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先都
长丘战场。
杵臼在四周充满敌意的土地上寻路而进,身边的敌兵数目开始明显地减少,很快大片的空旷地域重新出现在眼前。
戎王正端坐在马背上,逍遥自得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在屠宰场一般的战场上追亡逐北,他的视线凝聚在左翼,懒得向右边撇去一眼。
噔噔噔噔!
耳畔传来了奔驰的马蹄声,他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去:“本王的骑兵不都尽数出击了么?怎么还有人逗留在后阵?”
青铜的矛头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那两点璀璨在戎王的瞳孔内迅速放大——杵臼和公孙孔叔并驾齐驱,直直地朝着戎王的胸膛刺击。
“死!”
杵臼和公孙孔叔的眼睛仿佛喷出了炽热的火焰,现在戎王的马匹还没启动,只要他们扎得够准,斩首行动就要成功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戎王仓促间使出一记铁板桥,敏捷的上身向后一倒,夹在公孙孔叔腋下的长矛遗憾地扑了一个空。
而杵臼条件反射般下压矛头,金色的矛头遇到了一股阻力,然后拉扯出一飙热血。
戎王的右臂竟然被杵臼生生戳断!
杵臼二人的马匹因为惯性很快越过了戎王的马身,两人抓紧时间勒转缰绳,催促着马匹转向:“就差一点了,差一点就要斩杀成功了。”
戎王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狰狞——右臂剧烈的痛觉让他放声哀嚎。那是他引以为豪的器官啊,百发百中的箭术,闪电劈杀的刀法被瞬间剥夺。
“驾!”
趁着杵臼回马的时间,戎王竭力策马逃窜,一边奔跑一边用戎语呼唤他的部下。
“不能让他跑了”
杵臼和公孙孔叔衔尾直追,他们的战马在山戎与晋兵交战的时候养足了马力,而戎王的坐骑也不曾参战,三个人一前两后地追逐。
持续不断的召唤,终于令热血上头的山戎注意到了他们首领的处境,两个山戎拨马转向而来,杵臼和公孙孔叔与他们擦肩而过,两个大战已久,人力马力匮乏的骑手因为余力不足,动作不够迅敏,成为了杵臼和公孙孔叔的矛下亡魂。
两人再次提振马速,接着追杀戎王,又是两个戎王的手下打马而来,被杵臼二人杀翻。随着阻挡视线的戎骑一倒下,杵臼再往前看时,戎王已经淹没于茫茫多的骑兵海,再也找不到了。
眼见得斩首戎王无望,杵臼把自己的王旗挂在长矛上,猎猎西风中,迎风招展。
“看吧,孤一人的子民,看看你们的国君是如何的勇武!”
杵臼昂首挺胸地企盼着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飒爽英姿。然而晋军疲于逃命,而右翼的宋鲁联军也在且战且退——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君上,快跑吧!”
公孙孔叔大声疾呼,已经有十几个山戎的骑兵纵马锁定杵臼了,他们的战马激战了这么久,马速也萎靡得不像话,但是公孙孔叔实在不敢预料下一波、下下波能否够顶住戎兵的围攻。
身处万敌的背后,他不得不引着杵臼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东方,那里是公子卬联营攻鞌的方向。
……
身边的卫士越来越见凋零,先都的小腿也中了一箭,他忍着剧痛单膝跪在战车上,从箭囊里又抽出一根箭矢,短暂的瞄准后,射向一个同样瞄准他的戎骑。
不论是先都还是他身边的卫士,都没有一道伤口是在背部。
那个对射的戎狄的坐骑被先都射翻,倒在地上咯血,而先都本人也被重箭贯穿了腹部,肠子涓涓地往外流露。
剧烈的疼痛让他伏倒在车厢上,竟然没能像之前一样重新站起。先都努力地抬起头,鲜血和汗液遮盖了他的视线,面前的戎骑就好像是无尽的潮汐,不断地拨开矗立在他附近的战友。
金色的屠刀割去了御者的咽喉,刁钻的箭矢从不起眼的角度穿过了车右的面甲、头颅,现在轮到他先都了。
“赵盾,你真该被屠戮满门!”
先都发出最后一句,咬牙切齿的诅咒,一道金光闪过,先都的头颅携着狰狞的表情滚落在黄土地上,和他无数的袍泽的尸首滚在了一起。
……
“晋兵,再也不堪一战了。”
公子盻洋洋得意地跟身边的华御事说道,后者曾经因为听说要和晋国的赵盾对阵疆场,一度丧胆。
晋国的大兵啊,此前谁也不敢想象天底下还有人能战胜晋军,仿佛自唐叔虞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任何敌人是他们的对手,周携王不行,残暴的长狄、赤狄、北戎不行、华夏诸姬不行,就连屠城灭国宛如年度表演的楚王也不能在晋兵手下走几个回合。
然而不可能的剧情就发生在眼前,不可一世的晋兵,一千七百五十乘的晋兵在不到十分之一的山戎面前溃不成军。戎骑湮灭了左翼后倒卷着包抄中路的晋国步兵。
右翼的鲁兵在荡虺的掩护下吃力地撤回到了寨栅后面,留下了一地的宋人尸骸。三国联军只能像刺猬一样蜷缩在军营里眼睁睁地看着中路的战友一个个倒在敌人的屠刀下。
“救救我。”
人们只看见戎骑把残兵重重围困,轮番向里面射箭,绝望的哀嚎不断从包围圈内传来,就好像巨舰沉默时产生的漩涡,不断吞噬落水的船员,无力感笼罩着长丘。
赵盾跌跌撞撞逃到了长丘城内,曾经风光无限的他再也见不到有人对他夹道欢迎了,他不再是宋国的救世主,而是满身泥垢,缨冠不知所踪的三十几岁的晚年老爷爷。
他身心疲惫地返回公邑大夫的住所,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吃了顿可口的食物,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原封不动。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好女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一战,晋国只剩下中军的车兵和少数步兵,而鲁军在荡虺的掩护下幸运地保存了建制。戎狄和叛党损失了半数的人马。而他们的戎王则失去了一条臂膀。
公子盻把目光投向东方。
“晋国已经没有野战的力量了,偌大的中原,我们的对手只有你了——孤悬鞌城之外的公子卬,我要把你的首级做成酒器,夜夜斟酒。”
在一番休整后,山戎、叛党联军向东开拔,既是为了给鞌城解困,也是为宋国的喧嚣落下终止符。
第一百八十八章偏箱车
说是说铜皮,但是这厚度相当可观,毕竟这时代的金属成型技术着实不咋地。
手下做到这里,武功才恍然想起什么,一拍自己的脑门——郜白可不是军队的一员。两人饶是关系再好,这样的军国利器,泄露出去毕竟也是不美。
武功把后者引了出去,吩咐部下接着干。
榆木中心的槽洞大概有十厘米这么宽,靠近根部的一头是实心的。
几个力士把两个半块的榆木合而为一,外圈用粗大的铜环箍紧。在榆木的腰部,又钻出一个小眼。
“此何物也?”郜白看大伙忙得热火朝天,自己却犹如井底之蛙,还被昔日同窗跌跌撞撞地拉开,不禁发问道。
武功道:“太白兄,军事机密,实在是无可奉告啊。”
郜白好奇心起来了自是不依不饶,武功给他搞得没办法,于是作为交换,他带着前者去观摩另一件公子卬发明的物什。
“这是拒马。”武功指着仓库里一堆以木材做成的人字架对郜白道。
和之前见到的榆木武器不同,拒马并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拒马的两端是尖而锐的刺头,尖锥长尺五,郜白上去一一观摩,询问其中的妙用。
武功抚髯道:“拒马者,自然是作战中抵御骑兵的障碍。使用时,三把拒马捆在一起,下端的刺头插入地面固定。布设于要害之处,行间距三尺,根部埋三尺。一旦敌骑来犯,上端的尖锥刺头就会扎入马匹的身体,阻碍甲骑。敌骑速度越快,拒马就越能发挥威力。
这拒马在不使用时,可以收成一根,运输起来十分便捷。此番我等出兵破戎巢穴,一路上须构建临时的防御阵地,拒马自然是兵家利器。”
历史上第一个在阵战中运用拒马的就是尚未出生的墨翟。
墨家将拒马叫做“锐镵”,《墨子》中专门有一篇《备蛾傅》阐述拒马的使用技术。
郜白听得是喜不自矜,抓耳挠腮。
“太傅真乃神人,马镫、拒马、标枪、弩机、锯齿,发前人所不能发,想先人所不曾想。昔日黄帝造弓,也不过如此吧。”
武功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还有炸城墙的火药,也是太傅的手笔。”
郜白愕然道:“什么火药?那不是五雷正法么?城里的巫祝都说亲眼看见天庭的力士在九霄上施法,把鞌城的南城门轰为齑粉。”
“太傅和天庭可没什么交情,那都是火药的功劳,你难道不知道最近我军都在收集五谷轮回之物么?”
无论武功怎么解释,郜白都坚信五雷正法的说辞:“粪土怎么可能产生雷霆?少司马休要诓我。”
“太白兄不知道的神奇物什还多着呢,现在赵大夫那边还在监制偏箱车和新式箭镞……”
……
赵蛟打了一个哈哈,现在他手头的工作除了指点新兵的箭术,还要监制他们的新装备。
鞌城被夺取后,城内的国人自然成为公子卬的生产力。弩机是来不及造了,弩箭的箭杆和弓箭的箭杆完全不能通用,打造箭杆又是相当耗时耗力的工程。但是新的箭镞却可以生产。
春秋时代,列国列装的箭镞都是两翼箭镞。相比于石器时代的扁平箭镞,两翼箭镞设有中间高高隆起的脊和两侧的长长的后锋,这样的设计给两翼的后锋留存一个放血的血槽,适合于撕裂肉体,给敌人造成难以治愈的创伤面。
然而两翼箭镞扁平的前锋虐虐人体组织还可以,一旦遇上硬度更高的青铜甲胄,就很容易折断、变形,故而穿甲能力相当羸弱。
到了春秋末期,三翼箭镞开始飞舞在沙场上。三翼箭镞由三块范合铸而成,铸造工艺复杂,但是它拥有一个巨大的优势——破甲。其横截面为三角形,使得结构更加稳定,对披甲目标能更有效的进行穿透,而且三翼设计也能撕裂伤口,造成有效杀伤,可以说是兼顾破甲与杀伤的设计。
但是这样的设计可靠性颇为蛋疼。弊病就出在它的“翼”上。尽管两翼改进成了三翼,使三翼镞拥有一定的破甲能力,但是“翼”在面对厚度更高的铠甲时,仍然容易“崩刃”。关键还是翼太薄,毕竟金属的强度不仅和材料本身有关,受力的横截面大小也是关键要素。
到了士卒普遍披甲的战国,“破甲专业户”三棱形箭镞终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箭矢对目标的杀伤力和穿透力取决于箭的重量,硬度,锐利度,器型和速度。三棱镞普遍有长的铤,重量较大,可以飞得更远,而三棱型制的破甲和放血能力,在秦汉战争中得到了铁与血的验证。
公子卬规定的三棱箭镞通长二尺(41)左右,镞首长二寸半(45),重三釿三(50克),镞首和镞铤重量相同,侧刃外鼓,平底有三个小倒刺,基本上和出土的秦制箭镞无甚出入。
既然山戎牺牲了射程来强化重箭的破甲能力,公子卬就针锋相对地改良箭镞,既保证射程优势,又强化破甲能力。
除了新箭镞,公子卬还抄袭了汉末工科大神——诸葛亮的偏箱车。
偏箱车在车厢的正面和单侧装备抵御箭矢的屏风,中有射孔,下有车轱辘,人可推,马可拉。一旦战时,数十架偏箱车并肩衔接,组成车阵,远则弓弩,近则枪矛。
武侯因之,组成八阵图大破魏骑;西晋初年,马隆从故纸堆中翻出武侯的设计,偏箱车与八阵图夷平鲜卑部秃发树机能;至于有明一朝,戚继光再次改良偏箱车阵,辅以火器,吊打蒙古骑兵。
……
“何事?”一个赵兵快步跑来,赵蛟懒洋洋地问道。
“赵大夫,不好了。杵臼小儿来了。”
赵蛟一个激灵翻身作起:“谁?”
小兵急得直跺脚:“宋公杵臼回来,他带着公孙孔叔两个人,径直奔向公子卬的住处,恐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赵蛟忙不迭带上头盔往中军方向赶,一边快步趋,一边探手压了压自己的胸脯:“还好,出门带了周刀。”
第一百八十九章 摔杯
杵臼携公孙孔叔入鞌营,把战马递给公子卬的卫士,然后入内。
公子卬和善儿一同为之接风洗尘。
“君上蒙尘,颠簸劳顿,卬已经命人备好热汤、肉羹,稍候即至。”
公子卬亲手为杵臼卸下甲胄。
“噫嘘唏,不意亳城溃围,孤一人与卿兄弟二人还能相见于黄泉之外。”杵臼喟叹劫后余生的庆幸,话锋一转,聊起了两人的少年时光、兄弟情谊。
公子卬脸上挂着狐疑——现在国家存亡就在一线之间,杵臼却有心思叙旧,显然不合时宜。
公子卬谨慎地没有接茬,举起的酒杯也悄然放下。
杵臼讪讪一笑,公孙孔叔暗暗递了一个颜色,杵臼又说起了长丘的战事。
“不瞒太傅,如今孤一人期望有一番作为,收拾名望,重整山河,欲求壮士为己用。
匡社稷,御外辱,讨不臣,若得精甲良驹,当酬孤志。
太傅可愿为孤牵坠执蹬,他日不吝右师之位。”
杵臼今天的话术,又是拐弯抹角的,又是文绉绉的,和他本来的习性完全不合。公子卬不由得把眼睛投向一边的公孙孔叔,后者正目光灼灼地观察公子卬的眼神、嘴角。
杵臼说得轻巧,只是让公子卬甘为前驱,从兵听命。作为交换,后者可以得到右师,也就是首都卫戍部队的一半指挥权。
然而乱世之中,兵权是最大的护身符,也是公子卬倾尽全力谋取的资本。
从理论上将,杵臼完全有权力向臣子讨要军队。然而这样的事情,周天子也不敢做。晋文公、齐桓公从周襄王手里拿到代行天子征讨的威权,周天子也不敢向他们要兵。
杵臼给的筹码,不过是区区右师官职,在宋国被打烂的今天,压根不一文不值。
公子卬现在手握宋国几乎全部的兵马,从实权上说,早就超越了大司马的权力,何吝一个右师?
公子卬来回扫视公孙孔叔,这只老狐狸把表情管理得喜怒不形于色。
“这是试探,他还在为当初武功拥立他的事情耿耿于怀。”公子卬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了,公孙孔叔还在针对他。
“这样的毒计……只要我今天不察,接受了他的提案,那么平定国家以后,就一定会腾出手来褫夺我的兵马了。”自古以来受到猜忌的将领的下场,公子卬再清楚不过了。李世民功高震主,恰逢太白惊天的天象,李渊就暗示他自尽了;汉景帝宴飨周亚夫却故意不给筷子,后者免冠而谢,趋而不食,汉景帝以其鞅鞅而下狱论死。
进一步就是宇内无双,退一步就是身死族灭。
“该如何婉拒呢?”公子卬不想现在就跟杵臼闹翻,虽然他完全有实力驱逐或者诛杀亲哥哥而自立,但是他心里清楚,今天的谋划全是公孙孔叔主导的,杵臼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从他拧巴的表情上看,估计还是念着兄弟之情的。
公子卬需要时间来整理措辞。他叹了一口气,行了一个大礼,道:“国君私爱,卬心中感动,只是君入辕门阖当宴饮群臣才符合仪礼。”
公子卬再拜:“比及阖城缨冠在座,国君再言及此事不迟。”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杵臼点了点头,公子卬起身出去筹备筵席,心中思虑着推托之词,白色的衣襟不甚蹭翻了陶瓷酒杯。
“砰!”酒杯砸在地上,碎成渣滓,浑浊昏黄的酒水撒了一地。
“拱卫公子卬(太傅)!”帐外传来赵蛟粗犷的声音、抽刀拔剑的声音、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赵蛟、田氏兄弟、武功……公子卬的心腹军官一个个顶盔贯甲地冲进来,手里的兵刃闪耀着金色的寒光。
“摔杯为号?”公孙孔叔面色骇然,血色尽褪,拔出周刀,一个健步护在杵臼的身前:“贼子敢尔?”
形势突然就剑拔弩张,空气中都弥漫着杀戮的气息。“误会,误会!”公子卬连忙摆手,劝说手下收起兵刃。
公子卬陪笑着斡旋道:“诸将不知宋公亲来,有所冒犯,还望君上恕罪。”
赵蛟等人面面相觑,也随意地作了一个空手礼:“我们武人忧心主帅安慰,也是分内之事,还望宋公(君上)宽宥。”
众人出,公孙孔叔来回探看,确信无人后,才语杵臼道:“公子卬不臣之念,已然不加掩饰了。方才摔杯为号,是试探君上。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君上须早早得到军队傍身才是。”
……
少顷,帐外出现脚步声,是善儿派遣的侍者,来给杵臼送食,提供沐浴的热水。侍者进来后,公孙孔叔立即收声,闭口不言,目光灼灼地警惕着侍者的一举一动。
菜肴肉羹摆放妥当后,公孙孔叔取出银针一一试验,见无黑色毒迹后,方才与杵臼同食。
侍者出,几步路来到善儿身边报告。
善儿遂找到公子卬道:“那公孙孔叔言辞避让营中耳目,每进食必银针用测,必定有构言于夫君。今日夫君兵权在握,尚且受到嫌隙,他日贸贸然交出兵权,哪怕只是一部分,必适其祸。”
公子卬赞同地点点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兄长身为国君,对兵权的渴望,是可以理解的。今日看来,他还是存了兄弟情笃的,只是公孙孔叔日日在耳边谗言构陷,终有一日,留下祸患。”
善儿道:“公孙孔叔,无地之臣也。若非大功,安得其邑?
自古以来,总有臣子罗织罪名,劝谏君王猜忌骨肉、兄弟、肱骨,反复推波助澜,放大君王心中的忌惮。这些臣子大多没有什么能辨忠奸的眼光,但是从君之恶,就是他们的进身之阶——离间君臣的臣子一定是既无胆略,也无才能在沙场上博取军功声望的人。
一旦臣子不察,为君王所制,他们就是大功一件;一旦臣子睿智,自立门户,反抗挣扎,他们更显得明察秋毫了。”
公子卬觉得善儿说的再正确不过了——逼反郭威、逼反朱棣、逼反李世民的那帮人,真刀真枪干起来,恐怕都是废物。他们唯一获取功勋的机会,就是整治那些看起来人畜无害、心怀不忍的软柿子。
公子卬反思自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待人接物也都是彬彬有礼的,恐怕就是因为这些言行给了公孙孔叔错误的判断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黍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公子卬转身对妻子嘱咐道:“在国君有进一步动作之前,我不能因为他对我有所猜忌就痛下杀手;即使国君有谋反之实,我也不好加戮,当初卫公无辜戕害臣子,周天子也以下不能怨上的理由赦免了他。
我最多是将之软禁。至于公孙孔叔,等抓到他谗言构陷的确凿证据,再行诛不迟。”
想到李世民被李建成下了毒酒,周公因周成王的猜忌逃到楚国,文种大夫被勾践赐死,公子卬又补充道:“不过君子不自立危墙之下,以后还是少见宋公,即使相见,须以甲胄在身,周刀在怀,出入有心腹之人相从。”
一如曹操之与汉献帝。
“另外。既然国君已经猜忌我了,我们不得不建立起自己的情报机构了。”公子卬给了善儿一笔钱:“这件事情做的好做不好,全看爱妻的才能了。”
善儿撇撇嘴道:“虽然女儿身,善儿自问不逊须眉,夫君且看好了。”
……
公子卬出,遇见赵、武、大小田等一票人,忧心忡忡地询问杵臼和公子卬之间发生了什么。公子卬刚一张口,就想起田双屡屡因为大嘴巴,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机。”
说完人就走了。
……
次日,公子卬为杵臼举办接风洗尘的宴饮,鞌城文武聚在一堂,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虽然大战在即,但是国君的到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应付一下的。
春秋宴飨,必有诗词相和的环节,杵臼对恢复君威,攥取兵权之事念念不忘,遂授意公孙孔叔率先吟诗: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我的战车早有臣属为我制备,供我驱驰的马儿早有臣属为我制备。看那四匹雄马有多健壮啊,驾起车竟直奔往东部的城邑。大队人马井然有序,只闻车马行进的声音,不闻交头接耳的声音。你们的君王是多么仁义可信赖啊,一定会成就伟业天下治平!
这首诗是记述当年周宣王汇集诸侯的兵马,讲兵演武,申明天子威权,准备征讨东方淮夷的历史。公孙孔叔委婉地提示公子卬,当效仿当年忠心耿耿的诸侯,把兵马乖乖交给杵臼指挥,好成就宣王中兴一样的大业。
“简能而任,择善而从,智尽其谋,勇竭其力,仁播其惠,信效其忠,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何必苦思,代司百职?选徒嚣嚣,而今安在?”
当君王的,就应该选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们,选择好的谏言采纳它,那些有智慧的人就会施展他们的全部才谋,勇敢的武人就会竭尽他们的武力,仁爱的士人就会广施他们的恩惠,诚信的商贾就会报效他们的忠心,文臣武将都能重用,君王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好天下,何必劳神苦思,事事过问代替百官的职务呢?当初跟着周穆王步履匆匆的将士们,后来怎么样了?还不是兵败于戎狄,西周从此一蹶不振。
公子卬并没有用诗经相和,而是化用了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劝谏杵臼,打仗治国,这些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周宣王外行指挥内行,才为西周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善儿也在筵席上。公子卬没有这个时代的重男轻女思想,只要吃饭都带上妻子,出入不避讳,也不管旁人闲言碎语——在场也没人敢指摘他。
善儿举起黄酒,也吟诵道:“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四匹良驹,肌肤黝黑,我的御术娴熟,熟记军令。时维六月,披甲出征,疾驰边疆,天子让我出征,天子让我出征……我出征的时候,黍麦五谷秀,穗花繁盛,正值农忙,如今我踏上归途,大雪纷飞,泥泞满途。跟着周天子出征,又危险又艰难,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难道我喜欢边疆,不思故乡么?不过是害怕天子的诏命罢了。
善儿把《诗经》中,《六月》和《出车》截搭,暗示周宣王志大才疏,军略平平,让底下的武人苦不堪言。杵臼你的军才还不如周宣王,人马给你统帅,恐怕宋国就要不妙了。
公孙孔叔又示盏而歌:“蓼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
艾蒿长得又高又长,叶上露珠又润又亮。既已见到周天子,心情非常愉快悦畅。我等是同姓兄弟情意绵长,美德无瑕万寿无疆。
公孙孔叔委婉强调了公子卬和杵臼的兄弟之情谊,希望他能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再相信杵臼一次。
公子卬秒速用《杕杜》回话——在善儿的帮助下,他对《诗经》已经熟稔非常:“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
路旁赤棠长得孤零零,树叶倒是茂密。远方的旅人啊,独自流浪好凄清。路上没别人了吗,都不如同父兄弟亲近。
我的仲兄啊,你我一父同胞,为什么你不能首先相信我,亲近我呢?如今你漂泊凄苦,难道不是因为有人疏远你我么?
善儿致以《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无胥远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
调好角弓绷紧弦,弦弛便向反面转。兄弟姻亲是一家人,请君相互亲近不要疏远。要是和亲兄弟有了嫌隙,民众就会不亲附;你要是言传身教,亲信胞弟,民众才会效仿兄友弟恭。
公孙孔叔转而面向武功:“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这是君子在贵族大学的诗歌。莪蒿葱茏真繁茂,簇簇生长在小洲。见到学室里的你,我的心里乐悠悠。
公孙孔叔提醒武功,你和国君当初可是同窗啊,现在怎么不帮衬一把?
武功回道:“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麦子吐穗,竖起尖尖麦芒;枝叶光润,庄稼茁壮生长。殷商曾经繁华的都市,现在成了一片农田……看那黍子一行行,高粱穗儿红彤彤。走上旧地脚步沉重,心中如哽噎一般痛。能够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能理解我的人,问我所求为何。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前半阙是殷商三贤者之一的箕子,从朝鲜到中原朝贡,路过殷商,见到亡国景象所作的诗歌。后半阙,是东周大夫感慨犬戎破宗周的残破景象。
武功话中语,无不凝噎着对杵臼的痛恨——我曾经的楚丘有三万多人口啊,因为你的战败,现在良田废为荒土,幸存下来的族人,只剩下四十几个人。何人害得我离家出走?
第一百九十一章 裂痕
“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公孙孔叔还是不死心。
当初接受爵禄的时候你们一个个不相让,轮到该履行封臣义务的时候,你们却忘记了君臣之义。
公子卬冷冷回以文种的传世诗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善儿为之阐发:“周公作弼,流言惶恐;三监作衅,八师驻雒;成王加冠,周公如楚;胡为来哉?菟裘之营;胡为来哉?叔武之沐。”
当初周公权倾朝野,手握成周八师,兵威赫赫,尚且有管叔、蔡叔、霍叔散布谣言,离间周公和成王;等到成王成年,政权交接,周公没了军队成王的猜忌犹在,只能亡命楚国以求生机。
为什么这样呢?鲁隐公没有参透其中的人性,在菟裘这个地方造房子,打算终老于此,却被鲁桓公猜忌,派羽父刺杀鲁隐公于氏地;叔武没有参透其中的人性,头发没洗完,卫公就因为谗言害死了他。
我的夫君,公子卬难道注定要步他们的后尘吗?凭什么?
公孙孔叔用周成王的《小毖》开脱道:“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
正是因为君王有了前车之鉴,从中吸取教训,才能免除后面的祸患。被毒针蛰过才知道,蜜蜂再小也不能忽视;见过凶恶的大鸟才知道,小小的鹪鹩有多大的隐患。
向氏等人之所以叛乱,是因为主弱臣强的格局。希望太傅能从大局上体谅宋公的一片良苦用心,乖乖把军队献出来。这才是臣子的生存之道。
“齐桓晋文,垂称至今。兵势广大,犹能奉周。文王事殷,以大事小。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周德至德,顺为福报。”公子卬不客气地剽窃了曹操的《述志令》。
臣子之道,可不止纳土献地和强干弱枝。我明明可以学习齐桓公,晋文公,周天子在他们的辅佐下不也是吃好喝好的吗?当初商纣王不囚禁周文王,哪来的武王灭商?
我愿意以大事小,以强事弱。你若愿意接受垂拱而治,我可以保仲兄你一世安康,子孙富贵。一如周襄王之例。
杵臼顿时按捺不住了,亲自下场吟诵《韩奕》:“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解,虔共尔位,朕命不易。榦不庭方,以佐戎辟。四牡奕奕,孔脩且张。韩侯入觐,以其介圭,入觐于王。”
韩侯在宗周,受周宣王册命。宣王道:“继承你的先祖基业。切莫辜负重任。做臣子的务必日夜不懈,恭虔谨慎。整治不臣的方国,施展才能,辅佐君王。驷马高壮,体态修长。韩侯入朝,手持介圭。”
叔弟啊,孤一人想要当一个如同周宣王一样的实权君王,你来做孤的韩侯,恭虔谨慎,两不猜忌。岂不美哉?
公子卬:“马之刚矣。辔之柔矣。马亦不刚。辔亦不柔……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刚强的马,需要用柔软的马辔;如果马不刚强,辔也不能柔弱。上半阙是晋国太师教导晋国太子,治理国家要像御马之术一样,怀柔与铁血灵活运用。后半阙,你将木瓜投赠我,我拿琼琚作回报。明面上讲男女之情,实际上是在赞誉齐桓公与管仲的关系。
仲兄啊,治理国家需要灵活的手腕,这是你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为什么不向齐桓公信任管仲那样,把国事委托给我打理?
杵臼摇摇头:“浩浩汾河,东行迤逦。叔虞封地,汾晋左右。维城屏周,贻谋子孙。胡为曲沃,自绝人纪。”
当初晋侯和曲沃桓叔是多好的一对兄弟啊,一个在翼都,一个在曲沃,兄弟情深,共商国是。然而晋侯一死,曲沃桓叔的子孙和翼都一脉的关系就淡了,然而祸起兵连,诛灭了晋国大宗的子孙。叔弟啊,孤一人虽然信得过你,但孤又何尝不要为自己的子孙着想?
公子卬对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
万事开头说的容易,做起来很少有好的收场。这是当初周厉王时代,臣子们假托周文王之口,讽刺周厉王的诗篇啊……人民悲叹如蝉鸣,一如落进沸水汤,水深火热。仲兄你大事小事都办得不济,举国人民忿忿然,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到远方。他们怨恨你,一如怨恨暴戾的周厉王一般。
人心如此,你又何必执拗?
杵臼的脸色一片阴郁,宛如寂静的黑森林。他把酒杯放下,拂袖而去。公子卬正待起身,被众人劝下。
田单冲着宋公的背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宋公不识时务,不如由我来效提刀之力。”
公子卬摇了摇头:“不可,当今之世,还没有彻底礼崩乐坏,骤然弑君,会引起诸侯干涉的。”
史载,公子鲍弑杀杵臼自立后引起了陈郑卫晋四国联军的进攻。过几年楚国要带着淮夷诸国入寇,若是再失去中原诸侯的支持,那到时候社稷颠覆就在一线之间。
为了一个国君的名义,实在不值得如此。
与其白白引起全天下的围攻,还不如做个曹操先,以待天下之变。
……
巍峨的城墙,如林的甲士,逾越礼法的规模,可惜上面飘扬的旗帜从“向”字变成了“宋”。
城外大大小小的遍布着坚固的寨栅,骄傲的甲士在箭塔上挥舞着旗帜——他们在报告山戎和叛军的入寇。
看到眼前的一幕,公子盻的心情如坠冰窟。鞌城是向家的根基,他碌碌一生,阴谋也好,背叛也罢,无非是为了家族的开枝散叶、富贵荣华。
“呜呼哀哉。”
公子盻一把年纪,当着华御事的面呜咽了起来,转眼变成了一个泪人。
向氏的封地在城鉏(今河南省滑县)、留(今江苏省沛县附近)、鞌(今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当初公子盻合计着城鉏在卫宋边境,留城毗邻淮夷,都不大安全,因此把鞌城打造成家族的主基地,子孙妻眷都被安置在这里,各色财帛珍宝均囤积于此,唯恐他们吃穿用度,不够支用。
公子盻方寸之间,一阵绞痛,仿佛有人恣意拨弄他内心深处的那根琴弦,让他感到久久难以释怀的酸楚,膝盖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仰望着无情的天空,漫天的云卷云舒,仿佛从不理会人间的悲欢。
他跪在地上,身体向后仰,不住地捶胸顿足,忽然一口老血喷溅在地上。华御事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悲戚,忙不迭扶住晕了过去的公子盻。
“节哀啊,公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盲盒
“我有一方,取好酒十斤,先将羊油四两,细炙羊藿,共入坛内,用箬封口,扎紧,重汤煮一日夜,即一周时取出,入泥坛内,埋七日,出火毒。每黄昏时饮一杯真真神妙方也。”
公子盻还是摇头:“可是羊藿羯羊尾酒?哎……一言难尽”
“我还有……每帖用水二杓,煎十数沸,去渣,加麝香五厘,乘热浸洗患处良久。每日洗三、四次,十日后自然奇妙异常。”
公子盻:“哎……涤委兴羊汤。”
“不知公子可知,白颈蚯蚓、蝼蛄、榆树皮、黄狗肾为药引,可以作香”
公子盻嗟叹道:“我曾寻访之,乃闻香起马方,噫……恐不能鱼水,蹉跎半生,俱如河水东流。我好恨,我好恨,恨不得生啖宋卬,食其肉,饮其血。
人之恩仇,虽早晚见报,然则迟不如早,隐忍不如快意。诸君今日聚此,盻恳请诸位暂且不要退兵,我观公子卬兵骄气胜,请以战书付之,那公子卬兴许会骄傲自大,出营列阵而斗。
于诸君而言,最多不过晚几日归家,多吃几日粮草而已;于我而言,很可能就会收回腹心之地。盻请求诸君等我试上一试,拜托了!”
公子盻躬身再拜。
“也是,那公子卬带着武氏三十乘的兵力,就敢单挑公子御十倍于己的兵马;昔日三骑走长丘,就敢剪灭长狄。其人心比天高,欲吞云斗,或许真会出营也不一定。”华御事在众人面前为公子盻说情。
戎王沉吟许久,点点头道:“此人治军有些手段,早日去之,于大家都好。况且向氏也于我等并肩作战良久,倘若惨淡收场,以后也不好再收服其他盟友来投。”
公子盻拱手作揖,万谢道:“多谢戎王、诸位。倘若宋卬坚壁不出,我自不会无理要求诸位的士卒白白送死。倘若战书不奏效,我还可以军前挑衅,辱其考妣;再不奏效,我就解发去衣,赤膊在鞌城营垒外荡秋千,我就不信那宋卬能忍性不出。”
……
“诚为大丈夫,当列堂堂之阵,付死生于刀枪剑戟,喋血沙场,泯灭恩仇,方不失君子气概……”
公子盻的使者把战书高声诵读一边,递给公子卬。
听明白使者的意思,田单脸色一沉。公子卬的榆木武器,很多都还只制作到一半,偏箱车均在组装,箭镞也待一一打造。
至于火药,公子卬向全城重金求硝,鞌城的野人一天到晚,就拎着簸箕,和一个挠子,刮取土硝。
鞌城不分国人、野人,五更天就齐齐起床,把自家溷厕的土墙根、地面上泛起的土刮了再刮,扫了复扫,生怕有雨水冲刷。
每户人家猫着腰,手里比着弓形的木挠子,六寸长,三寸宽,两边带把。每刮一层,就用细篾扫帚扫起来,再刮下一层,也不恼尿骚窝子的气味。
刮下来的硝土,都是喧喧腾腾的细土面,蓬松、不硬,泛着晶莹的光。公子卬的硝营每天都会高价求购老百姓运来的硝土,因此落下了“千金购屎太傅”的雅号。
一些野人琢磨着战事要是打上一年,大伙都能靠屎发财。公子卬的硝营每天加班加点,辅兵们支起大锅,一边是柳条编制的花框,用来装载硝土,一边是大水缸,一遍一遍往花框里面浇水淋透,淋下来的硝水黄褐色的,统统如珍宝般收集起来。
然后起锅生焰,拢着柴火,焅干硝水后得到毛硝,毛硝加入卤水结晶得到水硝,水硝入新锅再次结晶,方为土硝。
不论是土硝的熬制、箭镞的铸造还是偏箱车、榆木的加工都需要时间。
田单虽然自认不惧敌手,但是此事出战未免也太仓促了些,他宁愿再等待时机。可是此时不接下战书,等敌人走了,再打仗,就需要行军千里,沿途联营而进,以免粮道被截断,这样的话,消耗就太大了。
最好让敌人再等等,等到这边万事齐备再行对决最好,可是对手会如自己的愿景么?
田单兀自挠头不语,和众人一般,把茫然的眼神交给公子卬。
公子卬也在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地历数各朝各代的缓兵之计。
他忽然瞥见天边红光、白云,远远看去,宛如白色的心形嵌入红色的背景——红底白心。
他陡然想起后世的那个app的logo——拼爹爹。
人类对于失去的恐惧,远比得到的渴望更加强烈。拼爹爹之所以能把大众当驴一样戏弄,就是因为这个沉没成本的效应。
公子卬眼前一亮,还好战备繁忙,来不及公审战俘,公子盻的嫡子和两个嫡孙都还没有被他处死。
“来人,向氏有使者来访,快去把公孙訾守、向戌、向鳣一并请来。”
使者很快就见到了三人,安然无恙,公子卬让人把人质带回去。
“你也看到了,你家家主的子孙都在我营中做客,兵凶战危,若是打了起来,有个好歹,可就不美了。”公子卬“贴心”地说道:“我听说以忠孝为名者,不绝人之嗣;沙场争雄者,不伤人之亲。我与你家家主虽然份属敌营,但是这毕竟是形势、天意使然,我对你家家主的胸襟和智谋还是很欣赏的。
我有一个思量,不如先把向氏嫡子、嫡孙安然送回,再行交兵,这样即使兵败身死,世人也不会忘记我的古君子之风的。你看如何?”
向氏使者大喜过望,道:“太傅果然有乃祖(宋襄公)之风,我等虽为敌手,亦倾佩万分。我代家主先行谢过太傅了。”说完,遂俯身叩首。
公子卬哂笑道:“你又何必心急,自古战俘相还,需要给予赎金的,我自然不会白白送人与你。”
使者慨然道:“太傅请开个价格吧,多少财帛,我家家主都付得起。”
公子卬挥挥手道:“如今疆场对决,今日不知明日事,我要你钱财作甚?好教尔知晓,我营寨之中,除了三位向氏嫡子嫡孙,还有不少俘虏,我都有意归还,不过归还的方式,有些看天意。
这种归还的方式,我愿意称之为‘盲盒’。”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绝嗣
公子卬的营寨修得滴水不漏,大片的营地,互为犄角,营墙坚固,而且还是双层的,壕沟也挖得相当深,内外两侧都布置了抵御骑兵的工事。
山戎和叛军一到地方就安营扎寨,然后一行十人左右的骑兵小队就开始侦察地形,试探鞌城的兵力,侦察鞌城的部署。
“十个骑兵就敢这么嚣张?”田单统御的猎骑兵很快就得到情报,公子卬一听拍案而起:“备马,正好教尔等见识见识新式箭镞的犀利。”
公子卬命令田单组织二十个猎骑兵,由他本人亲自带队进行反侦察任务。
在重重寨栅之后,山戎侦骑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近,正在牛马墙外五十步左右的位置计算营寨的数量,估读公子卬的兵力——根据和晋兵交战得到的经验,宋人的箭矢在这个距离上根本不可能破甲,最多只有马匹非披甲部位被攻击的风险。
“嗖”的一声,一只箭矢从田单的弦上发出,麻痹轻敌的山戎被一箭穿透面甲与颅骨,来不及呜咽就应声下马。
侦骑余部来不及惊诧,田单身后的猎骑兵就大呼小叫地越过壕沟,发起进攻。
和胸甲闪耀的矛骑兵不同,这些猎骑兵没有头盔、没有铠甲、连面甲都被禁止穿戴——因为影响视线。公子卬只给他们卷了一件大氅——一如拿破仑的猎骑兵一般。
春秋的铸造精度相当不堪,士兵的铠甲大多是粗制滥造的,各处厚度不一。为了确保对弓箭的抵御能力,往往在设计时,就给甲胄预先多留出一些厚度。
这样沉重的铠甲自然极大考验着马匹的耐力和速度,而抛弃甲胄的猎骑兵占据了对山戎的速度优势。
马匹如同旋风一般,很快抵近侦骑的左近,把他们笼罩在弓箭的射程之内。追随田单执行任务的这波猎骑兵都是队伍里射术悟性最好的,在赵兵的指点下命中率突飞猛进。
“立即派出增援,接应他们!”戎王第一次与公子卬交手,惊骇万分:“此子治军如此,远胜晋军,万不可强攻其营垒。”
山戎侦骑留下了一地的尸体,田单牵着十匹刚刚失去主人的战马,徐徐而归。
“田将军好胆!”
“田将军一身都是胆!”
“田将军真是我被楷模!”
田单在万军瞩目下,解下裤子,释放膀胱,一边洒水,还一边向山戎大军的方向比划手势。
“你过来丫?”
……
一个山戎对戎王进言道:“王上,楚丘附近的财帛,都被我们掠夺一空;楚丘附近的青壮,都被驱赶回我们的山寨里为奴了;楚丘附近的女子、老人、孩童,均被我等喰尽。
抢来的青铜,足够我们几代人之用的了;缴获食物,也足够数年啖之;马匹多得一人四骑,也绰绰有余。富贵不还山,一如锦衣行于夜间,人莫能视。
不如早早归家,消化胜利果实。”
另一个戎人也附和到:“宋人逃的逃,死的死,唯一能吃的,也在长丘城与鞌城的寨栅之内,打又打不下来,诚不如早退。”
戎王听得不免有些意动,他寻人唤来公子盻、华御事、鱼氏等人,谈及此事。
华氏、鱼氏也萌生了退兵的意思,他们的封地仍在,掠夺来的资财早就一车一车地运输到了家小的手里,只要回去好好经营自己的封地,重新训练骑兵和甲士,他们自问有钱有粮,甲士的训练速度肯定远远快于地盘被打得满目疮痍的杵臼等人。
先前侦骑侦察失败,他们还不知道公子卬的实际兵力和破城手段。他们自忖回去之后,有把握自保。
宋国已经千疮百孔了,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杵臼和公子卬一定会为了粮食而发愁,能恢复生产就不错了,更遑论进攻他们的领地。
“数十万的难民,衣食无着,商丘、楚丘等城池,被我们扒去了城墙,摧毁了良田,仅仅依靠鞌城缴获的粮食,根本不可能养活整个国家的难民。
让杵臼和公子卬去头疼民生吧,明年开春我们再来劫掠一番,这样他们就再没有机会恢复生产了——这叫一步高,步步高。
这就好像一圈绳索慢慢地在他们的脖颈上收紧,慢慢绞,迟早能勒死他们的。
我们又何必争一时之长短?”
华御事献策道。
“况且晋国此番损失惨重,中原第一霸主尚且在此折戟,其他诸侯哪里还敢再来惹得一身腥?”
鱼氏断定宋国已经山穷水尽了,内无粮草,外无强援,明年再来割一波麦子,就可以观其自溃。
众人皆言退兵,独独公子盻一人闷闷不乐。在这场浩劫中,这个军帐内,家家都赚的盆满钵满,唯有他一人输光了筹码。
此时退兵,他只能回到合城那个犄角旮旯里,用余生来怀念死去的子子孙孙了。
他反复嗟叹,华御事轻声安慰道:“士兵死了,可以再训练;儿子死了可以再生。公子何不节哀顺便?我们家可以替你物色妙龄女子,焉知不能再诞子嗣?”
“不孝有三,我将无后矣,何面目见先考于地下?”
公子盻悲痛不已:“我那三寸丁业已不举,纵使国色天香,旖旎在怀,又有何用?”
华御事忍痛道:“我有一药方,重金购得,本密不示人,今愿分享于公子,每日水磨少许,抹患处,临事温水净去,或纳些脐中用必日久月长,方使男子渐旺。
此方,须取以……”
华御事说到一半,公子盻插话道:“取以人参、当归、蟾酥、川附子、苏合油、母丁香各一两,川乌、草乌、轻粉蛇床子、山豆根、真龙骨各半两,筛之为粉,是也不是?”
华御事愕然,公子盻拉长了语气垂首道:“我早就用过了,初时甚佳,久之药力渐弱,不复举。”
鱼衍道:“我有一方,临用一个时辰前,入下裳内,暖之,用唾吐化,搽之上。若非妇人唾液嗌下,其威武之效,任凭花开水恣,亦不垂垂然。”
公子盻道:“此,如意线方,我加冠时曾用,今则失之奇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摇号
“如今我在鞌城,兵精粮足,所患者,不过是箭矢支用不足。足下不若以箭矢换人。
时下一个奴隶能卖出五十五又半石粟米,而一支箭矢等于三分之一石【注1】粟米。虽然贩卖奴隶的价格远远低于战俘的赎金,但是我愿意吃一个亏,每一百六十六支箭矢换一个战俘。”
公子卬让田单把记载战俘名单的竹简取来,朱红的大笔当着使者的面,划出一道横线。
“足下请看,令家家主的一位嫡子和两位嫡孙在内,红线以上共计一百八十名战俘,我都打算让你们赎回。足下每运回一百六十六支质量保证的箭矢,我就让足下抽一次奖,每个奖上写着具体的编号,每个编号对应着一个战俘。抽到谁,就释放谁,你看如何?”
使者摇摇头,道:“我家家主只看重自家的儿子和孙子,余者均不在意。太傅何不谈谈公孙訾守及其二子的加码。”
公子卬哂笑道:“就怕足下给不起。”
使者:“请试言之。”
公子卬道:“不二价,兵车一百,箭矢六万六千四百支。”
使者惊叫道:“怎么可能,太傅这是天价讹诈!”
公子卬:“别嚷嚷,这可是良心价了。”
使者借来算筹,计算了许久,大叫道:“箭矢六万六千四百支等同于战马四百匹,算上一百兵车,足以抵得上俘虏一国上卿、公子的价码了。”
原本历史轨迹中,《左转》载,鲁宣公二年,郑宋爆发战争,上卿华元被俘虏,宋国不得不以上乘马匹四百匹,战车一百辆的价码赎之。上马一匹等同于一千六百六十釿铲币,折合粟米五十五半石,一百六十六支箭矢,四百匹就是六万六千四百支。
公子卬道:“据我所知,山戎不是要立你家家主为宋国的国君么?国君的儿子不就是公子么?对了,向戌和向鳣应该也算公孙了,你非要赎,我给你打包价六万支箭矢好了,买了訾守,他的两个儿子算是赠品,买一送二,挥泪大甩卖。
你一口气付清,我一口气还人。怎么样,够意思吧?”
使者辨称道:“我家家主只是有这个意向而已,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宋公。”
公子卬道:“国都都被你们打下来了,你们不想当国君,跟谁说谁会相信?贵使若是不认可訾守公子的身价,我只好把他转让给我仲兄处置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作任何保证。
我听说你们在商丘把我仲兄的妻儿通通处死了,可怜啊……”
使者顿时冷汗直冒:“请太傅万万不可交予令兄。”
公子卬道:“这才对嘛。既然足下认下訾守的公子身份,那就回去准备六万箭矢去吧。”
使者道:“实不相瞒,我家营中只余下三千自产的箭矢和七千从长丘缴获的箭矢。六万支实在支付不起,所缺漏者,乞以其他财务替代。”
公子卬道:“不可。战马、财帛,我一应俱全,你们的其他东西,若是强卖给我们,我才不收呢。阁下何不考虑考虑我之前的‘盲盒’?
抽奖、‘盲盒’是这个世界专门为穷人设计的物什啊。所谓富人发家拼父母,穷人发家拼运气。
足下请看,一万支箭矢足够抽奖六十次奖,一共也才一百八十个战俘,兴许就能抽到了呢?”
使者发的汗更大了:“此事我实在不能做主,须禀明家主以决。”
……
“什么?”公子盻本以为使者去送战术,结果充其量不过是成与不成而已,结果后者带来嫡子嫡孙尚在人间的讯息和公子卬推销的“盲盒”游戏。
他眉毛弯成月牙,喉头颤抖,又惊又喜。过一会又冷静了下来:“六万支箭矢,我们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除非戎王愿意把他全部的箭矢交给我们——但这绝对不可能。要是把箭矢全都给了公子卬,我们都要成为他的俘虏了。”
公子盻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边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一边是武器军备。他很快做出了选择:“弓箭少点还能打仗,我们还有盟友和长矛,你先拿一千七百支箭去抽抽‘盲盒’吧,兴许运气好,就抽到了也说不准。记住,运送箭支的时候一定要在天黑后,千万不要被戎王和其他家族看到……”
……
使者再次来到公子卬的大营,后者盛情得如同迎接贵客的老鸨。
“足下请看。”
公子卬命人打造了足数的木球,他把一百八十个写着编号的木球一一给使者看:“这些球是不是大小相若,轻重相当?”
使者仔细检查后,的的确确没有任何问题。公子卬又把木箱子给使者验看:“待会我会把这些摇球丢入木箱内,第一个从下口处滑出的就是中奖的号码,开到哪个球,就立即释放对应的战俘。
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使者检查木箱,上面是放摇球的口子,有盖;木箱俘的名册,公孙訾守、向鳣和向戌和分别对应着一、二、三号摇球。
“确实没有手脚。”检查无误后,使者注视着公子卬把一百八十个球一一放入木箱。
“那这个奖谁来摇?”使者忍不住问道。
营帐内,田单、田双等齐齐推举由公子卬来摇。
“这怎么使得?”使者据理力争:“太傅又是放球,又是摇球,结果如何可以服众?”
公子卬笑眯眯地问道:“那足下想让谁来摇奖?”
使者环顾四周,这些人统统是公子卬的部下,他一个也信不过,于是胸膛一挺道:“我来摇。”
公子卬意味深长地说道:“足下自己摇的球,自己可得认。”
“那是一定的。”使者觉得公子卬的要求很合理,他接过木箱,心中默默祈求天帝保佑,恭敬地向南面拜了拜——那是亳城的方向,供奉着他和其他殷商遗民共同所信仰的天帝,虽然亳城的神社已然成为废墟,很难保证神明会站在他这一边。
使者颠了颠木箱,使劲地上下左右晃动,一连晃了一刻钟,也不嫌累,最后打开下盖,溜出来十个球。
公子卬面含微笑,冲着他微微颔首示意:“请足下凭球喊号提人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裂痕
公子卬伸出手臂作了一个请的动作,使者把中奖号码一一公示,十个幸运儿就从战俘营中被拉出,被灰心沮丧的使者带回向营。
恭送完使者后,田单疑惑地问道:“太傅,万一真的运气好,被他找到了前三的摇球,我们岂不是要亏到姥姥家?”
和他有同样表情的,还有田双等一票甲士——虽然使者不大可能暴起伤害公子卬,但众人不得不防。
“这号是他想摇到就能摇得到的吗?”公子卬的脸上摆出一副“田单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你看这是什么?”
公子卬笑吟吟地从衣袖中取出三颗摇球,上面赫然分别携着“一号”、“二号”和“三号”。
老子可是刷过抖音的,“三仙归洞”这种藏球伎俩,哥可是门儿清……
使者回到营地,奄头耷脑的。公子盻见一儿两孙没一个回来的,不由得捶胸顿足:“你啊,手气太臭了!”
第二天,公子盻派了一个新的使者。这位使者比较讲究,五更天起来,就焚香沐浴,跟着公子盻在神牌前,对着烤乳猪等满案的贡品,虔诚叩拜、祈祷,跪至夜幕降落,方才揉着发酸的膝盖起身,载着又一车箭矢出发……
第三天……
……
第六天。公子盻已经耗尽了全部箭矢,正捉摸着去哪里搞箭支,华御事气呼呼地上门指责道:“公子盻,你这是要背叛我们吗?”
华氏的营地与向氏毗邻,向氏每晚运送箭支,免不了引起了华氏的注意。
“你昨天运了什么东西给宋卬?你最好如实说来。”
公子盻无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与华御事听。
“你这是资敌!我们本来可以撇下你走的,是你在众人面前拍着胸脯许诺能激那宋卬出城决战,我们才按捺下撤兵的欲望。
如今你把向氏的箭矢都给了宋卬,万一他丧心病狂出来劫营,你拿什么抵御?
你简直是疯了!”华御事的嗓门渐渐高了起来,面色赤红。
公子盻露出一脸的悲戚:“若不如此,我那可怜的儿孙,就再无生路了啊。”
公子盻的声音有些哽噎,华御事语气也软了下来:“这件事情,你没有与我们商量毕竟不对,但是也情有可原。”
公子盻见他语气不再严厉,趁机哀求道:“我已经没有箭矢了,现在战俘只有一百二十人了,华兄可否借我一千一百箭矢,兴许下一个就能抽到我那嫡子嫡孙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膝下就这么几个儿孙吧。”
华御事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走。
……
新一波使者来到公子卬的兵营,哀声道:“请太傅高抬贵手,放了公孙訾守一家三口吧。我家实在没有更多箭矢了。”
公子卬客气地请他起身答话:“何必如此?箭矢不足,可以向华氏、戎王借箭吗?你们曾经那么亲密地并肩作战,他们怎么会熟视无睹呢?”
“求过了……”使者哭哭啼啼地坦白,和后世的申包胥一般无二:“戎王他们不仅不愿意借予我们箭支,还严厉禁止我们打造箭支给你们。
我们实在是山穷水尽了啊。”
这厮,估计是公子盻专门派来卖眼泪的。泪囊发达得如同泉眼,无尽的泪水哭了半天也不见干涸。
公子卬靠在椅子上——这个时空这是他的新发明,挑了挑眉毛:“不要这么说嘛。咱们现在通过交换战俘也解下了友谊,我怎么可能放任我的朋友,罹受断子绝孙之痛呢?”
使者顿时喜笑颜开,不等他出言感谢,公子卬抢先说道:“不过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
不过箭矢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通融的。这样吧,我最近需要一批榆木作建筑,你们去砍伐一批榆木过来,榆木粗壮须逾越二尺宽,断成十五尺(三米)一截,一截一截卖给我,我按照市价购买。”
向氏使者如蒙大赦,千恩万谢而去。
砍树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过华氏、戎王,他们和公子盻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
“那宋卬就是要耍着你玩的!”华御事已经面红耳赤了:“他根本不打算把你的嫡子嫡孙还给你,他让你运送箭矢,他让你砍伐榆木,不过是教我们大军虚耗士气、粮草、气力。
用不了多久,你调教的向氏兵卒就会累得和一帮民夫一般无二。没有箭矢可射,身体因为伐木而被折腾得驽钝不堪。
你居然轻信你的敌人,简直愚不可及!”
“可是,他们同样释放了我向氏的战俘回来啊,按照市价,箭矢换人,公平买卖,我们也不亏,况且诸位每日的粮耗都从我这里出,你们又有什么损失呢?”公子盻据理力争道。
“数千的兵马身处险地,就为了你那没有赎回的一百二十个战俘嘛?”戎王冷冷道。
公子盻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他俯身扑在地上,哀求戎王:“戎王容禀,我若失此机会,恐怕真的断子绝孙了。我不求把儿子、孙子尽数赎回,只要回来了一个就心满意足了。
一百二十个人啊,兴许下一个就能回来。就算运气平平,平均再抽‘盲盒’四十次,也该有一个孩子回来能继承我的香火。请戎王怜悯。
况且一万支箭矢都送出去了,现在若是停下来,前面的付出,可就白白浪费了呀!”
戎王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公子盻紧紧抓着一线希望不肯松手,戎王根本无法理解中原人那种一定要留后的执着。
“真不像个男人。”戎王一甩衣袖,捏着鼻子认下了公子盻的请求。
……
一车车的榆木被运入公子卬的大营,被加工成秘密武器。
公子卬冲着使者拱了拱手:“恭喜足下,终于抽到了向戌的号码。”
使者苦笑道:“太傅真的没有在摇球上作手脚吗?为什么我们在倒数第三抽才抽到了小主人?”
“足下是在质疑我的诚信吗?”公子卬佯怒道:“摇球是足下亲手抽取的,放球的时候,也是足下亲眼见证的。要怪就怪向氏杀人造孽太多了,欠下了阴德。”
使者也不敢在最后关节和公子卬闹红脸,支开话题,请求把向戌带回去。
公子卬一把拦住他:“等等。足下有一件事忘记了。足下运气实在太臭,害的这么多战俘在我的地盘白吃白喝,我实在吃了大亏,足下只要把积欠的餐饮款项还清,我就行个方便,放訾守三父子一同回去如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可恶!”公子盻又不笨,早就怀疑公子卬在盲盒里面做了猫腻,只是救人心切忍了下来,眼下公子卬又狮子大开口,索要了一大笔粮草。
“这厮得寸进尺,果然奸滑。”
“主人忍忍吧,行百里者绊于九十,功亏一篑,难成丘山。
眼下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把小主人迎回来,暂且吃一点亏吧。”
使者温言劝谏,公子盻才渐渐平复心情。
“姑且由之,只要我儿孙归来,他日有的是手段炮制这厮。”
……
使者把粮草运到鞌营的时候,公子卬正在教导手下新式武器的运用。
“这个武器唤作榆木大炮,在榆木腰眼的这个洞,唤作引火眼,上面装有引火绳。临敌时,我们先把火药从榆木的炮口填入,然后塞入石子、石块,将炮口对准敌人……”
公子卬在五十步的位置,设置了一个布靶,武功等步兵军官在公子卬的背后踮脚翘首——公子卬无疑是他们心目中的兵器大师,每次拿出来的新发明都能极大地扭转战局,以弱胜强。标枪和马镫打得公子御全军覆灭,火药更是把固若金汤的鞌城炸上了天。
“然后我们点燃引火绳……”
公子卬亲身示范,火舌沿着绳索攀爬入洞,“砰”地一声巨响炮膛中的火药剧烈燃烧,推动着碎石迸射而出,预先设置的布靶霎时间被打得千疮百孔。
“恐怖如斯……”武功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仿佛嘴里塞了一个灯泡:“有这等榆木大炮,什么骑射都不用忌惮了。”
公子卬摇摇头,这顶多是一款大号的霰弹枪,而且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用榆木作大炮,就是因为榆木的韧性好,质地坚硬。然而再坚硬他也不过是木头炮,打个两三下,寿命也就到了尽头。
这大概是榆木大炮最大的弊端了。
我们以后还是要用青铜或者其他金属铸造炮管。”
一炮打完公子卬又指导步兵如何清理炮膛,尔后吩咐武功组织训练。
两千六百年前的古人见识到了大炮的威力,武功心有余悸地说道:“那公子盻恐怕还不知道,他给我们准备的榆木,将会给他带来何等的恐惧吧。”
公子卬笑嘻嘻地说道:“我们的敌人会把绞索卖给即将绞死他们的人;这一点你以后会见怪不怪。我真想看看数百门榆木大炮推到公子盻的脑门上,他会作何感想。”
这时候,卫兵来报,向使运来了足额的粮草,公子卬就停止讲课。
向使说了一番恭维话,腆着脸讨好公子卬,公子卬挥挥手道:“足下果然是个爽快人,我明天就打算让三位贵人如期回家。”
向使疑惑道:“为何不是今日?难道太傅这是要爽约么?”
公子卬摆摆手:“你误会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这是我写与你家家主的书信。”
使者接来一看,只是书道两家此前交换俘虏、木材、箭矢的细节、数目,唯独没有说明粮草之事情。书信的中间朦胧字样,还赞扬了公子盻的美德,在要害处涂抹改易。
“令家主与我虽分属敌我两营,但是令家主的诚信,我还是十分钦佩的,你们供应的箭矢、榆木,质量不错,我们很满意。
这封帛书一式两份,我均盖上了太傅的大印,足下返回后,请公子盻盖上他的信物,然后遣人送还其中一份。如此,交易作书完迄,以为证明,这样以来即使兵戎相见,你我两家也是两不相欠。”
使者对这个请求相当无语:“太傅何必如此迂腐?厮杀过后一死一存,留此何用?”
公子卬反驳道:“我很注重交易的诚信和契约的精神,请足下勉为其难。”
使者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只当公子卬是宋襄公一样的傻子。
……
另一边,华氏、鱼氏等来到戎王的营帐内告状:“那公子盻为了讨好宋卬,竟然把粮草潜运给公子卬,竟说是儿孙在宋卬那里的伙食费。”
鱼氏也愤慨道:“那公子盻真的是疯了,宋卬叫他做什么,他绝无二话,立即照办,简直是落水的人,死抓着救命稻草不放,我们的言语他都听不进去。”
一个主张撤兵的山戎出言道:“今日送箭矢,明日送粮草,会不会有一天,他会把我们出卖给宋卬?反正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只在乎会不会断子绝孙。”
华御事悚然而惊,合作了这么久,他现在也能听得懂山戎的一些语言了。
“应该不会吧。”华御事喃喃的,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戎王凛然道:“不可不防,公子盻为了他的子孙,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听说你们中原人为了留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华御事讪讪一笑,无法反驳。
……
“太傅真的会把公孙訾守一家送还么?”武功狐疑地询问道,虽然宋国人讲究诚信,但是公子卬的行动仿佛是要背离这一点。
“归还人质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公子卬以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盯着武功:“放心吧,等他明天再来要人,我还有更多借口炮制他。
比如说他供应的粮食不卫生,我们的人吃了拉肚子。
等他们再来,我们可以说他儿子打碎了我们营中的一个陶器,要他赔。
等他们再来,我们就说……”
武功瞪大了眼睛,质疑道:“这些他会相信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敷衍,难道他真是一头驴吗?”
“难道不是吗?”公子卬觉得公子盻就像一头脖子上拴着萝卜的驴。
“给沉没的成本套路上的驴比比皆是。今天回去他会觉得盖个章的功夫和骨肉相比,还是能忍受的。
明天回去,他会觉得都做的那么多了,最后在粮食问题上忍让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他就这么一点骨血,我们又不要他的性命,只是折腾他的时间而已。他怎么会忍心放弃呢?”
公子卬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为了拼爹爹五百元提现的最后一分钱,整整拉了两千六百六十个微信好友,最终还是失败。
我尚且难逃套路,你公子盻凭什么能例外?
第一百九十七章 离间
“太傅这般盘算,和那大野泽匪寇强人的绑架肉票,也没什么区别了。”武功摇摇头道。
“我宋乃殷商之余,信义昭著于世人。襄公虽败,人皆誉之,何必效晋文公而行谲诈。
今若设计而取胜于阵战,他日我恐太傅惯于计策之用而施于内政,不可不防微杜渐。”
公子卬双手捏住武功大臂的肌肉,郑重其事道:“天帝在上,我果若设奸计而负宋民,必殛死。”
武功摇摇头道:“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利。太傅既出大言,必履之,果言而无信,吾等与向氏何分别?太傅既不可失信于民,亦不可失信于贼。”
……
戎王的将领与戎王曰:“公子盻本出大言,引得宋卬出营而战,今人不见出,而宋卬兵械益壮,只恐其中有谋。”
戎王道:“公子盻于宋有不赦之罪,杀同胞而盈野,绝诸侯于交兵,若设谋背我,天下有其容身之地乎?”
部将道:“昔日之公子盻,欲保家守族而盟于戎王,今鞌城破,子孙为质,焉知其人心志?公子盻尚能为保家而背同族,安知其能为保家而舍戎王乎?
戎王,非我族类,其心不可察,请戎王早做打算。”
戎王于是设兵于外,观察公子盻往来动静。
……
公子盻的使者才出鞌营不远,便为戎兵所捕。公子盻自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公子卬妥协,恐怕会引起戎王、华氏等族的不满,于是今日之出使,仍不见上报戎王。
公子盻的使者还没汇报主人,就被戎王扣下,身上搜出一封书信,信上满溢着公子卬对公子盻的溢美之词,大力称赞了公子盻提供的货物质量,在文字关键处,被毛笔涂抹修改。
不论华氏如何拷打向使,向使只说写封信是公子卬收款的回执而已。
华御事纷纷然道:“骗鬼呢?”
公子盻经人通禀才获悉,急急忙忙进入戎王的军帐。
“公子打算何时把公子卬引出寨栅呢?”戎王目光灼灼,单刀直入进入主题。
公子盻为了营救儿孙,不仅把激将交兵的承诺抛诸脑后,还一门心思地讨好绑匪,公子卬,引起了众怒。
公子盻讷讷不能回。
“你不要资敌了,你的使者都交代了,你今天运送了一匹粮草给宋卬,还是没有赎回人质。
难不成你还指望敌人的信用么?”
公子盻继续为自己辩解,人质拯救项目几经进行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了,大量的箭矢,榆木和粮草都一一供给了公子卬,现在放手无异于功败垂成。
公子盻付出了太多的沉没成本,以至于对敌人有了病态的希冀,公子卬提出的条件,一个一个循环递进,都是公子盻力所能及的条件,公子盻总是挣扎在,箭矢和孩子谁重要?木材和孩子谁重要?粮食和孩子谁重要?之类的选择题中。
见公子盻讷讷不能言语,华御事把使者身上搜到的,公子卬的文字愤愤然弃之于地:“这封信,公子又作何解释?”
公子盻俯腰去拾。
“此必是那宋卬的离间计,佯作亲昵,使我见疑于诸位。”
华御事问:“书信上为何多处涂涂改?”
公子盻断然道:“关键处涂改,以使诸位以为我有背盟之心。诸位万万不可以中其谋。”
戎王道:“既如是,你当知其人不可轻信,何必宋卬戏耍。他既无约战之心,我们今日就退兵吧!”
众人皆称是。唯公子盻道:“仅存之骨血,我何忍轻弃?”
公子盻出,戎王与众人云:“向氏已在宋卬局中,粮不济,士气堕,弓无箭,无甚用。明日一早,我们就退兵罢。”
……
次日,公子盻被人言马嘶唤醒,四周盟友不打一声招呼就陆续而去。
左右进言于公子盻:“戎丶华均走,唯有我部不退,此为险地,家主不可不虑。”
山戎和华氏仿佛是约好一般,启明星一升,就行序而走,公子盻根本来不及反应,沦为弃子。
公子盻踌躇间,对面的公子卬也发现敌人早早后撤,联营之中,唯有公子盻的营寨不见动静。
赵蛟道:“此乃计谋,我们晋人早就熟稔,诈退而诱敌出,昔日晋文公用之于城濮。”
公子卬道:“此非彼之诈术,乃我离间计、缓兵计得售尔。诸位请看,敌兵诸部皆退,唯向氏惶惶然不知所措,足见向氏为求保子孙,而耗尽了戎、华等族的耐心、信任。”
赵蛟问:“既如此,我当何为?”
公子卬手书一帛,令田单出而射之于向氏辕门。
公子盻见帛书曰:“今日,乃我归还贤郎、佳孙之期,辰时将为之沐浴更衣,还于贵寨。子姑待之。”
左右语公子盻:“诸部皆退,已入宋卬之目。今公若不走,而垂垂有期于贤郎佳孙,早晚为宋卬所虏。”
公子盻挣扎许久,摇摇头道:“为人祖、父者,安忍血脉在前,而轻言背弃。设使诸位子孙尽入虎口,焉能不忍乎?”
左右道:“家主有舐犊之情,我等具知之。然则纵使宋卬如期归还,戎王等诸盟不在,吾等安能独活?”
公子盻道:“备狼烟,待犬子一家得归,尽起狼烟如柱,戎王等皆欲引宋卬出城久矣,见其出营攻我,必旋踵回师来援,鞌城可破。”
左右私欲道:“戎王既已南归,必失望已极,焉能指望其援。”于是向氏军心大丧,皆以为在死地,有不告而辞者,十之二三,公子盻不能制止。
……
公子卬果然释公孙訾守、向戌等于两军之间,任一壮两幼拔足发奔。公子盻和孩子们抱在一起,用感动的泪水庆祝生离死别的时候,田单的猎骑兵已经断了向营的后路。
公子盻下令升起狼烟,祈求着昔日盟友的回顾。
戎王看了看身后,苍凉的平原,孤烟直向天际;秋日的暖阳,在万里无云之间,显得那么圆润。
“此必向营破,而宋卬奸计设伏赚我。”戎王的将领们进言道:“向氏早搬箭矢于鞌营,焉能抵御宋卬雷霆一击?
戎王不可不察。”
戎王,嗯了一声,继续沿着太阳的方向行进,不再回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 炮击
公孙訾守入营后,公子盻当即给儿孙分配了三匹战马,尽褪马铠。
“孩子,若是战事不利,你带着我们向氏的骨血,即刻向南突围,为父会筹备人手断后,断然不可有回顾之念。”
公子盻给三人找了一队甲骑,以为护卫。
公孙訾守眼睛有些湿润,握住马辔的手都有些颤抖。
“父亲……”
狼烟冲天有一段时间了,田单分出的猎骑兵不断传来前方的讯息。
“向氏的盟友尽皆背弃而去了。”公子卬语武功:“围三阙一,让出南面。一会炮兵、步兵由你指挥,敌人几乎没有弓兵了,拖近炮口,逼入营寨五十步以内,直瞄待命。
我指挥矛骑兵,部署完毕后,一箭穿云,以示战机。
尔后榆木大炮齐鸣,披甲步卒杀入突击,赵氏龙骑从旁策应。”
公子卬又转向田双:“开战后,你跟着我摧毁一切目之所及的有组织的敌手,最好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
此战结束,休整一番,然后我们邀击山戎,克定国难。”
“克定国难!”左右纷纷举起武器向公子卬行礼。
后方一个卫士跑来拦住公子卬:“太傅,宋公请求拨予武器、战马,他也想有趁手的家伙以参战。”
公子卬坐在马上,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仲兄,语卫士道:“回绝他。兵凶战危,岂可儿戏。宋公已经在亳城兵败过一次了,我岂能拿自己的军队供他挥霍?”
全军都投入了有条不紊的战前准备工作,公子卬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装备、坐骑,踩蹬而上。
数万步兵已经把向营包围得水泄不通,每一个步兵百人队中间,让出一条可供骑兵快速机动的通道,黑洞洞的榆木大炮炮口压向向营的栅栏。
公子盻和他的手下一起,尽可能地贴近栅栏,从栅栏处凝视着敌人的动静。空心的榆木中间黑洞洞的,外层包裹着几圈金色的青铜,散发着远古凶兽般的可怕气息。
步兵们寂静无声,公子盻心里一阵阵发冷。久历征战的武人是不大喜欢这样的万籁俱静,许多士卒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矛杆,汗涔涔的,咽喉发干,仿佛唾液在短时间内不翼而飞。
战场上的寂静,往往是暴风雨之前的海晏。公子盻凭借着直觉判断,公子卬正在酝酿着雷霆一击。他从来就没有和公子卬真正对决过,后者的强大他只从他人转述战报的只言片语中,有所了解:公子御的败兵、长狄覆灭的音讯以及公孙訾守的口述。
根据儿子描述,鞌城的城墙突然被地龙掘起,碎石漫天,然后鞌城就不复收拾了……
“来吧,宋卬,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招数吧。”
公子盻手心都是汗,他虽然不知道眼前黑洞洞的榆木疙瘩有什么用处,但是汗水本能地从鼻梁上冒出……
公子卬用铜皮做了一个歪脖子喇叭,大声四处劝降:“山戎、华氏等,尽皆仓皇南走,尔等已成孤军。
公子盻诛戮宋室同胞,率兽食人,罪当不赦。此等罪孽,天地不容,我已请示天帝,当以雷霆殛之以为齑粉。雷霆之后,我当率部进击,有阻挡者,皆死,弃械而降者,可全性命。
我言而有信,只问首恶,不斩协从。尔等切勿为必死之人,而自误。”
说罢,公子卬一抬手,左右张弓搭箭,一只穿云箭蹿入天空,金色的箭镞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开炮!”武功高声呐喊,“宋”字大旗向前一指,早就装入火药和石子的榆木大炮被同时点燃。霎时间,短促而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横飞的石子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下,目瞪口呆的向兵手里持着长矛没有任何寻找掩护、规避火力的动作,凌空而飞的石子快如闪电,利如刀匕,霎时间把守军和栅栏统统打成了马蜂窝。
原本被视为保护符的栅栏在爆炸中,进一步沦为修罗场的结界,木屑被击碎,四处横飞,守军的眼里、腹腔、四肢百骸,纷纷冒血,向氏最勇敢的力量在顷刻间变成不完整的尸体、碎肉。
此时的武功已经下达了冲锋命令,他手里擒着长矛,心中不由得被榆木大炮所创造的威力所震撼。公子卬曾经在培养部下的时候说过拿破仑的经典战术:进行战争的原则,就如同长矛伤害人体一般,必须如同利刃刺击一般,凝成一处,在某处打开一个缺口,洞开一处创口,一旦皮肤般的藩屏被摧毁,尔后的任务就是持续在创口发力,彻底撕开血肉,切开动脉,直至贯肠穿肉。
这样压倒性的攻坚战,公子卬并没有派人擂动金鼓,随着最后一个榆木大炮炮口的余烟散去,待命炮后的步兵一跃而起,在疾跑狂奔中,如林的长矛同时而动,如同一泻而下的洪流,跨过满地的尸骸,向一座座军营汹涌而去。
一些残存的向兵在短暂的震惊中恢复,显露出鱼死网破的决心,他们嚎叫着向一个方向还击,用性命为身后人开路:“家主昔日厚恩,今日以死相报,虽然天下怨之如蟊,我等亦不负主臣一场。小主在后,诸位须牺命前行。”
向兵不断有人倒下,后面有死士陆续补上,公孙訾守战战兢兢地骑着马匹,带着小儿,跟在向氏死忠的马后。
双方杀红了眼睛,向兵竟然毫无顾及地向如林的长矛欺身压去,虽然顷刻间被扎成刺猬,但引起的混乱、倒下的马匹,竟然给公孙訾守冲开了一条血路。
“放箭!”赵蛟的龙骑兵不失时机地出现在突围点,三棱箭如同游龙飞出,豁出性命的向兵竟然连同甲胄被一道射穿,昔日里坚固的铜甲,竟然如同烂泥一般被新式箭镞轻易撕开。
“早降!”
最死忠、最悍勇的向兵顷刻间覆灭后,其他的向兵绝望地垂首纳膝,而向氏的家主公子盻被霰弹枪一样的石子轰成了筛子,已经面目全非了,若不是鞋子和衣冠的颜色,几乎难以分辨人形。
第一百九十九章 范山
向营覆灭,不过三刻之钟,营内转瞬即灭,营外开溜者,亦为田单部下一一所捕获。
公孙訾守被剥去甲胄,按在公子卬面前,俯首不语,面有乞降之色。
向戌戴总角之发,稚面不屈,兵丁数次踢其膝后,喝令向戌跪下,向戌数起,面不改色。
公子卬戏言道:“公孙訾守,别来无恙乎?宋若无我,君其为太子之贵矣,尊卑之属,成败之别,皆在一日之间也。此诚令人嗟叹也。”
公孙訾守战战道:“我贼子尔,何为贵,太傅笑言,罪人诚不敢受。虽然,我闻仁人君子,不绝人之后嗣;孝良忠勇,体恤孩童之无辜。
罪人之诸儿,年齿尚小,身未进学,还望太傅垂怜,留下性命,毕竟是桓公骨血。”
向戌挣扎站起,昂然道:“父亲勿以此言语,焉知巢之倾覆,安有完卵之存;燃火山林,安有花蕊之幸?死则死矣,不过引刀一快,身虽少年又何惜此头?岂可留存笑话于世间。”
公子卬深深地看了向戌一眼,这个家伙长大后本是中原格局的主宰者之一,如今年纪轻轻,竟然就有此气象,绝非甘做田舍郎之人,宜将草草铲除,不留后患。
公子卬好奇道:“令尊哀言激我存仁之心,小孩何必自绝于天地?”
向戌道:“太傅果有体恤忠孝之心,宜将早早斩我头颅。
若人死尚有感知,那么为人子女从父母于地下,亦是团圆美事,太傅何不全我孝道于黄泉?”
公子卬挥挥手,一家三口尽皆就刑。
……
当初,公子卬下令榆木大炮齐鸣,巨响随风而传,荒野俱惊。
两骑西北而来,东南日甚,阳光刺眼,骑手贯甲,马匹裹蹄。乃是提弥明及管理。
自从长丘兵败后,赵盾曾与提弥明单独谈话:“山戎兵强马壮,不知鞌城是何境遇。请君为我探之。
若公子卬势力孤弱,则收我族兵,引我女婿,从速而返,莫使我赵兵根基,尽折于此;若公子卬兵盛力强,则唤我助之,勿使贼破,而我迟到,而难分其财帛、俘虏,否则,我此番府库亏矣。
君务必亲眼见实情,我恐公子卬一旦见危,荡虺、管理等陪臣有欺言于君,使我族兵陷于窘境而令公子卬径自脱身……”
提弥明自忖第一次运用马镫,担心万一事有不行,于是搬请荡虺,求他拨予骑兵护卫。
荡虺以新兵羸弱,恐难胜任,管理自告奋勇:“我从长狄大战以来,惯于马术,自荐于君,请君莫辞。”
此时,管理与提弥明沿途侦察,结果发现他们很幸运,沿途不见大队敌人的威胁。管理一马在前,然后发出“卟咕”的猫头鹰叫声。
提弥明得讯后,小心翼翼地接近。
“什么情况?”
管理道:“前面营寨有喊杀声,阳光甚耀,若非近前,则难以观察,若近,不知是山戎盛,还是太傅盛。若是山戎,恐怕难以走脱。”
提弥明道:“君马术好,请为我探之。若是山戎,我为君断后,但求我死后,君为我带一言于中军将。”
“何言语?”
“是窘也。”
……
管理小心翼翼地接近眼前的营地,突然不知何处,有暗哨响起了凄厉的警报,管理拨马不及,一群骑兵汹汹围上。
“原来是管大夫呀,虚惊一场……”田单看到老熟人,把大弓往身后一别。
管理也是冷汗直出,风一吹,背后凉飕飕:“我见营内飘扬着‘向’氏大旗,自以为逃之不及,必死无疑。才知是虚惊一场啊……”
田单相视而笑:“才灭了向氏,来不及更换。见谅,见谅。”
管理又惊又喜:“提弥明在后间藏身,我唤他来见太傅……”
一串串的俘虏被困成螃蟹似的,被向后押送,近三万人马精神抖擞地忙活自己手头的伙计,人人脸上带着红光,飘扬的‘宋’字纛旗仿佛是骄傲的将军,在风中招摇。
提弥明在公子卬的身边四处探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不意太傅兵威若此。不意若此……”
公子卬慨然道:“牛刀小试而已,山戎已经南逃,华贼、鱼贼、鳞贼东蹿,胜负手已然分明,余下者,不过是摧枯拉朽罢了。你看这满地的盔甲、兵械,难道贼人还有翻转的余地么?
君何不搬请岳父老泰山,来此一观盛况?”
打发了提弥明,公子卬与管理私语道:“山戎盘踞丘南地利,强攻不易,烦请嘉兴从长丘搬运石油,一路上通过赵氏护送,如此方有犁庭扫穴之效。
我之岳父老泰山,吝啬以极之人,半点亏不愿意吃。我之计较,切不可令提弥明知晓。”
……
公子鲍仓皇出逃,一路狼狈,与王姬相携于蒹葭之间,不明流亡方向,不明身之所在,途迷粮尽,困窘已极。
忽而有人马嘶鸣之声起,公子鲍喜出望外,出而祈食。
来人一身狐青之表作衣,以紫纱作衬裏,用绣花纹锦作外套,做工颇为考究。衣襟的缘边比较宽大形成高领,用料厚实,双层缝制。
衣襟在上而衣祍在下,是为左衽。
一双玉佩,呈两串悬于衣前,是为交佩。
鞋的前端近圆形,侧视呈缓坡状,用大菱形纹锦做鞋面。鞋的头部和帮部的表层均用麻布做成,并涂上生漆。
最鲜明的是,一冠高耸于项,有冠缨结于额下,是为南冠。
公子鲍脑子里仿佛被雷霆劈了,一阵恍惚。
左衽、南冠、交佩、狐青……楚王好广领,国人皆没颈项。
“足下是楚人?我身在楚地乎?”公子鲍脱口而出。
来人一身华装,腰间仗剑,身后有仆从上百,战车十乘。
“嘿嘿,不意今日行猎,竟然偶见中原人士。尔言不假,我乃楚国大夫范山,我观足下齿啮齐整,腰间佩单玉,玉色不凡,一身白锦,料是宋室贵人,如何落得如此田地。”
范山于是搀扶起公子鲍,为之拍落泥垢。他敏锐地感觉到,堂堂一国尊贵,沦落于此,中原必有大乱,一如当初重耳如楚。
公子鲍把隐藏后面的王姬,接了出来,双双还礼:“我乃宋之公子,名鲍,此我祖母也,乃当今周天子之亲妹……”
第二百章 寪贾
公子鲍和王姬受邀来到范山的家里安顿下来。
公子鲍出身宋国的大贵族,诗、书、棋、画都相当了得,很受楚国大贵族,范山的仰慕,在范山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今天范山正和公子鲍下棋,旁观的还有寪贾,此君一十三岁之时,就因为相人有术,就声闻天下。
范山好相术,好贤才,公子鲍不及弱冠年纪的学识,就令他刮目相看——毕竟公子鲍在历史上市恩买国,杀兄夺位,手段非凡。
最重要的是,范山一直想要建功立业,辅佐楚王进取中原,倘若有深知内情的一国公子相助,自是如虎添翼,顺遂非常。
范山竭力笼络公子鲍,衣食所用,鸡鸭鱼肉,凡有所需,供应不辍。
公子鲍本人渐渐面色丰润了起来,与他同来的王姬就显得肤色蜡黄。
范山为王姬专门延请了方者治愈,趁此时机,与公子鲍手谈。
“这把范大夫又差下十子了吧?”公子鲍笑道。
范山苦苦思索了半天,最后只能投子认负:“这局输了公子多少?”
“与上局相差未厘。”
“不行了,不行了。”范山拍着额头叹道:“英才出少年,我棋力不支,算力不足矣。”
公子鲍陪说:“范大夫于我,礼遇甚厚,我受人之恩,寸功未立,还取之赌资,非礼也。”
“话不能这么说。”范山慨然道:“对弈无赌,犹如珍馐无盐味,沙场无累骨,何来快意?公子且手下。”
范山回头向寪贾招了招手:“寪大夫,可来乎?”
寪贾跃跃欲试:“公子才智过人,我也手痒已久。”
“哪有此事,我不过一得之愚,碰巧擅长木野狐罢了,两位大夫实在抬爱。”公子鲍很谦虚。木野狐是外人对围棋的蔑称,因为围棋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变幻多端、令人痴迷,有如妖魅灵狐一般,故名。
“公子谦虚了,昔日大禹教授夏王,念其驽钝,方才创立纹枰一十七路,以为开窍。夫围棋者,以天地为盘,兵争高城为子,焉能小觑之?
愚以为,擅弈道者,必擅长天道、王道、霸道。公子,请了。”寪贾左手把右手的袖口向上一提,楚人高襟广袖,此一举是为恭谦之意。
公子鲍于是默认了寪贾的请求,手里头开始收拾黑白,准备开新的一局。
这时,屋舍内骤然传来妇人一阵哀嚎,继而传来呕水之声。公子鲍的身体顿时晃悠了一下。
一个方者匆匆开门而出,草草向范山等人行了一个礼,说道:“贵人之恙,斗转直下,恐药石难医,请主君恕罪。”
“怎至于如此?”范山记得王姬昨日得救时,只是头昏如日沉、疲倦如草歇、腹胀微微和腹泻一日三次而已,如何一日之间,病入脏腑?
公子鲍顿时心神不定,再也没了心思在纹枰之上,忙不迭冲入舍内探看。
此时的王姬仰卧在床,狂呕不止,频频腹泻,留下一坛坛米泔血水。公子鲍紧紧握住情人的手掌,王姬无力地望着昔日的达达,神态不安,表情恐慌,眼窝深陷,声音嘶哑,舌干如曝,皮肤皱缩,指纹皱瘪,腹陷如舟,握之如玉琮之冷,朽木之枯。
“贵人软弱无力,神志不清,脉象细弱如丝,心快如麻,呼吸浅促,口唇发绀……”方者声音越来越小,好似是为自己开脱。
王姬眼里的光越来越微弱,最后一点星光也不剩了,口中丫丫,却不能吐出成串的词句,脑袋一歪,再没了气息。
公子鲍扑了上去,把手指搭在王姬的动脉上,然后徒然下滑,他抚摸着情人的尸体,眼泪迸了出来,如同黄河水泄,不尽不休:“孙儿无能,害了君祖母啊。”
他紧紧咬折嘴唇,把嘴都咬出血丝。四下搜寻一番,最后把王姬的手掰开,将她手指上的玉石戒指取下,小心翼翼地踹到了自己地怀抱,然后贴着王姬的额头道:“君祖母,我不能为你报仇,誓不为人!”
方者被范山迁罪:“好端端的人,怎么给你医治没了?我养你多年,不能延治公子骨肉之亲复有何用?不如早早伏剑。”
他面对厉声喝问,只是垂首不语。公子鲍哽噎着摆摆手,好久才平复气息,红肿着眼睛道:“范大夫勿罪之。宋公杵臼不礼君祖母,狂悖行逆,我与公族规劝,弗从,乃有杀心,以至于宋氏内乱,人心离丧,山戎逞凶,国之不国。
我与君祖母逃难流离,粮用殆尽,途迷失路,饮水不洁,取食不择。若非范大夫援手,早作阴间一鬼。
今命中有祸,人难脱免。焉知君祖母薨于何患?瘟疫、风寒、挨饿、心慌……皆能取命,岂能怪罪凡人医手?”
寪贾事后悄悄与范山云:“治天下者,取仁用孝,汲智广志而已。此人侍奉祖母如此,孝也;阻杀方者,仁也;纵横纹枰,智也;恨宋室如断肠,志也。
范大夫实在是捡到宝藏男子,愚以为,北出方城,取鼎中原,此子必有大用。”
……
“华贼、鳞贼、鱼贼动向如何?”公子卬询问从东面回来,负责侦察的猎骑兵。
昨日炮灭向营,这么大的动静,叛党不可能充耳不闻,覆灭向营时,猎骑兵也只是警戒敌人去而复反,向氏兵溜出包围圈而已,根本没有余力进行强有力的反侦察和视野驱散。
公子卬估计敌人不大可能轻眼见证榆木大炮逞威风的过程,但是获悉向氏的完蛋,应该不难。
“胆子都吓破了。”猎骑兵笑着禀告:“向氏旦夕而灭,三贼今日一路东逃而不敢回顾,为加速而奔,连一些布匹、财物都抛下车载。”
“好!传令,全军向南,每日行军,都留下千人拱卫旧营,以保证粮道安然畅通。破军为下,全军为上。山戎来去如风,威胁粮道,不可不先犁庭扫穴。
待屠平此族,再收拾华氏等固守之贼,一如反掌观纹而已。彼辈结戎逆君,以中原之大,即使弃城逃窜,以我观之,亦无君王敢纳其投。”
第二百零一章 八阵
“真是不知死活。”
根据戎王的判断,公子卬在鞌城联营不出,料是识相地不敢与山戎野地浪战。
山戎军官们一致认为,公子卬在覆灭不知死活的向营后,会浅尝辄止,退回鞌城固守。
岂料,公子卬灭了向氏后,仿佛意犹未尽,纵兵追撵,竟然视山戎大军于无物。
鞌城(菏泽市曹县)与楚丘(菏泽市成武县)之间的直线距离约有百里之远。戎王已行军一日,路程过半,而公子卬大战一番后,当日在鞌城外二十里地扎营。
到了第二天的今天,公子卬又出营行军十五里,此时已然天过正午,日上三竿。
山戎军官判断现在是覆灭公子卬的最佳战机。
“戎王明鉴,宋卬以步兵为主,骑兵为稀,而我军人人有马,一人四骑。平原里千骑可围万众。昔日晋兵六万许,亦不过衣冠涂地而已。今宋卬兵必不足晋军之半,且华、鱼之族料其新兵为多,战力终不及我。
乃敢出鞌城三十五里而不知俱,诚不知深浅,狂狡已极,实是一股聚歼之良时也。”
众军官一致商定,合当趁着公子卬尚在行军,袭其营垒未结之时。
戎王的骁将狂笑不止:“我部天下无敌,所虑者,无非是宋人依城为守,宋卬狂妄无知,当生擒此獠,献俘戎王。”
余者也想到公子卬一日行军,又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不似山戎四马换乘,体力充沛,不由得更加得色:“此诚胜之不武。”
……
前出大军四百步之远的猎骑兵很快侦察到了山戎的动态,公子卬当即下令结阵。
军中的偏箱车本为诸葛武侯的发明,车厢两边的挡板可以拆开拉动,平日行军时,可以装配挡板,用以拉运铠甲、辎重,一旦遇袭,可以推开挡板,藏弓弩兵、长矛兵于内,类似于红警里的战斗要塞——当然,只有侧面防护的那种。
当然偏箱车还可以环绕结阵,组成环形工事。一旦如此,军队就在平原上组成了临时的营地,进退皆有据,彻底杜绝了游骑骚扰的可能。
对面的戎兵很快拉开了架势,公子卬身边的兵马足有两万七千之众,车阵当面展开,负责偏箱车的步卒在工事外圈部署上拒马,猎骑兵在工事外四下警戒。
一时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公子卬稳稳居于中军:“公子御、长狄缘斯、孙良夫、公子盻,自打加冠以来,我已经四战四捷了。”他罗列了自己以往的战绩,以鼓舞手下的士兵:“今日,即将是第五个胜绩了。”
“击鼓,邀战!”公子卬奋起右臂,金鼓之声如浪潮般涌起。
诸葛武侯的偏箱车搭配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一道进食,方才有更佳的滋味。是八阵图,而非后世结合阴阳五行、玄之又玄的八卦图。
八阵的第一次问世,乃是兵家大神孙膑首创,武侯继之发扬而已。公子卬是在宋朝出版的官方兵书《唐李问对》中窥见八阵图之精妙的,当然他观看的渠道乃是某字母视频网站。
“井分四道,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阵数有九,中心零者,大将握之,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
意思是,八阵以主将所处的中军为中心,前后左右各布车阵,以为正兵,用以硬抗敌军的伤害;左前、左后、右前、右后的四个角,皆部署猎骑兵,以为预备队,待时而动。
公子卬把矛骑兵握在中军待命,这就是明代茅元仪在《武备志》所述的握奇之兵。
……
戎王自忖有机动性之利,庞大的骑兵部队一下子就把宋军团团包围。两翼包抄是骑兵的传统战术,山戎分作左中右三部,一如当初吊打赵盾一样,企图再次复制辉煌的胜利。
公子卬连连下令,将旗挥动,部署在前军的方阵慢慢向两翼摊薄,左右正兵顿时形成了厚实而绵延的防线。
“出击!”戎兵率先而动,策马从两翼发动进攻,两翼箭镞犹如飞蝗一般铺天盖地,呼啸而至。
宋兵隐匿于偏箱车的庇护之下,戎兵的箭矢在拒马之外就发动了一波示威性质的远程打击。
沉重的两翼箭镞先后命中偏箱车的侧板,车阵之内并没有发出任何伤兵的哀嚎之声,偏箱车附有铜板相护,两翼箭镞的破甲能力根本不足以穿透侧板,射伤车兵。
宋兵立刻从偏箱车的射击孔内还以颜色,虽然宋兵的命中率十分感人,但是三棱箭镞一旦命中,戎骑的甲胄如同被爪牙撕开,箭支贯入血肉,箭镞的侧刃外鼓,长长的箭铤开出一个完美的血槽,中箭的戎兵无不掩创捂血,绞痛不已。
“抵近射击,攻击怪车的洞口!”
骇然间,戎骑的指挥官迅速找到新的攻击方案。骑手们纷纷降低马速,小心翼翼地绕过杂乱部署的拒马前进。
偌大的马匹,醒目的人群,还失去了闪避的机动,宋兵的命中率陡然提升了一个台阶,戎骑的伤亡顿时飙升。
“放箭”
好不容易一群幸运的戎骑突破火力网,抵近十步之内,发出箭矢,宋兵竟然纷纷避开射击孔,只在张弓搭箭,准备射击时候才靠近风险较大的射击孔,这使得戎矢的斩获相当有限。
戎骑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十比一的交换比,自己反而纷纷落马,戎骑的指挥官目眦尽裂,气急败坏地大叫:“拔刀,拔刀!”
侥幸冲到偏箱车阵前的戎骑弃弓抽刀,才费尽心机拉开了偏箱车的挡板,车后的步兵就挺着长矛戳了出来,十把长矛怼着一个戎骑乱刺,总有一根得手。
公子卬见两翼战事顺利,就发出新的战鼓。
这些长矛兵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斗志昂扬,士气异常高涨,听到战鼓声后,数以千计的士兵呐喊着推着偏箱车向前冲去。
车轮转动,逼向节节败退的戎骑,一直顶到先前部署的拒马处,才有悍勇的士兵跳出来收拾拒马,继续追击。
丧失斗志的戎兵纷纷落荒而逃,公子卬下令步兵不要徒劳追击,节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