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若霜林无叶,瀑水进飞,龙蛇竞走,铿锵有力
陆江说话之间,他的气魄猛然间厚重起来,身在气血境,蛮横的气血从他身上升腾出来,落在这清流亭中,压向陆景。
陆景却似乎恍若未觉,他依然端坐在石凳上,眼神沉静。
“这就不牢五堂兄担忧了。”陆景道:“只是还要劳烦五堂兄往后莫要引不熟悉的人入府,否则堂兄的火气只怕会越来越旺。
便比如那雪虎公子……不知近来,堂兄是否还在与雪虎公子一同跑马?”
陆景话语至此,似乎又猛然间想起来什么,神色间也多了几分了然:“我却忘了堂兄的马早已死了。”
陆江气息猛然一滞,旋即他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的厌憎。
他冷笑一声:“陆景,你又如何敢与我这般说话?”
“好了。”宁蔷突然出声,打断陆江的话:“陆江,陆景是你的堂弟,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何宿怨,却不该带到这清流亭里。
因为今日这清流亭中,除了我和表哥之外,还有客人在。
你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岂不是让忍冬看个笑话?”
陆琼也皱着眉头,点头道:“表妹说的在理,陆江你们有何恩怨我也不愿理会,你们便私下去说,不要扰乱我的兴致。”
陆江神色越发阴沉,他死死注视着陆景,足足过了二三息时间……然后脸上的郁色突然消失不见,反而露出几分笑容。
“堂兄,表姐我不过是与陆景开玩笑,我与陆景之间倒也无甚大事,想必过了今天,陆景也会知道是他错了,不该与我这个堂兄这般说话。”
陆江意有所指。
陆景却神情自若,就好像没有听到陆江话中隐含的威胁。
宁蔷大概是为了缓和此间的气氛,主动对陆景道:“陆景,刚才陆江还曾夸赞于你,说你一手书法写的极好,不如写几个字,让我们看看?”
陆琼也抚掌笑道:“父亲大人年少时,一手松柏体行书也写的极妙,便如他的武道一般,刚猛爽利中又如风雨欲来,就连在太玄京中也负着盛名,也有许多贵人前来求字。
没想到陆景你也练了一手好字,快,让我们瞧瞧。”
始终冷眼看着这亭中变化,却一言不发的林忍冬竟然也开口说道:“景少爷,家父也极爱书法,经常寻一些大师笔墨,忍冬耳濡目染之下,也对书法有几分兴趣。
若景少爷能不吝笔墨,忍冬也想看一看景少爷的之骨。”
脸色恢复如常的陆江也笑道:“少年笔墨最难得,陆景,你既然已经露了锋芒,又怎好推辞?
锋芒已露,再想收回去,可就难了。”
清流亭中的几位主人都这般相劝,旁边几位丫鬟眉目交流间,也颇感兴趣。
在场丫鬟中,除了两位侍酒的丫头之外,其它丫鬟俱都是豪族自小培养下的姑娘,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算得上知其一二。
就连青玥这个自小不受重视的丫头,也曾跟随陆景,受陆景母亲教导,一同识字,更不必说习秋和雪柳这样的姑娘。
久而久之,她们自然也对琴棋书画极感兴趣。
许多目光,纷纷落在陆景身上。
陆景又无意间瞥到一旁陆江眼神深处,流露出来的轻慢、不以为意。
“这陆江大约是觉得我年不过十六七,又能练就何等的笔墨?”
陆景心中一笑。
“我前来清流亭的原因,就是要以直报怨,要让今日屡次想让我出丑的陆江心生恼怒,让他念头不通达。”
他思绪坦荡,也知自己前来此地的目的,于是便在众人目光下轻轻颔首。
“既如此,陆景再推脱,便是无礼。”
“凝安,备笔墨。”宁蔷当即招呼身后的丫鬟。
凝安是宁蔷的丫鬟,听到自家小姐发话,连忙从旁边将祈求早已备好的笔墨拿了过来。
自有两位陪侍丫鬟清掉石桌上的杂物。
青玥上前展纸、磨墨。
她清亮的眼神中,也带着许多期待,再加分外朴素的穿着,越发衬出她的素雅。
陆江望着青玥若有所思。
陆琼眼中也露出欣赏之色,看着青玥准备这些。
陆江、陆琼二人眼神也有区别。
陆江心思深沉,极力压着眼神中某些东西。
陆琼却坦坦荡荡,好像只是在欣赏美好的事物。
“少爷,墨磨好了。”青玥轻声细语,退到陆景身后。
陆景上前,执笔。
这一瞬间,陆景脑海中有赤红色光芒闪过,【勤勉刻苦】命格触发,让陆景瞬间专注起来。
他的气质也越发不俗,令在场许多人眼睛一亮。
“执笔抬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林忍冬捋了捋银发,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诗,只觉得用来形容此时的陆景,倒也十分恰当。
陆景执笔,却并不曾落笔。
他微微思索,看向宁蔷,道:“表姐,你是苏南有名的才女,不如作一首诗词?”
宁蔷方才才说自己今日本不欲再作诗,可她此时却似乎忘掉了方才的话。
她轻轻点头,仔细思索了许久,终于低声自吟……
“一片花飞春意减,往日来时,尚有闲庭院。”
不知宁蔷想到了什么,她语气低落,眼中也似乎含泪,低声吟诵。
陆景皱了皱眉,却也落笔!
笔墨染纸,一笔落下,字字若剑客拔剑,神采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
正围着石桌观看陆景写字的众人神情也俱都一动!
宁蔷也动容,却仍继续吟诵:“雨横风狂朝复暮,可堪芳草连天远。”
陆景眉头越皱越深,继续落笔。
此时几个丫鬟纷纷睁大眼睛,陆琼也只觉得这草书身姿行云流水,行笔迅捷,跌宕有致。
陆江眼中原本的不以为意,也悄然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越发的阴沉。
只是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陆景的字上,连宁蔷作的极好的词,也被夺去了光彩,自然也无人注意到陆江的眼神!
“满眼离情愁苦短,何处高楼,望断苏南岸。
独倚阑干凝睇久。
斜阳影里山无限。”
宁蔷吟罢,陆景也已收笔,长身而立,精神也似乎极为酣畅,只是眉头仍然微蹙,不知再想些什么。
再看陆景的字……
在场者大多喜琴棋书画,自然知道这字写得极好。
笔墨展而不夸,仿佛龙蛇竞走,铿锵有力。
一旁的林忍冬最了解书法之道,不由夸赞道:“这字……有骨力而字画微瘦,若霜林无叶,瀑水进飞……”
“好,好,极好!”
连连三个好字,个中的赞赏不言自明。
陆江默然。
突然想起,这忍冬姑娘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心中有傲,今日还未与他说过一个字。
第三十二章 武道,修一念通达,修一口无畏之气
在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可却也殊途同归,几位平日里极傲的丫鬟眼中闪着清亮的光芒,对于这位陆府中极不得宠的庶子陆景也多了几分好奇。
“奇怪,这陆景是从哪里练就的一手如骨草书,竟写的这般出彩?”
习秋和雪柳对视一眼。
宁蔷原本带着愁容的面容上,此刻也显出惊喜之色。
“这字鸾飘凤泊、龙蛇飞动……就连我也觉得极好……没想到表弟的笔墨造诣竟真如陆江表弟说的那般好。”
宁蔷眼眸中透着光,出声赞叹,让陆江神色极不自然。
一旁的林忍冬的目光仍落在陆景的笔墨上,良久之后,她又抬眼看向陆景。
却发现陆景依然眉头微蹙。
“景少爷,这字已经极好了,但我看你似乎并不满意。”
林忍冬笑问道:“我还想着厚颜从蔷小姐和景少爷手里将这此词与字要来,送给我父亲。”
“我父亲颇好书法,这等礼物必然能令他欣喜。”
宁蔷面露犹豫:“表弟的字写得自然是极好,只是我这首词……林家家主见了,只怕会觉得不免稚嫩了些。”
陆琼笑道:“表妹何必自谦,这首词也极好。”
他说完又转头对陆景道:“陆景字确实极好,若是再擅诗词,在太玄京文坛中,也能闯出了名头。”
陆琼的丫鬟习秋也不自觉的点点头。
又觉得自家的琼少爷书法不如这陆景,但是在诗词上的造诣却也不凡,非常人能比。
陆琼话语方落。
陆景却一脸正色的将石桌上的那张河绸纸小心卷了起来,递给林忍冬。
“既然忍冬姑娘想要,这笔墨我便代表姐做主,送个忍冬姑娘了。”
林忍冬有些不解,却也探手接过那张河绸纸。
宁蔷张了张嘴,眼中竟闪过一丝可惜。
陆景将河绸纸给了林忍冬,突然又朝站在他身后的青玥柔声道:“青玥。”
青玥反应过来,立刻有展纸磨墨。
亭中几人又围了过来,不明白陆景这是要做些什么。
趁着青玥在忙。
陆景却看向宁蔷,道:“表姐,我知你心中愁苦,可若是不将这些愁苦排遣出去,只怕会伤及精神、躯体。”
此刻,青玥递过来一杆毛笔。
陆景再度执笔,又道:“我也好读诗集,曾在一本诗集中读到过一篇诗文,写得极好。
我这就默写出来,送给表姐。
希望表姐能够早日脱离过去,摒弃愁苦。”
陆景说完,再次落笔。
当一句句诗文出现在石桌上的名贵河绸纸上。
这一次,引起众人注意的,不再仅仅只有陆景那如若惊龙一般的字,还有这许多诗句。
林忍冬眼神不断变化,一会儿望着陆景,一会儿看着那纸上的诗。
感触最深的,大约是宁蔷。
她眼中隐约间有泪花闪烁,却若有所思,不知从那一句句诗文中,究竟感悟到了什么……
——
时间匆匆流逝。
当晚霞映照,落日余晖洒在秋园中,清流亭旁的清流也泛起一阵微红之色,就好像晚霞落入了其中,沾染了几分逝水的萧索。
陆琼、宁蔷、林忍冬相继离去。
这清流亭中,便只剩下了陆江、丫鬟雪柳,以及陆景和青玥。
清流亭之外,则还有那一名陆江的侍从远远等待。
陆江仍然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
他体格宽广,盛姿也十分挺拔,硬朗的面容上已无多少阴郁。
陆景和陆江俱都沉默。
只是陆江眼里还带着几分好奇:“没想到你还有一技之长。”
陆景笑道:“让五堂兄失望了。”
陆江摇头:“在当今大伏,你既无功名,又无修为,仅凭一手笔墨书法,又如何能够出头?
所以我并不失望,只是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有几分气节硬骨,胆敢屡次反驳于我?”
陆景依然坐在陆江对面,缓缓拿起石桌上的茶杯:“五堂兄,我既然已经修行武道,自然要图一个念头通达,若是不修心性,不修一口顺气,武道之于我便是连绵高山,不可逾越,不可攀登。”
说到这里,陆景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五堂兄今日招我前来,便是想要在人前折辱我,令我心中阴郁,不得顺畅,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护我本身。”
陆江眼中多出几分赞叹之色:“武道修行,确实要修一口锐气,见锋而破锋,遇难而破难,陆景,你说的没错。”
“只是,我方才并非是在有意打击你,你年以十六有余,在想要铸骨已经极难。”
“雪虎公子来临那一日,我听到你骨鸣弹响,想必你也已经苦修了许多时日,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可你若想再进一步,极难。”
陆江说话间,缓缓站起身来。
“陆景,便如你方才所言,修武修武,修的是一个念头通达。
若是念头不通达,则气血不顺,则修为无法进境!”
“你刚才也说,有南府在,宁老太君不会加诸太重的刑法于你身,所以我想要让我的念头通达,便只能自己动手……”
陆江的目光猛然间变得冷冽无比:“你不过是一介舫女之子,我想要出气,你不能反驳,所以今日我才会邀你前来!”
他背负双手,一步一步走向清流亭之外。
而他的声音也再度徐徐传来:“等你废了,等我念头通达,我自然会照料你的残躯,让你不至于饿死……”
陆江带着雪柳渐行渐远。
青玥站在陆景身后,听着陆江冷然话语,有些胆怯。
陆景却面不改色,目送陆江离去。
然后……陆江的目光,落在远处那陆江的侍从身上。
这个侍从便是方才过来通传的那沉默少年……
张元。
此刻,张元依然一步步走来,走在前往清流亭的必经道路上。
他眼中还带着几分歉意。
口中也喃喃自语:“还请景少爷原谅,我这条命是江少爷的,我家中老小也由江少爷照料……”
“等废了景少爷,我会自裁谢罪。”
陆景微微侧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想必你自裁并非是为了向我谢罪,而是为了尽揽罪责,不让罪过波及到陆江。”
张元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依然步伐坚定而来。
“我等卑弱之民,为江少爷这样的贵人而死,便也是死得其所!”
原本依然安坐在石凳上的陆景又喝了一口茶,这才站起身来。
一瞬间,他眼神中也有灼灼寒光绽放出来。
他身如劲松,骨骼弹响,眼中丝毫无惧。
“武道所修,不仅修通达之念,还要修一口无畏之气……”
“张元,你想废我?”
“我不同意。”
第三十三章 我陆景本身也至关重要
陆景低声说话间,已然朝着清流庭外走去。
而那张元气息猛然拔升,浑身骨骼铿锵作响,此乃金铁交击之声!
铸骨三关第二关便有此象。
张元的躯体猛然加速,他腰马下沉,继而猛然跃起,便如山上落巨石一般,朝着陆景砸来……
他双手成拳,挥舞之下,暴烈的劲风直冲陆景的面部。
陆景也沉神静气,鳄魔铸骨功三十六式种种景象纷沓而来。
他的皮肉筋膜骨猛然间开始震动,精神也专注无比。
他右脚朝前迈出一步,腰马扎根!
“鳄魔扑妖式!”
只见陆景一拳击出,周遭的空气就如若卷起漩涡,一声声金铁之声从他身上响起。
那势大力沉的一拳,自上而下,朝着张元砸去!
张元双臂交叉,轰然落下,引起劲风鼓荡。
可是面色沉静的陆景悍然一拳,凶猛噬人,撞击在了张元的手臂。
砰!
拳臂交击,发出沉闷之极的闷响。
张元如遭巨力,身躯猛让在空中一滞,又以此借力,到飞出去,落在了林荫道上!
他在地上站定,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阵发麻,眼中也闪过些许震动。
“骨鸣金铁!”
张元心思刚刚一动,眼神依然专注,气息仍然澎湃的陆景却朝前而来。
他的反击太快,须臾之间,一条如金似铁的腿逼迫张元胸口。
张元侧身一狞,五指上翻成爪,朝着陆景肋骨打去。
陆景三十六式鳄魔铸骨功不断浮现在他脑海里,专注无比的精神让他瞬息之间,便已然作出选择。
却见陆景面色丝毫不变,铁腿横空抽去,右肘便如同一柄攻城锤硬生生砸下,其速之快,其力之沉,不容小视。
锵!锵!
接连两声,空中就如同青竹爆裂。
张元浑身剧烈震荡,他的拳爪被陆景右肘轰击,胸口也被陆景铁腿抽中。
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瞬间冲击了他的全身。
这陆景一介书生,竟有如此勇力!如此铁躯!
张元惊怒!但他习武也有许多时日,体内金铁鸣响,丝毫不退,双手双臂上青筋暴起,骨骼之音不绝于耳!
铿锵!
张元双拳有若暴风咆哮,不顾身上阵阵来袭的剧痛,躯体皮肉不断猥琐扭曲,压榨出浑身气力,爆裂轰向陆景的头颅!
陆景躯体屹立,心思却越发沉静,鳄魔铸骨功连连运转,浑身的劲力化作激荡的狂风,注入他的躯体,落入他的拳中。
这一刻,陆景仿佛化作了一只狂鳄,展开巨大鳄口,似要择人而噬!
“有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有修行奇才命格,我一日修行,胜过寻常武者修行数十日!”
“参研、勤勉刻苦、修行奇才命格下,我之武道融会贯通,如若刻在我脑海里,一举一动皆是鳄魔铸骨功的玄妙,这番种种,我才可以养一口无畏之气,自信之神,如何不胜?”
陆景精神一往无前,眼中透露着必胜之念!
铛!
陆景和张元两拳相撞!
陆景体魄轰鸣作响,劲风狂啸,有若狂虐的风暴。
张元目中青筋起,他手臂上的肌肉竟然寸寸绽裂,然后……
张元只觉得一股暴虐的力量的传入他的体内,他浑身震荡,手臂上鲜血绽开。
下一刻,他的躯体就好似一块破布一般,抛飞出去,落在了远处林中,砸断了十余青竹。
陆景仍然站在原地,吐气、收拳,神色已然沉静。
他的气魄越发锋锐,越发浑厚,如一柄利剑,如一座山峰!
“武者如钢如铁,不断磨砺才可成器,我倘若始终得胜,武道进境的速度也将更加勇猛。”
陆景思绪纷扰,最终化作一闪即逝的惊喜,从他眼中流露出来。
大明王观想法、鳄魔铸骨功!
修行奇才、参研、勤勉刻苦命格!
再加上他自身的天赋根骨,这种种累加起来,竟然这般不凡。
“骨鸣金铁之后,便是骨如洪钟,钟声一响气血如注!”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走向张元。
张元落在青竹间,狼狈不堪。
他右臂已然粉碎,血肉都已经爆开了,胸口胸骨也断裂,五脏六腑被强行挤压,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
鲜血里还混杂了点点五脏六腑的碎片。
陆景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极血腥了些,当他仍然深深吸气,压下心中的不适。
“君子如器,不磨不利!”陆景在心中勉励自己。
远处的青玥不敢看张元,背过身去,心中却还在庆幸。
“太吓人了些,幸好少爷无事。”
陆景一路走到张元面前,张元眼眸缓缓开阖,气若游丝。
但他眼眸中有光,落在陆景身上,脑海中已然清明。
“以奴仆之身袭杀陆府主家,其罪当死。”
陆景缓缓蹲下身,看着不断口吐鲜血的张元。
“但你若是死了,陆江却不可知我勇力,不看你惨状,他不会更怒”
陆景轻轻拍了拍张元的胸口,神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你回去告诉他,他也不过一介庶子,也不敢明着对我出手,只敢做些替死的勾当,也无怪他想要将对于南雪虎的怨愤,发泄到我的身上,想要以此通达自己的念头。”
“既然如此……”
陆景站起身来,长身玉立,晚间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越发耀眼。
“陆江以为我不过一介赘婿,一介不得宠的庶子,又遭南府推辞,所以觉得即便废了我,一向厌恶我的宁老太君、钟夫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废了我是在替众人清障,只要有一个替死鬼,就可以高枕无忧……”
陆景说话间,徐徐转身:“可是他从未想过,这许多利益权衡中,我陆景本身才是至关重要的。”
“陆府、南府,南禾雨、南雪虎,老太君、钟夫人,再加你陆江,似乎从未想过……”
“做这许多事,还需要问一问我这个棋子、眼中钉的意见。”
陆景似乎是在说给张元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一路低声呢喃,一路来到青玥身后。
“青玥。”陆景眼中的冷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
“少爷……你的手……疼吗?”
青玥转过身来,抓起陆景的手。
“我们回家吧。”
第三十四章 命格元气蜕阳橙,清流亭大凶获奇玉
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又轻又冷,从天空中泄下冰一样的银辉。
陆景和青玥走在偌大的陆府。
偶尔还能看到丫鬟下人们匆匆走过。
只是本在夜幕中,再加上陆景的身份,绝大多数丫鬟下人往往会装作不曾认出陆景少爷,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
偶尔也有人行礼,唤一声“景少爷安”,便已经是极有礼的。
对于青玥来说,刚刚那暴起而来的争斗,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她总是想起躺在林荫道上不断流血的张元。
青玥自然不是在可怜张元,从陆景出手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她也已经明白张元心怀残忍之念,如果少爷的拳脚没有那般好,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令她心神不宁的原因……
“今日若是少爷打输了,只怕躺在那里的,便是少爷了……那该如何是好?”
青玥在心中闷闷的想着。
正在这时,陆景突然出声道:“青玥,你看天上的月亮。”
青玥听到陆景的话,下意识抬头。
却看到了天空中那如若银盘一般的月亮。
月亮镶嵌在黑暗的夜空中,薄如蝉翼般的透明的云无法遮掩月光。
“这月亮好圆啊。”
青玥回过神来,惊喜道:“也是,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今明后三日,最值得赏月。”
青玥说到这里,话语突然一顿,气馁道:“明日便是中秋,老太君明日便会回府,你说那陆江会不会向老太君告你的状?”
她平日里最懂礼仪,今日在陆景面前,却直呼陆江的名字,明显是心理极厌恶陆江。
“这状,只怕是已经告到钟夫人那里了。”
陆景似乎并不在意,他也望着天空中的月亮,身上的灰色长衣似乎能吸收月亮的光彩,任凭月光璀璨,陆景却依旧那般朴素。
“少爷,明天便是中秋佳节,以往来说老太君定然会请一次东道,邀请府中许多人过去。”
青玥满面愁容:“不知老太君会不会请少爷,要是不请倒还好,若是请了,再加上偷偷修行武道这件事,只怕会责罚少爷,让少爷出丑。。”
“不必担忧。”
陆景语气沉静:“这陆府除了有数几人之外,绝大多数人,并不怨恨我们……他们只是厌憎而已。
至多便是觉得我成了赘婿,丢了陆府的面子,跌了陆府的威望而已。”
“既如此,我们便也不必去在意他们,更何况……”
陆景话语至此,眼中也闪过一道寒光。
“便如果对那陆江所言,我现在已不是陆家之人,哪怕是宁老太君和钟夫人,也不敢罚的太重!”
青玥听到陆景的话语,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挂起温柔笑容:“少爷不在意便好,我是怕少爷心中烦闷。”
陆景笑着摇摇头。
他们便走在这月亮的余晖下,一路朝着自家小院走去。
“中秋总要团圆,青玥你要出府见你亲人吗?”
远处,那小院遥遥在望,陆景突然出声询问青玥。
青玥一愣,然后又毫不犹豫的摇头。
“我父亲已经再娶,已然有了儿女,自我进府以来,哥嫂也从未见过,便只是通书信而已。”
“景少爷,如今我与你在一起,便是团圆。”
——
陆景和青玥回到院中。
青玥又为陆景打了热水,伺候陆景洗漱更衣。
这几个月以来,陆景早已习惯青玥的伺候,倒也并不客气。
而这其实也是青玥心中认为自己存在的价值。
倘若陆景贸然剥夺了她这许多年以来的工作,只怕会让她更为伤神。
洗漱更衣后,青玥回房。
陆景压下心中的好奇,端坐在木床上,闭目观想大明王。
大明王焱天大圣缓缓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数十息时间悄然流逝。
陆景脑海中勾勒出的大明王焱天大圣,也多出了许多细节。
如神双目、伟岸躯体、手中灼灼燃烧的火焰,都让大明王焱天大圣充斥着神秘。
观想一轮大明王,让陆景敏锐感觉到自身的气息更加悠长,皮肉筋膜、骨骼,也俱都有所进境,身上的气力也更浑厚了许多!
“大明王焱天大圣这一门观想法似乎是在从根本上熬炼制我的元神、肉体,而且还能够与其他功法一同修炼,是我如今破局的极大依仗。”
陆景思索间,驱散脑海中大明王法相。
他又感知脑海中那趋吉避凶命格宫阙周遭,流转着的许多信息。
那些信息自然是这一趟清流亭之行的收获。
陆景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中一道信息中。
“又收获了二十道命格元气。”
陆景思绪一动,脑海中突然有一道道白光涌现,相互纠缠,飞舞起来。
“再加上之前获得的二十五道命格元气,现在这许多白光中的命格元气,共计四十有五。”
陆景心生期待,他思索一番。
心绪猛然间集中于悬浮在他脑海中的一道赤色光芒上。
“【勤勉刻苦】命格……”
他心思微动,一瞬间,那互相纠缠的命格元气中猛然飞出三十道,落入赤红色光芒里。
一瞬间,赤色光芒爆发出闪亮的光彩,进而蜕变,进而迸发出一道道阳橙色光辉。
紧接着,陆景脑海中又有信息传来。
【吞融命格元气,赤红色命格[勤勉刻苦],蜕变为阳橙命格……[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阳橙命格;命格触发,便能极快凝聚精神,心无杂念;
效用:专注程度提升八成,专注状态下,精神、肉体疲劳程度,降低八成。】
陆景感知着从赤色命格【勤勉刻苦】蜕变而来的阳橙命格【心无旁骛】的作用,心中也多出几分惊喜。
“等级提升,这命格的效果也大幅度提升了。
如此一来,我平日里修炼武道、熬炼元神,在专注状态下效果不仅能够更好,又因为降低疲累程度,能够修行更长时间。”
陆景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如今,除了【趋吉避凶】之外,他共计拥有四种命格。
原本赤红色级别的命格有【参研】和【勤勉刻苦】两种。
他之所以未曾提升【参研】命格,是因为他知道在短期时间里,他并无功法秘籍、元神秘典需要参悟。
而且根据他之前参研鳄魔铸骨功、神明感应篇两本典籍的经验,低境界的修行功法,赤红色【参研】命格已足够应对,不需要提升。
至于阳橙命格【读书人】,以及明黄色【命格修行】奇才,陆景所拥有的命格元气数量,还不够提升这两种命格。
“这番考虑一下,提升【勤勉刻苦】命格的等级,是最合适的。”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又将思绪落于脑海中另外一道信息。
那信息中还夹在着璀璨的光辉。
光辉以内,隐约可见一块美玉正上下悬浮,似乎是在等待陆景的召唤。
“运气不错。”
陆景眼神微亮:“清流亭那一番大凶选择,有几率获得的奇物……便是这块美玉。”
“不知这奇物,究竟有何效用。”
ps:大家别忘了追读喔,现在新书追读和这本书能否存活息息相关,新书期养书很容易把幼苗养死,等上架了就会爆更。
第三十五章 鹿山观神玉,白发金刚杀蛟龙
陆景探出一只手,循着那诸多信息,心绪再度微动。
突然间,便若无中生有一般,陆景摊开的手掌中却多了一块钱币一般大的玉石。
这一块玉透露出温润光泽,仔细看去,那光芒中的玉石好像雕刻着一只……神兽。
这只神兽看起来像是一只梅花鹿,但是额头却有第三只眼眸。
玉石雕刻的极好,散发着莹莹光彩,又透露出一种神秘的意味。
陆景眼中生出好奇之色,感知着这一枚玉石中所流转的信息。
【鹿山观神玉:
知一:有神匠观鹿山神兽,得其形而雕刻。
知二:佩戴此玉,元神能见万物效用、隐秘。
知三:元神强弱关乎观神效用,元神至强,可见天门!】
这信息中所透露出来的奇物效用,让陆景不由讶然。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玄妙的宝物?”
陆景眉头舒展,想了想,站起身来,从老旧的木柜里面,拿出了几样东西。
继而又回到床上,将那观神玉放在了自己怀中,徐徐闭眼。
神明感应篇悄然而动,一种种元神意象出现在他思绪中,而它的元神也化作躯体,游走在这些意象里,踏上九重天,一跃而出。
元神出窍!
悬浮在虚空中的陆景元神比往日来得更加凝实了许多。
只是如今的陆景元神,尚且还不能浮空,只能漂浮在自己的肉体上方。
陆景元神目光缓缓扫过,落于放在房间石桌上的一本武道秘籍上。
那一本秘籍正是鳄魔铸骨功!
当陆景元神,落于那武道秘籍上,霎时间,从陆景肉体怀中的鹿山观神玉中,一道奇异的力量涌现出来,注入陆景脑海中!
陆景元神微微怔然,紧接着,陆景元神身后,猛然间浮现出一只神鹿虚影。
那神鹿虚影迸发出光芒,元神凝实,如同山岳。
神鹿虚影站在陆景元神之后,陆景眼眸也有阵阵光芒涌现,这些光芒照耀在虚空中,竟然构筑出一只眼眸。
这只眼眸散发着湛蓝色光芒,光芒映照在那鳄魔铸骨功秘籍之上。
一时之间,种种信息流入陆景脑海里。
【武道秘籍:鳄魔铸骨功抄录
知一:有大雷音寺白发金刚猿心和尚所创。
知二:乃是一门金刚武经入门秘籍,修鳄魔铸骨功至最圆满,可修猿心武经。
知三:其中记载丹方有二,两种丹方交汇之页,隐晦记载猿心丹丹方,珍贵而造价低廉,乃铸骨宝丹。】
那鹿山眼眸湛蓝色光芒映照下,陆景脑海中,有种种信息流转而来,让他应接不暇。
与此同时,从那湛蓝色光芒中,陆景隐约看到了一幕奇象!
—他看到一座万仞高山上,一位白发白眉白须的和尚正抬头望天!
天上一条蛟龙咆哮摇曳,蛟龙躯体上磅礴汹涌的气魄迸发,虚空中有云雾成旋涡,欲要吞噬一切。
那凶恶蛟龙张牙舞爪,蛟龙角上有雷火闪烁,爪间有气机涌动。
整座山岳都被这种气机笼罩,雾茫茫一片。
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山石都在震荡,似乎要跌落下来。
陆景元神睁大眼睛,只觉得天下竟然有此等玄奇之物。
可紧接着,却见那一位白发金刚,怒目而立,毫无征兆,也不曾酝酿丝毫元气,一击而出!
顿时!
狂暴的元气滚滚而动,便如同天上神灵在熬炼神器,捶打天地!
元气逆流而动,势如雷霆,爆裂元气带着金刚霸道,带着阵阵梵音,落在蛟龙头颅上。
蛟龙幼角成灰烬!头颅爆裂!龙脊尽断!
坠于山底。
【知四:金刚杀蛟龙,怒目百日,观蛟龙尸体得武经。】
眼前的湛蓝光芒消失不见,陆景眼神中残留的惊异久久不可消散。
“蛟龙、大雷音寺白发金刚猿心和尚……”
方才的景象就好似是神话一般烙印在陆景的心绪间。
“武道修为,肉体元气竟然可以这般强横,百丈蛟龙,金刚一拳锤杀!”
陆景对于往后的武道道路越发期待了,心里也在渴盼着那等光景。
良久之后,陆景才平静下来。
“这鹿山观神玉作用神异,光是看一看这鳄魔铸骨功秘籍,便已经有所得。”
陆景心中仍是好奇,又将心绪集中在神明感应篇。
只是这一次,流转而来的信息十分平常,并无多少奇异之处。
“盛姿极好武道,却并不了解元神一道,想来也不是十分感兴趣,所以这元神修行之法神明感应篇,反倒十分一般。”
陆景用鹿山观神玉看了神明感应篇,元神又望向最后那一页薄纸。
正是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
“这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的来历,该是何等不凡?”
陆景思索间,下意识想要用鹿山观神玉看一看大明王观想图,却不曾注意到那观神玉中光芒若隐若现,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一瞬间,陆景元神突然一阵扭曲,屋外有清风吹过,吹入房中。
陆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元神几乎要被吹散了。
“不好。”
陆景当即操控元神,肉身传来阵阵吸力,将他的元神吸入躯体中,倏忽睁眼!
仅仅是这极短暂的刹那,陆景身上大汗淋漓,眉心、两处太阳穴传来剧痛,让陆景都不由脸色发白!
“这大明王焱天大圣的来历太可怖,以我如今的元神修为根本无法用鹿山观神玉看透其来历、隐秘!”
“观神玉方才闪烁,是在提醒我。”
陆景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点上残灯,又拿出一本儒家典籍。
“要以圣言养我精神元神,否则明日必然萎靡不振。”
他仔细读书,越发觉得四十余年前便销声匿迹的夫子极不凡。
翌日,清早。
陆景早起练武,突然有一位布衣小厮前来。
“老太君与二府重山老爷从大昭寺归来,今日日中,须所有少爷小姐前往观古松院候着,给老太君、重山老爷敬茶。”
“钟夫人尤其说了,明日在观古松院里,还要问景少爷、江少爷的话,景少爷不可怠慢。”
那布衣小厮传完信,便离开了。
陆景远望着小厮离去。
“钟夫人要问景少爷的话?”青玥忧心忡忡从侧屋走出。
陆景眼神不变,轻声道:“重山老爷已六年不曾回来,如今他回来了,钟夫人总是要扬一扬大府的威风的。”
第三十六章 君子常顺时而动,破陆府牢笼第一步
观古松院坐落于陆府南院,是陆府诸多园林中,最为奢华,最为庄严的所在。
这一座园林始建于三十六年前,原本名叫江南园,陆家主人耗费了许多财力物力人力,运来诸多江南林木花草,将这一处院落,雕砌的雅致而华丽。
后来,陆府中有人进宫当了贵人,受天崇帝宠幸,贵人便得机命人送来一棵古松,赐予陆府。
那一位贵人曾有言:“古松有幸,赐佑陆姓三十年。”
也正是因为这一棵古松,江南园才被再度翻新,命名为观古松院。
便比如这院落宝瓶门庭上方,四个苍劲大字也是当朝大儒李慎提写,尤其是那古松二字,一笔而过,笔画勾勒之间充斥着勃勃生机,便真的如同一颗枝叶葳蕤的古松!
进了观古松院,穿过一扇扇海棠石拱门,则是一处换一景,这处有假山突兀嶙峋,那处有清流蜿蜒婉约,这一处花卉落英缤纷,那一处古松苍劲!
真乃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苏州园林,庄重竟然与幽雅相映成趣!
“这观古松院,可真美极了。”
青玥跟在陆景身后,双手放在身前,手指缠结起来,亦步亦趋,眼神里还带着许多紧张。
莫说是青玥……
就连陆景,身为陆家少爷,进这观古松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往日逢年过节,陆神远还在太玄京的时候,从不请陆景和陆景娘亲,前来观古松院吃年夜饭。
后来,陆神远被贬谪到了远山道,钟夫人为了体现陆府主家的宽佑、贤德,才准许陆景娘亲带着陆景,在这观古松院中,过了一个豪奢的年。
后来,陆景娘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卧病在床,宁老太君也许是觉得晦气,便不准他们母子二人进观古松院了。
正因如此,说来可笑的是,陆景在这陆府中活了八九年,这却是第二次前来观古松院。
“重山老爷能够从大昭寺回府,老太君只怕是高兴极了,所以才会在这观古松院做一次东道。”
青玥眼中闪着好奇之色,一路上,观赏着观古松院的美景。
这园林中,除了陆景和青玥之外,时不时也有其他少爷小姐带着自家贴身的丫鬟走过。
他们往往目不斜视,并不理会陆景。
偶尔还有丫鬟低头时,用眼角余光看一看其他丫鬟的穿着……
贵胄府中百多事,人情冷暖各自知!
莫说各院里的少爷小姐。
便是这些丫鬟,也多有攀比,看一看彼此跟的是哪位少爷,穿的是哪处铺子的蚕丝绸缎。
所以……青玥理所应当的处在鄙视链最下层。
许多丫鬟轻轻瞥一眼青玥,便赶忙压下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异色,匆匆朝前走去。
陆景转头看一眼青玥。
发现青玥脸颊微红,却仍然装作不曾察觉那些异样的眼光,四下张望着院中的美景。
“这丫头……”
陆景知道青玥心思细腻,并不愚笨,又如何不知道那些丫鬟看的究竟是什么。
他悄无声息的转过头去,不曾点破青玥,只是眼神却越发坚定了许多。
一路走过许多雕刻着细腻花纹的宝瓶石门,终于来到一处建筑前。
这处建筑乃是一处宴客厅,坐落于一处高台上,正对着的,正是那一棵苍老却茂盛无比、其形异美的古松。
这一处宴客厅金顶石壁,雕梁画栋,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建的是灵动而又庄严。
陆景和青玥循着石阶,一路进入宴客厅。
却见宴客厅中,左右都摆放了檀木桌案,其中大部分桌案前,都已坐满了人。
“少爷,看,那是我们的桌案。”
青玥眼神一闪,便捕捉到距离宴客厅门庭不远处的座位上,摆放着一页宣纸。
宣纸上赫然写着:“陆家大府三爷,陆景!”
陆家三爷?
陆景心中微微一笑,不过迈步走了几步,便已来到桌案前。
“少爷,这位置极好,离宁老太君和钟夫人都非常远,等下起了宴,也不必那般拘束。”
青玥一边拿起桌上的酒壶,为陆景倒酒,一边轻声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欣喜。
陆景却知道,青玥这是在开导他。
因为陆府宴会座位排次,也多是根据族中地位。
可讽刺的是……
陆景桌案上明晃晃写着“陆府三爷”几个大字,座次却是排在最后。
甚至连二府最末的几位庶子都不如,青玥是担心陆景心中吃味,遂出言缓和。
“青玥,这里有葡萄,新鲜着呢,你吃上些。”
陆景从桌案上的果盘中,摘了一串葡萄,递给青玥。
青玥连连摆手。
陆景笑道:“宁老太君、钟夫人、朱夫人都还没来,你赶紧吃上些,否则便没有机会了。”
他笑容温暖而又真挚。
青玥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这座次排位,好像对陆景没有丝毫影响。
在她怔然间,陆景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其实我的名讳,早已不在陆府家谱上,也不在户籍是的陆府内册上。
按照道理,钟夫人大可不必请我前来,如今她让我前来观古松院,只怕还有原由。”
陆景轻声低语到这里,微微一顿,眼神变得更加清冷起来。
“若我单单为了座次伤神,过一阵只怕会更加不堪。”
青玥接过陆景手中的葡萄,侧过身去,摘了一颗放入口中。
咬破葡萄,酸甜之味涌入她的味蕾中。
这一瞬间,青玥突然发现陆景语气沉静,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怕即将到来的责难。
“少爷……”青玥犹犹豫豫,不敢询问。
陆景转过头去:“二府重山老爷回府,便是我们的机会。”
青玥眨着眼睛,不明白陆景是在说什么。
正在此时。
门口一阵喧哗。
然后,陆琼带着习秋当先走入,他眼神里还带着许多厌恶和不耐烦,好像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紧随其后的,是陆烽。
陆烽气息凛烈,眼眸中竟闪烁着一阵阵赤红色彩,面无表情间,不怒自威,魁梧躯体上隐隐约约萦绕着慑人的气魄。
他背负双手,一步步走入宴客厅中。
顿时,宴客厅中许多少爷小姐俱都站起身来,恭敬上陆烽行礼。
便是这陆府嫡长子陆琼,都不曾有这般的威望。
陆烽始终落后陆琼几步,背负双手而信。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女。这少女身姿窈窕曼妙,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脸庞似是比漫天的春色,还要明媚几分。
身上的衣着则更是华贵,竟不输于二府许多小姐。
这少女,正是陆烽大丫鬟袭香,在府中地位奇高,旁的丫鬟绝不可比。
袭香跟着陆烽走入宴客厅,竟然下意识看了看陆景,紧接着又悄然移回目光。
“少爷,你看烽少爷院里的丫鬟。”
青玥呆呆地望着那少女,道:“袭香姐姐生的真是美极了,你看她那眼睛,不仅明净润泽,还澈底澄清,便如夜里的星星。
府里所有丫鬟,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陆景挑了挑眉,转过头去,仔细的看了一眼青玥。
“无非是比青玥多了几分胭脂,穿了一身华衣。”
陆景心中觉得青玥如果打扮一番,要更美上许多。
“少爷,据说好几年前,袭香姐姐本来是要来我们……不……是来少爷院中的,却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又去了陆烽少爷院里。”
青玥语气里不无可惜:“少爷运气差,这般美的女儿,却去了别家院里,若是来了院中,也能与我做做伴。”
陆景哭笑不得。
这青玥有时候通晓人情世故,精明许多,有些时候尽说些胡话,令他发笑。
“若是袭香来了,你岂不是要去别家院里?她又如何与你作伴?”陆景悄悄提醒。
青玥反应过来:“对哦,少爷说的是……”
两人正在低语,门口又走进几位少年少女。
其中有宁蔷、林忍冬、陆漪……以及陆江。
宁蔷和林忍冬看到坐在门口的陆景,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旋即又看到陆景的座次,不由微皱眉头。
陆景却坦然而笑,朝她们点头。
紧接着,陆景便感知到一股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还充斥着刺骨的杀机,令他不由转移目光,看一下旁边的陆江。
陆江眼神阴郁至极,冷冷望了陆景一眼。
陆景却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眼神中的敌意,竟朝着陆江微微一笑。
陆江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众人坐定,不过半刻钟不到。
宁老太君拄着鹿首桃木拐杖,身穿一袭华服,原本始终挤不出多少表情的面孔上,竟然洋溢着欢欣的笑容。
她走入宴客厅,又频频回首,看向她身后那一位中年人。
“那便是陆重山……”
陆景眼神微动,上次见这一位陆家二府老爷,你是许多年前。
那时陆景还小,并无多少记忆。
可如今再看这陆家重山老爷,陆景却仿佛看到了一句……行尸走肉。
重山老爷目光无声,神色落寞,不过年仅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却早生华发。
脸上隐约可见昔日风华之时,应是一位俊逸青年,如今虽未年老,却仿佛变得垂垂老朽!
“如今想起来,关于陆重山的诸多传闻应当是真的。”
陆景深吸一口气。
对于他而言,陆重山回府是意外之喜!
“君子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以发。”
“破陆府牢笼第一步,便在于今日。”
第三十七章 陆景何错之有?
宴客厅内里与外界联通,可以看到在日光的映照下,古松上点点针叶,仍然带着点点青意。
在场的许多人,都已许久不曾见到宁老太君脸上有这般多的笑容。
宁老太君坐在上首,身旁还坐着陆琼、宁蔷。
离她稍下的桌案,陆重山和朱夫人同桌,朱夫人眼中还泛着泪花,频频望向陆重山。
下方除却陆烽陆江,还有许多二府的少爷小姐,他们望向陆重山的眼神带着许多局促,也带着好奇。
陆重山潜心修佛已经十年,最近一次从大昭寺回陆府,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时间里,在场许多人虽是他的至亲,却从未见过陆重山。
也正因如此,陆重山归府,宁老太君才会这般高兴。
宴起。
各种豪奢的美食,被一个个陪侍丫鬟端了上来。
一个个小玉碟里,都是陆景见都没见到的食材,香气扑鼻,菜色也美轮美奂,犹如精致的工艺品。
青玥睁大眼睛,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食物。
不料她的表情,又被许多丫鬟看在眼里,掩面偷笑。
陆景则面不改色,小声对青玥道:“等宴会结束了,我们便将这些吃食带回去,否则也是浪费。”
青玥微微点头,陆家许多主人在此,她一个丫鬟不便说话,却也十分认同陆景的决定。
“粮食可不能浪费。”
陆景心中轻声低语,一边却不急不徐,慢条斯理品尝。
那高台玉案前的老太君,脸上始终露出笑容。
陆琼模样极好,在老太君面前露齿微笑,逗得老太君更开心了。
老太君时不时还摸一摸宁蔷的长发,看一看不远处的陆重山,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这场东道,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吹入这宴会厅中,园林外许多春树上,有黄叶飘落,大约带起了宁老太君的愁思。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叹息一声道:“值此中秋佳节,今夜应当团圆赏月,可神远却还在前往太玄京的路上。
而我那可怜的姑娘……”
宁老太君说到这里,不由潸然泪下。
她身旁的宁蔷也不仅掩面哭泣,宁老太君口中可怜的姑娘,便是死于大妖之祸的宁蔷生母!
宁蔷泪眼朦胧,一旁林忍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宁蔷哭了一阵,又想起那日陆景写给她的诗,不由看向陆景。
此时的陆景正端坐在许多桌案最末,气度如常,甚至还不忘朝青玥轻笑。
“陆景表弟也遭受了许多苦难,他娘亲早已离他而去,家主视他为无物,嫡母也多有厌憎,就连族中的座次都排在最后,其它表亲都笑他,可他却仍泰然自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宁蔷想到陆景,想到陆景为她抄录的那一首诗文,心中竟不知为何,竟安定了许多。
正在此时。
这样宴会上,始终不曾多言的钟夫人突然轻挽长袖,对一旁宁老太君道:“老太君,今日难得有着许多人齐聚,正是正家中规矩的好时候。”
老太君心绪低落,听到钟夫人的话,微微摆手道:“家中的规矩自然重要,不可怠慢,平日里,府中事宜也是你在打理,便由你来问吧。”
钟夫人气度雍容,身传一袭青蓝贵越长袍,头戴纹香流珠长簪,略施胭脂,显得华贵而又庄重。
她得了老太君的话,目光巡梭,落在许多少爷小姐身上。
诸多少爷小姐俱都低头,眼中也有惧色,唯恐钟夫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下一刻,钟夫人道:“陆江、陆景!”
宁蔷、林忍冬面色一边,陆烽等许多少爷小姐抬头,看向陆景、陆江。
高台上的陆重山却依然低头,似乎不曾听到自己那庶子的名讳。
陆江站起身来,侧头看了陆景一眼,昂首向前。
陆景则是安然饮完手中杯中酒,有回头给了青玥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这才徐徐起身。
许多少爷小姐、丫鬟等等目光都凝聚在陆景身上……因为陆景在陆府中的地位一向卑弱,许多少年贵人除了“赘婿”这一身份之外,对于陆景甚至没有太多的印象。
可今日钟夫人语气严肃,又说要正府中规矩,突然点名陆景,让他们颇为好奇。
“陆江,你不经通报,引人入府,起码招摇过院,可知错了?”
钟夫人声音清冷,眼神凝聚在陆江身上。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可是陆江却毫不犹豫跪下身来,低头认错道:“伯母,陆江知自己放肆,请伯母责罚!”
陆江话音刚落。
从厅中又匆匆上来一个妇人,那妇人也穿金戴银,衣袍珍贵,她也来到厅中跪下,道:“钟夫人,教子不严,是我的过错,还请钟夫人连我一同罚了,以正府中规矩。”
这妇人正是陆江的生母周夫人,是陆重山的妾室!
厅中鸦雀无声,却没有任何人觉得陆江、周夫人的作为过了,因为……陆府之内,钟夫人积威深远,无人敢拂其威势!
就连二府主母朱夫人,此时此地都站起身来,向钟夫人行礼,道:“是我治家不严,让姐姐操心了。”
钟夫人原本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先是对钟夫人笑道:“妹妹眼中了,妯娌之间又何必客气?陆江是二府的少爷,年岁还小,犯了错事,稍作处罚便可,重要的是二府平日里要警醒着些,如今家主将归,这长宁街里外不知多少人盯着陆府,莫要让人觉得我陆府家规不存,少年放肆无章才是。”
朱夫人轻轻瞥了一眼陆重生,发觉陆重山从始至终都未抬头,就好似根本不理会府中的事宜。
于是她再度向钟夫人行礼:“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省得。”
钟夫人这才看向陆江道:“陆江,你是二府的少爷,二府的老爷夫人自然有脸面,我不可罚你太重。
但是府中绝不可太过随意,念在你所犯的事不大,又知道自己犯了错,便径自去后山荒院思过一月,往后一年,月例也减半吧。”
钟夫人轻声细语,厅中却仍悄然无声。
陆江叩谢,沉声道:“谢伯母赐,陆江明白了。”
钟夫人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陆景身上,她的眼神瞬间变化,变得更冷了许多。
“陆景,你可知错了?”钟夫人再问。
她的声音极轻,但语气却极严厉,原本望着宴客厅正中央的少爷小姐,听到钟夫人的询问,都不禁猛然低头,不敢再去看上首。
宁蔷和林忍冬对视一眼,宁蔷眼中也甚为担忧,就连小姑娘陆漪都皱着鼻子,心道:“陆景……这次要遭殃了,赶紧认错,罚得便可轻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陆景也将认错。
可是下一刻……
“母亲大人,陆景……不知犯了何错。”
陆景向钟夫人行礼,口中却语出惊人,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猛然一滞!
宁蔷心中急道:“表弟怎么如此回答?主母问了,无论是否犯错都要认错,只有如此,才可不驳主母的脸面,毕竟在这厅中,聚集的是阖府上下的陆姓,当着这般多人,落了嫡母的面子,这可如何是好?”
林忍冬也有些诧异,她对于陆景的印象确实没有这般不智!
有人担忧,自然也有人欣喜。
已经回了原位的陆江虽然也不解陆景的回答,但眼中却有喜色一闪即逝!
钟夫人也未曾料到陆景竟然会这般回答。
可她面上仍风轻云淡,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高台。
“府中规矩,未经长辈同意,不可习练府外武学!”
“我陆府乃是武勋世家,武道规矩尤重,你知规矩而触之,罪责更重!”
钟夫人话语一句比一句重,语气也一句比一句严厉!
“陆景,你是我大府少爷,母亲早逝,自该由我管教,我何曾教你触犯府中规矩?”
“陆景,你明知有错,嫡母问你,却反问于我……你是否觉得你将离府,我这个陆家主母……便罚不得你了?”
钟夫人一字一句,似乎是在质问陆景。
可是二府中的许多夫人却俱都色变。
因为她们知道,钟夫人这许多话看似是在训斥陆景,可实际上却是在用陆景立威,说于二府刚刚回来的重山老爷、诸夫人听!
言下之意是……哪怕重山老爷归府,神霄侯不在,那她钟夫人已然是陆府的主母!
陆景、陆江,不过都是今日钟夫人的棋子。
陆江一事,责问而起,从轻处罚,是在显示自己的宽宥!
而陆景,则是用来立威!
青玥看到这一幕,眼中有泪花打转,不知所措。
宁蔷心中没来由一阵阵酸涩,又想到了自己。
“表弟的处境与我一般,陆江犯了错,有他生母求情,有他嫡母分担。”
“可是表弟犯了错,却无一人为他说话,他日我若是也犯了错,又有谁为我求情?”
宁蔷深吸一口气,正要央求身旁的宁老太君。
却听到陆景轻声道:“母亲大人,族中是有这番规矩,可我又如何犯了错?”
他神色沉静,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娓娓道来:“我曾在西院奚水池畔看到一位黑衣老者垂钓,他说他是陆家武道教习,看我根骨不凡,便想要教我武道。”
“长者请,陆景不敢辞,便允了下来,我这一身武道也因此而来,难道……我被那老者哄骗了,他不是陆府中人?”
陆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那长者说过,他叫……吴悲死。”
钟夫人眉头突兀一皱。
就连拄着手躺在贵妇椅上,似是不理世事的宁老太君都猛然睁开眼睛!
第三十八章 陆景根骨且不凡,厌嫌少年称祸儿
随着陆景轻声道出那老者名讳。
原本便极安静的宴客厅中,更安静了。
大府、二府有几位夫人神色讶然,也有几位夫人有许多少爷小姐一般,眼露茫然之色,不明白陆景在说谁。
除却宁老太君、钟夫人之外,陆烽的反应也颇为奇怪。
原本他始终低头自饮,似乎这宴客厅中的许多事,乃至自己归来的生父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可当陆景道出老者名讳,陆烽眼神也骤然变化,上下打量陆景,若有所思。
足足几息时间过去。
钟夫人面色有几分难看,她正要开口。
宁老太君却皱眉问道:“是吴悲死教授你铸骨武道?教了多久?”
陆景十分坦然,面色如常:“回老太君的话,孙儿习武已经有半载有余,孙儿并未说谎,老太君也可派遣锦葵姑娘去问一问那老者。”
宁老太君冷哼一声,又摸了摸正低头吃东西的陆琼长发,语气不满道:“这个吴悲死,平日里只听远儿的话,连我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平日里只顾着钓鱼便也罢了,我让他仔细些教授琼儿,他教了一阵,便百般推脱,不愿再教了。”
“怎么?陆景,他说你的武道根骨便比琼儿的好了?”
宁老太君眼眸半开半阖,说话非常缓慢,但是……当他说话时,在场许多陆姓的主人,包括钟夫人、朱夫人都低下脑袋,就仔细聆听,敬意不言自明。
就连陆景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久居高位,自成威泽!
宁老太君出身本来便尊贵,又加入这神霄伯府养尊处优数十年,早已养就了她一言一行之间的尊荣与威严。
此刻,就算她语气轻柔,但当她说话,能让许多少爷小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时,宁老太君又道:“来,让我看一看,你这祸儿十六岁习武,根骨能有多出众,又能出几分成绩。”
祸儿?
陆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青玥也难过的低下头。
除了陆景、青玥之外,其它众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宁老太君对于陆景的称呼。
宴客厅中,许多少爷小姐立刻来了兴趣,他们偷眼望向陆景所在,眼中还闪烁着好奇。
陆家乃是武道勋贵,以武道封侯,这些少爷小姐但凡筋骨尚可,自小便接触武道,梳理筋骨,熬练体魄,以求在武道一途能有所建树。
只是……陆府少年一代不如一代,倒了陆景这一代,除了有数几个少年,武道天赋俱都稀松平常,并不如何出众。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好奇陆景修行半载,究竟修出了几分成绩。
沉默了几息。
不远处的钟夫人轻声道:“陆景,你可曾听到老太君的话?”
陆景这才道:“在长辈面前动武,恐失了礼仪。”
“礼仪?”钟夫人转过身去,又走向上首:“长辈请,不敢辞,这是你读书读出来的道理。”
她话语中,还带着许多别样的情绪。
陆景低头思索一番,这才缓缓抬头。
随着他抬头,
他长袍下挺立躯体猛然间传来一声声今天金铁交击之声,铿铿锵锵,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在场许多少爷小姐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又想起许多,眼神立刻有所变化。
尤其是陆江,为了掩盖眼中的怒意、冷色,缓缓低下头颅。
就连钟夫人的步伐都一滞。
宁蔷、林忍冬、陆漪脸上都闪着异色,有喜悦,也有惊诧。
坐在宁老太君旁边的陆琼睁大眼睛,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抚掌笑道:“景弟,没想到你字写的好,练武也练得好。
才区区半年,就已经铸骨有成,骨鸣金铁!”
陆琼眼神中还闪着喜悦之色,似乎是在真心赞美陆景。
其他少爷小姐中,也有人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次不忿。
他们自小喝汤药,敷骨贴,花去了许多银两,建筑根基直到十三岁才正式习武,便是如此,往往练上二三年,唉才能够骨鸣金铁。
这陆景生了一股寒酸气,遭人厌嫌,月钱不过二三两,府中也从未听说派人给他熬练根骨,他凭什么可以习武半载便骨鸣金铁?
钟夫人约莫也是这般想的,她轻轻瞥了鼓掌称赞的陆琼,陆琼立刻禁声,低下脑袋。
宁老太君则狠狠皱了皱眉头,厌烦似的摆了摆手,再度闭起眼眸,不愿看站在听众的陆景。
钟夫人回了桌案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眼神古井无波,神色也十分雍容。
可是……当她望向陆景,陆景元神轻动,紧接着并有一股股危机之感袭来,令他心神不宁!
陆景心中沉静,自然明白……
身为大府少爷,他的武道根骨,又如何可比嫡子陆琼更好?
“大府倾轧,不可小觑,尤其是钟夫人占据着孝道大义,可杀人于无形……“
“君子既不可受辱,却也不可无视险隘,莽撞行事。”
陆景思绪流淌,又向上首行礼。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道:“仔细出来,今日这番事由,倒是我未曾多想。
孩儿跟随吴老习武,便赤心想着等到习武有成,在回禀父亲、母亲。
毕竟,母亲大人这许多年来,一应用度俱都无缺,个中关怀自不必多言,我诚心报答,却无一技之长,正因如此,我才勤勉练武,未曾想闹出这许多事端。
还请母亲大人责罚。”
陆景语气真挚,礼仪、修养俱全。
宁蔷、林忍冬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一族主母,不可落其脸面,陆景看似少年,却深谙人情,主动揽下责任,反而让自己的处境好了许多……”
宁蔷正在心中思索,钟夫人神色也有些许变化。
又听到陆景又出声,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感慨:“陆景虽年少,却也知孝道大义,只是世事无常,沦为贱籍,再过一阵,只怕便要离府。
往后再也无法行孝道,便想着即便去了别处,也不能坠了陆府的名头,这才习武,不曾想……”
陆景欲言又止。
宁老太君眼皮还在微动。
钟夫人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清冷也稍退了几分。
“也是,陆景已然贱籍,便是练武练的再强些,又能如何?”
钟夫人转过身来,轻声道:“你倒是一片赤诚,往后还需记着万事要问一问长辈们的意见,血亲……总不会害你。”
陆景道:“孩儿省得。”
钟夫人正待说话。
宁老太君突然摆了摆手,她仍闭着眼睛,语气中却还有许多不耐:“你这便回去吧,平日无事,莫要再出门,也莫要招惹些事端,令我不得安宁。”
陆景脸色丝毫无变,行礼,转身。
宁蔷眼中多了几分不忍。
就连坐在陆重山旁边的陆漪都无声叹气。
若是其他少爷小姐,有这般的武道根骨,只怕在族中多有优待。
可换了陆景,老太君却如此不耐烦……
陆景倒是十分坦然,昂首走了几步,又突然间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来道:“叔父回来,侄儿十分欣喜,又恰好在一本古籍中摘录到一手极佳的词。
我幼时便听闻叔父极好诗文,今日便抄了那诗,想当做礼物送予叔父。”
陆景说话间,又拿出一张折好的草纸。
眼神始终麻木的陆重山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一眼陆景,便又低下头去。
他身旁的陆漪眼珠一转,不等其他长辈说话,连忙站起身来,跑下厅中,将那张纸拿了上来。
陆景也带着青玥离去。
陆重山最疼他这幼女。
即便是在大昭寺中,每隔几月,总会传陆漪过去,与他见上一面。
这等待遇,便是朱夫人都不曾有。
陆漪拿了纸上前,又细心摊开,笑道:“爹爹,陆景的字写得极好,你以前不也喜欢书法笔墨,不如看一看?”
陆重山想了想,沉默间接过那张草纸。
目光落下。
他神色微变,紧接着身躯巨震,眼中的悲意更浓,却又多了几分生气……
宴客厅中许多人见到陆重山的反应,皆十分好奇。
就连宁老太君都直起身来,对陆漪道:“小孙女,那纸上写了什么词?”
陆漪凑过脑袋,双马尾晃荡间,轻声读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第三十九章 京中贵公子、南海渔女与蛟龙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中秋月圆,一轮秋月洒下金波,就像那刚刚磨亮的铜镜,又飞上了天廓。
凝聚起来的月光幽幽的如同寒露一样坠落下来,是秋天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冷中。
可陆景的小院里并不清冷。
陆景和青玥,正坐在石桌前,抬头赏月。
青玥拄着脑袋,看着天上的圆月。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风也不见一缕,正是好赏月的好时候。
可青玥的注意力似乎并不仅仅只在月上。
她吟诵着陆景抄录给陆重山的那一首江城子,眼神迷离,好像还沉浸在词句里。
与青玥相比,陆景倒是显得俗气的多:“这是可惜了那一桌佳肴,竟忘了带回来。”
青玥思绪被打断,无奈道:“少爷,那般多人面前,我又怎好打包菜肴?而且,少爷起了宴之后,也始终在吃东西,那些菜肴想来也都已经品尝过了,便也不必在可惜什么。”
陆景笑着摇头:“我确实已经尝过了,也并非是在为我自己可惜,我原想打包回来,让你也好好尝尝,没想到,事不如愿。”
青玥叹气道:“少爷,今日老太君请东道,我们做丫鬟的在旁侍候便是,哪有惦记着宴上菜肴的道理?不仅是我,便是其他姑娘们,也吃不得那些食物。”
陆景坦然道:“我们院里与那些少爷小姐院里不同些,其它那些贴身的丫鬟平日里也不缺好吃的,难道是你,跟着我要吃这许多委屈。”
青玥温柔一笑:“跟了那些少爷,自然有许多好处,可我却也听说,许多少爷喜怒无常,平日里姑娘们也多受苛责。
反而我在院里,少爷便如我的家人,从不曾受委屈。
与这相比,吃不到好吃的,又值当些什么?”
陆景笑了笑,看似随意道:“放心吧,再过不久,那些姑娘能过的日子,青玥你也能过,也许……还能过得更好些。”
青玥不知陆景在说什么,只是懵懂点头,又突然起了兴趣,询问陆景:“少爷,你今日白天写的那首词可真是好,我也读过许多事,却还不曾读到过这般好的。”
陆景纠正道:“那并非是我写的,是位名叫苏轼的大诗人写的。”
青玥眨了眨眼睛:“苏轼?能写出这般好的词,一定是清史留名的大词人,可我却从未听过他的诗词,好生奇怪。”
“少爷,你为何要送这首词给重山老爷?你之前说重山老爷可以相助于我们,可是他是二府的老爷,看起来精神萎靡,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又怎会帮我们?”
青玥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陆景为何称重山老爷归府,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中秋的月亮特别圆,圆的毫无缺憾,圆的动人心扉。
陆景也抬头望天,突然对青玥道:“我给你讲一个我无意中听府中几位夫人说的故事。”
青玥连忙点头,弯着眼眉笑着。
“许久之前,一位京中公子遇了挫折,便乘船南下,去了南海道。
这京中公子颇负美名,文章才情皆不凡,又爱书法、爱诗词。
他去南海道,本来只是想着散一散心,看一看南海奇景,可没想到他在南海一座渔岛上,遇到了一位打鱼的女儿。”
陆景声音柔和,娓娓道来。
青玥听到这故事讲的是男女之情,少女心萌动,更感兴趣的几分。
“后来,那京中公子每日漫步海畔,与那女儿说话。
那女儿粗犷、豪迈,话语、眉目间多是那公子未曾在太玄京中看到过的光景。
于是,那公子与那女儿相知相恋。”
陆景在讲故事,青玥则在凝视着陆景。
陆景还要比青玥小一岁,可不知为何,这时的青玥却突然觉得今夜的陆景说话时,满是沉静、稳重,再加上肖母的面容,让青玥有些……心乱。
但她依然对陆景的故事感兴趣,语气中带着憧憬:“这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否则太玄京中贵公子,又怎会喜欢上一位寻常的渔女?”
陆景颔首:“我也这般觉得,这公子不同于许多贵胄,眼中只有利益纠葛,只有财富权欲。”
“少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后来他们在南海边成婚,海边的夕阳和海鸟为他们见证,据说海边的月尤其圆,也许那晚的月亮也在祝福他们。”
“正因这种祝福,他们又诞下一女……”
青玥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
可突然间,陆景的话锋骤变,道:“可是突然有一天,南海边上哪一栋小屋上空,有蛟龙盘旋,雷霆轰鸣,又有云雾缭绕,血气漫天。”
青玥脸色微变:“蛟龙?”
“大约便是蛟龙吧,我也有些记不清了。”陆景思索着说道:“再后来,那贵公子便落寞回京,如同行尸走肉,眼中不再有一分生气。
这太玄京中的繁华、往日最爱的花楼画舫,乃至家中的妻妾儿女,似乎都无法令他重唤生机。”
青玥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眼睛中也跟着落寞起来。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问。
“那些夫人说……那蛟龙来自南海落龙城,落龙城里有一条从天上掉下来的老龙,那老龙子女无数,却又天性淫乱。
那渔女其实便是那条蛟龙,那一夜,那条老龙来了,带走了那蛟龙渔女,也带走了那贵公子的幼女。”
青玥更失望了,她闷闷的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般,那条老龙可真可恶?”
她说到这里,又偷偷望了一眼陆景,轻声道:“离开自己心爱的人,那渔女、那贵公子大概都痛苦极了吧?”
青玥似乎是在问自己,可紧接着,她又惊呼了一声:“少爷,你说的那贵公子,不会便是重山老爷吧?这……这太……”
“这太玄奇了是吗?”
陆景笑了笑,他之前听到陆重山归府的消息,脑海中关于陆重山的记忆苏醒……
原身也将这个故事当做传说,可是如今的陆景却是真正见过蛟龙的。
哪怕仅仅是在鹿山观神玉幻象中,却也明白这天下,真的有蛟龙存在!
“即便没有蛟龙,陆重山十年前从南海道归来,似乎大受打击,终日吐血,药石无用,才被老太君送到大昭寺,想要以佛法化解他的执郁。”
“可他十年不曾归来,在大昭寺中也终日郁郁,似乎心中的忧思并未被排解,既如此……”
陆景思绪繁杂。
青玥也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少爷便写下了那首诗送给重山老爷,让他以诗解忧,泄出自己心中的烦思?”
陆景笑着称赞道:“青玥,有时候你倒是极聪明。”
青玥皱了皱鼻子:“少爷,你这便是在说我平日里不聪明。”
陆景哈哈一笑:“不过是一首词而已,若是无用就算了,若是有用……陆重山一定还会来找我们的。”
“嘘……少爷,在府中可不能直呼长辈的名讳,被人听到了,又有许多麻烦。”
“知道了。”陆景笑着答应下来。
青玥又想起什么,这才道:“今天是中秋,他们想必还在观古松院里,吃着许多好吃的,再作几首中秋诗词,其乐融融,团团圆圆。”
“不过,缺了少爷你,大老爷也不曾回府,陆府血脉不全,倒也不算团圆。”
陆景摇头:“世家大府,人情淡薄。”
“缺了谁……都算团圆。”
——
夜里,清辉仍落,大地上仍然一片洁白,好似笼着轻纱。
陆景在房中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一轮观想,陆景元神突然轻动。
陆景思绪微动,下床走出屋子。
天上的皎洁明月镶嵌在天空中,月光将周遭的天空映照成一片银色的光景,它并不如朝霞那般浓艳,反而显得素雅。
陆景抬头望着天,突然觉得……他应该离这月亮更近一些。
于是……陆景元神出窍……
浮空而去!
第四十章 京中多繁华,陆府多小人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陆景元神浮空而去,湛蓝天空以及银色的月辉,就好像化作了一道道阶梯,让陆景得以乘风而去。
浮空!
顾名思义,便是元神浮空,可以在夜空中凌空而行。
这几日,陆景每日参研神明感应篇,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法相,终于在这一日,元神得以浮空,踏入炼神第三境!
炼神一道……感应、出窍、浮空、日照、化真、神火……
每一次境界跃升,便是一次质变。
“感应元神诸多意象,继而得跃九重天,一招元神出窍,脱离肉身。”
“而如今,我又更进一步,得以在夜空中浮空而行,遇风而动,只要没有狂风暴雨,没有雷霆,没有日光,我的元神便能够远去许多距离。”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朝着那圆月浮行。
这一刻,他便宛如谪仙人,漫步于虚空!
他越升越高,直至距离地面二三十丈。
此时此刻,整个陆府都在他的脚下。
陆景低头看去,只觉得这一座陆府奢靡无端,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端的是一片豪族气象。
可是陆景知道,陆府的繁华之下却隐藏着腐朽。
“九湖陆家,乃是两百年的勋贵,祖先阴萌下,在这十里长宁街,也是一等一的豪奢,可如今,却日益朽坏,武勋世界的骨、魂、神俱都摇摇欲坠。”
陆景眼神沉静,思绪翻涌,但心中却无丝毫怜悯。
因为……世家大族多豺狗!多小人!
血脉亲缘不值一提,寻常的庶子死了便死了,无非是多一具尸体,多一场丧葬的礼仪。
“君子不可久居腐朽污秽之潭,还要尽快离开才是。”
陆景想到这里,又转而看向陆府之外!
一瞬间,陆景眼神猛然变化,他身在高空,陆府以外的街巷也落入他的眼中。
此时已是深夜!
可是太玄京中,仍繁华似锦,粗略一看,许多宽阔的街巷中,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中秋圆月的光辉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如斯鲜艳的飞檐楼阁上,映照出一片不同的景象。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不断,有在中秋节看花灯的,也有许多摊贩,也有驻足观赏诸泰河景色的……
仔细看去,这些美妙建筑鳞次栉比,以远处那奢靡、壮观甚至神奇的太玄宫为中心,依次排布开来。
而那太玄宫便是太玄京中最为尊贵之地!
大伏定鼎四甲子,万国来朝,百族进贡,聚集了天下妙物。
而这些妙物,俱都汇聚在那太玄宫中!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陆景没来由想到这首词,又觉得这太玄京的繁华,依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原来是陆府之外,这般的灯火辉煌,花天锦地。”
陆景元神就这样站在高空中,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陆府以外的天地。
“这广大天地如此精彩,而我这八年以来,却如同笼中鸟一般,被困在这小小的陆府,无法看一看那八街九陌、红软十丈。”
他想到这里,原本沉静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冷意。
“君子不可气馁,却也不可急志,距离我走出这牢笼,已经不远了。”
陆景在心中勉励自己,想了想,又朝着陆府浮游。
陆府极大,每一寸土地俱都是先辈的功勋,再加上宁老太君有诰命在身,太玄京中许多贵人,都要卖她一个脸面。
正因如此,即便是在神霄伯陆神远被贬谪之后,朝中的言官也不曾以家宅越制弹劾陆家。
陆景在陆府中游荡,看到许多景象。
许多院中,仍然灯火通明,又有丫鬟仆从载歌载舞,一片气派奢华的景象。
偶尔有值夜的护卫走过,陆景也能够感知到一股股汹涌的气血力量扑面而至。
让陆景神魂不稳,只能远远躲开。
“浮空境界,元神仍然不稳固,若是遇到狂风暴雨,遇到雷霆烈日,一不小心便要神魂俱散。
而武者的气血、元气,便如同一轮轮烈日、熔炉、神火,寻常气血境界的武者且先不提,若是更高层次的熔炉、雪山、大阳武道修士,养气育势,璀璨煌煌,炽热不凡,以我现在的元神修为,绝不可太过于接近。”
陆景便如此游荡在陆府中,感知着元神变化。
可他却没有用元神浮空的能力,去行一些鬼祟事宜。
“君子有不堪之时,却是迫于无奈,平日里却绝不能以力行鬼祟之事,否则又如何能领悟周易的内里?”
陆景心中有所持,自然不会越界。
可正在此时。
远处突然走来许多人。
陆景仔细看去,立刻看清了来人身份。
“陆江、丫鬟雪柳,以及陆江生母周夫人?”
陆景眉头一挑,正要离开。
却突兀听到周夫人走在陆江身旁,担忧道:“江儿,你慢着些,今日你受罚不重,不过是钟夫人在拿你立威,轻拿轻放,都有无甚大事,又何必如此生气?气坏了身子又怎生是好?”
周夫人年轻貌美,她被陆重山纳为妾室的时候,不过一十五岁,诞下陆江时才十六岁。
如今一转眼,十七年过去。
周夫人仍十分貌美,常年养在世家豪族中,虽然只是一个妾室,却也养出了几分气度。
可如今,她却如同一个寻常母亲一般,苦口婆心劝慰着自己唯一的孩儿。
陆江面目阴沉,身上还有凛冽的气势散发出来,看起来极为恼怒。
“夫人,少爷不是在气钟夫人,是在去那个……可恶的赘婿。”
雪柳跟在陆江和朱夫人身后,小声说话。
其他丫鬟下人,都只能远远跟着,惧怕陆江的脾气波及到他们。
朱夫人皱了皱眉,一边朝着自家院里走去,一边道:“江儿,你又何必与那赘婿置气?他今日虽未受罚,却吃了老太君和钟夫人的厌憎,往后再府中只怕也是举步维艰。”
“便是他离了府,也终究不过是去当赘婿,受人耻笑,遭人白眼。
而你……你我的身份随也不说有多尊贵,但自有我们的豪奢享受,再过一阵,等你武道再进境些,我便去求朱夫人,让她给你在军中谋一个差事。
我们也是姓陆的,有其它勋贵扶持,往后的前途哪里是那卑贱赘婿能比的?”
“如此种种,你又何须与一个祸儿计较?你与他闹得很了,反而对你不利。”
周夫人一字一句劝导陆江,话语中,还多有几分自傲。
可陆江的面色,却仍然阴沉至极。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娘亲,并非我小肚鸡肠,我与陆景之间的仇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便是让我死了一匹爱马,失了一个得力的奴才,若他是寻常的庶子,此事便也算了,我自不会这般气恼。”
“可坏……就坏在他不过是一个人憎人厌的祸儿!
自他前来陆府,就不受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待见,地位不堪!
他这般卑弱,却屡次胜我,杀我爱马,伤我下人!
我却无法惩治他,无法让他明白陆姓有高低,有贵贱!这……令我念头始终无法通达,心中便仿佛聚着一团火,微弱燃烧却不得灭,让我始终气恼!”
“不论修武还是炼神,都要一个念头通达,可这陆景却让我武道无法进境,终日怒意灼心,如此种种,我又如何释怀?”
陆江倾吐心中的怒意。
周夫人微微一愣,这才明白陆江气恼的原因。
她沉默下来,步伐也慢了许多,大概走出了十余步,周夫人突然抬头,轻声道:“江儿,你且放下心来,我在这府中许多年,手中有几两碎银子,胸中也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城府。
我儿受辱,气郁不得出,就让为娘帮你。”
陆江突然停下脚步,眼中还带着几分欣喜,问道:“娘亲?此事当真?”
周夫人冷笑道:“画舫之女的祸儿,宁老太君和钟夫人根本不愿理会他,他又遭南府嫌弃,便是被打死打残……”
周夫人说到这里,往日养的气度和礼仪也再度回来了,她不曾说下去,只是眼中的毒辣却一闪即逝。
可他们不曾想到,陆景此时此刻,便跟随在他们身旁,静静的听着这一对母子的话语。
“君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陆景眼神古井无波,心绪之间却已有了打算。
只见他元神浮空,飞临周夫人头顶……轻轻一吹!
第四十一章 佩剑书生,一气吐出剑光三千里
随着陆景元神,轻轻一吹。
陆景元神中,猛然有一股玄奇的力量,被陆景吹出口中。
一旁的陆江猛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却只以为来了一股秋风。
可正在此时……
原本还迈步向前,款款走向不远处屋舍的周夫人猛然间气息一滞,脚下仿若踏空一般,倒向地面。
朱夫人身旁的陆江武道修为不弱,反应不俗,仅仅一瞬间,他躯体上的皮肉筋膜便俱都摆动,右手探出,气血涌动间速度极快,瞬间就扶住了朱夫人。
就在朱夫人上方的陆景,却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血力量,就好像是身旁有熊熊火炉,炎热非常,令他十分难受。
“陆江的气血旺盛,只怕再过不久,就要修成熔炉境了。”
陆景心中思索,元神却悄然退去,浮空朝着院中而去。
陆江则抱着朱夫人,急切道:“娘亲!”
跟在他们身后的许多下人,也匆忙跑了上来,俱都紧张万分,七嘴八舌问候。
主人家出了事,他们这些跟在身旁的下人也决计脱不了干系。
“都给我滚开!”
陆江阴着脸一声暴喝,将那些下人吓了一跳,纷纷散开。
陆江抱起周夫人,便朝着院中走去,行走间,朱夫人却仿佛经历了某种大恐怖,脸色苍白,脸上不断有汗珠落下,口中不知在模糊不清的呢喃着什么。
便仿佛做了极恐怖的噩梦一般。
“快,快请府中的大夫过来!”
陆江厉声开口,眼中的紧张,自然不是作伪。
陆景一路回了院中,又归于肉体,只觉得精神十分疲惫。
炼神一道,感应并无杀伤力,出窍杀伤力也极有限。
但是到了浮空,元神得以肆意浮游行走,又变得颇为凝实,自然而然更多了几分威胁。
“浮空之境,元神可以入梦、影响不坚定之辈的心智、御轻物,甚至可以修行某些简单的神通!”
陆景站在院中,抬头望着满月,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方才惩处周夫人的原因。
因为陆江修行武道,气血如虹,心智坚定,以陆景的元神修为,想要对他有些许影响,其实不难。
但却要让他付出代价,只怕还不够。
“这周夫人一介女流,心思却如此歹毒,陆江新视野极为鲁莽,便与她的母亲一般,半分城府也无。
如今尚且不知南老国公的心思,便因为南家些许争执敢将我打死打残,这属实不智。
一旦南老国公还有些许招赘的心思,我若是出事,陆府必然会遭到责难。”
“量小又不智,实际上这等人最为难缠。”
陆景背负双手,回到屋中,只觉得自身念头通达,就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他此番出手,看似太过冲动,毕竟陆家乃是世家大府,若是陆家有需要,元神修士也能找来,自然也能查出周夫人是元神受损。
可是……
“我在陆府中人眼中,不过是无用的祸儿,只是有几分武道天赋,他们又如何会想到我还修有元神!”
“行事,谋前而思后,不可落于险隘。”
陆景深谙其中的道理。
武道与元神同修者,太玄京中也许有之,可陆府的人心窄了,必然不会想到陆景这么一个赘婿身上!
“陆江说的对,不管修炼武道还是修炼元神,便要一个念头通达,我今日不曾听见陆江和周夫人的谋划便也罢了,可我既然听见了,力足而不处险,就绝不能忍让。”
“事事都忍,如何修一口顺气?”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关上门窗。
上床、观想大明王!
——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天又凉了许多。
院中花草上,已经有白霜凝聚,早起晨间还有许多雾霭,美则美矣,却多了许多萧瑟。
陆景正在习武!
这五日时间,陆景修行鳄魔铸骨功多有所得,有参研命格、心无旁骛命格,以及修行奇才命格。
让陆景得以通习鳄魔铸骨功四十八式!
七十二式鳄魔铸骨功,绝大多数修行者,只需修行二十四式,终日勤练,便能铸骨骼,生气血。
可陆景却在短短时日里,熟练习得四十八式,铸骨速度更加快许多,事半功倍。
只见小院正中,陆景手脚大开大合,每一式动作都极为复杂艰难,但在陆景身上,看起来却又极轻松。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膜,每一根筋,每一块骨骼都在习武中,不断震荡。
练出精纯的力量。
骨骼间,金铁交际之声,不绝于耳,似乎他的骨骼化作了一块块钢铁,正在被千锤百炼!
陆景便如此修炼,力量越发强横。
良久之后,陆景才陆景站定收势。
“在心无旁骛命格下,我修行鳄魔铸骨功,不仅更加专注,气力似乎也变得更加悠长,好像不会疲惫!”
“平日里,我练武只能练一个时辰便已经疲乏不堪,可是现在,竟能练上一个早晨,不愧是阳橙命格。”
陆景心中颇为欣喜,如此之多的增益,令他进步如飞,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够骨如洪钟,踏入铸骨最后一关,从而养育气血,如烈烈之阳。
他思索一阵,又拿出鳄魔铸骨功秘籍。
他打开秘籍最后几页,在两种丹药篇交汇处,察知到其中的端倪。
“这两页看似各自是两种丹药的部分丹方,可实际上,这两部分丹方加起来,便是那珍贵的猿心铸骨丹!”
“等到了骨如洪钟,在服用猿心铸骨丹,也许我能骨骼鸣响洪钟六七十声,气血奔流!这样一来,踏入气血境的一瞬间,便可入洪流决堤,气血汹涌,一具达到气血境的中期。”
陆景在心中做着打算。
时至中午,青玥正在做饭。
她围着老旧的围裙,在侧屋中忙忙碌碌,起锅生火,炒菜做饭。
明明是个年弱的少女,若身在大族中,理该是终日游山玩水的年纪,或者已成了一院夫人,得享富贵。
便不是大族儿女,以青玥的姿色,仅仅是一些得宠的丫鬟,在主人家的院里,也不用辛苦操劳,只需服侍好主人,自然有更低一等的下人伺候。
可是青玥却在油烟中自得其乐,烹煮菜肴。
陆景隔着打开的窗子望着青玥。
青玥束起头发,脸上还有些许飞起的煤灰。
这番景象,倒也其乐融融。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陆景似乎突然听到了什么,看向门外。
“表弟……”
一道娇弱呼声传来,宁蔷和林忍冬并肩走来,隔着院门望着里面。
两位小姐身后,还有各自的丫鬟。
手中还拿着许多点心、盛着肉食的瓷盘。
宁蔷笑意盈盈,望着陆景,她脸色依然苍白,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眼中还是带着疲惫,却比清流亭那一日好了许多。
林忍冬竟然也如青玥般,束起自己的银发,穿着一袭烟笼梅花百水裙,看起来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表姐、忍冬姑娘来了?”
陆景笑着起身,请他们入内。
两个丫鬟便将手中的吃食俱都放在那石桌上。
陆景看到这许多菜肴、点心,不曾犹豫,便招呼厕屋中的青玥:“青玥,不必再做菜了,表姐和忍冬小姐带了许多吃食,你出来尝着些。”
林忍冬、宁蔷身后的丫鬟面有异色。
她们自家小姐在这里,这陆景怎么招呼自家的丫鬟出来与她们同吃?
宁蔷和林忍冬倒是不介意这些,但却依然有些许诧异。
陆景笑着解释道:“娘亲去世后,我便与青玥相依为命,她名义上是我的丫鬟,实际上便于我亲人无异,表姐和忍冬姑娘莫要见怪。”
青玥这时也匆匆赶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茶壶茶杯,有些埋怨似的看了陆景一眼,低声道了一句:“两位小姐,失礼。”
青玥倒茶。
宁蔷细声道:“表弟,我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答谢你送我的那一首词,便如那词中所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令我……好过了许多。”
一旁林忍冬接了话头,道:“这第二个原因,便是我和蔷小姐也找了许多诗集、词本,还去请教了陆府许多先生,可他们却从未听过这么一首词,也从未听过这世间清史,还有一位名为李白的诗人。”
宁蔷点头:“还有那日你给重山老爷的词,当真是真情直语,感人至深,精妙处令人彻夜难眠。
可这首词,那出处上的名讳……我们也无处查证,所以前来请教表弟,这两首词……究竟是你从何得来?”
林忍冬也补充道:“若能做出这样的诗词,能背景少爷看到,这两位诗人只怕已经流芳百世,天下读书人无人不知他们的名讳才对,可为何除了景少爷之外,竟无人听闻过他们?”
陆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不可能说这两首词、这两位诗人来自于他的前世,那是另外一处世界。
他想了想,只能道:“不过是我无意中看到,至于从何看到的,我也有些记不清了,倒是让表姐和忍冬姑娘失望了。”
宁蔷和林忍冬对视一眼,心中突然有了些古怪念头。
陆景也转移话题,他望着林忍冬问道:“忍冬姑娘,我听闻家父乃是苏南道,即有名的元神修士?”
林忍冬倒也大方,并不避讳,笑道:“我家家主在苏南道,确有一些名声。”
宁蔷手帕掩了掩嘴,弯着眉眼道:“林家家主是苏南道第一元神修士,声名不凡,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曾经上太玄京桃山上随那道人学道,曾入过鹿潭,斩去心中劫火。”
“也曾北上,见证那位佩剑书生,会封妖敕魔的酒客,一气吐出剑光三千里。”
第四十二章 少年温润如玉,君子观棋不语
一气吐出剑光三千里,一剑横天斩去十二秋,斩得人间一场雪!
陆景默默听着宁蔷的话语,不禁想到那一日盛姿为他介绍武道九境之时,也曾提及过那佩剑的儒生以及封妖敕魔的酒客。
陆景并不知道一剑三千里,能斩十二秋、一场雪的儒生究竟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封妖敕魔的酒客来自于哪里。
但他心里,对于这诸多传说一般的人物,却极感兴趣。
他正要询问。
宁蔷旁边的忍冬小姐突然转过头去,看上门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约莫过了几息时间,从院外林荫道拐角处,走来一位青衣小厮。
陆景微微挑眉,不由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林忍冬。
“这般遥远也能够查知到有人前来,这林忍冬不只是一位寻常的富家小姐。”
仔细想起来,林忍冬的父亲在这大伏也是声名雷动,是一等一的元神修士,天下强者闻其名而生敬。
生在这般显赫的家里,自然不可能不修行。
陆景心中思索,那青衣小厮走到小院门口,并不进来,只是远远向陆景、宁蔷、林忍冬行礼。
“别山院下人见过景少爷,见过两位小姐。”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有请景公子前去,命卑下前来通传。”
宁蔷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你家老爷?”
她问完,立刻反应过来。
如今的别山院里,确实多了一位老爷,那位老爷正是从大昭寺归来的陆重山。
“是重山舅舅吧?”
宁蔷又问道:“舅舅请景少爷过去,又有何事?”
那小厮还不曾回答,林忍冬笑道::“瞧你问的,重山老爷请景少爷过去,大致便是为了那首词。
再说你问通传的人,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八成便是如此了。”宁蔷点了点头,又对陆景道:“表弟,那你便尽快前去,让舅舅等了,反而失了礼。”
陆景将杯中茶水缓缓饮尽,这才站起身来,去了里屋。
大约半刻钟不到,陆景已然更衣走出。
旁边的青玥望向陆景的眼神还带着佩服,因为前些日子陆景便与他说过——“若不出所料,重山叔父还会来找他。”
不过几日时间,这句话便已经应验,就仿佛一切都在陆景的筹谋之中。
陆景朝着青玥笑了笑,又对宁蔷、林忍冬道:“表姐、忍冬姑娘,今日你们专程前来寻我,我却要去别山院,这是我失礼,往日若有闲暇,两位还可前来,便由我请一请东道。”
“我这院中虽然清苦,却也能喝一喝茶。”
宁蔷摇头:“我今日本来便是前来答谢你,又如何能让你作东道?长者请,不敢辞,你还是尽快去吧。”
陆景告辞离去。
林忍冬望着陆景远去,赞道:“景公子在陆府中多受苛责,冷眼,但是一言一行却俱都合乎礼仪,也合乎人情,不疾不徐,温润如玉,这倒令人惊讶。”
宁蔷眼中也有些惊奇:“以往我这表弟埋头读书,我并不了解他,反倒这许多日,他也让我颇为敬佩。”
“写了一手好字,懂许多人情道理,知晓许多他人所不知,却足以流芳百世的诗词,又有一身的武道天赋……”
“再说我那舅舅,自他归来起,府中其他人便谁也不见,莫说是陆烽表哥、朱、周一众夫人,就是老太君去,他也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脱去了,可今日却派人来请表弟。”
“如此种种,这若是换了其他世家大府,必然受到优待,便只是个庶子,前途也绝不凡。”
宁蔷说到这里,又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因为八年前那一桩往事,老太君和钟夫人对他的厌憎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更改,倒是令人可惜。”
林忍冬笑了笑:“酒香不怕巷深,景少爷这样的儿郎,不论去了哪里,都会发迹、发光,为众人所知,蔷姑娘又何须担心?”
宁蔷摇头,大约是想起陆府的近况,轻声道:“我是为陆府感到可惜。”
——
陆景随着那青衣小厮,一路前去。
径直走到了陆府北院。
距离清流亭还要更远些,便是别山院。
这一处院落便是陆家二府所在。
别山院极大,里面又有许多小院,建设的山路蜿蜒,诸多假山、树木、花卉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还有一处山坡。
如今虽已是秋天,可这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又遍布着不曾散尽的雾气,就好像是淡雅的丝绸,美不胜收。
陆景行走在山坡上,走了约莫半刻钟时间,远远却走来二人。
带着陆景前行的小厮隔了极远的距离,便停下脚步,向那二人俯身行礼。
陆景待二人走近,也不失礼仪,抱拳道:“大堂兄。”
这二人正是陆家二府大少爷陆烽,以及他院里的丫鬟袭香。
袭香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素金钗,腰佩翠琅玕,再加上她曼美的身姿和眉眼,姿容称得上一个“尤美”。
袭香走在陆烽身后,抬头轻瞥了一眼陆景。
此时陆景仍然是一袭青衣,不浓不淡的剑眉,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却又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润。
确实是一位好看的儿郎。
就连袭香也觉得,这位有些可怜的少爷长相还要胜过身前的自家少爷。
可是……
长相生的好又能起什么用?
袭香注意到陆景身上的衣服甚至不是桑槐府出产的温丝,腰间一块玉佩也无,若出了陆府,被旁人看到大约只会以为这是一位殷实百姓家的男儿,不会想到白玉为堂金做马的陆家。
“而且,中秋那一日,他丫鬟身上的衣服配饰也极简单,不像是大府少爷的贴身侍女,若当初去了景少爷的院里,只怕还要吃许多苦。”
袭香在心中想着,又越发庆幸当时自己长了个心眼,没有去陆景的院里。
袭香思绪纷纷。
陆烽却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景,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别山院,又上了这雾林坡?”
陆景回答:“堂兄,是重山叔父让我前来见他。”
陆烽气息一滞,看向陆景身旁的小厮。
那小厮连忙道:“烽少爷,确实如此,重山老爷命我前去西院请景少爷过来。”
陆烽又问:“何事?”
小厮摇头。
陆烽一时沉默下来,又转身看了看雾林坡。
方才在那山坡尽头,陆烽在陆重山院子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想要见自己这父亲一面。
可是直到最终,陆重山都不曾派人来请他,他无奈之下,便只能回去。
不仅是今日,这五六日以来,日日如此。
可是……
“父亲不见我,却要见陆景?”
陆烽皱了皱眉头,心中疑惑,却也仍然点头道:“既然父亲唤你,你莫要耽误了,尽快前去吧。”
陆景和小厮道了声别,继续上前。
一旁的袭香大约是感知到陆烽的疑惑,柔声道:“少爷,我昨日与下坡采买的珠浓见了面,她说老爷这几日每日都看景少爷给的那首词,一看便是几个时辰。
珠浓平日侍奉在老爷身旁,所说的话自然不假,老爷请陆景前去,大概便是为了这词。”
陆烽了然,点了点头,眼中的疑惑也散去了:“倒是这陆景的造化,便由他去。”
陆烽带着袭香下了坡。
陆景却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那院里,又进了一间幽静的竹屋中。
陆景进了竹屋,便看到竹屋书桌前,陆重山这面无表情,低头看着那草纸。
屋中还有一把竹椅,一把客卓。
只见那竹椅上,却还坐着一位青衫儒巾的青年。
那青年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安安静静的坐在竹椅上。
当陆景入内,陆重山仍不抬头,仍然呆呆看着桌上那一页草纸。
草纸上正是陆景抄录下来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可是,就在陆景踏入竹屋中,眼神先落在陆重山身上,又落在那闭目儒生身上时。
那闭目的儒生缓缓睁眼,看向陆景!
当陆景和那儒生的目光对撞。
一时之间,陆景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转,周遭诸多景象俱都开始扭曲。
陆景心绪中的阴暗面纷纷浮现,怨恨、贪婪、残忍俱都纷沓而至!
“这……”
陆景本来已经迷失,可当他的元神也落入诸多阴暗中,元神中有一道光芒涌动出来。
那光芒极微弱,又瞬间淹没在种种阴暗中。
可是仅仅一刹那,陆景却恢复一丝清明!
“不可迷失于这诸多邪念中。”
陆景脑海中思绪闪烁,大明王焱天大圣被他勾勒出来。
今日的大明王焱天大圣不同于以往!
大明王手捏佛菩萨印,身上的道袍发光,额头的第三只眼眸竟然也张开,背后的双翅铺展开来,宏大无边,似乎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一股股金色的清流从大明王焱天大圣身上流淌出来,瞬息之间,便驱散了陆景心绪中无数的阴暗,让陆景回归本心!
陆景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惘逐渐消失不见。
周遭扭曲的天地,也回归正常。
而那儒生嘴角竟露出些许笑容。
陆景不动声色,向陆重山行礼:“陆景见过叔父。”
又看向那位儒生。
陆重山终于缓缓抬头,望向陆景:“这位是我的至交,他叫白观棋,你称他为观棋先生便是。”
陆景道:“陆景见过观棋先生。”
白观棋颔首,却只是微笑,并不开口回应。
陆景只以为这位观棋先生已然点头回礼,不愿说话。
陆重山却道:“观棋先生不会说话,他能对你笑,便是极喜欢你的。”
陆景低头,脑海中突然翻涌出这位儒生的名字。
“白观棋……真是极好的名字。”
“观棋不语者,真君子。”
第四十三章 元吉在上,书楼有庆
“陆景,你今年什么年岁了?”
陆景还在回味着观棋先生的名讳,陆重山却突然发了。
他语气平直,并无多少情绪在其中,可眼眸却注视着陆景,露出探询之色。
陆景回答:“叔父,我如今已经十六有余,再过半载,便是十七了。”
陆重山点了点头,突然直视着陆景的眼睛说道:“你那日送我的词……极好。”
陆景并不开口,只是低头倾听。
陆重山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心中却有忧思,十年时间匆匆而逝,我却始终无法释怀,心中苦闷了十年,忧愁不得发,便是隆隆佛音,得鸣金刚,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些烦人的杂音,让我更不得畅快。”
“可唯独你这一阙词,我见之而悲戚,读之而凄切,让我甚是忧愁,可这几日下来,我心中竟无平日里那般麻木,反倒多了许多思绪。”
这一刻的陆重山,眼里的麻木稍稍退去,语气真挚,娓娓道来,便如同是在和平辈讲话。
话语中竟还带着感激。
陆景微微一怔,又想起那一则南海故事中,陆重山的为人。
“我这叔父……倒是不同于寻常的世家老爷,说话坦坦荡荡,没有多少迂腐。”
陆景脑海中,思绪闪烁而过。
陆重山顿了顿,竟又对陆景道:“我自你这般年岁时,便分外喜好诗词,又极好笔墨书法,你这一张草纸,令我心中起波澜,陆景,这倒还要谢过你。”
陆景摇头,神色沉静道:“叔父言重了,不过是一阙偶得的词,一张平常的笔墨,不值当叔父对晚辈说一个谢字。”
陆重山听到陆景的话语,面容上竟然牵扯出些许笑意。
也许是许久未笑,那笑容也显得僵硬。
正在这时,那观棋先生却突然看向陆重山。
陆重山点了点头,终于问道:“陆景,我还想问一问你,这阙词你究竟是从哪里的典籍上看到的?是陆府藏书阁中的诗本词集?”
陆景心中一动,因为今日宁蔷和林忍冬的询问,再加上他早有所料,在入着别山院之时,心中早已想好了答案。
他道:“这词是我儿时还在九湖的时候,母亲不知从何得来一本诗词本,时常吟诵给我听,久而久之,我也便记下了。”
陆重山和观棋先生对视一眼。
观棋先生一笑,陆重山又转过头来,笑道:“那你母亲运气倒是极好,这苏轼……竟然能做出这等诗词,却不曾为世人所知,就连观棋先生也从不曾听过他的名讳,倒让你的母亲偶得。”
陆景脸色不变,道:“天下奇人无数,历朝历代间,也有许多隐没的诗人名家,观棋先生不曾听过也在情理之中。”
陆重山颔首,突然又问:“那么……那一首作出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李白,又是何许人也?也是你母亲从那神秘诗词本上看到的?观棋先生是可以从未听过李白的名讳。”
陆景心中有些无奈,却也仍说道:“大约便是如此,天下奇人繁多,这李白也应当是被历史埋没的诗人,观棋先生想来也不可知天下诗词名家。”
“观棋先生是书楼的先生,也是书楼诗本词集的编撰。”
陆重山眼中带着些许深意,语出惊人。
陆景神色终于微变,不由再度看向那观棋先生。
书楼!
乃是天下读书人最为神往之地,大伏书楼便是天下儒道圣地,书楼先生也是天下最为有名的大儒,受万千士人敬仰。
陆景从未想过这一位无法说话的陆重山至交好友,竟然来自书楼,而且是书楼的先生!
最让陆景无奈的是,这观棋先生竟还负责天下诗词收集编撰,这让陆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就在这时,一旁的观棋先生又突然笑了笑。
陆重山点了点头,对陆景道:“观棋先生也道天下被埋没者不计其数,也如你所言。”
说到这里,陆重山又犹豫了几息时间,突然站起身来,清瘦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期待。
“陆景,除了这阙十年生死两茫茫,你是否从那诗集词本中,看到其它此类……抒发哀思的诗集。”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前车之鉴,陆景怕再生出许多麻烦,便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正在此时,思绪脑海中,又有金光弥漫而来!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象曰:元吉在上,大有庆也。】
【君子得机,思之视之,不可轻失!】
【吉:委婉拒绝陆重山,恐多杂事,恐多疑问。
利:不必再解释诗词原由,少去许多麻烦;获五道命格元气,
弊:恐失去许多机会,陆重山也难更加感激大人。】
【大吉:顺之应之,抄录一阙新词。
利:陆重山不胜感激,往后遇事,也许会相助于你;可能会获新机遇;获三道命格元气。
弊:陆重山、观棋先生会更加怀疑诗集词本的真实性,怀疑这些词的出处。】
诸多信息从陆景脑海中炸开。
陆景稍一权衡,便有了打算。
此次并无凶象,意味着不论陆景选吉象,或者大吉之象,都不会有何损失,所获命格元气也只差两道。
可是……
“我之前便是想要以陆重山破陆府的牢笼,若是此刻拒绝,只怕如同趋吉避凶命格提示的那般,会失去许多机会。”
“而我选择大吉,无非是解释起来麻烦些罢了……”
“君子趋吉避凶,当吉象和大吉之象俱在眼前,又是如今这种局面,就不可让大吉失之交臂。”
陆景心绪微动,看向陆重山书桌上的笔墨。
陆重山连忙让开。
陆景并不客气,上前执笔。
一瞬间,那一只毛笔便如与他血脉连通,笔墨飞舞之间,龙骧豹变、一气呵成!
他文字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电,其风神洒荡,长波大撇,提顿起伏,可谓美不胜收!
短短十几息时间。
上好的河绸纸上,边又有许多文字跃然其上。
观棋先生也早已站了起来,眼中带着若有所思,望向那河绸纸上的笔墨。
陆重山更是上前迈了几步,眼神带着几分期待和激动,落目于那陆景写就的新词!
二人驻足,便仿佛僵住了。
他们仔细的望着纸上那阙词,陆景的字与那新词相映成趣。
观棋先生神色几度变化,有讶然,有欣赏,有惊喜,最终却化为落寞。
“刘永?世上真有这般的词人?我痴生三十余载,竟不曾读过他的词……”
观棋先生在心中想着。
陆重山嘴中还在喃喃自语:“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好,好一个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十年匆匆,皎娘已去了十年,幼囡也去了十年,这世间百种豪奢,万种风光,又与我何益?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陆重山眼中落下泪来,口中却哈哈大笑,就好像心中这十年的愁思,都化作眼泪落了下来,笑声中近也多了几分畅快。
足足盏茶时间悄然流逝。
观棋先生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归于竹椅。
陆重山也小心翼翼的将那张河绸纸放正放好,这才再度看向陆景。
又沉默了几息时间。
陆景脑海里,突然有一道纯净、清朗的声音传来。
“陆景……你字写得极好,比书楼里许多先生写的更好,书楼里还缺一位摘录典籍的先生……你……可愿意前来?”
当那声音传来,陆景立刻便明白过来,这观棋先生在与他元神交流!
这无疑是一种元神神通!
可不知为何,观棋先生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依然十分吃力。
可陆景此刻,也已然理会不得这些,心中欣喜不言自明。
“这便是趋吉避凶命格下,大吉之象所谓的……机遇!”
第四十四章 少年与书楼,青玥问刺玫(谢常长长河两万赏)
乳白色的轻雾笼罩在竹屋外的空气中,也笼罩着周遭的林木。
原本天上还有许多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可是这时候,那些云似乎已经悄然飞走了,阳光落在竹屋上,从窗外看去,令这雾林坡多出了几分生机。
此刻陆景的心情,便也如雾林坡上的阳光一般,往日的冰冷已有些许消退。
观棋先生面色和煦,嘴角还带着笑容,凝望着陆景。
一旁的陆重山有些惊讶的看了观棋先生一眼,这才对陆景道:“陆景,观棋先生这便是在请你,你又何须犹豫?天下读书人,谁不想进书院?
你尚无功名在身,便能入书院,读万家典籍,看尽我大伏文章,这……是难得的机会。”
陆重山说话间,语气中竟然有几分羡慕。
他说完又背负双手,望向窗外的天空:“我少年时,也曾进书楼读书,但却只能进第二层楼,如今我蹉跎一生已经四十余岁,却在意无法得见书楼上三层楼的风光。
陆景,你如今还年轻,又写了一首好字,倘若苦做学问,必然能有所成。”
陆景感知到观棋先生殷切的眼神,又听到陆重山话语中的怀念与憧憬,心中对于书楼这一处所在越发好奇。
可是……他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足足几息时间之后,陆景甚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对观棋先生行礼。
“观棋先生邀我进书楼,自然是极好的事,对于天下士子而言,书楼便是心中圣地,倘若能入书楼,观圣典籍、手稿、批注,也是我心中所愿。”
陆景说话时,眼中还闪着光,语气中也充斥渴望……
这种渴望来自一位读书少年对于书楼的愿景,在观棋先生和陆重山眼里,这种渴望纯净而质朴,无可指摘。
甚至让观棋先生微微点头。
方才陆景刚刚踏入这竹屋中,观棋先生睁开眼眸,眼中他是一场恶念的消融,并且在与陆景对视时,观棋先生消融的恶念,却影响了陆景。
原本观棋先生想要以元神唤醒陆景。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不过区区一瞬,这一位朴素少年便已脱出恶念的牢笼,回归清明。
而这也正是观棋先生将要请他入书楼的真正原因。
“这天下,天才有之,骄子有之,但难有赤子。”观棋先生在心中暗想。
他思绪刚落。
方才语气中充满着憧憬以及期望的陆景,语气却骤然低落下来。
“只是我如今已身在贱籍,无法科考入仕……”
陆重山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怒容,竟然问道:“贱籍?陆景!你在胡说什么话?你是我陆家的血脉,你有如何入了贱籍?”
观棋先生似乎也极不解,等着陆景解释。
陆景脸上表情也逐渐麻木,道出他与南禾雨的婚约。
他还未曾说完,只是说道南国公府以许多次推迟婚期。
陆重山脸上依然一片血红,却见他大袖一挥,便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
“这……这……这是奇耻大辱!”
陆重山怒容如火:“我九湖陆家乃是武勋之家,立于京中两百年靠的是先辈的战功,靠的是敌国的人头,靠的是作乱的妖尸!
正因如此,大伏念我陆家功劳,便是神霄将军这一军职也世代袭之,每一位老太君皆身有诰命,可是如今……武勋之家,不思在战场上立功,竟然沦落到要以族中少年入赘的代价,换族长回京?这是奇耻大辱。
怕是如今在这太玄京中,我陆家在许多武勋眼中,已经成了笑柄,这……这……”
陆重山似乎极有风骨,陆景的话语便如同一根刺一般深深的插入他的心窍,令他急火攻心。
观棋先生并不开口,毕竟此乃陆家家事,他也无可置喙。
他正想要与陆景说话。
陆景的语气仍然僵硬,继续说道:“倘若只是无法科考,无法入仕倒也无妨,学问之路漫漫,求索之间倒也不必在乎那许多功名利禄,有一颗向学之心便能在道与理中得其乐。
只是……“
陆景说到这里,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陆重山拍了拍桌子,道:“陆景,你想要说什么?便只管说出来,不必犹豫,我……还没死,我仍是陆府的老爷!”
陆景心中一动,他两次送词,如今似乎已有了回报。
只见他微微思索,缓缓道:“这书楼,我自是极想去的。
只是怕老太君与母亲大人不同意。”
观棋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重山也道:“不同意?为何会不同意?我陆家缺的便是读书的种子!大哥的嫡子虽有一颗良善之心,却不爱读书习武,如今你有幸能进书楼,这对陆家而言,自是极大的好处,老太君和大夫人又如何会不同意?”
“叔父,我户籍早已不在陆府。”陆景面无表情道:“又因为八九年前那一桩往事……”
“籍已不在陆府……”陆重山陡然睁大眼睛,良久之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脸上又多出几分萎靡,摆手道:“世间便是如此,有许多无奈之事,陆景,你户籍虽不在陆府,可血脉之亲却不可断绝,你仍然是大哥的骨血。
正因为如此,老太君和大夫人一旦说你不孝,这便是最大的洪水猛兽,一不小心,便会将你吞吃殆尽,所以此事你顾虑的对。”
陆重山说完,又缓了几息时间,眼眸中极坚定道:“可如今我既已回府,便没有让读书的火种熄灭的道理,你且放心。”
观棋先生背负双手,也徐徐点头,陆景脑海中又有一道声音传来:“孝道不可缺,这天下间,你便是杀了万千人,世人只会说你豪勇。
可你若是不笑,世人不会理会你在陆府遭受的辛苦,只会言你是个不孝之人,你尚且年轻,还有许多条路,书楼已经屹立许多年,便是大伏倒了,书楼也不会倒,等你料理好了家事,便来书楼找我。”
观棋先生话语比方才顺畅了许多:“书楼距离十里长宁街其实不远,至多走上盏茶时间便也到了,不必着急。”
陆重山明显也听到观棋先生的元神说话,道:“观棋先生,不需多长时间,至多只需十余日,我这侄儿便能去书楼寻你。”
观棋先生颔首,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陆景,你坐下,再与我写几个字,便写一写圣言中的夫子言……”
陆重山心绪明显好了许多,招呼陆景坐下,将要看陆景写字。
……
直至傍晚,陆景才在那青衣小厮的带领下,走下雾林坡。
途径别山院门庭,陆景远远看到别山院林道上,有人领着几位道士,匆匆向着远处走去。
陆景面色不变,但他知道这些道士的去处,大约便是周夫人院里。
“陆江明显不曾猜到周夫人是元神受损,大约只以为她染了什么病,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请这些道士过来。”
“身在恶梦中足足五日时间,周夫人即便能醒过来,只怕也只能终日活在恐慌和悚然中。”
陆景缓缓走出别山院,眼中却无丝毫的怜悯。
“周夫人想要将我打死打残,而这便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此非不仁,围炉夜话中就有言,‘君子如神,小人如鬼’,神……当镇妖鬼,不可让妖鬼太过放肆,谋害如神君子!”
陆景便在夜幕中,行走在陆府,脑海中俱都是诸多典籍中的名言。
“时时温习,才可将这些道理化为心中所持。”
陆景不愿为如鬼的小人,想做那如神的君子。
不多时,他已回到西院,进了小院。
小院里,青玥正穿着一身粗麻衣服,俯下身躯为院中的花草浇水。
便是那仅有的几件碎花衣服,青玥也舍不得时时穿上。
陆景走入院中,脚步极轻,正想要吓一吓青玥。
却见青玥蹲在一朵鲜艳如火的刺玫前,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刺玫刺玫……你说,少爷如果真的与那南家小姐成了婚,我又该去哪里?
老太君和夫人会让我也跟着少爷一起去南府吗?”
青玥说到这里,语气陡然落寞了许多。
“想来是不会吧……老太君和钟夫人讨厌少爷,她们知道少爷与我最为要好,又怎么会让我与少爷同去南府?”
“刺玫刺玫……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五章 刺玫瑰仙,呵斥神通
青玥在喃喃自语,陆景就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注视着她。
青玥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落在背上,优美的娇躯、如雪的肌肤都预示着她只需打扮一番,便可称是绝美的女子。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要忧心这许多烦恼的事。
陆景站在身后便如此看了青玥好一会儿。
最终心软了下来,不愿意再吓她。
青玥此时也站起身来,她正要回头。
陆景刻意咳嗽了一声。
青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采,陆景的声音早已刻入少女的脑海中。
她连忙转过头来,便看到身后不远处,陆景正看着她。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日也无月光,可青玥就是知道陆景正朝着她和煦的笑。
于是青玥也笑,她朝前走了两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匆匆转身,便要走去侧屋,嘴里还嘟囔着:“少爷,你去了别山院,想必还不曾吃晚饭,我给你下一碗清汤面,你就着前些日子才腌好的酸菜,随便吃上些,总好过饿着肚子睡觉。”
青玥嘴里琐碎的说着,脸上还带着关切。
陆景尽管已经在雾林坡与观棋先生和陆重山一同吃过晚饭了,现在却不知为什么,又极想吃一碗青玥做的面。
于是他又出声提醒青玥:“你也给自己下一碗,我们一起吃吧。”
“汤要稠一些。”
陆景说话间,已走入屋子里。
这屋子虽然老旧了些,但因为有青玥,一如既往的干净。
陆景想了想,并没有闲着,他仔细泡茶,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一盏油灯又显得暗了些,陆景就又翻箱倒柜拿出两只备用的蜡烛,点在桌上。
这两支蜡烛确实有用,屋里瞬间亮了许多。
他刚刚坐下,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外喊道:“你做好了便知会我,我过来端面。”
“知道了,少爷。”青玥柔声回答。
约莫过了一刻钟,青玥两只手中各自端着一碗面,匆匆而来。
“好烫……”
青玥脸上还带着痛苦,陆景赶忙去接,话里还带着些责怪:“我都与你说了,家中既然没有盛碗的盘子,这些烫手的东西,便由我来端,你非是不听。”
“你是少爷啊。”青玥眯着眼睛笑:“哪里能让你来倒水端面?”
陆景也坦然笑了笑,摇头道:“这陆府,便只有你拿我当少爷。”
青玥皱了皱鼻子,语气也越发温柔:“少爷,有些人是贵在骨子里的,你写的一手好字,平日里勤作学问,勤奋读书,如今练武又练得极好。
陆府那些闲人总有一日,也是会知道你的好处的。”
青玥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便比如那南家小姐,若是她能与少爷相处一段时日,听一听少爷说话,看一看少爷的品行,大概也就没有推脱婚期的道理了。”
陆景听到青玥连番话语,眼中闪过一丝柔色,只是轻声道:“我在你眼中如此,又怎能在所有人眼中如此呢?”
青玥不解,正想询问,陆景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轻轻推到她面前。
又将桌上那包裹打开。
包裹之中,是两包油纸,陆景缓缓揭开油纸。
却见那两包油纸中,是一只烤得极脆的乳鸽以及几个月饼。
“青玥,这是我从重山叔父那里给你带过来的,你赶紧吃。”
陆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着清汤面。
青玥眼神越发温柔,她点了点头,小声埋怨道:“少爷也真是的,去了二老爷那里,竟然还打包着许多吃食,平白让二老爷看低了你。”
陆景不答,仍然在专心致志的吃面。
青玥又埋怨:“这月饼我其实已经尝过了,十六那一日,隔壁红扇来找我,特意给我带了一枚。”
“那一枚月饼,大半都被我吃了。”陆景一边吃饭一边道:“君子食而不语,你莫要与我说话,赶紧吃吧。”
“喔~”
青玥点头,吞了吞口水,又小心翼翼的撕开那只乳鸽,大半又推给陆景,自己也捉了一块肉,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了几口,青玥看到桌上的蜡烛,又按捺不住与自家少爷说话的心思,道:“少爷,我听其他姑娘说,陆烽少爷,陆琼少爷,老太君,两位夫人……等等这些贵人的房里有那等能够凭空发光的珠子,能将屋子照得极亮,是真的吗?”
“是真的。”
“少爷,府里的刘管事可真是可恶,中秋分月饼,竟不分给我们院里几个。”
“少爷,你说那南家小姐生得什么样?若是个丑八怪,那可配不上少爷……呸呸呸,怎能说些不吉利的话?”
——
时至子时,青玥已经睡去了。
陆景观想大明王,又独自钻研了许久神明感应篇,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出屋子。
今日没有月光,院里漆黑一片。
可是在陆景眼中,却如白昼无异。
因为如今的陆景并非以自身肉眼看着世界,而是以自身元神,注视着这广大天地。
陆景深夜出屋,自然不是为了散步。
他径自走到院里,来到那一株刺玫前。
这一株刺玫娇艳欲滴,赤红如火,非常美丽。
可是问题在于……如今已然时过中秋,早晨、夜晚都称得上一个冷字,偶有秋风吹过,就连院中的许多树上,都有落叶飘飞而下。
一株娇嫩的刺玫……如何能开这么久的花?又如何在这寒风白露中不谢?
“有古怪。”
陆景站在刺玫之前,元神不曾出窍,却已然沟通元神,元神猛然睁眼……
一时之间,陆景放在衣袖中的鹿山观神玉发出些许微弱光芒。
当陆景目光落在那刺玫上,他元神上方猛然间又有诸多光芒流转,构筑出一只长着第三只眼眸的鹿。
鹿山!
鹿山第三只眼眸发光。
眼眸中的光芒就此落下,从陆景眼中照耀出来,落在了那刺玫上!
霎时。
陆景所见的那一朵刺玫景象已然大变。
却见那盛开的刺玫朵朵花瓣之间,充斥着一道道透明而又……奇异的气息。
“这是……元气?”陆景心生猜测,旋即脑海中的思绪微微一怔。
因为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却见那刺玫一片片火红色花瓣正中央,花蕊上方,一位黑发女子正在……沉睡。
这女子黑发散落,几乎到了腰间,额头一点红,樱桃樊素口,杨柳腰,身材袅袅婷婷,肤如白玉……美到了一种极限,甚至可以用完美无缺来形容。
可饶是如此,陆景也微微皱眉,因为此刻这黑发女子未着寸缕,修长的双腿一曲一伸,白的发光。
她一只手还拿着一卷经书,那经书正在不断翻页。
陆景仔细看那经书,却发现那经书只有第一页有许多文字,往后的书页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非礼勿视。”
“而且这是只妖!”
陆景皱了皱眉头,注意力又转移到浮现在脑海中的诸多信息!
【瑰仙
知一:瑰仙种子不知因何原因,落于大人院中,其中寄居一妖。
知二:瑰仙乃妖中极尊贵者,此妖似乎身受重伤,正在苏醒。
知三:瑰仙妖手中那一卷经书颇神秘,来历不可查。
知四:瑰仙种子渊源、来历不可查。】
一连串的信息,出现在陆景脑海里,一时之间,陆景眉头仍然紧蹙。
“这一朵刺玫极不凡,以我现在的元神,无法用鹿山观神玉探知其来历。”
陆景正在思索,脑海中突然间又有一道信息乍然而显。
【橙色机缘,已来临。】
陆景眉头微挑,眼神落在那女子手中的经书中。
心无旁骛触发。
翻动的经书第一页内容便被陆景察知。
“无夜山呵斥术!”
陆景心中一动:“这是一式神通,这一本经书上记载的乃是神通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