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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屏峰书生     宋国崛起txt下载     宋国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粮荒

    “初阳此行何往?”公子卬拱手道,这年头知识分子太少了,一个君子的培养要消耗大量的箭支、五谷,习得君子六艺,也需要经年之功,这都需要家庭的倾力供养,如果不是大小贵族,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人家庭很少有供奉起这样的读书人的。

    比如说战国大牛人苏秦,家里人缩衣减食,织布不辍供他读书、周游秦国,结果投资秦王失败,游说不被采纳,回家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足见对于非富即贵的阶级而言,培养知识分子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买卖,所以才有了宋国这样的世官世族制度——没办法,实在是养不起人才,公族子弟多少是能读书打仗的,菜一点也能勉强使唤。

    田伯光虽然没有韩信、乐毅这样变态的临阵才能,但是防守城池来颇有章法。这年头打仗只要不犯错,基本上都可以算是人中龙凤了。公子卬封地草创,能用的人才就荡虺、管理、田单、资章甫。

    田单打仗莽一波还行,但是作战指挥、治国理政就没经验了。

    管理算是个通才。

    荡虺各方面经验不足,不过胜在前期荡氏培养的底子好,学什么都快,潜力股。

    资章甫算是理财的好手了,可惜出身商贾,没有经过君子系统的培训,打仗拿不起武器,与诸侯交际不懂诗经、仪礼。

    春秋战国的君主都喜欢招揽人才,毕竟自己培养太费钱,周期又长。公子卬表面上做足尊重人才的姿态,心里打着小九九,期望田伯光若是能回心转意最好,若不肯,来个回马荐诸葛也是极好的;再不行,千金买马骨,把求才的名声打出去,日后也好有人投奔。

    田伯光又不是公子卬肚子里的蛔虫,只晓得公子卬持礼甚重,不由得掏出心窝子:“此行赴鲁国求官。鲁国是个长幼有序、厚重有君子之风的国家,又与老家齐国毗邻,是个理想的国都。承蒙太傅看顾,荐以书函,想来有一官半职不难。

    久闻鲁国叔孙氏贤名在外,伯光欲往投之。所谓山水有相逢,太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

    田伯光要走,资章甫也来辞行。

    “太傅,我还有货物需要去鲜虞国贩卖。”资章甫行了个礼。要不是长狄寇边,这些家当早就出手了。

    荡虺不满道:“你怎么就这么点志气,这么点资财能卖多少?还不如留下来帮衬恩师,长丘的商业交给你,未来可是前途无量啊。”

    资章甫笑道:“贵人言重了。章甫如今虽然被选为长丘的官商,然则货物积压,终归是赔本的。况且太傅贩卖奴隶之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到时我再回来效力不迟。”

    公子卬道:“长丘现在还没有什么拳头产品可以出口,且先允章甫干点私活也无伤大雅。不过一月之期满,可要见到你人。”

    资章甫允诺而去。

    ……

    “且散了国人吧。”公子卬赏赐一通,就让野人归田垄,国人归城池。

    战俘营的看守瞬间少了很多。千把来人的长狄被关押在四个营地,长丘就十乘的战车,三十个职业武人,原本步队的披甲回到工坊重新做起了手工业的活计,原本的无甲务农伺候庄稼,看守的力量顿时捉襟见肘。

    “拜见太傅。”管理带来四十几个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还有一人站着行礼。

    “这位是隧正索尼,掌管郊、隧的事务,秋后的征税,日常征集力役等事务均由隧正一力负责。”

    “余者,均是长丘的舆人,负责各项杂事。”管理三两句就把话说清楚了。

    公子卬让大家起身说话。

    “按照太傅的设想,每个战俘营配备营长一人,警卫十人,经济经理一人,劳动管理一人,军医一人,翻译一人。翻译的话,可以让舆人中择取四人跟随方者医万学习狄语;军医的话,也是医万培训四人;劳动管理倒是简单,负责劳动分配与监工,本就是舆人的工作范畴;警卫也可以由十乘中的君子担任一半,剩下一半由舆人担任、君子负责教导他们技击。但是这个经济经理是何职位?”

    “前期就负责财务和统计,后续的话要单独进行战俘经济的成本核算,提出项目议案。”公子卬设想中,一个战俘营终将发展成为一个小公司,以后劳动密集型的项目都要这些战俘来接,现在长丘城除了农业以外,就只有一点可怜的木工、陶工等,实在是没有城市的样子,后世哪怕是一个小农村,工商业也比长丘要强得多。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呼天抢地的声音开始迭起。

    公子卬赶紧出门探看,却是有野人在市井卖儿鬻女。公子卬的府邸距离市集没多远,毕竟长丘城也没多大。

    女孩子生得清秀,洗净了脸依旧脸颊凹陷,唇见泛白。男孩子则面有菜色,怯生生地等待福祸未知的命运。

    市集上的人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惨呐。长狄把野人的资财掠夺一空,唯有城内的国人还有积粮。虽然我们给民众分发了一些粮食,但是野人家里的田地若是给长狄糟蹋得厉害,这些粮食也不够帮他们挨过这一年的。”管理面有不忍。

    荡虺道:“咱们就不能给他们多施舍一点吗?不是说还有一年之用的粮米吗?”

    管理苦笑道:“城外战俘还有几千张嘴巴,城里的工匠、官吏、士子都需要养活,还要防范西面的郑国偷袭,人吃马嚼的,谁管得了外面的野人。

    寻常灾年,列国施粥都是做做样子,还是要靠野人自己在山里刨点吃食。”

    公子卬喃喃道:“若是万把来人的小城邑我都抚养不好,还谈什么宏图远志。”

    管理劝慰道:“兵灾之年,都是这样,挨过了今年,明年收获后,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小城邑要发展成为大城市,需要慢慢种田,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会繁衍成为朝歌这样的大城。”

    “太慢了!”公子卬嫌弃道。

    别的穿越者临死前都能摸到工业革命的脚丫子,他倒好,手下要劝他一辈子种田攒人口,连铁器时代的门槛都摸不到,穿越者的面子往哪搁?

第六十九章 战俘营爱好者

    “初阳此行何往?”公子卬拱手道,这年头知识分子太少了,一个君子的培养要消耗大量的箭支、五谷,习得君子六艺,也需要经年之功,这都需要家庭的倾力供养,如果不是大小贵族,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人家庭很少有供奉起这样的读书人的。

    比如说战国大牛人苏秦,家里人缩衣减食,织布不辍供他读书、周游秦国,结果投资秦王失败,游说不被采纳,回家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足见对于非富即贵的阶级而言,培养知识分子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买卖,所以才有了宋国这样的世官世族制度——没办法,实在是养不起人才,公族子弟多少是能读书打仗的,菜一点也能勉强使唤。

    田伯光虽然没有韩信、乐毅这样变态的临阵才能,但是防守城池来颇有章法。这年头打仗只要不犯错,基本上都可以算是人中龙凤了。公子卬封地草创,能用的人才就荡虺、管理、田单、资章甫。

    田单打仗莽一波还行,但是作战指挥、治国理政就没经验了。

    管理算是个通才。

    荡虺各方面经验不足,不过胜在前期荡氏培养的底子好,学什么都快,潜力股。

    资章甫算是理财的好手了,可惜出身商贾,没有经过君子系统的培训,打仗拿不起武器,与诸侯交际不懂诗经、仪礼。

    春秋战国的君主都喜欢招揽人才,毕竟自己培养太费钱,周期又长。公子卬表面上做足尊重人才的姿态,心里打着小九九,期望田伯光若是能回心转意最好,若不肯,来个回马荐诸葛也是极好的;再不行,千金买马骨,把求才的名声打出去,日后也好有人投奔。

    田伯光又不是公子卬肚子里的蛔虫,只晓得公子卬持礼甚重,不由得掏出心窝子:“此行赴鲁国求官。鲁国是个长幼有序、厚重有君子之风的国家,又与老家齐国毗邻,是个理想的国都。承蒙太傅看顾,荐以书函,想来有一官半职不难。

    久闻鲁国叔孙氏贤名在外,伯光欲往投之。所谓山水有相逢,太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

    田伯光要走,资章甫也来辞行。

    “太傅,我还有货物需要去鲜虞国贩卖。”资章甫行了个礼。要不是长狄寇边,这些家当早就出手了。

    荡虺不满道:“你怎么就这么点志气,这么点资财能卖多少?还不如留下来帮衬恩师,长丘的商业交给你,未来可是前途无量啊。”

    资章甫笑道:“贵人言重了。章甫如今虽然被选为长丘的官商,然则货物积压,终归是赔本的。况且太傅贩卖奴隶之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到时我再回来效力不迟。”

    公子卬道:“长丘现在还没有什么拳头产品可以出口,且先允章甫干点私活也无伤大雅。不过一月之期满,可要见到你人。”

    资章甫允诺而去。

    ……

    “且散了国人吧。”公子卬赏赐一通,就让野人归田垄,国人归城池。

    战俘营的看守瞬间少了很多。千把来人的长狄被关押在四个营地,长丘就十乘的战车,三十个职业武人,原本步队的披甲回到工坊重新做起了手工业的活计,原本的无甲务农伺候庄稼,看守的力量顿时捉襟见肘。

    “拜见太傅。”管理带来四十几个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还有一人站着行礼。

    “这位是隧正索尼,掌管郊、隧的事务,秋后的征税,日常征集力役等事务均由隧正一力负责。”

    “余者,均是长丘的舆人,负责各项杂事。”管理三两句就把话说清楚了。

    公子卬让大家起身说话。

    “按照太傅的设想,每个战俘营配备营长一人,警卫十人,经济经理一人,劳动管理一人,军医一人,翻译一人。翻译的话,可以让舆人中择取四人跟随方者医万学习狄语;军医的话,也是医万培训四人;劳动管理倒是简单,负责劳动分配与监工,本就是舆人的工作范畴;警卫也可以由十乘中的君子担任一半,剩下一半由舆人担任、君子负责教导他们技击。但是这个经济经理是何职位?”

    “前期就负责财务和统计,后续的话要单独进行战俘经济的成本核算,提出项目议案。”公子卬设想中,一个战俘营终将发展成为一个小公司,以后劳动密集型的项目都要这些战俘来接,现在长丘城除了农业以外,就只有一点可怜的木工、陶工等,实在是没有城市的样子,后世哪怕是一个小农村,工商业也比长丘要强得多。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呼天抢地的声音开始迭起。

    “求求你们罢!让我的孩子进战俘营吧!”

    公子卬赶紧出门探看,他的府邸距离市集没多远,毕竟长丘城也没多大。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野人,左手牵着女孩子,右手牵着男孩子,双膝跪地,苦苦祈求公子卬的臣僚把他的一双儿女送入战俘营。

    女孩子生得清秀,洗净了脸依旧脸颊凹陷,唇见泛白。男孩子则面有菜色,怯生生地等待福祸未知的命运。

    “没有这个体例啊,你的孩子又不是长狄战犯,怎么能进战俘营呢?”公子卬的臣僚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许别人把亲友安排到自己的单位里来。

    公子卬彻底震惊了:“战俘营爱好者?我两世为人,都没见过这样的要求。”

第七十章 众智

    秀吉一脸愁容地杵在市集上,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国人们眼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家子,但是谁也不肯上来接茬。

    秀吉不得不加倍使劲推销自己的两个孩子:“犬子有膀子气力,很能吃苦的;息女也是乖乖,洗衣做饭都很勤快,吃的还少,一顿不过二十釿。大家看看吧,看看吧。”

    秀吉说着说着,口中呜咽起来,泪水在眼里婆娑,整个世界都朦胧了起来。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谁忍得下心亲手把自己的孩子贩如敝屣。

    “惨啊,听他说,他家住在长丘之西郊,长狄先把他们家里洗劫了。孩子他妈跛着脚逃不掉。家里被付之一炬,谷物被搜刮一空,田里的青苗也被马蹄践踏,要不是跑得快,他们父子三人也得留下。”消息灵通的人向后来围观的人叹息道。

    “散了吧,这种惨剧司空见惯了。一遇兵灾、水灾、旱灾、蝗灾,郊外、隧外,你们是没见过那种惨状。野人易子而食,一边含泪,一边啃肉。”一个有见识的长者眼里有回忆之色。

    “要不咱们凑一点,姑且买下一个是一个吧?”一个心软的匠人用商量的语气提议。

    “得了吧。虽然这次打退长丘,太傅赏赐了大家不少的粮食、财物。但是谁都知道今年粮食一准是收不上来的,粮价已经开始涨了,到明天秋收前,谁也吃不准粮价会飙升到什么样的荒唐价格。”消息灵通人士反对道。

    “就是,要是为了一时的不忍,让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忍饥挨饿,上对不起盼望枝繁叶茂的宗族,下对不起相濡以沫的家人。”大家纷纷开始帮腔。

    “算了吧,我就说说罢了,怎么说也不能为了几个卑下的野人,让咱们国人受苦受难。”心肠柔软的匠人又叹息道。“哎。兴,野人苦,亡,野人苦。愿生生世世不生在野人家。”

    “办法好像也不是没有啊。我听说城外的营地养着千把来人的长狄,把他们统统卖到国外去,不就有粮了吗?”消息灵通人士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行的。你也许不知道太傅当初招降他们的条件。”边上有人就开始一一详述公子卬当初的战俘政策,“此事千真万确。”

    “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荒谬的事情。放着宋国的野人饿肚子,还要一天三十几釿的五谷、十几釿的肉食来供养始作俑的长狄。是可忍,孰不可忍。”听众们觉得特别难以理解。

    “慎言,慎言。太傅也是有他的考虑的,若是当初不提出优渥一点的条件,战争不会这么快结束,长狄或许还要拼死抵抗一阵,太傅也不想大伙在胜利前有什么损伤和变数。”那人替太傅辩解道。

    “哎。答应得太草率了,现在毁约背誓,会遭到天帝的厌弃的。”听众们嗟叹道。如是涉及毁诺就触及宋人的道德底线了,是要千夫所指的。

    “是啊,咱们殷宋还是要说话算话的。”

    ……

    外面国人在议论政事——这是春秋时代赋予国人的权力,里面的公子卬也在和管理、荡虺商量对策。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此言得之。野人不过蝼蚁,战时用作炮灰,太平时节使唤劳役、抽取税负,别无他用。从没听过野人会起来造反而令君子丧家失国的。

    太傅且由着他们去吧。兴许他们能刨野菜,抓老鼠充饥,挨过去的。”管理表示这次饥荒不是管理层的责任,干脆听之任之。

    “什么仁不从政?这是你们齐人的歪理吧。治国以仁德,而不以刑罚。你这齐人,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野人也都是老师的臣民,死一个力量就少一分,人心就凉一截。”荡虺气道。

    “如果太傅心疼的话,可以去别国借粮。当初晋国大灾的时候,就是去秦国借的粮食。”管理摊了摊手:“不过晋国借了粮食也只是分给城里的国人,分给野人得不偿失。”

    “咱们又没有别国的门路。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荡虺道。

    “办法有的是,比如说把长狄的聚居地洗劫一遍,抑或是把战俘营里的罪魁祸首统统卖了。”管理点着指头道。

    “这不行,这会危害老师的信誉。”荡虺脑袋摇得厉害。

    管理又摊摊手,耸耸肩。

    一直不出声的公子卬道:“只要道德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虽然咱们无智,但可以驾驭众智。”

    “哦?老师想到了什么了吗?”荡虺问。

    “你以后要记住一点。”公子卬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小看百姓的智慧。一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你想不到的,总有人会想到,不要闭门造车。”

    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两人,公子卬大踏步出门而去。

    公子卬召集了一些人手,四处宣扬,他将要召开一次听证会。

    “欸,都听一听啦。长丘百业待兴,太傅明日相约国野之民,会于东门。太傅言: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故而广求良言于长丘之众,体察疾苦于垄亩陋巷。”几个大嗓门在小小的长丘城内四处奔走。

    今天的市集谈不成几庄买卖,商业凋零,无论是商贾还是匠人都被宣传人士的声音吸引。

    几个胆大的家伙高声问道:“兀那汉子,太傅要征集什么意见啊?”

    “什么意见都可以。”来人解释道:“不论是诸位近来遇到的困难,亦或是有谏言愿意与太傅分说,凡此种种,太傅皆愿洗耳倾听。太傅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讽谏,太傅也不会怪罪的。

    太傅但欲了解民间疾苦,征集治理长丘的良策。”

    路人们觉得新奇,从来只听说奸臣阻塞沿路,君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父亲,要不和太傅说说我们家的难处吧?太傅是个好人。”怯生生的童音传入秀吉的耳道,他感到天籁中饱含着花骨朵般的希望。

    “好。好。”秀吉有些颤抖:“太傅是个好人,太傅一定会帮我们的。”

    “父亲,孩儿不想离开你。”秀吉张开双臂,抱起了孩子,头颅和亲生骨肉的脸颊贴到一块儿。

第七十一章 诸葛会

    第二天一早,公子卬就提前抵达了东市集合点,等他赶到时,长丘的居民已经聚集到了刚搭建起来的会场前。

    看到公子卬在几个亲信的簇拥下匆匆进场后,东市集合点的国人、野人纷纷低眉顺眼,向着公子卬行大礼。

    公子卬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诸位都是长丘的长期居民,在长丘务农、做工经年累月,对长丘的情况熟稔在胸。卬初到长丘不久,有志于建设长丘。诸位今天能来到这里,卬猜测也是同志于区区。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诸位有什么见闻、良策但且畅所欲言。卬今天只带了一双耳朵,一支笔杆,和一颗渴望建设美好家园的心。”

    公子卬说得真诚,目光热切地向台下扫去。国人都微微颔首,觉得这个新来的领主是个有开拓之心的领导。

    人们的目光不禁在角落一隅的秀吉身上打转,大家都知道这个野人的生存面临崩溃的境地。

    秀吉的女儿也痴痴地看着秀吉,边上的大儿子挠了挠秀吉的手心,鼓舞着父亲开口。

    秀吉嘴巴张了张,但是声带似乎不听使唤:“这可是太傅啊,是国君的亲弟弟,打跑长狄的大人物啊。”

    他越是这么想,声带仿佛就被卡的越紧:“我只是一介田夫,太傅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我……”

    秀吉越想越胆怯,手心也是紧了又紧,他不敢直视公子卬,幻想着万一说错了话,会不会被贵人责罚。

    公子卬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参加英语故事演讲比赛,尽管在台下练得滚瓜烂熟,但是初次在全校师生的注目礼下、庄严的大舞台上发声,心中生怯,愣是把“givemesomeice”念成了“givemesomeass”,惹得哄堂大笑。

    从此公子卬就得了“菊花公子”的外号。

    秀吉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倒是前排挤出来一个野人,咧开了嘴:“太傅,太傅,我有谏言。”

    这个野人穿着破麻乱絮做的缊衣,脚上囫囵包裹着草料,甚至都称不上是鞋子。

    “太傅,我有好法子要献上。”

    “请讲。”

    “众人恐怕还不知道吧,春天的时候,脱掉衣服,躺在田垄上,脊背晒着太阳,身体就会非常暖和。这个好办法我给他取名字叫‘负日之暄’,太傅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啊!”

    野人仰着脖子,俨然高傲的雄鸡,得瑟得不得了。

    台下的国人哄堂大笑。

    “兀那野人,怕不是没见过广厦、深室,摸过丝衣、狐貉吧?”

    野人也不还嘴,以为众人嫉妒他的锦囊妙策,眼光殷勤地期待着公子卬的反馈。

    “宋人献曝啊。”公子卬渐渐收敛起了笑容:“你反映的意见,我们非常珍视。”说着就唤来荡虺,让他带着野人去仓库领取赏赐——一套冬衣、一套夏衣和一双布鞋。

    献曝的野人回来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紧实的布料,来回抚摸宛如和夫人温存,高声赞叹着:“好物什,好物什。”

    国人纷纷奚落他:“真的是井底之蛙,不见日月。”

    野人只道是旁人眼红,摸得更起劲了,好像在和什么人斗气。

    公子卬附身问道:“足下怎么称呼?”

    野人道:“我叫家康,没姓没氏。”

    公子卬:“平日里你不来市集买东西的吗?”

    家康羞赧道:“从来没有。一年务农,都攒不下几粒米,哪里有钱在城邑的集市上采买。”

    公子卬又问农田的亩产。

    家康道:“咱们不都是‘野九一而助’的惯例嘛。井田共900亩,八家各分私田一百亩(约今32亩),中间百亩为公田,集体耕种,产出归公作赋。

    年成好的时候,每家产出32石(约合960公斤),刨去种子七石,一季产出25石。

    家里有五张嘴,有老有小,配上野菜,一年嚼下来,也没有多少余粮了。”

    公子卬算算,家康每人每年的粮食也才一百五十公斤,一天一斤小米都吃不上,甚至连他给战俘营伙食标准的一半都不如,不禁感到黯然。

    在水利、农药、化肥和杂交水稻普及的现代,三农问题依然是老大贫困难题,公子卬没想到落到春秋时代,居然就是饿死边缘的挣扎了。

    家康没有察觉到公子卬神情的落寞和悲悯,兀自说道:“这还是年成好的时候,若是灾年,恐怕二十石都收不到了。到时候就要抓点老鼠当野味,开春了可以捕些‘傻半斤’。”

    “傻半斤?”

    “对,傻半斤就是一种呆呆的鸟。”家康也描述不来,撅起嘴,用手脚拙劣地模仿着这种动物地姿态。

    “还有就是给贵人揉茅、绞绳、凿冰,要是贵人开心了,就会赏赐些吃食。”家康乐呵呵地回忆着。

    “这也太少了吧?”荡虺第一次听农人描述他们的年成:“我们给长狄吃的会不会太多了?”

    田单今天也在场,帮腔道:“是啊,长狄现在一个个在营里活得很滋润,又没活给他们干,一个个看得过路的野人羡慕的紧。”

    “今年你的田没有被长狄糟蹋嘛?下一年的粮食够吃嘛?”公子卬关切地问道。

    家康恍然道:“田里苗子都毁了,不过来年可以再种。至于余粮,我还真没算过。太傅容我算算。”家康掰着指头,算了算:“太傅今日赏赐了我们每户五石粮食……”

    算了半天,家康道:“丫,吃到腊月就没粮了。”

    国人起哄道:“兀那傻子,你怎么算的,不及秋后你就没粮了!”

    家康不信,又埋头算。

    “丫,要断粮了,如之奈何?”他沮着脸,如丧考妣。

    听到这里,秀吉鼓起勇气,朝着公子卬砰砰磕着头,口中不能言,额头渗着血。

    公子卬忙不迭上去搀扶,再磕就要磕坏了。

    国人中有人不忍,道:“太傅,开仓赈济吧?要是今年饿殍遍布郊隧,来年的地,就没人耕种了,届时粮价飙升,国人也活不下去了。”

    “坦率地讲,赈灾也赈济不了一整年。”公子卬露了个底:“诸位有什么好的对策共渡粮荒的吗?”

第七十二章 曹县

    “太傅,其实不需要一年的粮食的。”一个商人站了出来。

    “这位是繁鑫。”管理给公子卬介绍道:“繁氏是殷商遗民。昔日武王克商后,分殷商百工于东方诸姬,分鲁公以殷民六族,有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

    索氏世代为绳工,长勺氏和尾勺氏则为酒器工,陶氏为陶工,繁氏为马缨工,锜氏为锉刀工和釜工,樊氏为篱笆工,终葵氏为锥工。

    鲁卫历代君主中,颇有几任不尊敬殷人的传统、亳社祭祀,于是许多家族纷纷心向宋室。前些年,公子御派人游说一番,繁氏就举族南迁长丘了。”

    “繁氏已经不做马缨工了。时移世异,卫人被狄人破城后,挽马奇缺,再经营祖业已然不现实。我今为私人行商,往来于宋鲁卫齐之间。”繁鑫修正道。

    春秋的工匠多是为公家制器,旱涝保收。沦为行商后,自负盈亏,算是从国企下岗了。

    “齐民有要术,精于农业、匠术。我曾往来临水,与齐人颇有交情,对齐人的农术,算是涨了不少见识。

    齐人耕作,不似我们宋人。我们两年三熟,齐人一年两熟。如若我们采用齐人的办法,今岁当有下一季收成。”

    管理眼前一亮,催促繁鑫讲下去。

    整理一下思路,繁鑫问秀吉:“今年第一季你们播种的是什么作物?”

    秀吉道:“粟。”

    小米是宋国最广泛种植的作物,寻常年和大豆,也就是菽轮作。

    “恐怕土地肥力不够了。播种的时间也错过了。”秀吉绝望地说道:“粟的第二季播种时间是夏至前后,亦即五月中旬,现在已然错过了。况且粟米连种,肥力损耗殆尽,即使播下去,长势也不会理想。”

    “非也。”繁鑫反驳道:“粟苗都被摧毁在地里,没有被百姓吃入腹中,不如沤成肥,反哺地力,如此再播,不会有所减损。

    齐人不仅有沤肥之术,还擅长栽种冬小麦。六月之初,秋风朗朗,齐人就会将冬小麦下地,来年一月、二月就可以收获。”

    “能保证丰收吗?”荡虺急切地问道:“要是冬小麦没有确保的收成,长丘肯定还是要完蛋。”

    “老天的事情哪有说得准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管理横了一眼。

    “天下十年九灾,五谷丰登是侥天之幸。”公子卬记得即使在后来的康乾盛世,有史料记载,一百三十年内有一百二十六年发生各色灾祸。“如果要更进一步抵御天灾,就要倾力治理虫害、水灾、旱灾。”

    “那就必须修水利,调和水旱,定期在合适时机,扑杀害虫。”繁鑫道:“自古修水利,民无其力,须以官府出面,组织千人,戮力同心。”

    “昔日大禹兴水利,尽力乎沟洫,作陂障于九泽,方有九薮之丰殖;周公时,作彬池,引渭河支流,灌溉稻田。”管理引经据典道:“如今长狄无所事事,不如驱之,以作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大善!”荡虺高兴地叫道。

    “不过我观宋国野人耕作,多以石器、木材作农具,地不深耕,则难汲地力。”繁鑫又提出了新的点。

    “无妨,痛剿长狄后,老师得青铜短剑盈于府库,不如铸剑为犁。”荡虺道。

    “既有青铜,何不作铜器,贩与鲁人以求新粮?”说话的是铜匠锜平。

    “不然。”田单出言反对道:“有铜料,不如作矛作甲,携手武氏,攻灭盘踞在楚丘的山戎,贩战俘为奴而购置新粮,则所得益多矣。”田单听过资章甫计算贩卖奴隶的暴利,一直耿耿于怀。

    “且有甲有矛,再作新军,长丘之东,济水以西,多野兽行走,农人莫敢往耕。具甲田猎,既得肉食,以补粮耗,又驱百兽,以增田垄,还练兵习阵,教练士卒,一举而四得。”受到启发的荡虺补充道。

    “如今国内三桓等公族于宋公不敬,迟早酿成内乱。不妨等待天时,一举而荡灭,夺其封地以滋补。”管理阴恻恻地说道。

    “三桓的封地在哪里?”公子卬饶有兴致地问道。

    “向氏的封地比较多,有城鉏(今河南省滑县)、合(今江苏省沛县附近)、鞌(今山东省菏泽市曹县);鱼氏的封地有方舆(今山东省济宁市鱼台县)、胡陵(今山东省济宁市鱼台县);鳞氏的封地有老桃(今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防(今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缗(今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

    管理取来地图,一一把方位点给公子卬看。

    “鞌就是曹县啊!”公子卬兴奋地说道,边上的宋人都不明所以。

    中国不能失去曹县,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世界八大板块:太平洋板块、欧亚板块、非洲板块、印度洋板块、南极板块、南美板块、曹县板块;宁要曹县一棵树,不要上海大别墅。宁要曹县一张床,不要北京一套房。

    自从中国有了抖音,公子卬就忘不掉曹县的梗。这个富裕的文化之乡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27亿吨煤、18亿吨石油、134亿立方米天然气、6亿立方米粘土,还有硝盐、火硝、芒硝、火碱,所产硝类矿藏在抗日期间,远销各个根据地,制成的“元明粉”等药材远近驰名。

    此外媒体还爆料出曹县发现了铁矿、金矿,简直是上帝眷顾的朝圣之地。

    得益于十斤牛肉,九斤牛币的曹县,曹一环内的各个县市都被网友挖出来,公子卬也对这些地方不陌生。

    鱼台县有煤、粘土、石膏矿;兖州有煤、铁、粘土、制灰的石岩、建筑的砂;金乡县也有煤和石灰。

    只要打下三桓的封地,工业革命的矿藏基础全都有了保障!更遑论铁器时代。

    那么三桓什么时候会造反呢?

    公子卬记得《左传》上写的就是这一年,而且在秋八月之前,因为八月臭名昭著的晋灵公命大夫会盟诸侯,在政变中威望丧尽的杵臼就像吉娃娃一样参加了这次会盟。

第七十三章 治麦

    讨论很快歪了楼。公子卬、荡虺、管理和田单热切地讨论起了如何打下三桓的封地。

    繁鑫失望地摇摇头,轻声道:“人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果然。”

    荡虺年轻,耳朵尖,虽蚊蝇之声,亦入耳,满脸怒容道:“繁氏敢尔?竟然当面辱我,我何鄙之有?”

    “直言尔,何谈之辱?长丘罹受兵灾,民有逃荒之虞,肉食者竟心猿意马,旨在攻伐。鄙也。”

    “荒谬。自古灾年不解甲,不止戈,贤者圣人尚且用兵于灾。

    昔日夏桀之世,倒行逆施,残民以惩,方国不附,人心涣散。时圣祖商汤亦逢灾年,贤者伊尹以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云云相谏,征兵于亳,东击鸣条,三战而灭夏。殷汤革命,赫赫武功,由是而定。

    今长丘缺粮,袭取三桓之邑,搬其粮仓,又有何不妥?”

    “繁某一介商贾,自不通兵事。

    诚若劳师而袭远,陆路运粮,虽有二十石,千里馈粮,所得不足一石。且兵顿坚城,长狄殷鉴不远,其下场君自度之。”

    公子卬听到这里,也不禁为繁鑫的见识而赞叹不已。自从穿越以来,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一场攻坚战,史书上记载白起今日拔几城,明日拔几城,诸侯不敢直视,尽向西朝。

    在没有火药的冷兵器时代,已经是名将的巅峰了。

    公子卬自问没有这种手段。

    就连兵家大牛,孙武都在《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断言顿兵坚城下,“此攻之灾”,故而推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公子卬赶紧停止了觊觎三桓的作战设想。长丘是第一次种植冬小麦,公子卬躬身请教繁鑫栽培的细节,和接下来时间的规划。

    “太傅若诚纳我言,当以财帛浮舟于临淄,购置耐寒良种,然后命铜匠打造农具,悉发长狄、野人修坝引渠,引水利,排盐碱,待到六月秋凉,围筑地堰,平整土地,浇灌底墒水,沤制底肥,深耕细耙,精细土壤,使地有缝隙,不大亦不小。”

    “若过大则如何,过小则如何?”

    “太傅,缝隙过大,则三冬之寒劲透隙而入,冬小麦易遭冻害;倘若缝隙不足,则苗不透气,轻则怏怏扎根不畅,少产,重则奄奄不出苗,绝产。

    此外小麦的选种、配水、配肥、治虫、播种,均有讲究。宋民不知,然其在关键。”

    “愿听教诲。”

    “麦种大小悬殊,相差一、二倍,大种出苗快,分蘖早,根状如伞,苗壮如斗。小种孱弱,常为大种所欺,侵水夺肥,或穗小如针,或夭折如荒秽。齐人多以粘土四十,水四十,搅成泥浆,筛选小种、杂质、病粒。尔后摊席一寸之高以晒种,促其后熟,两三日可也。

    水为冬小麦丰产之本。播种前十日浇灌底墒水,百亩之田(今32亩),千石为准。及出苗一月又五日,浇分蘖水,百亩六百石水。入冬时,表土昼消夜冻,添入冻水,百亩千石。小麦返青,百亩六百石水,宜迟不宜早;小麦起身,水百亩八百石;待到拔节,百亩千石水;孕穗期间,百亩千石水;扬花后,灌浆水百亩千石。

    齐人之配肥,欲得百石之产,必施以七石之肥。所用之肥,以人粪、人尿、马尿、杂草、秸秆、坏苗等沤制,腐熟半月可用,宜早用,否则肥力日消。

    播前整地,必保地平墒足,造墒均匀,肥力均一,深浅一致,地平土碎,梗直如矢,大小成方,上虚下实,土肥相容。

    野人平日须巡视垄亩,伺候麦情,促弱控旺。

    见有叶色灰绿,心叶不长,发育迟缓,呈“缩脖”之症者,必干旱苗。此多因土松而漏风,漏风而跑墒,救之以镇压提墒,密接根土。

    见有幼苗细长,根系不育,分蘖少,抑或是不分蘖者,必深播苗。此必埋土过深,俯仰不畅,救之以清田垄、扒厚土。

    见有植株成长迟缓,土壤板结者,必板结苗。此必通气不畅,难以呼吸,根系困厄,须中耕其地,松弛其土。

    见有苗黄如土,饥瘦如殍,分蘖伶仃者,必脱肥苗。此必地力穷竭,养分殆尽,须追肥施水。

    见有苗萎蔫泛黄,片片枯色者,必盐碱苗。须以大水灌之以压盐碱,继之以中耕松土。

    见有苗瘦弱而水力过盈者,必水托苗。须掘沟导渗,以排余水;中耕松土,以散墒通气。

    但有杂草偷生期间,窃取肥力、水力,亦需要时时除草。

    见有叶锈苗黄者,必病苗。此必害虫作祟,须人工扑杀。此外为防小麦患染穗黑之病,需以石灰水浸泡种子三日。”

    “田间有何种害虫,又当如何扑杀?”公子卬纳闷道,他不会种田,学的是工科,读的是机械。人工扑杀在他印象里,难道是一个一个麦子上寻虫掐死吗?那农民伯伯得多累啊?

    “冬小麦之害虫者,蝼蛄、蛴螬、金针虫是也。

    蝼蛄于春为害,昼伏夜出,趋光扑火,夜间可扑杀,亦可以马粪、驴粪饵杀。

    蛴螬一月出土,三月交尾,趋光扑火,星夜捕杀。

    金针虫多十二月为害,秋季偶尔示踪,蛰伏于低洼潮湿之处,须以干谷烹煮,凉至不粘手,拌之以毒粉,制成毒谷,可毒杀金针虫。”

    “人言齐人多智,田垄之间尽然学问几多,我五谷不分,自愧不如。

    繁氏竟能铭记于胸,一一了然,如数家珍,也是贤才,请受卬之一拜。”公子卬行了个大礼。这年头的商贾果然都很有料,行走千里,辗转列国之间,见识非凡。今有资章甫与繁鑫,后世有吕不韦,前人有弦高,都是国家的肱骨干臣。

    商人行走四方多无地图,全凭经验和智慧,公子卬觉得繁鑫若是能收为己用就太好了。

    “不敢得太傅谬赞,鑫区区拾人牙慧,不能受之。”

    “繁子,我欲请君折节,入我幕中,暂居家大夫,不知意下如何?”

    “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第七十四章 农业税

    繁鑫很快就登上了进货的船,挥舞着手在船头与公子卬一行作别。

    “一路顺风!”

    “必克日而返,太傅保重。”

    ……

    “怎么这么齐整?”

    索尼引着公子卬于田间考察,公子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出隧以后,阡陌良田沿着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分布,道路有多笔挺,田垄就有多方正,公子卬就感觉回到大学军训的时候,放眼都是豆腐块。

    宋人的纪律都这么好的嘛?

    “太傅有所不知。”隧正索尼道:“这就是井田啊。若是修的不方正,不规矩,每家每户的私田和公田的大小不就不一样了吗?舆人监督野人修田的时候,可没功夫计算面积,都是事先做好了记号修过来的。”

    也是,宋人可没有希腊人那样的几何水平,能算出不规则多边形的面积。

    “每家都是规规整整的一百亩,公田也是。咱们宋人监督,从来不需要皮鞭,大伙都很老实;换做别国就不行了。”

    “哦?”

    “比如说创造井田制度的周国,周人奸猾得很,官吏和农人成天斗智斗勇,不是把井田修小了,就是偷偷把田垄多修一点,八户人家每人侵占公田一点,最后等于说所缴纳的粮税就少一些。在周国当隧正,还要天天往田里跑,省的野人偷水偷地。”

    “这难道不触犯周国的刑罚吗?”

    “确实。但是太傅,皮鞭和刑罚不能教化百姓,总会有人顶风作案。周室衰微,不能为民谋福祉,反倒要维持泱泱王畿的威仪,八个师的军费、吃穿用度、诸侯赏赐都不能少。天子开销不减,赐予诸侯土地却一年接着一年。光开源不节流,官府的开支缩减,已经经年没有维修当年周公旦时所建之水利了。”

    “国家水利废弛,田产不兴,也怪不得百姓活不下去,因之偷偷逾越刑罚的界限,做点损公肥私的事情了。”

    汉朝的百姓活不下去,干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明朝百姓活不下去,或投充为奴,或占山为王,或索性攻城略地,来一场“福禄宴”;哪怕到了现代,农民因为农业税活不下去了,把乡长活埋的国家也有其例子。

    “长丘有田地将近十万亩(相当于现代的三万亩),照理来说,官府应该每年有三千石的收入。”公子卬计算道。

    “怎么可能!”管理惊叫道:“果有三千石,我们害怕长狄吗?”

    于是管理掰着指头算道:“征税的舆人和隧正须官府供养此其一也;粮食在运输的途中有损耗,此其二也;粮食存储,须兵士防盗、捕鼠、防火、修缮粮仓,兵士食禄,此其三也;官府一应开销,须粮换铲币,分利于商贾,此其四也。仅仅一、三者,征税成本高达一二成。我等士子,每食一石粟,彼辈野人供养须以十石计。”

    农民上缴十石小米,政府仅得一石。难怪在周室阅尽典藏的老子主张小国寡民。长丘是典型的扁平化管理,到了中央集权的清朝时候,从小县城收的税赋,经过层层官僚的手里,抵达国库,二十存一。

    在新中国取消农业税以前,农民伯伯七块钱的赋税到中央只剩下一块。后来税务中央和地方划清泾渭,征税管理仍然成本高达百分之八,随着官民关系的僵化,征管成本节节攀升,甚至出现了成本-税务倒挂的现象。

    千禧年,京城农业税八千万,成本却逾越六千万,所得杯水车薪。江西丰城甚至征税成本大于税收所得,酿出了人间惨案。

    管子自顾自道:“这还得亏宋民诚信。周室王畿更惨,周之野人为少纳税,八户人家联合起来,隐瞒公田的真实收入。官吏不得不年年勾心斗角,于田间逡巡。民多而官少,瞒报田产者比比皆是。

    周室不得不广招舆人监督,舆人倍增,征管成本陡然提升。是以国不增田产而官府所得逾减。然民之黠无穷无尽,逃税漏税之法层出不穷,而周室愈发困窘,连赏赐诸侯之美器都羞赧,索性赠田,让诸侯头疼去。”

    在这场零和博弈中,周人的征税成本递增,百姓为了活命避税,把更多的时间浪费在和官府斗智斗勇上,有的人干脆不种田,专门望风;有的人负责牵制官吏;其他农民则需要将产出分一部,分给这些“斗士”。

    于是官府所得赋税如同毫发,百姓耗时耗力,也难以伺候好庄稼。上下皆输。

    亚当·斯密曾经曰过,一切赋税的征收,须设法使人民多付出的,尽可能等于国家所收入的。人民付出多于国家收入的几种情况,比如,征税使用了大批官吏,不但耗费大量的薪俸,还要苛索人民,增加人民负担;征收妨碍了人民的勤劳,使本来可以举办的事业因为税收而缩减甚至消灭;税吏的稽查给人们造成麻烦、困扰和压迫,人们都要设法逃避这种烦扰,凡此种种。

    亚当·斯密定义了税收的征管成本,这种成本就是人民所付出的与国家所收到的之间的差额,差额越小,征管成本越小,越符合经济的原则。

    西方有贤人,东方难道没有高人注意到这一点吗?

    北宋大吃货苏轼曾治理密州,发现朝廷的征税成本问题。活不下去的百姓要么偷税漏税,要么干脆披发入山、下江为盗贼。在给朝廷上奏的《论河北京东盗贼状》、《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上文侍中论榷盐书》三道奏疏中,苏大学士痛陈封建王朝不计成本收税,以为能增加收入的想法是“儿童之见”。

    “积滞不行,官之所丧,可胜计哉!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者乎?”苏轼通过严密的数学论证,证实了封建王朝税收模型的愚蠢——既失去了财源,又失去了民心。

    这一愚型的集大成者就是崇祯。越是摊派辽饷,越是增加征税成本,不但国库收不上钱,百姓也揭竿而起。有网络上的学者计算过,崇祯年间,征税的成本是税收收入的百倍不止。

第七十五章 架空

    “农民已经够苦了,再这么搞无异于自掘坟墓。”公子卬喟然长叹。

    只要有天灾,农民为了完税不得不出卖土地,然后土地被兼并,进入治乱循环。

    抑或是,农民选择不纳税,逃避赋税,官府为了维持公共收入,不得不增派税吏,增加税率,然后农民更加活不下去,土地被兼并。

    然而在水利普及度,农业治理水平低下的古代,天灾的频次究竟有多高呢?

    在清朝1840到1911这七十二年间,以颍州府为例,当地只有咸丰四年、五年这两年是没有遭受虫灾、冻灾、旱灾和水灾的袭扰。

    公子卬决心改良长丘的税务状况。农业税的征收成本已经是农业税本身的九倍以上,这还是长丘小城寡民的条件下。若是自己有一天真如历史上一样成为宋国的执政卿,一个国家的税务系统相对于小城邑而言,层级的设置更加冗杂,损耗更为铺张。

    那么在管理等级更多的情况下,这套征税机器的效率将会低到一个极其恐怖的境地。

    要知道有明一代,民间并不是一穷二白,而崇祯却要不断地向社会各个阶级化缘,从某种程度上说,不得不思虑其中税务制度的有效性。

    “周礼(出自《周礼·天官·大宰》),国家敛财之术,分为九赋,一曰邦中之赋,二曰四郊之赋,三日邦甸之赋,四日家削之赋,五曰邦县之赋,六曰邦都之赋,七曰关市之赋,八曰山泽之赋,九曰币余之赋……”管理进一步给公子卬讲解税务系统。

    九赋中的前六项分别阐述了不同对象的农业税,而第七项则是商业税的范畴。

    管理已经说了长丘农业税的征收一部分来自于井田税,九家共同耕种公田以上税。这本质上是百分之十一点一的税率。但这不是农业税的全部,一旦当地爆发战事,还要征收高昂的军赋。

    “军赋者,战时每丘(一百二十八户)出戎马一匹,牛三头;每甸(四丘)出长毂(车轱辘)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

    军赋是临时性质的,倒也还好,倒霉的是,农民还要承担公家的力役。公子卬知道秦始皇用力役征发百姓赴骊山,立阿房,开灵渠,建长城;但春秋的力役还要更加过分。

    我朱孔阳,为公子裳……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二之日凿冰冲冲……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诗经·七月》

    野人的女眷要为公家制衣染色,男人则猎杀野猪,作为贡品;白天割茅草,晚上搓麻绳。到公家房顶修缮,把凿取的冬冰装入公家的冰窖,除此之外还要无偿为公家酿酒。

    卯时而出,酉时而歇,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沉重的力役压迫得野人喘不过气来,站在金字塔顶得那些人还要谆谆教导他们——这是福报。

    万恶的旧社会——公子卬啐了一口,简直就是迅哥儿那个吃人的制度。一年到头勤勤肯肯,到头来却连基本的温饱都得不到保障。

    “以后野人的力役,官府都要支付工钱,不能让他们白干。”公子卬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管理瞠目结舌道:“这怎么能?我们可是官府啊,官府让人干活,怎么能付钱呢?”

    “雇人做工,自然要给使钱,这可是天经地义的啊。”

    管理:“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公子卬:“我以后会有的是钱。”笑话,老子堂堂穿越者,仰仗几千年的科技、历史知识,要是不能变魔术一样地变出钱,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像一个十口之家,辛辛苦苦种植一百亩田地(今三十二亩),每季产出刨除种子,只有二十五石,家里十张嘴,一人吃五石【注1】,一年下来一粒粟米都不剩下。

    这世道十年九灾的,一个不小心就要卖儿卖女。

    我们若是免去力役,在他们劳作后支付报酬,他们才能吃得更饱,买得起青铜的锄头,开垦更多的土地,长丘的粮食产出才会更高。我们才能养得起更多的兵丁、匠人、商贾和谋士。

    你刚才看到他们手里的农具了吗?都是石头做的,石器翻土掘地能有什么效率?正是工具的破败才限制一家十口只能伺候这么点巴掌大的耕地,还伺候不好!”

    用石器耕作的农田,产量相当不堪,既不能深耕,也填不整土地,地里的缝隙常常过大而致使作物罹受冻害。若改换工具,进化到青铜农具、铁器农具,那亩产和每户能照看的田垄面积,就不可同日而语。

    公子卬又让管理陈述关市之赋的细节。

    “管仲(出自《管子·幼官》)有言:‘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关赋就是关税,市赋就是市场税,一个税率百分之一,一个税率百分之二,共同组成了春秋商业税的根本。

    “布,列肆之税布。緫布,无肆立持者之税也……”

    市场税还分为布赋和緫布赋,前者是对有门店的商贾抽取的,后者则是对没有固定店铺的交易抽取的。

    管理举了一个例子,如果一个野人跑到城里卖粮,官府先抽取一次关税,百分之一;把余粮卖给粮商,官府抽取一次緫布赋,百分之二;粮商把粮食卖给贵族,官府抽取布赋,也是百分之二。

    总体核算下来,野人贩卖粮食的过程,官府实际上是抽取了百分之五的税率——这税率无论是与后世比较,还是与九税一的农业税比较,都相当之轻。

    重农税,轻商税,农商税率不成比例的朝代,中国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比如说加派辽饷的崇祯年。

    “汉文帝轻徭薄赋,才有了刘彻征讨戈壁的雄厚资本;萧何轻赋抚育关中,才有了汉高祖彭城之败后,剿灭楚霸王的雄风。”公子卬思忖着,一定要效法这些王侯将相中的佼佼者,好恢复自己领地的生产力。

    最好的税基,不是向赤贫的阶级伸手,而是向家有余财者征收。后世的累进税制度就是这么来的。

    但如何区分哪些野人犹有余力为国家纳粮,哪些野人挣扎在温饱线上呢?

    公子卬转身面对他的臣僚:“我有个思量,粮食的税收从农业税收取,改为通过关赋、市赋抽取。”

    管理和索尼顿时陷入蒙蔽状态。

    “具体操作就是先把田税废除了,公田交给八户农民自己处理,或是平分,或是赎买。

    然后野人买卖粮食还是要征收关赋和市赋的,这么做有这么几个好处。

    第一,野人若是自己都吃不饱,肯定不会拿粮食到城里卖,这样的话,我们就能轻易地把那些吃不饱的人家筛选出去,变相给他们免税,不把他们逼到卖儿卖女的境地。

    第二,对于那些丰收了的野人而言,我们收到的税并不会减少,反而可能更多。随着我们大力发展农业,兴水渠,拓土地,这样的野人会越来越多。而按照原本的税率,他们每种出九石的粮食,我们征收其中的一石,又因为征农业税有九成的损耗,因此最终官府只能得到其中的十一。

    总体计算下来,按照旧有的井田税制,百姓每种出九十石粮,我们只能得到一石。

    但是若改成粮食交易环节征税,原本要派出舆人挨家挨户地去征收杯水车薪的农业税,变成了只需要派一个褚师蹲在城里的市场去征收,理想状态下,百姓一户若是种出九十石粮,刨去五十石,还余下四十石,他们会用这些粮食去城里交易,按照关赋和市赋,我们可以抽取到两石的粮食。、

    原本能征得一石的税,现在就能翻一倍。

    第三,官府的粮食变多了,野人手里的粮食也没有白白损耗。《周礼·地官·遂人》有云,距城邑百里之内为郊,百里之外为遂。”本来要豢养大量的舆人往来于郊遂之地征粮,万一征不上,舆人还要化身打手对野人进行暴力惩戒,现在这些通通都不需要了。野人自发把粮食输运到城市的路程,比舆人拉着车在遂外挨家挨户转悠的路线要短得多。

    人人口诵:‘百里不贩柴,千里不贩籴’,意思是说,押运千里的运费几乎快逼近粮食本身的价值了。改农业税为关赋市赋能够让浪费在运输途中的粮食极大地缩减,而官府也节省下豢养舆人的巨大开支,故而老百姓手里的粮食也多了,官府的库存也充盈了。”

    管理道:“太傅的变法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是这需要两个前提条件。”

    “哦?愿洗耳恭听。”

    “第一,野人要求有半数以上,能够在实现温饱的情况下,有余粮,且每年的余粮多于四十石,这样才能确保官府的收入不减。”

    公子卬掰着指头开始心算。把公田分给各户本身就能增收一成一了,况且他还将铺设水利,治理盐碱,鼓励开荒,教授冬夏绿肥施用技术。

    光后世徐州农科所在铜山县,通过种植放水养绿萍作有机肥,就能够实现粮食增产26.5%;而连云港退休教师发挥余热,通过调研证实了当地农村努力兴修水利,实现粮食增产82%到164%的功绩。

    河南济源县的盐碱治理,更是让亩产提高到了原来的3.8至29倍,进而得到国家级的表彰。

    农业科技才是创收的绝招啊!现在长丘的亩产是一百亩(等于后世三十二亩)出产960公斤,这在后世远远不及一个零头!现代农业技术,即使不用机械、化肥,也足以让石器时代的野人全家吃撑,况且春秋之世,人多地少,一户十个人伺候三十二亩田,简直绰绰有余——完全可以鼓励他们开垦更多耕地。

    “每户增产四十石,绝对没问题!”公子卬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第二个前提条件就是,能够确保野人在长丘城内交易,而不是其他地方,否则我们抽不到关赋市赋。”管理掰开第二根指头。

    公子卬抚掌大笑:“这就更容易了。运粮损耗巨大,百里之内又没有其他城市他们岂会舍近求远?而且青铜农具、食盐之类的必须品,只有城内的国人才有,他们不来城内交易,还能去哪?

    最重要的是,我以后还会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产品,吸引他们不得不买。”

    笑话,等我发明了铁制农具、能制作出廉价的衣服、冬日取暖的煤炭……林林总总,这么多拳头产品,还怕他们不买么?

    何况以后还能开矿。

    现在长丘这块地的底下就是广袤的中原油田。宋国坐落于山东、河南、安徽的土地上,向东有煤矿、铁矿、硝石,向西有硫磺,向南有高岭土……真的是风水宝地。

    蛋糕要做大,才能好分割。

    想到昨日秀吉和家康讲述的野人惨状,公子卬不禁心疼——一天就一斤粮食,无衣无褐,瘦骨嶙峋。

    后世的封丘县有一百三十万亩耕地,而今的长丘城仅仅三万亩,劈荆棘,驱野兽,开新田才是发展的硬道理。

    况且不久的未来,楚庄王的老爹——楚穆王就要杀过来了,把野人折腾得瘦骨嶙峋,谁跟他去抵御外辱?民心还是要收一收的。

    “我会组织冶炼铜质的农器,低息贷给他们,如此野人增产,铜匠得赏钱,官府增收,一举而三惠。战俘营的长狄也不要歇着,统统给我去开地修坝。

    长狄的吃食比乖顺的野人还要高,这本就不合理了,不把野人、国人养得身强体壮,孰人与我共长丘?”

    …

    宋都商丘,太后慈宫。

    云鬟叠翠,粉面生晖,白衫红裙,这妇人哪有一番母仪天下的太后姿态,活脱脱水里白莲,含羞待晖不自繇。

    绣户斜光入深宫,斜坐对饮有郎君。一双白净净细手如玉箸,青玉案上斟酒壶。那素手筛完两盏更两盏,与妇人且共饮其中醇厚。

    “只愿岁岁如今日,不枉千金也难销。”公子鲍的眼睛涎瞪瞪凝望着王姬。

    王姬咬着衫袖口儿,缨桃之口格格驳驳作响,宛如丝缝的俏目斜溜他一眼儿,轻笑道:“那杵臼孙儿不比你父亲,终日忙碌于宫外,只待夕阳西垂方才入大内。”

    “我那鹌鹑似的兄长忙活啥呢?”

    “还能忙啥?变卖禁中玉琮、玉璋、青铜器皿,还有一些丝帛、轻裘,统统贩与行商,以求宝甲利刃、宽车良驷,延揽武人义士相从,建为贰广,重填左师、右师呗。”

    “宫中物什值得了些许银钱,供以调教兵乘,重振君威吗?”

    王姬细细剥下水果皮,塞一口甜腻果肉进入情郎口中。公子鲍一口下去,汁水四溢,舌尖上下舔舐,连带着果汁与妇人柔胰的滋味一同品鉴。

    “达达,坏。”王姬轻轻推搡了一下,戏作一团。

    公子鲍呆里撒屈,少顷王姬又道:“当初杵臼孙儿俘获穆族、襄族之士,押于黑狱,引为战犯,愣是从两族口中盘剥出好些赎金,鬻士人好似贩卖驴子一般,因而获了不少财帛。”

    “那穆襄之人能善罢甘休嘛?”

    “杵臼孙儿哪里管得了这个。眼下朝堂,公族只手蔽日,只消欺负杵臼手里无人,营里无兵,令不出大殿,民不知有公,可把杵臼孙儿气坏了。宫里人言,杵臼贩了最爱的鎏金棋盘,与那公子江潜邸旧人公孙孔叔终日谋划,往来民间,求士如饿殍受嗟食。”

第七十六章 号草

    “我闻那孙媳,终日宫中守望,不见君颜;才到夜幕,杵臼孙儿触枕即眠。”

    公子鲍摇摇头道:“当这国君有甚好处,引得操戈相搏。何如亲亲与我,连理枝生,喜孜孜日日如新婚,同心带结,美甘甘如尝饴甜。

    他见得粗汉相傍,我消受朱唇紧贴;他见得冷甲贯体,我犹得粉脸斜偎。

    纵使他千山入图,万水为疆,我独爱罗裙玉足,肩膀上弯弯新月小露;宝钗金坠,枕头边朵朵乌云蓬松。

    我独爱美人不爱江山,羡鸳鸯不羡君位。但求亲亲欢好于侧,不学他鹌鹑旁落脂粉。”

    “好达达,小嘴儿忒甜。只盼你日后莫要见了青春更浅,模样更周正的女子,厌弃我这蒲柳之姿、半老之仪。”

    “我待亲亲,情真意切,岂容凡尘女子拨弄?”公子鲍于是赌咒发誓,情贞始终,如有违背云云。

    “好啦达达,我相信你啦。真不枉我为你暗中奔走,散布谣言。你看我都为你弃了亲生幼子,今时今日,达达有何报酬于我。”

    ……

    宋都。桑林门。

    大司徒鳞矔、少司徒公子盻驱车纵马,东出城门行猎。

    出郊入隧,肆意驰骋,身后随从、武士相随,人多车众,兵戈铿锵,箭囊饱满,远看如同蜈蚣发足道上。另有走狗相伴于侧,一路吠吠;有飞鹰往来期间,长鸣作响。

    士人于隧外呼号,车攻矢发,擒获野味无算,有犀、麋、狐、彘之属,兵车满载,下士徒行。两司徒置酒高歌,高吟浅唱,呜呼快哉。

    俄尔,忽见一耄耋匍匐路中央,拦车告状。

    “大司徒,冤啊,大司徒,我有冤屈申诉,我有状言要告!”

    一时间,车驻马歇,左右忿恚,登时感觉兴致如青烟散尽,魁梧之士齐齐围上。

    “有刺客!”

    两司徒的手下把老者围了个密不透风,长戈长矛齐齐指向老者的脖颈,此刻,若有人从天空俯视,活似个车轱辘。

    “我非刺客,我是来申冤告状的野人。”老汉温顺地垂首道。

    “野人也敢拦车截架,面不改色嘛?”

    “就是!野人难道不应该免冠徒跣,以头抢地,额首磕血,恭顺如羊嘛?如此高声纵语,伶牙利嘴,一看就知道是奸人,心怀歹意。”

    左右纷纷鼓噪,要穷治其罪,不时有人怒目恐吓,兵刃又逼向老汉,寒光凌厉,好不渗人。

    “欸。”大司徒今日行狩颇有兴致,伸手止住左右言语,戏谑道:“人言,大凡物不能得其平则鸣,不如听听野人有甚说法,毕竟君子不阻塞言路,察纳谏言嘛。”

    老人见眼前人面色丰润,额头平坦,耳朵迂阔,大腹便便,仿佛腹中藏了万卷诗书教化,耳朵能听八面疾苦之声,心中窃喜。

    “这大司徒言辞友善,面相也不甚狰狞,不似獐头鼠目的歹人,兴许是个好官。”

    自古拦车拦轿、击鼓鸣冤者都是需要莫大勇气的。达官贵人十分反感这种行为,所告情势若有分毫出入,即刻有肉刑伺候,轻则杀威重创,重则丧命九泉。

    小老头一身伛偻,褶皱的皮囊包裹着不大结实的骨骼,晃晃悠悠,仿佛水畔芦苇,风吹见倒,又如水中浮萍,见波澜而为之远驱。

    这个老头已是风烛残年,几鞭子下去,恐怕没几滴血好溅,这身子骨软如鼻涕脓如酱,想来一鞭子下去,瘫作黄土,呜呼哀哉去也。

    小老儿豁出性命,也要行险,左右觉得一定是盘剥得过了,方才出此下策。不过野人不是生来就给君子盘剥的命吗?这个道理宛如一加一等于二一般简单。

    道路两侧渐渐收拢了一圈围观之民,暗暗吞咽唾液者,有之;面皮如弓弦般绷紧者,有之;手中大汗分泌不休,如浴睢水者,有之;眼皮狂跳,心如军鼓乱敲,惴惴不安者,有之。

    “大司徒,恐怕这老头儿是附近野人公推,冒死喧闹之人。小老头儿已是半脚出阳间,半脚入阴曹的把式,贱命丧之,如弃鸡肋,不值得几根柴火钱。

    外面一圈青壮,定是始作俑者,不如……”

    大司徒再一次大度地止住左右的暴力设想,谈笑自若:“都收起兵刃来,区区野人,不习技击,有甚值得惶恐戒备的,莫要风吹草动皆以为兵。”

    手无寸铁的野人,大司徒觉得杀之易如反掌,还没有围杀禽兽来得难。

    左右收迄兵刃,竖起武器,矛头朝上,观之如林。

    “汝有何言与我?”

    老汉仿佛黄河水开了闸门,一泄万里,一腔委屈,如同豆子倒出布囊。

    “今日有舆人往来郊隧,收集号草……”

    这事鳞矔是知道的,宋公杵臼要重建近卫部队,造车养马,自然需要草料,也就是号草。

    “挨家挨户,人人摊派,限期缴纳……”

    宋公杵臼拿出不少钱,采购民间的草料,这事情自然由大司徒负责统筹,隧正负责执行。不过,杵臼拨下的铲币自是被大小司徒,舆人、隧正贪墨如洗。

    大司徒转手就添来了一佾歌姬,好不快活。不过收集号草的事情还是要办理的,于是舆人得令在野人中间摊牌。

    “舆人收号草有两条不公平。大秤不准,七八十釿号草上秤,秤不起花,此一也;户户人家须向收草之舆人缴纳使费,不然不收。此其二也。”

    使费,就是下面官吏收取的跑腿费,当官的要办事,怎么能不收钱,左右都觉得这个好汉太不识时务。

    “有交不齐号草者,舆人上门殴打,户牖溅血,石阶见红,妇人哭号,儿女作泣……”

    交不上号草的,都被舆人认定为刁民抗阻,于是施加“合法暴力”,打不死人,却教人吃些苦头。

第七十七章 欺众

    那老汉字字珠玑,句句咯血,声如哽咽,泪如挤脓。

    围观的野人都不禁潸然,虽然是事先编排、念顺的台词,放今听来,也是肺腑之苦,透心之寒。

    有妇人一手携着垂髫孩童,一手不住擦拭面上还珠般的垂泪;那小儿回身邀妇人怀抱,声音哽咽,泣如雪崩。

    伤心孩儿音调高亢,如山鸟引吭,听得鳞氏、向氏大兵好一顿烦躁。

    “贱民休得聒絮!”

    兵士把戈一横,四下悄然噤声,唯有几个汉子在人群末梢看得暗中忿恚,悄咪咪捏紧铁拳,一手青筋暴起,如蛟龙腾海,蜿蜒于臂。

    初时,公子盻尚且有些紧张。他素来没见过如此阵仗,又是拦车截架,又是群氓黑压压围上,脑海里只盘旋着周厉王倒行逆施,受群攻于民,见驱于境外。

    久之,见兵士虽少,却在众氓之间厉声喝问,群氓面有哀惧却无反抗,欣欣然方寸大定,如磐石悬而落地,乳虎惴惴而安。

    出了这档子荒唐事,公子盻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忝为少司徒,鳞矔为大司徒,舆人、隧正掠尽民财,却都出自两司徒的法旨;那老汉被盘剥来的粮米财帛,多半入了向氏、鳞氏的私囊。

    公子盻深知自己的罪行和猥琐,周公的礼法没少读,诗经的道理没少念,可家中广纳二八妇人,府内奴婢充栋的快慰又如妲己劝酒、文姜勾腿般撩人,拨弄得公子盻难辞大司徒邀伙,一石石梁稻装箧、一担担金银入邸,哪些个领导干部禁受得住这般考验?

    相形于少司徒做贼稍逊贼胆,大司徒鳞矔就老练熟稔许多,他老神在在地听完老汉的言辞,心中古井无波,仿佛是听茶客酒徒的饭后谈资,俨然一个道德真空,旁人见他的做派,仿佛要自相怀疑一番——是老汉搞错了吗?舆人是大司徒手下的官吏么?税收系统莫非与大司徒的职权毫无瓜葛么?

    清了清嗓子,大司徒老神在在地道:“老汉有所不知。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龙王辖万里波涛,雷公管漫天霹雳。下氓与舆人的情弊,当寻相关部门处理,与本官不牵一毛。”

    老汉哑然,道:“那舆人皆说奉了大小司徒差遣,来郊隧公干,如何不与上官干系?

    老汉不求上官收了差遣,但求舆人换个公平的秤杆,稍稍减损些使费,于愿足矣。”

    言讫怦怦顿首。

    那宋公杵臼采购号草,本是公平买卖,你情我愿,互不相欺,价钱相恰,不竭民力,这本是一等公平,老汉寤寐求之不得。

    再者,就是百姓缴纳号草,不求官府铲币,此乃二等公平,亦不可得。

    老汉所求者,等而再下,三等的公平,那大司徒依然哼哼唧唧,推三阻四,作辞道:“缴纳号草之政,本官当初乃是极力反对的…”

    这话没错,当初宋公要采购郊隧的号草,鳞矔的的确确一力反对——宋公的卫戍部队弱小如鸡,才是对一手遮天的公族大夫最有利的情形。

    “然则宋公一意孤行,衮衮诸公劝谏不得,老者方才有此劫难。”

    鳞矔把责任干系全推在杵臼肩膀上,自己仿若窦娥般全然无辜,为政清明,洁白如雪。

    “好一个桀纣之君,不恤民情,滥行苛政。以逼得我辈农人家不得宁,居不能安。委实可恨,可恼。”

    三言两语,化得众人望向鳞矔的目光渐渐柔和如絮,只消得把满腔的不忿,都泄作对杵臼的咒怨。

    “本官虽一身与此政不干,权作传声递简之用。然则,本官亦有别处封邑,抚有一方水土之黎庶,对于田垄之苦涩,春种秋收之长短,亦感念方寸之间。

    只叹那国君粉面白晳,食必梁肉,衣必锦绣,生于幽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焉知民间之疾苦,民生之不易。

    兼以有寺人之流,无根之佞,谄言于内,忠贞之士,斥之以外。衮衮诸公,虽胸中藏有千策以惠民,而难得用,虽怀揣济世安邦之道,而弗能纳。

    只恨那公孙孔叔等幸进小人,日日常伴君侧,狼顾虺行之流,汹汹居上,窃取国柄,却使正道大夫难申其志。以致国之不国,民之维艰,呜呼哀哉。”

    大司徒鳞矔抚膺揪心,作痛心疾首状,群氓怜見,心有凄凄焉。

    “兀那昏君!”有人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不过本官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祇,殷宋之祚有天佑。恶人自有天人治,一报还有一报消。

    深宫之中,国君之政,本官无能为力,然则区区舆人叨扰,本官却有计较,相助老者,惩奸锄恶,脱离苦海。”

    群氓闻之,双目精光,眩然有神采,急急问策。

    大司徒清了清咽喉,顿了顿声,卖足棺椁,才道:“朝廷自有法度,左右二师,管辖都城内文武一众大夫,大司寇总理刑名,管辖城外民庶不法。

    舆人者,汝等视之为国家牧民之吏,威权加身,朝中大夫视之,不过草芥小卒。汝等果欲求安,何不求之公道以公卿之间,问罪奸吏以刑名之义。介时,天道好还,善恶得报,汝等早得好枰良吏,岂不美哉?”

    大司徒一番言语诳得群氓心中搔痒如癣,面上喜不自矜,抓耳挠腮,好不忙活。

    众皆称善,大司徒寻机再怂恿道:“我将欲归返都城,一路同道,有欲申情敝者,何如相骥于车尾,同申其冤以壮声势。”

    那老汉听罢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愿从而入城,外围青壮也纷纷拍胸报名,一时间人群中许多人作别家小,从车而行。

    华车宝盖行于前,百兽骸骨载于中,群氓欢喜附于末,一路迤逦。

    见无知群众应从无算,饶是少司徒公子盻也不免倾心佩服,扶指暗暗夸赞鳞矔道:“鳞大夫果然厉害,手段非凡,化危机于无形,处机变于须臾。

    佩服,佩服之至也。”

    大司徒抚髥作笑:“举手之能尔,不足为大赞。

    不知届时,鱼大夫与华大夫,将以何酬谢矔。”

第七十八章 渠名

    公子卬向全城宣布要建成惠及现有长丘城所有耕地的开渠工程。

    长丘方才千户人家,十万亩耕地(周制),原本全无水利,一年四季水旱时空分布不均匀,旱时旱死,涝时涝死。或有灾年旱极,蝗群纵地而起,恍如贼兵扫境,如梳如篦,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凌空入侵,见叶即食,见茎即啃,诚如黑云压城,摧尽青苗,噬尽陇亩。

    所谓十年九灾,长丘百姓同春秋时大多城邑一样,年年五谷之收,全赖运气,人人皆谓之为“天收”。

    公子卬从二千六百年后穿越而来,人定胜天之念如碑铭深刻一般,存于方寸之间,哪里容得老天作祟,搞得收成如同丢骰子般儿戏。

    前面说繁鑫有谏言,欲建有水利,治旱排捞,调配水文,不过繁氏一介商贾,通有无于泗上可也,但通地理,明高低,计较因势利导,疏水修渠之业,却不甚了了。

    繁氏架舟东向后,公子卬日比出城,走盘踩点,往来郊隧,请教农人、长者,竟草草鼓捣出一套简易地图出来。

    “南引济水,通渠灌溉,以工代赈,肥田成沃”。公子卬的计划甫一公布,当即受到阖城欢迎,唯一的争论就是这个项目唤作什么名字才好。

    “修了这条渠,旱地变肥田,粟产、麦产一定倍增,叫饱食渠怎么样?”几个野人鼓噪了起来,几天的接触下来,大家都发现公子卬没什么架子,一点等级鸿沟都没有,胆子纷纷大了起来,连秀吉这样唯唯诺诺、不善言辞的老实人都偶尔开口。

    “普天之下,哪条渠不是为了肥田而修葺的,命名如许太过普通,不能体现长丘特色。诚不如唤作济阳渠。渠在济水之北,山之南为阳,水之北为阳,故名。”隧正索尼给出了第二个提议。

    “不如唤作济阳卬公渠!”荡虺嚷嚷了起来,公子卬是他的恩师,老师名声打出去,那他不就是名师旗下的高足了嘛。

    众人眼睛仿佛被圣火点亮。公子卬费尽辛苦,出钱出力,给大伙造福祉,事后岌岌无名,岂不是埋没老大贤名?

    “济阳太傅渠!”管理叫道。公子卬毕竟还没有公爵之位,虽然以后未必不是宋公,但现在称公道寡未免瓜田李下,惹人猜忌。既然叫卬公太早,用太傅之官名称谓此渠也是褒扬。

    ”济阳太傅十万亩灌溉渠!“一个当兵的士子大声嚷嚷。他觉得就陈明地点和人物,也太普通了,必须来点霸气词语点缀一番,不是说要浇灌十万亩良田嘛?十万亩,规模一铺开,逼格就蹭蹭蹭往上涨。

    ”济阳太傅十万亩胜天灌溉渠。“田单不满手下没有领会领导意图的能力,和他的境界也差得太远了。公子卬不一天到晚把人定胜天挂在嘴巴上嘛,胜天两个字必须加上。

    ……

    才短短十几分钟,这条渠的名号就被扩增到了”济阳·太傅·十万亩·胜天隆运·至贤先觉·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灌溉渠“,整整二十八个字。

    ”这他喵是皇帝的庙号还是一个渠灌系统的名字?“公子卬睃了一眼热火朝天讨论的众人,不禁揩了一把汗,他生怕后世的乾隆皇帝会穿越时空跑过来向他要专利费。

    ”还是叫济阳渠吧。“公子卬弱弱地插了一句。

    ……

    悬挂厚釜,填塞薪柴,粟水相煮,飘香四溢。为了提振士气,在济阳渠的工地上,公子卬还相当阔气地供应了姜和肉料。

    野人家康把一家老小都拉到了给公子卬干活的队伍里,说是给领导打工,实际上家康自知是在给自己忙活。

    大伙都知道,公子卬出工本修建的这条渠即将七弯八拐,把济水引入自己家的田里。

    ”听说齐国来的家宰--管大夫家里有一本《管子》,书上说,‘一农之事,终岁耕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二十锺。河淤诸侯,亩锺之国也’。“

    ”啥意思嘞?“

    ”意思就是说,一般的田,靠天收,只能百亩二十锺。齐人一锺是多少粮食,我们不知道。不过管子说,河淤灌溉后,一亩地有一锺粟米,百亩地,就是一百锺,足足是原先的五倍啊!“

    ”那我们家本来一年二十五石,变成水田后,就会是……一七得七,二七四十二,三七……“

    ”笨!“那人一巴掌掴在家康脸上:”是一百二十五石!“

    家康挨揍,也忙不得作忿,高兴得一蹦三尺:”那岂不是吃都吃不完?“

    ”那不是?我打算到时候多多讨几个婆娘,多多生几个娃儿,嘴巴多,吃得多。“

    家康脑袋摇摇晃晃:”不好不好,我要用多余的粮食换几件裘衣,太傅赐给我的那种,真是柔软温适,比之负日之暄更暖。“

    ”真是傻人有傻福。这呆子……“一时旁观者叹道。

    开工至今,每日的饭点都是野人们最兴奋的时候。

    家康和家小拿着洗脚盆,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去领今天的饭食,刚才他踮脚探头张望了一下,知道今天又提供肉羹和小米粥。

    家康离开自己门如败寺,屋似破窑的家宅后,公子卬提供的伙食令他又惊又喜。

    到工地后,他第一次吃到官家的伙食,一顿居然提供一斤小米,吃不够还能再添,管饱为止。

    除此以外,居然尚有肉羹与青菜作辅,兴奋得直教家康把全家都拉过来卖力——家康听说了,伙食按照人头点齐,不伦健妇、垂髫,一应供应。

    以前只有喜事或是佳节的时候,才有肉汤涮嘴,吃饭也是粒粒爱惜,一天两顿,一餐的小米还不到今时吃到的半数。

    打听得公子卬一天给三餐后,家康记得自己和同伴们都发出了如尝蜂蜜、不敢置信的惊呼声,然后找出最大的锅碗瓢盆来排队——虽然公子卬允诺说食物够多,但是大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公子卬底子薄,大好吃食被别人领光了。

    尤其是听到所有的人都带着大号的洗脚盆去,家康更是觉得自己拿碗去盛太亏了。

    家贫,洗脚盆肯定用不起陶制的,家康吃力地把硕大的木盆扛着去排队,周围的伙伴一个个也都带着木盆、木桶,每人至少都打了两盆子走。

第七十九章 暴食

    家康的身后突然传来惊喜交加的叫声,这个声音他感觉有些耳熟,他回过头去,看到秀吉一家满脸喜色,朝着负责盛饭的那些师傅们叫嚷着。

    家康正想招呼一声,但来打探长丘饮食待遇的秀吉一家突然一起转身,甩开大步向他们来的方向窜去。

    盛了小米粥,舀了猪肉青菜羹。肥腻的猪肉在水里荡悠悠,青菜叶子漂在上头。盛饭的师傅那手上下熟练抖动,愣是把一瓢好肉堕了一半下去,家康瞅着肥肉吊着心,肥肉掉到缸内的水声让他仿佛身上被卸下一块腱子肉,心疼无比。

    ”你这厮……我的肥肉啊。“家康在心里吐槽道。春秋时期的古人嗜好肥肉,美其名曰膏腴,公子卬一向吃不惯的肥肉,左右不论士大夫还是野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快去吃罢,吃完了还能再打。”那师傅好似洞穿了家康痛心疾首的心思。

    家康忙不迭走到一边,和家人们甩开膀子干饭,也顾不得熟食烫嘴,老的小的兀自闷着头皮,口中唆个不停,一双糙手上下纷飞,喉咙宛如活塞,上下忙活不停,直把那膏腴囫囵嚼了个干净,那一洗脚盆的小米粥,如同海水退潮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在“沙滩”上。

    家康饕餮般飞快地把食物吃光,然后又排到了队伍中去,回头看自己家小孩妻儿手里的家伙,居然没能浅下去多少,家康不禁气恼:“竖子蒙昧,不知为父平生苦,躬耕为口朝夕忙,今朝坠入满堂肉,却学士人浅浅啖,岂不闻,识食物者为俊杰。”

    这时背后乍然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还有兴奋的议论声,家康听到邻人的大嗓门。

    家康回过头,果然瞄见了大踏步走来的老邻居,腋下挟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洗脚盆。在他的四下,其他野人也都抱着各自的木盆,家康还看到一个瘦骨如柴的家伙,双肩上各自悬着水桶,双臂一如雄鹰展翅,左右各自托着两个钵,恍如走杂技一般,晃晃悠悠走来,这厮眼神如船锚一般,死死勾着打饭师傅的一双木勺。

    “是个劲敌。”家康箭也似的冲到长龙末梢,“这帮厮吃了,哪里还有余食。”

    ……

    “什么出息!”

    公子卬怎么也想不到,吃个饭还能内卷,吃个饭还能差点出人命。

    出事的人,他恰好认识,当他被抬到营里,卫士召唤方者医万去也。

    只见那家康没出息的样子,肚子涨得跟个小丘似的,面色苍白如纸,口中干呕不休,腹中绞痛,眉头深锁,呼吸如风烛残年的老汉一般困难。

    入门时,家康不慎磕破了手,流出来的血水上漂浮着肉眼可见的油脂。

    医万得讯,匆匆赶来,把家康吊起来整治,直把肠胃里的五谷,如抖箱箧般弄出,然后取来好大一块漏洞,填住家康的口腔,直往里头灌药……

    “已经没事了。”满身大汗出来的医万给公子卬吃了个定心丸:“太傅以后给野人供食,切莫忘记定量。这帮饕餮,天晓得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这些家伙,吃食之前,难道不知道暴饮暴食的恶果么?”

    “太傅容禀,万的医术浅陋,脑科的范畴尚不曾涉猎。”

    ……

    自打家康差点撑死之后,长丘野人的工作热情如同被点燃的狼烟一般,直窜入天际。

    原本公子卬筹算中野人的掘进速度当不如英军在一战中的1.2个立方米每小时,甚至不如武氏的0.6个立方米每小时。长丘的野人只有石头和木头作的工具,土方效率和青铜器、铁器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

    为此,公子卬下令,让城里的樊氏监督长狄俘虏打造独轮车,锜氏监督俘虏营打造趁手青铜具来辅助农人提高效率。

    不过吃饱喝足,又关系自家田产,近万野人主观能动性相当之高,即使是石铲、石耙,碎石迁土的速度也相当得惊人。公子卬只要求一天八小时地工作,吃饱了的野人只当是饭后消食,又带着小孩多干了两小时,日日若此。

    相比于后世一百三十万亩的耕地,现在的长丘只有十万周制亩地,换算成后世的度量衡,不过3.2万亩地。1956年,封丘县文岩渠拓宽工程,涉及2.8公里,也才10.1万立方米土方量,而长丘的济阳渠得益于灌区小,井田制度下,田垄方正规则,所需要的土方量远远不及此。

    “没想到,水利工程这么快就要竣工了。”公子卬在高处扶膺长叹,刚跟从士人队伍去打猎获肉的荡虺听后道:“众人拾柴火焰高,恩师现下是万人之主,指挥阖城黎庶如反掌观纹,异日若是要削平山峰,填平谷底怕也是反掌之间。”

    公子卬被捧得心里直挠痒痒,喜孜孜道:“灌溉渠建成后,还需要打造提水的工具,我这里有龙骨水车的图纸。若数户人家共用一车,则可以大水漫灌田亩,滋润小麦。”

    龙骨水车后世号称应用最广泛的农用水车,从外形上观之,诚如袖珍版摩天轮,构造原理及类风车,可手摇、脚踏、畜力拉纤、风力驱动、抑或是借力于湍流之能。

    由于冶炼钢铁和链条制备的科技树尚未被点亮,采用木制龙骨叶板的龙骨水车就是公子卬能想到的最实用的提灌工具。

    在矩形的长槽内,龙骨叶板传动力道,足以使得渠内的水源被搬运到较高的田地中。

    “此车省力轻便,两个成年男子就足以搬运,数户共用,足以令十口之家能多开辟新地,而不止于百亩之数。”

    春秋时代,灌溉主要是依赖桔槔。这种商代发明的、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汲水工具,所用不过是木架与石块组成的简陋杠杆。

    在农业兴盛、国人智慧的齐国,那里的农人还会使用轱辘,利用手柄摇转能提水于低处。

    荡虺听得抓耳挠腮,公子卬又道:“若是光大水漫灌,而无排碱渠道,则良田亦会日趋退化成盐碱地,故而我还设计了排水渠。”

    言迄,他又取出另一份玉帛图纸。

第八十章 盐碱

    “咋的,干了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啊?“

    不同于灌溉渠,当野人们完工后,听说还要挖一套排碱渠,心里就老大不乐意了。

    人类很早就觉醒了种田的技能,懂得如何分辨好田与坏田,但是习得如何把坏田改造成好田的手段,还要历经两千年之久。

    “不知道父老们有没有见过有些地,会起一层白白的霜?”野人们斗大的宋篆都不认识几个,向他们普及盐碱化等中学生都未必能理解的农学知识,让公子卬头都大了。

    一些曾经开拓过土地的野人纷纷点头:“那些地段基本上种什么作物都要奄掉。”

    “那是因为土里有太多的盐分。如果父老们不修建排碱渠的话,大水漫灌的肥田没个一两年就要变成那种结成’白霜‘的烂田了。”

    公子卬看过B站的小科普,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因为土壤的盐碱化,很快文明就落寞了下去。若是治理不好盐碱,那长丘难逃前车之败。

    “好端端的,土地哪来的盐,又没有海水贯入田里,怎么会被盐坏了地?”野人们纷纷质疑道:“太傅打仗很厉害,小老儿都佩服得不行,但是论说庄稼把式,那肯定是在座的积年老把式有经验。”

    “不知在场的父老,有人打过井没?”

    “小老儿不才,曾为贵人打过井。”

    “敢问长者,井水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

    “那就要看打的井在哪里了。”

    “有的井打得浅,出的水咸,甚至有的涩得不能下咽。有的井打得深才出水,出的水清冽可口。”

    “不错,大家都知道地下有水,浅层地下水大多是有盐的,而三百尺以下的深层地下水则是没有盐的。这些盐有的是雨水里自带的,有的是江河湖海带来的。

    如果我们年年大水漫灌,济水里的带盐的水,就进入土地,河流水的盐份含量比大海要少,比雨水要多,假使我们不修建排碱渠,把多余的水排出去,水就会渗漏到地下,浅层地下水就会逐年抬高。差不多三年能抬高九丈。

    带盐的浅层地下水就会把地底的盐分带到地表,这些过多的盐分就会毒害作物,导致减产甚至绝产,若不加治理,后果堪忧。”

    公子卬记得十年浩劫中,全国的关键机构瘫痪,中央和地方的一些水利机关被一帮不学无术的外行把持,这帮人只晓得灌溉的好处,却不会盐碱化治理,导致国家水利建设倒退了十几年。土地盐碱化的速度实在骇人,三年内浅层地下水能窜上十八米之高,若不能防患于未然,公子卬就怕再闹粮灾。

    野人们具悄然,询问道,“若得排水渠,又待怎样?”

    “若得排碱渠,余水得以即时排出,地下水位的上涨就可以得到抑制,此其一也;若得排水渠,则可以浇水洗盐,下苗后将土地里过多的盐分稀释,然后把盐以盐水的形式从排碱渠排出,此其二也。如此可保无虞。

    另外大涝之年,排碱渠亦可缓解涝情,保护作物。

    此一石二鸟也。”

    “头水大,二水赶,三水洗个脸。”公子卬又开始陈述洗盐的细节:“首次洗盐的时候,苗小根浅,须根少,须用大水稀释毒盐;头水洗后,二水洗盐要趁早,以免地表返盐,坏了苗;两次洗盐后,一般农田里,土壤盐份已然无几,第三次可洗可不洗,即使洗洗,也是稍微过一场而已。”

    野人都听得将信将疑,新学的知识也就囫囵背个轮廓,皆道:“横竖不过深五尺至十五尺的小渠,偌大的灌溉渠都修了,小小的排碱渠修了也不费劳什子气力。”

    ……

    刚平复完野人的情绪,管理又急急忙忙跑来。

    “太傅,我需要调动军队,樊氏作坊那边不稳。”

    “直臣,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樊氏木工闹情绪了,须把军队调回来弹压。”

    公子卬听得瞠目结舌:“木工有点情绪,就要弹压?这未免也太过了。”

    “太傅,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今天木工闹情绪,明天铜匠若是也闹情绪,君待怎地?

    治国以惩六逆,倡六顺。六逆者,低贱的人妨害高贵的人,年少的辱慢年长的,疏远的离间亲近的,资历短浅的取代资历深厚的,势力小的凌驾于势力大的,淫乱的败坏道义的;六顺者,君侯仁义,臣子奉行,父亲慈祥,儿子孝道,兄长爱抚,弟辈恭敬。

    丢弃合理的而去仿效背理的,这是招致祸患的缘由。今时今日,樊氏犯六逆,当杀几个闹得凶的,以儆效尤。”

    荡虺反对道:”人言: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动不动严刑伺候,会丧尽人心的。不如先查看详情,再作计较。“

    ”荡虺说得不错,经济矛盾要用经济手段来调节,若是直接用强权莽干,即使镇压下来,人家也能偷懒磨工,奈何他们不得。“

    ……

    ”这活,我们是不干了!“

    樊氏的子弟在作坊纷纷鼓噪了起来。

    ”仓促之间,需要赶制这么多独轮车,现在又要添上鸟什子龙骨水车,哪里干得过来?“

    ”就是就是,拨给咱们的长狄就只会说得几个字,笨又笨得要死,怎么学都学不会,是给我们添劳力还是增负担?“

    ”城外的那些野人都给肉食者养得好好的,一天三顿,粟肉管饱,凭什么哦们要和这群卑贱的野人伙食一样?难道肉食者把我等的身份和野人划为一道了么?“

    ”就是就是。钱少事多长狄蠢,位卑言轻担子重。还不如当初在公子御手下的境遇呢。“

    族中老人纷纷劝导:”哎呀,二三子莫要怨天尤人,惹恼了太傅可没好果子吃。太傅长于兵马,又裂土封疆,樊氏毕竟在长丘讨了个生活,稳定就好知足了。

    好叫尔等知道,公子卬给的待遇比起公子御、卫国都要好,莫作一时之快,遗落他日之悔恨。“

第八十一章 倦怠

    樊家老人的规劝并没有得到年轻人的响应,樊曹、樊仁、樊真和樊爽四个气盛的小子弃了器械就罢工去也。

    “我爹害病了,我得回家照看。”樊曹道。

    “我爹一年前走了,我到如今还没来得及守孝,我得回家补上,以报三年之怀。”樊仁道。

    “我主母病逝一旬,我当丁忧,以报三年之怀。”樊真道。

    “我前前前主母两年前流产而亡,我爹催得紧,我得回家补上,以报三年之怀。”樊爽道。

    老头被气得须发乱飘。樊爽从小顽皮,不论生母、主母的话都不听,第一个嫡母流产,就是因为他顽皮,不顾劝阻,把猫带入家里,感染了孕妇,流产后又染恙,一命呜呼。

    老人不知道猫和弓形虫的关系,但是对樊爽的不孝是耳熟能详。

    “丁忧?这小子还真敢说。”不过转念一想,老头还是觉得先不惩戒这些混小子,看看公子卬的风向先,若是公子卬心软的话,这也未必不是什么好事。

    满堂都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子弟,与其累坏了自己家的亲戚,还不如稍稍倦怠一下公子卬的指标。

    ……

    “族中小儿顽劣,耽误了太傅的大事,惹得太傅拨冗樊族作坊,恳请太傅宽限几日,操一定把这群浪子带回。”樊家老头樊操躬身谢罪,态度恭顺。

    公子卬也不言语,在作坊里边逛边视察。

    两营的战俘在作坊里生疏地做着木工,樊家的能工巧匠们见到公子卬来了,就赶忙作态,在一边指导、监工、检测成品。

    因为语言的生疏,樊氏工匠在墙上画了一堆图形,好让长狄能快速领会,现场还有一个翻译从旁协助。

    不过两营的劳力,一个翻译显得捉襟见肘,樊家人不得不对空比划,听得长狄恩哼哼哈哈。

    “一样数量的工匠和战俘,为什么锜氏那边的青铜器产量跟得上,你们樊氏却叫苦不迭,所产有限呢?”公子卬灵魂发问,他对樊操的效率有些不满。

    “这……隔行如隔山,可能木匠与铜匠不同吧。”樊操难以做答,边上还没有离开的木工就愤愤不过。

    长狄是笨蛋、工期太短、待遇不如野人的借口都从樊氏子弟的口中爆出,显然这帮人没有跑路只是碍于老头的面子,他们对公子卬的偏心政策也是有所腹诽的。

    公子卬一行人很清楚,青铜的冶炼可比刨刨木头费功夫多了。

    管理拉了拉公子卬的衣角:“太傅,借一步说话。”

    公子卬和左右到了空旷地,确认附近没有樊氏子弟后,管理道:“诚如我先前所言,樊氏冥顽不灵,当以力降之。”管理比了个杀头的手势,脸上肌肉狰狞。

    荡虺还是反对道:“不可。冬小麦下种之期将近,不可稍顿生产。不如加派野人来此,多多调拨些粮食谷物。按照现在的效率,只是预计的一半,不如调拨两倍的人力、物资过来。”

    公子卬皱眉道:“我还想让野人挖掘塘坝,如若遇涝期,可蓄水防洪,如若遇旱期,可哺干苗。”塘坝也就是小型的水库,公子卬现下条件不足,只能从小型做起,等到条件许可,还可以扩建,修成大坝,使得利用水利机械成为可能,进而可以做很多大项目。

    另外大水库也会进一步引发土壤盐碱化的危机,排碱渠不一定洗得过来。公子卬脑子里规划的是先搞到铁矿,然后再有钢。有了钢铁,就可以打井,运用井灌井排的技术彻底杜绝盐碱化的潜在威胁。

    “太傅!”管理大骇:“我们的粮食不多了啊?再这么挥霍无度,粮仓就要见底了。”

    “直臣放心,卬有办法的。”公子卬草草敷衍了几句,话题又回到了樊氏作坊。

    “我觉得主要是工作效率提振不上去,樊氏的积极性得不到保证。”公子卬道。

    “太傅已经仁至义尽了啊?拨给的长狄,一应由太傅供应伙食,樊氏的吃食,也是太傅加倍供应。自古公食供,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太傅已经给了樊氏额定的食官,已经践行了官府的义务了,樊氏也该履行他们的职责了,而不是闹情绪,叫苦不迭。”管理力陈道。

    “樊氏本来每月给官府的工作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原本他们早该完成任务,自己接下民间的工单,谋取外快了。

    此番我们的的确确下达了超额指标,有情绪也在情理之间。故而因为情绪厌堕,效率不高也是无奈之事。为今之计,只有加派人力,多调度资源方可。”荡虺觉得樊氏的压力确实挺大,完成公子卬的任务,樊氏也损失不少,不可求全责备。

    公子卬一听,突然灵机一动。

    “直臣,你是说我们给樊氏的待遇是定额的是吧?荡虺你是说,樊氏还惦记着外快是吗?”

    见部下点头,公子卬思忖道:“这不就和苏联的中央计划经济如出一辙嘛?”

    国家根据需求分配资源,个人或者部门获得的回报和付出的劳动并没有直接关联,人人为了不被炒鱿鱼而假装认真工作,带薪拉屎。而掌控公共部门的高层只能通过检测计划的分配和产出进行监控,从而计算出下一阶段的资源、待遇的分配优化方案。

    现在给予樊氏和锜氏的资源和待遇都是固定的,不论他们最终交出的答卷如何,公子卬已然把奖励限定死了。虽然锜氏还在兢兢业业工作,但是樊氏业已开始磨洋工,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战俘语言隔阂等问题两家都有,为什么樊氏偏偏克服不了呢?

    这样的计划,只能让资源愈发倾向于会哭会闹会演故事,却不会展现出绩效优良的群体倾斜。

    譬如说计划产出龙骨水车一百架,实际产出却只有五十架,于是荡虺就筹划着给予双倍的人员编制和双倍的物资倾斜来达到预期的效果。

    锜氏忠心耿耿,能力突出,利用了有限的资源完成了最大的产出,如今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确保野人手里的家伙又多又耐用。

    公子卬和管理注意到了这一点,而管理只当是寻常发挥,在后续的任务下达中,给予了锜氏更大的担子。而樊氏的子弟更加“明智”,他们不思竭尽全力,而是选择全力向上级展现情绪,质疑工作量的合理性,就能诱使荡虺之类人的同理心,进而给予他们更高的待遇和便利,只要届时完成了产量上的些许提升,荡虺大概就会以为倾斜的资源,物有所值;樊氏子弟已然恭顺、尽心竭力。

    对长丘有利的情况不一定对樊氏有利。锜氏现在还没有醒悟这个道理,等到他们也明白“按闹分配”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后,为了家族生计,公子卬手下就会成为一堆演员,给他天天灌输安徽凤阳小村庄“一夜跨过温饱线,三十年未过富裕坎”的骗术故事。

    到时候,就不是谁工作卖力,分得最大的蛋糕,而是谁更能编故事,谁就能以最小的努力,获取最大的嘉奖。

第八十二章 改制

    “樊氏的难处,卬也体察于心。明日一定给个答复。”

    辞别了樊操,公子卬和锜氏又紧急磋商。

    “困难只是暂时的。我发现长狄只是语言不通,他们身长力壮,饱食之后气力不凡。

    此外长狄似乎也精通冶炼青铜,我们这里很多人水平或许还真不如这些戎狄。”锜氏盛赞了长狄的冶炼技术,公子卬道:“这些敌人自西而来,或许他们曾经拥有过辉煌灿烂的文明,不过逐水草而居,难消天灾,人不能挡。如果我们不能抓紧生产,克服老天降下的考验,即使我们有过再璀璨的文明,也要在迁徙中埋没。”

    “太傅明鉴万里。”锜氏由衷道:“锜氏一定加倍努力,即使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完成太傅布置的任务。”

    公子卬道:“我深知其中难处,樊氏那边已然不支,卬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少吃草。想必你们族中恐怕也有颇多怨言,觉得这个太傅布置的任务忒多,几乎不近人情。只是你公忠体国,权且压下,不过怨愤宜疏不宜堵。”

    锜氏缄默不答。

    “这都是卬的疏忽啊,没有注意改变制度,调动大家的活力。

    请容许卬改正自己的过失。卬已经核算过锜氏交付的青铜器,按照市价计算后,扣除了应该缴纳的税款和供养长狄的成本,余下都是锜氏应得的利润。”说罢大手一挥,整车整车的钱粮从门外搬了进来,锜氏家主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以后官府与锜氏就按照今时之例,官府负责下达采买的清单,按照市价公平买卖,不会再有过分的剥削,这样你们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当然,官府还会如以前一样,即使没有工单,也会按月给予你们基本禄米的。

    你们若还什么困难或者意见,也可以随时向卬反应。”

    锜氏家主忙行大礼,谢恩。

    ……

    这一天,锜氏作坊歇斯底里起来,家主把收获发放下去之后,家族里的女人和小孩,只要手里跳得动扁担的都被拉过来干活,乒乒乓乓好不热闹,直到了伸手见不到五指才肯罢休。

    锜氏的事情传到樊氏族中,引发了一系列鸡飞蛋打的剧情。

    樊家的四个不孝子被连夜逮了起来,樊操一把年纪突然容光焕发了起来,让子弟们把这四个犯傻的小子扒了上衣、背了荆条,身后各有两人抬了一口棺材,五更天就跑到公子卬府邸前请罪。

    “伏乞太傅宽宥。”公子卬大清早就给人弄醒了,门一开,外面呼啦啦跪了一地,樊操满脸悲恸地说道:“族中出现四个不忠不孝的忤逆子弟,是操教化有失,愿从地下以谢罪,伏愿太傅赦免族人的过失,给樊氏以锜氏相同的待遇。”

    说完老头子砰砰砰磕出血来。

    “太傅,我父亲一夜之间病体痊愈,求太傅准许销假。”樊曹顿首道。

    “太傅,亡父昨夜托梦,要我以太傅大业为重,鞠躬尽瘁,不要因孝节而辜负了太傅的期许。”樊仁亦顿首。

    “太傅,我先主母亦有此托。”

    “太傅,俺也一样。”

    公子卬的左右气沮,低声耳语道:“宋人多至诚,樊氏前倨后恭,言辞谲诈,是欺太傅也,当惩治。”

    公子卬却道:“不聋不哑,不做亲家翁。如今用人之际,冬麦前置工作争分夺秒,且不如令他们戴罪立功,一应待遇也随锜氏一般无二。”

    “如此岂不是令老实人寒心?”

    “锜氏日后当另行嘉奖,樊氏也就罢了,毕竟当初定额的待遇,换作谁都打不起积极性,不如顺水推舟,捐弃前嫌,以实业为要。”

    “老者何至于此?”公子卬忙上去搀扶。

    公子卬随即一番诿过于身,不计前嫌的保证,其中度量令樊氏口颂不已,欢天喜地地回去敲打木工,一时士气大振。

    “欧!”当钱粮运抵樊氏作坊,樊氏上下欢呼雀跃,皆称太傅仁德。

    管理却皱着眉头道:“太傅不悭吝固然是好的,不过如此挥霍,现在府库空虚,再不想想办法,过不了夏季,大家都要饿死了。”

    荡虺得知库房快见底,财政快撑不住了,也坐不住:“老师先前不是说钱粮之事成竹在胸了嘛?到底是什么办法?”

    “嘿嘿,拾掇拾掇,咱们去卫国取粮。”公子卬讳莫如深道:“荡虺你留下来主持建设怎么样?”

    荡虺兴奋道:“真的吗?”主政一方足见对弟子能力的信任,不过荡虺又有些不自信:“塘坝我没有修过,井排井灌我也知之甚少。”

    公子卬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若是把灌水排水系统完成,打井和塘坝纵然不完成,你已然是边邑之才了。你想想,一个月来打退外敌,治理垄亩,安抚百姓,行猎驱兽,一桩桩,一件件,多少公侯都不曾做到,而你在其中参与项目,已然是人中龙凤。

    塘坝的设想我早就研究好了。”公子卬取出图纸,给弟子指点迷津。

    “若是塘坝能完成,那今年必然丰收无虞,若不能完讫,你当量力而行,切切不要在时间都够的情况下,强行上马,误了农时可就因小失大了。”

    公子卬千叮咛万嘱咐,今年不一定有涝灾,塘坝不一定派得上用场,属于加分项。但是误了农时,收成上的损失可就大了。

    “井排井灌的事其实可以暂缓。”公子卬道:“没有钢铁的话,用硬度感人的青铜打井会事倍功半,可以等卬回来再做计较。”

    管理道:“太傅,别卖关子了卫国那边如何获粮?莫非要贩卖长狄吗?”

    公子卬摇摇头道:“长狄现在十分卖力,当初我以为会有抗拒亦或是逃逸的长狄。

    岂料长狄干活比樊氏的国人还要卖力,那一成卖奴的指标我打算放弃。”

    “可不是嘛?每天好吃好喝供养起来,太傅连财政都不管了,他们的日子哪里像是战犯,比当初在狄人老营混的还舒坦,怎么舍得逃跑?”管理埋汰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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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崛起介绍:
一个大学生,被卷入春秋乱世的宋国。彼时,宋室大乱,先君薨,太子被弑,内有王姬与情夫媾和,觊觎大位;外有楚郑陈蔡,兵临国都。
如何率十室之邑,敌万乘之国,兴大邑之殷商,列白甲于汉水,执楚庄以阶下?长缨饮血三千里,铁骑踏碎百万师。宋国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国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国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