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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瞻台     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txt下载     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要让虞东神活

    “倒也不难猜测,那项鼎深入大伏腹地,我原以为北秦朝堂是想要以这位举鼎仆射的命换我虞东神的命。

    可我却发觉,那项鼎出手时全然不似一位将死之人,他似乎极有自信能够带章奉圣、盛如辕这些人离开大伏,前去北秦。”

    虞东神注视着远处那一朵红云,那红云中一缕神秘气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接近。

    “后来我又想到北秦强者无数,我在大烛王,在那北秦国师,在那韩辛台以及那三位北秦大上将眼中,应当也算是一个人物。

    他们大费周折,总要想好许多可能。

    比如项鼎不曾摘了我的头颅,也就需要一位真正的强者前来收拾残局。”

    虞东神摘去了酒封,将手中的酒壶扔给陆景。

    陆景低头,却见壶中的酒液浑浊,酿酒的工艺称不上精致,却自有一种粗犷在其中。

    “此酒极烈,陆景先生若是喝不得烈酒,小酌便可。”

    虞东神随意说着,他背负着在身后的那一杆银枪正在熠熠生辉。

    他身后尚且有三百骑虎武卒,正在静默的向陆景行礼。

    陆景想起太玄京,又看到这洞山湖前的景象,忽然笑了笑。

    “看来,不仅是北秦大烛王、北秦国师想让你死。”

    重安王世子摘下背后的银枪,轻轻弹了弹枪刃。

    枪尖发出一声清鸣声,竟有些萧瑟。

    虞东神道:“权力倾轧向来残酷,崇天帝不希望重安三州这等所在一直牢牢握在我虞王府手中。

    再加上崇天帝谋划盛大,重安三州是极重的棋子,所以难免生出些龌龊来。”

    “自我前去太玄京,圣君只见我一面,只字不提世袭罔替四字,我便已有了准备。”

    陆景沉默下来,道:“世子倒也不必失望,洞山湖无论是距离几座都护府,还是距离太玄京都有些远。

    北秦来势凶猛……哪怕是八境修士也无法一刻千里。”

    南风眠还在南国公府时,陆景整日与他在南国公府饮酒,倒是养出了爱酒的习惯。

    可在今日,在此洞山湖畔,陆景看着手中别有一番风味的重安烈酒,却并无多少喝酒的欲望。

    虞东神依然看着远处不断靠近的红云。

    “陆景先生何必安慰我?”

    虞东神握着手中银枪,笑道:“虞东神死了,重安三州会迎来它新的主人。

    也许是大柱国苏厚苍,也许是此刻正在重安三州的徐长河,甚至以圣君的魄力,极有可能让魏玄君统御重安三州。

    而我虞东神将会被厚葬,会被追封一个王位,太玄京中必然也会有人供奉香火于我。

    而我之死,可以换一位北秦天府人仙的性命,也许……”

    虞东神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也许我重安三州儿郎们,也会令那大公孙三十万儿郎埋尸于重安城墙之下。”

    “前提是崇天帝之谋算,确实可通天地。

    若我死了,重安三州无吞山河之势以御外敌之人,大公孙的兵将们若长驱直入重安三州,那大伏与太玄京必然会付出代价。”

    陆景静静地听着。

    他忽然极难理解那位始终端坐在太先殿的玄衣君王,究竟在谋算些什么。

    令虞东神葬身洞山湖,死一个天之骄子大伏也许能忍其痛,可倘若北秦因此而突破重安三州这道屏障,战车燃火于中原之地,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崇天帝难道就有那般自信,可令虞东神死,又令重安三州仍屹立于大荒山之前?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崇天帝谋划为何,如果虞东神死了,边境之地必然有一场大战。

    重安三州胜也好、败也罢,必有无数尸体陈尸于大荒山之下。

    那向来善于铸出无数铮铮铁骨的重安三州,难道又要家家张灯结彩,挂灯笼、贴对联?”

    陆景思绪闪烁,只觉得那位被冠于一个“圣”字的君王,有悖于此字。

    为圣者,又岂能够视天下苍生为草芥棋子,随意令其生,令其死?

    “而我也是崇天帝棋盘上的棋子之一。”

    陆景抚摸着腰间的屠仙黑金。

    这把名剑乃是崇天帝赏赐于他,陆景知道自己是崇天帝的棋子,崇天帝却满不在乎,甚至不曾遮掩一下。

    就好像……

    “就好像哪怕是我腰佩屠仙黑金这般的一品宝剑,崇天帝也自信能够掌控于我,令我落棋盘,成棋局。”

    陆景想到此处,他神色不变,身躯也巍然不动。

    只是眼眸中却多出几分厌烦来。

    他看到天空中红云来临,又有森然妖气如若龙卷风暴席卷四方。

    他又看到虞东神转过身去,随口对那三百骑虎武卒说道:“来人强横,你们骑虎入西川,不必在此送死。

    我若能活,便会由老路入镇西都护府,你们可以在那里等我二日。

    若我二日不至,伱们自行回重安三州便是。”

    三百骑虎武卒脸上俱都覆着黑色面盔,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这些骑黑虎的男儿连同那些黑虎都如同扎根在地上,身躯都不曾颤动丝毫。

    陆景见这些骑虎武卒这般气魄,便越发有些烦闷起来。

    “九百骑虎武卒,哪怕是在那曾经横扫天下的骑虎军中也是威名赫赫之辈。

    今时今日却在这区区洞山湖上折损了六百人。”

    “虞东神这样的人,难道也难逃一死?”

    陆景皱着眉头,仍然站在原地。

    虞东神也与他一般皱起眉头,道:“陆景先生,你映照太白天王二星,甚至持太白剑光,此乃是天上之剑,人间少有。

    细数天下强人不在少数,可你杀北秦举鼎仆射项鼎,便是在那些天下强人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只是……那红云来人乃是北秦大公孙弟子,名为孔梵行,乃是一只孔雀成人仙,是人间有数的大妖。

    陆景先生助我良多,可倘若再待在这洞山湖上,无非是多留一具尸体。”

    这重安王世子语气真挚,继续道:“先生恕我直言,我若能活,便是先生不在此处,我也能活。

    无论要死,哪怕再多二三个景国公陆景,也保不下我的人头。”

    陆景静静的听着重安王世子说话。

    不过过去了一刻钟。

    那数百里外的红云,却已在不远。

    陆景站在原处,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虞东神见到白衣的陆景便如同一棵树一般一动不动,眼中多出些由衷的敬佩。

    他将手中银枪刺入大地,双臂大斩,双掌交叠朝陆景行礼。

    “陆景先生,若我这一遭能活,若你能在那位天上西楼水云君手中留下性命,我必然说到做到。

    有朝一日,为你取来那把天下第五的名剑。”

    “天下名剑,一入榜十,虽然被世人称为一品名剑,可却已有超脱一品之相。

    一入榜五,若能为其主,可攀人间之巅。”

    虞东神行礼,又拔出大地上的银枪,指了指站在三百骑虎武卒最前的一位黑甲。

    “他名为石岱青,乃是这九百骑虎武卒之首,原本应当成为我麾下第二十位马前卒。

    陆景先生记下他的名讳。”

    虞东神说完这句话,毅然转身,不曾给陆景回话的时间。

    他身上滚滚的气血流畅,一座神阙气魄迸发出来。

    那神阙中,仿佛供奉着一柄神枪,锋锐无比,好像能够刺穿天际。

    气魄顿生。

    虞东神化作一道气血流光消失在天际。

    沉思的陆景醒转过来,刚要有些行动。

    忽然间。

    天上云雾顿生。

    一道道琴音来临,隐约间传入陆景耳畔。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洞山湖中的湖水活了过来,化作一条蜿蜒盘结的水龙,瞬息间冲天而起将陆景吞入口中。

    陆景神色微变,他感知着那水龙散发出来的神通气息,脸上生出些怒气来。

    “前辈,这是何意?”

    “何意?少年人气性太重难免早死。”

    百里清风站在百里外的云端,他似乎承受着沉重的压力,身躯一动不动。

    腰间那一枚令牌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

    “来人乃是北秦大妖孔梵行,你可知道八境修士的斤两?”

    百里清风疲倦的声音传来:“八境修行者,如我,便是肩头扛着阆风城第一府仙,也可令你无还手之力,脱身此间凶险。”

    “八境修行者,如太冲龙君,哪怕是重伤坠九楚山,寻常神阙、星宫修行者尚且斩不下他的头颅。”

    “八境修行者,如那将来的孔梵行,哪怕你有了屠仙黑金、有了斩草刀,哪怕你与重安王世子联手,也难逃一死。”

    “八境武夫为何被称为人仙,八境元神修士为何被称为天人?

    所谓人中之仙,并非是天上仙境那些仙人。

    所谓天人之天,也并非是指天上,而是指旷阔的宙宇,是指天地之真!

    你若想与八境修士争锋,就算你有举世难敌的底蕴,就算你能以照星五重杀项鼎,我也劝你一番,等你映照九颗星辰,再来一试。”

    百里清风声音传入陆景耳畔。

    陆景转头看向虞东神。

    虞东神化作流光远去,不曾再回头看他。

    也许虞东神知晓了陆景重仁义,不愿拖累陆景。

    陆景身上剑气闪过,斩碎水龙。

    那水龙却以极其短暂的时间里重聚,仍然带有陆景,朝着百里清风所在的云端而去。

    陆景抿着嘴唇,眼中满是怒气。

    百里清风却不曾感觉到陆景对他生怒,心中亦有些无奈。

    “陆景是在对谁生气?”

    “是在对强者如云的太玄京,还是对那太先殿中,高高在上俯视天地棋局的崇天帝?”

    百里清风这般想着。

    他耳畔依旧传来一阵阵琴声。

    这位封妖哧魔的酒客,终于有些不耐,他冷冷的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肩。

    “保一个陆景,便不要再聒噪了,若不是来不及,我真想将你按死在我的肩上。”

    百里清风嘴唇开合。

    自他肩膀上传来的琴声终于不在那般昂扬。

    陆景眼中怒气越发清晰,可不过二三息时间,怒气又变作不服气。

    “百里宗主,若是虞东神这等于国有功,于民有恩的人都活不下去,那这人间又有什么好?”

    百里清风眯起眼睛,不答。

    “宗主,我听闻你游历山水许久,必然见了很多世面,必然见了广大天下。

    陆景想要请教你一番,这人间自古如此、朝朝代代如此,还是只有现在如此?”

    百里清风一时语塞,却又见那少年配刀剑,又位居高位的景国公正目光灼灼,紧紧注视着他。

    这位“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邪道宗宗主突然有些怕了。

    他怕这位盖世的少年对这人间失去希望,怕着悟了人间剑气,养了无畏剑魄的剑客心中没了剑气之锋锐,亦没有了无畏之心。

    可百里宗主却又不想骗陆景,于是他斟酌再三,终于开口道:“岁月如流,有清有浊……

    只是过往历史,清也好、浊也罢,天上明玉京还是那一座明玉京,人间还是这么一座人间。”

    陆景明白过来,点头道:“所以崇天帝想要求变,所以一时之痛总好过万世不变,总好过人间生灵万世卑微如蛆虫?”

    百里清风点头。

    可他却从陆景的眼神中,看出他的不忿。

    是啊。

    求变的代价又是什么?是那些高不可攀的贵人,还是人间弱民?还是虞东神就等孩童之身便上阵杀敌,少年之身便肩扛重安三州数千万子民的英豪?

    这人间,太冲龙君能活千年,齐国齐渊王依然端坐王位,雕琢着他那白骨宫阙。

    河东八大世家已然忘了读书修身养民之责,只希望平天下、立正统。

    “可我不希望虞东神这样的人死,也不希望崇天帝掌控万事,令天下人的生死皆成为他铸造棋盘的材料。”

    沉思的百里清风脑海里,突然间传来陆景的神念。

    陆景说得认真,百里清风却平静说道:“虞东神的生死,已经并非是你能干预。

    他上前有那一杆天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陆景摇头。

    “方才旧吴甲士二百长戈落于其身,虞东神将死尚且未曾持天戟。

    也许虞东神拿不起那一杆天戟,也许天戟上残留的重安王气机早已在镇压太冲龙君之时耗尽。”

    百里清风道:“所以虞东神要死了,此处死一个虞东神便够了,你改变不了什么,我来送你回太玄京。”

    陆景生在水龙嘴中,他低着头,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中闪出一抹光亮。

    “不……百里宗主……世间之事总有一线生机。”

    “方才那虞东神向我行礼,我见他神阙中有有一杆神枪屹立,有刺穿天穹之势……锐气之盛,还要胜过我的无畏剑魄。

    这神枪气魄,必是他自战场中得来,天下少有。”

    百里清风固执说道:“神枪气魄对上孔梵行,无济于事。”

    陆景哈哈一笑,突然间探手,从那虚空中抽出一杆枪!

    “我要让他活。”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世子持神枪

    山风独舞,吹散山间浓雾。

    红云滚滚,恰如那云中如有一朝烈日升。

    北秦大妖孔梵行默然行走在云中。

    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察觉到了一声声呼唤。

    举目远望间,目光就落在遥远的天际。

    那里有一朵朵洁白的云雾笼罩,云雾下又有一座风清水秀的大山。

    山顶上,一座奇怪的庙宇好像是用琉璃砌成。

    每当夜空中有月亮升起,月色下琉璃庙宇远看如一点烛火,也如一座星辰。

    那座山名为烛星山,在大伏百景中也极负盛名。

    对于孔梵行而言,山中景色如何倒也并不重要,只因为那烛星山中有他在乎、思念之人,所以这位北秦大妖入了大伏,总想要多看看那一朵云,看看那一座山。

    “……只是有些可惜,不能亲自去那山上瞧一瞧。”

    孔梵行背负双手,只觉得他许久未曾前来大伏,这一座昔日最为强大、最为繁盛的国度已经腐朽了。

    他自连绵的高山中一路自秦国走到了大伏,又从大伏边境一路前来洞山湖。

    沿途有极尽豪奢之辈,有富饶之地,也有饿殍卧在路旁,也有人卖儿卖女。

    对于孔梵行而言,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人间总归是天下的人间,只要十二楼五城、四百八十座仙境高高立于人间之上,世间也就无法更好。

    那些仙人就像是吸血的毒虫,吸食着人间的气运,吸食着人间元气。

    甚至普天下的人、妖、魔无非都是天阙的养料。

    正因为孔梵行深知这天上地下的真相,正因为那位养他长大的大公孙立志要以战车平天下,要让大烛王的秦火将世间烧铸成为一件比起天阙还要更加强横的宝物,孔梵行才会毅然决然,来这大伏送死。

    “八境第一关……入了大伏,展了踪迹,也就出不了大伏了。”

    他离开秦都时,大公孙就盘坐于那老旧的房檐上,望着他的背影。

    孔梵行知道,如果他在那时回头,被称之为重安王之后天下第一名将的义父也许会唤住他,不让他出那大上将府邸。

    可孔梵行并没有回头。

    人与妖皆有其命,天下之物,无有比命更重者。

    义父救了他的性命,赐予了他一身气血如日华的武道修为,自己幼时又曾经看过残破的天下。

    这些恩德,孔梵行要报。

    那残破的天下,孔梵行也打算尽自己的力量,修补一两处。

    于是他果决前来大伏,遵公孙素衣之命,要以自己的命换那重安王世子的性命!

    这个红云笼罩于虚空。

    孔梵行朝向洞山湖走来。

    他远远看到那洞山湖畔,有两位男儿也在望着他,望着笼罩在他身上的红云。

    此二人眼中毫无惧色,令孔梵行有些敬佩。

    天下强者甚多,却鲜少有人胆敢直面八境修行者。

    八境修士,人仙也好,天人也好,已然不同于天上的那些平凡仙人,更不同于人间那些寻常的修行者。

    他来此杀虞东神,那位重安王世子却浑然不惧,甚至手持射天狼的银枪,朝着他的红云奔涌而至。

    便是在大秦,敬佩虞乾一、虞东神乃至重安王妃司晚渔之人也数不胜数。

    孔梵行虽然此来的目的是要以命换命,是要杀人。

    可时至此刻,当虞东神手中银枪闪烁光辉,亮起一道霸道枪芒时,孔梵行依然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立场不同,重安三州不愿被大秦吞灭,不愿意成为烧铸人间异宝的材料,可虞乾一、虞东神父子护持重安三州百姓,乃至所有中原百姓许多年。

    立于百姓之前,以臂膀挡秦火者,确实值得敬佩。”

    孔梵行心中这般想着。

    可他眼神里依然没有任何犹豫。

    “理念不同,虞家又向来不缺一身铁骨,不愿意臣服于大秦……”

    “也好,我杀虞东神,再以性命陪葬于他,我与他二人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可惜……时至此时匆匆数十年,我却从未去一遭烛星山。

    不知妹妹……可长到了我的肩头?”

    孔梵行默默低语。

    他记得那一座寒冷的雪山,也记得冰冻的池水,还记得被他背在身后奄奄一息的妹妹。

    世人多离散。

    昔日的兄妹二人从相依为命变做了日东月西。

    现在又要天人两隔,倒是令孔梵行颇为无奈。

    孔梵行一边努力回忆自家妹妹的长相,一边仍然感知到那极远处的烛星山上面,有人正在相送于他,为他点香,为他流泪。

    于是,这一只极为年轻的八境大妖摇了摇头,意志磨灭心中的思念,好让他更果决一些。

    其实他对于这人间,并无多少不舍。

    只是人间之人,人间之妖,总有颇多不舍之人。

    烛星山中的妹妹、秦都里的义父、去了炀谷的大师兄,乃至那不久之前还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与自己玩耍,现在却披甲覆面,于大荒山上统军三十万的素衣小妹,都令他眷恋这人间。

    “想来那虞东神,必然也有极眷恋的人。”

    孔梵行见洞山湖上射出的那一道银光越来越近。见到有持枪的男儿独自前来。

    出于敬重,他放下背负着的双手。

    身上的气血变作五彩,两条宽大的衣袖随意洒落,就好像两朵五彩的云。

    孔梵行携云,不再前行。

    他最后看了一眼烛星山方向,继而便站在云上,静等虞东神孤身前来。

    ……

    “孔……二兄。”

    自那五彩的云雾中,自那孔梵行手指上一枚戒指里,有流光涌动,恰如银光拍天浪。

    银芒、流光、天浪涌动间,沟通着天地间的元气,凝聚成为一支奇特的力量,落在公孙素衣眉心那奇异的印记中。

    这一位秦国女将因此而清楚的看到那洞山湖上的景象。

    她看到残存的三百骑虎武卒忠心恪守重安王世子的命令,正朝着镇西都护府方向前去。

    她看到虞东神手持银枪,眼中带着决然,也带着一道刺穿天穹的枪势,有若流星,朝向孔梵行而去。

    公孙素衣也看到自小照顾她,看她长大,如同自家兄长一般的孔梵行消去了眼中的眷恋,双臂大开,站在云上等待虞东神……

    “你看到了什么?”

    镜中的女子已经穿起华衣,敷妆画眉。

    甚至她头上还多了一点冠冕。

    这神秘的女子站起身来,侧过头去,目光透过那一面如同明镜一般的元气,直视着公孙素衣的眼睛。

    “我看到有两位若不死,便成绝世的人物将死。”

    公孙素衣闭起眼睛,似乎是惧怕那镜中女子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镜中女子挑了挑眉,道:“你就这般确信孔梵行能杀了虞东神?

    你说有太白剑光落于人间,斩了那举鼎仆射。

    就不怕又有太白剑光顿生于空,拦下孔梵行?”

    公孙素衣猛然睁开眼,眼神又变做几分冷漠。

    “那太白剑光并非来自天上,只可惜……那操持太白剑光的少年被人救走,否则他若是能死在洞山湖上,也算是大喜之事。”

    那镜中女子听到公孙素衣的话,眼中多出些诧异。

    “以太白剑光杀北秦第二神阙的是一位少年?”

    她话语至此,又在倏忽之间反应过来。

    “大伏地大物博,人口繁多,有的是天骄之辈。

    可以少年之身杀神阙……是那新封的景国公陆景?”

    镜中女子当即猜出公孙素衣口中的少年。

    公孙素衣抬起手来,摸了摸白狐面甲眉心的印记,道:“大伏底蕴深厚,不久之前才有一位战功封侯的中山侯,不过短短数载就又多了一位景国公。”

    “我倒是盼着这位景国公义薄云天,助一助重安王世子……”

    镜中的女子自然知晓公孙素衣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笑道:“中山侯曾与我提起过景国公陆景,这景国公可并非是什么无智之人。

    他修为再怎么突飞猛进,可是在孔梵行这位八境大妖面前终究还是一个照星修士。

    哪怕他回头相助虞东神,横竖不过是多丢一条性命,对于局面无改,又何必做那等徒劳?”

    公孙素衣漠然道:“陆景再强他也是孤身一人。

    重安王世子不同,他身上还背负着一座重安三州。

    一人之孤勇,除非到了天下九甲,或者我大秦大上将、大公孙、国师,又或者那几位巅峰之人的层次,否则终究不敌千军万马。

    “这陆景杀了项鼎,可他若是拦我大秦之战车,秦火之下脱不去一个粉身碎骨的结果。

    倒也不必着急。”

    镜中的女子听到公孙素衣这番话,突然间抿嘴一笑。

    “伱平日里心中有念,可不会这般轻易透露出来。

    今日那孔梵行前去送死,你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心中却已千疮百孔,倒也不必假装。”

    “而且……这陆景乃是真正的绝世少年,中山侯入了楼兰与我说起陆景时,陆景的修为莫说是杀举鼎仆射,便是杀一个照星的修士,只怕也要费尽周折。

    现在不过短短一年有余,他就可以斩项鼎……”

    镜中的女子正在说话。

    那公孙素衣忽然冷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却见她轻轻叩动面具眉心的印记。

    那弥漫在虚空中的元气,顿时构筑出一片景象。

    “长公主,你与我相交良久,你我既是好友,也是仇敌。

    今日我有故人去,你也有贤臣亡。

    你道破了我的心绪,你便陪我看你大伏虞东神陨落于洞山湖!”

    公孙素衣说话时。

    那元气构筑的景象里。

    虞东神神色果决,提枪而至。

    他手上的银枪带着一种大无畏气魄,散发出炽盛的光辉。

    光辉闪过虚空。

    虞东神的精气神仿佛俱都化为一杆神枪。

    那神枪直冲于天,竟然有一种刺破天穹的气势。

    那头戴冠冕的女子看到重安王世子这般气势,不由叹出一口气。

    “若是这等人杰在我西域,必将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只可惜……”

    那女子见到元气景象中,方圆数百里以内,除却孔梵行、虞东神之外,竟然没有一位大伏强者……

    “那是陆景?”

    当镜中女子深觉可惜时,那元气景象中一朵云雾忽然散去。

    那云雾中多出两道人影。

    这两道人影正在飞速远去。

    镜中女子看到陆景脸上还透着些不甘,却似乎无能为力。

    “便是盖世的天骄,也终究是太年轻了些……

    就如那虞东神,若是再给虞东神几年时间,他也许能够借着重安王那盖世的玄功,借着与大秦战机一举踏入天府之境。

    只可惜……大伏朝堂……”

    那女子思绪及此。

    那红云中的孔梵行,原本静默而立,当虞东神提枪而来,入其千丈之地。

    孔梵行忽然间伸出一根手指。

    那手指上一层气血萦绕,五彩斑斓。

    更恐怖的是,这五彩斑斓的气血中隐约有一重重雷霆浮现。

    那雷霆并非寻常武道气机,而是一道道雷劫之力!

    又要晋升八境天府,必要受天地雷劫!

    融雷劫之力入其身,得天地之真,便可大小由心,便可滴血重生!

    这便是所谓……人中之仙。

    所以当孔梵行探出一根手指。

    五彩斑斓的气血伴随着雷霆炸裂开来。

    一时之间,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好像被孔梵行这一根手指夺去了。

    可怕到极致的力量轰然落下,仿佛要碾碎一切。

    虞东神手持银枪,那银枪上亦有光辉闪过,直射虚空。

    可虞东神那银枪光辉太过渺小,比起孔梵行那一根手指,便如同山石与青山,根本无法比拟。

    公孙素衣闭起眼睛。

    她并非不愿意见虞东神被孔梵行这一指捻碎,是因为虞东神死,便意味着孔梵行也已走到尽头。

    镜中女子也转过头去……

    “虞东神死,再等到虞乾一气血彻底枯竭,陨落于重安三州,虞王府便彻底败落了……”

    那女子思绪闪过,又心绪一滞,猛然间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虚空。

    却见远处的天空中,又有一道极其可怕的璀璨光辉直射而来。

    那璀璨光辉中夹杂着一种浓烈的气息,滚滚散散,划过虚空,令虚空雷火顿生,令天地震荡出惊天的霹雳。

    “那是什么?”

    公孙素衣凝目。

    她刚才分明看到,原本脸上尚且有不甘的陆景忽然从虚空中抽出一杆神枪。

    那神枪被陆景掷出,似乎被虞东神身上那惊天之枪势吸引,只冲着虞东神而去!

    而虞东神手中的那杆银枪似乎有灵,暴射出一道光辉,从虞东神手中挣脱!

    虞东神似有所觉,探出手,握住了那杆枪!

    ps:有点发烧,这章状态不好,各位读者大人轻喷啊,想写人设又因为更新量不够提不起节奏总被喷,有点emo了。

    不过明天这段剧情结束了,主角要杀仙人了,大家早点睡,轻喷,T﹏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可铸太华元相,自此双七境

    那一杆神枪上,一种雄壮的气魄流转在这漫天的山野中,轻而易举刺碎了红云。

    那等气魄与虞东神身上迸发出来的鼎盛枪势骤然间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两相激荡,如若浪潮。

    哪怕是仅仅从那元气景象中。

    公孙素衣与那镜中女子都可以清楚的感知到……

    那一杆神枪似乎受到虞东神武道精神牵引。

    而当虞东神踏入红云的那一刻,正是虞东神武道意志最为浓烈之时。

    他身上那神枪之势荡漾开来,就好像是狂风席卷,又如若火山迸发,大地都好像被无声无息间淹没了。

    “陆景身上,竟然有这么一杆神枪!”

    “这等神枪,只怕还要强过申屠自安槐国得来的那一杆枪。”

    公孙素衣白狐面具下,尚且有几分惊异。

    “这等神枪便是细数天下三百年,都可入其三甲!

    这陆景浩大的魄力,竟然舍得这样一杆神枪异宝。

    他若是持此神枪入虞渊,必然能从其中换得一把惊动天下的神剑。”

    “而且……他又如何信虞东神能靠自己的枪势,握住这一杆枪?”

    镜中女子都不由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凛然间望着前方。

    “这一杆神枪,大约便是在鹿潭中诞生的那一杆枪。”

    “这般强横,这般珍贵,哪怕是在鹿潭诸宝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而虞东神,靠着神阙修为,竟然握住自己的枪?”

    公孙素衣一动不动。

    她隐约听到一种狂暴气势的宣泄。

    又清楚的看到,当虞东神握住神相的那一刹那,周遭百座山峰都好像静止,又有一座座山石飞溅,灰尘漫天。

    孔梵行那惊天的一指带起弥天的气血浪潮,仿佛天地都在震颤。

    气浪呼啸,横贯十里之地,所过之处,如有烽火连天之势。

    若隐若现之间,五彩的气血中带着天生的奥妙,玄功绝顶!

    原本孔梵行静默立于虚空,探出一根手指,他神情无变,眼中依然带着可惜。

    不知是为将死的虞东神而可惜,还是为自己的性命而可惜。

    可在那须臾间,他目光微动间看到水龙龙口中的白衣少年身上元气鼓荡,气血沸腾。

    又看到一点寒光被突然间投掷出来,那寒芒天生气势滚滚,带着锋锐无双。

    寒光脱离了那白衣少年之手,竟然在极其短暂的刹那掀起一重又一重的气血,腾飞于空,落入红云中。

    紧接着,便落入虞东神手中。

    直至此时。

    孔梵行眼神微变。

    而那一根手指已然落下。

    便如有指玄之功!

    惊人的杀机浮现,凶戮的气血连天,其中雷劫伟力如瀑如龙,转眼间飞跃数十里。

    继而,便是疯狂的气浪来袭。

    恰如天地风雨声,烽火连雷霆!

    八境天府人仙,已然并非只能近身搏杀的武夫,他们一举一动便如同火山喷发,也如同星辰坠落,带起滔天的威势。

    原本这等威势,可杀天下任何一尊神阙,自然也可杀虞东神……

    只是,虞东神握住了那一杆神枪。

    “呼……”

    一种无法形容的锋锐气血,自那无名的神枪中流转而出,落入虞东神伟岸的躯体中。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又在转瞬间流逝,化为了惊天动地的迸发!

    虞东神身上,宛若孕育出一杆真正的神枪!

    “神枪出天地,愁杀天下名兵。”

    就连见多识广的百里清风就站在陆景身旁,眼中亦有些诧异。

    他看到虞东神身上的气魄,与那神枪上的锐气融合,刺出一道枪芒。

    刹那间,足以刺穿一切的气血暴动,红云中虞东神的影子带起怒潮一般的气机!

    然后……

    刺穿了孔梵行那可怕的一指!

    “虞东神神阙之身,竟然可以执掌此枪?”

    百里清风瞥了一眼陆景。

    此时,陆景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盛。

    “孔梵行这等八境天府大妖前来杀世子,这世子却无惧无畏,甚至坦然让那三百骑虎武卒离去。

    就连那负伤的白虎也被他强行喝退。

    他那神枪之势养自大荒山下八百里战场,一直以来有如星辰中的烈日,统御诸多星辰,如有王临!

    可他自少年时,就是名满天下的将军,麾下有十二位大将,十九位马前卒,又有数十万重安儿郎。

    他那神枪之势是煌煌之势,浩瀚之间几乎要统御百兵……

    这等枪势自然无双,可终究缺了些什么。”

    陆景默默的在心里想着:“缺的正是那一代强者,孤勇之势。”

    陆景最初,之所以不曾拿出那一杆神枪,并非是舍不得这神枪。

    神枪虽然极为珍贵,可陆景对于枪法一道一窍不通,神枪入他手中,就如同那河东世家之主所言,是神枪蒙尘。

    虞东神助他杀太冲龙君,取了太冲龙君天龙尸骨,便等于送了陆景铸造神剑的珍贵材料。

    陆景既然想要助他归去,一开始自然便会竭尽全力,不会等到死了六百骑虎武卒、白虎负伤之后,才愿意拿出这杆神枪。

    其中的原因在于……

    孤勇踏空,持枪去红云之前的虞东神,根本不曾孕育出那等神枪之势。

    被陆景存放在蕴空纹中的鹿潭神枪,也自始至终不曾对虞东神有丝毫的共鸣。

    直至……

    直至虞东神握银枪,带出一身孤勇之气,独身一人直面八境大妖孔梵行……

    “有此神枪,这神枪又有认主之势,虞东神凭借他身上的枪势、意志,好似可以发挥出那神枪真正的威力。

    如此一来……”

    百里清风眼神中的惊异变作期待。

    “如此一来,虞东神便可以如陆景所言,可以在孔梵行手中活下来。”

    宛若九天雷动,又有如天崩地裂。

    虞东神握着那鹿潭神枪,周遭的天地气爆回响,滚滚气血直冲天穹……

    然后,天猛然间暗了下来。

    孔梵行一指点出,虽然惊讶于陆景送神枪,惊讶于虞东神浩大的枪势与那神枪相融,亦惊讶于五色指竟然被虞东神刺出的一枪抵挡。

    但他却不曾有丝毫迟疑。

    气浪翻滚间,一道雷霆乍响。

    孔梵行就此消失在原地,他那原本凶猛可吞天地的气血威压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过一息时间……

    孔梵行又从另一处虚空中显露出行迹。

    他长衣飘洒,一只手臂探了出来,手臂上五色华光涌现。

    轰隆隆!

    巨大的震动在虚空中显现,一股股凶戮的气血杀机,带起漫天杀伐,化为盖世的一拳,重重轰落。

    虚空在咆哮。

    气血在鼓荡。

    虞东神抬头,这一刻他眼里已然并非只有孤勇之势,更多的乃是兴奋难耐!

    “陆景先生,此枪……甚好!”

    气流翻涌间,这一声称赞传遍数百里之地。

    “东神能活命,必持先生恩德,永世不忘!”

    虞东神在道谢,声音中最难掩滚滚战意。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间田野,回荡在江河城镇。

    他手中神枪震荡,他躯体中皮肉筋骨俱都摩擦,五脏六腑构筑的神阙,正挤压出浪潮一般的神枪气血。

    气血沸腾下。

    虞东神,动,则如神鹰自高处俯冲而下。

    他的身体上散发着金光,刚强而霸道,手中的神枪锋锐到极致。

    当他跨步于天,手中神枪挥舞,他周身的肌肉就好像是一条天龙盘踞于大地之下。

    气血又有如滚烫的岩浆。

    这般可怕的威势,落于手中神枪,继而化作绝世的枪法。

    枪影飞荡!

    无与伦比的气势,在此处战场上爆发开来。

    孔梵行五种气血浩瀚生辉。

    更为可怕的是,他的肉身时大时小,大可数十丈,一脚踩踏下来,便可崩毁山峰。

    小可如飞蚁,轻而易举躲过虞东神极尽爆发的神枪!

    又有盖世的气魄自他身上涌动,一条条雷霆伴随着震荡,伴随着孔梵行越发惊异的目光,横压而下。

    竟然压的群山俱都矮了一截!

    山石滚滚,山巅飞沙走石,竟如同一片末日之景。

    而这末日中……

    “有此神枪,我也可如父王一般,铸我武道神意!”

    虞东神身上气血光辉流光溢彩。

    他的武道精神、武道意志、武道气魄、武道气血融汇于五脏六腑中。

    然后……一种种凶猛的武道气机弥散开来。

    “坠火神、星君、乾龙、天将、天官……”

    五种元相化为五种截然不同的武道精神,融汇于五脏六腑。

    五脏六腑中气血相连,隐隐如同一座辉煌殿宇。

    那正是武道神阙。

    “将军、见岳、大都护、常胜王……”

    四种主相再度浮现,又有四种武道精神融入于虞东神神阙中。

    百里清风眼睛一亮。

    “不愧是重安王之子。”

    “以他的年岁,便是在神阙境界中,亦有无限可能。

    便是无这杆神枪,只需再给他一些时间,莫说是北秦举鼎仆射,便是那北秦第一神阙,只怕都无法与他比肩。”

    百里清风脸上笑意盎然,他正要与陆景说话,却又忽然间沉默下来。

    只见就站在百里清风身旁的陆景正目光灼灼,死死注视着那一处红云战场。

    红云弥漫中。

    隐约可见一只巨大的孔雀若隐若现。

    那孔雀仿佛是由诸多元相凝聚而成,带着难以想象的气魄。

    而那孔雀对面,虞东神九种神相融于自称神阙,神阙气魄又落入他手中神枪。

    神相迸发出光辉,却未曾照破越发昏暗的天空。

    “嗯?虞东神……这是要破境?”

    原本还气息不改的公孙素衣,终于按捺不住。

    只见她呼吸声猛然间变得粗重起来,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元气中的景象。

    “那神枪中必有着某种天地之真!融汇于虞东神神枪意志,这天下……竟要多出一位这般年轻的八境天府人仙了?”

    那镜中女子思绪闪过,她看到天上雷霆浮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虞东神这般年岁持神枪,若可肉身渡雷劫成天府,圣君真就应该赐他一个世袭罔替!”

    “这般盖世的人物,细数大伏四甲子,也是少有!”

    公孙素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东神躯体中的气血正在变化,自五脏六腑中涌动出来的锋锐气血融于肉身各处,可怕无端。

    他正在蜕变。

    如从凡人蜕变为天地间活着的神明。

    孔梵行威压浩荡,他踱步于天,武道气机四起,又感知到数百里外,隐隐有一道如同浩瀚深海般的元神,正乘风而来。

    孔梵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大伏朝堂已经动了。

    虞东神将登八境天府,手中又有神枪。

    他已经杀不了这位肩扛重安三州的年轻英杰了。

    “无论是八境天府,还是虞东神握住的神枪,都可以令崇天帝的棋盘生变。”

    百里清风站在原地,目光再度归于沉静。

    今日,他见到了少年国公杀神阙,见到了一位年轻的八境人仙崛起。

    也见到了……自己身旁这位陆景先生一脸不甘的从虚空中拔出那杆神枪,投掷于空。

    我要让他活!

    “区区五个字,他竟真让虞东神活了,甚至圣君的棋盘因此而变……”

    百里清风想起陆景腰间的屠仙黑金。

    那柄一品名剑此刻正在长鸣阵阵,似乎正在雀跃,雀跃于自家主人的旷阔志向。

    “也许,这少年可以令天地生变。

    一如那位想要落星的玄衣剑甲。”

    百里清风正在出神。

    一道流转的气血,突兀之间惊醒了他。

    一反常态,不愿再拼尽全力,行那无谓之事,而是转身朝向烛星山退去的孔梵行。

    不得不压抑住战意,抬头等待雷劫降临的虞东神……与百里清风一般,看向陆景。

    重安三州……

    坐在地上,双臂抱着腿正瑟瑟发抖,眼中满是不舍的虞七襄似有所觉,这座城池以外。

    正在仔细思索,是否要寻回她自身的恶念,再回那侠客之身的重安王妃也同样如是。

    甚至王府中,身躯枯瘦奄奄一息的武道魁首重安王竟然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机流转出来。

    他们……都看向了与重安三州交界的太华山。

    太华山下,有地脉。

    此刻,地脉狂涌。

    而在极远处的陆景此时也不再去看虞东神的元相,不再去看孔梵行的五彩气血。

    他也看向太华城的方向。

    那里是他的食邑之地……

    “太华山河帝子图录!”

    “今日见天府、见七境登八境,我亦有明悟,当铸元相,自此踏入神相之境,一身双七境!”

第三百三十八章 衔日入神相,终可扶正天柱

    太华城中。

    有男子站在一座破败的小桥上,低头看着桥下的流水。

    流水匆匆,伴随着烟尘,平白泛起涟漪。

    今日无风。

    城中小河中的流水原本不该太匆忙,也不该生出这平白的涟漪。

    那男子看似三四十余岁的年龄,却有绣眉白面,独立桥上,定不似尘土间人。

    尤其是这太华城中破败,更显出着男儿的风采。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天下少有。

    此时那男儿眼中尚且还有几分诚意,低头看着桥下的湖面。

    那小桥尽头,山石黄土间有一座道观。

    道观称不上瑰丽也绝不雄伟,却被打理的十分干净。

    当那男儿低头看着水中涟漪时。

    道观中走出一位女冠。

    那女冠穿着一身明艳的黄色道袍,头发长落于后,手中还拿着一袭拂尘。

    拂尘被她落于臂弯中,从那无缝的重门中推开仅容一人的缝隙,缓步走出。

    她也来到那湖畔,向桥上的男子行礼。

    “城主。”

    女冠向桥上的男儿行礼,继而又落目于湖上:“圣君天诏,太华之脉有了主人,不过这才几月光阴,这食邑之地的景国公,竟然能引得太华之脉异动。

    就连我的道观中的金鱼都变得十分惶恐。”

    “那景国公想要以太华山河帝子玄功引动太华之脉,参悟衔日元相,踏入神相境。”

    那被女冠称之为城主的男儿眯着眼睛,他眼神中光华纷纷扰扰,似乎能直透过翠绿的湖水,看到太华城下那粗壮的太华之脉。

    女冠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年岁。

    她蹙着眉头仔仔细细看了那城主一眼,似乎有些不甘心。

    “城主与我家师尊在这太华山上经历了许多大事,曾见过太华摇荡崩山根,也见过黑风白雨东西屯。

    只可惜我家师尊并不长寿,可惜城主终究不曾得了这太华之脉。

    如今我家师尊已经仙去,城主在这太华山中兢兢业业数十年,最终却被那景国公夺去了太华机缘。”

    那女冠语气中透露着些不值,在为那位城主鸣不平。

    那城主沉默不语。

    黄衣的女冠抿了抿嘴唇,左右看了一眼这苍凉的太华城,看了一眼这西极山岳,道:“太华城越发破败,太华山本是天柱,如今却成了荒山一座。

    仅存的太华之脉,也被圣君赐予了朝官,可这天下又有何人在意太华城六万户子民的死活,又有谁会在意历年之间,越来越枯败便如同戈壁一般的太华山?”

    那气度不凡的城主终于抬起头来,对那女冠说道:“太华之脉并不寻常。

    以圣君之权柄,自然可以将太华之脉赐予寻常人。

    可若是想要借着太华之脉参悟衔日元相,只怕并无那般轻易。”

    黄衣女冠愣了一愣,脸上忽然变得轻松许多:“姜城主,你是说那景国公哪怕有了引动太华之脉的权柄,也无法借太华之脉参悟衔日元相?”

    她说到这里,又径自点了点头:“说起来,人间九元相,其中以衔日、天官、黄河三道元相最为强横,亦最为玄妙。

    能够参悟此等元相,倘若往后得了机缘,入了天府之境,极有可能以这三道元相玄妙,明悟帝相,武道路途越发坦荡。

    我听说那景国公陆景乃是天下少有的元神天骄,一身元神剑气有玄衣剑甲商旻的风采,多有人称他为少年剑甲。

    可天地生人,总不可能令他占去所有好处。

    如城主所言,我也不信那陆景能够凭借太华之脉,感悟衔日元相……”

    黄衣的女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絮絮叨叨,显得有些稚嫩。

    “黄观主。”

    她尚未说完,那位太华城姓姜的城主,忽然间开口,打断她的话。

    “黄观主,姜某的意思并非是这一位景国公无法参悟衔日元相。

    这少年景国公并非是什么寻常人。”

    姜姓城主看了一眼黄衣观主徐徐说道:“我是太华城的城主,便如你师尊一般在这太华山上活了许久。

    你师尊在此,我多与她论道太华,也曾与她一起参悟太华之脉中的天地之真。

    我与伱师尊参悟许久,却从来不曾令那太华之脉如龙盘动。”

    “便是圣君赐予了这景国公陆景权柄,关乎于衔日元相,也绝不该这般轻易。

    可偏偏这位景国公……却令这太华之脉如龙衔日,滚烫无比。”

    姜城主有着世间少有的男儿之姿,就连说话声都颇为浑厚,令人信服。

    黄衣的女冠听到城主这番话,神色一怔。

    城主朝前走了几步,走到小桥尽头蹲下身来。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指伸出,轻轻点了点河水。

    河水水面上的翠绿褪去,一道道红光从中喷涌出来,照红整座河面。

    一时之间,破败荒芜的太华城中倒是多了几分颜色。

    而这颜色正是来源于太华之脉。

    黄衣的女冠从怔然中惊醒,连忙看向河水。

    却见太华之脉红光映照的河水上,倒映出一位少年的身躯。

    那少年神玉如骨,立在云端便如芝兰之树,神情恬淡,含垢隐瑕,眼神宽厚又大量。

    自十岁起就来了太华山中的黄衣女冠看得有些出神。

    “这白衣的少年,就是那声名满天下的景国公陆景?”

    女冠心中这般想着。

    也许是因为厌恶大伏那一座朝堂,连带圣君亲自册封的这一位景国公,在黄衣女冠心中,也并无多少好印象。

    直至此时,当河水上倒映出陆景站在云端上的景象,她心中忽然有一种“世无其二”的心绪。

    “且不论其他,这景国公生的可真是好看,比起姜城主还要更好看许多。”

    黄衣女冠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旋即又被她自己摇头驱散了。

    “太华山之所以屹立不倒,之所以还有成为天柱支撑人间的可能,就是因为这太华之脉。

    城主,这景国公天资令我叹为观止,既修元神也修武道,更令我惊讶的是,他似乎真就可以参悟衔日元相。

    只是……引动太华之脉可并非什么好事。

    支撑太华山的太华之脉一旦消弥,太华山上六万太华百姓,乃至葬我师尊的那一块青田……”

    黄衣女冠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河水中倒映出的景象。

    她语气中带着些疲乏,缓缓开口:“太华城不再是天柱,若是再无了太华之脉。

    朝中的贵人又有谁会想起太华山上还有六万太华之脉,在驻守着曾经是天柱的太华山,在给予这太华山以生灵之气?

    这景国公食邑太华城,可他端坐于太玄京,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怎会想起来这太华山上看一看?

    便是他想来,圣君又岂会应允?”

    河水上的红色光辉越发耀眼了。

    姜城主与那黄衣女冠俱都看到陆景注视着前方,他身上的气血便真如一条衔日神明,正游于虚空。

    猛烈的气血,在陆景身躯中游荡,他周身上下变得无暇如玉,甚至看不到毛孔。

    而他五脏六腑却仿佛变为一座座熔炉,熔炉淬炼着他的身躯,也淬炼着他周身的气势,让一缕缕气血化为衔日气血!

    他们俱都知晓,此时注目于那位少年国公的人物,并非只有他们。

    太华之脉异动,也必定令诸多强者注目于此处。

    大秦也好,神关也好,西域三十六国也好,乃至镇西都护府、重安三州……

    朝廷、山野、闹世、世外之地!

    都在看这位大伏的绝世天骄,身登衔日元相!

    “也许吧。”

    黄衣女冠抿着嘴唇,道出那样一番话。

    那姜城主轻轻点了点头:“太华山已非天柱,世人又怎会记得一座寻常的山岳?”

    黄衣女冠大约想起了自己的师尊,想起了那位在这断裂的天柱上耗费了自己一生的真武山大道人,便越发觉得难过了。

    “不过……这景国公却与常人不同,他受了太华之脉,明悟衔日元相,开辟神相坦途,也许有朝一日他会前来这太华山、太华城中看一看。”

    姜城主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黄衣女冠却有些固执的摇头:“师尊早与我说过,太玄经已经不是灵潮之前的那座太玄京了。

    圣君不再是以前的圣君,就连那位心怀天下,与城主你算是本家的首辅大人也已经不复从前。

    这景国公又如何能免俗?

    他一介少年,耳濡目染之下,怎能挣脱太玄京的枷锁?”

    黄衣女冠说话时带着些哭腔。

    那姜城主从河边站起来,他终于不再去看他后面,而是直视着黄衣女冠的眼睛。

    “你师尊故去令你有些消沉,不知你多久不曾去太华城中逛一逛?”

    “你只知道圣君传令,有使者前来太华城,颁布景国公食邑太华城的命令,只知道这陆景是一位元神天骄,却不知这陆景究竟做了什么。”

    姜群主道来。

    黄衣女冠却摇头道:“城主我并非自封五感,也有些心智。

    我自然知道少年陆景之所以封于国公,是他执掌了呼风唤雨的权柄,是他令河中道再复生机。

    这自然是天大的功德,却也是天大的机缘。

    机缘加身又身居高位,便有功德,又与我太华城何干?”

    “景国公并非只有呼风唤雨的功绩。”

    姜城主声音缓慢,说话极为认真,一字一句:“对于朝廷而言,对于天下万民而言,河中道之功绩自然极重。

    可就如你所言,也许这份功绩是陆景的机缘,呼风唤雨的权柄是他无意所得,单凭此事,无法看出景国公的为人。”

    “可在这之前……这陆景于河中道斩恶孽真龙七百,又元神入了西云海,斩灭西云龙宫。

    而这些所谓真龙,大多行恶孽血祭之事以加自身,身上血债累累,却碍于龙属势大,碍于太冲龙君这位八境天龙之位格,无人敢提及此事。”

    “唯独陆景,明明可以如他人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要拼着几次深陷死地,发斩龙檄文,作斩龙诗,扫灭恶孽妖龙……”

    黄衣女冠有些吃惊:“竟有此事?”

    姜城主又道:“陆景执掌呼风唤雨的天时权柄,天上西楼正以冰盘、玉壶开路,前来人间杀他。

    早在河中道时,陆景本可放弃执掌那等天时权柄,不去理会河中道灾祸,也就没有灾祸加其身。

    便是有仙人在前,可他偏偏执权柄,立万民碑文,解了河中道灾厄。”

    黄衣女冠转过头,看着河上倒映出的陆景身影,不再说话。

    她本以为十八岁的少年,有这般的无畏之心,这般的功绩已然是极限。

    却又听姜城主道:“他承了四先生的人间剑气,一身剑气出扶光,若能承四先生风骨,并不是那无情之辈。”

    “书楼四先生人间剑气?”

    黄衣女冠突兀抬头:“是那师尊时常惦念,入天关又下人间的纪尘安?”

    姜城主不曾应答,又道:“不久之前,他还做下檄文,请大伏朝廷治罪于太冲龙君。

    朝廷不允,他就与重安王世子虞东神一同去了九楚山,不知以何种手段,斩了太冲龙君的头颅!”

    原本吃惊于陆景所作所为的黄衣女冠听到姜城主最后一番话,身躯突然间一颤。

    “太冲龙君死了?死在了景国公陆景手中?”

    姜城主嘴角露出一缕温和的笑容:“你师尊故去,你不应当独自守在那黄云观中,应当多去山下走一走,才能知这世间风云变幻,又添几种壮阔的景象。”

    黄衣女冠还兀自不信,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询问城主:“太冲龙君乃是千年的老龙,他历经几座朝代,见了太梧朝崛起、崩灭,也见了大伏建国四甲子,他就算站着让星宫境界的修士砍杀,只怕也……”

    黄衣女冠话语未落。

    那河中的水终究沸腾了。

    太华山上,一缕缕红色的气息笼罩。

    那景国公陆景引太华之脉,参悟了衔日元相,领悟衔日精神,气血如衔日的神明,至此踏入了神相境。

    一入神相,便参悟最强三元相之一。

    再加上他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元神天骄,映照了数颗元星……

    今日之事,足以震动天下。

    姜城主深吸一口气,道:“与其不信,不如与我赌一赌。”

    “姜某觉得,有朝一日……不……不久之后他便会来这太华山,如衔日神明,如那魏玄君,扶正这一座天柱!”

第三百三十九章 景国公麾下三百武卒,陆剑甲手中当持神剑

    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九章景国公麾下三百武卒,陆剑甲手中当持神剑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

    人间忽晚,远处的云雾轻轻拂过岱山,这天地似乎被点亮了。

    孔梵行踏在欲坠的浓云上,他背负双手,平静的眼眸中透露着几分期待,飞速朝着东方走去。

    暮色好像要溢出来。

    而孔梵行心中想着,远处一座山上正有人在等他。

    离别之后,最好的事莫如相逢。

    孔梵行为了杀人入大伏,现在杀不了人了,他又要死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大伏疆域以内,这位北秦赫赫有名的大妖,倒并不惧怕死亡,只想着能死在东方那一座山上,能在死之前仔细看一眼自己的血亲。

    他与妹妹离别太久,但因为血脉相连,二人总能感觉到彼此的思念。

    很多时候,孔梵行都想要离开北秦,与妹妹重逢。

    可人间之事,总带着难言的羁绊。

    孔梵行曾经见这世道的险恶,就想着以自身之力,为这世道做一些事。

    又因为收养他,让他免死于饥寒交迫中的师尊,始终待他如子,他又想着既然自己登上了天下万千武者梦寐以求的山巅,自然要好生报答师尊,好让师尊成其所愿,吞并大伏,让这座天下成为一体,好以此抗天。

    正因为这些事,孔梵行在北秦待了太久,他始终思念着烛星山上的小妹,也曾经无数次想过当他有朝一日面见自己的血亲小妹时,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他颇为重视此事,也打了无数的腹稿。

    毕竟当今天下,就只剩下他与小妹这两只五色孔雀。

    “时至如今,倒是不便再与小妹说话了。”

    孔梵行隐去自己的气机,遮掩自己的气息,就连血脉的悸动也被他锁住。

    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大伏疆域。

    当他踏入大伏,最终显露行藏,已经不可能安然踏出大伏。

    正因如此,恐怕情不曾选择逃亡,而是一路向东,深入大伏腹地,先去烛星山上看看。

    烛星山距离洞山湖极为遥远。

    大伏广大,山与山之间极难相逢,即便是八境的天府人仙,也要跨越无数重山,越过万千河流,见寒冬、见烈日,方可达心中所想之地。

    孔梵行此刻,热切的想要看一眼与他同血同源的小妹。

    却又因为自虚空中降临而至,落在他身上,死死锁住他气机的几道目光,无法直奔烛星山。

    ……哪怕是八境修士,也有躲躲藏藏的一日。

    他隐于山海间,匿于林木中,时不时遁入大地,一路前去烛星山。

    他心中始终觉得,世间彼此思念的人总会相逢,就像山川河流,就像万河归海。

    “我看小妹一眼,于我而言,便算是相逢了。”

    “只可惜不能与她说话。”

    孔梵行抱着这样的念头,一路跨越山河湖海,直至远远看到那一座高山。

    只是,那高山朦胧,仿佛被神秘的雾气笼罩了。

    孔梵行看不真切,他却不曾靠得更近些。

    这位孔雀大妖站在原地,注视着朦胧的云雾,眼眸闪烁间,自那朦胧云雾中看到一位修行者。

    那位修行者已然老朽,头发雪白,身材矮小,盘坐在云雾中,鼻息并不厚重,就连眼神都充满着疲乏。

    直至孔梵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当他起身的一刹那,他头上的白发在顷刻间变作乌黑,苍老的面容瞬间变得英气勃发,充斥着疲乏的目光多出许多锋锐。

    就连那矮小的身躯,也变得如同巍峨高山。

    若是陆景在此就能认出这位神秘人曾经在太玄宫前等他,欲要收他为徒。

    这神秘人还曾经说过,他曾有三位弟子,俱都是盖压天地的人物。

    而今日。

    这神秘人再度出宫,却在距离烛星山不远的所在,等待孔梵行。

    孔梵行看到那人,神色不变,又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下方的河流。

    有人踏着河水而来,弯弓搭箭,指向孔梵行。

    孔梵行眼里终于多了些失落。

    他又转头,极认真的看了那浓雾一眼,却发现烛星山被全然遮掩了,即便以他的修为也根本无法看清。

    孔梵行乃是八境的天府大妖。

    他却看不清三百里外的一座山,令他心中有些颓丧。

    可孔梵行却知晓……当这老者于云端等候于他,当身后弯弓搭箭者,以箭指他。

    他便再也看不清那座山了,更无法活出一条命来。

    “地官来此,甚至还带来人间一魁首,孔梵行何德何能?”

    孔梵行武道气机弥散于虚空,落入河上稀薄的云雾,落在那弯弓搭箭的人身上。

    那人身穿一袭轻甲,长发束成马尾落于脑后。

    他神色从容,脸颊上还有一道狰狞刀疤,这刀疤令本来清秀的男子,多出了几分冷厉之色。

    “孔梵行倒也算死得其所。”

    既有大伏地官亲自前来,又有元九郎持弓杀我,细数天下八境修士,能惊动此二人者,天下少有。

    孔梵行叹了一口气,眼神轻动,似乎想要在那云雾中找寻一条去路。

    亦或者,若在那云雾中寻到一处罅隙,让他看一眼小妹也可。

    那自老者变为巍峨青壮的地官似乎察觉到孔梵行的目光。

    他就站在云端,摇头道:“你小看了烛星山上的那只孔雀,你登上天府,五色血脉下,烛星山上的孔雀不及你,却也不算弱。

    任凭伱如何隐匿,那孔雀也总会见你。

    她见你死在烛星山下,死在我师徒二人手中,对于大伏必生嫌隙……

    如此一来,她也就活不成了。”

    那男子背负双手,话语中带着沧桑、厚重。

    孔梵行站在云端,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原本他死了,另外一只五色孔雀也不该活下去。

    只是因为那烛星山乃是百里清风成道之所,所以他那小妹才能免于一死。

    若他执意前去……

    暮色深浓,白日只剩下一线。

    山与山的界限已经无法再辨认。

    孔梵行知道,他与小妹不会再相逢了。

    他站在烛星山前三百里,最终却无法满足自己最后的愿望,无法见自家的小妹一眼。

    就如他前来大伏,原本想要为师尊做些什么,想要为北秦开劈出得胜的契机,可结果却不尽如他意。

    孔梵行便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低头想了想。

    下方河水潺潺,日暮中有风拂过,便多出一些河中潮水。

    河水似乎急着流向海洋,浪潮却拍打着土地,仿佛渴望重回大地。

    孔梵行忽有所念,他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食指。

    食指上,一滴鲜血流落,又在转瞬间失去气血活力,变得如同凡人血液一般。

    那血液滴落下来,滴入河畔大地上……

    便如若一颗种子落地,生根发芽,河畔大地上转瞬间长出一颗木绣球。

    上面甚至开出了一朵朵白花,格外清雅。

    木绣球扎根于烛星山外三百里处的河畔中,朝向烛星山盛开。

    那大伏地官,乃至河中弯弓搭箭的元九郎都不曾阻止孔梵行。

    “木绣球每至盛夏微风拂过时,便可长出白花,香气绵绵许多里。”

    “长风会将这等郁香送至烛星山,也算是你见了那只五色孔雀。”

    大伏地官背负双手,徐徐开口。

    孔梵行如释重负,汉族。

    而那元九郎手中长弓弓弦轻动,一道微光流逝而去。

    ……

    洞山湖畔,一场惊天动地的杀伐至此落下帷幕。

    虞东神与孔梵行大战,远去许多里,最终也不曾再回洞山湖。

    数千里以外,重安三州那一位姬姓将军带着八千甲士来迎重安王世子。

    而陆景则独身一人,于这云端踏入神相境。

    他周遭气血,每一滴都如同炽热的烈日光辉。

    一种普照天下的武道精神在他身上散发开来。

    “神相境界,融武道精神于躯体中,甚至可以肉身搬山。”

    陆景就站在此处。

    他抬头看天,见天色渐晚。

    再眺望远处洞山湖,又见洞山湖上尸体横于大地,密密麻麻。

    “于我而言,走了这洞山湖一遭,所获甚是丰厚。”

    陆景想到此处,又不由摇了摇头:“倒是便宜了这虞东神,得了一杆神枪,那神枪之势甚至直送他入天府。

    天上已经酝酿了雷劫,只需要虞东神度过雷劫,他便成了一位天府人仙!”

    天府人仙……真正的八境修士,在灵潮褪去的如今,乃是真正的绝顶强者。

    陆景距离八境甚远,却亲眼见证了一位年轻八境强者的诞生。

    “不过,那神枪在我手中并无他用,虞东神肩头扛着重安三州,又以天戟助我杀太冲龙君。

    若非此事,有那天戟中的重安王精血化身在,他便不必面临此劫……

    人贵乎知恩重,虞东神最初无法引动那神枪共鸣也就罢了,他既然得了那一丝孤勇,补全了神枪之势,可持神枪,我便知恩图报,送他一个八境神枪机缘?”

    陆景随意一笑,正要转身离去。

    却又隐约感知到那洞山湖以西,一道道武道气魄涌来,用隐隐可以听见似有猛兽正在洞山湖畔奔腾。

    陆景有些诧异,他举目以望,他眼中气血凝聚成为两道烈日光辉,直落在洞山湖畔,眼神忽有变化。

    他皱着眉头思索,又见原本在洞山湖畔奔腾的气血,朝他所在的方向奔腾而来。

    “这倒也奇怪。”

    陆景心中有些不解,他所幸盘踞于一处低矮的山上,调息等待。

    不多时。

    一声声低沉的咆哮声传来。

    又有冲天的气血蔓延开来,一种凶戮的气魄弥漫在周遭,便如同这山川之间乃是一座杀伐战场!

    “是那残余的骑虎武卒?”

    陆景挑眉。

    三百骑虎武卒驾驭着坐下黑虎,来到那低矮的山峰前。

    “游民石岱青参见景国公!”

    三百骑虎武卒最前方的一位魁梧男儿翻身下了黑虎,又摘

    他恭恭敬敬向陆景行礼。

    顷刻间。

    三百骑虎武卒同时下黑虎,向着陆景行礼。

    “游民?”

    陆景挑了挑眉。

    他忽然想起虞东神与他道别时,曾经仔细介绍过这位将成虞东神麾下第二十位马前卒的石岱青,又听到这三百骑虎武卒自称为游民,顿时明白虞东神的心意。

    “我为景国公,即便是在太玄京中,麾下也可养三百私军……

    这虞东神,想要将这三百骑虎武卒赠予我?”

    陆景不必再看,他经历了洞山湖之战,自然知道这些骑虎武卒何等凶悍。

    旧吴甲士威震天下,七章皇族亡,旧吴甲士凶威仍在,依然为天下人津津乐道。

    可这九百骑虎武卒直面三千旧吴甲士,又有一百零八北秦戮傀儡,两位七境巅峰修士与他们争斗,尚且不知惧怕为何物。

    这般的儿郎,哪怕是在重安三州八万骑虎军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是虞东神的谢礼?”

    陆景转念一想,却又站起身来,挥手道:“重安三州力扛北秦,正是缺人的时候,虞东神此时让你们前来……”

    “国公!”

    那眼神坚毅的骑虎武卒首领石岱青突然间单膝跪地,道:“国公救下我的性命,就像世子性命,甚至重安三州因此而多了一位八境天府人仙。

    这般的恩德,三百残躯又如何能报?”

    “今日之后,我等皆是游民,今日之后,舞等三百甲再不归重安三州。

    还请……国公收留我等。”

    那石岱青单膝跪地,其余三百骑虎武卒俱都如此。

    甚至那三百只黑虎都匍匐在地,埋首于地上。

    正在这时。

    陆景脑海中,趋吉避凶命格悄然触发。

    一道道信息,流入陆景脑海中。

    “收下这三百骑虎武卒,对我而言竟是大吉之象?往后能起到关键作用?”

    陆景并不迂腐,再加上正如那石岱青所言,一杆神枪、一位八境天府、一位活着的重安王世子对于重安三州而言,确实远远胜过三百骑虎武卒。

    “仔细想来,我既为景国公,麾下无兵无将,总归浪费了那养三百军伍的权柄。”

    陆景并不优柔寡断,他思绪及此,当即站起身来,转过身去。

    “随我回京!”

    三百骑虎武卒一震手中长枪。

    几乎整齐划一,跨上黑虎。

    陆景朝前走了一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那洞山湖。

    恰在此时。

    石岱青骑着黑虎靠近他,道:“国公,那三千旧吴甲乃是国公的战利品,已经被我等收拢了。”

    “除此之外……世子令我转告国公……”

    “屠仙黑金利则利矣,但总归是他人的剑……先生既然是少年剑甲,值得一把自己的剑,他会为先生找一位天工匠人!”

第三百四十章 陆烽

    元九郎背着一把漆黑的长弓,站在距离烛星山三百里以外的一座山峰上,低头看着方才孔梵行气血化为的木绣球……

    木绣球上的白花纯洁无瑕,长风一过,山野之间满是白花香气。

    “我记得木绣球的香味,不该这么馥郁。”

    元九郎沉默了许久,终于说话。

    又回归老朽之身的大伏地官背着双手,佝偻着身躯,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元九郎,看着烛星山。

    “香气既然不该这般浓烈,这木绣球便不该在此处。”

    大伏地官说出一句话,要停顿喘息很久。

    他太老了,年岁甚至超过了大伏四甲子之数。

    元九郎听到大伏地官的话,却径自摇了摇头。

    他背过身去,跳下那座山,直坠入被云雾遮掩的山涧。

    “这是最后一次,你我至此之后,便再无什么恩德回报。

    我也不愿再陷入秦国与大伏的争端。

    大伏地官转过身来,他皱着眉头看了元九郎一眼,道:“难道这人间不是你的人间?”

    元九郎已经消失在山涧,可他清冽的声音却遥遥传来。

    “这人间是我的人间,可无论秦国还是大伏却都不是我的故土。

    大烛王也好,崇天帝也罢,这些君王不曾折服于我,哪一国称霸都与我无关,也与我无碍。

    我元九郎不过一个猎人,又岂能够沾染甚至改变天下大势?”

    “你并非仅仅是一个猎人,伱乃是天下九甲之一,是箭中魁首,细数人间长弓,无人比你更强。

    你既然可以弯弓射下那颗帝星,便可以射落天上三星,让我人间不至于时时刻刻为天上三星所笼罩。”

    “便是天上三星有仙人守护,你也可射下沦为天阙守星的元星,射落那些在天阙中栖居的武道仙人,可你如今却只顾游历山河,弯弓打猎,与人间又有何益?”

    大伏地官似乎与这位天下箭魁有些渊源,说起话来便如长辈一般,甚至语带教诲。

    可那山涧中,却再无元九郎的声音传来。

    大伏地官佝偻着身躯,看了那山涧许久,最终摇头,目光落在了木绣球上。

    木绣球为孔梵行气血所种。

    孔梵行种下气血时,那气血已死,没有丝毫生机可言。

    于是这木绣球除却香气更加浓烈之外,便是一颗凡树。

    可这位大伏地官却仔细看了木绣球许久……

    良久之后,他才闭起眼睛,亮起一根手指。

    这位苍老的大伏上官好像太久没有出手,又也许是因为某些原因,他身上的气血被牢牢锁住,无法轻易运转。

    正因如此,北秦大妖孔梵行是死在元九郎手中,大伏地官自始至终未曾出手。

    但在这一刻,大伏地官艰难抬起长满老人斑的右手,他似乎想要指点那棵香气满山的木绣球。

    “孔梵行已经死了,再无生机可言。

    既然如此,不过是一棵凡俗之树,想来是孔梵行赠与他同胞妹妹的遗物。

    既如此,大伏地官又何必砍倒这棵树?

    山间香气浓郁,总好过恶臭熏天。”

    一道声音传来。

    百里清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云端,他一如既往的盘坐于空,手中拿着那一枚红色的酒壶。

    大伏地官抬起头来:“百里宗主向来气血恣肆,也如我方才那位弟子一般,乐于山水,乐于闹世酒坊,如今怎么也顾念起一棵树来?”

    “这棵树也算与我那烛星山上的人物沾亲带故。

    孔梵行已经死了,北秦折了一位八境天府,大伏多了一位天府。

    事已至此,还望地官留他人些许念想。”

    百里清风娓娓道来。

    大伏地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残牙:“所以你与那景国公匆匆道别,前来烛星山,就是为了保下这棵树?”

    百里清风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人老了,就喜欢山野间带一些香气,平日里我在道宗饮酒,心情也可以好些。”

    大伏地官听到百里清风话语中那一个“老”字。

    神色忽然有些落寞。

    “你不会老。”大伏地官长吁一声:“这天下间不乏天赋异禀之辈,不乏百岁之人。

    可天下间,却少有人能活至三百岁往后。

    人仙如此、天人如此,我亦是如此。

    百里宗主,你从太梧走来,我尚且在幼童时见你满头银发,潇洒饮酒。

    如今我垂垂老矣,将要死在太玄宫中,你却依然这般年轻。

    永生不死……天下间又有几人?便是那太梧朝的烈祖,也不过活了八百个年岁。”

    “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够永生不死?”百里清风摩挲着腰间的令牌,摇头说道:“我不过运气好些,终有一日我也会死。

    长生久视终有其终,天下间无人能够长生不死。”

    “大烛王、崇天帝,乃至那骑虎登天背弃人间的天官,乃至天上十二楼的楼主,五座仙城中的城主终有一死。”

    大伏地官眯了眯浑浊的眼睛:“便是活得久些也好。

    我一路残喘至今,不过是为了再活百年。

    只可惜天上三星时时笼罩,天上天阙便如同巨大的阴影遮掩人间的天地,也遮去人间的福泽。

    那些仙人何德何能,铸一个星宫、炼一个神阙就能够长寿千岁?”

    百里清风抬头看天,他隐约看到天上三星若隐若现。

    当他仔细看时,偶见一缕锋芒渐起如若流星一般闪过,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剑甲商旻的神术?”

    百里清风腰间封妖敕魔的令牌一颤,他有些诧异,却又不动声色的低头。

    “大伏地官既然来了我道宗三山之一的烛星山,何不入山与我赏一赏山景,看一看山上壮阔的瀑布?”

    大伏地官一缕气机终于从木绣球上移开,那一根抬起的手指也放了下来。

    他转过身去,一语不发隐入云雾中,消失在此处。

    百里清风目送大伏地官离去,神念纷飞,,又见烛星山上,另一只五彩孔雀似有所觉,迎着扑鼻的香气呆呆站在山巅。

    这位盖世的道宗宗主皱了皱眉头。

    当他腰间的令牌轻轻颤动,百里清风似有所觉迈步而下,来到颇为葱郁繁盛的木绣球旁。

    他低头看着木绣球,看了良久,终究叹了一口气。

    “世上无人能长生不死,更无人能起死回生……

    可你既然留下这一株木绣球,便能以此寄托残魄,留存于天地。

    虽然不曾活着,可却总比彻底死了更强些。”

    “只是……再馥郁的花卉、再繁盛的树木终究也会经历很多,我若以此木绣球为寄托,你活不长久……还需要一件宝物才是。”

    百里清风右手摩擦着眉心,而他腰间封妖敕魔的令牌颤动的越发厉害。

    忽然间,百里清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眼睛一亮,道:“我带你入玄都,去寻那陆景。

    陆景腰间那一柄屠仙黑金终究不是他的剑,此少年有些气性、有些气骨,他既然收拢起太冲龙君的尸骨,又在聚拢屠仙黑金、三十六郡两柄一品名剑,只怕这佩剑一事上,还有野心。

    如果他愿意,你可以活在他的剑中。”

    ……

    “接纳三百骑虎武卒,对我来说是一件大吉之事。”

    “尊青命格……山河大将?竟还有这种命格?”

    陆景腰佩斩草刀、屠仙黑金漫步于云间。

    云下,三百骑虎武卒悄无声息地跟随着。

    黑虎本来凶暴,却似乎与那三百骑虎武卒融为一体,三百只黑虎应是没有一丝咆哮声。

    “山河大将命格之下,自身气血便可轻而易举融入于麾下战阵中,加持战阵,以对来敌。

    目见山河,将军意念所至……”

    ……

    前来洞山湖时,是陆景坐在百里清风敕封的那元气仙鹤上,

    时至如今,陆景依然看不透百里清风这位封妖敕魔的邪道宗宗主究竟是何等修为,只知道元气仙鹤极快,随随便便就追上了虞东神,来临这洞山湖上。

    现在他要回归太玄京,终于意识到路途遥远。

    三百骑虎武卒战阵加持下,在不动的战场中作战,自有凶威。

    可长途跋涉,这三百骑虎武卒自然不比有满身气血加持的照星修士陆景。

    于是,陆景比那三百骑虎武卒快上许多,他与三百骑虎武卒相隔百里距离,一路前去太玄京。

    骑虎武卒的凶威,陆景自然知晓。

    只要不入城中,便是周遭的道府察觉这一支军伍,也绝不会有人前来阻拦。

    陆景一路前去太玄京。

    当他路过水川道,无意间低头看向官道时,忽然间眉头一皱。

    他周身的气血在躯体中滚滚激荡,一道神念流转于百里之地。

    恰在那八九十里以外的官道上,陆景竟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那身影变化颇大,便是陆景……如今也称不上熟悉了……

    却见那官道上,几位身穿残甲,手中或拄着拐杖,或双目失明的兵甲正缓缓而行。

    他们身上兵甲残破,腰间甚至无刀……

    明显便是负伤之后,被边关遣返,正要回归故土。

    这些残兵,一路行来,不知死了几人,又不知受了怎样的磨难。

    而陆景之所以落目于那几位残兵上,是因为其中有一位断臂、断足之人,正艰难的撑着拐杖,行于官道上。

    陆景沉吟,本不予理会,终究又是心中的善念作祟。

    ……

    陆烽断去了一臂一足,自镇西都护府辖下长河关中一路走到了水川道。

    水川道乃是天下附属之地。

    随行的几位老兵中,有人在这水川道上有几亩田地,愿意与袍泽一同在其中扎根。

    陆烽本来随着这位老兵前来水川道,便是为了扎根此处。

    他身在边关,未曾闯出一番功业,却丢下了一臂一足。

    统御他们的大校尉是个善人,不愿这些已经没有几分战力的老兵成为炮灰,平白死在长河关下。

    于是,那大校尉就给了上百位老兵一些银两,让他们离开长河官,离开镇西都护府,直入中原,归于故土。

    陆烽并非常人,他在军中武道修为不凡,一入军中,便是百人长。

    原本心怀壮志,想要以这百人长作为跳板,闯出一番天地。

    却不曾想,最终他成了这上百万残兵中的一人,不得不离开边境。

    陆烽年龄不大,如今看起来却十分憔悴、苍老。

    他胡须满面,始终紧蹙着眉头。

    “我等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落了一身病痛,甚至断去了手足,瞎去了耳目,如今回归故乡,就连田地也被人占了去。”

    有一位头发花白,脸上两道狰狞伤痕,又以眼罩互助左眼的老兵原本正压抑着怒气走在官道上。

    朝前走出几步,又见一座青山漫漫,几无尽头。

    于是这位老兵忽然间停在远处,他扒下眼罩,露出空空如也的眼眶。

    而他似乎受了重伤,左臂虽然还在,却只是随意耷拉下去,已然废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昔日的圣君何其英明,在他治下百国来朝,周遭对于大伏有些威胁的国度俱都被灭了。

    朝堂间政治清明,民间虽然称不上富庶,百姓中就有一口饭吃,老兵退下战场,总不至于被这般对待。”

    那头发花白的老兵狠狠捶向自己的眼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那眼眶深裂,留下鲜血来……

    旁边几位残兵连忙上前拉住他。

    陆烽也想要上前帮忙。

    但又因为左足已经不在,若是右手离了拐杖,又无法维持平衡。

    于是便只能够站在原地,默默看着。

    “许久不曾上田税,我的田地竟然归了官府,官府又划分给了府中的师爷?

    哪有这等的道理?我等乃是保家卫国的兵卒,不在房中,竟然也要上田税?”

    “不如我们与大校尉写信,欺辱老兵,当真是猪狗不如!”

    有人义愤填膺,怒声喝骂。

    有人却长叹一口气,摇头说道:“长河关下多征战,且先不说我等并不识字……便是真就托人写了一封信,还不知能否送到长河关。

    大校尉就是想管也鞭长莫及。

    这中原的官吏,又岂会将一个不知能否活着回来的边关校尉放在眼里?”

    “陆烽识字。”

    “对,我还听说陆烽家世不凡,几次相问,他都不曾明说。”

    “陆烽,你若是真有些关系,便写下一封信……”

    声音嘈杂。

    陆烽站在原地,静默不语。

    他为立功而来,想要振兴九湖陆家,想要令陆家不败。

    他当时壮志酬筹,不顾反对,去了边关。

    如今却变作这般残缺之人……之所以前来水川道,便是不想再回太玄京了。

    现在,他又该如何写这封信?

    推一本书,挺有意思的,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书名:黑街怪商,我的一切可升级

    简介:黑街尽头,有一水铺。

    不管沧海桑田,还是海枯石烂,只卖水。

    但它那紧闭货柜内有:上古元泱血脉神兽、万年长生丹、核武……

    买一千斤水后,你可获得一次柜中物的购买资格。

    ……

    但购买者永远不会知道,上古元泱血脉神兽其实是王寡妇家的旺财。

    而那万年长生丹,则是枇杷止咳丸。

    至于那核武,弹弓子弹罢了。

    因为我可以将一切都升级,至于为何海枯石烂也要卖水?

    各位看官,请往下看。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以好命换恶命,不值得

    陆烽站在原地,他有些羞愧,面容上有些晦暗。

    方才还在恼怒的老卒,看了陆烽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摇头说道:“自家有自家的难处,写什么信?便是写了又如何?大伏广大,这些小鬼最是难缠,便是在其他地方有些关系,只怕也落不到这水川道。”

    老卒说完,呼出一口浊气,独自加快脚步,沿着那官道而去。

    一旁另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似乎知道这个老卒的气性,他对其他人使了使眼色,小声说道:“莫要再说了,老朱的气性直过刀剑,若不是我们跟着,他心里还有几个愿景,只怕已经拔刀杀了那跋扈的师爷。”

    陆烽微微一怔,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他虽然寡言,心中却有一番脾性,看不得许多事。

    可现在他断去了手足,就好像身为大府子弟,身为武道修士的脾性也断去了。

    于是他心中忽然有些厌恶自己,索性低下头来不言不语,寂寞的跟在老朱不远处。

    “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

    “征人其实死与不死,其实很多时候也并无差别。”

    陆烽心头这般想着。

    静默前行时,总是想起太玄京中的事。

    他想起在大昭寺中不愿归家的父亲,想起越发冷漠的叔父,想起软弱的母亲,越想起越年老越糊涂的老太君。

    陆府大房的嫡出陆琼心中良善,但眼中似乎全然没有陆府,全然没有权欲,只想玩耍。

    大房的老爷更是如同一座雕塑,陆府对于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

    唯独陆烽出生在九湖陆家,心中对于十里长宁街上的陆府确实有着深刻的眷恋,他还年幼时就自傲于陆家二府长子的身份。

    正因如此,他才会毅然决然前来边关搏一个军功。

    他原以为自己勤修武道,练就一身气血,也练出了一手锋锐刀法,便可以借此出头。

    他确实出头了,任了百夫长,出关探查敌踪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争斗碎去一切希望。

    脱去性命之忧后,他在军中呆了两个月之久,整日如同行尸走肉。

    后来,便是方才那位老朱似乎看出了什么,与他说道:“世人皆有自己的缘法,你我残兵既然遭了难,就莫要牵挂太多,便只牵挂自己。

    大校尉抚慰我等,让我等残兵回家,我年老力寡,家中也已无人。

    你若愿意,可与我一同回水川道平安城外,做一介农夫,除非北秦真就攻入中原,几亩水乡田地应当也可以养活几人。”

    听了这番话,陆烽算不上有何明悟,只是点了点头。

    大丈夫断去手足,成了废人,在那看似繁盛热闹,实则周遭人时刻以目看你的太玄京,总要遭受许多白眼。

    他当时前去边关时,还有几位长宁街上的同辈相识十分不解,曾经问他为何不去太玄城守军、玄衣军、宿玄军取一取资历,往后也当一个校尉。

    那时的陆烽听到这番话,只是微微摇头。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可现在,他这只鸿鹄却坠落于尘埃间,断了翅膀,再难飞起来了。

    甚至……他与老朱来了水川道,都无法助老朱取回那几亩被夺去的田产。

    “却不知……陆府如何了,母亲是否安康,袭香是否安好?”

    陆烽想起袭香,眼中多了些惆怅。

    “袭香那时就该跟着陆景,若是成了那大伏最为年轻的景国公府中人,总要比现在强上许多。”

    陆烽想起陆景,总想长叹一口气,心中对于宁老太君,对于大府的钟夫人多有些怨气。

    “若非她们对不住陆景,想来那时我离开陆府时去求陆景,以陆景的性子,必然不会回绝于我。”

    “景国公、大伏三试魁首、少年剑甲、书画双绝,甚至呼风唤雨使无数人有了生机……”

    过往这些事,有些早已传入了长河关,有些则是在陆烽离开长河关之后沿途听闻。

    偶有恍惚,陆烽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昔日那位沉默寡言的青衣读书郎,在这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褪去凡身,成了享誉天下的贵人。

    而自己,却带着一生残废,甚至不敢归于家中。

    陆烽心中带着恍惚,带着彷徨,但是对于未来的惧怕,与其余老卒一同翻山越岭。

    他们手中尚且还有些银两,过了水川道,便是苏南道。

    若可得机会,也许可以在苏南道合力置办下几亩田地,以此了却残生。

    原本一派晴朗的天空变得有些昏暗了。

    这几个老卒带着对于世道不公的怒恨,带着一身病痛,带着无法砍下那占了老朱田地的师爷的痛恨,攀山越岭,一路朝着苏南道蹒跚而去。

    大伏广大,水川道亦是广大,若要入苏南道还要走上很久。

    傍晚,落日渐去。

    那老朱坐在一处山石下,休息的空档,又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遮住自己空空如也的眼眶。

    原因是就在一刻钟之前,有一辆牛车路过,牛车上的孩童看到老朱吓得哇哇大哭,配上老朱脸上那狰狞的伤疤,那几个孩童甚至不敢去看他。

    老朱并不恼怒,只是匆匆转头,以袖掩面,不去惊吓孩童。

    牛车走了,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

    老朱就趁着休息的空档,又遮掩了眼眶。

    陆烽看了这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咬了咬牙,忽然间又觉得什么脸面、他人的冷眼、亲族的失望俱都不重要了。

    “我来写信。”

    陆烽忽然开口,咬着牙说道:“我来写信,那平安城野阳县的师爷不仅想方设法划归挂在官府之下的田产,甚至编造死讯,将野阳县中前去边关参军的人俱都登记照册,以地方税收抚恤。

    这些抚恤金……只怕也被县衙中的官吏刮分了去!”

    老朱以及其余几位老卒听到陆烽的话,猛然转头。

    “什么,我在县衙名册上已经为国捐躯了?”

    老朱猛然窜起,怒从中来。

    陆烽点了点头。

    “陆烽,那师爷面前,伱为何不说?”

    老朱身旁,那位年轻的军卒眉头竖起,怒骂说道:“老朱是你我的恩人,愿意与你我共分良田,你既然识字,见了其中的端倪,又为何不说?”

    老朱也是怒火中烧,躯体中气血浮动,令他皮肤通红。

    可不过刹那时间。

    老朱似乎明白了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原处。

    一旁一位中年人拍了拍那冲动年轻人的肩膀。

    “陆烽不说也是好事,若是说了此事,我等身在县府,若是冲动起来与他们动手……”

    “我们在边关刀口舔血,杀的是北秦的武夫,斩的是归于北秦的那些蛮夷,区区几个县府武夫,我们难道就怕了他们?

    大不了与他们同归于尽!”那年轻人喘着粗气。

    老朱却轻咳了一声,看向那位年轻人:“王小石,你不是说等在这南方安顿下来,便去那西函城中接来你的妻儿,让他们不必再忍冻挨饿?

    你周大哥还有老母要供养。”

    原本还冲动非常的年轻人陡然间如遭雷击,垂头丧气起来。

    “等过了南山便是佳县,正好可以买来纸笔,让我来写信。”

    陆烽再度开口,他喉咙耸动,语气微颤:“既然那田地是老朱的,既然老朱没有死在边关,就不能任由那些畜牲为所欲为。”

    老朱、年轻的王小石,以及其余两位老卒同时抬头,他们眼中再度燃起希望。

    王小石试探着问道:“陆烽,你前来边关之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陆烽并未回答,只是在低头思索,似乎是在盘算着写信时应当如何遣词造句。

    王小石见陆烽不答,也并不再问这个问题,只是又问:“你要给谁写信?若是太小的官,管不到水川道上……”

    “放心,我给……”陆烽随意开口,却又猛然间停顿下来。

    他双眼圆睁,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应该……给谁写信?

    给自己的父亲,陆府的二老爷陆重山?陆重山正在大昭寺中吃斋念佛,十余年未曾与人交往的陆重山,又应该寻何人相助?

    给自己那位性情寡淡的叔父神霄伯陆神远?

    且不论陆神远是否在太玄京中,便是在了,他是否会有兴致打开自己的信件,看上一眼?

    给宁老太君、钟夫人?

    她们是否会费周章,为几个陌生的老卒寻来田产,惩处那位师爷?只怕以她们的性格,只会知会朱夫人,派出一队人马将自己接回太玄京。

    他又该……给谁写信?

    陆烽变得迷茫起来。

    他忽然发现,他引以为豪的家世,引以为豪的身份不知何时竟然变得这般无用!

    “陆府……将要亡了。”

    陆烽身躯在微微颤抖。

    一旁的同袍看到陆烽这般反应,隐隐察觉了什么,无人再追问什么,更无人责怪陆烽。

    王小石见到陆烽发抖,立刻脱下身上长衣披在陆烽的身上。

    “暂且休息一番,我们还要走很久的路。”

    老朱不再提及此事,又坐回那阴影处。

    王小石去找干柴生火。

    陆烽呆呆的坐在原地,耷拉着脑袋。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陆烽忽然抬起头来,拿过拐杖,撑起身躯。

    “我去方便一下。”

    此时天色已暗,又是野外,除了一团不敢生的太大的篝火,便再也无有亮光。

    哪怕这些老卒身上都有气血修为,却又因为伤重气血消退,十余丈以外林木葱郁之间,便就看不真切了。

    陆烽要去方便,入了林草间,过去许久也不见归来。

    最先发觉不对的是老朱,陆烽久久未归,他本以为是陆烽想要独自待上一阵,却不曾想半个时辰过了,陆烽仍未归来。

    老朱皱着眉从篝火中取出一根柴火,走入树木间。

    不多时,他便匆匆归来。

    “陆烽,不在那林中!”

    王小石与另外两位中年人猛然站起。

    一位中年人似有所觉,忽然转身低头,探查自己的包袱。

    “怪不得陆烽路过我身旁,落了拐杖,我只当他心中失落,不曾拿稳!”

    “可我随身的匕首……不见了!”

    王小石和老朱对视一眼。

    陆烽,必然去了平安城野阳县!

    “追!”

    “陆烽虽然修为比我们都要高深,但他终究断臂断足,走不快。

    我们现在去追,还能追上。”

    ……

    “仔细想来,活在水川道便是吊住一口气,也并无多大的意思。

    去野阳县杀了那师爷,无非也是一死,正好替老朱出一口恶气。”

    “不……不光是老朱,还有许多被他占去田产,冒领抚恤的为国捐躯之人。”

    陆烽身上气血萦绕,手中拐杖生出幻影。

    拐杖伸出,往往能扎根于大地上,令陆烽的残躯横挪数丈距离。

    “老朱是我的恩人。”

    “小石还有妻儿,周大哥尚且有老母需要供养,郑大哥只是废去了气血,聋了耳朵,手脚还在,还能好好活着。”

    “便只有我,家中有财,无牵无挂……正好也不愿苟延残喘!”

    陆烽一路前去,心中杀意凛然,只想为这不公的世道出一口恶气。

    他足足奔行一个时辰,心中的杀念令他红了双眼,他口中紧紧咬着那一柄匕首,双脸亦是通红。

    不出意外,不久之后,那县城县府便是一处惨剧。

    惨剧之下,有人死不足惜,罪有应得,有人却要白白丢一条大好的性命。

    “以命换命,何必如此?”

    就在陆烽全力赶路,当他路过一处山谷,耳畔忽然有声音传来。

    陆烽抬头,却见一位身穿黑甲,露出方正面容的甲士正站在山上看着他。

    那甲士身上流转出强烈的威压,竟让陆烽肩头如同扛起山岳,让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是谁?”他吐出嘴中的匕首,以手臂夹住拐杖,接住匕首。

    “一条好命换一条恶命,这是亏本的买卖。”那甲士不曾回答陆烽的询问。

    陆烽不知这甲士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目的,心中却并未打消念头:“那条恶命还有许多恶命相帮,我如果杀一个自然是亏了,可我若是杀五个、十个、二十个,便是我赚了。”

    黑甲甲士却摇了摇头:“这天下有些小权者,恶命比好命更多。

    一条好命,便是换二十条恶命,也是亏了。”

    陆烽道:“不过是一条残命,值当不了什么。”

    “对你而言是不值什么。”

    那甲士道:“你以为你无牵无挂,可你母亲如今尚且在陆府中等你归来,若你死了,等你母亲百年之后,谁又会为她抬棺?

    陆府中,也必有牵挂你的人,你就这般死了,那些人又该如何?”

    陆烽听到此言,身躯一僵。

    远处忽然有咆哮声传来。

    一阵烟尘弥漫……

    恰在此时,老朱、王小石、以及其余两位老卒也敢来这谷中,正好看到惊人的一幕。

    却见数百黑甲骑着数百黑虎奔腾而至。

    为首一人,手中还拿着一颗头颅。

    那头颅眼眸紧闭,血流满面……

    正是那……夺去老朱田产、抚恤的野阳县师爷!

第三百四十二章 水川道的主官也可杀

    那头颅面容狰狞,似乎承受了莫大的恐惧。

    那头颅脖颈上还牵连出许多零碎的血肉,就好像这颗头颅是被人生生从脖颈上拽下。

    威武的黑虎甲士呼啸而至,带着低沉的咆哮声,在这山谷中扬起尘埃。

    老朱、陆烽,乃至王小石与其他两位老卒一眼看去,不需他们有多深的见识,便想到了这些黑虎甲士的来历。

    “是曾经随着重安王横扫天下,连灭七座大国的骑虎军!”

    老朱愣愣的看着在飞扬的尘土间,三百骑虎武卒便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奔行而去。

    陆烽、王小石这些老卒即便是久在边关,可又何曾见过这般凶猛精锐的军卒。

    就连方才还想以命换命的陆烽都愣愣的站在原地,直至那一颗满是血污的头颅被那位甲士抛出,朝着陆烽落来。

    陆烽惊醒,手腕一动,厚重的劲力催发,锋锐的匕首暴射,刺入那头颅眉心,既然带着那颗人头刺入远处的山石中。

    “那师爷已死。”

    站在山峰上的威武甲士仍然望着陆景,道:“其实不止这位师爷,那野阳县既然敢做下这等勾当,靠这一位师爷必然不够。

    这师爷也是个软蛋,我砍去他一臂,又给了他一颗止血的丹药,能说的他便俱都说了。

    野阳县县令,县丞,主簿,乃至录事、司户、司法、仓监都算得上恶命,整座县城民户、籍账、田宅、杂徭、抚恤、道路、建筑、营造、仓库等等诸多好事,其中利益都被他们瓜分殆尽。”

    威武甲士娓娓道来。

    老朱瞳孔一凝,也惊醒过来,脸上满是怒容。

    “这些……这些豺狼!”

    野阳县是老朱的故乡,他自小在这里长大,祖祖辈辈都活在这里。

    后来边关要人,他被抓了壮丁,在边关一待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时间里,野阳县大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最终却是这些恶人作了野阳县的主。

    陆烽也紧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武道修持,若心中有气,进境的道路只会越发艰难。

    这师爷已死,但他却并非罪魁祸首,只是瓜分利益的人。

    几位既然是边关老卒,就不该消沉……”

    威武甲士说到这里,手腕一挥。

    突然间有五柄长刀闪着寒光乍现,刺入五人面前的地面上。

    “陆烽少爷,我家大人有令,野阳县那般的蛀虫不需审问,杀了便是。

    我等上要回玄都,这一桩事情便交由陆烽少爷与诸位老卒去做。”

    老朱、陆烽、王小石等人同时色变。

    陆烽眉头微挑,看了一眼老朱,又看了一眼王小石三人,眼中上去带着几分担忧。

    那黑虎甲士道:“陆烽少爷放心,县府中的武夫助纣为虐,俱都被我等斩首。

    你们……只需去清算那些恶命便是。

    虽然下了边关,可终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莫说是我家老爷,便是我也看不得铁骨生灰。

    且去持刀杀恶官,既解去心中之气,也造福一方百姓。”

    陆烽早就有以命换命的打算,心中却还担忧着老朱、王小石等人的安危。

    此刻老朱看着地上寒光闪烁的长刀,只觉得那长刀锋锐,还要远远胜过自己在长河关中任十夫长之时的配刀!

    再加上方才瞧了那数百骑虎军的威势,想起那些为虐一方的贪官污吏,心中豪气顿生。

    “小石、周猎、郑曹,你们且带着陆烽去苏南道。

    既然这位大人给了我持这等好刀的机会,我一介老朽,又何必瞻前顾后?正好借此机会出一出心中的气,杀几个贪官污吏为故乡做些好事。”

    老朱大步上前,握住其中一柄长刀。

    长刀在手,老朱原本称不上厚重的气血顿时被引动,变得锐利了许多。

    陆烽听到老朱的话,他挑了挑眉,也上前去,用拐杖勾起一柄长刀,长刀悬空,陆烽脖颈前探,正好咬住那长刀刀柄。

    他一语不发,朝着有些犹豫的王小石摇了摇头。

    王小石尚且年轻,心中自有一番血气,又因为自己家中尚且有妻儿等候,令他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那聋了耳朵的老郑几乎毫无迟疑,探前一步,也握住长刀。

    “能杀这些恶人,便是死了也值了。”

    老朱见了陆烽和老郑也拔出长刀,却也不再相劝,眼底满是兴奋。

    “死?为何会死?”

    站在山上的黑虎甲士低头看着五人:“我既然送刀与你们,便是我家大人的意思。

    我家大人让伱们前去野阳县杀恶臣,持公道,你们便是受令的使者,何人能令你们身死?”

    五人听到此话,面面相觑。

    陆烽犹豫一番,询问道:“不知阁下口中的大人是哪一位贵人?

    阁下披黑甲、骑黑虎,那位大人想来世重安三州的人物?

    只是不知重安三州的贵人,又如何知晓我的名讳?”

    一旁的老朱前来水川道的路途中,也曾听到一些传闻。

    “难道阁下口中的大人,是那位离了重安三州前去太玄京的重安王府世子?”

    老朱说话。

    陆烽眼中闪过一道崇敬之色,其余三人亦是如此!

    “真是重安王世子虞东神虞将军?”

    王小石脸颊通红,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周语气笃定:“既然是骑虎军,那这天下间除去重安虞王府,又有谁配统御?”

    就在几人心中确凿时,陆烽却忽然想到……

    重安三州的虞东神是何等的人物,且不说九湖陆家已经没落,就算九湖陆家如日中天,虞东神这位极少出重安三州的世子,又岂会认识他这么一位陆家二府的后辈?”

    陆烽心中疑惑。

    那山上的甲士却十分耐心,只是摇头说道:“我等已非重安三州甲士,我家大人也并非来自重安三州。”

    这番话顿时让五位老卒越发疑惑。

    可那甲士却笑了笑,看向陆烽:“陆烽少爷,你带着几位老卒自去杀人,无人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那甲士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又说道:“既然有以命换命的气魄,又何惧以残缺之身活在这天下?

    诸位虽然负伤,但也是我大伏的好汉子,等此事事了,拿回了田地便可休息一阵。”

    “倘若往后还想持刀杀敌、还想要在武道一途上有所增进,便可去重安三州。

    只需去随意一处军伍,提及石岱青三个字,就有人悉心教授你等……”

    “只是重安三州只养上阵杀敌的好汉,诸位不怕死了再去。”

    那名为石岱青的甲士说完。

    身后一只一人高大的黑虎缓缓踱步而至,他翻身上黑虎,黑虎脚踏山石,奋力一跃,便横越七八丈距离,落在又一处山峰上。

    就此几个虎跃,已然消失了踪影。

    “这甲士口中的大人究竟是谁?难道是父亲亦或者叔父的友人?”

    “父亲、叔父的友人中,竟然有能够驾驭骑虎军者?”

    陆烽揣测无果。

    可当他再度抬头,却见其余四人俱都在沉默间望着他。

    “陆哥!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引来统御骑虎军的贵人?”

    王小石眼神闪亮,他一边说话,一边踏步上前拔出长刀。

    老朱、陆烽对视一眼正要相劝。

    王小石却兴致勃勃:“方才那位大人能够驾驭那等比起其他黑虎还要更凶猛许多的坐骑,必然是一位先天……甚至神相的将军。

    这样的人物,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口唾沫一个钉,又岂会特意前来诓骗我等?”

    王小石一边说话,一边大步迈向不远处的山石。

    手中长刀一挥,就将那师爷的头颅劈成两半。

    “正好,野阳县那是腌臜事让我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

    这些小人恶官就该杀了,以免他们鱼肉百姓。

    我王小石平生没做过什么大事,现在有了机会,就一定要杀人、砍头!”

    王小石一脚将一半师爷的头颅踢飞,继而再也不犹豫,朝着来路走去。

    他来时,身上如有千斤重物,气血不得自由,气性令他心生疲乏。

    可现在,他终身却轻盈无比,哪怕手中多了一点数十斤重的长刀,也不曾拖累分毫!

    那家中尚且有老母赡养的老周还在犹豫。

    老朱与双耳已聋的老郑几乎同时摸索着腰间,掏出了几块银两扔给老朱。

    陆烽见状,也是如此。

    老周见三人远去,愣愣的看着手中银两……

    他很想与军中同袍一同拔出地上长刀,前去杀那些贪官污吏。

    只是……邻家辗转来信,弟弟得病死了,弟媳带着他的侄子改嫁。

    家中只有老母,靠着村里人的接济活命……

    河中道遭难粮食减产,官府税赋连涨……那些好心的邻居家里甚至得不了一个温饱,又如何能够再养一个无法生产的老人?

    他实在赌不起。

    可老周却也不曾拒绝几位同袍的银两,这位中年的老卒带着一身伤病,带着那些尚且温热的银两,朝着嵌入地上的长刀一拜,又拔出长刀,独身东去。

    他眼中亦有热泪,以热泪挥别昔日的同袍。

    他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相逢。

    ……

    在极远处的山上,陆景背负双手,看着漆黑的官道。

    他见陆烽残了,不敢回玄都,却愿意以命换命,为同袍出一口恶气……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那九湖陆家的少年一辈中,除了那些仗着陆家家产丰厚,终日混吃等死的年轻人以外。

    无论是陆烽还是陆漪亦或者陆琼,都没有一位心恶的。

    可哪怕如此,降临在九湖陆家的灾厄去越发多了。

    陆神远无情无性,陆重山终日拜佛,钟夫人早在许久之前就死了全家,宁蔷表姐家中也遭逢妖祸,父母尽死。

    现在,陆烽也残了……

    “也许是因为那一棵古松?”陆景想起那一棵弥漫妖气的古松,心中忽然起疑。

    他低头沉吟一阵,最终却从蕴空纹中拿出草纸与持心笔。

    他以持心笔在草纸上写下几行文字。

    下笔有神命格悄然触发……

    存在了那几行文字的草纸便如同长了翅膀,飞空而去。

    “好人不该死,恶人不该活。

    陆烽不回那白骨铸就得太玄京,不回那一座越制的陆府,也是一件好事。”

    石岱青站在一只黑虎旁边,望着陆景的背影。

    “大人,国公的身份染指地方政务,甚至斩地方官吏,总归不妥。”

    石岱青摘下了手套,手中拿着头盔。

    陆景混不在意,他轻轻瞥了一眼,就看到石岱青手背上狰狞的伤疤以及缺了两指的手。

    “重安三州的将军之所以更强,也许是因为心无旁骛,只在乎重安三州的战事。”

    陆景出声感叹。

    石岱青摇头道:“无非是重安三州不受朝廷待见,许多消息传不到重安三州,便也只能心无旁骛了。”

    陆景颔首,道:“无妨,若真是鱼肉百姓的官僚,那水川道的主官也可杀。”

    ……

    野阳县县府,地上鲜血淋漓。

    县城几座宅邸中,有几个汉子手持宝刀,一座一座闯将进来,杀了那些宅邸的主人。

    这些死了的人物,在野阳县中俱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跺一跺脚,这座足有三十余万人的野阳县都要抖上一抖。

    只是……今日他们都死了,死在了几个衣着落魄,甚至肢体残缺的人手中。

    这些人死了,有人惊惧于这等杀伐之事,有些人担心那些持刀的人物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唯恐他们的长刀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只是……野阳县这些大人死了,那四个原本应当凶神恶煞的凶手却并未逃亡,而是去了县府,大门敞开,就坐在府堂上。

    一座便是两个时辰。

    有些人最初惊恐,后来有人大着胆子,躲在县府前的梧桐树后偷瞧,却见那些人只是买了几壶酒,几盘肉,坐而畅饮。

    又有不知情的乞丐路过,其中一位年轻人,甚至还给那乞丐拿了些酒肉出来。

    于是……壮着胆子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将这县府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都想要瞧一瞧这些好汉,究竟是何来历,又有何下场……

    还有人甚至高声呼唤,让他们就此亡命去吧,可那四人却不为所动。

    三个时辰后。

    有铁甲开道,又有名马急奔而至。

    “上面来人了。”

    王小石看着分开的人群,咽了咽口水:“不过,平安城这些人反应未免太慢些,此时才来。”

    一旁的陆烽看到骑马而至,身后还记着披风的青年官员,又见了那人身上的官服……

    “不是平安城来人。”陆烽道:“那马上的人物,是水川道御史主官!”

    “水川道御史主官?”饶是老朱这等老卒都面色一震。

    “御史大人来了这小小的野阳县?”

    围观的人躬身行礼,一语不发。

    那头戴高冠,身骑骏马的大人来到县衙之前,翻身下马。

    然后……

    竟然躬身向县府行礼!

    “下官失职。”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笼鸟上天犹有待,病龙兴雨岂无期

    县衙大门敞开,坐在堂前饮酒吃肉但又心绪忐忑的老卒们面面相觑。

    水川道御史特意前来野阳县,不是为了围剿他们这些持刀杀人的罪人,而是站在县衙前,自言失职……

    “这县府衙门中除了你我四个,难道还有他人?”

    王小石喉咙耸动,左右四顾,却见其中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骇人的血腥气。

    “我入这衙门,就都去看过了,那县府仓库里只有尸体,整座县衙也并无活人。

    现在这位赵御史亲自前来,向这县衙鞠躬请罪,便只能是因为……”

    老朱语气中带着感叹。

    一旁的陆烽深吸一口气,接过老朱话头,继续说道:“只能是因为那位石岱青口中的大人足以让一道御史匆匆前来,忐忑请罪。”

    老朱颔首:“那御史大人身上气血流淌,他骑着的那匹马那是胡地的青骓马,是天下人皆知的烈马。

    他能够降住这样的烈马,一身气血修为只怕已经登临极高的境界。

    这样的人物难道看不出这县府中就只有你我四人?”

    王小石眨了眨眼睛,眼神再度巡梭四处:“难道这县府中尚且有我等不曾发现的高人隐匿?”

    陆烽、老朱目光越过县府院子,落在仍然鞠躬尽瘁的赵御史身上,足足过去两三息时间。

    毕竟是大府少爷的陆烽开口道:“县府有人,此时只怕已经现身了。

    若是无人,赵御史这等的武道强者却还鞠躬尽瘁,只怕是石岱青口中那人的身份非我等能够揣测,即便是赵御史也要做足姿态请罪,不敢马虎敷衍……”

    陆烽思绪及此,苦思冥想,却依然猜不透那人的身份。

    “重安三州不受朝廷待见,只怕是重安三州世子都没有这般大的脸面。

    那……又是何人会相助我们几个老卒,又是哪一位大人物知晓我的名姓?”

    陆烽思索时,他脑海中忽然有一道精光闪过。

    “莫不是……陆景?”

    陆烽猛然想起那位九湖陆家青衣少年。

    一年以来,那少年已经名震天下,即便是在长河关时不时也会有消息传来。

    太玄京中又添一位绝世天骄,又添一位三试魁首。

    再加上陆烽离开长河关,一路前来水川道时,哪怕他们极少进城,也曾听到路人议论……

    那位心持良善的少年陆景,去了河中道呼风唤雨,令大旱许多年的河中道再复生机。

    陆烽想到那些消息,只觉得那位少年已然在这广大的天下闯出了一番天地,闯出了一番名头。

    只是……陆烽转念一想,却又自顾自摇头。

    “陆景便是有这般的功绩,也不至于令一道御史这般惶恐。”

    大伏何止二十万万?圣君登位最初,就划分二十四道,后来又吞并周遭七大国,合出十二道。

    大伏三十六道,辖治人口、疆土。

    一道御史乃是正三品的官秩……可是外放的一道主官,权力之大不知要胜过太玄京中多少二品大员!

    这样的人物,却还需要这般郑重做下姿态……

    “便是寻常的皇子,甚至国公亲自,只怕也无有这般的威严。

    难道……是东宫太子亲来?”

    陆烽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令人惊讶。

    “既然县府没有其他人了,门外那赵御史躬身请罪,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看着?”

    王小石有些迟疑。

    老朱虽然有些气概,可终究只是一介老卒,见了这等场面,早已有些六神无主。反倒是陆烽扔下手中一块羊腿,拿过一旁的拐杖,撑起身子。

    “我们既然奉了那位大人之命前来,便是那位大人的使者,那恩人石岱青方才都说了,有那大人的命令,水川道无人敢杀我们,我们又何须惶恐?”

    陆烽一边说着,一边撑着拐杖走出公正堂。

    他一路走到县府大门,看着那时值壮年,身上皮肉如玉、筋骨仿佛猛钢一般的水川道主官。

    “我等四人奉命前来,斩野阳县贪官污吏。

    御史大人,野阳县上至主官,下至一切无官无品的僚属师爷、杂佐、库卒、仓夫都大肆鱼肉乡里,鱼肉百姓……”

    陆烽站在县衙门前开口。

    当他说话,陆烽敏锐的察觉那位水川道赵御使身躯一动不动,静默听着。

    而周遭围着的百姓们却明显已经激动非常。

    他们胀红着脸,原本对于陆烽四人的恐惧,随着赵御使到来,随着陆烽那一句“奉命杀人”而彻底变为了崇敬。

    杀善人,遭人咒骂。

    杀恶人,自然有得是人感激。

    所以当陆烽看到一道主官仍然躬身听他说话,当陆烽看到围着的百姓脸露激动,带着敬仰与感激望着他。

    这位曾经立下壮志,想要闯出一番功业的男儿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男儿身凌云,成壮志,想来便是如此。

    高官俯首,百姓崇敬爱戴。”

    陆烽默默想着。

    只可惜,他自负凌云志,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有此一遭野阳县中杀人,有此一遭御使大人身前高声语,也是托了那位神秘贵人之势。

    陆烽想到这里……心中越发想要知晓那位神秘大人究竟是谁。

    “还请使者坐堂,野阳县归于平安州辖管……平安州刺史已经被我下狱,水川道刑查司彻查此事,已然查出了些端倪。

    这等恶事并非野阳县独有。

    还请使者大人上禀景国公,水川道辖内,必然会彻查肃清此类事宜,还百姓一个公道。”

    “景……国公?”

    陆烽原本还在仔细听着。

    直至那水川道主官道出“景国公”三个字。

    原本还在疑惑的陆烽瞬间明白过来。

    天下间有得是巧合,可是当那位神秘的贵人知晓他的名姓,知晓他家中尚有老母,知晓陆府亦有牵挂他的人。

    当那一位那位武道强横的石岱青称他为陆烽少爷……

    当水川道赵御使大人称呼那位神秘人为景国公。

    一切似乎都已明朗。

    “原来太玄京绝世天骄、三试魁首、书楼先生之余,你已成了大伏的国公……”

    陆烽站在原地。

    老朱、王小石、老郑此时也都随着他走出了公正堂。

    他们也听到景国公三字,却还在疑惑大伏何时添了一位国公,陆烽又如何结识了这等的人物?

    大伏太过广大,一则消息要传遍天下,往往需要许多时日。

    再加上这几位老卒原本身在长河关,后来又只顾着赶路,不知大伏国公从三人变做了四人。

    “既然是景国公……却不知这个景字怎么写。”王小石毕竟年轻,转眼间便想起一人来:“若是那天下景从的景字,这位国公莫不是那位在河中道立下泼天大功的陆景?”

    “陆景、陆烽?”老朱瞬间抬头,看向陆烽的背影。

    陆烽一语不发。

    而那赵御使修为不凡,自然听到了王小石的话。

    他直起身来,看向陆烽道:“上官,且去道府,监察此事。”

    陆烽似乎还未从景国公三字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远处的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张草纸。

    草纸如仙鹤一般飘飘袅袅,落在县衙前,悬于陆烽眼前。

    陆烽有些恍惚,下意识探出手掌,捉下草纸。

    一旁的赵御使修为高深,他敏锐的感知到那草纸上一股浓烈至极的浩然之气流转。

    仿佛那草纸上的文字乃是出自一位享誉天下的大儒之手!

    陆烽手握草纸,只觉得一股温热之意流过他全身,令他心中陡然间升起了些许生机。

    于是陆烽挺直身躯,一只手摸索着打开了那张折起的草纸。

    刹那间!

    陆烽仿佛看到那草纸上有万丈金光照耀出来。

    万丈金光中,乍然显现出一道道景象。

    笼中鸟、病卧龙。

    笼鸟上天、病龙兴雨!

    一时之间,整座野阳县仿佛有清澈的鸟声、咆哮的龙吟不绝于耳。

    天上云雾顿生,却好像又被鸟雀冲散。

    被冲散的云雾,化作一场大雨洒落而下,打落在陆烽身上,也让他的思绪越发清明。

    “笼鸟上天犹有待,病龙兴雨岂无期!”

    区区两行潇洒姿肆的文字中,仿佛带着一种大气磅礴的气魄。

    那磅礴气魄便如青云,令陆烽心中的萧瑟缓缓消退。

    “陆景……景国公……”

    陆烽默默低语,紧紧凝视着手中的草纸。

    直至七八息时间过去,他才抬起头来,对那御使大人摇头道:“御使大人既然有彻查之心,便是我等不做堂前,想来大人也可肃清奸恶。”

    “陆烽……就此别过。”

    陆烽将那信件塞入怀中,又转身向着其余几人行礼。

    “陆烽,伱要去哪里?”王小石敏锐的察觉陆烽这是在告别。

    老朱亦有些不舍,劝陆烽说道:“如今御使大人要主持公道,我这老卒的田地足够养活我等几人……”

    “我要去重安三州。”陆烽脸上难得多出了些笑意,道:“笼鸟上天犹有待,病龙兴雨岂无期,我身在水川道,身在这野阳县,无非是一介残缺之人,虽然可以务农但免不了整日郁郁寡欢。

    今日我偷了老周的匕首前来,原本是想要以命换命。

    现在想起来,我既然不怕死,又为何不去做那破笼冲天的鸟雀,不做那大兴风雨的病龙?”

    陆烽说到这里,当即越过众人走入县府公正堂,从中拔出自己的长刀配在腰间。

    “诸位同袍,他日若能相见,便是我功成之日!

    除此之外,还要劳烦几位一件小事。”

    “我此去已经抛开生死,只为我心中志向,男儿有大志,生死且不论。

    我去之后,还请诸位以死待我,为我立墓,逢年过节为我点上一炷香。”

    ……

    老朱、王小石、老郑默默的看着断去一臂一足撑着拐杖,腰间却佩着刀,越过众人直去北方的陆烽。

    他们神色落寞。

    同袍一别,他日只怕再难相见。

    更何况,陆烽要去的是那抗秦的重安三州。

    一旁的赵御使眼中也带着些许赞赏,看着陆烽的背影。

    ……

    陆烽北去。

    陆景腰佩斩草刀、屠仙黑金看着陆烽再起壮志,踏上前去重安三州的道路。

    “男儿仗剑酬恩在,未肯徒然过一生。

    这陆烽不愧是大人亲族,确有几分不凡的气象。

    若他往后能得机缘,断肢重生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石岱青就站在陆景身后,看着陆烽渐行渐远。

    他说话时,原本眼中的疑惑已经全然解开。

    “若非同袍提醒,卑职实在不知国公身上还有大伏执律的权柄,曾受大伏律法雷霆。”

    石岱青望着陆景的背影,只觉得这少年的背影颇为高大。

    他心中暗想:“若不出重安三州,实在想不到这天下竟然还有这般的人物。”

    石岱青也已经知道那一道主官赵御使这般郑重的原因。

    陆景并非是寻常的国公。

    他乃是大伏执律,不久之前又斩了太冲龙君这等八境天龙,他犯下这等大事,圣君却不曾责罚于他,由此可知这位新晋的景国公在那高深莫测的圣君心中位格极高。

    再加上……

    陆景此人行事向来不遵规矩,毫无章法可言。

    他在太玄京时,一介白身,便敢与七皇子作对,便敢杀那少柱国府上的李雨师。

    去了河中道,杀太冲海太子、斩灭西云龙宫,不知有多少天娇死在他的手上。

    而就在他来水川道前,还大闹了章吴道洞山湖,以照星五重杀北秦神阙第二……甚至杀了数千旧吴甲士!

    这般的人物,若不慎重以待,只怕那位水川道御使大人的脖颈,还挡不住眼前这位少年国公能杀北秦举鼎仆射的屠仙黑金。

    “这少年国公,威势已重。

    在这大伏年轻一辈中,除却重安王世子,除却那位战功封侯的中山侯,以及太子、七皇子之外只怕已经鲜少有人能抗。”

    石岱青默默地想着。

    他原本应当是重安三州虞东神麾下第二十位马前卒。

    虞东神与他一同承了陆景的恩德,他因此率领三百骑虎武卒归于陆景麾下。

    原本石岱青对此尚且还有几分迟疑。

    可当他看到陆景写给陆烽那张草纸上的文字,心中同样升起壮阔的志向。

    “跟随国公同看万里云霄,也是我的幸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行远路者,遇强人夺财,杀之无罪!【感谢懵不落盟主打赏】

    陆景的质问声中透露着一种笃定。

    他虽然年少,可当他站在那块石碑前,眼中含着坚毅,身躯挺得笔直,似乎不惧风雨。

    风雨来袭,雨水亦不曾打湿他身上的黑衣,长风也不曾卷起他的衣摆。

    虞七襄站在他的身旁,望着陆景的侧脸。

    白云渺、尺素、陈山骨距离陆景也只有数十丈距离。

    陈山骨也是少年,可当他看着陆景的背影,当他听到陆景并不厚重,却尽是无畏的话,眼中崇敬更盛。

    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等大世面的少年抬头仰望云间,仰望远处的平川,都能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修行者。

    对于陈山骨而言,这些修行者俱都是大人物,他身在乡野,若无河中道大灾,若无真龙血祭之事,只怕他一辈子见不了这些大人们。只是这些大人都非好人。

    但这些在陈山骨看来,俱都十分凶恶,令人惊惧的大人物,在对他有大恩德的陆景先生眼中,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就站在因为风雨而变得泥泞的河道中,昂首直立,眼神中并无丝毫惧怕,除却沉静,就只有笑意。

    那些笑容是在嘲误这些大人物。

    陆景环顾此间人,质问河东杜家两位家主,杜若、杜衡两位家主的目光也生出些变化。

    他们自认德高望重,既修学问也修元神,出入之间皆是权贵之门,往来绝无白丁。

    平日里又何曾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面自刺他们,令这二人难堪?

    杜若、杜衡两位家主皱起眉头。

    杜若朝前一步,她脸上已有老态,自有雍容之气,只见她轻挽长袖,对陆景道:“先生,你是太玄京少年魁首,曾写下人贵三千言,且先不论理念如何,先生的文章却早已盛传于河东诸世家,河东许多年轻士子对于先生也颇有敬重。

    只是今日一见,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学问一道最重礼仪,我与家兄年岁比你长,学问比你深,不论是在元神亦或者学问一道上,都算是你的前辈,怎么先生说起话来,却不知礼仪二字为何物……”

    “前辈?”陆景笑了笑:“此间数十人,其中有人只是想要杀我,有人想要夺我之宝以成其道,有人是因为私仇,有人是因为贪念。

    可其中却鲜有如你二人者,心中贪念作祟,却偏偏要将贪念说作家国大义。”

    “我听二人名讳,杜衡、杜若皆为药材,杜衡常用来喻君子,杜若花白味清,只是你们却配不上这两个名字,若我称呼你二人为前辈,与你二人同立,不免丢了我其他前辈的脸面。”

    陆景说话毫不客气。

    原本便紧皱着眉头的杜若听到这般话语,顿时生怒。

    而一旁的杜衡却早已按捺不住,冷哼一声。

    这一声冷咛下,陆景耳畔却忽然如有人诵读经典,字字如雷,声声如教诲。

    儒门大家苦读诸多典籍,其中又有人修行元神,学问典籍皆成神通,哪怕不能养出浩然气,一字一句间皆如同雷音,振聋发聩。

    随着这一声冷哼,杜衡探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玉剑。

    这一柄玉剑只有三尺长短,却白壁无瑕。

    玉简被杜衡拿在手中,风波落在玉剑上,顿时被斩成两段,风过剑刃,玉声清越,玉色纯粹!

    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儒门修行者,除却学问锻元神之外,又极为擅长剑、取、射、乐。

    故而河东世家人人习剑,剑被视作君子之兵。

    杜衡是一家之主,剑道造诣自然不凡,当杜衡拔剑,方圆数里之地突然变得肃杀起来。

    君子佩剑在身,温厚于言行,而当拔剑在手

    ,自可奋勇,使肃杀见天地。

    “一把君子剑?

    陆景巍然不动:“可惜持剑之人却绝非君子。”

    眼见杜衡拔刀,那位紫袍的年轻道士也有所动作,猛然屈膝一跃。

    刹那间,一股雄浑的劲力从他脚上进发出来,他脚下大地层层龟裂,这道人如旱地拔葱,顷刻之间便来到陆景身旁。

    原本已动手的杜若、杜衡二人,眼见这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周身劲气如波澜的道人,眼神微凝。

    随着杜衡拔剑,周遭数十位修行者也已蠢蠢欲动,可当这年轻道人来临陆景身旁,有些人又止住脚步,认出了这年轻道人的身份。“凡胎参玄功……真武山也要橫插一手?”

    “这年轻道士身穿紫袍,在真武山中必然位格极高,只是却不曾听说真武山里还有这么年轻的紫袍道人?”

    “他是一只妖!”

    始终沉默的武王宗农谷阳终于开口,他眼中气血燃烧,化作火焰射出神光,仿佛能够照破虚妄。

    有气血破虚妄的武王宗宗主提醒,众人再看着年轻道人,却隐隐见这位年轻道人身上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妖气。

    “有趣……真武山上,竟然还有妖物得道?”诛恶天王摇头:“看来这真武山也如同大雷音寺一般偏离正道,人间尚且不平,凡人如奴,却还有心教授这些妖族。

    年轻道人原本还有些胆怯,可当他听到平等乡诛恶天王的话语,眼神骤然冷静下来,他正欲开口反驳。

    原本冷眼注视着这些人的猿心金刚却忽然暴喝一声:“放屁!”

    “你们那狗屁大将军是大雷音寺弃徒,平等乡一亩三分地,尚且多有内斗。

    你们在诸多小国中活动,往往只能带去杀戮灾祸,杀人杀的最狠的往往就是平等乡那些秃驴。

    你们称得上狗屁的平等,也敢提及正道二字?”

    猿心金刚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他探出手,十丈白猿连忙恭敬将手中巨大的长刀递给他。

    那把长刀足有六丈有余,可当白猿将其递给如同寻常猿猴一般瘦小的猿心金刚,只见猿心金刚竟然轻易便拿起那长刀。”断首山平不了天下不平,我猿心却从大雷音寺学到‘尊师重道,四个字,不巧,陆景先生身上既有功德,为我所敬重,又是我断首山上少年的先生。

    你们想要杀他夺宝?且先过了老猿猴这一关!”

    杜衡毫不在意断首山的老猿。

    那齐国大长秋也阴测测道:“猿心,你也还俗已久,不再是大雷音寺的传法金刚,如今你大限将至,破入天府人仙境无望,也想送死?”

    “死太监。”猿心金刚回之以冷笑:“我听说齐国宫中,除了齐渊王为首的古家人,其余皆是太监。

    齐国盛产太监,你这太监总管在那些太监中作威作摇惯了,却也不知世间广大,竟然敢跑到老朽面前撒野?”

    这禁心金刚怒骂之语一句强过一句,齐国大长秋被他提及痛楚,却丝毫不恼怒,干瘦苍白的脸上只是浮出残忍之色。

    他不再去看这猿心金刚,也不再去看陆景,反而望向远处的负雪苍山。

    此间数十位强者中,绝大部分人都看向那负雪苍山。

    “王妃尊荣,又何必来此淌这一池浑水?”

    杜若向那苍山行礼:“此间修行者之所以说这许多废话,如今尚且不曾动手,只是因为王妃在此,不愿冲撞了王妃。

    重安三州之功绩,王妃之尊荣,大伏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敬,正因为有王妃在此,我等才会对陆景多有忍耐。

    安王。计有一场大动等待着昔日持天戟,喝骂天上【太帝】城主的重

    若有天脉……也许还可以延续重安王几年寿命,想来王妃来此河中道,应当也是为了那天脉,不如……”

    杜若话语至此,那负雪苍山上飘落的白雪忽然间停止。

    司晚渔就站在苍山山巅,她皱起眉头,望着这位河东世家女家主。

    “陆景说的倒也不错,你们确实太过无耻,人与天地草木之间的区别除了天生灵长之外,人应当还有羞耻之心。

    只是你们几乎人人比陆景年长。

    鹿潭机缘之争夺,往往是少年人之间的争夺,如今机缘被陆景所得,只因圣君之命未至,你们这些成名已久,年岁比起两三个陆景还要更大些的所谓强者,就要出手争夺已入少年人之手的珍宝,着实令人可笑。

    虞七襄听到司晚渔的声音,连忙踮起脚尖,举目向身后望去。

    她看到那一座熟悉的苍山,看到司晚渔熟悉的声音,原本紧张的面容突然放松下来。

    “娘亲……”

    虞七襄长舒一口气,只觉得那苍山上的母亲不愧是受重安三州将士崇敬的主母。

    “重安王妃?”那齐国大长秋却忽然咧嘴一笑:“你们这些大伏人惧怕重安三州,我齐国却不怕。

    天下人皆知重安王将死,对于重安王,天下还有无数强者想要清算昔日的血仇,你们这些人中,最低有一半人怨恨重安王,又何必惺惺作态?

    喜人!””小个和利避害,死在了临高山上,我在这河中道成了孤家

    既如此……我也不觊能鹿潭珍宝,便由我来做这个出头鸟,试一试传闻中斩去了恶念之身的重安王妃,是否还是那位天上仙人开天关,也要落凡收徒的当世天骄。”

    齐国大长秋背负着的双手缓缓垂落,干瘦的脸上满是阴冷的笑意。

    “既然夺不了鹿潭之宝,为齐国除掉一个陆景,也算是不虚此行。

    河东世家杜若杜衡、铸铁府叶流霜、武王宗农谷阳、平等乡诛恶天王……以及此间数十位修行者静默不语。

    杜衡手持三尺君子剑,轻轻替了一眼齐国大长秋。

    他们……都在等大长秋出手。

    一旦齐国大长秋出手拦住重安王妃,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的对峙也将因此而结束。

    断首山猿心金刚以瘦弱身躯拖着六丈长刀漫步在大地上。

    六丈长刀将已然被风雨润湿的大地犁出一条沟壑。

    白云渺给了尺素和陈山骨一个眼神,继而飘飞上天。

    争斗似乎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陆景却打了个呵欠,朝前迈出一步,道:“倒也不必牵扯太多人。”

    陆景一言打破沉默。

    他环顾此间数十位强者,对杜若、杜衡,对叶流霜、农谷阳以及此间所有人道:“既然你们觉得鹿潭珍宝,应当是众多年轻天骄入鹿潭,各凭本事争斗而得。

    我陆景自然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陆景先是望向叶流霜一位壮硕男子,又看了看与农谷阳有四五分相似的年轻人,继而目光巡梭之间,又落在杜若杜衡二位家族身后一位年轻的士子身上。

    “少年人入鹿潭,应当各凭本事得机缘,此间各门各派八九十人,我见其中有年轻天骄二十余位。

    这些人中,有铸铁府吹火重匠,有武王宗宗主农谷阳四胞弟,也有河东世家不修学问,只修元神的年轻教习元庐,还有齐国的横山神庙琴祭,以及少年书圣……

    你们这些老人入不了鹿潭,前来河中道,只是为这些年轻人保驾护航,让他们得以安稳入鹿潭中。

    既然如此……”

    楼景语出悦人,他指起头

    让我来

    看一看,若是这参见鹿潭珍宝俱都在鹿潭中,又有进·能够与我争夺!

    味!

    光大作,照亮了密布乌云的阴雨天。

    本的和风细甫猛然间变作狂风暴雨,一道剑光横立于陆景头顶,从南到北竟然有数百丈。

    这剑光如同烈焰亦如同扶光,其中央杂了熊熊雷查,夹杂了剑挑剑气,也夹杂了厚重之极的元气,几乎达到一种极致。望着这道型光某说是此间年轻一辈,哪怕是手持三尺君子剑的杜衡,都能清禁的感觉到已然与他相伴许久的佩剑,都在微微题动

    道造谦,竟然出自一位十八岁少年之手。”

    壮指睡孔微凝,猛然看向齐国大长秋的背影。

    铺铁府叶流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位原本应当入要漂争夺天脉机缘的吹火重匠,却看到这位吹火重匠紧握双拳,抬眼望着天上那道剑光,眼里满是不可惠议。

    “照星三重,驶照两个元星与一颗不知名的星展,为何这剑光却这般强横?

    吹火重匠喘啸自语。

    叶流霜不再去看他,同样握紧了拳头。

    “这样一来,我这铸铁府主倒确实称得上无耻了,只是天下事多不由心,既为成道机缘,也难免无可奈何。

    武王宗家主甚坚不愿意去看他四第一眼,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他浑身气魄俱都被调助,气血如一条条真龙盘踢,价在等待大长秋出手。

    那些少年天骄中,还有横山神庙琴祭安若金、少年书圣齐含章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俱都能看到眼中的苦笑。

    “陆景又变强了。

    齐含章无奈:“在临高山上,他便杀了上百个所谓的年轻天才。

    此间二十余位年轻人虽然比临高山上的绝大多数人要更强许多,却鲜有人强过烂陀寺莲厄佛子,又如何能与现在的陆景争锋?也许以陆景的年岁,他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

    安霓旌颔首,又迟疑说道:“只是这陆景难道真就这般单纯?

    他想要与年轻人对垒,陆景以为那些前来为后辈撑腰的强者们,难道真会如他所愿,静默旁观,以年轻人的修为定下三件珍宝的归属?齐含章也有些不解。

    陆景剑光横空,想要以孤身一人对阵此间年轻人。

    可在场数十位强者却似乎恍若未闻,仍然在等待齐国大长秋出手。

    齐国大长秋脸上笑容更甚,他侧眼看了一眼拖刀而来的猿心金刚,脸上笑意渐浓,忽然道:“我替诸位拦住重安王妃,却不知谁能替我斩下这老猿头颜……”

    此间景象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发。

    禹玄楼就站在战车前,望向陆景所处之地,他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来。

    “这些名门大派倒是可笑。

    离太子不远处那年轻道人张道生手持拂尘,摇头说道:“尤其是那杜家两位家主,可谓无耻之尤,说各家年轻人不曾入鹿潭夺机缘,如今这陆景先生给了他们机会,却又不回应。

    想来那齐国大长秋一旦出手,杜衡必然也会出剑。

    “所谓君子剑,却只是个伪君子。

    七皇子看了一眼那道人,一旁的褚国公背负双手,摇头道:“倒也怪不得旁人,陆景天资无双,不知有多少修为绝世的人物想要收他为徒。

    可陆景偏偏安于书楼中,不肯去寻这些师缘,书楼又恪守自身教书育人的理念,在许多事上不愿多加干涉,对于现在陆景而言,远在太玄京的书楼其实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河中道其它人,却都有长辈撑腰。

    道人张道生似乎并不认同褚国公的话,道:“陆景天资,太玄京中的贵人们有目共睹,书楼几位先

    生也曾屡次出手助他,便是之前陆景元神入西云海,屠灭西云海龙宫,书楼九先生也手持斩青山,端坐于角神山上,拦住想要责问陆景的诸多强者。

    书楼……对于陆景并非是不管不顾。

    “无论如何,事态发展出乎意料。”褚国公目光深邃:“观棋先生仍然在书楼中,那一位神通盖世的楚狂人虽不知与陆景有几分渊源,如今却只能硬扛天上三星映照而出的仙人化身,已然渐行渐远,没有三五月,只怕无法从星光中脱身。

    而书楼几位先生离得太远,哪怕是龙宫一事之后便出发前往河中道,也还需要数日时间才可抵达……

    也许陆景舍弃三件珍宝,再加上重安王妃的面子,他才可以安然无忧,逃过死劫,这是很明显,陆景也舍不得那几样宝贝。

    太子门客张道生轻拂拂尘,目光落在那处河道上空,看到此时齐国大长秋正想要让那猿心金刚也饶出一条命来。

    也正是在此时,陆景突间打断大长秋尖细的声音。

    许多年轻天骄忽然间察觉到陆景目光注视。

    却只听陆景对那些年轻天骄轻声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想要杀我夺宝,我也少不得以一个“以直报怨,回敬你等。

    某并非弑杀之人,胸中却仍有几分冲动气性,不想行滥杀之事,也深觉你们中也许有人只是看一个热念,也许有人只是被长辈裹挟。

    因此,陆景给你们一个机会。”

    陆景声音在顷刻间便已经落入这一方所在二十余位年轻天骄耳中。

    “你们可以就此离去,陆景绝不阻拦。

    头顶上剑光灿烂的陆景声音轰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齐国少年书圣齐含章,他看了安霓旌一眼,毅然转身,朝着鹿潭所在而去。

    安霓旌察觉到齐含章的眼神,也毫不犹豫,一道琴声扬起,带起缕续风尘,长裙摆动之间,就已经消失在远处。

    除去这两位,又有几个年轻人将陆景神念中的话语告知门中长辈,那几位长辈却俱都皱眉,不曾答应让那些年轻人离去。齐国大长秋被陆景神念打断,眼神中终于闪过几分不耐。

    狂风陡起,大长秋举起双掌,就此一推!

    一声尖利的长啸响彻虚空,却见这大长秋摆动肩膀,一条右臂似乎如若鞭锤随意甩动间,朝都虚空一甩!

    轰隆!

    便如同一挂气血长河直落,方圆数百丈的气血瞬间沸腾,强大的气力夹杂着一道道神相精神,竟然直向陆景而来!

    轰!

    轰隆隆!

    大长秋一出手,便如同撤开了一方乱世。

    数十道如阳气血,数十道浩大神通,化作灿灿光芒,须臾之间涌出。

    这一幕太过恐怖,元气如同潮起潮落,这些成名已久的强者或持刀而来,或如星辰一般坠落于陆景所在的河道

    陆景身旁的年轻道人目光一凝,举起桃木剑。

    白云渺周身奇雾升腾,化作鼓荡罡风遮掩住她的躯体,紧接着一条白色的蛇尾,骤然间抽出!

    天上落雪,司晚渔皱起眉头,指尖拈动,元神骤然飞出,绫续星光落在她元神上,方圆数里之地,竟然都被那星宫异象笼罩。“王妃,我来会你!”

    齐国大长秋朝着陆景击出一臂鞭,却如同坠地之星辰,带着燃烧的气血以及炸裂的气浪,急速朝着王妃坠落而去。

    杜衡眼见大长秋出手,几乎毫不犹豫,他化作一道白色光芒,手中如玉的君子剑闪过剑光,带起数百道变化,斩碎虚空中最细小的风雨,刺向陆景。

    “叱!

    原本拖着长刀的猿心金刚口中发出一声怒斥降

    魔佛音,躯体中的气血竟然化作一道神阙,那神阙中九种截然不同的武道精神化作神相,彼此融合,最终化为一缕刚强无比的气血。

    这气血落入猿心金刚手中巨刀,被随意挥出……

    呼!

    恐怖伟力就此绽放!

    司晚渔、那神秘的紫袍道人、烛星山大圣白云渺,断首山猿心金刚都想要助陆景一臂之力。

    只是……对陆景虎视眈眈的成名强者实在太多。

    诸多武道玄功、元神遮天蔽日,狂风呼啸间,陆景所在的那一处河道几乎全然被淹没。

    就站在战车一旁的七皇子重瞳闪光,这一幕他早已期盼了许久。

    这一位意外成为他仇敌,却又如附骨之痕轻易无法摘除的书楼先生……终于将死!

    “只可惜不能亲手杀他。

    七皇子心中叹气。

    “数位元神、武道大宗师境界的强者,数十位成名天下数十载的修行大家……我便不信你还能逃出升天!

    禹玄楼冷漠的注视着战场,他自身的气机,云间的李观龙以及旁边的褚国公目光凛冽,却落在太子以及太子身后道人和尚身上。太子眼见此等景象,正要有所动作。

    隐约间却忽然察觉到那漫天的神通、武道中,又有一道神念流转出来,炸响于天空。

    “二位先生,若你们还要看戏,我只怕凶多吉少了。”

    陆景的声音,便如同一道法旨。

    天上忽然挂起明月,飘来彩云。

    那彩云上,有人穿青衣,有人持酒器。

    当着彩云显现,天象自有变化,天上的风雨又小了些,虚空中明月光彩落下来,照耀雨水,竟然蜃景!

    蜃景中,可见一座座山水妙景,又可见每一处山水妙景中皆有一处桌案,一位白衣郎君!

    那白衣郎君手持妙笔,以绝顶的权柄批下手令,借来月亮,送来彩云。

    “曾是清都山水郎,天骄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

    “是观棋先生……”太子门客张道生神念流动。

    一旁的鬼鬼祟祟,望之不似好人的和尚却气血束线道:“观棋先生不曾前来,他批下彩云,借来明月,送了九先生与那个东河国刀圣前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极其短暂的刹那。

    当那彩云上的人影显现,有一道人影却从彩云上一步跨出!

    哦!

    漫天的元气直落下来。

    便如同……

    千里波涛滚滚来,携出一座青山还!

    恐怖至极的刀光便如同是群雷惊暴,一座刀峰耸立而起,竟有上千丈!

    上千丈之刀光,横亘虚空,强行拦在陆景身前。

    咔嚓……

    咔嚓!

    几声清脆鸣响,有人倒飞而出,有神通碎成元气。

    “名刀斩青山……”

    “排名【新亭侯】之后的名刀,天下第六的名刀!”

    “是九先生的刀法,蜀中青山立?”

    千丈刀峰直刺虚空,斩开众多神通,也展开众多玄功。

    而在此之后,又有一道龙吟声似乎自天而降。

    那龙吟声悲壮而凄厉,似乎被困,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条浩荡洪流。

    那洪流如刀光…不!这洪流正是一道刀光!

    炽烈的青色刀光蜿蜒滚烫,随之斩来。

    有一位长髯英雄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掀开衣襟迈出一步,自天外斩来!

    无匹的狂暴伟力,便如同一条青龙,带起恐怖的气浪,就好像有位

    格极高的天龙搅动天地。“偃青龙……”

    有人认出了那把刀:“是书楼关长生,他手中的偃青龙明明已经断去………”

    回应他们的,是漫天的刀光。

    “哈哈哈,能与书楼九先生,东河国刀圣并肩而战,真是快哉!

    那猿心金刚大笑,瘦小的身躯却扛着六丈长刀跳上天空,挥斥气血。

    不过极为短暂的刹那。

    场中的形势随着书楼二位先生的到来,竟然就此逆转。

    太子又坐回战车,抚掌惊叹。

    禹玄楼再也无法遮掩心绪,怒不可遏。

    李观龙、褚国公静默无语,如叶流霜、农谷阳一流面色苍白,杜若、杜衡二人暴怒,大长秋、诛恶天王下意识想要溜之大吉。却只见那千丈刀峰撕开诸多神通,直插云端,独臂的九先生倒拖斩青山,站在那千丈高峰上,低头……

    “以大欺小,是欺我书楼无人?”

    他轻声开口,却如大山崩塌,大河决堤,在这河中道中卷起惊涛骇浪。

    手持君子剑,又被九先生一刀击退的杜衡咬牙:“九先生,夫子登天之后五十载岁月,书楼始终持教书育人之道,不理会世间争端,今日想要破戒吗?”

    “早就破了。”九先生冷眼看着杜衡:“陆景是我书楼先生。

    “书楼成了门派?”杜衡咬牙道:“楼中先生俱都成了书楼弟子?九先生你们莫要忘了书楼还在太玄京中?”

    九先生将如同一人般高大的斩青山插入气血刀峰中,他轻轻扭动手腕,道:“书楼的规矩乃是书楼自行定下,夫子在时天下无人可以给书楼定规矩。

    如今夫子不在,我持刀前来,这天地间自然会有几人质问,但你又是谁?

    你莫不是以为河东杜家杜衡也有资格质问书楼?”

    “书楼沉寂太久,太多人都忘了四先生曾经杀下天关,忘了观棋先生曾经搬来鹦鹉洲,忘了六先生前往海上妖国掳来妖国公主,忘了二先生曾入百鬼地山斩间罗,更忘了大先生与黑云台上与大烛王论道,大烛王想要拜大先生为相……”

    “你们忘了我老九画遍了天下青山,于九十三座青山中,埋下仙人尸骨!”

    “那是……灵潮之前!”杜衡硬着头皮道:“灵潮之后,你以为你还是持刀的人仙?

    轰!

    月光照耀,无尽的气血似乎逆流而上,刀光如潮,又如同崩塌的山岳!

    铺天盖地的气血风暴,便有如龙吟虎啸,惊心动魄间,带起来一道匹练!

    一道血光乍现。

    河中道家另一位家主杜若甚至不曾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只见一道刀芒闪过,方才还怒声呵斥的杜衡竟然从云端坠落,那一把君子剑也碎成一块块玉石碎片……

    “这些宵小倒也有趣。”

    九先生收刀,又将斩青山刺入气血刀峰中,他眼眸微动,看向陆景:“好人当久了便是如此,他们会忘了你手中长刀之锋。

    你敬天上天下、观天上天下的棋局、见执棋人下棋,故而经年累月静默不动。

    这些无知之辈,却只以为你是因怕他们而不敢出声……太过可笑。

    陆景第一次见九先生毫无保留的出手,他手中呼风刀不由铮铮作响。

    这是陆景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眼前这位与他极亲近的书楼先生,是一位活着的人仙!

    一旁的年轻道人看得发愣,忽然又雀跃起来:“看!”

    “就如九先生所言,这些无知之徒以为他们在为自家的后辈撑腰,要夺陆景的机缘,只因在这河中道中陆景单枪匹马。

    “殊不知……陆景家中的长辈,

    才真正称得上强横。

    年轻道人想到这里,又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上,还有一位神通魁首。

    “陆景先生的后台,比师姐师尊还强。”

    年轻道人不由啧了喷舌。

    陆景仔细听九先生说话,脸上浮出些许笑容:“正是因为闻到了青梅酒的香气,我才敢有恃无恐,借着与他们说话的档口,仔细看看此间各样人。

    杜衡尸体坠落于泥泞中。

    此间元神神通、武道玄功俱都停息下来,数十位强者呆立在原地,抬头看着九先生不敢妄动。

    一旁的关长生有些气馁,他摸了摸自家的偃青龙,心中自言自语道:“阔别许多年,第一次让你见天日,却不想风头都被九先生抢走了。

    九先生肃然而立,无人敢出声,无人敢有异动。

    而陆景头顶那一道剑光仍在,他左右四顾:“如今倒也公平了。

    “长辈对长辈,同辈对同辈,我陆景身上且有天脉、神枪、仙药三种珍宝!

    诸位既然不愿意离去,陆景自会奉陪,若是谁有能耐,大可夺了珍宝去。

    陆景说话间,从天上摘下唤雨剑。

    方圆数百里之地,元气莫名流动,疯狂的朝陆景而来。

    人间元星,陆景在人间,便可以引人间元气……

    天上又有雷霆乍响,又可见云雾翻腾。

    勾陈、鲲鹏两道星光照耀。

    照星三重之境,进发出的气魄,竟然直逼照星八重!

    叶流霜、农谷阳、诛恶天王一流身上有九先生刀锋锁定,不敢异动。

    而原本也对陆景出手,想要杀陆景夺机缘的年轻强者们行动自如,当陆景唤雨剑乍起剑气扶光,修元神者只觉得警兆顿生,修武道者也只觉浑身寒毛直立。

    “他孤身一人,此间俱都是天下位佼之辈,一起上,我便不信他能够……”

    那吹火重匠运转气血,怒声大喝。

    可他话语未至,天上一道云雾乍现,深重天威轰鸣,闪烁出璀璨的金光。

    “大伏执律陆景,接旨!”

    “鹿潭珍宝之争,皆为机缘,陆景入鹿潭得三宝,这一场鹿潭角逐,就此而止,陆景当为优胜者,其余角逐者不可再争!”浩大洪音传来,有人如释重负,恭敬下拜,也有人长出一口气,散去周身元气、气血。

    圣君降旨…鹿潭之争也就确确实实到此为止,那三大机缘陆景囊中,可却也总好过丧命于此。

    “陆景接旨。

    陆景对着天上玄光行礼,当他直起腰身,天上的光彩已然尽数消散,只有深重威严还残留在云端,那一处虚空,竟然不再刮风下雨,似乎天时权柄,都要敬圣君诏令几分。

    这诏令,对于很多人来说,来得正是时候。

    河东世家家主杜若站在荒芜大地上,低头看着已死的杜衡。

    “兄长……”杜若至今还不信已然沉寂不知多少年的书楼九先生,竟然一言不合,便杀了河东世家一位世家主。

    她沉默良久忽然伸出手指点了点杜衡的尸体,杜衡的尸体被元气托起,飘飞于虚空中。

    “元卢,回去吧。

    杜若声音微颤。

    被杜若家主称之为元卢的,正是河东杜家原本想要角逐鹿潭的年轻强者。

    他身上衣衫早已湿透,额头也满是冷汗,此时听到家主呼唤,下意识便想要跟上杜若。

    其余铸铁府吹火重匠,武王宗农谷阳的三弟,以及其他二十余位年轻人也俱都想要离去

    可正在这时,陆景剑光一动……

    这些人

    顿时身躯僵硬。

    沉默喜言的农谷阳口中呼气,道:“圣君有令,这番鹿潭争斗就此而止!

    九先生站在刀峰上看着陆景。

    陆景面色坦然,紧握着手中唤雨剑。

    “鹿潭争斗已了,鹿潭珍宝已有归属,可是……如今此间的争斗却并非源于鹿潭。

    而是因为你们想要杀我。”

    陆景举起唤雨剑,摊开手掌,天上雷光闪过,唤雨剑携着汹涌雷霆直刺而出,刹那间便划过一位年轻天才的脖颈。“便如九先生所言,腰间佩剑,倘若不亮其锋芒,不时时磨砺,总有人觉得谦和有礼的读书人是因为怕你们而持礼。其余年轻强者瞬间反应过来,不得不怒喝反抗。

    可如今的陆景早已更进一步,他仅有照星三重,却胜过此间众多年轻天才。

    “《大伏律典》,【刑律-人命】,百四十二条:行远路者,遇强人夺财而周遭无州府之兵,路人持剑杀之!无罪!”“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

    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

    杀人之身,人亦杀其身!

    此乃……圣人言!”

    【感谢情不落书友的盟主打赏。】

    ps:一万字,终于写完这一段了,这个副本主要用于是提升陆景的实力、部分斩仙棋局的揭开,陆景的实力终于可以登上更大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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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八方风云,来聚太玄,养我霸王之威!

    时值盛夏,烈日酷热。

    可太玄京中一如既往的繁华。

    不知有多少百姓在玄都中来来往往,谋取一条生路。

    不知有多少强者自天下汇聚于太玄,为了求取一番泼天的荣华富贵,求取一番泼天的机缘。

    到了六月,太玄京中最为辉煌奢豪的几座空闲府邸中,已然亮起灯火。

    这些府邸往往在于太玄京中最为繁盛的街道上,占地极广,家仆丫鬟一应无缺,又有许多下人提早半月外出采买,准备迎接在外的大人归来。

    见素府中。

    七皇子禹玄楼沉默间将手中的信件扔入眼前的炉火中。

    那极为名贵的金页纸就在炉火中烧成了灰烬,升腾出一丝烟雾来。

    李雾凰这一位皇子正妃正在亲自为禹玄楼添茶。

    禹玄楼抬起头来,左右四顾,却见着东堂以内不知悬挂着多少名贵的字画。

    其中甚至有钱塘观潮画卷、听琴图轴、梨花白燕扇面……这等极为名贵的字画。

    这些字画俱都出自于高门,北川四家、松江画派、吴门八家、齐国高门等等诸多哪怕是在天下都享誉盛名的流派名作,都可以在这间素府东堂中找寻到踪迹。

    可不知为何,禹玄楼巡梭诸多字画,他的眼神最终却落在正对着主座的一幅字画上。

    “尚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明,在止于至善!”

    这是一纸大楷,正是见素服开府时,当时那位还是书楼先生的陆景送来的字画。

    禹玄楼看着这幅字画,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李雾凰为禹玄楼添了茶水,这才坐到了另外一张主座上。

    “殿下……据说那一位重安王世子已经与重安三州八千甲士会合,将要回重安三州了?”

    李雾凰抿着嘴唇,柔声发问,语气中竟然还有几分惶恐。

    禹玄楼瞥了李雾凰一眼,点头说道:“这还要归功于陆景,他去送了虞东神一程。”

    七皇子知晓李雾凰之所以会在意虞东神的去向,原因还在于……自神关归来的徐白甲现在正在重安三州助虞东神守城。

    一旦虞东神归去重安三州,边境战祸稍有喘息之机,那徐白甲便会前来太玄京。

    徐白甲入太玄京的那一日,便是少柱国李观龙启程前往神关之时。

    李雾凰心中却是十分忧心此事。

    她知晓圣君既然已经下令要让少柱国李观龙接任徐白甲之位,成为神官守将,那此事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哪怕如此,李雾凰仍然想要让她兄长能晚一些前往神关。

    “短短两年时间,雨师已去,兄长又要前往神关。

    那就偌大太玄京,李家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李雾凰头顶上的金冠紫珠流苏微动,她神色越发落寞了。

    “而且……兄长去了神关,殿下便缺了左膀右臂。

    之前殿下曾与我说过,那陆景遭逢大难,是我等绝佳的机会。

    可若兄长此时离了太玄京,岂不是失了这等大好机会?”

    李雾凰心中还想着为李雨师报仇。

    她提及陆景二字时,眼神中却还有着一些疲乏。

    这陆景命太硬,天资也太盛。

    如今他也是国公之位,比起他兄长少柱国之位还要高出一个位格。

    若是李观龙去神关,李雾凰觉得三弟的仇只怕就更难报了。

    禹玄楼站起身来。

    他背负着双手走到陆景那幅字画前。

    他仔仔细细看着陆景那一幅字,道:“那陆景在章吴道洞山湖上,以照星五重杀了两位神阙。

    其中一位是章吴道的主官章奉圣。

    另外一位则是……北秦举鼎仆射项鼎。”

    李雾凰仍然坐在主位上,一语不发。

    以照星五重杀神阙,这等事……令李雾凰心中越发恼恨。

    她眼睁睁看着昔日最初那遭人耻笑的庶子、赘婿成了天下有名的绝世天骄。

    而这绝世天骄身上还背负着李雨师的人命。

    时至此时,陆景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朝中位格都令李雾凰恍惚。

    她有时实在觉得李雨师的运道太过不好了。

    “若雨师不去招惹这陆景……”

    李雾凰时常恍如隔世,不明白那一介小小少年,为何能走到这种地步。

    禹玄楼看了李雾凰一眼,见她眼神消沉,终究劝慰说道:“这陆景的劫难不小,想要轻易渡过去,只怕并无那般容易。

    至于身在重安三州的徐白甲……

    北秦公孙素衣既然集结三十万甲士跨越大荒山,总是要见一见血的。

    就算虞东神回归重安三州,徐白甲只怕还要在重安三州耽搁一阵。”

    “少柱国……也许可以等到陆景受劫的那一日。”

    李雾凰眼神微亮:“兄长将要前去神关,他天资不凡,又有将帅之才。

    前去神关,既可以阻拦北秦军伍、抵御妖魔蛮夷,也可以借神关磨砺自身武道。

    也许不久之后,大伏天下就会再添一位年轻的八境天府人仙。”

    “神关之行非兄长莫属,圣君心中也对兄长有愧,也许兄长可以借此机会,也如同陆景杀那太冲龙君一般,杀一杀陆景!”

    李雾凰说到这里,想起这半个月以来陆续前来太玄京的诸多人物。

    “而且想杀陆景的,并非只有我玄都李家!”

    禹玄楼并不多言,他背负着双手一动不动的看着陆景的字画。

    他眼中的重瞳上倒映出一阵阵遮蔽天地的云雾,却不知他那天生重瞳究竟看到了什么。

    足足过去盏茶时间。

    禹玄楼似有所觉,迈步走出东堂,抬眼看着天边聚拢的云雾。

    李雾凰有些好奇。

    禹玄楼道:“陆景回来了。”

    李雾凰顿时皱眉,她就站在禹玄楼身旁,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新近入太玄京的那些人物,可曾去迎接他?”

    禹玄楼颔首:“申师那几封信确实有用。

    天上西楼将杀陆景。

    那些与陆景有既往的仇怨,又见了申师信件的人物,俱都来了太玄京……”

    “除了北秦国师。”

    天上西楼以玉壶冰盘引动天阙,北秦国师曾经写下几份信件,广传天下。

    因为那信件,太冲龙君化身降临太玄京,前去陆景小院拜访陆景。

    也因为那些信件,河东世家、大齐名士前来太玄京。

    乃至南海风住壑、东海敖九疑带了两件定海的宝物,也再度前来太玄京。

    他们各有心思,可目标无一不是陆景。

    禹玄楼、李雾凰远远注视着见素府以外的那朵云雾。

    一位头戴黑色纱冠,身穿金缕长衣的人推着申不疑的轮椅,缓缓走来。

    那人脖颈之间清晰可见一处喉结,身躯却如若扶柳,纤细而又挺拔。

    脸面白皙,神色柔美,竟有倾国之姿。

    他是男儿,竟然生了一张天下少有的貌美女儿相。

    申不疑坐在轮椅上,被那男子推着:“东南两海已然没有退路了。

    太冲龙君陨落,风住壑与那敖九疑只怕寝食难安,唯恐映照斩龙台的陆景哪日陡生杀机,屠尽东南两海。

    而且……他们明知陆景斩龙台之威,明知圣君威严,却还敢来太玄京谋算陆景。

    其中只怕是还有那落龙岛老烛龙的意思。”

    禹玄楼看到申不疑身后那男子向他与礼物好行礼,他随意挥手,道:“大当家既然入了见素府,也就不必这般多礼。”

    被禹玄楼称之为大当家的男儿却仍然一丝不苟的行礼、抬手。

    禹玄楼也不再多言,只是皱起眉头,询问申不疑:“陆景杀了那太冲龙君之后,那条老烛龙……曾经入过太玄京?”

    申不疑颔首,眼中带着些感慨:“烛龙入玄都,算得上极难得。

    只是不知道老烛龙因何而入太玄京。

    不过可以揣测的是……老烛龙与圣君会晤,必然定下了一些事情。”

    “太冲龙君被陆景杀了,老烛龙入玄都想来是因为此事。

    圣君与老烛龙定下的事情,想来也是关于陆景。

    风住壑、敖九疑各自带领九条真龙,又各自带了定海的宝物,原因大约就在于此。”

    禹玄楼隐约见到远方天上的云雾好似被一阵狂风吹散。

    他脸上露出些笑意,但那笑意却十分克制,并不张狂,也绝不笃定。

    “因为申师信件前来太玄京的人物,是想要在太玄京以外迎一迎陆景?”

    申不疑打了个哈欠:“陆景在章吴道杀了神阙章奉圣,斩了千余位旧吴甲士,又杀了北秦举鼎仆射。

    他自庶子身份一路走来,不知杀了多少身份极贵的人物。

    上至太冲龙君、龙王、一道主官、北秦神阙,下至真龙、甲士、修行者。

    他手中剑光因此而越来越锋锐,自身气势也浑厚无比,便如同磨砺了千百年的瞬间。”

    “河东八大家、齐国名士、东海、南海……这些地方的真正强者汇集于太玄京城门前,大概都是为了压一压陆景,让他的扶光剑气不至于那般锋锐,让他的气魄不至于那当顶天立地。”

    “修行者,剑气、气魄若非十全十美,总会多出一些破绽。

    有了破绽,陆景想要力扛天上劫难,想来也就没有那般容易了。”

    申不疑娓娓道来。

    禹玄楼满意的点头。

    反倒是一旁的李雾凰略有些迟疑。

    “陆景此人……底蕴向来厚重,往往能够出其不意。

    如果这些人不曾以气魄压住陆景。

    那岂不是助陆景养了自身之势?”

    禹玄楼和申不疑对视一眼。

    申不疑道:“正因为陆景有可能‘得’,这些人才敢在太玄京之前拦一拦陆景。”

    “否则仙人要杀陆景,在此之前,又有谁敢明目张胆夺陆景的性命?

    圣君……想来也想看陆景时时磨砺自己的气魄。”

    “就是不知那河东八大世家、齐国名士、敖九疑、风住壑究竟有没有几分真材实料,能够压上陆景这位如日中天的当世天骄!”

    禹玄楼低头思索,又转而走回东堂,看着陆景写下的那一幅大楷。

    他想了几息时间,忽然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在烹煮陆景之势的大火中,添一些柴火。”

    “大当家……不如你也走上一遭?”

    那男生女相的大当家以手抚胸,鞠躬一礼。

    禹玄楼满意的点头。

    “这陆景与重安三州交往颇厚,同时是那重安王妃、虞东神、虞七襄三人的好友。

    你杀陆景,也算是成你所立宏愿。

    灭国之仇……总是要报的。”

    大当家轻柔一笑,令着东堂中竟生出一些明媚来。

    “东女国已经亡了,我却活着。

    人活一世,总要立一些目标才是,否则世上没有了羁绊,难免如行尸走肉。

    所谓宏愿,其实也称不上。”

    禹玄楼的目光与这位大当家的目光碰撞,道:“伱乃是东女国的皇子,自然应当报灭国之仇。

    重安王灭东女国,你曾经立志要杀尽重安王府,要杀尽与重安王一脉交好的人物。

    这……也算是宏愿。”

    大当家未曾在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继而转身离去。

    远处的天空,风云汇聚。

    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浑厚的气魄徐徐而来。

    陆景腰佩斩草刀、屠仙黑金而至,站在距离太玄京不远的一座山上。

    他举目相望,却见大日之下,一团团阴影正盘踞于四方。

    浑厚的元气、炽热的气血,再加上一股股龙威,让远处的太玄京如同变为一处禁地。

    陆景挑了挑眉……

    “这些人倒是胆大包天,值此关头竟然还敢做这等动作。”

    陆景右手落在腰间斩草刀上。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眼中,一道金色的星光直落而下,穿越了厚重的云雾。

    陆景看不到天上仙境,也看不到那天关天阙。

    但他却隐隐约约看到,一座楼宇正立于天空中若隐若现。

    那天空中的楼宇与他就好像是隔海相望。

    “不消多久,那天上的楼宇便会破空而来。

    这对我而言是一场劫难……”

    陆景思绪及此,又望向太玄京之前。

    他并不迟疑,拔出腰间的长刀。

    “天下人只知我杀神阙,只知我修成元相……

    却不知我铸造了一道湛蓝命格。”

    “霸王之怒……既然身负霸王之名,霸王将要遭劫,正好借这些不开眼之辈,养大气魄,抗击天上西楼。”

    “八方风云,来聚太玄,养我霸王之威!”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若先斩黑龙,尔等安能使我落地?

    齐悲山年已至古稀。

    在齐渊王治下,他原本只打算抱着自己那几卷残书了此终身。

    只是世事不如愿,他终究也如自己那被称为少年书圣的侄子一般,来了这太玄京。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齐悲山手持着羊头拐杖,他生在太玄京以外,眼神却仍然落在壮阔辉煌的大伏玄都。

    大伏太玄京果不愧为天下第一名城,繁盛如天上仙城。

    哪怕齐悲山年少时曾经游历这大伏国都,如今再见仍然难免心旷神怡。

    齐悲山身后,齐国少年书圣齐含章眼中有些担忧,看着远处流动的云雾。

    更远处,一架马车上,面色苍白、冷厉的古辰嚣掀开马车的帘子也如同齐含章一般,好似是在等待着那云雾来临此处。

    “伯父……不知道陆景走到了何处?”

    齐含章依然是一身墨色的长袍,头上带着齐国儒生高冠,身上满是书卷气。

    只是此时,他语气中带着忐忑。

    齐悲山胡须已经雪白,眼神也已老迈,看似手无缚鸡之力。

    可这般的老人怀中却抱着一把极为厚重的古琴,那古琴以黑布拢住,只可见其形。

    “就在百里外那座山上,他发现了我,也发现了王髯公。

    至于那两尊龙王,龙威飘扬数百里,自然瞒不过景国公。”

    齐悲山说话轻柔,神色慈祥,望向齐含章时眼中还带着些慈爱。

    齐含章瞥了一眼停在远处的马车,神色越发担忧起来。

    “这陆景终究是大伏国公,我等在太玄京前等他,如果大伏圣君震怒……”

    齐含章不知此举意在何处:“我们总不可能在这大伏京都之前杀了陆景。

    既然如此,也不知我王又何须多此一举?”

    这位齐国少年书圣说话时,还以元气压住声音,不让那马车中的古太子听到。

    反而是齐悲山神色却有些洒脱。

    “我已老朽,只怕等不到灵潮再临,也无法以自身修为、机缘探一探那纯阳之境。

    所以在齐王眼中,我是死是活已经并不重要。”

    “来此太玄京,虽然不可在太玄京前杀那陆景,但却可以破一破他直冲牛斗的气魄,让他应劫之时能死的快些。”

    齐悲山娓娓道来。

    齐含章沉默了好一阵,这才道:“只可惜如此一来,我齐家就与这位盖世的天骄结了怨。

    若他死在天上西楼手中倒也就罢了,若他真就活了下来,有朝一日我齐家必然会食此次的恶果。”

    齐悲山许是站累了,他左右四顾,找到一块平整的山石。

    他走向山石,一边坐下,一边有些好奇的看着齐含章:“你虽然持礼,但我却只含章你自有几分睥睨天下同辈的傲骨。

    不曾想你走了一遭河中道,气魄全然内敛,真就成为了一位只顾读书写字的书生?”

    齐悲山这般评价齐含章,可语气中却并无苛责,也并无讥嘲,似乎只是好奇于那不过只有十八岁的陆景究竟有何能耐,能够让齐含章生出这般大的变化。

    齐含章无奈的笑了笑。

    河中道一行,他几次面临杀劫,而这些杀劫几乎都来源于大伏书画双绝的陆景。

    若非稷下剑阁开阳剑座以命换他,他只怕早已埋骨于河中道,成为了那数百上千万枯骨中的一具……

    这倒也不算什么,既然修行元神,前去河中道谋取鹿潭机缘,自然要做好身陷死地的准备。

    齐含章气性儒雅,但也并非是什么软弱之人,再加上他年少成名,元神入书法之道,更曾经寻访东河国书圣,受了天下书法第一甲的走龙笔法,心中自然如他伯父所言,养了些傲骨。

    只是……在见到陆景之后,他那一身的傲骨随着陆景写下斩龙檄文、写下真龙诗词,乃至于河中道杀数百龙属、上百天骄等等诸多事尽数被磨去了。

    就连现在,齐含章回想起来,往往也后怕于陆景手中唤雨剑、呼风刀之锋锐。

    正因如此。

    仅仅时隔几月时间,刚刚回到齐国的齐含章再度启程跟随齐悲山前来太玄京,为的还是那位少年剑甲陆景,这令他的情绪越发消沉。

    “陆景……不同于常人,这些日子以来含章总是会想起他,我每每将他与我齐国诸位少年甚至青年相比,总会惊讶的发觉……

    齐国二万万人口,竟无有一人能够与陆景相提并论。”

    齐悲山面色仍然慈祥,颔首说道:“所以伱便担忧我来这太玄磨一磨陆景的威风,往后会为齐家招来祸患?”

    齐含章点头。

    齐悲山却紧紧抱着手中长琴,笑道:“天塌下来,有坐在王位上的人魔扛着!

    我齐家乃是齐国世家,甚至齐地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我齐家这一个齐字。

    只是……文章传世、书画传家,终究抵不过那端坐在白骨宫阙、血池肉林中的人魔。

    他既然要我来,那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的齐悲山也就来了。

    又何必思虑太多?”

    “有言道……千年的世家,我齐家已经存世千年,现在却只能够在古元极麾下苟延残喘,这般的世家便是亡了,难道值得可惜?”

    齐悲山说到这里,兀自摇了摇头:“只可惜老祖宗看不透这些,他既然看不透,齐渊王又传下命令,我便是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正好会一会那位名声已经传天下的少年国公。”

    齐含章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伯父。

    齐悲山却伸出手来拍了拍齐含章的肩膀:“不过……你倒也不必太过紧张。

    陆景有绝世的天资不假,据说他又在那章吴道洞山湖上杀了两尊神阙,其中一位甚至是北秦第二神阙,气血参悟三道元相又得了大公孙武道机缘的项鼎……”

    齐悲山说到此处。

    那齐含章身躯陡然一颤:“伯父,你说陆景杀了两尊神阙?杀了那北秦举鼎仆射?”

    齐悲山却并不理会齐含章,只是自顾自转头。

    他浑浊的眼神中有神念流动,极为精准的捕捉到此处山谷另外数人。

    “河东八大家之一的王家王髯公,东海敖九疑、南海风住壑都在此地。

    敖九疑、风住壑各自带来了他们定海的宝物。

    再加上我这流泉古琴,总能拦他一拦,磨一磨他剑气之锋。

    陆景剑气太盛,气性也盛,如果能令他气性、剑气断去一截,他想要过天上西楼这一关,只怕并不容易。”

    齐含章听到齐悲山的话,不由踮起脚尖看向远处的一株桃树。

    桃树下,一位面容黝黑,怒目威严的中年人正手持一根铁笔,仔细端详着身前。

    “河东八大家之一的王家家主,铁笔王髯公……”

    齐含章紧紧凝视着王髯公手中那一根铁笔。

    若是放在寻常,齐含章必然会上前请教,持弟子之礼,与他切磋笔墨书法一道。

    只是现在,那王髯公身前摆放着一块足有一人高大的石碑。

    那石碑上,王髯公以铁笔写下数行文字。

    齐含章不过看了一眼,便只觉得心惊肉跳。

    “百年帝国,千年世家……

    中原之地,河东八大世家底蕴深厚,每一位世家主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齐含章心中感叹。

    继而又昂首抬头,看向头顶上的云雾。

    虚空中,似有风雷闪烁,又有暴雨酝酿。

    隐约可见,其中有一白一黑两条真龙正若隐若现。

    这两条真龙口中,还各自衔着一件宝物。

    想来便是那定海的宝物。

    “这大伏五方海龙属倒也倒霉,惹上了陆景这么一个大煞星。

    西云海龙王乃至太冲龙君都死在陆景手中,西云海龙宫都被陆景屠杀殆尽……

    他们的胆魄倒是令人敬佩,竟然还敢前来消磨陆景气魄。”

    齐含章心中悄然感叹。

    一旁的齐悲山却已经揭开黑布,拿出一张古琴。

    这古琴长约四尺,冠角、岳山、承露由极为难得的惊空硬木所制,通体断纹极多,有蛇腹断、牛毛断、流水断、龟背断、梅花断……

    令人惊讶的是,每一处断纹中俱都镌刻着一种极为难得的符文。

    那些符文便如流水出泉,隐约间发出靡靡之音,清微淡远!

    “流泉……”齐含章略有些恍惚。

    齐悲山干瘪的手抚摸着琴弦,眼中满是柔情。

    “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成了流泉的主人。

    一品长琴配我,是它的不幸,也是我的幸事。”

    齐悲山说到这里,忽然怅然若失:“我与那陆景无冤无仇,却要来此拦他。

    我身为人间之人,却因为人间腌臜,要助那天上杀人。

    悲山年少时奸邪,行这等之事并无什么可惜的。

    只可惜这流泉长琴却要与我一同谋害于陆景这样的真名士!”

    齐含章似有所觉,又见到天上云雾中,那条东海的黑龙顿时一声咆哮。

    刹那间,天地突变。

    一道神通带起元气,化作厚重的乌云,遮住百里虚空。

    齐含章转过头,却见那古辰嚣古太子已经走下马车,眼中带着些许快意看向远空。

    他没来由想起陆景那一篇斩龙檄文,想起陆景坐下的那几句诗词……

    “飞起剑气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太平世界,天地同此凉热……”

    那一手纵横恣肆的草书,如若酝酿着盖世的豪情。

    哪怕陆景于河中道险些杀了他,齐含章心中仍然极为敬佩陆景。

    “陆景确实是真名士。

    伯父,你不惧生死,又称陆景为真名士,更不愿这流泉长琴染上奸邪,也全然不在乎齐家存在与否……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一遭太玄京,又何必以琴声消磨陆景气魄?”

    齐含章紧紧凝视着远方乍起的云雾。

    又看到那云雾中,一位身着白衣、腰佩刀剑,面如冠玉,俊美无比的少年踏空走来。

    他心中升起景仰,不由相劝齐悲山。

    齐悲山却盘坐在那山石上,双手平放在长琴上。

    “我不在乎世家存在与否,更不怕死。

    却不愿让老祖宗失望,他断去双臂双足以保全齐家,我既为齐家子嗣,总要报老祖宗双臂双足的恩德。”

    齐悲山抚起琴弦。

    须臾之间,虚空中似乎有冰雪消融,又似乎有江河纵横流淌。

    这声音温劲松透,其中却好像带着缕缕气象,又好像凝聚出一座星宫。

    那星宫中,有流水清泉肆意流淌,有文人雅士饮酒作乐。

    清泉流水间,又有如巨壑迎秋,寒江印月。

    一切异象皆化作神通,传遍了最悠远的山谷。

    而那河东八大世家王家家主王髯公手中铁笔前探。

    铁笔刺入眼前的山石。

    那巨大的山石立刻化作碎片,继而化作烟尘。

    烟尘弥漫虚空,却带着笔墨的香气,照远虚空。

    又有敖九疑张口一吐,从中吐出一颗龙头白骨。

    龙头白骨上唯独两只龙角翠绿,仿若带着生机。

    风住壑身后白龙虚影飘然。

    她却化作人形,光着双脚走出云端。

    这位南海龙王望向陆景,缓缓开口说道:“还请景国公驻足于此,步行入玄都!”

    轰隆隆!

    刹那间,天地间风云激荡。

    琴声弥漫虚空。

    又有龙属威严盖压天地。

    王髯公站在远处,远远朝着陆景行礼:“陆景先生功德在世,但学问之争盛于烈火,王髯公请先生落地,与我论一论何为儒道正统!”

    而那云上的陆景手中握着斩草刀刀柄,注目以望。

    却见那山谷中并无大路,而是一条泥泞小路。

    那泥泞小路蜿蜒曲折,其中遍布一道道神通,遍布一道道魔音,路旁路碑上还有王髯公写下的一行文字。

    “少年之志,自此而斩!”

    这一行文字凶戮万分,其中又酝酿着吞天的龙威,原本极为中正的齐悲山琴声落入那小路中,竟然满是妖魔奸恶之气!

    “这条小路倒是有趣,他们为了斩我剑气中的扶光之意,东君之气,也算是费了大周折。”

    陆景思绪一闪。

    忽然又见那泥泞小路上亮起一道剑光。

    那剑光破败、腐朽、死寂,令人不寒而栗,其中仿佛有一座高楼崩塌,有一座大国崩灭,万民丧生。

    那剑气的源头,有一位黑衣的剑客正注视着陆景。

    陆景看到那位剑客,神色不改。

    “无人能逼陆景走小路。”

    他轻声自语,那乌云神通、琴声、笔墨粉尘,再加上那咆哮黑龙之气血,朝他涌来。

    “东海龙王?”

    陆景哈哈一笑:“此间唯你与风住壑,不可入我百丈之地!”

    “我若先斩黑龙,尔等安能使我落地?”

第三百四十六章 以尔等神通、气血,养一道睥睨天下的剑魄、剑气。

    天上照出一道光辉。

    那光辉破云而至,光辉中携带着一座斩龙台倒影。

    斩龙台上,有一位强者虚影落下目光望向陆景。

    继而似乎感觉到陆景身上那奔流而至的衔日气血,盛如烈火,浓稠如若岩浆。

    明明只是神相一重,参悟一道衔日元相,明明只是参悟一种衔日精神。

    可那灼灼的武道精气就如同滚滚而起的狼烟,直冲虚空。

    敖九疑在五方海真龙中算得上年轻一辈,上一次灵潮之后,他才登上龙王宝座,成为东海的主宰。

    灵潮已去。

    人间武道、元神道路俱都落寞。

    许多灵潮时登临八境的强者跌落境界,再度落入神阙、星宫。

    而这敖九疑自登临龙王宝座之后,修为却越发强横,不仅修成乾龙元相,甚至汇聚其余八种真龙主相,五脏六腑化作一道乾龙神阙。

    乾龙神阙,气血浓烈,龙威盖压天地,再加上他的龙王血脉,一身修为称得上这天地间真正的天骄人物。

    而他身后尚且悬浮着一颗龙骨白头,两只翠绿的龙角也照出一道光芒,直落在敖九疑真龙真身上。

    黑龙盘踞于空,凶戾霸道!

    四只龙爪上骨刺狰狞,气息直冲天地。

    乾龙者,阳刚之始!

    乾龙神阙令这位东海龙王身上的气血也如同烈日一般璀璨耀眼。

    而此刻……

    敖九疑带着烈日之璀璨,带着绝顶凶威,带着玄功二三道,配上那龙头白骨,喷涌出道道气血火光,只朝着陆景而来。

    他眼神冷漠,知晓自己身后尚且还有数尊七境巅峰的强者!

    “便是以斩龙台凶威之盛,便是以陆景天资之高昂,也要落地,走一遭地上的小路。”

    敖九疑气血几乎撕裂虚空,四只龙爪充斥天地,龙爪上气血震动爆炸,每一道细小的气血俱都带着汹涌的杀机,连同巨大的龙爪朝着陆景抓来。

    龙吼响彻天地。

    而陆景所面对的,却并非只有这么一条黑龙。

    南海白龙敖九疑、河东世家王髯公以及那位齐国名士齐悲山,各自有神通倏忽而至。

    除这几人之外。

    沿着那小路走来,男生女相的人影腰中按着长剑虎视眈眈。

    “五位七境巅峰的强者齐至,莫说是陆景,就算是一位出入八境的人仙、天人也要走一遭地上的小路。”

    古辰嚣眼帘微动,眼中满是快意。

    他与陆景一别一年有余,这一年时间他几乎被陆景带给他的重伤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那一间密室中,令他陶醉的血腥气都已散去。

    心中养出的那一只大魔因为没有血肉滋养,仿佛要吞噬他的心智。

    这一切种种,俱都来自于那云上的陆景。

    而今日,齐国来了齐悲山要与两尊龙王,一位世家主斩去陆景的冲天剑气,这令古辰嚣激动到发抖。

    “便是国公又如何?

    身陷死劫,也免不了一死。

    本太子恨不得吞你之骨,饮你之血,食你之肉!

    死在那天上仙境仙人手中,也算是伱的幸事!”

    古辰嚣双拳紧握,死死的注视着天上蜿蜒百丈的黑龙,看着气血与神通腾飞。

    他极力远望,就是想要眼看的陆景落地,落入那可污少年之志的小路。

    齐国少年书圣齐含章,也微微咬牙,不知是以怎样的心绪抬眼看天。

    神通、气血、龙吼、琴声蔓延,压向陆景。

    神秘莫测的元气遍布天空。

    雄壮的气血几乎惊天动地。

    此间数人,都想要让陆景落地一遭。

    可此刻的陆景,眼见黑龙龙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到来。

    他始终落在斩草刀上的右手忽然前探。

    仅仅刹那!

    一品传天下的斩草刀出鞘。

    衔日气血如浪如潮,一种盛于烈火的武道精神融入陆景激荡的气血中,又如汨汨泉水,流入斩草刀。

    呼……

    平平无奇的斩草刀亮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继而在刹那间展出……

    轰隆隆!

    天地如有雷动。

    衔日精神化作锋锐刀光,自陆景腰间乍起。

    与此同时。

    龙威已至,天上斩龙台光辉也落在斩草刀上。

    又有一股霸王之气升腾。

    陆景身躯上发着金色的光,他眼眸开合,在这极短暂的瞬间。

    持刀的陆景几乎变为一尊盖世的霸主,眼中无情无性,睥睨天下!

    霸王……之怒!

    黑龙敖九疑龙爪入陆景百丈之地。

    斗星官之命、斩龙士……

    乃至那耗费陆景所有命格元气的霸王之怒命格就在这一瞬间触发,融入陆景那一道刀光中。

    “衔日开蜀道!”

    顿时!

    原本紧盯着那黑龙龙爪奔袭陆景的古辰嚣,身躯骤然一僵

    之前还在疑惑陆景强则强矣,但又如何能杀神阙的齐含章气息一滞。

    齐悲山、王髯公、风住壑神色顿变。

    却见!

    虚空中刀光漫天,那刀光似乎来源于一尊手中衔日持刀的神明,又似乎来源于一尊漠视天下的霸主。

    这尊霸主神明以手中长刀斩龙!

    铿锵!

    一刀出!

    原本如浪潮一般席卷向陆景的龙威、乾龙气血陡然崩塌了。

    刀光斩灭龙威、气血,那漫天的气血中生出道道裂痕,又被斩出漩涡。

    崩灭、坍塌、破碎!

    “一重元相,能斩出这样的刀光?”

    黑龙敖九疑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咔嚓、咔嚓!

    奔流而去的刀光,与他龙爪碰撞。

    紧接着,又有一道剑光乍起、闪耀!

    天空中顿时风雨起,雷光至,浩大的元气横渡虚空直落在陆景腰间屠仙黑金上。

    屠仙黑金出鞘!

    划出一条极为细微的金色丝线。

    丝线飞起,如落日下的一线潮水。

    潮水忽近,转瞬间气势汹涌,化作一颗颗烈日。

    烈日上,一道道剑峰直立,如有剑气起璧山。

    那些剑峰中仿若含着万千变化,也仿佛带着东君大日之盛,带着雷霆威严,最终化作一点寒芒。

    刀光、剑气寒芒忽来。

    “那龙王持定海的宝物,竟……”

    齐含章张大嘴巴。

    他看到身躯蜿蜒百丈的黑龙被那剑光、刀光逼近。

    其中剑气刀光有若江海一般深远广大,与仍然站在白云上的陆景遥相呼应。

    呼应。

    然后……一切皆斩!

    飞起的神通被剑光斩碎。

    飘扬而至的琴声被刀光呼啸之声遮掩。

    笔墨烟尘被风雨打落。

    就连那白龙都因那剑光之锋锐,而止住身形……

    陆景一人,竟短暂的拦住三位七境巅峰。

    “扶光剑气融合斩龙台、五种星光,再配上陆景那不讲道理的剑魄、剑道明悟,竟至于此!”

    齐含章心绪颤栗,他隐约间感知到自太玄京中,有无数目光落于此处!

    陆景这一刀一剑,惊动太玄京。

    剑光应敌!

    而那衔日刀光起光辉。

    烂如金光皎如雪,气血纷纷长不灭!

    一片刀光,只斩长空。

    长空上,有龙血洒落。

    那持定海宝物而来的东海龙王气血瞬息间就被刀光斩破。

    黑色的鳞片上,渗出点点血液。

    吼!

    一声骇人的咆哮声传来。

    敖九疑盘结龙身,只一个照面,便被那刀光斩退七八里!

    风雨中。

    斩出巅峰一刀的陆景收刀归鞘。

    他身上长衣飘扬,眼中金光熠熠,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神念、目光。

    黑龙盘退,落于远处的雪山上。

    他身上血流如注,身后那龙头白骨上的翠绿龙角迸发出盎然生机,修复着他的伤势。

    不知为何,他眼神似有迷离望着陆景,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刀法?”

    陆景低头,思索二三息时间。

    这一刀脱胎于九先生拔刀术开蜀道,其中又有斩草刀中的刀意明悟,又有斩龙台丝丝缕缕的天地之真,更是凝聚了霸王之怒命格的威能。

    “既然是拔刀术,自然以猛烈、刚硬为宰。”

    “就叫霸王定海。”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却不曾回答道再度隐入黑云中的敖九疑。

    风萧萧,吹散了云朵。

    雨纷纷,气流升腾,令下方的山谷多迷雾。

    “齐国元神修士、王家家主王髯公、南海龙王风住壑……”

    陆景轻声自语,旋即目光又落在死死握着腰间之剑的那黑衣人影身上。

    “槐帮大当家、东女国皇子……”

    烟云四布于天空。

    那些身影飘飘袅袅,一缕缕目光落在陆景身上。

    陆景就站在云端,确实如一位为国尊贵的少年国公,气息内敛,沉稳如山。

    “你们既然来此拦我,想要让陆某落地,走一遭你们布下得那小路,如今怎么站在原地不愿上前?”

    陆景开口,声音平静。

    但下一瞬间,他的声音却陡然如雷霆炸响!

    “既然你们不愿上前,那我便走近些!”

    哧!

    屠仙黑金落在陆景肩头。

    陆景身穿白衣,肩上扛着屠仙黑金,右手落在归鞘的斩草刀刀柄上,踏步向前。

    齐国齐悲山盘坐于空,双手落在流泉古琴上,眼中带着赞叹,但那流泉长琴却伺机待发。

    风住壑声音飘飘袅袅,气机却极为警惕。

    正因有斩龙台的存在,龙属面对陆景所承受的压力要远比其余人更强许多。

    而那一身儒生打扮的王髯公仔细看了一眼陆景,却忽然摇头:“陆景先生,你斩出方才那一刀,刀光强则强矣却耗费了你自身全部气血。

    以一重神相击退东海龙王已然足够自傲,只是……任凭你如何遮掩,你现在的肉身却是强弩之末,已经无法起到助益。”

    王髯公说话时,还紧紧注视着陆景的脸面,似乎要从他脸上极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一些底蕴、端倪来。

    场面似乎变得略有些僵硬。

    那站在小路上的东女国皇子、槐帮大当家却忽然间咧嘴一笑。

    细微的笑声打破了此处寂静。

    他也朝前缓缓走来,摇头道:“王髯公也好、风住壑也罢,你们俱都看出这陆景肉身已经是强弩之末,此间五位七境巅峰的修士,却只顾看着陆景向前,真是……

    可笑至极!”

    槐帮大当家语气轻柔,脸上如有神光,令他俊美万分,对比陆景也不遑多让。

    此刻他持剑而行,天地间顿时风起云涌。

    而他腰间长剑亮出紫色光辉,飞剑顿起。

    三尺长剑剑锋上染着血色。

    与此同时,他探出左手,手掌中却悬浮着一方丹炉。

    腰下剑锋横紫电,炉中丹焰起苍烟!

    那苍烟腾空,化作一位位持剑的道家剑修。

    这位东女国皇子竟然修的是一身道家剑光、道家神通。

    他一步步行来。

    琴声再起,那王髯公也手持铁笔画出一道铁索。

    铁索横空,锁住虚空。

    被铁锁封住的天空便只剩下一条道路,便是那通往地面的道路。

    陆景屠仙黑金上,剑气昂然,自有直冲寰宇之势。

    陆景见四位强者神通、气血再动。

    他主动探索,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屠仙黑金落入他的手中。

    屠仙黑金上,烈日光辉一般的剑气流转,不知令多少人侧目。

    观棋先生、九先生正站在修身塔下注视着此处。

    “你不必担心,陆景修剑,修的便是自身气骨,持剑若不持剑之气魄骨髓,悟不了正道,看不了人间。

    也不配扶光二字。”

    观棋先生双手拢在长袖中,有的是一身风流:“这对陆景而言也是好机会,若他能破除此难,养一道披靡一切的剑光,哪怕他只是照星五重的修为,也足够那将来的仙人们吃一壶。”

    九先生却皱着眉头,摇头道:“哪怕是陆景,想要以独身破开五位七境巅峰强者的阻拦入太玄京,只怕也并无那般容易。”

    “五位?何来的五位?”观棋先生却笑了笑,低声说道:“而且陆景麾下尚且有三百骑虎武卒,也不算独身一人。”

    “三百骑虎武卒强则强矣,那石岱青也有神相七重天的修为,可能在陆景身前的那些人,俱都是天下皎皎之辈。

    三百骑虎武卒拦不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观棋先生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

    “陆景总有些便是我也看不透的机缘,比如……就连我也不知他的缕缕气血,为何能够与三百骑虎武卒相连,呼应战阵。”

    “呼应战阵?”九先生陡然转头:“陆景与三百骑虎武卒呼应战阵?”

    “而且,前去阻拦陆景的明明有五人之多……”

    九先生还没说完。

    却见那山谷上,一声声虎啸陡然传染。

    陆景此刻已经走到山谷正上方。

    四位强者各自有神通、玄功将要加其身。

    风住壑化身为人形,手中持剑,剑光飘渺起波澜。

    正在此刻……

    咔嚓!

    风住壑忽然止住身形,转头看去,却见身后的白龙虚影碎裂开来。

    一条负伤的黑龙眼神迷离,破开云雾,朝她吞噬而来。

    呼!

    啸!

    吼声!

    三百骑虎武卒不知何时跃入这战场中。

    “大人……”石岱青向陆景行礼,他眼中亦有震动。

    他不知何为【山河大将】的命格,更不知陆景大人为何能以气血融于他们的玉京战阵?

    陆景持剑,左右四顾:“强敌拦路,正好可养我剑势、剑魄!”

第三百四十七章 剑气横空,笑人世,苍然无物

    敖九疑周遭的元气就像是一场暴雨。

    黑龙在那暴雨中兴风作浪。

    他身后龙头白骨翠绿的龙角上散发着一缕缕玄妙气息。

    丝丝缕缕的气息落入这东海龙王躯体中,令他身上的伤势生出变化,逐渐向好。

    风住壑身后巨大的白龙虚影被敖九疑咬碎了。

    风住壑握着手中的长剑,站在原处。

    当她身上气血弥漫,眼中的惊疑之色也就越发盛了。

    “龙王……”

    风住壑的竖瞳不解的看着敖九疑。

    敖九疑眼神朦胧,但却有清晰的杀念透露出来。

    一如他之前想要以龙爪持玄功,令陆景落地之时。

    只是不同于方才,敖九疑眼中赤裸的杀意这并非是针对陆景。

    杀意如刀,照应这位东海龙王身上黑色的鳞片。

    这黑色鳞片照出白龙风住壑的身影。

    齐悲山、王髯公乃至那位东女国皇子也有些失措。

    “龙属与陆景称一句深仇大恨也不为过。

    这敖九疑为何要相助陆景?”王髯公思绪闪烁。

    齐悲山手中长琴奏出流水高山,奏出深海远空。

    当琴声拂过那条黑龙的真身,这位齐国名士惊愕的差距,自敖九疑身上有一缕时隐时现,极为微弱的气机飘然而出,直登虚空隐入云端,最终却不知去了哪里。

    “莫不是那斩龙台之故?”齐悲山瞳孔微缩。

    他此时的眼神,一如那山谷中的齐含章、古辰嚣。

    古辰嚣眼里满是惊疑不定。

    齐含章手中握着走龙笔,眼神中满是惊叹。

    “如伯父所言,这陆景不仅是真名士,而且称得上一位真正的强人。”

    齐含章在河中道得遇陆景。

    原以为陆景仅仅是一位心中持良善的盖世天骄,是一位饱读经典的先生。

    可后来,陆景在河中道提剑斩龙,照星杀人,令齐含章看到陆景快意恩仇的一面。

    而今时今日,在这太玄京以外。

    齐含章却又清楚地看到陆景身上不仅有书生意气,不仅有快意恩仇。

    他站在云端,远处黑龙盘踞于南海龙王之后,朝陆景颔首行礼。

    三百骑虎武卒立于山巅,雄壮的气血从那些身穿黑甲的儿郎身上流淌出来,竟然与陆景微弱的气息融为一体!

    此刻的陆景仍然一身书生打扮,可他却有一种将军气魄、有一种霸王气势仿佛要吞并山河!

    “大伏不缺盖世的天骄……可这般少年人物只怕是在整座大伏,也不过三五人……”

    齐含章眼神烈烈。

    他想到战功封侯的中山侯,想到肩扛重安三州的虞东神,既然又想到那自少年时就名震天下的黑衣剑甲商旻。

    除此之外,在齐含章看来,便是论及整座大伏来自周遭诸多国祚,能与陆景相提并论者只怕少而又少!

    “却不知天上十二楼五城那些府仙、剑仙究竟能否与陆景比肩。”

    古辰嚣原本面紧握的双拳也握得更紧了。

    他站在那马车之前,驾车的正是那曾经前往空山巷拜访陆景的樊渊。

    樊渊也如那些骑虎武卒一般一身黑甲。

    他坐在马车上,手中握着两匹骏马的缰绳,不敢去看古辰嚣的背影。

    古辰嚣身子越发瘦了,远远看去便如若一具白骨披了一身华贵的衣袍。

    “太子心中养了魔,偏偏又遇到一个不怕魔头的当世天骄。

    现在倒好,天骄成了魔头的执念,偏偏在这太玄京中,魔头不仅奈何不了天骄,甚至还要惊惧于那天骄手中之刀剑。”

    樊渊想到这里,便又死死压抑住自己脸上的神色。

    不敢让古辰嚣看到自己的唏嘘之色。

    古辰嚣眼白中满是青色的血丝,鲜红的嘴唇几乎渗出鲜血来。

    “凭什么?这陆景书生出生,平日里不曾入过一日军伍,不曾见过真正的大军气象,更不曾修行过战阵玄功,又凭什么能够气血融于这三百骑虎军的战阵中!”

    “他斩退东海龙王,明明耗尽了自身气血,肉体成为气血空壳,又凭什么能够借着这三百骑虎军聚拢气血?”

    “书生!剑甲!国公!如今又如霸主!将军!

    怎么偏偏天下的好处,都被这陆景占了去?”

    “我乃是齐国太子古辰嚣,乃是真正的贵人,往后还要执掌齐国。

    似我这般的人物,不过是了却了几条卑贱的性命,这陆景又凭什么……”

    古辰嚣咬着嘴唇,鲜红的血液从他嘴唇流下来。

    他脑海中满是怨恨、憎恶,仿佛要将陆景生吞活剥了去。

    可就在他心中歇斯底里之际。

    正道的太玄京走去的陆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这位少年国公看似寻常的低下头来,看向古辰嚣。

    刹那间。

    古辰嚣脑海中的思绪瞬息而止。

    这位齐国恶孽太子猛然间感觉到一股锋利的剑气,自陆景的眼神中游出。

    古辰嚣酝酿而出的武道精神与陆景这一道元神剑气碰撞。

    咔嚓!

    一声脆响。

    古辰嚣拜魔而生的武道精神,几乎在瞬息间粉碎。

    他怔然之间看着陆景,七窍中流下鲜血,剧痛从他五脏六腑传来,瞬间抽光了古辰嚣所有的气力。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齐国太子瘫软下来。

    马车上的樊渊眼疾手快,化作一道残影扶住古辰嚣。

    “景国公,我家主人终究是齐国太子,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

    樊渊身为人臣,主人受辱,他依然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对得起自己身上披着的黑甲,甚至胆敢抬头质问陆景。

    陆景看了樊渊一眼,只是摇头:“古太子也要与这位齐国名士一般,拦我去路,斩我之志,我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总要给他几分尊重。”

    樊渊脸色涨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他陆景今日又是何等的修为?

    古辰嚣刚刚伤势痊愈,又如何敢拦他的路?

    他刚要质问。

    陆景却又自顾自开口道:“古太子安然呆在横山府中,对于我大伏太玄京也好,对于齐国齐渊王也罢都是一件好事……”

    “若他每日闲逛于玄都中,难免会被心中之魔所累。

    陆某……也难免会拔剑斩了他。

    樊渊将军,你带他回横山府,一年之内不得出府。”

    “又是一年?”樊渊神色逐渐平静下来:“上一次陆景先生问罪于横山府,是因为横山府有错在先,陆景先生是行律法权柄?

    不知今日陆静先生又要因何加罪横山府?难道来这谷中赏花踏青也是罪过?”

    琴声潺潺。

    意境有浮浮沉沉,便如若杨花落定子规啼,天空中又照起月牙弯弯,落下几点光辉。

    可无论是落定杨花,还是月牙光辉。

    其中却夹杂着缕缕神通气,点点玄妙术。

    月牙光辉落地,化作锋锐剑气。

    杨花飘落,每一片花瓣都如若沉重的生石。

    而王髯公手持铁笔,有若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他头顶宛若漆黑的夜空,脚下却又有如一片白昼。

    星河、钟鼓、长夜、白昼铸造一座星宫。

    星宫中王髯公的元神正手中持笔,伏在桌案上写字。

    那飘渺气象,竟然让世间犹如一场大梦。

    大梦中,有惊鸿艳影又有桃李春风。

    春风也好、桃李也好、艳影也好,俱都自那星宫中走出,来见陆景。

    陆景手中握着屠仙黑金,他直视向前,声音却如袅袅烟尘,飘入了樊渊耳中。

    “你与古太子便只当我……以势压人!”

    陆景并未多做解释。

    他一路行来,见了朝中权势,也见了世道不公,也见过河中道那些动辄杀人的真龙。

    更是在鹿潭上见了计都罗睺两颗杀星,明白自己似乎成为了太玄宫中那位圣君的棋子。

    既然是棋子,又何须处处循规蹈矩?

    既然是恶人,又何须始终以律法为果?若以手中刀剑为果,只需刀剑锋锐,便是这齐国太子又如何能说一个不字?

    屠仙黑金化作流光。

    陆景漫步而行。

    樊渊、齐含章乃至那痛不欲生的恶孽太子古辰嚣俱都听到陆景这句话。

    古辰嚣凄厉惨叫。

    齐含章打了一个寒战。

    樊渊却睁大眼睛,极为认真的看了一眼陆景。

    他想起第一次拜访陆景时,想要请他为古辰嚣作画。

    那时陆景在他眼中便是一位一举一动皆有所持,一心一念俱有礼仪的少年先生。

    “一年多时间,想来这昔日的少年先生逐渐明白身在人间,不应当问过程,只应当问因果。”

    黑甲将军扛起自家太子,上了马车,驾车远去。

    原本已经踏出好几步的东女国太子,身旁还悬浮着缕缕剑气,又有神通幻影浮现。

    他站在小路的尽头。

    刚才最先出手的是他,可是当齐悲山、王髯公俱都出手。

    他却放下了握在剑柄上的手。

    这位槐帮大当家眼神深邃,容貌般般入画,靡颜腻理。

    可此刻他却微微皱眉,看着陆景不断酝酿而起,从原本的锋锐多出一些霸道之势的剑气。

    几息时间过去。

    槐帮大当家却无言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齐悲山有些诧异。

    王髯公不由皱起眉头,呵斥说道:“既然来拦路,又何必临阵退却?”

    槐帮大当家朝着小路尽头走去,摆了摆手道……

    然后,齐悲山、王髯公耳中传来笑声:“若要杀陆景,来日我必会奉陪。

    今日,伱们拦不住陆景入太玄京,还是早些求饶退去,免得他拔剑砍了你们。”

    ……

    南禾雨盘坐在角神山冰峰上。

    洛明月身后负着名剑蟾魄,剑上散发着丝丝寒气。

    “这人间剑气既然与你无缘,禾雨你又何必这般执着?”

    禹星岛剑道大宗师洛明月缓缓开口。

    她一边说话,一边注视着远处那座山谷。

    隐约间,她身上一缕剑芒涌动,盖住着冰峰,遮掩了南禾雨的气机。

    令南禾雨不可见那山谷中发生的事。

    南禾雨站在陆景写下的那一行文字前。

    她眼中似乎酝酿着愁绪,千秀水浮起光华。

    “师尊,我既然能养出这羽化剑心,为何偏偏看不破这人间剑气?”南禾雨转过头来,仔细询问。

    她注意到洛明月看向那山谷的眼神,也循着师尊的眼神看去,又并不曾察觉什么,只以为洛明月是在赏观山谷中的美景。

    洛明月耐心回答:“人间剑气不仅仅需要剑道造诣,也不仅仅需要一颗剑心。

    如那四先生纪沉安,还需要一颗照见天下的赤心,需要一双见尘世善恶的眼眸。”

    “修剑,也是修气性。”

    南禾雨听到洛明月的回答,不知为何,眼中多了些笃定。

    “便是悟不了这人间剑气,我也可以仔细悟一悟陆景先生这行字。

    我曾经多次往返于禹星岛、太玄京,却只顾着踏剑腾飞,从不曾低头看过人间,看过尘世。

    后来,我因为想要与陆景先生道歉,随他前去诸泰河畔,才看到即便是煌煌玄都也有恶孽之人,正在吞没无辜的孩童。

    后来,因为陆景先生闯入了那横山府,我才知齐国太子竟然在横山府中设下暗室,用以凌虐……无辜女子。

    再后来,陆景先生去了河中道,我才见到距离太玄京不远的所在,竟有如山白骨。”

    “正是因为这些白骨,陆景先生才会义无反顾地得罪五方海龙属,才会义正词严写下檄文,才会拔剑杀龙王。”

    “那时,我初见陆景先生这行文字,不知其意。

    走了一遭河中道后再看,却已经有些明白何为无所希望中得救。”

    洛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难道看不出陆景心有所属?”

    “更何况……以陆景的气性,总是要出事的。

    他也许持不住自己那份气性,也许回应自己这一身气性而死。”

    南禾雨听到洛明月的话,脑海中浮现出青玥温柔的笑容。

    时至此刻,这位南国公府的剑道天骄终于不愿再弹压心绪。

    “师尊,你也说陆景与众不同,你也说他有一颗赤心,有一对见人间的双眸。

    试问太玄京中,除去陆景又有何人能见人间剑气?”

    南禾雨心知肚明自己心中那压抑许久的爱慕并非无端而起。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既然心中有念,又何必犹豫寡断?便持了这份心,踏步前行便是,想来也不会叨扰陆景先生。”

    南禾雨这般说着。

    洛明月正要说话,却又感知到一些什么,猛然间转过头去,看向那山谷。

    却见原本笼罩这洛明月剑气的冰峰,忽然被一道自数百里以外而来的剑气震荡开来,转瞬间破碎!

    南禾雨略有些怔然。

    洛明月身后那一柄天下第九的蟾魄名剑不断震动!

    却只见自那山谷,一股蕴含着吞天气势、锋锐气象、烈日光辉、雷霆余威,又夹杂着崭新的霸道气魄的剑气冲天而上。

    那剑气横亘于空,跨越百里,斩去了地上一条小路,又铺陈一条剑气坦途。

    南禾雨只觉得剑气十分熟悉,她神念流转,朝前眺望。

    却只见陆景身旁有黑龙匍匐。

    那剑气长路周遭,隐约可见星宫、神阙、真龙俯首。

    陆景腰佩刀剑,昂首入太玄京。

    一股剑气之锋芒,堪称绝世!

    昔日的庶子,今日的景国公白衣踏空,气魄可与他自身的剑气比锋锐。

    剑气横空,笑人世,苍然无物。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青玥,我们成婚吧?

    观棋先生看着天空中星空闪耀。

    隐约可见星光重重,却有滔滔黄河之水自凡间入天上。

    又可见彩云里,有天人持绿玉杖,元气朝玉京。

    正因为看到这些景象,观棋先生脸上多了些感叹,觉得那星光中,楚狂人也许正在清理天上三星投下来的仙人倒影。

    九先生还站在观棋先生身旁。

    “神通魁首在那些仙人倒影下,竟然耽搁了数月时间。”

    他低声开口,一阵风吹过,吹起一管空空如也的衣袖。

    观棋先生越发年轻了,脸上容光焕发,只是眼神却一如既往的老成。

    “换做往日,天上三星照映那些仙人,只怕也拦不住楚狂人这么久。

    只是灵潮将起,天上西楼又要杀陆景,自然要费尽气力多拦一拦楚狂人这个变数。”

    楚狂人乃是天下九甲之一。

    在河中道时,天上仙人倒影纷纷而来下,他却以一身神通独立拦住漫天仙人。

    时至今日,楚狂人尚且不曾从那星光中再回人间。

    “楚狂人不同于虞乾一,他不曾负伤,又正值壮年。

    即便是天上三星借助天地之真降下那些仙人倒影,也奈何不了楚狂人,无非是多困住他一些时日。”

    观棋先生神色平静。

    九先生语气却有些迟疑:“十二楼五城褫夺几颗灵潮果实,越发强横。

    天上西楼水云君落于人间便是盖压凡间的强者。

    西楼中,尚且有持短戟引江河的赵青萍,又有那位最有望接替水云君之位,持呼风唤雨权柄的风雨府仙。

    再加上府仙三十六,仙人万千,便是无法横扫凡间,也可震慑天下。

    观棋先生,我们加上陆景,难道还能拦下一座西楼?”

    观棋先生注视着那座山谷。

    山谷中,陆景劈开云雾,铸造一条剑气坦途的霸道剑光,依然散发出些许光芒。

    那些光芒散落在山谷上方,竟然令天空中风停雨止。

    “无妨,陆景也在成长。”

    观棋先生道:“他一路追赶,再加上总有些不开眼之辈要为他养剑,就比如……

    陆景今日直入太玄京,扶光剑气也越发霸道了。”

    九先生也循着观棋先生的目光看去,颔首。

    “陆景照见太白星,又悟了太白剑光。

    也许也如夫子一般,太白与他低声语。

    太白剑可柔可刚,他以这些强者气魄养剑,再以太白剑气为骨,也许可以养出一道可令仙人退避的霸道之剑。”

    九先生说到这里,又有些唏嘘起来:“我从未想过始终温文尔雅的陆景,竟然也要养一道霸道剑气。”

    “逼得温和之人养出霸道气性才能斩获生机,这着实令人厌恶。”

    二人相谈,一阵微风吹过。

    观棋先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其实早有迹象。

    就比如,天阙守星那般多,陆景借助鹿潭却能见计都、罗睺两颗杀星。

    也许我这弟子,早已厌恶了这人间弯弯绕绕的算计。

    若持剑之锋锐、霸道,可准确一切不平,也算不错。”

    观棋先生娓娓道来,心中却又觉得有些遗憾。

    “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

    一曲梨花一簇白,一片流云一点开。

    南禾雨站在刘大家的院落中,抬眼看着流云。

    她眼神迷离,似乎有些出神。

    一道神念飘散成烟,流淌于太玄京。

    这位剑道天骄脑海里还在倒映着山谷中那一道剑气,心思却有些落寞。

    陆景才杀退五位七境巅峰,佩剑昂首入太玄京。

    三百骑虎武卒连同那位石岱青始终跟随在陆景身后。

    骑虎武卒成了陆景国公府上的私兵,令朝野震动。

    骑虎武卒并非寻常军伍。

    骑虎军本来便是精锐中的精锐,骑虎武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八万骑虎军,却只可挑出三千骑虎武卒,虞东神前来玄都甚至只带了九百之数,便可见这些黑甲黑虎、手持长剑的悍勇之士究竟何等珍贵。

    陆景虽然受封,可一直以来他始终是孤家寡人,并没有空闲经营府中势力,也并无私兵、供奉、客卿。

    谁知他莫名其妙就带了三百骑虎武卒回来,率领着三百骑虎武卒的还是小有薄名的石岱青。

    即便是在太玄京中人,也知晓重安王世子有意将年轻的石岱青擢升为第二十位案前马前卒。

    石岱青修为比起其余马前卒要弱上不少,可他却尚且年轻,往后还有着颇多可能。

    这些太玄京中的贵人做梦也不曾想到,虞东神舍得将石岱青与三百骑虎武卒一同送给陆景。

    可事实便是事实。

    当三百骑虎武卒身骑黑虎,身披黑甲,手握长枪跟在陆景身后,入了太玄京城门,消息也就传遍了京都。

    重安王世子虞东神入玄都,带来的骑虎武卒一直驻扎在角神山下并未入城。

    可这些骑虎武卒成了陆景的私兵,也就再没有了限制。

    仅仅一个时辰时间,养鹿街两头再度聚集了好奇的人们。

    时光悠悠,往往可以磨灭一切。

    可玄都的百姓们却并未忘记那位功业盖天的重安王,也并未忘记重安王麾下骑虎军之威武。

    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来瞧上一瞧。

    养路街上那些修筑国公府的工匠们,不得不率先修建这些精悍武卒的住处。

    几月时间过去,再加上数百上千人一同施工,国公府已经有了雏形,如今加急修建,不过三百私兵的住处,自然耽误不了多久。

    至于这几日……

    陆景晋升国公,受了二十万两黄金的赏赐正好有了用处。

    这些事对南禾雨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可这几日不论她走到哪里,总有人谈论陆景,令不再压抑心绪的南禾雨越发沉默寡言。

    玄都之中身份贵重的人总能知道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

    比如陆景去了一趟章吴道,杀了一位北秦举鼎仆射,还杀了一位反叛的御使。

    比如陆景武道修为参悟衔日元相,彻底成为了一尊神相武夫。

    神相、照星同时出现在一位少年身上,原本应当震动天下。

    可似乎陆景带给太玄中人的震撼有些太多了,许多人甚至觉得本就该如此。

    “据说北秦大烛王元神武道同修,各臻极境。

    大烛王可以,我大伏绝世的天骄为什么不可以?”

    “景国公乃是大伏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国公,天下莫有能与其匹敌者。

    他愿意出手,差几个反贼,杀几个敌将,顺带看一看神相境界的风景,也不算什么……”

    如此种种的言论,总是出自诸多修行者、文人口中。

    太玄京各大酒楼中,无论何时也都谈论着陆景。

    陆景俨然成为了大伏最为闪耀的明星。

    尤其是在年轻一辈中,国子监、几座学院、书楼等等诸多少年士子汇聚之地,不知有多少人写下赞颂陆景的诗文。

    这些诗句文章也时时落入南禾雨耳中。

    令南禾雨心中起波澜。

    涟漪、波澜之后,南禾雨便以拜访柳大家为名,来了这诸泰河畔。

    她清楚地看到陆景与青玥并肩而行。

    二人俱都一身白衣。

    陆景是寻常的士子打扮。

    青玥身上的白衣却象征着她已经成为了一位医师。

    南禾雨就站在柳大家这一处院落中,看了许久。

    竹窗、苦竹、甘棠、百种花卉……似乎都无法令她生出兴趣。

    她看着陆景和青玥的影子,忽然觉得月傍星,星伴月,繁星闪闪,明月盈盈……

    二人似乎确实般配。

    “自年幼至少年,致清贫至功成名就,几人能如此?”

    南禾雨怅然若失,只觉得陆景和青玥便是琴瑟蒹葭,般般入画。

    “咳……”

    柳大家轻咳一声,惊醒了南禾雨。

    南禾雨太过出神,竟然未曾发觉柳大家不知何时出了房中,就站在那小亭下。

    ……

    陆景上下打量着青玥身上的白衣。

    青玥笑着,张开双臂,宛若一只入画的蝴蝶一般轻轻一转。

    “不错。”

    陆景颔首:“这身衣袍,就代表着比大夫更上一层楼的药师?”

    青玥点头,凑近陆景,眨着闪亮的眼眸,神秘兮兮说道:“有了这身衣袍,往后若是离的太玄京,无论去到哪一座道府,也会被主事的大人奉为座上宾,只需每日看一看病,炼一炼药,月俸就可有数十辆银子。”

    “数十两银子?”陆景脸上带笑,侧头称赞道:“那倘若往后我不作这国公了,青玥便可养活我?”

    “养活少爷自然不在话下。”青玥挥手。

    她在书楼研习药理,总是认真而又细致,极少说话,也极少与人交往。

    唯独在陆景面前,这位太玄京新晋的药师才会这般开朗,才会有这般的笑容。

    “还有那些龙珠,我都悉数以紫穹花、当归、古昙、石磨粉、冰川果中和其中的凶性,便是照夜、濯耀罗、无鬼他们吃了去,也无大碍。”

    青玥邀功似的说话。

    陆景想了想,询问说道:“那些龙珠上俱都沾染的龙血,残暴邪祟,你如果害怕……”

    “不怕。”陆景还未说完,青玥摇头道:“若是连几枚龙珠都怕,又怎么作这药师?”

    青玥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闪现她自海棠花中看到的景象。

    她看到太玄京中血流成河。

    她看到少爷持剑杀出太玄京。

    这些日子以来,青玥从来不曾忘记这些。

    她犹豫了太久,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些告诉少爷。

    可浮世之间,一世一幻化,一梦一浮生,浮生幻化,多有虚妄。

    若那些景象是虚妄,少爷知晓了虚妄之事,心中有了疑惑,往后有了抉择,便要为此所累。

    若那些景象确实是真实的,青玥又怕这些事会成为少爷心上的负累,会令他一往无前的剑气蒙尘。

    所以时至如今,青玥除却努力研习药理之外,还在考虑是否要将此事告知陆景。

    所幸她真的海棠花中的景象里,看到了一轮满月高悬,看到了树叶枯黄。

    “还早。”青玥心中这般想着,心中却已逐渐有了答案。

    “我见此情景,若是百般顾虑,不与少爷说,岂不是与不知此事无异?”

    “我顾念着少爷的剑气,顾念着少爷的抉择,也应当知道少爷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只管与他说,一切全凭他的心意。”

    青玥看着陆景的侧脸,心中若有所思。

    月色照落,照在二人身上。

    二人的影子落在诸泰河上又细又长。

    陆景今日不曾配刀剑,尽管天上风起云涌,尽管那星光中隐约可见黄河倒悬,他也觉得心安。

    天上西楼有如悬在陆景头顶上的利剑。

    可因为身旁有青玥相伴,陆景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他看着青玥青丝在长风中飘起,白袍衬的青玥肤色雪白。

    此时的青玥不知为何,正低着头,面色坚定的自言自语。

    “其实我与少爷就算离开了太玄京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玄京虽然繁华,但是太吵闹了。

    诸泰河上也没法子肆无忌惮的泛舟游览,空山巷那处小院虽然好,但有些太过冷清,又背着阳光。

    一到冬日,刮起冬风就太冷了,如果离开了太玄京,也许可以去苏南道。

    或者去远山道,亦或者重安三州也不错。

    远山道虽然远了些,但据说那里人烟稀薄,玄都中的贵人们不愿意去那里,少爷若是去了,熟人也就少了,省得叨扰。

    重安三州有七襄在,她是重安三州的贵女,但可以接待我们……”

    陆景听着青玥絮絮叨叨说着这些无踪无影的事,心中便觉得好笑。

    他忽然想起过往的日子里,青玥总是这般琐碎。

    ……“黄石道的兽头碳太贵了,我明日早些去集上看一看,应该有北川道黑沙碳,便宜许多,虽然有些烟尘,但也无碍了……能省下许多银两。”

    ……“少爷,那盒糕点我卖掉了,银子我攒着,给你练武用。”

    ……“少爷,与你在一起,对青玥而言,便算是团圆了。”

    ……“少爷,谁说凡人的星辰,就只能在天上?”

    ……

    细碎的回忆涌入陆景脑海中。

    陆景不自觉的笑。

    青玥一如既往的琐琐碎碎。

    二人吹着自诸泰河上吹来的晚风,迎着星光月色,走在诸泰河畔。

    “少爷,伱说远山道好还是苏南道好?”

    “青玥,我们……成婚吧?”

    陆景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认真看向青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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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467/ 第一时间欣赏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最新章节! 作者:南瞻台所写的《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为转载作品,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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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介绍:

陆景穿越大伏,沦为一位即将入赘他族的望族少年。
这世界光怪陆离,陆景开局落入赘婿贱籍,又去不得妻家,前途黯淡无光。
可他通读《周易》,竟开启【趋吉避凶】命格!
人皆有命!
于是陆景开始积累命格,获得机缘,越来越强。
【趋吉避凶】:炽金命格,预测、平衡吉凶,行吉事、行凶事,皆有所得。
【人仙】:帝紫命格,滴血重生,不死不灭!
【大帝之姿】:帝紫命格,任何功法一眼参悟,任何神通一目洞明。
【匹夫之怒】:明黄命格,于敌七步之内,体内元气大幅提升,肉体强度大幅提升。
【修行奇才】:明黄命格,修行武道、元神速度大幅度提升。
【美男子】:橙色命格,越长越美。
这一年,北边有酒客封妖敕魔,威震天下三十载;南边有坠落凡间的老龙希望能再登天门。
这一年,桃山上的道人终日修佛;雷音寺逆徒手持禅杖,早已敲出一个平等乡。
这一年,夫子早已登天门,天上修文四十八年,学问不在人间。
也是这一年,陆景沦为赘婿,正在忧心怎么修武道、炼元神、积累命格,好渡过今年这个寒冷的冬天。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