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黄命格:修行奇才
陆景盘膝而坐,口中默念着一句句晦涩难懂的咒言。
双手结印,一种种印决做的极为标准,便如同那一本神明感应篇上刻画的那段。
有参研命格,陆景入门的时候,明显简单了许多。
“云雾、烈日、神明、九重天……”
陆景在心中观想着这些景象,随着自言自语的咒言入耳,再加上那奇异印决。
在短短的一刹那,陆景脑海里又有白光闪过,他思绪中,竟然针灸刻画出了这一重重景象。
“这是【勤勉刻苦】这一命格在起作用,让我更加专注,让我更容易进入观想。”
陆景念头刚刚升起,又被他按灭,专心致志修行感应篇。
种种意象,浮现在他思维里,让他隐隐约约看到那景象里,已经多出了一道人形。
可紧接着,繁思乍来,那一道人形却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失败了。”
陆景皱了皱眉,睁眼,然后再度闭眼,继续观想。
一次、三次、十次、数十次……
陆景一遍一遍观想,一遍一遍感应,脑海中纷扰的思绪逐渐平息下来。
脑海中的光芒越来越凝实,仔细看去,竟然突出了些许人形。
“这就是我的元神。”
陆景缓缓中观想中苏醒过来。
“那神明感应篇中也说,元神一道,不可操之过急。
今天能够感应到元神,进度已经算是不凡。”
陆景将神明感应篇放在桌上,又拿起那本鳄魔铸骨功。
“趋吉避凶命格说我武道天赋、根骨都颇为一般,恐无大成就……只是若不习武,又如何能够改变这庶子、赘婿的宿命?”
陆景不由想起方才青玥吃那一块桃花酥的时候,眼中泛起的幸福、满足。
“最起码要让青玥时不时吃上一块桃花酥才行。”
陆景在心中打趣了自己一声,又开始仔细阅读了鳄魔铸骨功后九页。
“鳄魔铸骨功一共八十一页,前七十二页俱都记载这铸骨之法,后九页则是记载这两种药方所需的药材以及配比炼制之法。”
“穷学文,富练武,尽管有鳄魔铸骨功这样的武道法门,想要更快完成铸骨,掌控气血,仍然少不了丹药相助。”
陆景面色平静,只是心中却还有些伤神。
“铸骨药方里的药材,一定不是什么寻常药材,我这二两银子的月俸,只怕买不起。
更何况,有了药材,还需要请大夫炼制才可。”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尽数驱逐,又翻到第一页,正是那鳄魔出水式。
陆景仔细阅读,又仔细观察那人形图。
参研命格再度被触发,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都被陆景清晰的察觉。
陆景合上鳄魔铸骨功,闭起眼睛,仔细回想一番。
然后……他双臂向后缠结,腰部后突,左腿置于右腿之上!
一瞬间……
陆景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内有一股独特的力量涌现出来,融入他的躯体、骨骼中。
“放在前世地球上,如果仅仅只是做动作,绝对不可能有这种特别的变化。
这大概就是地球和这一座世界的区别。”
陆景闭气凝神,坚持了足足二十几息时间,只觉得腰膝酸软,身上各处都有剧痛传来。
他咬牙继续坚持了几息时间,终于力有不支,瘫坐在地上。
【大凶,毕!】
恰在此时,又有信息流入他的脑海里。
在那赤色的宫殿周遭,原本仅有一道白色光点以及一道赤色光点。
而这一刻,一道闪耀是光泽的明黄色光点,落在旁边。
【修行奇才(黄):当修行武道、元神时,修行速度提升一倍,突破时难度减弱,修行效果增强。】
【获得一道橙色机缘、十道命格元气。】
【命格[勤勉刻苦]等级提升,成就赤色命格,效果加强。】
一连串的信息纷至沓来,让陆景有些应接不暇。
但是当他感知到修行奇才命格时,哪怕是他性情平和,眼中也难以抑制的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明黄命格,修行奇才?”
命格以及机缘等级划分为白赤橙黄绿青蓝紫金共计九等。
明黄级别的命格已经让陆景大于惊喜。
毕竟在刚刚起到很大作用的参研命格,不过只是赤红色命格。
“而且……勤勉刻苦这个白色命格,也因为这次的大凶之象而提升为了赤红命格,作用再度提升,能够大大提高我修行时的专注,减弱疲乏。”
“这样一来,往后我修行时,也能更轻松一些。”
陆景眼神闪烁,心中更加安定了一些。
“还有这命格元气……积累起来,似乎可以提升命格的等级。”
……
时至傍晚,秋日的风便也已经带了几分寒意。
天上挂着皎洁明月,虽不圆满,
“少爷,饭菜好了。”
陆景还在房中钻研神明感应篇。
青玥温柔的声音传来,陆景走出里屋,便见青玥缠着围裙,两只衣袖被她拉到手肘处。
白皙肌肤在昏黄灯光下,依然显得细腻。
“少爷,今日这羊肉鲜嫩,我知你爱吃煮的,便多买了些白萝卜,炖了也有许久,你看,还冒着热气。”
青玥一边忙着摆放碗筷,一边背对着陆景,轻声嘟囔着:“只是这羊肉太贵了些,据说太玄京外有地龙翻身,压死了许多牛羊,致使肉价涨起来了。
坊市里有人说这是打西边来了一只大妖怪引起的灾祸。
少爷,你信吗?”
青玥终于摆放好碗筷,转过头来,笑殷殷的望着陆景。
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过着苦日子,眼神中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陆景入座,青玥为他盛了满满一碗萝卜炖肉。
陆景仔细品尝着羊肉,微风吹进堂中,吹在陆景和青玥的脸上。
这羊肉比起陆景前世的美食,味道根本不值一提。
可不知为何,陆景却觉得此是人间最美味。
青玥脸上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眯着眼睛趴在桌上看着陆景。
陆景皱了皱眉,道:“青玥,你怎么不吃?”
青玥道:“少爷,你是这院里的男人,而且马上就要习武了,要多吃些,要把身体养好才是。”
陆景心中一酸,默默的拿过碗筷为青玥捞肉盛汤。
青玥看着碗里的羊肉,眼神几乎要化开了。
她也并没有再推辞,小口小口的啜饮。
陆景觉得……
他要赚一些钱了。
第十七章 雪虎着华衣,名马越龙山
翌日。
朝阳初升,其道大光。
细细碎碎的阳光,撒在陆景的窗头。
他早已经起床了。
早起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观想大明王。
随着陆景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大明王焱天大圣,时间一息一息流过。
陆景脑海里,又有一道明黄色光芒闪过。
昨日晚上才获得的命格【修行奇才】触发,让陆景心绪越发清明。
足足三十六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从观想状态中脱离出来。
“在获得这一道【修行奇才】命格之前,我观想大明王,不过仅仅只能坚持十五息左右。
可今日,却能足足坚持三十几息时间。”
他心中欣喜,又因为观想大明王,自觉肉体、精神,都有了许多提升。
“接下来便是鳄魔铸骨功。”
“鳄魔出水式。”
陆景又在房屋中独自修行鳄魔出水式。
“双臂缠结、胸骨前凸……”
陆景今日修行武道,只觉得这鳄魔出水式也变得极为简单。
他敏锐的感知到,自己身体的骨骼和血肉也都在发生变化。
倘若有深谙鳄魔铸骨功的武道修行者在陆景旁边,就会发现陆景的动作、姿势都极为准确,分毫不差。
而且此时此刻的陆景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极小幅度的摆动,让他脱去疲乏,能够坚持更长一段时间。
“我已经掌握了鳄魔出水式的精髓,接下来是第二式鳄魔游曳式……”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陆景一路修行,竟然已经掌握了鳄魔铸骨功前四式铸骨动作!
“这每一个动作,都在熬练骨骼,磨练筋膜、皮肉。”
“这一门铸骨功法,每二十四个动作是一关,是一个坎,绝大多数人修行鳄魔铸骨功,便只能止步于第二十四个动作。”
“不过即便仅仅二十四个动作,只需每日演练,很快就可以气血充盈四肢百害,从而踏入气血境。”
陆景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资质一般,即便有修行奇才命格,光是练到第四个动作,就已经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想起【趋吉避凶】命格触发时,对自身武道前途的评价,神色也更加认真起来。
“勤能补拙,休息片刻,便继续练习鳄魔铸骨功。”
陆景眼神坚定,暗下决心。
又是半个时辰匆匆逝去。
房中陆景成一个大字,瘫软在地上,仿若身体被掏空了一半。
身上的秋衣早已经被汗水浸透,粘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好生难受。
又休息了足足半个时辰。
时至中午,青玥进了屋子,眼神里带着担忧,还带着责怪,为他擦拭身体、更衣。
“少爷,如今正是秋风盛的时候,你莫要练的太急了一些,免得出汗染了风寒。”
陆景叹息一声道:“练武又怎能不出汗?我的武道天赋太一般了一些,一早晨时间倏忽而过,我却仅仅练到第七个动作?”
“第七个动作?”
青玥懵懵懂懂的点头,又问道:“少爷,难道便没有办法练得更快一些吗?”
陆景对青玥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天赋弱些便弱些,平日里刻苦一些便是。”
他说话间站起身来,又对青玥叮嘱道:“你平日里洗衣服,也要担心着些秋风才是。”
青玥喜滋滋的应是。
陆景走出房门,想要晒一晒秋日的太阳,青玥却看到摊开在桌子上的鳄魔铸骨功,她心生好奇,低头翻阅。
“倘若衣食无忧,这处小院其实也算不错。”
陆景看着被青玥打理的极干净的院落,暖洋洋的光撒在他的脸上,让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惬意之感。
“只是……身为赘婿贱籍,又如何能够衣食无忧?”
如果这时的陆景不曾订婚,就算生活困顿不如意,倒也不会缺衣少食。
可现在,他不仅订婚了,他的命契地书都被装订在了南国公府外册上。
换一句话来说,陆景现在其实已经不是这陆府的人了。
他之所以急迫,便在于此。
如果不努力些,以后入不得南府,又被陆府扫地出门,只怕难以活命。
就在陆景思索的时候。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叫声。
陆景并不在意。
原因在于,离他这院落不远,有一条并不常用的马道,直通陆府马场。
每隔三五日,府中就有少爷小姐会从西侧门入府,踏上马道,前往马场,倒并非是值得惊奇的事。
陆景并没有理会这声音,正打算回房中修行神明感应篇。
“陆景……”
一道呼唤声从门外传来。
陆景眼神疑惑,呼唤他的明显是一道男声。
他在府中并没有朋友,大府、二府不缺男儿少年,却鲜有人与他交往。
而且来人直呼他名,府中的管事奴仆哪怕不把它当一回事,但碍于陆景名姓中这一个“陆”,也不敢冒犯。
青玥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明显也听到了院外的呼声。
陆景整了整衣着,青玥匆匆前去开门。
门庭洞开。
却见门外不远处,有两匹马。
这两匹马各有不同,却都神骏非凡。
其中一匹毛色棕亮,四肢健硕,马背宽阔,身上肌肉似乎充满了爆炸一般的力量。
坐在这一匹棕马上的少年,陆景认识,正是二府五少爷,他名叫陆江,也就是陆烽的亲弟弟,陆漪的兄长。
陆江比陆景还要大上一岁,面容俊逸,腰佩长剑,身着华服,乃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陆景看到陆江,立刻就意识到刚刚唤他名姓的,正是这一位性情跳脱的陆家二府五少爷!
另外一匹马,比起陆江的马,则更加神俊。
这是一匹毛发青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黑色斑纹的北秦马。
这等品种的马在太玄京也是极为名贵,莫说是寻常官宦人家,哪怕是陆府,除了陆神远和陆重山的几匹藏马之外,就连二府大少爷陆烽的坐骑,都远不如这一匹“越龙山”的名马!
而这名马上,却又端坐着一位少年。
这少年脊梁挺立,眼神平静,正远远注视着陆景。
隐约间,陆景只觉得当这少年凝视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了许多,心中也十分压抑。
陆景皱眉,正在疑惑。
却听那陆江高喝道:“陆景,我与雪虎公子正要前往马场跑马,膳房又太远了些,你命你的丫鬟泡一壶茶送到马场。”
“尽快。”
第十八章 鳄魔撼地,斐然贵胄
陆家二府老爷陆重山,不同于陆家家主陆神远。
他年轻时生性风流,娶了许多房妻妾,子嗣旺盛,陆江便是其中较为得宠的妾室。
他母亲平日里与陆重山正妻朱夫人姐妹相称,关系密切。
所以在陆重山一心修佛,朱夫人掌控二府大小事宜的如今,陆江在府中也颇为跋扈。
府中几个掌权的管事面对陆江,都是客客气气。
陆江坐在马上,眼神先是落在陆景身上,又看向陆景身后的青玥,眼中也不免有一丝惊艳之色。
也许是生怕旁边的雪虎公子看轻了自己,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移过眼神。
“族兄。”
陆景走出门外。
青玥站在门口,低着脑袋,不敢去看眼前的两位贵人,免得失了礼仪。
陆景刚要说话,陆江却催促道:“今日雪虎公子难得来一趟府中,他不愿叨扰族里的长辈,也不愿铺张浪费,正巧你这院子就在马场不远,你自去准备些好茶水送来便是。”
那身穿华衣的雪虎公子高坐在马背上,神色和煦,仔细打量的陆景。
他身上那一匹越龙山高高扬着马颈,鼻腔中喷出粗气。
陆江说完,便又转身对那位雪虎公子道:“不远处便是我陆府家主新建的马场。
马场极大又十分平整,城中跑马绰绰有余。
等到明日,我可与雪虎公子一同出太玄京,去落枫山上跑一跑马,那里也有一座我陆府的大马场。”
这雪虎公子身份似乎极为珍贵。
陆江与雪虎公子说话,他自己可能未曾察觉,可听在旁人耳中,却带着几分受宠若惊、讨好的意味。
可那雪虎公子自始至终却不过带着笑意轻轻点头,不曾开口。
两人这边御马前行,朝着陆景院子旁边那一条马道而去。
正在这时,陆景却突然前行几步,出声唤住陆江。
“族兄,有朋自远方来,自然不可怠慢,否则有损陆府待客之道,只是……”
陆江勒马停住,眼神中明显带着不悦与探询,看向陆景。
陆景神色不变,继续道:“只是这马道极长,我院中又没有马匹,泡好了茶再经由马道端到那马场中,只怕这茶已经凉了大半。
凉茶又如何能够待客?”
“那你便想办法送来热茶,聒噪作甚?”
陆江明显有些不耐烦,眼角还悄悄撇了撇一旁的雪虎公子,唯恐雪虎公子失去跑马的兴致。
陆景坦然笑道:“族兄,陆景在这府中支使不动下人,你也是知道的。
若是茶凉了,我怕耽误了你招待贵客。”
陆江眉头微皱。
他虽然也知道陆景说的有理,又觉得自己下令,就算有这许多问题,陆景想法子解决便是,不该在雪虎公子面前提出这诸多疑问,平白落他面子。
平日里他跋扈惯了,放在平常,他少不得要责骂陆景几句。
可今日不同于往日,雪虎公子这样的贵客在旁看着,他也不好发作,便也就只能冷哼一声:“那你泡茶便是,我让马场的看守过来取茶。”
陆景颔首,答应下来。
这件事情其实也是小事,陆景并无理由拒绝。
原因在于陆江年岁比陆景大,是陆景的族中兄长。
大伏礼仪中便要求长幼有序。
再加上陆江的要求并不如何无礼,陆景答应下来其实无妨。
只是……
“这陆江平日里风评不好,对府中许多丫鬟动手动脚,让青玥去送茶,她若是受了委屈,反倒不好。”
陆景正在心中思索。
陆江和那雪虎公子御马前来。
忽然……
陆景修炼神明感应篇观想出来的元神人形,突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心中警兆顿生。
也正是在这时,陆江身下那匹马长嘶一声,眼睛猛然间充血,倘若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事。
“嘶……”
却见那马马身颤动,又高高抬起两个前蹄。
陆江神色微变,连忙拉住缰绳,想要控住马身:“吁……”
可是,这匹马倘若发狂一般,后腿原地转动,猛然一跃,朝着不远处的陆景猛跃而来!
本来陆江和那雪虎公子行到此处,刚好路过陆景院门,距离陆景其实不过几步之遥。
这匹马的躯体极为高大,一跃而出之下,横越丈余,就要扑在陆景身上!
“少爷!”
青玥看到这一幕,紧张万分,立刻想要朝前扑去,推开陆景。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
青玥距离陆景也有一段距离,少女柔弱,也并不迅捷,她的紧张根本无济于事。
陆江面色胀红,不知他这马为何忽然失控。
又只觉在雪虎公子面前失了面子,却丝毫不在乎近在咫尺,将要被马蹄踩中的陆景!
雪虎公子却依然眼神平静,脸上带着笑容,温文尔雅,注视着这一幕。
就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若那马蹄落下,陆景的下场会如何凄惨。
“嗯?”
这一刻的陆景,因为方才脑中元神的警兆,已有所准备。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尊大明王法相。
这大明王法相出现的刹那,陆景只觉得自己的精神清明无比。
他的筋膜皮肉、他的骨骼,都在以一种特殊的姿态发力。
鳄魔铸骨功的种种要诀也流入他的脑海里。
下一瞬间。
陆景便往侧面一闪。
他腰马仿佛生根,牢牢锁在地上。
鳄魔铸骨功,第六个动作有若行云流水!
“鳄魔撼石式!”
陆景双手成拳,双臂如推巨石,趁着那马越过他身前,狠狠打在疯马的侧躯!
陆江这匹马极为高大,浑身充满着巨力。
放在平时,陆景撼马,便如同撼山,不自量力。
可是如今,这匹马两只前蹄还不曾落在地上,仅凭两只后腿支撑。
陆景左右两拳同时打在马身侧面,这一匹马瞬间便失去平衡,朝着侧面倒去!
“大胆!”
陆江大怒,但却来不及训斥陆景。
他双腿猛踩马镫,高高跃起脱离马身。
那匹疯马轰然倒地,压坏了周遭许多篱笆、花卉,脖颈与头颅,又重重的撞在假山上。
砰!
一道沉闷的响声传来,又带起几股血柱。
——马颈已然断裂,马身正在不断抽搐,眼看便要死了。
而陆江匆忙跳跃起身,马镫晃悠受力,也令他也无法完美保持平衡。
所以即便是有惊无险落在地面上,却接连好几个踉跄,跌坐在花园里的泥土中,狼狈不堪!
仅仅一瞬间。
血腥的马颈、狼狈的陆江、惊魂未定的青玥,收回双拳,皱着眉头的陆景……
陆府院前的局面,竟然变得这般不堪。
这时的陆景,不理会陆江杀人似的眼神,反而看向一旁的雪虎公子。
却见这不知来头的雪虎公子身姿挺拔,仿若修竹,乌发如缎,俊逸斐然。
他仍然端坐在马背上,面色温和,眼神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景仍然不理会站起身来喘着粗气的陆江,沉默片刻,问道:“你是南国公府的南雪虎?”
第十九章 庶子的尸体,也能卖一个好价钱
“陆景!”
陆江喘着粗气,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双手紧握,满脸怒容道:“你竟练武了?”
陆江这一声大喝,终于引起陆景的注意。
“这陆江死了爱马,又在雪虎公子面前丢了面子,明显恼羞成怒,想让我背他心中那一口黑锅。”陆景心道:“而且他也并非蠢人,知道以什么缘由拿捏于我。”
今日这件事,陆景自然也是受害者,是陆江那一匹马发狂在先,陆景差一点便被疯马冲撞。
若不是陆景这几日始终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精神与体质都好了不少。
再加上从昨日开始,修行了鳄魔铸骨功以及神明感应篇,让他在面对这种危险事宜的时候,多了几分自保的手段,这才免于厄难。
否则那疯马冲撞过来,前蹄落下,恐怕陆景便要被踩残,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榻上过活。
如果陆景运气不好,被直接踩死也有可能。
在这样的前提下,陆江却毫不后怕于差点断送一条性命,反而要向陆景兴师问罪,找补他丢掉的面子……
“大族人心,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陆景心中暗道:“陆江明知是他御马不利,理亏在前,我为了自保打死他的马也绝无过错,所以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与我为难,反而责问我练武之事……”
他思绪未落,陆江却已经朝前走出一步,怒目注视陆景。
陆景仔细看去,只觉得陆江身上火热的气息流转出来,带动周遭的空气,让陆景呼吸都有些困难。
陆景眼神微凝:“这是……气血境!”
“陆景!族中没有给你指派武道教习,也没有给你赐下典籍,你这武道是何人教你?你所习武学又是从何得来?”
“你难道不知陆府有规矩,除非长辈应允,否则绝不可修行其他武学?”
陆江说话间,一步步逼近陆景,气魄摄人:“即便是陆烽兄长早年都因此受罚,陆景……你忘了你的身份!”
陆江丝毫不提旁边那一匹死马,眼中的愤然却已出卖了他的心绪。
“这黑风马是我央求母亲多日,劳她亲自与朱夫人开口,才由朱夫人赐下。
母亲费尽周折,与那女人说了不知多少好话,才得了这么一匹马。
今日我在雪虎公子面前丢了面子不说,黑风马也死了……”
陆江浑然忘了,身上流淌着同族血脉的陆景,刚才差点被马踩死,语气咄咄逼人,走向陆景。
可陆景却依然站在原地。
他脸上毫无惧色。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必然无法善了,索性毫不退让,道:“族兄,我即便犯了罪,自然有长辈责罚,大府中尚且有我的嫡母钟夫人做主,怎么?你想当一当这大府的家?亲自责罚于我?”
陆江气息一滞。
陆景左右看了看此间景象,又道:“这里乃是神霄伯府西院,并不是归山院。
虽然大府二府不分家,族兄却不可骑马行走在归山院以外的院中。
今日你不仅骑马入院,还纵马行凶。
看来我受责罚,族兄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陆景语气平常,一字一句之间却尽是道理。
“好,陆景,好!许多日不见,你胆气却涨了。”
陆江也不再前行,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眼中闪烁着寒光,注视着他这个不得宠的堂弟。
几息时间过去。
一声轻笑突然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僵持。
“倒是有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雪虎公子,终于开口,他微微俯身看着陆景道:“你竟习武了?倒让我颇为意外。”
“雪虎公子,今日之事让你见笑……”
陆江面对雪虎公子,眼中的凶狠瞬间消散。
可他刚要说话,那雪虎公子突然摆了摆手,道:“陆江,你的模样狼狈了些,不如先回你自家院里打理一番。
你也知我与陆景,还有一番渊源,正好与他说会话。”
雪虎公子说话的时候,就连目光都凝固在陆景身上,不曾去看那陆江一眼。
陆江微微怔然,眼神中更是羞恼。
他冷哼一声,又深深看了陆景一眼,转身离去。
雪虎公子见到陆江离开,缓缓下马。
他走到陆景旁边,左右四顾,笑道:“陆府这些花卉植木到颇为美观,陆景,你也是这陆府的主人,不如陪我走一走?”
雪虎公子语速极慢,却带着一股笃定,寻常人与他交谈,决然生不起拒绝的念头。
陆景先是沉默,足足几息之后,他脸上也突然流露出些许笑意。
他不曾回应雪虎公子,反而转头对面色紧张,忧心忡忡的青玥道:“有客前来,你去煮一壶茶。”
“是,少爷。”青玥应声而去。
陆景这才转头对雪虎公子道:“我今日乏了,不愿去逛这终日可见的园子。
雪虎公子如果愿意,倒不如入我院中,喝一壶劣茶。”
他说完,便当即转身,走入自家院中。
那幽静、平凡的院落门庭大开。
雪虎公子脸上和煦神色有了极短暂的变化,却又恢复如初。
他迈步向前,走入陆景的院中。
院子外面,那马终是死了,血腥味扑鼻而来,也引来了许多蝇虫。
血腥味传入院中。
青玥强忍着恶心,为陆景和那雪虎公子斟茶。
这两位少年好像浑然没有闻到这股子气味,相对而坐,一同饮茶。
“陆景,你又怎么知道我姓南?以前听过我的名讳?”
雪虎公子喝了一口茶,竟少见的皱起眉头,想来是陆景这茶叶,确实太劣。
陆景也喝茶,面色却如常,眉宇中还有几分满足,回答道:“我看到你腰间的玉佩,加之陆江对你的态度,自然不难猜出来。”
雪虎公子低头看了看腰间,他所佩戴的拇指般大的玉佩上,确实刻着一个极小的“南”字。
“许是我的丫鬟早上更衣时,为我装饰的。”他抽了抽鼻子,道:“我还以为我已名声显赫,即便是数年以来从不曾走出陆府的陆家庶子,都知道我的名讳。”
陆景摇头,话锋一转,突然道:“你便不怕那一匹马将我踩死,陆家责问南国公府?”
南雪虎一言不发,望着陆景。
陆景点了点头:“确实,一介破落庶子,并不重要,不值得陆府与南国公府交恶……想来陆家不会问责于南国公府。”
“陆景,你猜错了,倘若你死了,陆家一定会责问南国公府。”
南雪虎嘴角露出笑容:“只是……却不是为了你的性命,便如你所说,一个平日里就受人厌恶,如今更是沦为赘婿的庶子的性命,其实并不打紧。”
陆景明白过来,道:“一个姓陆的人死了,即便他不重要,乃至许多人都巴不得他死。
可这个人死在了南家子弟手中,陆家……总要要些好处,将那一具尸体卖一个好价钱。”
南雪虎饶有兴致的望着陆景。
“陆景,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些。”
第二十章 南禾雨应当元神照星辰,纯阳渡雷劫
今日的天,不如前几日那般好。
时值中午,天空中却乌云密布,显得阴阴沉沉,似乎要下一场雨。
秋雨不同于春雨,秋雨之后,天气转冷,百姓的生活也就更加艰难了。
陆景虽非百姓,却也不喜欢寒冷的冬天。
而如今这萧瑟的秋日里,远处有一片树叶吹来,落在摊开手掌的南雪虎手中。
“你知道我南家,是如何被封为国公的吗?”
南雪虎轻声询问,见到陆景不答,有自言自语道:“大伏定鼎四甲子,大伏开国前,天空中有群星坠落,河海中有妖魔低吟,佛道两门尚且不曾出世。
是我南府第一代国公手持一柄斩草刀,与大伏开国大帝打下这一座盛世。”
南雪虎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感慨。
如今,两百多年时间过去了,昔日赫赫有名的斩草刀仍然存放在宗祠中,无人可以执掌,令他意难平。
“你与我妹妹的婚事已定,但我知道,她掌不了南府,握不了斩草刀,太玄京中风云激荡,你也无法辅佐她。”
南雪虎语毕,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绽开在他嘴中的苦味再度令他皱眉。
“所以,你们便想要杀我?”
陆景侧过头,眼神颇为认真。
南雪虎毫不避讳,点头:“你是老国公从太玄京中寻到的工具,用来锁住南禾雨。
你死了,老国公短时间里大概也找不到另一个趁手的工具。”
陆景恍然大悟:“所以,所谓要让南禾雨成婚,为病重的老国公冲喜,不过是借口。”
“南府想要在这太玄京中寻一位身份配得上南府赘婿这个名头的少年,而我便是这个少年?”
南雪虎哈哈大笑,道:“天下儒生皆以入赘为耻,天下勋贵世家,皆以为子嗣入赘,会令家族蒙羞。
南国公府想要找到你这么一个来历尚可,家道正在中落的不得宠庶子,其实并不太容易。”
“换一种层次想,陆景,其实你是这陆家的大功臣,正因为有你,神霄伯才能从远山道归来,只是可惜……这座府邸中,却好像没人这般认为。”
便如同南雪虎所说,事实其实也正是如此。
从这件事情发生到如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陆景的意见,甚至还受到多番耻笑,族中少年少女视他为耻辱。
府中的管事、下人,也都觉得陆景已经不是陆府的少爷。
平日里虽以少爷相称,眉宇中的厌恶,其实显而易见。
“雪虎公子此来,便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一阵微风吹过,陆景身上青衣飘动。
咔嚓……
原本便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道惊雷落下,将要带来瓢泼大雨。
南雪虎周遭突然生出一股红色雾气,这些红色雾气透明,化作屏障,笼罩南雪虎的身躯。
陆景瞬间明白过来。
“这南雪虎,只怕已经练成了雪山,能够存气血于雪山之中,气血升腾,便如同屏障一般。”
天空中又有惊雷响起。
青玥匆匆从屋中走出,站在陆景身后,为陆景撑伞。
南雪虎嘴角露出些许笑容,问道:“陆景公子几岁了?”
陆景皱眉。
他突然明白了南雪虎为何要这般询问。
“这南雪虎看起来与我一般年龄,却已经修行到熔炉甚至雪山境。
天上即将有暴雨来临,他端坐暴雨中,暴雨不近身,而我却只能打伞。
他想要以此想要占据主动,想要以年岁、修为、地位压我!”
陆景脑中思绪转动,突然站起身来,朝里屋走去。
“雪虎公子,天将降大雨,你若有事可以入我房中,若无事,便自行离开吧。”
青玥亦步亦趋跟在陆景身后,进了屋中。
南雪虎微微怔然,脸上明显多出几分意外之色。
他思虑片刻,站起身来,走入屋中。
噼里啪啦……
暴雨来袭,带起呼啸狂风。
这一次,南雪虎也许是不愿再与陆景坐这言语交锋。
“陆景,南国公府地位尊崇,我那妹妹也是不世出的剑道天骄,短短年纪就已经修成化真境,可驭三百剑,可扶风而行白云端。
禾雨的未来不该拘束在那一栋阴云笼罩的国公府中,也不该在与你结为夫妻,一同生活中,而是应当元神照耀星辰,纯阳强渡雷劫!”
南雪虎不曾入座,而是站在屋口,凝视着坐在座椅上的陆景。
陆景面无表情,一旁青玥的牙齿却死死咬着下嘴唇。
“南……南国公府几次延期,不过是想退婚,既然想要退婚,那就退婚就是,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终于,青玥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对南雪虎道。
南雪虎有些意外的看了青玥一眼。
陆景脸上也带起柔和的笑容,对青玥道:“青玥,你不用担心,先去里屋休息吧。”
青玥跺了跺脚,又看到陆景脸上认真的眼神,眼中才带起歉疚:“少爷,是青玥越了规矩。”
她说话间,朝着里屋走去。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陆景看到青玥的眼神,那明显是心疼,他心中骤然间生出一丝怒气。
“我在这份婚约中,乃是赘婿,并无退婚的资格,你今日前来与我说这些……
让我想一想,大概是在南国公府那里遇到了阻力,想要以我为突破,退了这桩婚事。”
“让我猜一猜,刚才雪虎公子说我的性命并不重要,杀了我也无妨,可如今却随我进屋,又与我说这些,大致是因为即便我的性命不重要,你们杀我,南老国公必然震怒,所以方才那一匹马并非是想要结果我的性命,而是想给我些……教训。”
陆景随意坐在木椅上,眼神越来越冷。
他接连发问,南雪虎却始终面无表情,注视着陆景。
陆景又道,“这样猜测下来,你们大概是想让我行一些丑事,想要让南老国公亲自下令,让他南禾雨写一纸休书?”
终于,南雪虎不再沉默,道:“你如今尚在自由身,自可以多去几趟烟柳之地,去几趟画舫,去几趟青楼。
寻常赘婿,做下这等事,自然难逃一死。
可你还不曾过门,又是九湖陆家的少爷,自然无碍。
这样一来……”
南雪虎语气平白直,就好像是在告知陆景应当如何做。
陆景深吸一口气,正想要说话,脑海中又有炽盛的金光闪耀开来,就好像是一座辉煌的宫阙冉冉浮现!
第二十一章 以重器镇我本身
那炽盛金光中,自有信息流转而来。
【君子之道,在于明荣辱,在于不立危墙之下。】
【南雪虎亲来陆府,有吉有凶。】
【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推脱此事,暂避此劫。】
利:暂避厄难,免受威胁,不论明日之事;获一道命格元气。
弊:与南雪虎结怨。】
【凶:答应南雪虎,出入青楼画舫,令南国公府退婚。
利:退婚之后,从此与南国公府再无瓜葛,不受南国公府威胁。获:五道命格元气,或白色命格[能屈能伸]。
弊:赘婿逛青楼,南国公府蒙羞,引南家人记恨,必遭报复;宁老太君、钟夫人震怒,将以家法处置。】
【大凶:明言拒绝南雪虎,不受此辱。
利:君子不受折辱,读书人当保全气节,念头通达。
获十五道命格元气、获橙色命格[读书人]。
弊:今日之后,将受南雪虎仇视,将受南国公府部分有些人威胁,往后极可能身死。】
种种信息流转在陆景脑海中,陆景感知着这些信息,倏忽间作出抉择。
此时南雪虎还没有说完,陆景突然接过他的话头,缓缓道:“如南公子所言,这样一来,南老国公震怒退婚,南禾雨也只需写一份休书从南府外册上将我的户籍除掉,这样一来,你们能够如愿,南禾雨这所谓剑道天骄,也能寻自身所想。
可是……”
陆景声音低沉:“凭什么?”
凭什么?
陆景这三个字掷地有声,回荡在房中。
天上落下惊雷,尚且不能盖其音。
南雪虎站在屋口,听到陆景质问,神色自若。
“陆景,天下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天下的事也有难易之分,许多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配问一句‘凭什么’。
我今日前来,也并非在与你商议。”
南雪虎说话间,朝前走了一步。
轰隆隆……
南雪虎骨骼弹响,体内就好像有一座熔炉、一片雪山。
哗啦啦气血燃烧,轰隆隆雪山崩落!
近在咫尺的陆景猛然间感知到一股空前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刚强的气血,就好像山岳一样,重重的压在陆景的肉身上。
此刻的南雪虎,就好像是一个人形火炉,喷涌出火舌,蒸腾的热气,几乎要吞噬陆景。
这一刻,气血、熔炉、雪山这武道三关直直压向陆景。
陆景身体猛然一紧。
他眼睛圆睁,脑海中不知为何,一道光芒闪过。
陆景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明王焱天大圣。
“观想大明王……”
陆景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仍然挺直脊梁,直视着南雪虎。
可是在他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大明王焱天大圣的法相。
一时之间,陆景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明,即便南雪虎那如潮水般的气血威压,一冲一冲打在他的身上。
“掌控皮肉筋膜、骨骼、血液,不可屈服。”
陆景脑海中灵光乍现,想起鳄魔铸骨功前七式中,许许多多遏制疲乏,卸去压力的诀窍。
陆景肉体中的每一小块,都在以极小幅度抖动,规避了来自于南雪虎的压力。
此时南雪虎嘴角露出些许笑容,继续向前。
可是陆景依然端坐在那木椅上,眼神平静,注视着南雪虎。
此时此刻,即便承受了莫大的威压,陆景掌控躯体,再南雪虎看来,陆景依然气息悠长,就连面色都不曾泛红。
“你想要以气血压我?”
陆景冷眼看着南雪虎:“君子心中却有重器,我以我心中重器镇我本身。
雪虎公子……你想吓我,不够。”
陆景说话之时,徐徐站起身来。
却见他步履沉稳,就连发丝都没有丝毫紊乱。
“便如雪虎公子所言,人虽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天下却不能只让雪虎公子这样的贵胄下令,却不让我这低贱的庶子讲道理。”
“此事自始至终,我不过是受人摆弄的棋子,可我这棋子却不愿受这等威胁,受这等屈辱。
我已知南国公府不过尔尔,你们倘若好言相劝,便是给我写一封休书,陆景但受无妨。
可你们却不能威胁我。
君子成器,须知荣辱,你们今日辱没于我,威胁于我,我又如何会让你们如愿?”
陆景近前,死死凝视着南雪虎的眼眸。
南雪虎身上气血澎湃,化作罡风,直直冲向陆景的躯体。
可陆景脑海中,依然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这一刻,大明王焱天大圣法相上金光绽放,落在陆景心绪之中。
即便在这一瞬间,陆景感知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他的意志却死死的支撑着他的躯体。
从鳄魔铸骨功中学习到的控制皮肉筋膜、骨骼的手段,也在支撑着陆景。
而且南雪虎眼中,这时的陆景却说不出的怪异。
“这陆景……身上明明感觉不到气血存在,却能够硬抗住我这般威压……”
南雪虎站在原地,看了面色如常,眼中还带着几分淡漠的陆景足足几息时间。
陆景背负双手。
此时又有一道惊雷落下,陆景看向门外,轻声道:“雪虎公子,这雨便要停了,请回吧。”
南雪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门外这一场雨,来势汹汹,去的也极为匆忙。
当黑云飘飞而过,这暴雨便转为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连绵大地上,似乎冲刷着些什么。
南雪虎身上的气魄也缓缓停息下来。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气度从容,眼神沉静的陆景,道:“今日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商谈的余地。”
“南禾雨不愿意执掌南国公府,便不能与你成婚,落入那枷锁中。”
南雪虎极为坦然:“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极不公平,责任也绝不在你。
可是即便我不占道理,即便我以强凌弱,也要为她扫清道路。”
“陆景,今日我与你道歉,今日之后,我自会杀你!”
南雪虎就此转身,在这雨中,一步步走出院外。
院落之外,早已有两位黑衣的老卒等在一旁。
其中一位声音沙哑,脸上还带着刀疤的陆府老卒道:“雪虎公子下一次前来陆府,还需通传,公子身份尊贵,不该走这西院侧门。”
南雪虎并不理会,就这般离去了。
第二十二章 长夜奔行上江府,一日得跃九重天
南雪虎走了,这突如其来的雨也停了。
两位黑衣老卒面无表情,目送南雪虎离去。
其中一位瘦小老人始终背负着双手,不曾开口。
而那脸上有一道刀疤的老卒眼见南雪虎牵着那一匹越龙山再次从西院侧门离开,终于转过头来。
陆景正站在院中房门前,远望着天边离去的黑云,若有所思。
“三少爷,你可知道南雪虎那一匹名马越龙山的来历?”刀疤老卒突然发问。
陆景隔着几丈距离,只觉得眼前这两位老人躯体佝偻、面容苍老,就连眼里也透露出老朽来,看似平平无奇。
可陆景却知道,南雪虎来他院里,陆府派出这么两位老人前来,必然有其原因。
这两位老卒,自然也并非是平平无奇之辈。
可陆景……确实不知越龙山的来历。
看到陆景沉默,那刀疤老卒缓缓道:“南国公府南雪虎,曾经参加过上江之战,那一战,北秦六百黑面甲士勾连国中官员,长夜奔袭上江府。
那一夜,六百匹越龙山马蹄无声,却染了数千名上江府城守卒的血。”
“南雪虎当年不过一十有五,却跟着南国府长辈在马背上狂奔四日四夜,入上江府,斩六百黑面甲士!
他座下那一匹越龙山,是他在那一场死战中斩获,是他的战利品。”
刀疤老卒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最终短叹一声,转过身道:“只是我陆府中,却没有这样的少年了。”
“便如那陆江,被人利用,引人入府仍不自知,倒是坠了陆府的名头。”
刀疤老卒似乎是在和陆景说话,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两位老人朝前走了几步。
那从一开始便不曾说话的瘦小老人,突然转过头来,道:“南雪虎以气血压你,你不曾屈服,倒也还算不错。”
“宁老太君前去大昭寺斋戒礼佛,至多三五日便会归来,到时必然会责问你修武道一事。
你可告知老太君,是我教你武道。”
瘦小老人面白无须,却遍布着许多皱纹,他的眼神始终阴鸷,注视着陆景,那让陆景都有些不自在。
可瘦小老人的话,又令陆景心中安定了许多,他正要出声道谢。
可那老人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他的声音回荡在院中。
“我叫吴悲死。”
两名老卒步伐缓慢,便如同寻常老人一般,渐行渐远。
直至他们离去,陆景脑海中便有如丝线断裂,一时之间,浑身上下的疲乏便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每一处皮肉、每一处筋膜、每一根骨骼都在不由陆景控制的颤抖。
方才陆景受到南雪虎气血威压压制,借助观想大明王以及鳄魔铸骨功,强行控制自己的肉体,不至于过于失态。
可现在,当这种状态消退,方才强自压制之后的后遗症,便有若长城倒塌,轰然来至。
陆景身体一软,朝前一个踉跄,又强行撑住,缓步走到院中的石桌前。
陆景坐在石桌前,神色无悲无喜,轻声呼唤道:“青玥,你拿我的纸笔来。”
喊了一声。
声音太小,青玥大约未曾听到。
陆景闭目,又观想了一轮大明王,只觉得精神萎靡了许多,气力却是足了一些。
他微微提高声量,又喊了一声。
“景少爷,那位无礼的公子走了吗?”
青玥拿着纸笔从里屋中走了出来。
她远远便看到陆景脸色苍白,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青玥摇了摇嘴唇,并不曾多言,只是为陆景擦掉桌上的雨水,又为他陈纸磨墨。
眼见陆景执笔,青玥又走进一旁的侧屋,为陆景烧水斟茶。
陆景手中拿着已经微微弯曲的毛笔,闭起眼眸,深吸一口气。
足足几息时间之后。
陆景的手突然不抖了。
他睁开眼睛,笔落草纸,力似有千斤之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十个字,草书一笔而过,酣畅淋漓。
十字之后,陆景的心绪终于平稳了许多。
他将毛笔放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陆景的心态,也变得平稳无比,思绪一时之间十分清明。
“即为君子,应当秉持着坚强的意志,自强不息,只有如此,才能暗合天的意志。
今日南雪虎来势汹汹,蛮横且不讲理,但却不曾堵塞我的念头。”
此时,一阵秋风拂过。
天上的云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仔细看去,这天上的云便如若九重天,一层接一层,倘若有仙神在此,大约会以这云朵为梯,直登九重天。”
陆景思绪及此,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
他便如此坐在石凳上,远远望着天上的云朵……
脑海中,却开始观想元神!
隐约间,他脑海中又有一道光芒涌现,那光芒逐渐清晰,化作一道人影。
人影周遭,多出许多星空、河海、山川、大地等等诸多异象。
而这些异象中,又有九重天接地而起,落入虚无宙宇。
“元神越过九重天,一跃而出,自此便自由自在,不受凡胎肉体拘束。”
陆景似有所悟。
他试着掌控自己的元神,落于这河海大川之间,然后,一步一步登上这飘渺的九重天。
一层接一层。
一步接一步。
不知过去多久,陆景恍惚间,已经发现自己站在九重天之上,俯瞰着元神异景,美不胜收。
陆景流连忘返,着迷于这诸多景物中。
正在这时,陆景脑海中,突然又有一道金光乍现,大明王法相徐徐显现出来,光芒照耀在陆景元神上,让陆景瞬间醒悟过来。
“美景虽好,但却终究是诸多拘束,不脱凡胎,不得自由,也不得长生,自不可登天门。”
陆景元神站在九重天上,就此猛然一跃。
一跃之下,便如同魂魄脱死躯,如同真灵解枷锁,陆景恍惚间,低头看去。
却看到自己的肉体,正坐在石凳上,闭着眼眸,一动不动。
陆景大感新奇。
“这是……炼神,出窍境!”
陆景元神脸上,刚刚露出几分喜色。
突然!远处一阵微风吹过,白昼里又有光芒闪耀。
陆景只觉得他的元神摇摇欲坠,又觉得炽热无比,几乎要燃烧起来。
“不好!”
他瞬间明白过来,不曾有瞬间迟疑,便朝下坠落而去,落入自身的躯体中。
“我已能元神出窍,可是却不可白日浮空,也不可受狂风吹拂。”
石凳上的陆景肉体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无比,精神萎靡不振。
他抬眼望了望天空,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幸亏……云遮住了烈日。”
第二十三章 镇一处妖邪林,灭一座淫妖肆
陆景足足修养了一夜,才将自己的精神养好,其后三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几日陆景最大的收获,便是终于学成了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
鳄魔铸骨功共计七十二式,学成二十四式并且每日修行,就能够修行出气血。
至于所需要的时日长短,还要看修行者的根骨、天赋。
陆景一直觉得自己这武道天赋不如炼神天赋。
“我每日出窍,只觉得神清气爽,并无多大碍难,可是我每日习武,却又觉得分外艰难。
连区区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都用了足足三天时间练纯熟。”
八月十一这一日,天有凉风至,地有白露生,寒蝉鸣泣,转眼,这秋又凉了一度。
小院里,陆景正穿着一袭长衣,习练鳄魔铸骨功。
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打出。
许多动作,皮肉筋膜骨骼共振。
一遍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就让陆景浑身燥热难耐,疲乏不堪。
“这鳄魔铸骨功典籍中记载着,前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只要勤加练习,天赋尚可,便能通习之。
中二十四式铸骨功,则难上加难,绝大多数人都需要寻常铸骨丹,亦或者鳄骨铸体丹加以辅助,才能够毫无障碍的习练。”
“而最后的二十四式功法,非武道天才不可强练。”
陆景练完前二十四式,又想起典籍中记载的中二十四式,眼中多了些疑惑之色。
“我却觉得,这鳄魔铸骨功中二十四式,倒也并非多难练……大约是那修行奇才命格,起到作用了。”
“既然如此,明日便继续修行之后的功法,倘若我一口气能打出四十八式铸骨功,就能够早日完成铸骨,掌控体内的气血。”
这几日,陆景的生活十分规律。
早晨早起观想大明王,一次观想之后,休息半个时辰,便继续修行武道,下午则用于读书,晚上夜深人静再通研神明感应篇。
神明感应篇中,记载着种种的观想之法,也记载着许多元神妙用。
可是陆景发现,这神明感应篇中的观想之法,比起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其实远远不如。
每一次观想大明王之后,陆景几乎都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肉体在发生变化,自己的精神也逐渐凝实。
这让陆景十分感慨。
“碧蓝机缘下所获得的焱天大圣观想法,效果如此出众,这等观想法门,如果流出去,势必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陆景想到机缘。
脑海中八卦观相镜跃然而出,照耀自身。
“这命格元气已经积累到二十有五,那金光信息中,有提及命格元气是用来升级命格的。”
“只是,现下这个命格元气数量还是少了些,施加在命格光芒上,并无反应。”
除了命格元气之外,陆景发现,自己之前两次触发趋吉避凶命格,所积累下来的一道白色机缘以及一道阳橙色机缘,状态皆有变动。
“这白色机缘已经被触发了?”
陆景微微挑眉,他仔细看去:白色机缘已触发……识得吴悲死。
吴悲死?
陆景立刻想了起来,这吴悲死正是之前那位瘦小老卒。
“这位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过是认识了他,便算是一道白色机缘?”
陆景有些不解。
“他的身份必然不一般,否则也不敢再修行武道一事上庇护于我。”
陆景吃过中午饭,低头思索了一阵。
又从屋中拿出一本书来。
那一本书名为《大伏风物志》。
是陆景昨日才去藏书阁中借回来的。
“这大伏风物志乃是民间游者所编撰,记录着大伏朝定鼎四甲子以来,许多人文风俗,也记载了许多大伏盛名者。”
“我身在大伏,却终日无法出这陆府,对于大伏太过陌生。”
“如今想要考取功名,除了要会做文章之外,还要知天下事,我两耳闭塞,双目遭障,又如何与那些见多识广的士子竞争?”
陆景的身份虽然已经是赘婿贱籍……
“可君子不可夺志,我倘若失去了志向,那前行起来,也就没有了方向,反而会沉沦在这艰难的泥潭中。
读书读书,以读书固我远志,才能在炼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日我若能在武道道路上有所成就,也不至于成为勇武却无慧的匹夫!”
陆景思绪纷扰,但当他缓缓打开石桌上那一本大伏风物志。
他脑海中复杂的念头,顷刻间消散了。
勤勉刻苦这一赤色命格,已然触发!
陆景瞬间就变得专注了许多,精神都凝聚于这本书的字迹中。
大伏风物志目录中,一行一行,有着许多地名,也有着许多节日名称,还有许多奇特的风俗、人名……
陆景习惯性的先阅读目录,一直读到人名,许多人名跃然于陆景眼前。
陆景逐个看过这些人名,突然间,陆景的眼神微微一滞,目光也凝聚在这一页目录上,其中一个人名上。
九湖……陆神远!
陆景挑眉,九湖府陆神远,又能被记载在这一本大伏风物志之上的,只怕就只有一人。
那便是陆景生父,大伏神霄伯陆神远!
“九湖第一风雨,少年盛气,镇一处妖邪林,灭一座淫妖肆。”
陆神远大名之后,又有几行文字,陆景低声诵读,眼中不由流露出好奇之色。
他循着卷名,又翻了许多页,终于找到记载着陆神远事迹的那一页。
陆景带着对于陆神远的好奇,一行行,一字字,仔细读过。
半炷香时间转瞬即逝。
陆景读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抬起头,望向院门外。
院门外,辉煌、奢靡的陆府,仍然称得上白玉为堂金做马。
而此时的陆景也终于知晓,为何陆府已经许久不曾立下功勋,却仍然能够维持这等奢靡的生活。
陆景脑海里,那大伏风物志所记载的陆神远事迹,化作许多景象。
他仿佛看到了当时陆神远的意气风发,看到了他的神采飞扬。
那时的陆神远乃是不世出的天之骄子,即便在强者辈出的大伏,也仍然算得上盖世天骄。
在那个时代,陆神远横压一世,压得大伏无数天骄抬不起头,压得诸多元神修士不敢惹这么一位武夫发怒。
便是这样一位盖世的天骄。
陆景却记得,自从他们入陆府以来,陆神远从没有前来看过他们一眼。
陆景的母亲直到咳血死去,陆神远依然没有踏足这破落的小院一步。
“天骄?”
陆景冷哼一声,轻轻合上了《大伏风物志》。
第二十四章 八月刺玫,贵胄怒骂
陆景带着重重思绪,合上了大伏风物志。
他脑海中,一道明黄色光芒流转而去,许多信息纷至沓来,便如同一阵春风。
春风忽起,潜入陆景元神中。
陆景那模糊的元神,被这一股春风吹过,竟然更加清晰了几分,从那元神上映照出来的光芒,也更明亮。
“阳橙命格,【读书人】。”
陆景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这道命格是那一日南雪虎前来时获得。
这几日,他屡屡读书皆有触发。
“每次读书有所得,这读书人命格,便能够让我元神更加凝实,等同于我观想大明王。”
“太过频繁观想大明王,精神会疲累,元神也会支撑不住,可是读书不会。”
陆景闭上眼睛,感应着自己的元神。
他只觉得,自己这元神身上的光芒已经开始由弱转强,元神质地也不再那般透明。
“光芒转盛,元神接近实质,就能够踏入浮空境,元神可以拿取实物,可以影响其他人的神智。
更重要的,是元神可以在夜晚浮空……”
陆景心生期待。
练神不同于练武,练武立竿见影,这几日陆景修炼武道,已然觉得自己的体质大有增强,皮肉筋膜都变得坚韧无比,骨骼也因铸骨而变的坚硬非常。
此时陆景看似柔弱,但他气息悠长,浑身气力绝不可小觑。
而炼神,最初的感应境、出窍境实际上并无什么杀伤力。
可到了浮空境,元神也就变得日益强大。
浮空之后,日照、化真,这威能显现,不可同日而语。
陆景倒是十分期待他能元神化真的那一日。
他念头繁杂,思索了一阵。
又沉下心来,专注读书。
读夫子圣言,读大伏国风,也读儒道尚学。
“圣言可以明理,国风可以知国家甲子风云,尚学可以明我心志,这些典籍缺一不可。”
陆景潜心读书,时间转眼来到傍晚。
白露的天气,午时过后,其实还有几分闷热。
青玥身穿青色碎花曳地裙,风鬟雾鬓,白皙面容在傍晚的红霞中,也发着光。
只是,这碎花曳地裙已经有了许多岁月,那碎花有些褪色了。
发中别着的簪子,也不过是寻常的褐木簪,没有任何坠饰。
这碎花裙是前年宁老太君过八十大寿赏赐下来的,那褐木簪,青玥则是从十二三岁时,佩戴到了现在,平日里难免磕磕碰碰,边角都磨得有些泛白。
这样的装束,倒是不像一位大府少爷的唯一丫鬟。
陆景看到青玥的模样,若有所思。
不多时。
“少爷,晚饭快好了,你快些洗漱。”
青玥从侧屋中探出脑袋,道:“今日房中太热,不如我们便在这院中吃吧?”
陆景笑着点头。
两人围坐在石桌前,石桌上仅仅只有两碗米饭,以及一盘白萝卜,一盘黄瓜。
可陆景和青玥却吃得津津有味。
“呀,少爷你看,这院里的刺玫开花了。”
陆景正在吃饭,青玥突然高声喊了一句。
陆景有些疑惑,转头看去,却看到院里那不大的花圃里,竟然真的有一朵刺玫盛开。
火红色花朵娇艳欲滴,花卉饱满,花叶繁多,看起来确实极好看。
“刺玫会在八月开花?”
陆景心中有些惊讶,刺玫的花期,大约在三四月,八月刺玫开花,就好像七月飘雪一般,确实令人惊奇。
就在陆景疑惑时,门外突然又有马蹄声传来。
哒哒哒。
这马蹄声缓慢而有力,不断靠近。
“景公子。”
一道声音如黄莺出谷,从门外传来。
“是盛姿小姐。”
青玥当即听出来人的声音,脸上还有几分惊喜。
她对于盛姿的印象极好,原因不单是甚至带来的那盒桃花酥,更多的还是盛姿对于陆景的态度。
青玥赶忙出去开门。
陆景也站起身来。
青玥打开院门,门外不远处还是陆漪和盛姿。
只是盛姿旁边,却还有一匹素白色的骏马。
这一匹骏马通体白色,额头处却有几缕红毛,陆景仔细看去,还能看到这匹马就连马蹄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颇为神俊不凡。
大伏重马!
不论是武夫还是儒学士子,不论稍有家资的百姓,或者达官显贵,都以拥有一匹好马为荣。
陆景看向那匹马,却只觉这一匹马眼神炯炯有神,充满警觉,气息秉性只怕极烈。
“而且,我如今修成感应元神,再看马匹,这马给我的感觉是精神极坚韧,胆魄可敬。
而且,盛家小姐这一匹马躯体中气血浓郁,如烈阳高照,必然是一匹异种好马。”
陆景心中颇为羡慕。
他原身便十分想要一匹马,母亲还在时,也曾去钟夫人住处央求于她,想要为他求一匹马。
只是那一次母亲回来时,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笑容却很是牵强,似乎是笑给当时的陆景看。
当时,母亲本就病重,自那之后,又多了几分沉默寡言。
这马,自然也是没要来。
正因为有这许多往事,陆景便再也没有去陆府的马场看过跑马,也不曾向母亲说过自己爱马。
“景少爷,你看我这匹马如何?”
盛姿脸上带着笑容,仍然一身红装,站在那白马旁边。
白马衬红裳,便如红莲偎白石,更多出许多美感。
陆景脸上也带着浅笑:“这马应极为珍贵,马蹄有力,马身流畅刚强,只是……似乎有些桀骜。”
“不桀骜又怎会是好马?”
陆漪撇了撇嘴:“陆景,你净说些废话。”
“对了,你如何惹江哥哥生气了?我听他府上的丫头说,前几日他回来将房里的许多物事都砸了一遍,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气冲冲,恶狠狠。”
陆漪询问。
陆景神色依然不变,他不曾沉默,道:“身为世家子弟,被极推崇的人折损了脸面,心中一时激昂不退,这……其实是念头不通达,有损心性,也有损武道。”
盛姿斟酌着陆景这番话,陆漪却不明白陆景这番没头没尾的回答。
她正要询问。
陆景又缓缓道:“贵胄少年,平日里呵斥怒骂,随心所欲惯了,又如何能忍受自己念头不通达?
既然如此,自然要寻一口黑锅让人背上,并且将其打破,以此通达念头,舒缓心中怒意。”
“这……是肉食者的特权。”
第二十五章 陆景天赋既弱,大儒以身饲虎
陆景的声音极轻柔,却又好像在叙述一个极平常的道理。
陆漪疑惑不解,却又隐约觉得陆景话语中有些看不起陆江。
她正要给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抱不平,一旁的盛姿却突然笑道:“景公子,我这马叫素踵,这是第一次牵出盛府,想要借一借陆家的马场,试着跑上一跑。”
陆景点头道:“这马极好却又极烈,只是盛家小姐还要小心一些,免得伤到自己。”
盛姿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素踵确实天生神力,寻常人拿它不住,但是我用你的中正见解,换了几式降马之术,这几日下来,应该是无碍了。”
“而且……我也并非寻常的柔弱女子,你说是吗?景少爷。”
盛姿十分开朗,她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前几日的事。
“景少爷,我让周处送来的一本武道铸器法门,一本炼神秘典,最终你选了哪一本?”
陆景并不犹豫,笑道:“当下这几日,我在修行武道,希望能强身健体,不至于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陆景并不愿告诉盛姿,自己其实武道和元神同修。
否则盛姿对陆景生出好高骛远的印象其实并不打紧,陆景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只是到时候陆景还要平白解释许多,并不值当。
“我那本鳄魔铸骨功,出自大伏一位武道大师之手,在许多铸骨法门里,也是极珍贵玄妙的,你年龄虽有些大了,可若是潜心练上几年,也能够修出气血。”
盛姿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问陆景道:“景少爷,你觉得鳄魔铸骨功难练与否?府中可曾有教习教你?”
陆景叹了一口气,话语却十分坦然:“劳盛家小姐挂念,府中并没有教习教我,我武道天赋只怕也十分一般,鳄魔铸骨功确实极复杂,我一时半会还无法掌握。”
盛姿心里闪过一丝同情。
陆家乃是武勋世家,府中武道强者其实不在少数。
她上次前来便看到一位黑衣的老者坐而垂钓,盛姿能够感知到那黑衣老者气血极强,澎湃浩荡,如同一轮炽热大阳,灼灼其辉,烈烈其芒。
族中适龄的少年少女,也都已经接触武道。
便只有着陆景直到现在,对于武道都懵懂无知,即不受陆府重视。
想到这里,盛姿对陆景说道:“景少爷,这鳄魔铸骨功,你若有什么不解,也可以来问我。”
同时,她又在心中暗想:“我今日回去,便也看一看这鳄魔铸骨功,学二三式铸骨法门,下一次来陆家,就为陆景解惑。
二三式鳄魔铸骨功法门,也足够陆景练上一段时日了。”
盛姿心中做的打算。
抬眼之间,又看到陆景院中石桌上的饭菜以及一本尚学。
盛姿微微思虑片刻,又道:“陆景,我知你极爱读书,我家那位大客卿也说你对于中正的见解即不凡。
既然如此,你何不炼神?”
陆景有些不解,读书?炼神?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盛姿解释道:“书海之中自有金叶,书海中也有圣贤之气,诸般道理也能熬练精神,磨练元神。
所以有许多大儒苦读诗书一甲子,养自身浩大元神。
他们从不曾修行炼神秘典,可若有朝一日,他们一朝修行,便能够感应元神,出窍游走于烈日之下,化虚为真,再强渡神火大劫,得成大修。”
盛姿语气中不无敬重,目光又看向一旁的素踵。
“我这一匹素踵的前主人,便是一位学究大儒。”
盛姿说到这里,眼中的敬重便突然间浓郁了起来。
陆景心中也极感兴趣,仔细倾听。
盛姿继续道:“这位大儒在书楼中苦读典籍四十五年。
这素踵,便是他唯一的陪伴。
后来天上落雪,书楼四先生吐血而亡,那位大儒在书楼前呆呆坐了三日。
便起身收起行囊,牵着素踵,出了太玄京。”
“一去便是九年。”
盛姿脸上的笑意,也早已消失不见。
“第十年,有位蛮荒少年牵着素踵入太玄,前来面见我爹。
他说那位大儒去了南召,游走在烟障蚊虫肆虐之地,漫步于暴雨狂风之所,与那些未曾开化的野人同食同饮。”
“后来如何了?”就连一旁的陆漪都睁着眼睛,晃荡马尾,连声追问。
“后来,那一处蛮荒所在染了重疫,尸体成灾,腐臭不堪。
那位大儒遍寻脑中典籍,不得其解。
于是一朝见元神,午观大阳,幕渡神火,得成大修。”
就连陆景眼中,也闪过兴奋敬佩之色。
这位大儒的事迹,确实令人心中激荡。
可也正在此刻,盛姿脸上露出一丝悲意。
“那位大儒修成神火,以元神大术隔绝天地,分割世界。
将那一处重病缠绕之地化为禁区。
他只身一人以元神之能,治疗那许多病民,时光变这般匆匆逝去两年。
两年时间,那大儒也终于找到那重病的源头。”
“重病源头乃是来源于地底深处一只病虎,病虎神通广大,收割那一处雨林之民性命、魂魄、血肉,希望能够化生灵为伥,供其吞噬医治自身病躯。”
“那时,那已然成为禁区的雨林之外,许多同族百姓畏病如虎,架起高墙,纵火烧林。
于是,那大儒不忍万民丧生,决定以身饲虎。”
“个中的细节,已经无从可考,但那蛮荒少年曾说,那一日,原本阴雨连绵,瘴气丛生的雨林上空,有红霞遍天,有虹光横渡云端。”
“天上有雷霆闪烁,隐约间,他曾看到一位老人头戴斗笠,身穿草鞋,背着书斗,一如他只身进南召那般,缓缓向天上雷霆走去。”
陆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陆漪眼中也不由浸出泪水。
盛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素踵,轻声道:“大儒成魂,曾经低头对那蛮荒少年叮嘱。
要将这一匹素踵,送到太玄京。”
“如今,这一匹马辗转到了我府中,若是它愿意,我可终日与它为伴,养它至老迈无力,送它西去。”
就连那素踵,都似通人性,低下马首,眼中似有泪花闪现。
陆景沉默半晌,问道:“请问盛家小姐,这位大儒……不知是何名讳?”
第二十六章 你还要活四十年,带我游一游诸泰河畔
“倒也算巧合。”
盛姿听到陆景询问,轻轻抚摸着素踵的身体,:“那一位大儒的名讳里,也与你一般,有一个景字。”
“如今他的名讳已经被记录在书楼第一层高阁之上,他叫谢景行,字慕林。”
盛姿回答道:“书楼高阁共有名讳四百八,景行大儒便在其中,许多士子学生进入书楼观瞻,还要朝他名讳牌位行礼。”
“他日景少爷如果有机会进入书楼,便能看到景行大儒的画像。”
陆景由衷颔首:“这等品德高尚的大儒,确实足以进书楼高阁。”
书楼乃是大伏儒道圣地,因为那一座书楼中,曾经有一位老人教诲七十二弟子,后来这七十二弟子大多开枝散叶,遍布于世界,令儒道盛开于这广大天地。
而盛姿方才话语中提及到的“天上落雪,书楼四先生吐血而亡“则另有典故。
“慕林先生倘若还在,这素踵想来也不会这般颓丧,幸好我……”
盛姿一边抚摸着素踵,一边说话。
可正在这时,原本便低着头颅,眼中浸出泪水的素踵,便如盛姿所言。
它长长嘶叫一声,然后缓缓卧倒在马道旁。
一旁的盛姿微微一怔,下意识拉了拉马缰。
这是素踵竟然毫无反应,它耷拉这脑袋,顺势躺下,眼中竟然流出一行行泪水。
马面并无表情,可在场的人,不论是盛姿、陆景,还是陆漪和青玥,都因为这一番画面而沉默下来。
“这马有灵,听到我们提及慕林的名讳,愁思便都又卷土重来了。”
盛姿皱眉,又使劲拉了拉缰绳,那素踵却仿佛已经心死,便这般躺在地上,就连气息都微弱了许多。
“不好……素踵是想要自绝。”
盛姿不由有些心慌,她咬着嘴唇,一双眉眼中,尽是紧张之色。
“我曾答应那蛮荒少年,要好生照顾素踵,如今不过半年,素踵竟要死了,失信于人,可如何是好?”
盛姿身上那赤红色的长裙随秋风飘动,曼妙身姿如若风中刺玫,美艳动人。
这位武道造诣不凡的少女,面对这种情况,却显得手足无措。
一旁陆漪连忙道:“盛姐姐,你且先等一等,我去求族中的老人,他们大多戎马一生,想必有办法救一救素踵。”
陆漪匆忙离开。
青玥也连忙打了一盆水来,那盆水被放在素踵头颅旁边,素踵却闭起了两颗硕大眼睛。
而一旁的陆景脑海中的元神缓缓浮现,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那素踵的生机正在断绝,素踵魂魄也越来越孱弱。
盛姿蹲在素踵面前,不断抚摸素踵的身体。
她武道造诣不弱,自然也能够感知到素踵马颈上的脉搏跳的越来越慢,呼吸更是远不如之前那般强劲有力。
“素踵太想念谢景行大儒了。”
陆景看到这一幕,心中低语。
“景行先生之所以要将素踵送到太玄京,便是因为素踵在那南召雨林中,吃了太多的苦。”
“他希望素踵回到太玄经,能享一些福分,活得长久一些,可现在只怕是……”
随着素踵马身越来越安宁,鼻息越来越微弱,盛姿常常出了一口气,她低着头,似乎是已然接受了这种的结果。
“也好……与其在这世间被思念裹挟,还不如……”
“盛家小姐,你先让一让。”
陆景的话,突然打断了盛姿的思绪。
盛姿转过头来,却看到陆景就站在他的身后,低头望着她。
陆景面容肖母,体魄肖父,看起来高大、俊美,哪怕身上的灰色秋服显得有些廉价,却仍然难掩少年光彩。
他便如此脸色沉静的,低头凝视着盛姿,并且又一次开口道:“盛姿?”
盛姿回过神来,匆忙从马身前让开。
陆景来到素踵前方,蹲下身来,摸了摸素踵的身躯。
他又抬头看天,看到此时日暮早已降临,薄雾笼罩夜空,不见月来不见星。
风也止息,不远处假山旁池水的声音哗啦啦作响,一派祥和宁静。
于是陆景闭起眼睛,观想元神天地。
而他的元神也再度踏上九重天,一重又一重,再度飞身一跃!
元神就此离体,陆景漂浮在天空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肉体。
他的躯体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而一旁的素踵,陆景元神隐约间看到它的魂魄,其中悲伤、痛苦掺杂着许多折磨它许久的思念。
陆景心中,油然而生对这一匹马的敬重。
“你是景行先生的伙伴,同样也是那些雨林之民的救赎者,还要多享许多年的福气才是。”
陆景元神一边思索,一边朝着那素踵轻轻一吹。
一时间……
素踵魂魄变得迷离起来。
恍惚中,它仿佛回归到幼年,跟随在正值壮年的主人旁边玩耍。
那时天正蓝、太玄京中花开正艳。
诸泰河旁,山色日微芒,黄花绽也,妆点马蹄香。
那时,它懵懵懂懂,只知道跟在主人身后,一路前行。
直到,原本不断朝前行走的主人突然回过神身来,对它笑道:“我死了,你还要活上四十年。
四十年后,书楼总是要晒一晒我的牌位,你还要帮我扛一扛,带我游一游这诸泰河畔。”
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素踵,猛然间睁开眼睛!
注视着这一幕的盛姿和青玥脸上当即绽放笑容。
而那素踵则是长嘶一声,站起身来,抖擞着身上的马鬃。
紧接着,便又是一声嘶鸣。
盛姿匆忙上前,抱住马颈。
而元神漂浮在天空中的陆景,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小院,这才回归自己的肉体。
那院中,一朵不寻常的刺玫正在盛姿。
当陆景回归肉体,陆漪匆匆前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黑衣老者。
这老者陆景倒是颇为熟悉,正是上次南雪虎来陆府的时候,出现在陆景院前的那刀疤老卒。
刀疤老人匆匆前来,远远便看到素踵已然精神抖擞,完好无缺。
“好马!”
刀疤老人由衷赞叹一声,又对一旁的盛姿道:“这样的好马,想要驯服它,可不容易。”
老人话语刚落,却见那素踵抬了抬马颈,从盛姿双臂中挣脱出来,朝前走了几步。
然后……亲昵的用马首蹭了蹭陆景的脸。
“好好活下去。”
陆景轻轻一笑:“你的年岁,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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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南风眠梯山航海来,陆景不足成赘婿
天上的云散开,月上中天,皎洁温柔。
月光落在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
院前众人,随着素踵好转,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而陆景说话时,眼里好像闪烁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那光芒令人信服,也让素踵越发安宁下来。
陆景拿起马缰,递给一旁正目不转睛望着他的盛姿。
盛姿回过神来,眼神竟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接过马缰,向陆景道谢。
陆景笑道:“盛家小姐不必多礼,本来便是因我好奇发问,才惹出这种事端。”
盛姿摇头道:“景少爷,我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你便如刚才那般,叫我盛姿便是,不必那般客气。”
陆景思索一番,正要说些什么。
盛姿又道:“我观你那一句路遇侠客须呈剑,也知你性情洒脱,不该这般扭捏。”
陆景这才笑道:“既然如此,陆景便不再推脱。”
“眼看着天已黑了,我与陆漪还要去跑马,陆景,我们下次再见。”
盛姿脸上带着笑意,和陆景告别。
她牵着马走上马道,还不忘回头看陆景一眼。
陆景给盛姿的印象极好。
盛家大客卿钟于柏在她面前,对于素未谋面的陆府庶子,也极推崇。
甚至还因陆景沦落贱籍而觉得这世道荒唐,那一夜,许多日子不曾饮酒的钟于柏还开了一壶烧满江,独酌独饮。
又经过今日之事,盛姿越发觉得陆景在一众贵胄少年中,便如同鹤立鸡群,沧海遗珠。
“只是可惜,陆景已是贱籍,无法科考,取不得功名,武道天赋据他自己所言,也称不上一个好字。”
“希望我今日劝诫有用,他能转而炼神,也许往后能够闯出一条坦途。”
盛姿便抱着这样的念头,朝着马场而去。
陆景院前,只留下了刀疤老人,陆景以及青玥。
青玥眼中就好像是有一闪一闪的光,淡淡柔柔,如流水一般,倾泻在陆景身上。
她眉眼弯弯,对陆景道:“少爷,你方才是如何做到的?你一摸那白马,马便活了过来。”
陆景朝着青月轻轻一笑,对刀疤老人道:“今日叨扰长辈了。”
老人脸上露出微笑,只是因为刀疤的缘故,显得狰狞了些。
“少爷言重了,我们不过是陆府的奴仆,称不上一声长辈。”
陆景面不改色,并未多言。
但他心中其实早已经猜到了这刀疤老人以及那日那一位名叫吴悲死的老卒的来历。
这两名老卒,看似五十多岁的年龄。
实际上,真实年岁只怕已经超过了七十岁。
可他们的体魄依然强劲,精神依然旺盛,这让陆景脑海中原身的记忆苏醒,融合。
“在我九岁那年,曾经在祭祖时,看到过这两位老人。
那时,陆神远还未曾被贬谪,这两位老人便跟着陆神远一同祭祀祖先。
须知这两位老人并非是陆家血脉,却能够跟着陆家家主一同祭祖,由此可见他们的身份来历,极不一般。
从那一日吴悲死让陆景告诉你老太君,陆景习武那是由他教授这一事上,也能管中窥豹,见得一二。
“这两位老人在武道造诣上,必然不凡,否则雪山境的南雪虎前来陆府,府中也不会让他们来我院前。
所谓达者为先,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敬他们也绝不吃亏。”
“况且,那吴悲死还要庇护于我……”
陆景心思轻动。
刀疤老人却注视着陆景,脸上带着笑意。
陆景元神骤然浮现,突然心生警兆。
下一瞬间!
却见刀疤老人左手猛然一挑,右手轻飘飘一拳,已然砸向陆景的腹部。
在极短暂的刹那,陆景已然警觉过来。
下意识,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诸多炼体法门被他信手拈来。
他左腿后撤一步,左腿上的肌肉瞬间紧绷,骨骼霎时便如钢铁一般,浑身筋膜也刚强起来。
与此同时,陆景右手成拳,手肘汇聚浑身气力,骨骼弹响!
他的手肘便仿佛化作了一只凶猛巨鳄,自上而下,猛然咬向那刀疤老人探出的拳头。
陆景的反应极快,快到一种极限。
那刀疤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手上却丝毫不停。
陆景猛肘悍然落下,猛然击打在老人的手背上。
铿!
一声硬响。
陆景只觉得他的手肘撞击到了一块精铁,整条右臂几乎将要麻木,剧痛从他身上传来。
而那刀疤老人却不知何时,已经抽身后退,脸上笑容不减,站在不远处。
陆景咬了咬牙,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鳄魔铸骨功掌控皮肉筋膜、骨骼的法门出现在他脑海中,皮肉筋膜、骨骼几乎同时抖动,卸去了剧痛。
一旁的青玥这才反应过来,她呀了一声,对那老人怒目而视。
“没想到,你偷学武道已有了一段时日。”
刀疤老人背负双手,右脸颊上的刀疤从太阳穴延展而下,让老人多出几分可怖。
陆景不解,他正要解释。
却听那刀疤老人又道:“骨鸣弹响,景少爷铸骨已然初有成效,又没有府中教习指导,便是你天赋不错,只怕修炼也有半年有余,我猜的对吗?”
陆景眉头微挑,想了想,又微微颔首。
刀疤老人哈哈一笑,问道:“景少爷,你天赋不错,可惜错过了铸骨的最佳年岁。
骨骼弹响、骨鸣金铁、骨如洪钟。
这三等铸骨阶段对你而言也将越来越难,这对景少爷也许是一件好事。”
陆景右臂上的麻木,也缓解了许多,他微微活动着关节,眼中却还带着探循,望着刀疤老人。
刀疤老人似有深意都看了陆景一眼:“既为庶子,锋芒不可盛,盛气不可久,德才也绝不可兼备。”
“我虽是一个战败老卒,却也知道这些,景少爷,你觉得老卒的话如何?”
陆景摇头:“前辈,我并非只是一个庶子,除此之外我也是赘婿贱籍,赘婿……便已不再是陆家人了。”
“哈哈哈……谁知道你当不当得成这个赘婿?”
刀疤老卒正色道:“南国公府南风眠已在路上,将要归京!
他失踪十二年,十二年之后的如今,他背着北秦山阴郡大都护的尸体跋山涉水,梯山航海,扛尘走俗而来……”
“南国公府在太玄京中,要一飞冲天了。”
陆景听着刀疤老卒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我连当南府的赘婿都不够格了?”
第二十八章 青玥心意,骨如金铁
“南风眠乃是老国公第六子,少年时极得老国公宠爱,太玄京中达官显贵俱都称他为小国公。”
“这南风眠倒也争气,少年时曾在真武山苦修炼神,颇有建树。
只是后来,他莫名失踪,老国公为了寻人还闹的太玄京风雨满城,可终是一无所获。
十二年后的如今,从大伏边城定天城传来消息,南风眠突然现身,还背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便是多次犯我边疆,屠杀我大伏无辜子民十余万,坑杀我六千大伏军士的北秦山阴大都护岳牢!”
刀疤老卒说话时,语气颤抖,脸色胀红,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他放声大笑:“岳牢这个老匹夫,坐镇山阴郡三十年,三十年以来,不知杀了我多少大伏子民,他还曾放言:‘他便是端坐两国边境,煮鹿饮酒,赏歌观舞,也无人敢来杀他,笑大伏定鼎四甲子,竟无一人是男儿!’”
“可没想到,小国公南风眠竟然潜伏山阴郡十二年之久,刺杀于他,甚至背着他尸体辗转两千里,回归大伏天下。
这等的功臣若是归来,必然举国欢庆,朝中也将以国礼迎他。”
“所以我说……后继无人,似有中落的南国公府,便要一飞冲天了。”
山阴大都护岳牢被南风眠刺杀,似乎让这老人畅快至极,说话间眉宇中都有浓烈的快意。
陆景也微微一笑。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南国公府在太玄京中的地位如何,其实无关紧要。
他在陆府便是位卑势弱,去了南国公府,也不过是一介赘婿。
在陆府中无亲情,去了南国公府就更加陌生。
正因如此,他其实当不当这赘婿几乎都没有任何差别。
“无论如何,这南风眠倒是个奇人,苦苦藏匿北秦十二年,一朝夺仇敌性命,甚至背负尸体归国……确实值得敬佩。”
陆景在心中暗想。
一旁刀疤老人还难掩脸上的畅快,主动道:“我名为赵万两,今日与你说这些倒也算是我一时冲动。
话既然止于今夜,又念在你称了我一声长辈,那我不妨再提点你一句……你的年岁铸骨已经算是极晚,倘若不想泯然众人矣,就要多多服用铸骨丹药,这样一来,也许能弥补些差距。”
赵万两说完,便背负双手,转身离去。
“赵万两?这名字倒是颇接地气。”
陆景正想要道谢,赵万两确认背对的陆景,摆了摆手。
“丹药?”
陆景眉头微挑,心思微动。
他想从陆府得到铸骨丹药,几无可能。
现在他又被困在这陆府中,没有钟夫人旨意,不可擅自出府。
不出府,便赚不到银两,更别说买药材、请大夫炼制丹药。
“需要想法子出府才是。”
陆景心思急转,原本远远站着的青玥,突然靠近。
她双手背在后面,碎花长裙在风中摇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眉眼完成一轮月儿。
“少爷,铸骨的丹药,是不是得好多钱?”
陆景愣了愣,有些不解:“青玥,你在问什么?”
“我看到了公子的功法典籍。”
青玥眼神和顺,邀功似的道:“我看到公子练功,需要很多药材,想来买这些药材应该要花很多钱吧?”
陆景一头雾水,却也解释道:“青玥,你不用担心,似乎……我的武道天赋并没有那般不堪,没有丹药也无碍的。”
陆景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
原本陆景经过趋吉避凶命格预测修行武道、元神的吉凶之后,便真就认为自己的武道天赋不值一提,无法在武道一途上,有太大成就。
只是,通过今日那老人赵万两的只言片语。
在综合自己这几日修行的种种。
陆景发现……他的武道天赋好像并无那般不堪,甚至称得上不俗!
“哪怕没有修行奇才、勤奋刻苦这两种命格加持,我的根骨、武道天赋大约也是不弱的!”
“否则,就算有命格加持,也无法在三日内通习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
“毕竟,刚才赵万两曾说,倘若我根骨一般,练到如今这等程度,只怕需要半年有余。”
陆景心中思索,又突然间明白过来……
“趋吉避凶乃是炽金级命格,预测吉凶,是在特定条件下,对比几种选择。
我元神天赋更好,所以炼神和练武之间,炼神便是吉象,练武便是凶象。”
“而且,如同趋吉避凶这般玄妙的命格之下,所谓‘天赋一般,武道难有大成就’这句话中的大成就,只怕层次高到了我难以想象。”
“趋吉避凶命格所认为的大成就,也许是修行到武道上三关。”
“如此种种,趋吉避凶命格看不上我的武道天赋,可实际上,我的武道天赋,应当是超越绝大多数人了。”
陆景脑海中思绪纷纷。
这时,一旁的青玥心中却想:“公子上一次说自己的天赋明明一般,今日却又不承认,大概是不想让我为之伤神。”
想到这里,青玥开口道:“少爷,我有银两,大概能买许多药材。”
陆景眉头微挑。
青玥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许多银两。
“少爷,看。”
青玥手里捧着几枚碎银子。
她眉目起波澜,月光照在她的脸颊上,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陆景更是疑惑,因为青玥手中这几枚碎银子,只怕有三四两之多。
这般多的银两,青玥又是从何得来?
“少爷,青玥房里还有银两,共计有二十二两,买些药材,大致是足够了吧?”
青玥双眸似水,眼里还有期待之色。
陆景刚想询问,他脑海中思绪一闪,立刻便想到了些什么。
“青玥,你是将那一盒桃花酥卖了吗?”
“少爷真是聪慧。”青玥道:“我前日早上去买菜,便将那盒桃花酥带出去了。
带到了几处糕点铺子,几位老板都抢着要,我便多走了几家,挑了处出价最高的店卖了。
连那盒子,一共卖了二十二两。”
“只是可惜了,那一盒桃花酥原本一共八枚点心,那一日少爷让我吃了一块,否则一盒能卖三十两呢。”
“早知道当日少爷让我吃,我便藏起来了。”
七枚桃花酥,连带那价值不菲的檀盒,才卖了二十二两……
“青玥这傻丫头。”
陆景心中低语,看向青玥的眼神,却显得越发柔和。
他明明记得青玥吃那一块桃花酥时,就连眉眼中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可她却将其余七块尽数卖了,只是因为青玥看到了那一本武道法门上的药方,又听到了陆景那一日说自己天赋差的话语。
“青玥,这些钱你先收着,少爷我还不需要丹药,等需要了,再找你要。”
陆景上下看了看青玥,又道:“你这长裙也旧了,明日你出去采买,可以看看其他的料子。”
青玥固执的摇头,小心翼翼的将那几两碎银子放入怀中。
“这是要给少爷练武的钱。”
……
又过三日。
陆景正在房中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这几日,他也已经了然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和神明感应篇、鳄魔铸骨功之间的区别。
观想大明王,陆景的肉体、元神俱都能得到精进,越来越强。
可是,这等层面上的肉体和元神,若是没有功法,陆景根本无法掌控。
换句话来说。
大明王观想法只是单纯的法。
神明感应篇、鳄魔铸骨功却在教授陆景如何掌控自身越来越强的力量。
照例观想大明王、参研神明感应篇之后。
陆景又来到院中,一瞬间,他身上气魄大变。
鳄魔铸骨功诸多法门便如流水一般,由陆景躯体上倾泻而出。
他身形左右穿梭,双臂双腿肆意挥洒,炸裂劲风呼呼作响。
同时,隐约间也能听到,陆景躯体骨骼中,有弹响之音,噼里啪啦,浑厚不绝。
青玥正在侧屋忙碌,她听到声音,探出小脑袋看到陆景练武,眼中不由露出欣赏之色。
“少爷练武,气质越发浑厚成熟,平日里站在院中,也是长身玉立,气度雍容,便如养尊处优的嫡少爷一般。”
三日时间,陆景自身对于武道的信心,越发浓郁起来。
“我天赋本就不错,再加上修行奇才、勤勉刻苦两种命格相助,又有大明王观想法每日熬炼我的肉身。
我的武道进境,如何能不快?”
陆景脸上带着笑容:“鳄魔铸骨功第三十六式,鳄骨镇山!”
“铿!”
一声金铁之音,从陆景身上迸发出来,发出一声脆响。
陆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骨鸣金铁……这便是铸骨的第二阶段,下一阶段,便是骨如洪钟大吕,轰鸣作响。”
“铸骨阶段,骨骼铸造的越强,奔涌出来的气血便越发澎湃、旺盛,往后修行事半功倍。”
“等我修炼到骨如洪钟,再找些铸骨丹药,一定能够打牢基础。”
陆景正在心中盘算。
微微敞开的大门外,远远走来一位青年。
陆景的眼力今非昔比。
即便还有段距离,但他一眼之下,便已经看清来人的样貌。
这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样貌平常,面无表情,朝陆景的院子而来。
“这人经常陪从陆江一同将来马场跑马。”
“他是陆江院中的下人。”
陆景心中思索。
那青年一步步向着院中而来,看到陆景并不行礼,只是道:“景少爷,陆琼公子有请,还请景少爷前往清流亭。”
陆琼有请?
陆琼乃是他的嫡兄,平日里与他几无来往,又如何会请他前往清流亭?
更重要的是。
陆琼有请,为何是由陆江的下人通传?
陆景眼皮微动。
一道金光,在陆景脑海中乍现,一道道信息便从中映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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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清流之亭,行书童之事
【初九:素履,往,无咎。】
【君子坦荡,行为清正,无灾无祸。】
【嫡兄相邀,会于清流之亭。】
【吉:婉言谢绝,端坐院中,不立危墙之下。
利:无灾无祸,也无大患,获:三道命格元气。
弊:触怒陆琼,令陆琼心生不满。】
【凶:应陆琼之邀,前往清流亭,若遭折辱,以怨报之,君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利:以大人表现,获十道至二十道命格元气,有几率获得一件奇物。
弊:必遭折辱,恐遭祸患。】
两种选择,便如此跃然于陆景脑海中。
吉象与凶象彼此对立,悬浮在如同金色宫阙一般的命格之前。
陆景眉头轻皱,向那青年询问的:“陆琼兄长邀我前去,是想要做什么?”
那青年站在院门前,语气冷漠,话语中却不无客气:“景少爷,今日有几位少爷小姐一同在清流亭中吟诗作对,大府琼少爷想起景少爷课业极好,便命我来请。”
陆景侧头,神色沉静问道,:“陆江也在?”
青年并不隐瞒,点头道:“回景少爷的话,我家主人也在。”
陆景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感知着自己脑海中那许多信息。
其中,凶象信息令他极感兴趣。
“有可能获得一件奇物?什么是奇物?”
陆景思索片刻,有抬头问道:“现在清流亭中,可曾有其他长辈?”
青年摇头:“除了我家主人和琼少爷之外,还有宁蔷小姐,以及宁蔷小姐一位好友,据说是从苏南之地而来,乃是一位大商贾家里小姐。”
“只他们四人?”陆景又问。
“还有两位小姐的丫头,以及琼少爷贴身的侍女。”
陆景似是得到了答案。
青玥此时,也为他端了一盆水。
陆景将双手放入那盆水中,细细清洗,青玥又为他整理衣裳。
“嫡兄有请,如若不去,岂不失礼?”
陆景脸上带着些许笑容,与青玥一前一后走出院门,行了几步,又转头问那面无表情的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沉默几息时间:“回景少爷,我叫张元。”
——
清流亭在陆府北院,距离北院大门其实不远。
清流亭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这一处亭子坐落在陆府竹园中。
陆府竹园也叫秋园,其中层层叠叠摆放了几处假山,又摆放着十余丛青竹。
假山与青竹穿插之间,又有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竹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小亭坐落于此间,便得名清流亭,一语双关,竹中清流、水中清流两意皆有。
此时此刻。
清流亭中雕刻着许多绚烂纹的石桌前,几位少年少女正一边品尝石桌上的许多美味点心、名贵小食,一边交谈文思,吟诗作对。
“记得年时来岭上,依稀听到歌声。而今流水绕孤城。断桥人独立,落叶鸟双行。
最是黄昏帘半卷,月华如练初晴。小楼灯火又三更。不知何处笛,吹彻几多情。”
一位年约二十的少女正在吟诗。
这少女穿了件水碧色挑线裙子,月牙白璎珞纹缎袄。
大约又觉得太素净,便又加了杏黄色腰带。长发披落,脸如白玉,却又透了些忧愁。
她低头诵诗,眼中还带了些许的牵强。
这位少女名叫宁蔷,却是宁老太君的外孙女。
她全家回乡祭祖时,据说遇到大妖作祟,父母双双亡故,只有她侥幸逃了性命,辗转来了宁府。
宁蔷旁边还有一位少女,她一身天蓝色装扮,竟然长着一头银发。
看起来极安静,只是眼中泛着好奇的神采,左右望着厅中的几人。
想来这位,就是宁蔷那一位商贾好友。
清流亭中,除了宁蔷和那银发少女之外,还有陆江和陆琼二人,以及这几位少爷小姐的丫头。
几个丫鬟侍奉在此,为这亭中的贵人们添茶倒水。
宁蔷吟完一首词。
面如冠玉,极为俊美不凡的陆琼当即鼓掌,赞叹道:“表妹这一首诗,作得极好,几行词句,描了许多景,诉了许多愁绪,不愧是江南才女。”
“这样的好诗,便应该记录下来。”
陆琼连连称好。
一旁的陆江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道:“既然在这清流亭中行诗,得了作品又岂能不记录下来?”
“正好,陆景大约快到了,我听漪妹说陆景的字写得极好,等他来了,便让他在旁候着,记几行诗正好。”
宁蔷欲言又止。
陆琼颔首,对身后一位姿容娇俏的侍女道:“习秋,你可曾准备笔墨?”
那侍女甜甜一笑:“少爷放心,都已准备妥当了。”
陆琼拍手称好,又看向宁蔷旁边那一位少女:“忍冬姑娘,不知这府上的点心可曾合你的胃口?”
忍冬姑娘大大方方道:“劳烦陆琼公子,府上的点心极好,我在苏南却也不曾吃过这许多口味的糕点。”
陆江客气道:“林姑娘说笑了,林家富甲苏南,林家家主又是极强的元神修士,即便远隔千万里,我们也听过林家家主的大名。
这寻常点心,又岂能入了林姑娘的眼界?”
林忍冬面色不变,银发发丝随风而动,她轻轻捋了捋额前碎发,正要说话。
远处林荫道上,缓缓走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灰衣的少年。
那少年高挑秀雅的身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
天边中云渐收,日光映照,衬出少年姿态闲雅,眼眸沉静。
端的是一位器宇不凡的好少年。
少年身后,是以为穿着朴素却难掩貌美的丫鬟。
宁蔷看到那不凡少年,眼中多出一分惊喜。
至于最后一人,宁蔷和林忍冬都已见过,是陆江的随从。
而另外两人,林忍冬却有些陌生。
她不由问一旁的宁蔷:“这少年倒是不凡,不知是哪家儿郎?”
宁蔷正要回答。
陆江却转过头来,轻笑道:“这少年叫陆景,以前是陆府庶子,如今却成了他家赘婿。”
“我和琼少爷今日请他前来,是为了让他在旁侍候,记一记两位姑娘和琼少爷的佳作。”
林忍冬和宁蔷不由对视一眼。
请一位庶出少爷来这里行书童之事?
这未免太差池,太失礼了些。
第三十章 少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那一涧清流蜿蜒流淌在假山中。
下午的阳光有些暗了,但今日的天气却极好,天穹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挂日轮。
神色始终带着几分牵强的宁蔷直到看到陆景前来,才微微起了些精神,朝着从林荫道走来的陆景颔首。
一旁的林忍冬大约是看出了宁蔷的异样,有好奇之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也望着陆景。
陆景面色从容,一路前来清流亭。
他毫不失礼数,朝着众人行礼。
陆琼站起身来,神采奕奕间对陆景道:“景弟,你来的正好,今日且先不去理什么武道,不去理什么课业,便是专心作诗作词,行些风雅。”
“正巧我在这北院中遇到表妹和忍冬小姐,便邀请她们一同前来,你在这里正好磨墨执笔,将我们的诗词记录下来,这些诗词往后若能成名,也能多提一两句你的名讳。”
陆琼向来不喜欢修行武道,也不喜欢读书,但却对诗词一道极为喜爱,四书中的《问诗》典籍,陆琼已经熟读了不下千百遍。
一旁陆江却闭口不言,只是眼中有寒光一闪而逝,沉默间注视着陆景。
陆琼说话时,清流亭中的其他人也都默默不语。
但是陆琼、陆江身后的习秋、雪柳两位侍女眼中却有异样闪过。
这两位侍女,分别是陆琼和陆江的贴身丫鬟。
平日里负责这两位少爷的洗漱、更衣、铺床、暖床,这样的丫头,在府中地位极高,平日里除了侍奉少爷之外也不需劳作,自然有帮工丫鬟备妥一切。
这一点,光从这两位丫鬟身上的衣着,就能看出一二。
陆江的丫鬟雪柳身穿一袭黄色碧罗衫,头上佩戴着红木珍珠簪,光是簪子上的珍珠,便价值不菲,只怕需要上百两银子。
便是寻常商贾人家的小姐,都极少有一支这样的簪子,足见陆江对于雪柳的宠爱。
而陆琼的丫鬟习秋,姿容更美上许多,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乃是难得的美人儿。
习秋在陆府的地位,自然要比雪柳更高,因为他的主人是陆琼,乃是陆家大府嫡长子。
等往后陆神远老去,陆琼便要承陆家阴萌下来的神霄伯之爵。
再加上宁老太君向来极为宠爱陆琼,习秋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便是府中的大管事,都要卖她好几分脸面。
所以习秋身上的衣着更不必说,她穿着粉红色燕莎裙,手挽屹罗软纱,光是用料,便是出自江南道桑槐府,可称得上一等一。
身上的饰物也极为名贵,即便是旁边的雪柳与她相比,也只可算是相形见绌。
她们之所以眼中有异色闪过,大约是觉得同为陆府少爷,境遇却各自不同。
陆江受其母亲庇护,又勤修武道,在二府的地位颇高。
陆琼则更不必多言,府中少爷小姐里,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没有比他更受宁老太君宠爱的。
反观眼前这陆景……
“这陆景在府中本就不得宠,现在又成了赘婿,让陆家成了笑柄……倒是他的容貌肖母,可称得上一句玉树临风,可这……又有何用?”
习秋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琼少爷。
“论容貌,琼少爷也不弱于他,还写的一手好诗词,若论及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丫鬟在心中喃喃自语。
这番话她也只敢在心中自语,绝不敢明说。
无论如何,即便这陆景已是赘婿,府中地位不高,可是在宁老太君和钟夫人未曾发话之前,这少年始终姓陆。
既然姓陆,便是府中的主人,管事下人们背地里如何做些克扣的勾当,也是有人默许,若是当面失礼,自然有人追究。
这不是为了陆景,而是为了陆姓的权威。
就在习秋心中揣测时,不远处的雪柳却在同情陆景身后的青玥。
此间清流亭中,算上青玥,共计有七个丫鬟。
除了雪柳和习秋,以及宁蔷和林忍冬的丫头之外,还有在旁侍候,端茶递水,准备点心的两名陪侍。
这便是十里长宁街上陆府的豪奢。
几位主人饮茶,旁里还有七名陪侍,一个下人,若非这清流亭够大,只怕还容不下这边多的人。
可是在这七位丫鬟中,青玥的扮相最为寒酸。
身上衣着老旧,甚至许多地方已然褪色了,身上的配饰乏善可陈,除了头上的木钗,便再也无可值得注意的。
“这个叫青玥的也真是倒霉,生的这般美却跟了这么一个主子,只怕平日里,连像样的点心都吃不上。”
雪柳想到这里,又想起与她关系极好的另一个丫头。
“幸好八九年前,袭香姐姐托刘管事说情,否则如今跟在陆景旁边的,怕是袭香姐姐了,哪有跟在陆烽少爷身旁好。”
“最起码,自家主子不会被逼着做书童,不会受此屈辱。”
两个丫鬟思绪纷纷。
一旁的宁蔷也微皱眉头,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对陆景道:“表弟,你且先入座,今日我已有些乏了,也不愿再作诗作词,说些家常,也是好的。”
陆琼一愣,但又看到宁蔷眉目间的疲乏,多情的毛病便也犯了,连忙道:“表妹乏了?那我让膳房给你煮上一些解乏的汤药?”
宁蔷道:“谢谢表哥,不必如此,我休息一会也就好了。”
始终不曾说话的陆景线条分明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关切,道:“表姐,你既然乏了,不如回去歇息?”
这番关切,倒不是惺惺作态。
只是在这陆府中,向来没有关心陆景的人。
——除了去年因为家中遭难,来到陆府的宁蔷。
也许是宁蔷身世凄惨,与同样过得委屈悲戚的陆景有些许共鸣。
平日里,宁蔷经常派下人给陆景送些肉食,补贴陆景,让陆景和青玥不至于过得太艰难。
君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陆景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心中又有一杆衡量善恶的尺,自然也是感激宁蔷的。
陆景开口,始终面色愁苦的宁蔷竟然难得的笑了笑,又催促陆景道:“表弟,快些入座吧,让她们给你倒一杯茶,如今正是秋日,天虽然还不冷,可秋风入骨,喝一杯热茶也能防一防风寒。”
宁蔷旁边的林忍冬有些惊奇的望着宁蔷。
她了解自己这个好友,自从家中横遭劫难,便终日忧思,脸上也少见笑意。
没想到眼前这个陆景,竟能让宁蔷带笑。
虽说这笑容还是有些牵强,也已是不易。
陆江看到这一幕,神色突然阴郁了许多。
“陆景,表姐叫你坐下你便坐下,过几日等老太君回来,你想坐在这椅子上,只怕也不可能了。”
他突然出声,令在场的几位主人纷纷看向陆景。
陆景随意一笑,当即入座,对陆江说道:“五堂兄心心情可好些了?那样一匹好马突然发疯死了,也是可惜了。”
陆江神色更加阴沉,冷冷的看了陆景一眼,将眼前紫砂茶杯里面的茶一饮而尽:“陆景,你偷习武道,知道族中的刑罚重起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陆景眉头微挑:“五堂兄你莫非忘了,我马上便要成婚,想必宁老太君和母亲必不会交给南国公府一个残废。”
在场的众人俱都一愣。
陆琼、宁蔷、林忍冬虽然不知陆江和陆景究竟在说什么事。
可却也能清楚的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陆景此时已然能够坦然说出他到南国公府为赘婿的事,毫不避讳,颇为坦诚。
陆江怔然之后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陆景,成了赘婿……是一件值得自傲的事?”
陆景一笑:“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若是终日埋怨自弃又有何用?与其如此,还不如化耻为依仗,保全自身,五堂兄,我说的可对?”
清流亭中突然安静下来。
陆江脸上的阴沉消失不见,反而多出几分郑重,凝视着陆景。
习秋和雪柳并不知晓陆景话中深含着的意思,只是觉得这陆景倒是胆大,竟敢与江少爷针锋相对。
林忍冬越发觉得这气宇轩昂的少年有些不凡……
触动最深的,则是宁蔷。
“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
“处在逆境,就好比大病之下,全身扎针敷药,可以再不知不觉中磨练意志,培养高尚的平行……”
“表弟原来是这般看待他艰难命运的……”
宁蔷深思,约莫是想到了自己。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终于,陆琼有些不耐烦了,他道:“今日这清流亭中不谈其他,陆景,我知你课业学的极好,可我向来烦这些琐碎的道理,你也莫要再提。
对了,你平日里苦读四书五经,也应当读过《问诗》,不如作一首诗词,令我们赏一赏。”
陆景并不犹豫,摇头拒绝:“兄长,我平日读书尚可,可在诗词一道上,并无多少天赋,也无多少造诣。“
陆江突然笑了笑:“陆景,那你便选错了,你身在贱籍,读其他四书五经读的再好又有何用?参不了科举,入不了仕途,何苦做无用功。
倒不如钻研一下诗词,往后还能附庸一番风雅,参几处诗会,也可在外自称是读书人。”
他说到这里,似乎又恍然大悟。
“想来这便是你修行武道的原因了,你已在绝路,便想要以武道破局?”
陆江高大的躯体坐在石凳上,他目光锐利,语气低沉道:“只是可惜,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十六七岁了。
十六七岁想要铸骨,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