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七章 粮价
公子卬几乎照搬的秦朝的薪金制度,说与繁鑫听,秦朝的民爵,等同于公子卬手下的低级军官、舆人(基层公务员)的待遇;秦朝的县级爵位,和公子卬的城邑级别的陪臣待遇相当。陪臣以上,就是卿大夫的级别了。
“一千石?”繁鑫瞪大了眼睛,大呼出声,他几乎要以为公子卬失了智:“太傅,以长丘、鞌城两地,焉能奉养几个一千石?”
繁鑫是个商人,天然对数字很敏感。按照公子卬改造之前的长丘,每户十人,耕作百亩之田(约合今三十二亩),井田制下,每八户税一公田,等同于逢八税一。
每田年入以五十石计。
再计算上征税成本占据了税收的二十分之十九,长丘万户之野人,最终收上来的农业税约三千一百余石。而长丘的原本商业凋敝,关赋市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在公子御的治下,长丘每年的财政满打满算也就三千石,这一点钱还要供养十乘的兵力、管理、田伯光等一票家大夫……
根据管理本人透露,在他被提拔为上卿之前,一年的收入也才两百石,当时他是公子御的首席陪臣,家宰。
一千石什么概念,繁鑫简直不敢想。
公子卬嘿然道:“繁大夫误会啦。从秩比五十石,到秩比两百石,是士卒和舆人的阶级;从秩比两百五十石,到秩比四百石是士大夫的阶级;秩比四百五十石以上以上,则是卿大夫的级别。之前所说的一千石,那是给执政卿的待遇。
我如今还没到治理国家的权位,因此最多给出秩比四百石的年俸。”
“况且长丘今时不同往日,每户的良田,产出远在九十石以上,税制改革后,每户通过交易粮食所缴纳的关赋、市赋将在两石以上,以后仅长丘的岁入,就不会低于两万石,即使每年用五千石来供养我的家臣,我都觉得没什么不妥。”
自从长丘的农业科技大飞跃后,公子卬就觉得古代的陪臣实在太廉价了,难怪战国四公子动不动豢养门客上千。
按照公子卬所处的中国官僚制度,占据人口百分之四的公务员吃掉了全国财政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以2017年为例,中国供养了1726万公务员,国家供养他们的支出为54509亿元,占据公共预算总支出的268。
长丘年支出的268就是五千三百余石,养一批陪臣怕是绰绰有余。
按照商鞅的设计,管理一县之官长有县令、县丞、县尉三位,分别负责民政经济、司法、军事治安三大块的任务,都是秩比四百石的公乘。
现今之世,唯有楚国先设立了郡县制,而宋国、晋国在内的诸夏还主要以国野制为主。宋国除了国都之外,都是城邑,虽然比起秦时的一个县要小很多,但行政级别也相差无几。
公子卬受封的第一年,荡虺、管理和武功干的不错,都是方面之才,配得上秩比四百石。
田单原本干的工作和县尉也差不了多少——当初秦朝名将王翦二十一时,官拜河东郡邬县尉,手下仅有五百人,秩比四百石,领的兵马和田单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在鞌城之战中,田单和田双双双出了纰漏,田单的猎骑兵开小差出去喝酒,害得公子卬陷入险境;田双则在审讯俘虏的过程中,犯下大错。因此公子卬给两人的评级分别是秩比三百五十石和秩比两百二十石。
田单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反正比当初在公子御麾下的待遇要高得多;田双却是闷闷不乐,公子卬身边的悍将,就数他待遇最差了。
“繁大夫,此番唤你前来,是有任务交代于你。做好了,你就是秩比三百石了……”公子卬的封官许愿,让繁鑫顿时精神振发。
“凡太傅有命,必鞠躬而行,绝不负太傅的垂青之恩。”
公子卬从案上取来一份清单,上面零零总总写满了大篆。
“这些是几番大战下来的缴获,铠甲、头盔、长戈、斧钺之属。数量不在少。我的军队以后都不用这些青铜的军备了,以后会有其他的材料作为替代,现在军中暂时装备青铜长矛、甲胄已经够用了。
这些多余的材料请繁大夫为我贩卖给国外,换来粮食和鲁国的硫磺。军中连番大战,硫磺业已枯竭,我们宋国又不产硫磺……
另外鞌城的那边,你也可以向拙荆问问,缴获的向氏珍宝也可以出手了,什么玉石、配饰等等奢侈玩意,都可以换成粟、麦,府库里面昂贵的大米也尽数换成粟、麦。
现在宋国残破,商丘、丹水一线的城邑,良田被践踏,土地被荒废,这一季的产出恐怕没有指望了。我现在掌一国之兵,将来未必不是一国执政卿,到时候接手国家,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
公子卬说着说着,眉头就阴沉了下来。战后的人口还没有统计,原本七十万生灵的宋国,少说有几十万人遇害,一个城邑被完全屠戮,少说要死上万人,仅仅楚丘一城之地,就有万人力战而死。
而粮食被劫掠,沿途逃难饿死于路边者,又数倍于直接被刀死的不辜。公子卬虽然没有做大规模人口普查,但是估计难民不少,粮食缺口很大。
而宋国内外交困的危机根本捂不住,敌对的国家像郑国、楚国,以及被他开过苞的卫国没准也会有不该有的心思。公子卬需要足够的粮食来赈济难民,筹备国防。
公子卬并没有咬死硬指标,要繁鑫限期进口多少粮食,而是让繁鑫放手大胆地去干。中原就这么点大,产出的、可供交易的商品粮本身就是有限的,现在让繁鑫去大量收购,列国粮价肯定会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应激。
“必不辱使命!”这种大胆的放权让繁鑫感受到莫大的信赖,这不仅仅是对他能力的信赖,也是对他人品的充分肯定,他决心在价格上再三斟酌,竭尽一切手段来进口更多的粮食。
谈话很快就接近尾声,公子卬也端茶送客,繁鑫走到门口蓦然又想起了什么。
“太傅,我想起一个消息,很重要。”
“哦?”公子卬颇感兴趣,耷拉下来的眼皮子,又翻了上去。
“我从济水下游而来时,路过曹国都城陶丘,船队向当地的野人采买给养的时候发现,当地的粮价不仅没有因为秋收将至而下降,反而大幅上涨!”
曹国东有鲁国,西有卫国,皆是同姓之国,彼此不相交兵,唯有宋国这个子姓诸侯和姬姓的曹国干过大仗,尤其是他爷爷宋襄公欺凌曹国最甚!
粮价无端反常大涨,很有可能是国家动员起来有大动作的征召,这个关头磨刀霍霍,曹伯是想做了谁?
公子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额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你这个消息极其关键!”
第两百一十八章 寻矿
繁鑫出门后,公子卬立马派人延请管理入内。
公子卬吩咐卫士合上帐帘,严密警戒四周,一旦有来人,务必先作声,再放入。千叮万嘱,公子卬方才与管理入内详谈。
“太傅,发生什么大事了?”
管理见公子卬如此谨慎做派,心里咯噔了一下。
曹宋之间的纠葛,恐怕晋国和鲁国都不喜欢牵扯进来。
“根据可靠消息,曹伯或有志于我。”公子卬言之凿凿地说,管理顿时喜上眉梢。
“好事啊,正愁百废待兴,支用不足,曹伯就远来‘馈赠’。”
公子卬把胳膊支在案上,语重心长地跟管理嘱咐道:“现在鞌城由拙荆暂时治理,曹伯有异动,她恐怕没有精力顾及鞌城的民生、建设了。”
善儿若是既要治理城邑,又要把情报网铺开到国内外,精力肯定不够用,工作量实在太大了,这相当于既要当总理又要管辖军情六处。
“我打算让你尽快去鞌城就任,从拙荆手里接过治理城邑的工作。好让她专心手头的情报。”
“放心吧,太傅。交给我没有问题。”管理是公子卬手下最强的多面手,曾在公子御手下辅政多年,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同时代士人中间算是佼佼者,公子卬还没见过宋国有能力比他更强的公务员。
鞌城的人口是长丘的五倍,开垦的田土、城邑的规模也如此。尽管要牧民更众,管理自问还是游刃有余的。
公子卬却摆摆手,示意听他说下去:“鞌城(今山东曹县)不同于长丘,鞌城的开发也复杂得多。”
宋国不能失去鞌城,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因为有数不尽的矿藏,所以宁要鞌城一张床,不要商丘一套房。这里有优质的炼焦用煤,是普通煤价值的两倍,储量超过30亿吨;这里有石油一亿吨,不过是不是位于便于开采的地表就另说;鞌城还埋藏有磁铁矿,主要聚集在青堌集镇曾楼一带;此外还有火硝,既可以作为农田的钾肥和氮肥,又可以用来制备火药;至于天然气、粘土、芒硝、火碱自是不提……
“你此番治理鞌城除了和荡虺一样,作龙骨水车、养绿萍作肥、开水渠、立塘坝、作井排井灌,还要做好人口统计……”
好在鞌城有不少难民,向氏留下的粮食也很充沛,不论财政还是劳动力都是利好,公子卬因此要求管理腾出手来做另一件大事。
“寻矿?”
管理瞪着两只提溜的眼睛,他从来没有寻龙点脉的能耐,不免有些瞠目结舌——这不是船桅杆锯作拴马桩,顶门杠当针使唤,人才错置了呀?
公子卬掏出一份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寻矿的细节。
“刮粪取硝手段太次了,成本高,产量低。鞌城有数不尽的火硝,你要用心勘探。”
火硝又成钾硝石,主要成分就是硝酸钾。
“火硝通常是疏松的皮壳状,抑或是针状的矿产,无色或者淡淡的灰白色,光泽如水晶、萤石,能溶于水,在干燥地段的土壤、岩石表面,抑或是洞穴中,或能寻觅得到。”
管理手里捧着逐渐,公子卬一边说,他一边对着竹简的记述对看。
“不过火硝和另一种唤作芒硝的矿产很相像,要想鉴别之,有二法。”
公子卬先介绍了南北朝时期,陶弘景提出的鉴别硝石的办法:“以火烧之,紫青烟起,云是真硝石也。”
火硝是硝酸钾,因此焰色反应是紫色,而芒硝的主要成分是硫酸钠,因此火焰被染成黄色。
不过这种方法对含量可疑的火硝似乎不太受用,因为一些火硝中若是被芒硝夹杂其中,颜色就不甚分明了。
工科男公子卬觉得不放心,又告知了唐代的鉴别方法。
“火硝能助燃,投之于灼热的木炭,则烈焰猛燃,火势骤起;而芒硝投火,先化作水状,水蒸殆尽,则泯然白色枯粉。
果觅得火硝,掘土载车,则可用矣。”
解说了火硝的勘探,管理又问起了煤矿。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和利用煤炭的国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古人用黑色的煤雕刻出精美的、黑黝黝的艺术品。
而春秋战国时代的巨著《山海经》就记述了河南的几个煤矿矿点:“贲闻之山(今河南焦作),其上多苍玉,其下多黄垩、多涅石……鹿蹄之山(今河南宜阳),其上多玉,其下多金,甘水出焉,而北流于洛,其中多汵石……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
此时的煤还不叫煤,而被古人唤作涅石、石涅、汵石。
黑不咙咚的煤炭很好分辨,烦就烦在不好勘探。清初孙廷铨在《颜山杂记》中记载了古人勘探煤矿的手段:“凡脉炭者,视其山石,数石则行,青石、砂石则否。察其土有黑苗,测其石之层数,避其沁水之潦,因上以知下,因近以知远,往而获之为良工。”
意思是:凡是煤矿勘探,必须先观察山上的岩石性质。假如山上有页岩出现,就可能有煤。如果山上全是石灰岩、砂岩,就没有煤。当看到土地上有黑色的煤层露头时,就要仔细测量煤层上下岩石的层次,避开涌水。
宋朝时,苏东坡在徐州出仕时,就是这么找到煤矿的。
“太傅,若得煤矿,也是掘土而采吗?”
公子卬只得以《开工天物》的进一步补充:“凡取煤经历久者从土面能辨有无之色然后掘挖深至五丈许方始得煤。初见煤端时,毒气灼人。有将巨竹凿去中节,尖锐其末,插入炭中,其毒烟从竹中透上。人从其下施镢拾者。或一井而下,炭纵横广有,则随其左右阔取。其上支板,以防压崩耳。”
煤矿的开采必须是有组织有分工的,有采掘工,有提升工具,有运煤工,各司其职。
“有用力而操槌凿者,有施辘轳引煤而上者,有荷担而出之水次者,开采一窑,非得四十余人则不能回环而举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矿
“铁你可曾见过?”公子卬不确定地问。
“太傅莫非忘记了,当初我为上卿,先王治丧之后事,理也参与其中。先王的陪葬明器里,可是有郜国昔日用天降陨铁制作的酒爵。”
管理说的还是今年四月的旧事,当时他还是公子御的臣僚,公子卬不过是个谋逆的公子。时光流转,自己从一邑之宰升到高官干部,转眼又回到一邑之宰,原地踏步,而公子卬已经是手握举国兵力、功高盖主的卿大夫。
“铁矿和陨铁外表有些殊异。”
鞌城,也就是曹县的铁矿是磁铁矿,于是公子卬道:“鞌城的铁矿是暗蓝靛色,条痕黑,半金属光泽,不透明,有强烈的磁性……”
“何谓磁性?”管理的提问让公子卬一时语塞。
公子卬才想起历史上第一个指南针,司南,是战国时期,邯郸的赵国人发明的。
“若有两铁石,相互靠近……”公子卬比了两块石头,地上放着一块,而手里拿着一块。
“若近之而不触之,彼石忽而吸附于此石,此所谓磁性也。”
管理又问:“那如何寻觅铁矿?”
这个问题,公子卬在材料课上听导师讲过,现代探矿的手段先进的很,靠着航空磁探和地面磁探并举,找磁铁矿并不需要太大的功夫。然而回到简陋的古代,公子卬只记得老师微微提点过的砾石法和露头追踪法。
“砾石法是说,先勘探附近小溪、河谷、山沟、山坡上是否有铁矿石的碎石。铁矿在远古形成后,往往因为长期的日晒雨淋被破坏,形成大大小小的碎石,若是在山上,就会顺着山坡乡下滚,沿着山谷、山坡一带分布,若是毗邻河流,则会被流水带到下游,沿着河流到处分布。因此一旦发现铁矿碎石后,只要逆着山势、河流搜索,就可以找到原生铁矿体。”
公子卬翻来一张舆图,用毛笔在曹县青堌集镇曾楼一带画了一个圈。
当初曹县在抖音上大火的时候,他曾来到曹县旅游,在伊尹冢、箕子冢前凭吊,在莘冢集遗址瞻仰先商的文化沉淀,在青山堌堆欣赏过汉代出土的文物。对于这一带的大致位置,他还是颇有印象的。
“铁矿就在这一带,鞌城的东北郊位置,你筹集人手看看。如果找到的铁矿碎块很多,块度比较大,有一尺(约二十厘米)之长,棱角是尖的,说明它们没有经过河流的长距离搬运,而是附近地势较高处滚落下来的。
若如此,你可派人往附近山上搜寻,若是铁矿石果然越来越多,块头越来越大,棱角也越来越分明,说明铁矿露头就在不远处;
反而言之,若发现铁矿碎块块头小,而且通体浑圆,则说明,它是赖河流之力从上游至此。这时候阖该往上游寻觅。
若沿途块度越来越大,棱角越来越分明,碎石越来越多,则溯流而上,若某处块度很大却往上游走再也不见碎石,则要沿着地势而进,从低向高处搜寻铁矿露头。”
管理又问:“何谓露头?”
“露头嘛,顾名思义,就是矿产在地表露出来了。
鞌城铁矿的露头(磁铁矿)往往是黑色的,与上下的岩石异乎颜色,比较醒目。
铁矿露头比较坚硬,在数万年的风吹日晒里,常成凸起的地形。这些露头一定是产于花岗岩和石灰岩之间,铁矿附近的浮土均为红色,其间并有棕褐色的铁矿碎块。
此所谓露头追踪法。”
管理总算把寻矿采矿的知识消化完,打探道:“太傅这些异术是谁相授受,为何世人均不知,而太傅独知之,莫非梦中有天帝相托付,抑或是得之于秘传之书?”
公子卬不屑道:“哪有这些神神叨叨,我不曾梦见天帝,莫非理梦见天帝乎?”
“理凡夫俗子,那里有此福缘。”
“我亦凡夫俗子也。昔日神农尝百草,尧帝观星辰而制农时,难道也是神明相授么?不过是细心勤勉之人,多观察、多总结世间万物运行之道而已。”
公子卬对宋人动不动就跑到亳社祈祷烦燥不已,穿越前他就有个信教的留学生同学,每天项目做到一半就要跑出去作几十分钟的仪式,这不是瞎折腾么,白白浪费劳动时间。
“既如此,那太傅又是如何知之?”
公子卬被稳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我亦不知我如何不知,难道管大夫不知,我曾坠入溷厕,溺于屎尿而折损记忆乎?”
……
交待好根据地的事宜后,公子卬移师于郜城,以此作为屯粮据点,准备进取梁丘(今山东成武县),辎车往来,繁忙不休,士卒也日夜操练,以待粮运足而北进。
华、鱼、鳞的城邑,一旦打下来,公子卬就大可据为己有,而赵盾和叔孙得臣因为公子卬在戎山分配战利品的慷慨大度也欣然北上,指望着像灭山戎一样,不费吹灰之力灭掉三氏贼子,好从中分一杯羹。
……
于此同时,曹伯也派出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人——太子寿统帅大军两百五十乘,邀击宋人。
“宋人几经内乱,羸弱不堪,昔日之耻辱,可一战而血,太子当尽全力,克全功。”曹伯和太子寿在南门依依惜别。
太子寿道:“君父必欲得志,须应儿臣一个条件,然后方可置酒高歌于宫闱之内,静候儿臣的捷报。”
曹伯爽朗大笑:“若出自太子之口,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孤一人也答应你。太子在外,举国之人凡由孤以下,皆从太子之命,不可违抗;临机决断,皆有太子一言而决,孤从不干涉。”
曹伯自小宠爱自己的这个嫡长子,在他看来,固然儿子有许多让他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说,终日神情严肃,不喜欢嬉戏游乐、古板无趣,从来不迎合自己的特殊爱好。
但是除此以外,曹伯对太子寿的才智、孝敬、勇武、品德都挑不出毛病。
曹伯并不知道,两年后自己这个太子继承他的位置后,把国政处理得相当不错,国内国外都交口称赞,死后的谥号还是个美谥——“文”。
第二百二十章 太子寿
“来人,取孤一人的佩剑来!”
曹伯命人请剑,这把剑他靡费重金打造,一直爱不释手,然而年迈而力不从心,一直无缘与它纵横疆场。曹伯爱怜地观赏了一阵剑身,又不禁为匠人的妙手啧啧赞叹,他把青铜剑亲手托付给太子。
“此剑乃孤一人专用,今日赐予太子,以为信物,凡曹人,上至卿大夫,下至黔首野人,有不服太子号令者,皆可先斩后奏。”
太子寿忙不迭下跪,双手高举过头顶,低眉垂手,恭敬接剑。受剑后他不禁为此剑的精美所吸引,双手不自觉地摩挲了起来。
曹伯剑全长四周尺八周寸(合约556厘米),剑格宽二个半周尺(合约5厘米),剑身满饰黑色菱形几何暗花纹,剑格正面和反面还用蓝色琉璃和绿松石镶嵌成美丽的纹饰,剑柄以丝线缠缚,剑首向外翻卷作圆箍形,内铸有极其精细的11道同心圆圈。剑身一面近格处有铭文两行七字,铭文为曹篆的“曹伯襄自乍用剑”七字,错金铭文铁划银钩,精美绝伦。
曹伯的莫大信任让太子寿如沐春风,曹国上下皆系于一身,太子寿从此可以畅通政令,再无掣肘。他脸上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表情,实际却感到心脏已经要狂跳出胸膛。
孙子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太子寿本来只是想要征用两个舌辩之士,但是如今却意外得到事权的统一。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太子寿深吸了一口气就起身向着君父跪倒:“君父爱护儿臣之心,儿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不破宋血耻,儿臣誓不解甲。”
……
根据曹伯的命令,宫殿的南大门洞开,太子寿昂首阔步走出陶丘的南大门,阖城的寺人同时在擂动金鼓,声闻四野,曹伯亲自登上城楼,在北风撩发中目送着太子寿。
太子寿带着全部的曹国部队出了都城,冲着城楼上俯身拜倒,竭尽全力高呼道:“君父,儿臣这便去开辟曹国的疆土。”
冕服高冠的曹伯俯视着脚下宽阔的车道,道路两侧沾满了威风凌凌的御士,在这些金盔赤甲、膀大腰圆的御士外围,是黑鸦鸦的无数国人。
此番用兵,曹国几乎动用了所有战争潜力,成年的国人都被动员。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寿即将出兵,家人被征召上战场的国人一个个在这里待了好久,既是给自己的儿郎送行,也为了大饱眼福一番——国君亲自给大将送行的盛况可是难得一见,上一次曹伯这么干,还是在十八年前,楚成王在衣裳之会上,囚禁了宋襄公,然后曹伯派出大将和楚成王一起进攻宋国,败之于泓水。
曹伯在城楼上刚一出现,国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君王参拜,并发出虔诚的呼声。受到这排山倒海的氛围影响,曹伯满脸褶皱的面庞上也焕发出神采,胸中一股王霸之气,油然而生,他庆幸当初收纳华氏等宋国三族叛臣,现在竟然有机会和宋国这样的国家一争雌雄。
曹伯笑吟吟地说:“曹师凯旋献捷日,孤为太子解甲时。”
城楼上的寺人自愿充当了曹伯的人形扬声器,把曹伯的轻语放大了几十个声贝说与登上了战车,偌大的櫜旗迎风招展,随着他右臂奋扬,无数的旌旗向着宋国的方向移动。
……
太子寿对宋国颇为仇恨,在他小时候有一阵子,曹伯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把年幼的他逮住就是一顿毒打;童年啼哭的时候,母亲经常吓唬他,说再哭,就让宋人来逮你。
年纪稍大,他才渐渐明白这些都是因为国事迁怒的缘故,他渐渐领悟到曹伯被宋人战略围困的恐惧。在原本历史上,公子鲍杀杵臼而自立为宋公,武氏奉杵臼的儿子起兵,结果被诛灭满门。彼时的太子寿已经是新的曹伯,于是乎趁着宋国内乱倾尽举国之兵南征。
而在这个时空,宋国的内乱规模更大,加上占据曹国四周诸城邑(鹿上、乘丘、梁丘)的华、鱼鳞纷纷来投,太子寿的机会就来得更早了。
讨宋的战略构思盘旋在太子寿的脑海中已然有数年之久,他曾经遍访贤士以探讨这个课题,不断完善至缜密,如今是时候把筹划已久的方案付诸实践了。
当着众将士的面,太子首先派人去延请僖禄。
今年一十七岁年未加冠。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曹营众将心里颇是不以为然。
一个将军不善于隐藏自己的狐疑和不屑,大剌剌道:“太子帅兵出城,不与众将士商议,却先去寻一个娃娃来,引为肱骨。十七岁的娃娃难道不应该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射箭、读书么?太子如此重用年轻无知之人,却怠慢我们这些领兵多年的宿将,岂不是令人寒心?”
“你这黑厮,你晓得什么?”太子寿身边的谋臣,于负靳厉声呵斥道。
“这僖禄是僖负羁的独子,名门之后,岂是尔等所能置喙的?”
僖负羁是曹伯一朝的名臣,当初宋襄公主持会盟的时候,僖负羁看透襄公的为人,劝谏曹伯不要赴会,因为暴虐的宋襄公肯定会胡乱杀人,果然鄫国的国君被活烹了;宋襄公派公子荡进攻曹国,也是僖负羁拱卫城防,避免了社稷覆灭的危机;公子重耳落魄旅居曹国时候,僖负羁观重耳和他身边的谋士绝非凡品,劝谏曹伯礼遇之,曹伯不听,反倒去偷看洗澡,果然惹下大祸;重耳继位为晋文公后,兴兵问罪于曹国,僖负羁主张请和,曹伯不听,因此被破国、俘虏。
十二年前,晋文公麾下的魏犨、颠颉嫉妒僖负羁的才华,担心他被晋文公挖去晋国重用,于是纵火烧了僖负羁的家宅,僖负羁无端受嫉罹难,为救援家小,奔走灭火,不料为浓烟熏倒,焚为黑尸。
其妻抱着五岁大的僖禄直奔后院,立于污池,坚持到五更,狐偃、胥臣方才救之。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伐交
于负靳饱读诗书,在场的曹国诸将都很识相地没有在唇齿之上和他分个高下,只是心中愤愤不平,面上洋溢着不服之色。
“僖禄辩才无双,国士无双,一如其先考。”太子寿大声盛赞道:“大丈夫问贤愚不问年齿,自从寿与之交游以来,僖禄从未令寿失望过。”
“但愿如此吧。”
“让吾等敬候佳音吧。”太子寿显得踌躇满怀。
千呼万唤,僖禄终于奔马飞车而来,与他一同前来的是两个宋国人。
“臣僖禄,拜见太子。”
两个白衣宋人也纷纷行礼。
“臣华元携家臣,羊斟拜见太子。”
“诸位请起。”太子寿并没有端坐于自己的座位上,而是亲自下场去搀扶,甚至连对羊斟这样的陪臣也礼贤下士。
文臣武将齐聚一趟,太子寿直接发话:“此番伐宋,是为雪前耻而报君恩。自先祖曹叔(振铎)立国历来,宋强曹弱,形势从未更易。
眼下宋室几经内乱,方有可乘之机,千载难逢,寿不得不谨慎从事,周全谋算。
寿闻用兵之道,在乎料敌而定策。华元甚知宋国情敝,请为诸将一言。”
华元再拜,然后把宋国的舆图挂在木架上,指着商丘道:
“今岁四月夏,宋公杵臼新立。先是,公子御弑君构乱,宋公继位以后,惴惴不安,以为诸公子皆有公子御之志,欲以诛杀群公子,以效仿晋献公之故事。”
春秋初,晋国发生了曲沃代翼事件,晋国的小宗取代了晋国大宗,成为新一脉晋侯。到了晋献公时期,此君以为自己家可以灭昔日的大宗而篡位,现在自己成为了大宗,底下的小宗难道就不会效仿自己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下犯上,干掉自己,于是乎诓骗诸位晋国公子、公孙入都城,聚而剪灭之。
公子卬虽然改变了部分历史,但是公族反杵臼的借口竟然与史书上一般无二。
“君太夫人(王姬)、诸大夫咸以为不可,亲往谏之,曰:‘未可也。公室,譬如枝叶,一旦剪除,则枝干、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虽弱,犹能庇其枝干、本根,况君子乎?
君上去群公子之政,犹如纵斧加钺于枝叶,枝叶之不存,则枝干何以为赖?
故而臣等窃以为不可也。不如亲之以德,养之以为股肱,德泽披而君恩厚,必不以携贰心也。唯君图之。’
宋公凌虐,弗听不受,仍恃兵强,加戮于公子成等昔日有大功于国者。于是君太夫人蒙尘,公子鲍出奔,举国交兵,卿大夫之家自相戕伐,耏、成、穆、襄之族,为宋公所偷袭,猝然为之所倾覆,虽老弱妇孺,而不存于世间,真真桀纣之君。
向、鱼、鳞、华四氏力小而兵弱,乃与山戎相约盟誓,但求自保。宋公之势,形如野火,徒以兵强而先发。吾等节节抵抗,宋公于是曝其计谋之短,用兵之不知,民心之不附,兵败城陷,仅以身免。”
讲到这里,华元长相嗟叹,扼腕含恨。众曹的好奇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当初宋公向曹君请救兵,也讲了一番说辞,与华元所述截然不同。
“奈何天意偏私,袒护宋公。宋之太傅公子卬搬救兵于晋、鲁,晋中军将赵盾起两军之师,鲁叔孙氏总百乘之援,兼以公子卬收上万之民,以晋鲁为正兵,战于长丘,以公子卬为奇兵,袭取向氏根本鞌邑。
吾等五家之兵虽有勇力,以寡而敌众,败晋破鲁,杀晋一军之卒,奈何公子卬骤然袭取向氏根本,依坚而守。山戎贪鄙,以为敌弱则取,敌强则退,弃向氏于不顾,兀自退兵。向氏云:‘大丈夫纵横乱世,若不保家小,诚为天下人所笑。’于是与奸人公子卬约为赎俘,奈何公子卬言而无信,受其财贿,不还其子嗣,反袭其军旅,向氏遂荡然无存。
吾等于是纳土投曹,弃无道而投明君,其后之事宜,诸君知之矣。”
僖禄附耳语太子寿云:“华元言语间,其目数次斜瞟,左上方空无一物,他却屡屡不自觉翻看,臣以为此人在编造其事,不可尽信。”
太子寿悄然道:“宋国恩怨牵扯,于我国征伐关系不大,所用其词者,不过寻觅缘由,而告之黔首、将士尔,言师出有名,至于真假,无所患也。”
太子寿转而问长丘、鞌城之战的胜负、战损。
华元无法在兵事上再扯谎,因为军事细节上胡说八道,重则误判形势,导致兵败,老实道:“长丘之战,晋国下军全军覆灭,中军步卒溃不成军。鞌城之战,元不曾亲眼目睹,来鞌时,公子卬不知何法,速破鞌城,向氏族灭后,四家退兵,至于公子盻大营如何被须臾而破,山戎而今是否安在,吾等皆不知也。”
听到强大如晋国,都出现在宋国战场上,曹国将领们顿时议论纷纷。自从晋文公破曹以来,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患上了“恐晋症”,一听说晋国的最高军事统帅都亲自下场杀人,许多人纷纷打了退堂鼓。
“晋兵无敌天下,不可敌也。昔日楚成王兵出方城,诸姬皆惶惶然,唯晋兵远来破之。以晋之强,天下独楚之大而弗能制,我国过小力寡,万万不可直视其锋芒。”
“司马大夫说的对。”
“不如早早退兵,别作他计。”
僖禄却哈哈大笑:“诸位是年齿越长,胆怯越盛,窃以为不取也。”
有老将怒斥道:“初生牛犊,安之虎牙之利?”
僖禄充耳不闻,反问华元,长丘之战,晋兵战败的细节。
华远如是作答,僖禄于是朗声道:“诸君也听到了,晋兵之败,在于赵盾突然敌前撤退,舍弃先都之兵,令之陷于万死之绝境。
早闻晋国新君年少,不能总群臣,诸卿相斗,戕害不休。先是,狐氏、先蔑、士会,为赵盾所嫉恨,或遁于赤狄,或投于秦伯,又有阳处父为狐氏所刺杀,此番又临战内斗,宁丧下军之师,也要害死下军佐先都,足见其有隙可乘。
我闻上军将箕郑父、晋大夫蒯得、梁益耳等与先都好,今先都无辜遇害,彼益深戒赵盾。
或闻伐兵为下,伐交为上。禄愿以区区三寸不烂之舌,往说利害,于晋之上军将之前,力陈情敝,令其反目于赵盾,使晋乱其内,令晋兵不得不归而斗阵国内,乃断宋之一臂也。”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于负靳
“善之善者也。”太子寿抚掌大赞,诸曹一听不用和晋兵鏖战,也纷纷点头称是。
“我策略未尽,言语未休。诸位听罢再赞不迟。”僖禄把右手一举,示意众人噤声:“人言楚王蠭目而豺声(眼睛像胡蜂,声音像豺狼),残忍成性,杀人为乐。
六年前,彼为太子,兵围王宫,弑君自立;三年前,一战灭江国(今河南省息县西);两年前,兵分两路,擒灭六国(今安徽六安北)、蓼国(今河南固始东北),彼欲北进中原,效楚成王服郑吞宋之志,粲然不可夺也。
今晋君暗弱,晋兵折损四成,又有赵盾以大夫之身而盟诸侯,中原诸国可谓是礼法扰攘,兵戈倾倒。禄以为可夸言晋、宋败于山戎之惨状,激其饕餮之志,彼灭国戮君以为乐,焉能不动心?
曹、卫者,昔日楚之与国也,今约为暗投,晋宋其有危矣,我军方能伸志。
禄不才,说晋之后,原入楚说项。”
联楚制晋宋,是僖禄与太子寿早就反复论证的战略。楚、晋、宋、曹,犹如后世之美利坚、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
太子寿和僖禄也知道,楚王贪得无厌,放他出来咬人,总有不可测的后果。然而只有利用楚王进取中原,搅乱天下局势,曹国这样的小国才能在乱中渔利,否则局势一直这样稳固下去,终有一日,会被宋国吃干抹尽。
“楚出方城,必先服陈、郑,须时日良久。而鲁兵在宋,不可不忌惮也。鲁曹之间,从未交兵,累世较好,且为同姓之国。若袭击鲁兵,于道义不和;若放任鲁兵于不顾,鲁宋姻亲,百乘之师,又不可以轻视。太子又有何计较,可却鲁兵?”
一个老将眉头深锁,忧心忡忡道。
“此事易尔!”于负靳出列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十二年前,晋文公伐曹,于负靳的先考,于朗是曹军主将。
于朗献密书诈降于晋文公,相约黄昏献门,径自埋伏弓手伏于瓮城之内,哄得晋兵入城,断其悬门,万矢齐发,射死晋兵五百人。于朗又自以为得计,将所获晋尸,曝尸于城楼之上,累累相望,以羞辱晋师。
晋文公大怒,令先轸预备锄锹,号为掘曹国列祖列宗之墓地,四路埋伏兵马,骗得曹伯大骇,整车出城,移屯兵马,救护祖坟,却为晋文公伏兵大破,曹伯兵败被擒,于朗逃遁不得,为晋文公大将魏犨断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况且晋文公还褫夺了于氏的封地,划给鲁国为城邑,于负靳从小含恨苦读兵法、韬略、游说之术,又总习狄、鲁、晋三国言语,以期望有一日能报仇雪恨,拿回父亲的遗产。
于负靳本名于靳,从那以后改名,增一字为负靳。负靳,负靳,曹国人都知道他是为了“覆晋”的口彩,每当旁人谈起他的名字,他总能重新唤起骨髓之中的仇恨。
“哦?计将安出?”太子寿捧哏道。
“北地有狄,尚白,身长一丈五尺,故曰长狄,其头领曰侨如,力居千斤,铜头金骨,瓦砾不能伤其分毫。”
长狄又称鄋瞒。古时生产力低下,长狄聚落而居,牧牛马而活,每个部落养活臣民的规模有限,长狄于是乎不得不分成缘斯、侨如、焚如、荣如、简如五部。
盘踞宋国的缘斯部业已被公子卬荡平,齐国境内的荣如部早为齐襄公剪灭,埋其首于北门。余下的焚如跟着赤狄潞氏盘踞在晋国的卧榻之侧,简如部经常纵掠于卫境,而侨如部则猖狂于齐鲁边境。
“负靳通晓狄语,愿秘密往说长狄侨如部侵鲁,令鲁国搬师自守,如此,宋国孤掌难鸣,以其残破,料难以抗拒太子兵锋。”
于负靳和太子寿不同,他和宋国没什么感情,但是对晋国、鲁国咬牙切齿,前者是他的杀父仇国,后者霸占了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封地。他从小就琢磨着怎么利用戎狄来恶心鲁国,自己趁机收复祖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然则,宋兵战力几何,寿可否能以力敌之?”
太子寿转身面向华元,在场众人中,恐怕只有他与宋人交过手。
“杵臼无能之辈,兵马丧尽,人心尽失,名为宋公,然国人不附。所虑者,徒有太傅公子卬而已,此人元虽未与之争雄疆场,然此君弱冠而出仕,以三十乘之兵,格毙其叔公子御三百乘之师;以十乘之长丘,一鼓而荡平长狄数千骑之众。
两战元虽未亲眼目睹,然其人恐怖如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华元一语,震惊四座。
“三十乘灭三百乘,此何人哉?莫非三头六臂,金皮铜骨,刀枪不入者乎?”
曹将们立即把公子卬幻想成野猪型将领,一个冲锋就能击穿敌阵的骁将。
“非也。”华元解释道:“此君创设马镫,用之于骑兵,快逾战车,足能借力,人马具甲,则弓矢无用,携长矛而刺,人借马力,可破重甲。
公子卬以马镫甲骑,破车兵犹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
看到诸将狐疑的眼神,华元知道他们不信,于是亲自踩着马镫示范。羊斟为他准备铜甲、草人。
华元把马速拉满,一矛捅穿甲胄,亲眼目睹偌大的黑洞,奔腾的战马,太子寿再无异议。
他向华元躬身行礼:“未知宋人兵种强悍若此,请华君为寿练兵,从此以后曹国再无车兵,统统改为骑兵。”
“还有骑射兵。”华元补充道:“山戎用马镫、马甲,马上开弓,令晋国车兵无可奈何,骑射兵也是很强的。”
“善。就依华君之言。”
“臣有言。”僖禄出列拱手:“今宋公弱而公子卬强,此兄弟二人关系若何?”
华元道:“宋人皆怨恨宋公而公子卬威望日隆,且公子卬曾为武氏等拥立为君,后闻君已立于国都而作罢。长丘之战,宋公独立出战,公子卬之卒宁护右翼鲁军,也不愿护佑宋公,兄弟二人,当有嫌隙其间。”
僖禄面带喜色:“主弱臣强,兄弟相忌,我有计赚之。”
第二百二十三章 羊斟
“哦?何计?”太子寿惊讶道。
僖禄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害成。请独对。”
两人于是拉上华元,悄然耳语,语罢,太子寿问:“此计可托何人?”
僖禄扫了一眼华元,华元知道,这件事非宋人担任不可,于是低眉拱手:“臣荐一人,可堪大任。”
“孰人?”
华元拍着胸脯保证:“宋人卫伯。其人缜密刚武,事若成则杀公子卬,事若不成,亦离间其君臣,使其丧失卿位。”
僖禄又道:“知己知彼,方能无虞,若得细作,入其营垒,观其部署,通晓其所恃之器,则可以切其要害。”
华元豁然开朗,道:“宋室乍逢内乱,今流离之民几多,我可使人扮作难民,潜行入城,打探虚实。”
“孰人可用?”太子寿又目光灼灼盯着华元。
一旁的羊斟道:“我从华君久矣,寸功未立,入为陪臣,不曾至商丘、长丘,宋公与公子卬皆不识我,我可为间。以难民身,入郜城,得其情报。”
“此行凶险非常,你可要想好了。”华元凝视着他:“一旦被捕,须早早自断生路,万万不可泄露吾等计较之分毫。”
羊斟把周刀重重拍在案上,道:“我已有剖腹之觉悟。事若成,请为太子御者,太子每有羊羹食用,必匀我一份,可乎?”
太子寿大笑,许之:“寿岂是吝啬之人?”
……
郜城。
城北一马平川的空地现在成为三国联军的训练场。见识了马镫甲骑的莫大威力以后,赵盾和叔孙得臣强烈要求公子卬帮忙把他们的车兵也训练成强悍无比的骑兵。
一辆战车的车兵,可以被训练成三个骑兵,而且每一个骑兵都可以轻松剪灭一辆车兵的武士,赵盾相信一旦训练完成,自己军队的战斗力立马变成原本的三倍以上。
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队形的训练,如果队形没有训练好,就贸贸然投入战场,后世是有惨痛教训的。
1759年8月11日,明登会战爆发,训练不足的法国骑兵,以中队规模向英国和汉诺威(今德国下萨克森州首府)步兵发起横队冲锋,高速的战马在列队冲击的紧要关头,居然不受控制地涌向队形的一翼,重骑兵与重骑兵之间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弄得自己人和自己人相互挤压,人仰马翻,进攻不仅没能伤害到英军、汉诺威军分毫,反而崩溃于冲锋途中,许多骑手不幸落马,轻则摔断四肢,更有甚者被后排的马蹄踩踏成齑粉。
“预备!走!”田双举着令旗,大声叫道。
前后两个横排的骑兵开始单手控制马匹,以相同的低速,向前行进,一边走,还要一边注意马匹的位置,既要保持左右的距离,又要保持前后并驾齐驱。
“发布囊!”
队左的骑兵军官把布囊交给最左翼的骑手,这个骑手一手操控马匹,一手把布囊传给自己右侧的队友。这种训练骑兵的方式来源于近代的法军,公子卬不过是把道具换成了布囊。
布囊还没传到中间,横队的队形就乱套了。
“哎,任重而道远啊。”公子卬远远地看着骑兵训练场,嗟叹道。
叫骂声、鞭打声、惨叫声由远而近。
“是啊,战力形成还须时日。”说话的是田伯光,他从一排排新手弓箭手中间走过。
宋人帮助鲁人、晋人训练骑兵,作为交换,田伯光和臾骈也帮助公子卬一起训练新建龙骑兵的射术、支援粮草。
庞大的卫国船队沿着济水,源源不断地把粮食运到鞌城,再由鞌城从陆路转运至郜城,这是赵盾事先从卫君那里威胁得到的,否则就不交还城邑。卫国水手任劳任怨地把府库里的小米统统从渡口卸下来。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千里运粮的消耗几乎与粮食本身的价值相当。郜城(今山东菏泽成武县郜家集)距离鞌城有一百三十里(周制,合约55公里)之远,粮食陆路输运的损耗在一成以上。
公子卬需要在郜城积蓄足够的粮草,才好动身攻打梁丘;此外,攻克城墙若没有火药加持,则需要付出巨大的伤亡,公子卬暗示过赵盾,自己有办法快速突破坚固的城墙,但是火药的秘密配方只掌握在武功等一票心腹手里。
火药需要硫磺,硫磺需要繁鑫从鲁国采购。在这之前,操练士卒成了三国联军的日常。
“拉弓抵住下颌!”田伯光一鞭子抽打在一个动作变形的宋兵背上,后者把一肚子的委屈吞入腹中:“平时多流血,战时少丧命。尔等须仔细用心,否则到时候临阵被叛军所杀,悔之晚矣。”
田伯光说罢摇头叹息,这是他教过最差的一届弓手,不仅学得慢,还是文盲
春秋的射术只有贵族和国人才有资格在大学、小学中学习,与此同时,这些学生在学射的过程中,也要在学室里攻读诗、书、数文化科目。
可以说,文盲是没有资格学习射箭的。
而在任何一个诸侯国,不识字的野人占据了国家99的人口。如今宋国遭遇劫难,公子卬为了扩种队伍,不得不让体魄稍强的野人也一并成为主力,每天训练箭术、马术、队列、金鼓都来不及,更何况是文化科目。
“太傅,鞌城来密信。”
公子卬从信使手中接过,密信一共两封,一封是管理的笔记。
“太傅亲启:
理不负使命,广发舆人,沿水勘探,业已觅得铁矿两处、火硝矿一处。七日后,将运来第一批火硝石。至于人口统计,耗时费力,待煤矿觅得再行计量不迟。
管理顿首。”
公子卬眉有喜色,忙唤来传令兵,让武功中止厕所刮硝的项目。厕所硝土费时费力,有了曹县的硝矿,压根就不需要靡费大量燃料的土硝了。
第二封信打开,则是善儿娟秀的字样。
“夫君亲启……”
公子卬浏览一遍,问信使道:“你就是戴立,字鼎足?”
根据善儿的推荐信,眼前的这个信使,浓眉大眼,塌鼻梁,就是自己夫人派给自己负责郜城的间谍头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废都
蒋介石的配剑、中国的盖世太保、中国的海因里希·希姆莱、中国最神秘人物、特工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眼目灼灼,英气蓬蓬,长得还很相像。公子卬不禁联想起了后世那个明瓦廊的特务头子。
“善儿的眼光应该不会差。”公子卬想起自己提拔的田单和田双,心里不由得一阵唏嘘。
这年头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绝大多数有才能的人都是脱产的贵族。他们从小读书识字,有名师指导,智力的开发远远领先于凡夫俗子。
如果说后世的人在追求赢在起跑线,这个时代的人的胜负在胎盘就决定了大半。
比如说荡族塞给他的弟子荡虺,就成长得相当迅速。而那些没法在国都就读大学,而在城邑里就读小学的、低级士人出身的部下,无论是见识还是成长的速度都远远逊色于大学出来的贵族。
田单和田双的勇武自是不必说,但是他们在齐国的小学主要锻炼的是肌肉,而不是脑容量,用来冲锋陷阵则可,执掌方面却屡屡让人失望。
在人才匮乏的当下,善儿推荐的戴立自然令公子卬不胜欢喜。氏戴的一听就知道是戴公的后裔。
“郜城这里的情报组织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和筹备了。如果夫人给的经费不足,就知会武功,他会给你办理妥帖的。”
间谍活动需要大量金钱开路,在公子卬来看这是常识,他匆匆勉励了一番部下,就去寻找武功本人了。
公子卬来到中军的时候,武功正在和武理工伏在案上,规划进取梁丘的各项事宜,偌大的舆图上画满了各种标记——营垒的分布、粮道的路线、现成的官道和对渡口控制的进兵路线。
“太傅?”
武功愕然地抬起头,在他看来公子卬最近应该忙得脚不着地才对:骑术的队形、马术训练、龙骑的射击训练、和盟军的协调以及对战备的调配——这些都需要公子卬直接或者间接指导。
公子卬挥了挥手里的信件:“管理开采出了新的矿藏,其中铁器的冶炼如果我没有亲自去指导的话,在信中三言两语,他恐怕无法完成新装备的研制。”
铁的冶炼、成型和青铜装备截然不同。相比于铸造成型的青铜器,精良的铁器都必须锻造成钢,前者只需要注意材料的成分,而后者意味着一系列复杂的科技——含碳量的控制、锻造成型工艺、热处理技术……
公子卬不相信这些技术在信里粘上一两句就能指望管理明白——当初在本科大学上工程材料课的时候,公子卬差点就挂了科。
“子业,我必须亲自回到鞌城一趟。郜城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武功闻言,整个脸都垮了下来,肩上的担子犹如千钧之重。他现在的工作,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看,既是郜城三国联军的后勤总负责人,又是三军的总参谋长。
“太傅,这工作量实在是……我一天都没睡上三个时辰的好觉。”武功抱怨道。
公子卬这才注意到他年纪轻轻,眼角就出现了鱼尾纹,赤红的眼睛密布着血丝,浮肿的眼袋仿佛在无声地抗议。
公子卬一阵揪心,这个当初一起举事的老伙伴要是像诸葛武侯一样病死任上,他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协助处理庞杂的军务。
“进攻梁丘的规划,可以先压一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可以极大地协助梁丘的进攻部署,你就暂时先供应好他的经费。”
公子卬把间谍头子戴立介绍给武功,在他看来,一个间谍理所应当地会承担起刺探敌人军事部署机密的任务,等获悉了梁丘防务,再针对性地调整进攻部署也不迟。
“等我从鞌城回来,我多物色几个人才回来,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现在的武功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这还是有武理工协助的情况下。
“一定要是上过大学的公族。”武功对低阶贵族的能力,怨念颇深,尤其是田双这个家伙。在孔子没有出生的年代,低级士人的教育程度惨不忍睹,现在国人上学,还是按照血统来入学的,最好的师资清一色地倒向公族、公室。
……
商丘。
在都城的中心,走过一道围墙之后,墙里是一片寂寥的空地,地上堆满了木屑、瓦砾、灰烬,有一只满身污秽的狗立在一个堆上狂吠,再往里是一道被烧焦的门,准确地说,是一堆被碳化的木屑,就好像是穿上了丧服似的,被北风一吹,绕着门的旧址在地上‘撒泼打滚。
再往里,是一座凸起的石制基台,大量板结的红烧土被遗弃在这里,宛如顽石般坚固结实,有的上面还带有密密实实的夯窝,这些残骸无声地哭诉着他们曾经在大火中燃烧、坍圮的遭遇。
在基台的四周,弥散着数不尽的瓦块,夹杂在堆积层中的炭灰,以及大量被烈焰炙烤过的铜渣滓,足以证明这些物什经历了“二次过火”。
它们仿佛是一群萍水相逢的乞丐,在秋风中共同乞讨,相依为命,都穿着同样的破布烂衫,掩不住萧条的面貌,嘴里却诉说着祖上阔过的故事。
杵臼每当路过这里,心里宛如被巨石堵住了一般,怅惘忧郁。断壁残垣犹如鸽子笼,森森然如同坟墓一般,石料之间的缝隙时不时透入寒光和冷风。
几个月前,这里可不是这样的,二十一年前,他呱呱坠地于这里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台梁高堂,恢弘刻桷,红壁沙版,玄玉之梁,雕梁画栋,翡翠珠被……这曾经是宋国的宫殿,生他养他的家园,二十一代宋公日日工作,夜夜行欢的场所。
“君上!”公孙孔叔的声音从杵臼背后传来,宋国的大宰每次见不到自己的主君,首先就会来到这里寻觅。
脚步声由远而近。
“君上,都城重建还有很多冗杂的事务要做,君上何必又来此凭吊?”公孙孔叔的声音里透露着不满。他都快累趴下了,自己的领导却跑到这里来独自伤怀。
第二百二十五章 治才
公孙孔叔初来乍到的时候,商丘就是一座空空如也的都城,他和荡意诸、公孙钟离好说歹说,方才让隐匿在城外荒野之中的难民相信,山戎已灭,战事消弭,是时候返回都城的郊遂耕作垄亩了。
白色的玄鸟旗重新出现在商丘的城楼上,在簌簌秋风中哆嗦、战栗。在城垛的后面,公孙孔叔实在安排不出富裕的人手用以拱卫都城——暂时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商丘已经丧失了作为国都的所有尊严。城门大剌剌地洞开,没有一个卫士负责拱卫都城的门户,就好像妓家掰开双腿,招徕恩客一般——现在就是来一伙山贼,就能攻陷首都,仅凭孔叔在内的三人,根本不可能顶得住哪怕几十人规模的贼子。
杵臼带来的战马被套上挽具,在靠近城门的田垄里劳作。本该秋收的作物被山戎糟蹋了个一干二净,难民们不得不焚烧秸秆,播种下一季的新苗。
曾几何时,商丘能够容纳十万之多的人口,无数织工生产出一匹匹闻名天下的宋国缯布,销往各个诸侯国,这里也是华北平原衔接淮河平原的商业中心,络绎不绝的外国商船沿着泗水、睢水行驶到这里,满载各种土产。繁荣的商业还衍生出种类繁多的行业,那时每天商丘的众多城门前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现在商丘连樵采的人手也捉襟见肘了,公孙孔叔不得不把城内无人居住的房屋推倒,卸下房梁、立柱之属,用以充当燃料。
下地务农、拆屋燃薪、招徕野人、清理尸体——曾经高高在上的宋国卿大夫每天的日常工作竟然沦落到这亩田地,缨冠之家的威严尽皆扫地。荡意诸、两位公孙都忙于杂务,身为国君的杵臼身边自然就疏于人手防卫、看顾了。
杵臼曾不止一次地寻找自己妻子、幼子的尸骸,直到整个商丘的尸体被清理干净了,仍不见半丝踪迹。彼时,荡意诸指着一堆只剩骨骼,不见肌肉的“食物残渣”,凄然道:“山戎专好喰妇女、幼小,或许……请君上节哀。”
“君上振作啊。”找到杵臼,公孙孔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国之君可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他还指望着宋公能像宋成公一样收拾残破的河山,而勤勤恳恳的自己最终能在十几年后,因为治理的功绩,得到一块不大不小的封地,尔后根据封地的名字,获取一个崭新的氏,开创一个新的缨冠之家的历史。
若是杵臼现在没了为人国君的意愿,又没有子嗣的遗留,按照殷宋世代的规矩,下一任领导估计铁定要轮到排行老三、精明敢战的公子卬了。他自忖说了那么多挑拨兄弟情谊的进言,真到了这个地步,封妻荫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公孙孔叔多么忧心杵臼有一天会梯泗横流地告诉自己,这个宋公不想干了。
不过好在今天杵臼回头,只是嗟叹:“国家百废待兴,俱是孤一人的过错,亡妻、绝嗣,大概是天帝给我的惩戒吧?”
……
鞌城。
与此同时,公子卬纵马返回他忠实的鞌城。与他同行的是武安、武弁、武驰,武功把三人从矛骑兵团中拨出,用于拱卫公子卬的安全。
“何其富庶哉!”武安望着繁华的景象,不由得赞叹道。
另外二武也纷纷附和,长久以来,封地在楚丘的武氏一只都处于苦哈哈的状态,如今的鞌城车水马龙,给了他们心灵极大的震撼。
“这里真好,一片祥和,也没有连文字都没有、只知道喰人、掳掠的戎狄。”
感慨声引起了一片赞同的唏嘘声。
向氏劫掠都城及楚丘附近的城邑,获取了大量的衣帛钱粮,屯于府库,再加上南边源源不断涌入难民,鞌城拥有了发展的两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劳动力和原始积累。
当太阳西斜的时候,亳社的庙宇发出了洪亮的钟声,城北的渡口停满了来自卫国的船舶,虽然天色渐渐被染成了火燎般的明艳,但是东市、西市上仍然一片熙熙攘攘,数不尽的国人、野人、商旅在街头驻足流连。
发生在宋国的战事已经牵涉了至少五个国家,就连中原的霸主国也在其中,山戎之乱业已震动天下,一如当年北狄寇卫一般。
几乎所有的外国客商都听说了宋国的离乱、粮价飞涨,他们就像闻到血腥的鲨鱼,把一仓又一仓的粮食运来,换走府库里丰厚的物资。鞌城本来只有五万人口,但是随着无数难民不断加入,如今的鞌城人口比起原先的商丘还要庞大——也难怪管理要求人口统计的工作要往后压一压了。
经过善儿和管理的先后治理,向氏府库里的粮食被不要钱似的,摊开了‘挥霍’。官府不断推出以工代赈的项目,组织难民开垦新的农田,兴修水利,开采矿产,扩大渡口……
城内的国人也扩大了作坊的规模,很多难民本来就是商丘、郜城等地的能工巧匠,他们凭借手艺迅速开启了新的人生。
几乎人人都有了安身立命的工作,而鞌城本地的百姓则更加幸运,战争把他们家里溷厕的污秽都变得比同等重量的粟米还要值钱,公子卬的遣人、用工都给足了报酬。他们脸颊上洋溢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男男女女川流不息地在集市上打过,把手中的余钱变成盐、衣料、肉羹、农具等等商品。
孩童的笑声仿佛涟漪一般此起彼伏,幸福、安详,无忧无虑,仿佛这个国度不曾饱经战乱。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天真可爱的儿童,无论是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子、还是怡然自乐的垂髫少女,都对当下的处境非常满意。
曾几何时,在向氏的治下,大半野人一年到头还是无衣无褐,负日而暄,他们对顶头换了一个统治者几乎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拍手称快,许多向氏的远亲、那些刨木冶铜的国人们都如是看待。
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些财富大多都来自丹水沿线城邑的累累白骨,是他们毕生的积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战略
“夫君。”
“太傅。”
公子卬回鞌城没有通知绝大部分人,只有管理和善儿带人前来迎接。
遣开下人后,公子卬大大盛赞了管理一通,夸他行动力高,办事妥帖,治理鞌城别有一番气象。
管理是属下,公子卬与他多一番褒扬,而善儿是妻子家人,没必要当着外人夸赞,遂按下不表。
把人捧得高了,公子卬再吩咐道:“今日有些迟了,明天我要教授炼钢的技艺,大概要一整天的时间,你先准备好人手、材料。”
“不是炼铁吗?怎是炼钢?”管理只道是公子卬口误。
公子卬解释道:“铁绵软不堪用,唯有锻炼成钢,方能硬如磐石,用于箭镞,则穿甲破防,用于甲胄,则御飞矢乱石。”
油、炉、薪柴、马尿、研磨成粉的菽豆、泥浆、草木灰、木炭、磨石、刚竹……
管理忙不迭用竹简记录,笔走龙蛇间,眉宇之中透露出古怪的神色,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子卬的指令,相当于这个时代,组织的决定,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管理缄口,没有多问,公子卬却看得出手下的狐疑,笑道:“这是秘术,每一种材料都有大用,你一定要派聪明、可靠的人手过来。到时候这道技艺也是要严格保密,与会的人,要守口如瓶,死也要烂在肚子里。”
管理道了一声“唯”,就兀自退下,临了还向公子卬挑了挑眉,露出似笑非笑的嘴角。
……
管理推门而出,善儿就如蒙大赦一般,换了表情,一个鱼跃,扑在公子卬的胸口上。
“夫君,一别近月,善儿好想你。每日长等短等,如大海沉石,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只见善儿投书去,不见夫君笔墨来。”
公子卬顿觉军务繁忙,忘记了给妻子捎去一言半语,心中懊悔,脸上别有惭色。
“是我的不是。”
公子卬把妻子拥入怀中,脸颊贴上她的额头。善儿也是久旱的菽苗,闭眼、凑上一阵湿濡,纤纤素手抚上了丈夫的胸膛,她本想在两块胸大肌的中央画出两个圈圈,却摸到了一处冰凉。
她杏目怒眉,质问道:“与妻相见,夫君为何身俱甲胄,其中可有谋乎?”
公子卬仿佛被戳穿了心思,战战兢兢道:“夫人,大战在即,恐有变数……”
善儿欺身向前:“城内城外,都有善儿部署的间谍,既无刺客,亦无暗箭,能有什么变数?”
公子卬苦笑着讨饶:“大战在即,请善儿怜惜,留些气力。”
于是乎,半推半就,公子卬被引入房门,见屋内,善儿早备了花瓣热汤,显然早有预谋。善儿下了红绫短襦,滑洗凝脂。浴罢,善儿撩开锦幔,在床上垫好帕子。
善儿口中柔声道:
“听管理说起,叛军业已与曹国勾结在一起。”
公子卬道:“曹伯不度德量力,早晚必擒获之。”
善儿颤然道:“昔日周公封曹叔振铎于北,是为监视殷宋之意。夫君猝然灭之,恐中原诸姬震动。”
公子卬:“大战未启,我尚未谋划如此长远。”
善儿两手据按,环抱丈夫的脖颈:“不谋全局者,不可谋一隅,不谋一世者,并不可谋一时。夫君也是纹枰高手,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公子卬连声称是:“我有志于吞吐中原,于天下大事,也有一番自己的浅见。”
善儿奇道:“哦?夫君不妨一言。”
公子卬回道:“自平王东迁以来,礼乐涂地,诸侯并起,并国吞邦者不可胜数。凡今之世,执棋左右天下者,无过于楚、晋。
夫楚者,既拥四千乘之众,名为子爵,号为楚王,每岁剪灭一国,汉阳诸姬或为之臣服、或为之夷灭,虎踞南阳盆地、江汉平原,地广而人众,北据伏牛山、桐柏山,西有荆山之塞,东有大别山之固、南有长江天险,国内诸邑有汉水、涢水沟通连线,水田肥美,黎庶殷富。楚卒之剑戟,皆出于铜绿山之富矿,箭镞、甲胄、车盾无不毕具。
其国势如此,伏牛山、桐柏山之间,利有方城、夏道,北出可威加陈、郑;桐柏山、大别山之间,是为信阳通道,东出须臾可加兵宋室及淮河诸国;南有长江之险,舳舻可通吴越。此近可攻,退可守之地利。
其国险、其兵强、其地丰、其民附,宋之劲敌,此诚不可以急图也。”
楚国不仅武德充沛,资源和地理也是极好的。方城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长城,楚国修筑了方城,和伏牛山、桐柏山结为一体,北边的郑、陈等国只有挨打的分,没有威胁楚国的可能。夏道是大禹极其后裔修筑的、前往铜绿山的通道,就是为了方便获取铜绿山的矿藏,因此被誉为“金锡之路”。楚王随时可以沿着涢水、夏道,直接入侵中原腹地。
在楚宋毗邻的边境,是桐柏山、大别山之间的信阳通道,地势险要,历来为楚人控制。从楚国诞生到王翦灭楚,只有天降猛男孙子打穿过信阳通道,这还是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完成的。
善儿拨弄珠玉:“夫君所言不差。当初周公封诸姬于汉水之北,蓼、唐、厉、蒋、贰、曾、随、轸等国不仅不戮力同心,反而互生龃龉,最终均为楚人所趁,至为可惜。”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外交
“晋国南迄中条山,西襟黄河,东扼太行山,据有临汾盆地、运城盆地。
白狄在北、赤狄在东,控有太原盆地、长治盆地,沃野千里,却不擅垄亩,虽有丰茂之地,却不能尽其用,早晚为晋人所灭。
晋国民殷国富,已历二十又四世,地险而民附,贤能甘心为之所用,且又与宋室累世交好,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晋、楚执天下之宰割,晋楚是盟是敌既已有定论,天下诸侯之敌我亦可知矣。
宋之邻国,北有鲁,卫,曹,滕,薛,鄫,逼阳。东为郑。西临鄅,钟吾,南面钟离,州来,徐,厉,陈,楚。凡一十六国。
郑、卫、曹三国,虽为诸姬,反附楚蛮,早晚攻伐讨平。
钟离、钟吾,州来,逼阳,徐,厉,皆楚之仆从,嬴弱不堪。
尚有陈国虽大,兵堪战阵,将有才略,只是近于强楚而不得不屈膝。
鲁国,乃天子同宗,与晋莫逆,且有强齐久怀鲸吞鲁国之志,鲁若不和南面之宋,则两面受敌,必定难以存活。我今结之,不必担忧其背盟而侵。
余者,蛋丸之国尔,皆宋鲁之间缓冲,累世小国,从不敢逆宋,可存其社稷,以安鲁国之心。
楚王弑君自立,篡逆之人也,一如州吁、寒浞之流,必用兵于外而立威,方能震慑国内不服之人。楚之接壤者,唯有宋人久不屈,自桐柏山关隘出,宋所能用以屏楚之地利者,唯其泓水、睢水也。
我料其必用兵于我,故而意在结盟晋、鲁,待却楚寇,再总揽英雄,思贤如渴,励精图治,屯粮高垒,厉兵秣马,深固根本,然后举兵南向,克楚全境而窥伺天下。”
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虎狼之药,公子卬越说越兴奋。
善儿顿时媚眼如丝:“天下如棋,山川岩阻是为纹枰之边,不可不察。善儿对中原以南的地理不甚明了,夫君以为,如欲吞楚,从信阳通道陆路纵兵而入易,还是沿长江航道逆水仰攻易?”
公子卬盘算了一下,沿着陆路,从桐柏山和大别山之间,自然形成三个险要隘口,是为文明天下的义阳三关,从西向东分别为平靖关、武胜关和九里关。不过现在他们可不叫这些个名字,而是冥扼关、直辕和大隧塞。
清代诗人有作:“荆豫分疆处,天然屹此关。断崖通一线,绝顶控千山。地险风云壮,时清戍守闲。当年龙战日,飞鸟尚难还。”讲的就是冥扼关。这里凿山而开的五公里长的通道被称作“一线天”,无数名将饮恨于此。最出名的,是三国时,武圣关云长陈兵于此,恨不能过关直取中原,指关嗟叹。
明人诗云:“西来一道是淮源,南向千峰尽楚山。风云尚拥蛟龙窟,天地曾开虎豹关。”歌颂的正是直辕。此关雄踞于峡谷之中,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骑,两侧峰峦壁立,连绵不绝。史载清咸丰十一年即1861年,捻军料兵数万围攻此关,清将左兴胜领兵守关,捻军虽众,却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几乎覆灭。
至于大隧塞,乞丐皇帝朱元璋曾挥毫咏之,嘉以“两岸夹耸、白云出岫”之美辞,此关以因隘口幽深绵长而称名,山岭蜿蜒,西有灵山、黄毛岭,东有观阵山、陡山宝,北起小石门,形成十五公里的峡谷,险如喉,势如袋,相传杨门女将杨八姐悬羊击鼓于兹。
华夏五千年,青史煌煌,凡能踹义阳三关而入者,皆见于斑斑文字。
东周时,孙子、伍子胥两个SSR以韬略巧破直辕,方有伍子胥掘尸鞭打之故事;明末乱世,李自成、张献忠星夜破三关,进军鄂州,吓得明将左良玉拔营逃窜;再加上1938年10月12日,日军与国民党军队数次鏖战,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从正面攻击六天,又以迂回之师,翻山越岭,突袭国君后背,方才艰难破关。
有史以来,北击义阳三关而得志者,只此三例,别无得志者,反倒是丧命于此的白骨累累成山。
而从长江下游,溯流而克汉江平原,则远远多于此。三国时,陆逊逆流背刺荆州;东晋末年,刘裕假托田猎,自京口(今江苏镇江)起兵,渡彭蠡泽,逆流而上,与荆州集团的桓玄决死于峥嵘洲,胜,终纵兵入江陵;刘裕的子嗣,南京的宋孝武帝也是在长江下游平定了江汉平原的刘义宣、臧质天团;元末,逆流而上的朱元璋剪灭了两倍于己的荆楚陈友谅……
凡此种种,足见长江逆流对于下游政权而言虽然有些许劣势,但是也不至于像义阳三关那样被占据极致地利,公子卬遂回话道:“水路入楚难,然陆路入楚更难。”
善儿道:“既如此,夫君当兵锋南面,扫平钟吾、徐、钟离、州来,然后沿淮河肃清淮夷、夷虎,由淮入江,剪灭吴、巢、群舒,终与楚师水舰会战于彭蠡泽,方可直捣腹心,克郢擒王。
既用兵于南,自当盟于晋、和于鲁、威加曹、卫、陈、郑,破其军旅,而存其社稷,扶持亲宋的君主,铲除逆宋的大夫,怀柔其国人、野人,断其建军之念。”
等等,这一套组合拳怎么这么熟悉——公子卬才想起来,这不就是美国在日本的策略吗?扶持亲宋的政府,最低限度地压制战败国的军事开销,在民间收买舆论、喉舌、公知,天天歌颂灯塔般的宋国……
“甚善!”公子卬顿感夜尽天明,拨云见日,他兴奋地嘬了妻子一口。
公子卬事后只感觉头晕目眩,头颅里森森然,却有些害冷。
善儿今日不但进言晓畅,而且阴阳和顺,自是心满意足,怡怡然坐在枕边,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搭在丈夫胸膛上画圈,道:“夫君,善儿已备好红枣、姜茶。”
第二百二十八章 保密
次日,管理召集了锜氏工匠,聚集在冶炼的作坊,一应材料尽皆齐备。
公子卬推门而入时,管理都惊呆了。
只见得昨日还神采奕奕的宋国太傅,今日精神倦怠,萎靡不振,面色苍白如粉,时出虚汗,走两步路,都觉得步履维艰,昏昏然头重脚轻。
虽然身为这个时代贵族,诞下子嗣,让臣属们有效忠的接班人,也是领导的责任之一,但是空虚成这副样子,委实有些过分。
管理轻轻地在公子卬耳边低语:“国有兵灾,太傅身负举国之望,万万保重自己,‘饮酒’虽好,但不可‘贪杯’啊!”
管理心中对善儿多了一份怨念:“虽然夫妻阴阳本是人伦之始,但是夫人怎么能竭泽而渔呢?原以为夫人足智多谋,不像寻常妇人一般索取无度,晓得进退,岂料今日竟是这般吃相!”
公子卬知道手下的言外之意,显然他是错会了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总不好向手下坦白,自己是一发就搬空了身体吧?
是个男人都不会承认。
锜骏是锜氏家族最擅长青铜冶炼的青年翘楚,得益于公子卬对官家工商的改制,他的家庭也能月食十一石粟米,出入衣着体面,住得起良宅了。他家里还有一个十九岁的弟弟,明年就要加冠婚配了。
所谓长兄如父,为了让弟弟也能有个好人家过门,他也是每天比别人多工作一个时辰,好让邻里间高看他们家一眼。
改制后,每天管理都派下任务单,只要生产好的青铜经过舆人的检验,锜骏就能获得相应的加工提成。
“只要我足够勤快,日子就能越来越好!”锜骏自然清楚是谁在优待能工巧匠,是谁给了他无限盼头的生活。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公子卬的眼袋,后者的状态他多少能知道一些。
“末了,我得回去弄些食材好献给太傅补补身子……”
思忖间,公子卬在众工匠的簇拥下出声,把锜骏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今日召集大家,是为了一桩秘术——冶炼钢铁,诸君都是我心腹之工匠,得授秘术后,一定不可外传,即使是自己的家人、亲眷也不例外,更遑论他国之人。
诸位都是经过层层遴选的匠人,热爱宋国、遵纪守法、立场坚定、品行端正、忠诚可靠,且具备精湛的金属冶炼才能。
在未来的日子里,钢铁将逐步取代青铜,成为宋国甲胄、箭镞、刀枪剑戟的主要材料,一旦冶炼钢铁的工艺外泄,国家和军队将蒙受无可估量的损失。为了确保钢铁冶炼工艺的保密,凡参与其中的匠人都要经过保密教育培训、掌握保密的技能、签订承诺保密的帛书、严格遵守保密的各项命令、不得以任何方式泄露秘密。
凡是有泄密行为,而被察有实据者,或终生苦役、或枭首、或族诛,视情节而定。
诸位若是不能恪尽保密之职者,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可以不予追究。但若是接触了核心秘术,又泄露只言片语的话,那就休要怪我惩之如仇了。”
公子卬嘴唇泛白,身形虚浮,但是言辞却是重逾千斤。锜骏一开始有些被纳为心腹的感觉,这种信任让他颇为受用,而听到泄密最高会被族诛,心里不免有些惴惴然。
“我能做到一辈子守口如瓶吗?我会不会梦里说胡话,酒后吐真言?”锜骏环顾四周,年长的匠人不仅很淡定,还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坚定,他慢慢也放下悬着的心——人能是,我亦能是。
公子卬的眼睛转了一圈,见无人退缩,于是话锋一转:“很高兴见到各位矢志报国的决心。
对于参与钢铁冶炼的涉密匠人,国家会派发定额的保密津贴,根据诸君所在岗位的高低,从每年五十石到每年两百石不等。”
锜骏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每年五十石,也比寻常卿大夫的家臣要高上许多。
一个心细如发的匠人发问道:“在场的诸位,不都将被安置到冶炼钢铁的岗位吗?怎么会有高低之分?”
公子卬解释道:“为了防止一人背叛,冶金的全工艺尽皆泄露,诸位已经被拆分为不同的组别,每个组别都有一个代号,每个组别都执行不同的工作,组与组之间也需要恪尽保密的义务,技术交流仅限于组内,以及一样掌握秘密的上级——也就是负责定密的管大夫及其委任的管理人员。
除了保密津贴以外,参与钢铁的匠人还有一系列优待。
你们的家属都能分到土地和房屋,家属及本人享受官营商店半成的减价优待。本人终生免除一切赋税、劳役、兵役。子女在大学同公族、公室子弟一起读书,且免除一切就学费用。
如果匠人因为工作而烙下工伤、残疾,导致不能继续生产的,在必要的培训后,我会给他安排公家的职位。
此外,随着产量的提升、钢铁部门的扩大,必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被纳入其中,届时不论是人员筛选、生产监管,还是保密监督等部门的核心骨干,都将由拥有参与生产经验的一线匠人中间产生候选人——也就是在座的诸位。候选人经过新岗位的培训,再通过必要的考核,就能成功晋升。
晋升后,就可以享有更为丰厚的年俸和更高的职位。”
锜骏听得心中瘙痒难耐,超高格的福利待遇,以及未来可期的晋升渠道。人在这种环境里,怎么可能没有进步?哪怕是一块烂泥,都能捏出一种形状来。
“那么,密培训。
本次培训内容为:
首先,涉密人员未经审查批准,不得擅自出城,确需携带涉密文字、实物出城者,应当履行审批程序,若遭遇盘问、利诱、胁迫或者其他重大异常情况的,应当及时报告。
其次,涉密人员的著述、信件,不得涉及技术秘密,不得以任何方式私自对外提供涉密文字、实物,一应著述、信件应当主动向上级申报,接受审查。
再次,涉密人员离职前,应当接受离职保密培训,及时清退所持有和使用的全部涉密工具、文字,并办理移交手续;未经审查批准,不得擅自出城;不得为其他势力效劳,包括但不限于提供劳务、咨询等服务……”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选矿
相比于火药,钢铁的保密更加困难。
在制造业中,最难保密的是结构,敌对势力缴获一个马镫,就知道这玩意的构造了。结构上,长度、直径这样的基本尺寸是没有什么可保密的,不过公差尤其是形位公差则有保护的必要。以后若是大规模生产铁炮,公子卬就必须把设计、工艺、加工和质检部门拆分开来,这样即使敌对势力收买了一两个脑后有反骨的,也不大可能掌握所有的零件。
最容易保密的就是材料了。比如说火药,公子卬掐着核心配方,只有武功和他手底下的家宰知道火药的原料和配比,参加工作的工人、军士对自己在混合的物什,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它们的颜色和气味。另外,硫磺、土硝分别在长丘和鞌城异地提纯,提纯的每个流程都由不同组别的人手完成,彼此之间互不交流。
而火药颗粒化的配方也是独立的一道工序——工人是不大可能通晓火药的制备的,除非他把每一个部门的生产流程都经历一遍,但是工人的调遣和派用都是经过审核的,参与过某一个环节的人是不被允许参与其他环节的。
现在鞌城军营里大部分的兵卒都误以为,火药是大粪制备的——攻打鞌城时,公子卬花费重金收购粪土,然后运到几个秘密营地,像点石成金一样,过了一阵子就运出颗粒状的火药,在他们看来,这不是粪便制成的,难道是土里长出来的不成?
工艺的保密性就处于二者之间了。公子卬把钢铁冶炼工艺拆分成选矿组、高炉组、熔炼组、渗碳组、锻打组和淬火组,分别冠以“宋自组”、“人字组”、“奴字组”、“为字组”、“不字组”和“永字组”。
之所以不用甲乙丙丁,就是怕外人得知一共有几个组别。
整个上午,公子卬的时间都花费在了保密培训上。
午饭的时候公子卬和管理单独在一起,面授机宜。
“怎么又是羊鞭?”
公子卬扒拉着小米粥,结果从中掏出来是这么个令他深恶痛绝的玩意,他太清楚羊鞭的滋味了,刚来到这个位面的时候,杵臼可是顿顿给他喂羊鞭,喂得他做梦都化成了一只母羊。
“也是属下们的一片心意,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太傅你说是吧?”
管理的菜里不见一滴油,砸吧砸吧的,嘴里淡味淡道。
公子卬看得出,手下省吃俭用也是为了自己好,把一套回绝的说辞噎回肚子里,强忍着浓重的腥膻滋味,一口口把鞭肉往肚子里咽,边吃边聊起了正事。
“钢铁工艺的保密,除了将秘密进行拆分,不让一个人掌握全部的秘密以外,还要让匠人没有泄密的动机。”
从先秦到南宋,技术的保密主要看教道:“不是已经给了很高的优待了吗?难道还有什么纰漏吗?”
公子卬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必要的监管还是需要的,你联系善儿派一队人手进行针对涉密部门的反间谍作业,另外国人的收入在未来会不断提升,他们的待遇也要酌情跟进。
最尖端的制造部门,肯定要保证丰厚的待遇。”
公子卬最不愿看到的,是和后世一样,戏子一“爽”就能赚个64个亿,而某些掌握核心航天技术的首席科学家,一年也才十五万正薪。
“除此以外,你还需要完善一下生产时的保密规定,每天工作结束前,要腾出两刻钟,处理可能泄密的废料,斟酌原料运输的路线,尽可能避开有心人的恶意窥探。”
前世,在联邦德国工作的间谍施耐德就是通过翻看垃圾桶,来获得英美关键情报的。
“余下的细节,就得靠你仔细思量了。”公子卬暂时还想不出更多的细节。
……
下午首先被公子卬召见的是选矿组。
冶炼的任务就是把铁从氧化物和杂质中精炼出来。含铁量越高的矿石,越容易冶炼出高品质的铁,所以精选矿石的过程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炼铁的成败与否。
古人可没有大型的自动化机械可用,选矿纯靠人工完成。
鞌城的矿藏是磁铁矿,主要成分是四氧化三铁,含铁量在五成到七成之间,较之赤铁矿要高得多。加之富有磁性,铁矿的选矿相当容易。
公子卬亲自下场,破碎矿石,筛去沙砾。如此往复。
“太傅,您歇歇吧。您指挥我们就好了。”身为公卿,愿意下来和匠人们同甘共苦,已经让人很倾佩了,撸起袖管亲自干活干到身体发虚,在东周之世,公子卬简直就是珍稀动物。
像杵臼等人劝农、行籍田礼都是做个样子货而已。在众人看来,国之大事,在戎在祭,公子卬能把仗打好,已经是才华横溢了。
一圈匠人把公子卬搀扶到一边,公子卬右手支着腰坐下,嘴里吐着凉气。
“谢谢。”
除了铁矿,冶炼钢铁还有一种十分重要的助熔辅料——石灰石。这种常见的矿物,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它能在高温下能够分解成生石灰和二氧化碳。
生石灰会和铁矿中的杂质——硅和磷反应,生成硅酸钙、磷酸钙等炉渣,和炽热的铁水分离,沉入炼铁炉的炉底。此外,生石灰还会和木炭发生反应,生成一氧化碳,来帮助铁矿的还原。
“每一釿铁矿都要和两釿石灰石混合均匀。”公子卬把经验配比交代给管理。
选矿组的匠人,管理遴选的标准是可靠、健硕,他们手脚麻利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不错不错,看来管大夫要多招募些人手给你们当学徒了。”公子卬抚掌赞叹。
现在铁矿开采的产量有限,这些个人手就足够了。
公子卬回到家中已是夕阳西下,他洗净满身的污垢,善儿神色怪异地告诉他:“刚才有好多锜氏匠人送来补品。”
“补品?”公子卬心里突然腾起了不详的预感。善儿一脸尴尬地替他打开了箱箧——一水的羊鞭。
第二百三十章 熔炉
羊鞭入肠,补肾壮阳。
公子卬很快就龙精虎猛起来。
管理让辎车吭哧吭哧运来一车车木炭。炼铁需要的温度很高,所以需要选用热量较高的木料来制炭。鞌城,也就是曹县从古至今从来不缺优质木料:刺槐、杨树、泡桐、榆木、香椿、苦楝……曹县的木材多达四十八科,两百零七种。后世的曹县不仅承包了日本人的棺材,连国际上的小提琴市场也分了满满一杯羹。
这些木炭都是管理雇佣人手在松软的土地上刨出硕大的浅坑,将收集来的大量木块都堆入沙坑,用火折子点上火。等所有的木料都被燎得赤红,民夫们盖上松土,让木块在缺氧的环境下焖烧。
如果木材没有经过这一道工序,直接用来炼铁,那么潜藏在树木维管组织里面的水分就不会被去除干净,有机物里面的氢元素也不会被剔掉。一旦在炼铁炉里,混入了氢元素,对于钢铁的性能将是灾难性的——氢脆效应不仅会让钢铁的强度大打折扣,韧性也变得不堪。这样打造的头盔可能会被敌人一箭射穿头颅,明末的辽东边将杜松表示死的很冤。
等碳堆自然熄灭,再扒开土,就能得到一批高质量的木炭了。焖烧木材毕竟只是权宜之举,毕竟现在到处缺木材,制备弓箭、打造榆木大炮、扩充偏箱车、量产马镫……
要是管理能早点勘探到煤炭就好了,公子卬不无期盼地想到。公子卬手里有煤炭焦化的技术,能显著降低煤炭中硫元素对钢铁质量的影响。比起木材,煤炭炼铁要便宜得多。
高炉组需要解决的大问题,就是打造炼铁炉。
在打败公子御的战备工作中,公子卬曾经和武氏的匠人短暂合作过。武氏的匠人,手艺相当蹩脚,而锜氏的手艺可是卓尔不凡。锜氏祖上曾是商纣王最忠心耿耿的“朝歌一十三族”,要不是纣王自焚于鹿台,锜氏在内的一十三族恐怕要拿着工匠的家伙和周武王拼个你死我活。
商亡后,一十三族被周人称之为“殷顽民”,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被迁入鲁国,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被划分给卫康叔。
锜氏祖上可是为帝辛生产青铜刀具的,主要业务是锉刀,朝歌的百工都要和锜氏的家主客客气气的。公子卬曾经教过武氏家宰,如何快速搭建青铜冶炼的熔炉,锜氏听说后,纷纷表示这不过是小儿科。
锜人引着公子卬,给后者见识了他们祖传的熔炉技术。
“六百年前,我们祖上创立了这种玄妙的熔炉。”一听说打造钢铁需要上等的熔炉,锜人拉着公子卬到他们的作坊里献宝,浮现在公子卬眼前的是一种土坑式的熔炉,“在这个巨大的地坑中,我们可以完成内、外范的工序,尔后在外范周围填实夯土。”
这样无论铜水的液压有多大,外范也能坚挺着,不被撑破。公子卬一眼就看出了门道,对这种地坑造型泥范法铸造的工艺赞叹不已——真不能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我们的熔炉,就是巨钟、巨鼎也能制作完成!”锜人的眼里焕发出神采,公子卬总算知道司母戊方鼎、楚王孙铜钟是如何诞生于条件简陋的古代了。
“真的是巧夺天工。”公子卬赞叹不已,然后话锋一转:“不过钢铁的冶炼可不像青铜冶炼,这样的熔炉可不顶事啊。”
青铜器靠的是铸造的工艺,而钢铁则主要依赖锻造,同样的铁碳材料对比,锻态的金属组织就是致密,晶粒就是更细,无论强度还是韧性,总是完爆铸态。
后世的液态成型铸态金属组织的办法,即使是激光、等离子抑或是电子束等高科技buff给上,也难以比肩锻造的力学性能。
虽说铁也可以铸造成铸铁,但是没有千锤百炼,从性能上做不到对青铜器的碾压,历史上汉武帝时代搞出百炼钢以后,青铜武器才算彻底离开历史的舞台。
炼铁的温度源源高于炼铜,熔炉可不能再刨个坑了事,而是修得愈高越好。
公子卬开启的是在青铜时代,土法冶炼高品质钢铁的副本,要保证熔炉不坍圮,第一步粘土的加工就很重要。
他遴选纯净的粘土,用木筛子筛去小石头,再用河水浸泡,打浆成泥,混入秋天的碎草,尔后反复捶打、揉搓,直至质地均匀,最后搓成细条,备用。
纯净的粘土和浸泡是为了让熔炉工作过程中,各处受热均匀;而揉入的碎草在熔炉烧制的过程中,因为碳被烧尽,而形成微孔。熔炉会因为温度的大幅度改变而热胀冷缩,而这些微孔则增强了熔炉的抗胀缩性能,足以避免熔炉的开裂和崩塌。
下一步就是制造炉坯。公子卬写写画画,规划好各种材料堆放的位置,然后在熔炉预建的位置处下挖一个圆形的浅坑,夯实基础,然后用粘土细条一圈一圈围出炉壁的外形,用刀把内外壁面仔细抹平,不留缝隙。
辛苦了一个时辰后,他在底部侧面,用锉刀捅开口子,留给鼓风和出渣,这样炉坯才算大功告成。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太阳公公,晒干炉坯。
这段等候的时间里,公子卬开始鼓捣鼓风设备,用刚竹搭建可以往复式运动的扇叶,然后用木料、绳索固定在密闭的土坯中,只留一个进气的活门和一个通往熔炉的出气口。
到了西边挂上火红的云彩,炉坯的曝晒也够时间了。
公子卬在里面填上木炭,点燃,烧结。炉坯就仿佛制陶一样,被加热成坚硬的炉壁,在烧结的时候,有两处壁面有裂开的迹象,公子卬及时修补。等烧结完迄,炼铁的熔炉就算建成了。
“这次,我只是给二三子试制一个炼铁熔炉,等以后铁矿的产量变大,就需要诸位根据需要自行修建更大的熔炉,如果肯花功夫投入一个月的时间修建高炉的话,这么大的炉子一次可以冶炼三百五十石(约两千多斤)的铁矿石。”
锜人递上帕布,公子卬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斗大的汗水和着泥土被揩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焖钢
耐热的陶管衔接着鼓风设备和熔炉侧门的上部,衔接处的洞门被粘土彻底封死,两个大汉吃力地推拉风箱,源源不断地空气涌入炽热的熔炉。站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另外两个轮换的人手,等他俩力尽,另外两人就会补上。
“二三子觉得吃力吗?熔炼一旦开始,这鼓风就就一刻也不能停歇。如果现在觉得吃力的话,我可以再补充两个人手。”公子卬关心地对推拉风箱的汉子说道。
“太傅言重了,不辛苦,不辛苦。我等以前就是给青铜熔炉刨地开窑的力士,比起拉这风箱啊,要吃力上数倍呢,太傅之前说,我等拉风箱的匠人也有保密津贴,这么好的活计,去哪里找?不吃点气力,怎么成?
要我说啊,这劳什子风箱,只要一人拉即可,何须两人?”
拉风箱的汉子,脊背上的汗珠滴滴滚落,口上却直喊轻松。
公子卬想起了自己校企合作的时候,和厂里淳朴的工人打过的交道,不由得一阵心疼:“好汉,还是两个人吧。这活可能要拉一辈子的,千万不要太劳损,烙下病根。听我的话,回去多买点肉食,补补肌肉,强强筋骨,不要在身体上节省,昨天的月俸,管大夫发的,你们都收到了吗?”
“都收到了,一铲币都不曾短少!”大汉露出幸福的笑容:“我给家父、拙荆、犬子都购置了一身新衣,东市上的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呢,都夸我出息了。
我还买了一些竹简,笔墨。犬子就要上大学了,我做梦都不敢想啊?”
公子卬听他说话,不似外面的野人,应该多少有些文化,奇道:“好汉识字么?”
“哪有匠人不识字的?我多少也是国人啊。”
公子卬有些埋怨地对管理说:“拉风箱的人,怎么能用识字的文化人呢?现在到处缺人才,你怎么不寻个文盲来干这活?”
管理两手一摊,一脸无辜:“我又不知道熔炼组要什么样的人。又不是太傅肚子里的虫子。”
公子卬遂对汉子道:“好汉,你既识字,也是人中璞玉,且好好听这熔炼的手艺,以后还有更大、更高的熔炉被其他组搭建起来,这里学会了,我好给你炼铁的活计,到时换不识字的人来拉风箱,可好?”
汉子被夸捧一番,自是爽快答应。
另一队工人则负责添料,每当炉内的炭火被消耗一层,上层的木炭位置下落,他们就推着辎车,运来新的木炭,添置于顶部。
“上铁!”
炉火越烧越旺,公子卬判断火力已经足够,于是下令添料工倒入选矿组那边运来的原料——二比一混合的石灰石和磁铁矿。
风箱工吭哧吭哧地拉,固体的铁渐渐融化成铁水,从木炭的间隙中流淌下去。新的一批铁矿又被铺了上去。炽热的高温,让所有人都满头大汗,公子卬的缨冠就像从济水里捞起来似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公子卬道:“差不多一炉子的铁水了。”
添料工于是下令打开熔炉腰眼处的泥塞。距离熔炉几尺远并略低几寸的位置,是公子卬命人事先筑成的方塘,四周砌有短墙。铁水涓涓地流入方塘里头。
“把生铁搅拌成熟铁。”公子卬一声令下,两个搅拌工应声而来。他们事先将潮湿的污泥晒干,并研磨成粉,再用木筛筛成面粉一样的细末。搅拌工迅速把这些泥粉均匀地播撒在炽热的铁水表面,另外四个搅拌工就站在短墙上,用榆木制成的长棍猛搅。
铁水就像稀粥一样被搅出一个个漩涡,溶解在里头的碳,被氧气变作灼热的二氧化碳,随着气流散去。榆木棍每在铁水中搅拌一阵子,就会被高温烧掉末梢三寸的长度,搅拌工于是弃之,换用新的榆木棍。
随着碳的不断反应,铁水中的碳含量被渐渐降低,最终变作冷却的熟铁。当然,这个熟铁只是简陋条件下认定的熟铁,在没有能谱仪、显微镜的古代,公子卬根本没办法检定其碳含量,兴许还可能是没有反应完全的低碳钢也吃不准。
熟铁空冷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搅拌工在公子卬手把手的指导下,把因高温而质地柔软的熟铁,直接划成方块,等到冷却完毕,这些方块熟铁被装载到一辆写有“梁山伯”的辎车上。
打扫方塘的时候,添料工用叉子拨泥,把炉子腰眼处的孔洞重新塞住,一个时辰后,第二炉铁水填满了方塘的空虚。
“这一炉铁水不必搅拌,冷却后也划成相同大小的方块,装载上车。”这一炉子是生铁,碳含量很高,公子卬给他标记的代码则是“祝英台”。
吃过午餐,公子卬让人拉着“梁”、“祝”和渗碳组的匠人们合在一处。
高炉组给渗碳组也提供了一方熔炉,公子卬撸起袖管,在铁炉上把熟铁稍稍加热、锻打成指头宽度、一寸半长度的薄片,冷却后,在熟铁上面铺上生铁,包扎缠紧。
“瞪大眼睛看好了,
公子卬取来第一袋标着“马”字的豆粉,像做炸鸡翅一样,给铁片两面敷上一层豆粉;再然后打开第二袋,“文”,裹上一层炭粉;最后打开第三袋,“才”,涂上一层草木灰。
他用泥浆封好生铁、熟铁和粉料,把他们一起放进熔炉里焖烧。
炭粉、草木灰的作用就在于给铁料渗碳,提高碳原子在铁里的固溶度。这种渗碳技术的好处可以让钢铁的碳分布均匀且稳定,效率和效果都很好,这种技术在中国一直沿用到改革开放,是为“焖钢法”。
而豆粉则是中国先人在催化介质上的创新了。人们发现氮能显著降低钢铁的临界温度,加大淬透性,提高渗碳的效果和钢铁的硬度,是非常重要的渗碳介质。
在古人常识碳氮共渗技术的早期,古代的中国工匠尝试过各种渗氮的材料,动物的毛发、指甲、骨骼,莫干山脚下的莫邪最绝,干脆自己跳下去祭剑——这氮元素大大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