磺亲油,故悬浮于油层,形成硫磺乳。矿渣、灰分重于油,必沉于缸底。”公子卬吩咐工匠把硫磺乳倒出,于是沉底的灰分、矿渣就与硫磺分离了。
“再添薪火,扇风,使火益猛,柏叶发黑,于是硫磺乳中,硫磺融化成液。硫磺液重,故沉于油底。”
医万看见硫磺乳分离成两种色泽相异的液体,上层为油料之黄,色泽偏暗,下层为硫磺之色,明黄可鉴。
公子卬吩咐倒去上层的麻油,灌入油缸。
“上层油料可循环使用。”公子卬考虑了成本的控制,毕竟这年头油料也不是很高产,毕竟张骞还没带来芝麻。
只有芝麻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中原,大规模火攻战术才频频在中国战争史上秀肌肉。
第九十章 菲姬
等待硫磺在室温下冷凝后,所得硫磺包含些许砒红,故而色泽不甚纯正。
“此刻,硫磺中尚有油料、酸、砒红混杂期间。所以我等需要第三步除之。”
公子卬命人煮水,添入硫磺。
“每三十斤磺粉须五碗水。油与酸溶于水,水分蒸发殆尽后,油与酸亦不存焉。”
煮完后,医万就近观察。
只见容器中的液体再次分成上下两层,上层黄澄澄的,下层色泽有红色。
“砒红重,硫磺轻。上层为硫,下层为砒红。故取上而弃下,为去脚。”
工匠捧来提纯后的产物给医万。
“卬尝试过用各种油料进行提纯,纯度都相差无几。”公子卬测试纯度的办法挺土的,就是烧,称一称烧完了还剩多少。
初中化学学过计量硫磺的纯度需要氢氧化钠,可眼下春秋之世,他又哪里能采集得到火碱。
“卬还测定了油料的用量,与多次提纯的效果。所用油料须是硫磺的两倍为宜,提纯一次就够用了,二次提纯虽然纯度更高,但终归效益低下,成本高昂。”
有了硫磺,木炭不难搞,唯一可虑的是硝石——向氏鞌城,也就是曹县的硝石……
太子府。
医万送来新提纯的硫磺时,却见太子的裆处疥疮更甚。
“怎么可能?”医万大惊失色道。
施诊时,卫君和卫夫人也在场,医万的事态令他们也紧张了起来。
“方者,发生何事了?”
“启禀国君,太子患处本来日渐康复,可是昨日一日未见,今日再来诊疗,却平添了好些疥疮。”
“怎么回事?遬儿?”卫夫人问道。
“昨天,昨天…”太子遬吭吭唧唧不说话。
卫君板起脸,判断其中必有隐情。
“来呀,把太子的贴身仆役召过来!寡人要问个明白。”
太子的仆役被押解上来,口中告饶不已。
仆役越是讨饶,卫君心中的暴戾越是占了上风。
“说!昨天太子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
“君上,君上,太子昨日老老实实在家中无甚不妥啊。”
“来人,先鞭笞三十,再交给孔大夫审讯。”
一时间哀嚎阵阵,皮绽肉开,红的黄的流了一地。
……
孔达办事效率果然奇快无比。
“启禀君上,仆役已经招了,昨日太子前往宁家寻那宁欢去了,留宿一夜。”
“就是那个宁家庶子?”卫成公对城内颇有姿色的男子都熟稔在胸。
“君上明见万里。”孔达拍了个马屁:“宁欢系太子男宠,臣入其室,见其身有疥疮,与太子一般无二。”
“原来如此,此病系男宠传与太子。”卫君愤愤道:“如此容不得他了,焚之为土灰。”
太子闻言大骇,苦苦哀求道:“君上,何必如此。人人难免于疾病,宁欢又有何罪?”
公子卬想了想,太子未来就是卫穆公,先结个善缘,卖个人情也不错,于是帮腔道:“疥疮之病,少有人传人,多是物传人,定是宁氏的被褥传于太子,焚被褥、衣物即可杜绝传播,不必伤人。”
太子给了公子卬一个感激的眼色。
“是呀,君上,宁欢姣好,杀之可惜。况且有硫磺在手,何不如法炮制,以解其患?求君上开恩,儿臣感激不尽。”
“臣有一言,不得不发。”孔达沉声道:“君上,宁欢自知有恙,却为一夕之欢而为太子致祸,是不忠也;他日太子无人约束,又当如何荒唐?懿公之事,殷鉴不远,维请君上思之。”
卫君想了想,道:“从孔大夫之言,断其首,焚其尸。”
孔达告退,太子遬猩红了言望着孔达的背影,心中咒骂:“他日,汝必以此言而偿之。”
……
太子遬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却终日闷闷不乐,那挨刑讯的仆役见到后轻声询问:“太子脱苦于病,何以终日不见喜色?”
“失我爱人,饱食终日,又有何欢。”想到“欢”这个字眼,太子遬又不禁感到寂寞索然。
仆役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又道:“观那公子卬,多次为太子美言,又关心太子身子。太子何不求之以为继任。能疗情伤者,唯有新爱,一如东风绿千树,枯木逢再春。”
太子眼前一亮:“不知那宋卬可否与我共赴云雨。”
仆役献策道:“不如试之。”
“何以试之?”
仆役清了清嗓子:“人皆有欲而从之,不从于男子,必从于女子。太子不若先以女子试之,倘若那公子卬不钟情绝色女子,必有偏好于男风。太子衣冠楚楚,卓然高挑,将来为君富有全国,是所谓高、富、帅。若有人愿从男子,不迎太子之好,而择何人焉?”
太子遬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矜,又问:“绝色女子仓促之间,何以求之?”
仆役道:“不在天边,就在身边尔。某日我见公女之婢女打探那公子卬青春几何,可否婚于人家,足知公女有倾于公子卬。不如助公女以求欢,倘若公女受到婉拒,则太子有机可趁矣。”
太子又患得患失起来:“倘若公女得志,本太子又如何是好?”
仆役笑道:“太子身在局中,不解其相矣。那公子卬年当婚嫁,却无妻室;既已加冠,连妾氏、庶子都乌有。那宋国俊男靓女无数,岂会连贱妾都不得求之?我料定,公子卬必有慕于男风矣。
况且,公女果遂其志,未必肯绝男色。公女再好,亦不如太子口技之玄妙。”
“善。本太子这就去寻我那姊妹,菲姬。”
……
且说那菲姬在池亭赏鱼,饵食有一茬没一茬地抛着。
“主上,这鱼儿都要给主上撑死了。”
菲姬才恍然惊觉,忙止住动作,一脸如梦初醒的娇憨。
“主上,是不是少女怀春思念哪家公子啦?”
婢女一打趣,菲姬察觉其中潜台词,羞赧之色溢于两颊,仿若桃红熠熠,好不温婉可人。
“贱婢子,多嘴,讨打!”
“主上饶命丫,公子卬救我。”婢女夸张地讨饶,绕着亭子跑路,菲姬羞不过追着作势要打,口中喊道:“休说怪话,快来讨打!”
第九十一章 花椒
且说菲姬与婢子嬉戏,忽而门人来报,太子遬有访。
菲姬整顿了一番仪容,前去迎接。
“伯兄身体可痊愈否?”
“托公子卬的福,如今已然康复无虞。”太子遬故意点出公子卬,见那菲姬芳心一颤。
“为兄与妹妹一母所生,今日身体恢复,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许久没见的妹妹了。也不知道妹妹还能与愚兄能同处一城多久。”
“啊?”菲姬诧异道:“伯兄此话何解?”
“妹妹青春一十有五,及笄之身,也不知几时将被许给哪国公子、王孙,届时本太子处帝丘,妹妹却不知在千里之遥的何方?”
“身为一国公女,婚嫁由政不由己,我……”菲姬不免怅然若失,从小被家人锦衣玉食伺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被嫁给外国人,可能是敌国的年迈国君,也可能是友邦的年轻公子。若在平时,菲姬也如浮萍般由他去了,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可是现在芳心暗动,心有所念,如何不患得患失?
太子遬看在眼里,道:“妹妹两弯新月眉,一双含情目,两靥艳如飞花,谈吐悦耳若百灵鸟,身似扶风细柳,肢若莲藕天成。也不知花将落谁家,凰将栖哪个枝头。”
菲姬不语,顾影自怜。
太子于是加把火道:“我闻楚蛮之君,今岁年过三旬,其人狼视豺声,鹰眼鹫心,为人心狠手辣,杀父弑姑,篡夺楚王之位。其人相貌丑陋,其性残暴不堪,左右、妻妾稍有不恭,就刀剑加身,所戮者不胜凡几。
今君上恐楚人见伐,欲遣公女与之和亲,以避国祸,以延国祚。妹妹可知否?”
“啊?”菲姬吓得花容失色:“那楚王年过三旬,老迈之身,又残暴无度,我……我……”
菲姬的紧张令太子十分满意。太子不失时机地献策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菲姬殷切的眼神中,太子遬缓缓道:“本太子以为楚人索取无度,绝不可信,非为姻亲之国。不若联姻宋国、侍奉晋国以抗拒楚人。晋室君薨,国内扰扰,尚不知谁可为君;宋室则君有妻室,我卫人与宋国素来平等,同为公爵,岂有为妾的道理。
尝闻宋国公子卬为宋君之弟,亲如手足,凡有国策,无不垂询。且此公子无妻无妾,青春二十,正是联姻的好选择,不知妹妹是否知道此人?”
菲姬羞红了脸,垂声道:“知道一些。”
太子遬道:“此人我尝见之,风神俊朗。我欲求君上许妹妹于此君,不知妹妹意下如何?可愿意与国分忧?”
菲姬怯生生道:“固所愿尔。只是不知道公子卬是否有情有愿。”
“此人正在帝丘,菲姬何不试之?”
菲姬眼神一亮,“如何试?”
“嘿嘿。”太子遬调笑了一番,唱起了诗经:“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菲姬闻言面色一羞。
太子走后,婢女上来询问:“主上,方才的诗句是何涵义?”
菲姬解释道:“此诗句出自陈人之诗,《东门之枌》。意为:‘男男女女,聚会相亲,此等好事,就在今朝。少男俊彦,穿越人潮,只为寻妳。粉面笑颜,宛如锦葵之花。妳赠予我紫红色的花椒,芬芳如许。’”
“原来是陈人求偶之章。”婢女恍然大悟:“会读诗书真好。”
婢女想了想又问:“那太子说的试之,又当如何试探?”
菲姬耸起肩膀,背过身去,羞道:“那花椒籽粒繁多,一株之籽不可胜计。贻人以花椒,寓意愿意从君欢好,从此繁衍子嗣众多,盛其宗族而膝下绕子孙。”
“呀!原来送花椒花是要与男子生一堆孩子的意思丫。”
……
笃笃笃,笃笃笃。
公子卬今日准备觐见卫成公,一方面是为了领取太子遬治病的赏钱,另一方面要准备为卫国谋取戚邑,以博取更大的好处。
却听见大早上有人敲门。
公子卬打开大门,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婢女手里捧着一束紫红色的花。
“你是?”
“我认得公子,公子是宋国来的太傅吧!”婢女高兴地叫道。
“正是区区。”
“喏!这是我家公女赠予公子的。”说罢,婢女把一捧花往公子卬手心一送。“拿好啦!”
“这是何意?”公子卬疑惑道。
“我家公女说啦,公子见到了自然知晓。”说罢,婢女扭过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是啥丫?”公子卬问边上的田双。
“花椒花丫。”田双是公子卬的卫士,刚才发生的事情都看在眼里。
“为什么卫国的公女要赠送我花椒?”
田双粗鄙无文,诗经也没好好学,随口说道:“还不是那日卫君款待于太傅,见太傅吃了这么多花椒,就赠送太傅几朵花,好回去种着吃。”
“那为什么是公女送,而不是国君送呢?”
“一国之君送人这物什,值得几个铲币?多有损身份呀。让公女来送就很妥帖。况且没准卫家兄妹情深,太傅治好了太子遬的疾病,公女欢欣不已,借花以感谢恩德。”
公子卬想想也有道理,话锋一转:“不过只有花,没有籽,如何种植?”
田双转了转脑筋,一拍脑袋,作醍醐灌顶状:“很简单。她一介公女,生于幽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哪里懂得农耕之事?我且问问太傅,当今宋公可懂得农事?”
“我仲兄肯定不懂。”公子卬想了想,当初的太子江作为接班人培养应该会懂得劝课农桑,但杵臼仓促上位,哪里懂得这个。况且孔夫子博闻强识,尚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寻常贵族肯定还不如孔子呢。
“那卫太子可懂?”
“估计玩男宠他最懂,这个就不知道了。”
“可不是嘛。普天之下,贵族子弟,除了要继任国君的,大多都勤习文武,不通农事,像太傅这样带领长丘阖城野人,兴农修渠者寥寥无几。”
公子卬被田双说服,承认道:“是卬推己及人了。”他随口又问:“管大夫人呢?”
“他准备完公子今日要觐见的衣物,休息去了。五更天起来忙上忙下的,估计累坏了。”
第九十二章 赏格
“宣宋公子卬觐见。”
随着寺人尖嗓子一吆喝,卫国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公子卬跟随先导的太监从右侧的通道进入宫殿,左侧是君王专属,乱走是要没命的。
此时,卫君已经端坐于大位,诸大夫的朝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满堂公卿眼光灼灼地看着这位异国他邦远来的贵族子弟。
“子瞻,方才诸位大夫都在谈论你呢。”卫君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直接称呼公子卬的字以表示亲昵:“太子痊愈,孤一人再也不必担心百年之后,无人为继,卫国的未来也有了主心骨,这全部都是子瞻一人之功勋。想我泱泱卫国,却无良医方者能手到病除,消去疥疮,若非子瞻闻讯,远道而来,孤一人恐怕要束手无策了。”
公子卬连忙稽首,恭谦道:“君上言重了,卬哪里懂得什么医术,卬不过是推荐了懂得医术的人才来诊治罢了,君上若行赏赐,当以医万为念。”
卫君哈哈大笑:“子瞻,你不必过谦。为上位者,以识人长短为能;为下位者,以一技之长为能。子瞻能慧眼识别英才为己用,本就是子瞻的贤能,子瞻不必过谦。
况且,医万是子瞻的方者,医万之功劳,都应该记在子瞻的身上,若孤一人赏赐了下人,冷落了其主,恐怕他人都要置喙,说孤一人破坏了子瞻与医万的主臣之道,扰乱了周公以来的上下之礼。
这样的事情,孤一人可不会去做。”
一个暴戾的昏君,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摆出一副尊贤重礼的样子。
“诸位卿家,都说说,该如何赏赐子瞻?”
上卿孙良夫出言道:“臣以为,子瞻颇有小功,酬之三十釿黄金可也。”
孙良夫知道卫成公是个吝啬鬼,当初周歂、冶廑有拥立之功,卫成公不愿意酬劳他们,于是干脆把两个有功之臣悄悄毒死,如今外国公子看个病,给个三十釿孙良夫估计做做样子得了。
亚卿孔达出声反对道:“愚以为不可。”孔达出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三十釿黄金赏方者可,赏赐宋公子则不妥。
公子卬获悉卫太子之疾病,从国外远道而来,路途开销本就不菲,况且太子乃一国之未来所望,岂能以区区贱价而衡之。
此外,公子卬乃一国公室子弟,于宋室官拜太傅,位高而身显。且臣听闻公子卬乃当今宋公之手足兄弟,曾经同赴宋国内乱,大战之中立下不世之功,阵斩篡位之仇敌,俘虏数十倍之敌手。如此义士,他日必为宋公所重用,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公子卬眼观鼻,鼻观心,公子御不是篡位的事情还好被他压了下来,把医万收为己用,消息没有传出去,要不然这下就尴尬了。
这年头消息传递得慢,公子卬估计是那天田双和孔达吹逼喝酒的时候说的。
“如此他国之贤能显贵,赏赐三十釿黄金,不仅显得吝啬,还容易结下祸患。三十釿于庶人而言是重赏,于一国贤大夫,则为侮辱。今宋国、卫国尽皆晋国之属国,国土相邻,昔日姻亲,吝金而为国家结下祸患,窃以为不妥。
故而臣以为,不赏则以,要赏就当以重赏,三百釿黄金可也。”
公子卬简直喜出望外,要不是在大殿之上,都想亲一口孔达。
三百釿黄金啊。一釿黄金等于五千零四十个铲币[1],三百釿约等于一百五十万铲币,可以买五万石小米(一百五十万公斤)。按照一人一年吃四百公斤计算,长丘万张嘴巴一起吃,足足可以吃上一百三十六天。
三百釿黄金……卫成公一听心中肉疼,给太子遬治病要花这么多钱,他是想不到的,就是三十釿黄金他都嫌给得多了。
卫成公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把目光投向另一位重臣,上卿宁俞。
宁俞须发皆白,行动迟钝,看起来都要半截入土的人了,老朽不堪。不过只要他没死,宁俞仍然是卫国地位最崇高的臣子。
宁俞发言前先咳嗽了几声,老了,声带有些僵直,横膈膜也要在工作前预热一下。作为几十年跟着卫成公这个暴君出生入死,几经磨难的老伙计,宁俞对卫成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再门清不过了。
“老臣驽钝,依稀记不清当初晋文公还是公子的时候,途径宋国,敢问宋国公子,不知道可有此事?”
公子卬回道:“有之。”
宁俞顿了良久,才缓过气道:“当是时,宋君何以待之?”
这事情列国都知道,公子卬老实回话道:“昔日晋文公落魄,游历敝国时,先祖父宋襄公以白马八十匹贻赠之。”
“白马八十匹,当以黄金几何匹之?”
公子卬掐着指头算起来。一匹马的物价就是八十三镒铲币,一镒铲币等于二十釿,一匹马约等于一千六百多钱,八十匹马就是十三万铲币,合计约二十六釿黄金。
“二十六釿黄金。”公子卬少顷给出了计算结果。
宁俞缓缓转过身,对卫成公行礼道:“如此,有前例在前,凑满整数,当嘉奖三十釿为宜。孔大夫之言过矣。”
孔达的行政经验和历史典故毕竟没有宁俞这么熟稔,姜还是老的辣,孔达由衷得佩服,不然别人怎么是上卿,而自己仅仅是个亚卿呢。
“宁大夫所言极是。达才疏学浅,还需要历练。”
一边的孙良夫冷哼道:“孔大夫果然是宋人出身,拿着卫国公家的钱财照顾自家的公子,很是阔绰。”
孔达被孙良夫这么夹枪带棒的一怼,顿时面色潮红。
“达是卫国的大夫,吃的是卫国的禄米,于宋国毫无瓜葛,绝不会背叛君上的。”
砰砰砰,孔达磕得脑壳渗血。
卫成公忙阻止道:“孔大夫还是忠心不二的,孤一人深念之,孔大夫不必如此。”
在外人面前,卫成公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卫国内部不和的,赶紧眼神警告孙良夫,安抚了孔达一阵。
“如此就定下赏格三十釿吧。”
“拜谢君上,外臣铭感五内。”
第九十三章 戚邑
看到公子卬如此识相,卫成公心情也相当不错,当即要宣布退朝。
“臣有一言,愿献于君上。”
卫君惊讶道:“子瞻有何良言?”
公子卬再拜言:“夫戚邑,卫国之腰膂,帝丘之锁钥也。
卫国诸城,以帝丘人口最盛,戚邑次之。田垄交错,五谷丰茂。自殷商以降,农人、百工在此繁衍不息,凡攻城所备之器械,戚邑无不能造;凡围城所需之粮草,戚邑无不能供。
戚邑不但物产丰饶,且交通便捷,戚邑所产之绢布、粮昧、漆器可顺黄河而补给扼守北方的重镇,五鹿,亦可逆流而上,运抵帝都、楚丘,还可取道邲,从黄河转道濮水而东,抵达卫国南方边城——祕与訾。
国内承平,戚邑水运发达,商人熙熙攘攘,往来于间,财货周转于列国,而卫室从中取利;一旦烽火扰攘,戚邑即为国之血脉,连结都城、四境,为之输运兵马、粮昧、辎重,不论攻取晋城。还是郑邑,均尽得其用。
且戚邑处帝丘之北,为都城之北向屏障,大河自西南向东北而过,藩屏其侧,若有寇自东北而来,卫室若有戚邑,可据河而守,半渡而击;戚邑若不在卫手……”
“又待怎地?”亚卿孔达急不可耐地问道,当初一战把戚邑弄丢的将领就是孔达。
“戚邑若不在卫手,则敌可引大军围困帝丘,而戚邑自殷商以降,不断开垦熟田,所产足以供养千乘之师,如此敌军围困帝都之粮不绝如缕,而帝丘仓禀之粮终有尽食之期,以有涯而拒无涯,难矣哉。
昔日武王之诛纣也,朝食于戚,故而周师袭远而粮草不乏,虽在商地,却粮丰于纣军,士卒无有千里转战之乏,皆因戚邑之水运、粮产也。
故而私以为,戚邑之于卫,有如咽喉之于心肺。有戚则帝丘安宁,无戚则卫有累卵之谓。”
卫君和孔达听了都心有戚戚,戚邑丢了就仿佛把进攻国都的前进基地和国内最大的粮仓给沦陷了。
“昔日晋文公时,诸侯朝觐晋室,达以贪鄙,伺机伐郑,取訾、匡、袐三城,拔之。晋侯怒,遣将先且居、胥臣,领兵伐我,五月初一围困戚邑,而六月初八克之。晋军又率师围祕邑,一战而克。我为晋俘,囚于室,五年前,方获释。”
孔达说完,卫君补充道:“孙大夫之曾祖,孙昭子亦为所虏,若非陈国讲和,二人将不得归矣。
孤一人由是而失祕、戚二邑,今听君之言,恐将夜夜难寐,如之奈何?”
公子卬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笑意。嘿嘿,先把货物夸得有多好,才好方便开价。
“卫公有多大胆略,卬就有多大谋略。”
“子瞻若说服晋国君臣归还戚邑,孤一人愿赐尔以为封地,若何?”卫君试探道。
公子卬婉言拒绝:“卬为宋之太傅,获封他国之土,唯恐国人物议,以为太傅不忠于父母之邦。”
“子瞻欲求锱铢否?”
“然也。君上明见万里。”
“子瞻索求几何?”
公子卬笑而不语,就等卫成公自己开价。
卫成公面有难色,求助于自己的臣子:“诸位卿家以为赏格如何合适?”
说完,他眼光卓卓地看着宁俞,整个卫国恐怕未有比这位老臣更聪明的存在了吧?
“咳,咳。”宁俞出列道:“启禀君上。夫戚邑,十万人之大邑,有良田百万亩,以百亩熟田八十三镒市价而计之,合一千六百万钱铲币,值三千三百釿黄金。
每八户野人,共耕百亩公田,故而承担每岁税入的公田价值四百一十二釿黄金。”
公田是国君每岁税入的来源,宁俞单刀直入,把戚邑的财政价值单独剥离出来计算。
“依照宁大夫的意思,是赐予子瞻四百一十二釿黄金么?”
宁俞心中和明镜似的,若是把戚邑的兵源和劳役的价值也算进去,那卫国就真的没什么赚头了,他没有点出这些,就怕公子卬坐地起价。
“公子若为卫国取戚邑,赏金四百釿;若同时说服晋国归还戚邑、祕邑,赏金五百釿,如何?”
宁俞转向公子卬,后者心道:“后世燕昭王五百釿黄金用来买千里马的尸骨,平原君用一千釿黄金为鲁仲连祝酒。卫国这对君臣对戚邑、祕邑这样的军国重镇却如此吝啬。”顿时心生鄙夷。
“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这是后世孔子对宁俞的评价,公子卬现在觉得孔子不愧是百世之师,看人真准。
“外臣谨拜谢,不日将驱车前往晋国都城,以三寸不烂之舌,为卫国赚取其邑。”
五百釿黄金,就五百釿吧,换成粮食给长丘的子民,足足可以吃两百二十六天了。
“孤一人在此,静候佳音了。只是孤一人不甚明白,戚邑既然如此重要,晋国又怎么会归还于孤一人呢?”
“是呀。”孔达也不解道:“戚邑如此重镇,若从戚邑装船,东致齐鲁,西抵周晋。北晋倘欲南下扩张,必以戚邑为始,东齐欲向西争霸,必取道于此。
诚如子瞻所言,此天下之要津,兵家必争之咽喉,晋国岂能轻易归还?”
公子卬不知道的是,后世的戚邑遗址,是国家公布的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左传》总计四十次提到戚邑,大多是各国诸侯在此地会盟。据载,从公元前626年到公元前531年这九十五年间,诸侯在卫地会盟十四次,在戚城会盟就有七次之多。
而祕邑其实也不是寻常的城邑,卫之祕邑,南疆边城,东为宋国,西为郑国,系诸侯争霸之要地,此城屡屡易手。
“此辛密也,外臣一身荣华皆系于此,不可说也。请君上、诸大夫容之。”
第九十四章 劝农
“黄金三十釿!”
田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足足够我一家人吃三十七年了,我能不能活到三十七岁都还是两说之事。”
几个人争相去掂量黄金的重量,只有管理满脸不屑:“出息?”
“此次医万立了大功,应当褒奖!”公子卬表扬了一番。
医万喜出望外。
“不过现在长丘百废待兴,府库匮乏,这黄金也应当用来购置关键的粮草和物资,故而卬打算冬小麦收获之后另行嘉奖,医万,你意下如何?”
“万自无异议。”
“那好,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去晋国吧。”
……
另一头,且说婢女怡怡然回到公女处报告。
婢女还未开口,菲姬就急急催促:“快与我说说,快与我说说,那公子收下了没?”
她摇晃着婢女的衣服,身子左右扭动,仿佛是向母亲撒娇的女童。
“哎呀,主上!”婢女止住了菲姬的失态,才道:“主上且看婢子两手空空回来,足以知道那宋国公子是收下了。”
“话虽如此,那公子卬可留下什么只言片语嘛?”
“婢子记得他说:‘谢谢,足见盛情。异日,再来叨扰。’”
“翌日!”菲姬听完面上一阵绯红,心里盈盈满是期盼。“这么快,人家都没准备好。”
……
宋都。商丘。
宋公杵臼今天心情很愉快,少宰公孙孔叔正在和他汇报贰广部队的情形。本来国君的近卫部队应该由大宰皇甫家主持的,但是杵臼显然更加信任自己的亲信。
“君上,幸不辱命。”公孙孔叔满脸兴奋地告诉杵臼,贰广部队的五十乘已经初步拥有战斗力了。
“贰广的御士都是历代先君的子嗣,如墨氏、庄氏等等,都是出身于小家族的,而非把持朝政的大公族,忠诚度绝对可靠。”公孙孔叔拍着胸脯道。
“那装备和训练又当如何?”
“马匹、草料、战车、戈矛、强弓、箭矢、头盔、铠甲,一应俱全。”公孙孔叔如数家珍:“另外,臣汲取了丹水之战的教训,效仿太傅公子卬,筹备了马镫、标枪,组建了与太傅如出一辙的骑兵部队。现在军队是战车与骑兵杂用。
既可以用骑兵进攻使用战车的假想敌,亦可以用战车进攻狄人等轻骑兵。”
杵臼摸了摸下巴:“单单有装备不一定能形成战斗力,他们的训练水平如何?”
公孙孔叔回话道:“御士都是从学校里面挑选成绩优异者,其射术、驾车、技击之术均出于众人之右。且臣训练了部队的阵战,除了宋国传统的鹤阵与鹅阵,还教习了公子卬创造的结阵投标枪与骑枪突袭战术。”
“善。”杵臼相当满意:“异日,孤一人当行田猎,试试这支部队的战力。贰广部队得以重建,嘉兴你居功至伟啊!”
公孙孔叔却鼻子一酸:“这哪里是孔叔的功劳,明明都是国君在努力啊。这段时日以来,国君省吃俭用,缩衣减食,唯一的肉食就是鸡蛋,变卖了宫中能卖的玉石、器皿,才筹备了这支部队。
国君每日往来于宫外,与臣一道寻访学校之良材,于校场钻研丹水之战的得失,日薄西山才返回宫门,女色、声乐、行猎之娱,一应抛诸脑后。以孔叔观之,君之贤德,当在历代先公之上。”
“哪里哪里,贰广的事情都是嘉兴亲手操办的,孤一人只是从旁观阅,只是囫囵把握了个大概。事情千头万绪,琐碎非凡,孤一人也是第一次身体力行,顿感做事实不容易啊。”
“是呀,公族掣肘太多,就连号草采买这样的小事,大司徒鳞矔、小司徒公子盻都耽搁了许久。”
“哼哼,三桓都是靠不住的。实事不干,相互串联,钳制孤一人的事情都没少干。
孤一人到死都会记得他们说,‘让更有资历的大臣们处理琐碎的国政,从而让孤一人投入其地位与职责要求的繁重工作与深刻思考之中……让孤一人知道应该知道的情报,不应该让孤一人知道不应该知道的情报。’
还说这是为孤一人好,未免孤一人看到的情报多了,被迷惑;看到的情报少了,不能知晓真相。让孤一人远离一些蛊惑人心的情报,以免受到欺骗和误导。
还说这些都是为了让孤一人能够垂拱而治。哼哼,是把国家大权白白送给他们这些公族吧!”
杵臼手里有兵后,越想越气。
“孤一人如今倒要看看有谁还想架空君权。”
宋公手里有兵后,说话硬气了不少。
“君上息怒,如今臣已经打造好贰广的强军,君上也把左师与右师的部队建设抓在手里,君上已经有了亲政的资本,再也每人敢造次了。”
“不错。”杵臼点点头,左右二师是他亲自负责的,公子成与公孙友的族人和部队早就被公子卬于丹水一役打烂了,杵臼很容易就把他们架空,打发到一边去负责辎重和粮昧。
两师的人选都是杵臼亲自遴选的,原先的士人都被他打发走了。现在杵臼手握一百五十乘的绝对兵力,在商丘地界内算是最强的军事力量。
这时,寺人前来报讯:“报,大司马乐豫求见。”
杵臼与少宰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来觐见,有什么事情嘛?
“宣。”
“君上。”乐豫行了一个礼:“古来三皇五帝,都要劝课农桑,视察农事,君上继承大位至今,为何与农野之民,缘悭一面呢?”
“不是说,春种粟,秋收籽么?如今不是春耕时间,为何要视察农业?”杵臼不解道。
“哎呀。那都是多久以前的农耕制度了?”乐豫拍着自己的大腿,他忽然想起来,杵臼是半道子出来当君主的,压根没经受过系统的为君之道的训练,于是道:“商丘的田地都是两年三熟的,春季播下种子后,五月上旬之前,就可以收获第一季的粮食了;五月中旬再播种,到明年又是一季的粮食。
咱们现在可不比一年一季了。君上须虚心学习农事,以免被国人嗤之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第九十五章 籍田
“治人事天莫若啬。”乐豫进一步进言道:
“自古以来,圣帝哲王莫不劝课农桑,劝课农桑之举,莫大于兴籍田礼。《诗经》云成汤之不迨遑于籍田,《尚书》载文王不遑于暇食,反者,昔日周宣王空有千亩而不籍田,徒有郊庙而不敬祀。
官拜周室卿士的虢文公于是进谏曰:‘籍田之礼,王者不可不行。庶黎之计,大莫过于耕稼,祭祀天帝所供者,五谷也;万民衣食所赖者,粟菽也;国家财政所支者,农税也;戎事能致千里者,仓禀也。
故天子之务,首重于兹。今天子继承先祖之大业,反遗先王之德业,田之不籍,祭品匮乏,塞民财源,将焉祈之于天帝,役之于黎庶乎?’
宣王不听,依然故我,良言不用,轻其周师于四方,卒有姜戎之难,终损中兴之名,周道由是而衰,迁延至今,守成周之土而残存,虽戎狄之西旅,郑庄之鱼丽,残卫之百乘,咸可驰骋王畿而不惮,蹂躏天威而周民诺诺,盖前因之有后果,势弱之有屈色也。
今宋室内有构乱之余波,府库空空如也,外有强楚与从国环伺,社稷有累卵之危,比之周宣王之世,犹蚍蜉之于乔木,扁舟之于舸舰。以西周之鸿业尚有西顾之忧,君之宋室,一如风雨行舟,针尖起舞,焉能不增福致祥,亲勤籍田,以先群萌,率劝农功。
肺腑之言,窃为君上计,维君察之。”
乐豫一番引经据典,说得杵臼面有惭色,他转向少宰,公孙孔叔于是也进言:“大司马是谋国之言,得之正道,臣附议。”
杵臼于是许之。
“臣再拜,今庙祀适阕,而祈谷斋之事,近在明日。闻先公之典,五日之后,籍田有日,司徒咸戒,司城除坛,君上宜将斋戒宫内,飨以甜醴,戴以耒属,朝夕触尘埃于道路,昼暮聆庶政以恤人,东郊率众,典农之礼,冕旒三推,如此苍生有赖,社稷有期。”
乐豫把籍田礼的章程捋了一番,杵臼仔细倾听,回道:“大司马有雅言,孤一人敢不用心。
明日,孤一人就依照卿言,先行斋戒于内,五日后,带领群臣赴东郊之外,穿戴冕服,携带农具。孤一人没有记漏吧?”
“君上聪慧,无甚差池。”
“至于司城、司徒之流的文武官员的安排,孤一人就委托于卿了。”
“诺。”乐豫躬身退下。
……
五日后,宋都东郊。
天空中微微飘起了牛毛似的太阳雨。
宋公杵臼站在他的车架上,华盖替他挡去了绵绵的细雨。精致的冕服,玉旒从冠冕上如彩色的柳丝垂下,宋公的面庞隐匿于玉旒之后,左右之人无法直接观测到宋公的表情,更是无从知晓他此刻的喜怒。
“启禀君上,众皆在位,唯有大司徒鳞矔、少司徒公子盻、少司寇鱼衍,姗姗于路上。”大司马乐豫如是禀告。
在乐豫的面前,一百五十乘的国君兵马摆开,威武不凡,乐豫心中一凛。
“不想国君昔日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这么快就重建了直属武装。”
乐氏族兵也才五十乘,乐豫第一次见到杵臼摆开宋公的君威,昔日倚老卖老的不恭敬霎时间收敛了起来。
“君上,今时不同往日,臣下怠慢,君可加威,以明君臣之道。”少宰公孙孔叔此刻站在杵臼的身边,铿锵有力地进言,乐豫和右师公子成、左师公孙友一听,不禁心中一紧。
“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大家情不自禁地想到,公孙孔叔摆明了要搞事情,怂恿杵臼杀几只不乖巧的鸡,以立君威。不然出动这么强大的武力干嘛?摆着好玩吗?
过了许久,三桓的车架才缓缓而来,大司徒鳞矔并没有直接下车,他的仆从从后面找来一大卷红布,铺在黄土的地面上,四个仆役又张开一张硕大的白布,为鳞矔挡去漫天的雨丝。
公子盻,鱼衍也有样学样,昂首阔步,跟着鳞矔走在田垄之间的红布上。
倘若公子卬在此,就要大惊失色了——奶奶的,奥斯卡的红地毯居然大现于籍田礼的现场了。
三桓款款而行,到了杵臼跟前草草行礼,毫无诚意地告罪。
“天有不测风雨,臣等失期,抱歉抱歉。”
杵臼眼皮子跳了跳,压制住怒气,询问一侧的公子成。
“怠慢祭祀,不尊礼法,有违籍田之期,卿言何以处之?”
公子成忝为右师,本应掌君臣之义。然而他现在家族势力羸弱,军权又被架空,说话毫无底气。
一边是兴师动众,磨刀霍霍的一国之君,一边是族兵多达一百八十乘之力的桓族公卿。两边都得罪不起,他于是讪汕道:
“臣才学浅漏,仓促间记不清楚礼法条文,请君上降罪。”
杵臼也不恼他,今天要穷治其罪者另有其人,不宜打击面太广。
于是杵臼也不理他,谓公孙友道:“卿以为若何?”
公孙友被下面的鳞矔一瞪,心有凄凄,也选择明哲保身。
杵臼揶揄道:“偌大的宋国,谁能道君臣之义哉?”
公孙孔叔接话道:“事迟有因,皆大夫仆役之惫懒,以坏国之大政,大夫其人之念惰,轻于祭祀,怠于籍田。
莫若刖其罪仆,免其位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这么狠?三个大夫,其中一个是上卿,余下二者是亚卿,居然说罢黜就罢黜了,还要当众剁了家仆的脚,三桓这样的大公族还怎么在宋国混了?
“竖子敢尔?外朝之事,岂容尔小小一介内朝小官置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尔其不知?”
鳞矔暴怒,勃然大作。
严格来说,公孙孔叔的的确确捞过界了。
鳞矔的失态让杵臼又多了一个口实:“放肆!
尔当孤一人不存乎?竟然君前咆哮。轻孤一人者乎?逆孤一人者欤?
左右,与我拿下!依少宰之言,去其官服,刖其刁奴!”
鳞矔心口火燎,探手于胸口藏刀处。御士见状,纷纷按械。
第九十六章 纵虎
“呔!大司徒意欲何为?”
看着鳞矔似乎有意取胸口周刀,公孙钟离大喝道。
现在公孙钟离是右师实际上的话事人,公子成已然给架空了,他快步趋至宋公杵臼的身前,只待鳞矔暴起发难,他就保护国君,一刀结果了反贼。
鳞矔脸上阴晴变色,已然骑虎难下,他深恨今日参与籍田礼,没有带来足够的兵马,以致于受制于人。
强弱之势逆转,宋公久来的隐忍终于换来君威的重振。鳞矔在贰广甲士的戈矛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认怂吧,自己激愤之下企图拔刀行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千钧一发之际,公子盻垂首道:“我等业已知罪,唯愿献上七星宝刀,以求赎刑。”
说罢公子盻下跪再拜,从怀中托出一把周刀。
经过公子盻临危提点,鳞矔也双手捧刀,面上惶遽,跪曰:“矔亦有宝刀一口,献与君上,求君上宽宥。”
赎刑……杵臼陷入了沉思。春秋的大夫犯罪,若是大罪,就得赐死,或是毒酒鸩杀,或是绳绞一条;若是起兵的反逆,则以车裂(用车将人的身体分裂,商鞅表示这个我熟)、镬烹(把人放在镬里烹煮)、焚烧、肉醢(把人斩成肉酱);若是罪不至死,或夺取职位,或准许他们以黄金、兵器等赎罪,此所谓赎刑。
公子盻把鳞矔摸刀的动作化解成为赎刑的恭顺,那宋公自然没有大兴诛杀的口实了。毕竟只是籍田迟到,君前失仪。
“君上,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纵虎归山,遗祸无穷。”公孙钟离力主斩草除根:“臣方才所见,大司徒目中凶光毕露无疑,只是惧于兵威而不敢作色,他日归于封地,必构乱于内。
古人云,一日纵敌,数世之患。”
乐豫变色,忙摆手道:“君上,万万不可啊。
权力之争,若无过界,下野即可,若非必要,万不可加戮。
昔日周武王兴兵破纣,寻访殷商遗贤,箕子。武王问政于箕子,何为定万民,序常伦之王道。
箕子对曰:‘不协于极,不离于咎,皇则受之。’箕子是殷之三贤之一,曾经劝谏纣王不要用象牙箸,世代为宋人所敬仰。箕子认为如果臣属行为不合乎法则,却没有到达罪恶的地步,统治者应当适当地宽容他,给人以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今鳞氏小过而杀之,是国无度,而使士人惶惶。愿君察之。”
杵臼沉吟,不能决断。公孙孔叔谏言道:
“君上。鳞矔不可杀也。
其一,不可使人死非其罪。鳞氏所犯者,款款来迟,有怠于籍田,当废其职;君前跋扈,当罚其金;以红布铺设田垄,使尘埃不触于屐履,此奢侈也,当厉声责。至于起兵作乱之事,未之有也。不加兵于君,不可以刑杀,否则诚如乐大夫言,士人以为国君有规不依,有矩不循,嗜杀残暴,有类于桀纣,或将离心离德,出仕异邦,是舍贤才于敌国而构祸患于父母之邦。
其二,成宽大之名。鳞矔虽桀骜,鳞氏后世未必无忠贞。昔日鲁庄公将死,公子叔牙欲奉公子庆父为君而舍太子般,其弟公子季友忠于国而鸩杀叔牙,设计引外援而破庆父,虽除二人,亦存其后嗣,荐叔牙之族,叔孙氏为官,食采于郈邑;封庆父之族,孟孙氏出仕,食采于成邑。
是以君子争于朝堂,不遗祸家小,咎鳞矔而宽其族,他日鳞氏有贤亦可用之于国,成宽大之名而取一族之材,不失为国家之福。
其三,防未兴之患。今日若以小过而刑杀,他日诸大夫若使君上不满,不知鳞矔之祸患是否降临于一人,唯恐君上以血光染其室,必患一死而索性起兵作乱,即使平灭,国力亦损。今日免一人之死,而安数世之心,使知君道有轨,刑杀有度,使大夫奉社稷而有定心。
其四,威加公族也。夫杀一人,而使公族兔死狐悲,或隐居于四野,或存私心以自保,使公族不为国而穷其力,不为社稷而尽其智,为存家室而有所迁避,非国家之福。明君之道,当以威势,警告公族,去其不轨之行;当以宽厚,抚慰大臣,莫惮不加之戮。如此人心效顺,海内皆服,国乃安。
须知,国家代代有新公族迭出,赶之不尽,杀之不绝,按下葫芦,浮起瓢。唯有此策,可安其众。”
杵臼拜服,当下命人扒除三桓之冠,夺其节杖,刖其左右,罚金而使其还。
罢免三桓后,杵臼又兴致盎然,用五谷、太牢,祭祀农神,祭祀结束后,从国君开始,诸位大臣按照地位的高低,依次来闻闻祭品的香味,再从现场观摩的野人中,随机抽取幸运儿,由他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吃下去,若有一人吃得样子显得不够幸福,都会被大夫们用眼神瞪下去,活脱脱网红上演吃播的景象。
杵臼又和诸位大臣在田间依次推耒,杵臼白皙细腻的手才使劲往前推一丢丢,围观的大臣就爆发出轰鸣般的赞叹声,然后众大臣也按照次序,一一上前推一把耒,地未稍动,众人却心满意足地结束了籍田的仪式。
……
却说鳞矔、公子盻、鱼衍三人去了官袍衣带,奄头耷脑地往都城的方向驱车。
“呔!杵臼小儿,安敢如此辱我。”鳞矔狠狠啐了一口。
“鳞大夫不可置气,如今宋公羽翼业已丰满,我等若不理智,将成齑粉。”鱼衍忙不迭劝道。
“哪里还有什么鳞大夫,世禄世官已经失去,世上再无鳞大夫,只有复仇者鳞矔而已。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矔若失其权栈,毋宁死。我当返封地,教训兵马,效仿曲沃,代宋室而取之。今日杵臼取矔之项冠,异日矔必取其项上人头以泄愤。”
鱼衍见后者怒不可遏,面上青筋暴露,止道:“不可,今杵臼令一百五十乘之兵而据守都城,兵法,十则围之,即使以千乘之国,而弗能拔之,吾等当从长计议。”
第九十七章 贼开花
“恨不乳虎柙中缚,留作今日籍田羞。当初杵臼政令不出宫门,如今军权在握,势大而不能制。悔哉,悔哉。”
一声嗟叹,人咸不语。
“有了!”正在手执缰绳,驱车赶路的公子盻忽然作声。
“什么有了?”
“我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一金一铲,可杀杵臼。”公子盻稍稍减损马速。
“哦?”鳞矔顿时来了精神:“有何妙计快快与我说来!”
公子盻勒定马身,道:“君且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宋都。
漆黑的牢狱,伛偻的老汉,在无光的空间中,老汉的眼光浑浊的望向上方的天花板。
什么也看不见,却只能突然领略这一份黑暗。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绝对不会再干拦车截架,诉苦鸣冤的事情来。
“都怪我!都怪我!”老汉止不住地自责,陷入了回忆。
当初大司徒、少司徒外出行猎,他在乡亲们的鼓动下,豁出老命,陈清号草征收的难处,请求上差们用公平一点的秤杆,少收一点使费。
他满心欢喜地跟随车队来到都城,以为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他很快就被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狱之中。
不定期会有人审讯他:“是谁指使你造谣生事的?是谁指使你诽谤朝政的?”
“冤枉啊!”老汉一开始还有力气反驳:“老汉所言号草之事,句句属实。我要见大司徒、少司徒,我要见大司徒、少司徒。他们许诺过要给我一个公道的,快带我去见他们。”
Pia!
狠狠一记鞭子抽在他褶皱的面庞上,老汉应声喊疼。
“聒噪,进了我们都城的大狱,哪里还有他劳什子大司徒、小司徒的管辖。”狱卒厉声道:“在这里,我就是天!我说了算。”
老汉愕然说不出话来。
狱卒扯起虎皮道:“现在本案已经移交于我来管辖。宋公说了,郊隧之人居然敢诽谤国君,背后一定有人怂恿,说,你还有哪些同伙?”
第一次这么问,老汉还能义正言辞地回复:“没有人指使,一人做事一人当。难道只许宋公恶政,不许黎庶陈情么?”
到了后来,老汉只会虚弱地回复道:“还有吃得么?我饿极了。”
起初老汉只以为自己将在牢狱之中,孑然凄凉死去,不过几日,他听见了熟悉地声音。
“你们怎么来了?”监狱中陡然多出了一群相识的邻里:“我挨了好多鞭子,从来没有牵扯出你们的名字。”
回他话的是在同一个井田里耕作的邻家青年,刿:“我们今日无辜被捕,并不是因为长者。而是因为‘贼开花’。”
“贼开花?”老汉愕然:“何谓‘贼开花’?”
“长者走后,舆人就把我们都逮了起来。他说你中伤宋公之政,宋公大怒,欲穷治此案,揪出所谓的你背后的‘主谋’。
附近的男人都被拘了起来,我们被认定是此案的‘嫌疑犯’,在案子告破之前,都要关押,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拿出财物贿赂上差,打点舆人,等他捞足了好处,才把人放出来,宣布经过调查,该人与此案无关。
他们给这个流程起了个诨名,叫‘洗贼名’,给这种敲诈勒索的办法叫做‘贼开花’。”
“大家日子过得这么艰难……”老汉说着说着没声了。
“男人得回家,不然妻孩都要饿死。家里的媳妇、婆婆纷纷拿出仅存的钱粮赎买顶梁柱的自由。”
“那你怎么进来了?”
“我么?”刿冷笑道:“我才不给。他们先是秋赋、再是号草、又是使费,现在又整出了‘洗贼名’,如此变本加厉,步步紧逼,饶是家财万贯,也要给他们逼死。
我就是不给。我宁可让家小抛弃田地,披发入山,也不愿意去喂养这批永远吃不饱的豺狼。他们休想再从我的指缝中抠出一个铲币、一粒粟米。”
“刿,你这又是何苦呢。”老汉叹息道。
“我不怕,我觉得很值。与其一天一天被夺去生路,我索性不如来个痛快。我自己一个人被关到死,好过我们全家被盘剥到饿死。”
老汉默然,痛心道:“襄公的时候世道不是这样的,当今宋公是他的亲孙子,怎么能变得如此昏暗。”
“呸!昏君,若我出去,早晚取了他的狗命!”
和刿一同进来的还有好一些年轻人,他们有的也是铁骨铮铮,不愿家人用糊口的粮食换取生路;有的实在是拿不出来了——若是拿出这些粮,家里人肯定要饿死几个。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啦?”有人惴惴不安。
“我听说都城的牢狱会把罪犯贩卖到别国为奴,一个健壮的奴隶可以卖到八十三镒的铲币。”
“兴许牢头会觉得关押我们无利可图,远远地把我们发卖给异国他乡的人贩子。”
“也有可能买主不多,滞销的被活活饿死。”
……
“吱呀。”牢门被打开,一束光投入了无尽的黑暗。
老汉从悔恨中惊醒,刿也揉了揉眼皮。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囚徒们的眼帘。刿在内的几个青壮的牢门被打开,人被带了出去。
小米粥、肉羹……来人把青壮带到了一间居所,用丰盛的食物招待了他们。
“你们还认得我么?”
刿记忆力好,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庞,他指着来人,用颤抖的声音回复道:“你……你是少司徒。”
“好汉好记性。”公子盻击节赞叹道:“不想一面之缘,却能铭记于心。”
俄尔,公子盻又低声道:“可惜大好的男儿,却为盻所辜负。当初你们相信于我,从我来到都城。我为诸君陈情,却为宋公罢黜。
如今盻从公卿沦为一介庶民,诸位好汉也成为了狱中死囚。好在天不绝良善。今日昏庸的宋公出东郊,行籍田礼,盻得以贿赂狱卒令诸位逃出升天,多多少少也算偿还了当初的过错。”
“可是,牢中还有好些乡亲,公子没有带出来。”刿着急道。
“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盻已然不是一国之亚卿,只以躬耕为食,哪里还有更多铲币来喂饱这些狱卒。诸君且快快逃跑吧,从北门出,逃亡卫国,抑或是曹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