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天工入京,且来铸剑
“成……婚?”
青玥明显有些怔然。
夜幕下,云气尽收,天地间扑洒着月色,银河流泻无声,皎洁的月儿已然传到了天空中,就像是月牙玉石一般。
夜空好像被洗净了。
青玥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愣愣的注视着陆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陆景朝她温柔一笑:“我年已十八,再过几月就已经十九了。
如果母亲尚在,现在也必然要为我寻一桩亲事。”
青玥被陆景温和的声音惊醒。
夜空的流星划过,轻云缓缓飘动,好像在与月亮逆向而行。
是啊,少爷的年龄是应当成婚了。
只是,少爷背负着天下间的盛名,是大伏王朝最为年轻的国公,天下少年读书人们俱都以他为榜样,也为着人间众生立下了恩德……复苏过来的河中道最低可以养活万万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娶他一位侍女?
青玥下意识想要摇头,但她望着陆景如玉的面容,便只觉自己的长发有千斤重,竟然无法摇头了。
但她也无法坦然答应下来,便只能在静默中立于原地。
陆景直视着青玥,就好像青玥可以洞悉陆景一举一动的含义,陆景也是如此。
所以他拍了拍青玥的肩膀,道:“该回家了。”
陆景朝前走着,青玥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刚刚走出几步,陆景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青玥的眼睛询问道:“青玥,我若还是之前那位柔弱的读书少年,你如今却成了白衣的药师,即便是去了一地道府也要成为大人物的座上宾。
那么……你与我是否就要别离了?”
青玥下意识摇头,继而反应过来。
陆景问完这句话,并未等待青玥回答。
他脸上满是自信,好像确信青玥不会因此离他而去。
青玥站在原地看着陆景的背影,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就连月色照落,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是啊,任凭千种身份,万种地位。
少爷与我一路走过野花压满枝头,走过白雪滑落树梢,也走过寒梅傲放,走过归鸟蝉鸣,烈日骄阳。
既然走了这么久,又有何事能让我与少爷分离?”
青玥想起自己还在丹炉中炼制的那颗丹药。
又想起海棠花中的景象,神色逐渐坚定下来。
过往岁月,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而往后,便是天涯海角,便去远山、去西域、去海上,青玥也会与少爷一同前去。
对他们而言,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都是顺水行舟。
可若无渠、无水、无舟,少爷与她也总会相伴。
青玥想到这里,便快步赶上陆景,与陆景并肩而行。
一如之前无数个夜晚。
少年与少女并肩走着。
今晚月色温柔,风波也温柔,就连海上的涟漪都似乎在为二人做见证。
走出数十步,青玥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她眼神中带着些迟疑,询问陆景道:“少爷,那盛姿小姐……”
“我一直想去见她,只是一开始她在闭关修行,后来我又去了一遭九楚山,去了一遭洞山湖,从洞山湖归来又恰好赶上她母亲的忌日,只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如今她只怕是在桑槐府祭祀亡母。
等到盛姿归来,我会专程去见一见她。”
陆景语气平静。
可青玥却听得出来,陆景语气中还带着些忐忑。
盛姿小姐的心绪是那般炙热而又明朗,
她的感情灿烂,山无遮,海无拦,有时令青玥敬佩……
大伏女儿无数,可是这般爱恨明了的却并无多少。
此时。
陆景正抬头看天,看那天上星光萦绕,看那天上仙气飘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穹,接着转过头来,又向青玥问道:“青玥,你觉得中秋之后,什么日子合适一些?”
青玥沉浸在巨大的矛盾和喜悦中。
只觉今日的夜色、微风,乃至自己的心跳都无可替代。
但当她听到陆景询问,却也仍然冷静下来,一如她炼丹时候那样。
“少爷,不如就让观棋先生来定?”
陆景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颔首。
……
观棋先生自从借助天脉修复自身伤势,变得越发风流年轻之后,就不再去看那些残谱了。
往日里他只在修身塔周围活动。
这些日子,他总去二层楼那一处隆起的小丘上,与南国公府隐居在书楼的老人下棋。
那老人时常被观棋先生吓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愿认输,偶尔还会躺在轮椅上耍赖一番,随手撞翻棋盘。
这已经是极为失礼的举动了。
可观棋先生却总是眯着眼睛笑,南国公府的老人不曾修行,他便穿着那身先生长袍,弯下腰四处寻找棋子,仔细整理。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十一先生总是远远跟在观棋先生身后。
就连那芍暮院中的事,也大多交给青玥和鹿鱼。
观棋先生下棋,十一先生总是远远坐在小亭中安静的等待。
直至观棋先生盯着棋盘来寻她,她总会对观棋先生点一点头。
十一先生的脸上极少看到笑容。
哪怕是面对观棋先生时,也都是如此。
二人同行,往往也极少说话,只是作伴。
偶尔十一先生不经意间看向观棋先生时,脸上还会闪过一些落寞。
“天上三星也好,八颗天阙守星也罢,终究不能始终高悬于人间之上。
那商旻奔波来往于天下各处,意在天上三星,我不如他。”
观棋先生兴致所至,对一旁的十一先生指了指天上散落的星光。
“商旻想要一步一步瓦解天阙。
崇天帝和姜白石想要借助那斩仙神器,令斩仙之人持天命,一口气斩落天阙。
大烛王眼中,人间、天上被他视为一座座城池、一座座国度。
且不提纵横捭阖,只需让秦火燃尽,先燃烧人间,烧得火势渐旺,自然也可以将那天上仙境烧成飞灰……
只是不知,这些傲视天上人间的人物,究竟谁能够完成心中抱负、理念。”
沉默寡言的十一先生听到观棋先生的话,语气忽然有些泛酸:“伱活得长久一些,岂不是就能看到了?”
观棋先生却并没有听出十一先生话中生意,他依然看着远方的星光,道:“商旻为人间也好,为寻仇也罢暂且不提,他太独了,又要改天换地,一人之力之怕并不足够。”
“崇天帝、大烛王两位盖世君王中,也许会有人成功。
可无论是崇天帝还是大烛王,二人只需成其一,天下必将破败,修身养息只怕还需千年。”
“姜白石本来看尽天下疾苦,灵潮之后却觉得天上不可胜,只顾着谋划落仙的棋局,却忘了天下生民。
所以……”
“所以,你就将希望寄托在陆景身上?”十一先生发问。
观棋先生摇头:“我只顾做我的事,尽我的责。
炀谷、虞渊、阳劫海、雷劫海总要担起人间的担子。
至于陆景,他是我的弟子,我不愿他一肩挑天下,这会压垮他。
可我也信他既然腰佩刀剑,那刀剑总会放出华光。”
“甚至,那华光会越发耀眼……”
观棋先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远处。
就站在他身旁的十一先生,翰墨书院中的九先生。
季渊之府中的钟于柏以及那位黑衣汉子。
柳大家莳花阁后的院落里,洛明月背负着的蟾魄发出微弱的光辉。
四方酒肆中,那神秘的说书人亦有些诧异。
太玄宫中,更是不知有多少目光落在那城门口。
城门口,一位中年书生入了玄都。
那书生一身书卷气,看似十分柔弱,唯独腰间配了一把三尺长剑。
太玄京中,佩剑的书生不知凡几。
这风尘仆仆的书生并未招惹门口守卫的盘问,因为他太平凡了。
可当他踏入太玄京。
原本正在伏案批阅奏折的崇天帝都抬起头来,放下手中御笔。
“这陆景,倒是有几分眼界。”
崇天帝对一旁躬身伺候的老貂寺随口道:“他看出那屠仙黑金有灵,我是屠仙黑金的主人,我用过的剑一生都无法抹去我的气息。”
老貂寺仍然是一身红衣,不曾去看崇天帝的脸面,只躬着身子说道:“景国公虽然是少年,但以他的剑道明悟,想来察觉到屠仙黑金中的不同。
所以才会有这安弱鹿自安息道逐风府而来。”
安弱鹿曾经欠过重安三州一个大人情,后来他隐居人世,杳无音讯。
却不曾想安弱鹿仍然没有忘记那位天戟横扫天下的武道魁首的恩德。
重安三州相请,就在安息道收拾行囊一路来了太玄京。
“他还带来了那一把三十六郡?”
崇天帝越发好奇了:“陆景既然想要铸造一把自己的剑,又何须众多一品名剑?
名剑与名剑不相逢,他以为自己是商旻,能够令神术、白鹿这等名剑一同认主?”
崇天帝说话时,镶嵌在桌案上的那一具龙尸眼中闪过一缕光辉。
赤衣貂寺吕公公并未继续开口。
崇天帝又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那说书的如今也在太玄京中?”
吕公公称是。
“这倒也算巧合。
陆景如果真就能铸造出一把名剑,那说书的正好为这柄剑作下批注。
安弱鹿铸造的剑,再加上我赐下的铸剑宝物,怎么也能打一把天下十五的名剑。
如果此剑为陆景量身定制,合扶光剑气、无畏剑魄的锋芒,这样一柄剑在陆景手中的威能,确实要胜过屠仙黑金许多。”
向来不多言的吕公公今日却难得感叹了一声:“不愧是圣君选中之人。
他持屠仙黑金就已经能杀神阙。
若是他在为自己造出一把剑来,即便赶不上中山侯、北秦公孙素衣,赶不上十二楼五城那些吞食灵潮之果的仙人天骄。
却已经可以傲立于照星之巅了。
只是……那天上西楼……”
吕公公最后一句话中带着些担忧、可惜。
他自然不是在为陆景而担忧,而是在为崇天帝的谋划担忧。
“天塌下来,也有白观棋扛着。”
崇天帝再度拿起御笔批阅奏章。
按理来说崇天帝这般勤政,大伏天下总不至于这般。
却不知那奏折上……究竟所言何物。
安弱鹿配着腰间的三尺短剑,太玄京中的繁华仿佛与他无关。
他低着头,行走在长街上,不知作何思量。
偶有一缕日光洒落,却见他腰间长剑的剑鞘上多出一颗颗文字了。
修行一字剑的齐国剑圣从稷下剑阁中醒来。
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那把宽大的长剑,皱了皱眉头。
“天工匠造,自有其天地之真……”
安弱鹿铸造了两把一品传天下的名剑,二品名剑也铸出九柄。
他隐居于世倒也罢了,如今再去太玄京,难道就不怕失了天地之真,暴毙在那炉火前?
西域三十六国,月氏。
有少女抱猫,稚发未燥,而艳媚入骨。
她褐色长发,随意用一根簪子束起。
那少女怀中的猫黑身白尾,瞳孔为墨色。
直至……太玄京中的安弱鹿腰间长剑剑鞘亮起,露出两颗细小的文字。
“妲己。”
便如同在呼唤那少女怀中的黑猫。
黑猫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继而猛然从那少女怀中跃起。
转瞬间,一道黑白流光闪过。
黑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剑身雪白,剑柄却漆黑如墨的长剑。
那艳媚入骨的少女轻轻探手,那怪异的长剑便落入她的手中。
恰在此时。
自制少女金帐中,走入五六人。
两位侍卫在前,又有两位侍女在后。
最中央,是一位头戴高冠眉,身穿华服,气宇昂扬的女子。
那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美貌横生,却自有威严聚在那眉宇中,便如一位持国的女儿国主。
手持长剑的少女,抱剑行礼:“长公主……”
来人正是曾与公孙素衣镜中相见的位高女子。
“西域三十六国称呼我为长公主的人,并不多。”
长公主左右看了看着金帐,目光又直落于那少女怀中。
“大月公主,这把剑是名剑妲己,天下第十三?”
长公主询问。
大月公主颔首。
长公主又问:是那安弱鹿所铸?”
大月公主回答:“安弱鹿一生曾经为我与齐国剑圣铸造了两把一品传天下的名剑。
这妲己,正是其中一把。”
长公主来了兴致,朝前走了两步,随意从大月公主怀中拿过妲己剑。
“这便是安弱鹿的封炉之剑?”
大月公主说道:“安弱鹿去了太玄京,带上了自己那一把斩铁料的剑,应当是去铸剑的。”
长公主眼神一变,有些不解:“当今天下,又有谁能请得动安弱鹿?”
大月公主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安弱鹿入太玄京只怕铸不出一品名剑。”
“便是勉强铸造出来,应当也入不了天下二十一名剑之列。”
“为何?”长公主再问。
大月公主道:“安弱鹿铸剑要看他愿不愿意,若是有人强加恩泽、威严于他,他造不出好剑。”
长公主挑了挑眉,询问道:“他为你铸造妲己,为齐国剑圣铸造天一,都是他见你们剑道造诣,自愿为你们铸造?”
“齐国剑圣那把天一如何,我并不知。
妲己却是如此。”
大月公主道:“可据我所知,太玄京中能打动安弱鹿的剑客已经并无几人了。”
这位月氏公主说到这里,忽然间有些迟疑:“除了那位陆景。
只是长公主昨日才与我说过,陆景手中的剑是大伏圣君的屠仙黑金。
有了这样的名剑,又何须再造一把传天下的名剑?”
第三百五十章 我自大雷音寺,为先生铸剑而来
安弱鹿腰间三尺长剑上满是豁口,浑然不似一把能够斩铁料的宝剑。
唯独那剑鞘上的文字显得厚重大气,好像是大家所提。
他就配着这样一柄剑,一路从安息道逐风府来了太玄京。
如果旁人知晓这样一位弱书生在这样祸匪横行的世道横越万里,自安息道入太玄京,只怕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实际上,安弱鹿接到了重安三州的信,仅仅只是赶了半月的路。
他神色平和,眉心有一颗红痣,行囊中还带着一把戒尺,他在逐风府是一位私塾先生。
曾经还在安息道闹出了一件极大的事。
“隐姓埋名成了富家员外府上的私塾先生,谁料那人家的小姐回乡途中,被贼人掳上山去,仅仅一夜便已尸骨不存。
于是这安弱鹿挖出了自己深埋于院中的斩铁宝剑,独自上了匪山。
一夜之间,那山上三百余名山匪都死在了他剑下,这件事情传遍了天下,天下人皆知逐风府的安弱鹿是一位大隐于市的强横剑客。
可极少有人知道,过往三十余年间,一口气铸造两柄一品名剑的铸剑师,与他乃是同一人。”
季渊之与李慎下着象棋。
钟于柏手中那一白一黑两枚剑丸就好像是两枚围棋棋子,在他手中碰撞出声。
而那黑衣的汉子眼中满是好奇。
“消息已经传开了,这陆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能去一趟章吴道,他也确实是个能舍能得的人物。
鹿潭中诞生的神枪……即便是仙人都要觊觎,却被他轻易送给了虞东神。”
钟于柏嘴角带笑:“我早知陆景气性,那一杆神枪配虞东神也不算埋没了他。
虞东神借助鹿潭银枪,登临天人之境,不久之前重安三州上空风起云涌,雷霆遍布。
之后第三日,虞东神就已登上城墙,看北秦军伍退去,由此可见虞东神已经度过了第一重雷劫,铸就了真正的天府。
少年人的大气,往往能令这天下生出新气象。”
李慎前推“车”,吃掉了季渊之的“马”,脸上露出一些得意来,目光依然紧盯着棋盘说道:“重安王府向来知恩图报。
且不提三百骑虎武卒与那石岱青。
单单是这安弱鹿来京为陆景铸剑也算是不菲的回报。
只是不知这安弱鹿太久不曾铸剑,铸剑的技艺是否还如以前?”
季渊之也埋头看着棋盘,不知他是否看到李慎脸上的笑容,不过只是提炮越山,吃掉了前探的象,又将了李慎的军。
李慎顿时笑不出来了。
趁着他思虑的功夫,季渊之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天上的风云越发厚重。
“西楼将临,水云君要亲自清算凡间之人褫夺呼风唤雨权柄的罪责。
陆景如今虽然看似春风得意,但实际上却仍然担负着莫大的危机。
只剑若成,也许能令陆景多出几分通过劫难的把握。
但只是不知……这把剑是否来得及。”
季渊之熟读百家典籍,乃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见识不凡。
他这般开口,一旁的钟于柏眉头一皱:“造出一把好剑,有时甚至需要数十年。
只可惜天上西楼留给陆景与安弱鹿的时间却并不多。”
钟于柏话音刚落。
那黑衣汉子却轻咳一声,道:“倒也好办,我自炀谷得来一株烈火。
我原本想要用它踏入大龙象境,只可惜前路茫茫,我修行的道路却似乎已经走到极境。
既然是极境,这株烈火即便对我有益也只怕有限,与其浪费了这样的宝物,不如……”
伏无道并未说完。
正在苦思冥想解局之法的李慎听到伏无道的话,却骤然间抬起头来。
他身躯前探,仔细问道:“无道兄口中得自虞渊的烈火难道是……”
钟于柏、季渊之眼神亦有变化,这一座院落变得寂静起来。
被李慎称之为无道兄的黑衣汉子伸出两根手指,自虚空中轻轻一捻。
“紫火……”钟于柏语气中带着感叹。
季渊之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位黑衣汉子。
“无道兄可要想清楚了,陆景终究是我大伏之臣,是我大伏国公。
无道兄舍得这一株紫火,赠陆景紫火铸剑,可以无道兄的身份,往后若有变故。
紫火铸造出来的宝剑,只怕会成为无道兄身前拦路的天堑。”
季渊之说出这番话,李慎明显极为惊讶,旋即又有些后怕起来:“季先生……这番话可不能随意乱说?”
季渊之却明显不怕,只摇头说道:“圣君有大气魄,除去那天地棋局与我心念相悖之外。
他仍然是我心中可吞天下的君王。
你们以为……伏无道与钟于柏一同入太玄京,圣君、朝廷便不知?”
“太玄京中百花绽放,理念丛生,圣君并非不知,不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正因如此,我才敢让黎夏国的太子太师长居我府中。
也正因如此,站在好友的位置上,我仍然要提醒无道兄,陆景是我大伏国公。”
季渊之话里话外,都证明这位黑衣的汉子似乎与大伏有深仇大恨。
李慎与钟于柏俱都沉默。
李慎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于柏与陆景亲近,自然希望伏无道这一株虞渊紫火,能用来为陆景铸剑。
可他身在西北道一年多的时间,与伏无道也有了极深的交情。
伏无道与他志趣相投,又都是亡国之臣,对于这天下的看法也如出一辙。
乃至天上西楼将落人间,以伏无道的身份,以及几次三番行刺崇天帝的过往,却还敢来太玄京,伺机相助陆景……
这等的豪情也令钟于柏敬佩。
可季渊之所言也是实情,陆景终究是大伏的景国公,伏无道心怀复国的志向,总要多一些顾虑。
于是钟于柏也如李慎一般沉默,并未相劝。
反倒是黑衣的伏无道听到季渊之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并非陆景这样的少年人才可大气,我已经迟暮,却也敬佩陆景这样的少年。
索性也不去多想,便赠他一株紫火又能如何?”
“况且……我听了陆景在河中道所为,也看了他斩龙檄文,看了他所立下的万民碑。
入了太玄京,他恰好又递上奏折,敢为人所不为怒斥太冲龙君。
这样的人物对这太玄京来说,其实也算格格不入。”
季渊之、李慎、钟于柏俱都明白过来。
他们看着伏无道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明白伏无道是在行一桩大赌。
“哪怕陆景与太玄京格格不入,可是有了剑甲商旻的前车之鉴,他想要离开太玄京只怕并不容易。”季渊之站起身来,转身走入东堂。
当他再度归返这小亭中,手里却多了一根白骨。
“我之所以写下那一句送神万骑还青山,其实是因为这百鬼地山的神鬼。”
季渊之摊开手掌,端详着手中那根白骨。
李慎与钟于柏不知季渊之手中之物究竟是什么。
伏无道却猛然皱眉,他上前一步,魁梧的躯体便如同一座山一样压向瘦小年老的季渊之。
“这是阎罗指骨?”伏无道询问。
季渊之声音缓慢:“有了虞渊紫火,再加上安弱鹿手中的斩铁剑,我珍藏一生的阎罗指骨,也算是有了去处。”
伏无道似乎极为惊讶,足足沉默了七八息时间,旋即道:“如此一来,就算是那安弱鹿技艺有缺,又或者他不愿铸剑。
有了紫火,有了阎罗指骨,有了太冲龙君龙骨,再加上陆景晋升国公时,崇天帝赐下的东土山精、天禄火种,再不济也能铸造一柄媲美屠仙黑金的宝剑。
屠仙黑金终究是崇天帝的剑,而这柄新剑锻造之时却与陆景神念、气血相融,是为他量身铸造。
陆景持剑,威能与屠仙黑金不可同日而语。”
“仔细想来,灵潮之后这天下间就没有诞生过传天下的名剑了。”
……
陆景站在大昭山,那巨大的佛陀雕像直入云端,云雾缭绕间佛气荡漾,令人心生崇敬。
山下小溪边,陆重山依然盘坐在佛陀之前,诵读着佛家典籍。
陆漪站在陆景身旁,也望着陆重山,眼神颇有些落寞。
“不知父亲何日愿意归府,这些日子我常来看他,却发现他越发虔诚了,每日苦读典籍甚至到了无眠无休的地步。
三哥你
看他的身子,越发孱弱,面色越发苍白,再这样下去,只怕……”
陆漪比起大约两年以前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头上多了几根素雅的簪子,原本的两条马尾也变作少女发髻,就连开朗的性格也有了变化,变得有些内敛。
“你离了陆府是一件好事。”
陆漪看着自己的父亲诵读经文,口中在与陆景说话:“那座府邸就好像死了一般,平日里毫无人气。
老太君老了,眼神不好使,旁人与她说话,她也往往听不见。
有时听不到了,便会大发脾气,除去锦葵大姑娘,旁的丫鬟甚至不敢靠她太近。”
“陆琼兄长死活不愿意读书,总想着云游天下,大老爷不管事,钟夫人百般与他生气却无济于事,再加上大老爷短短一年时间纳了十二房妾室,生下了九位孩童。
钟夫人倒是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前几日听春慧与我房里的丫鬟私语,据说钟夫人每夜吐血,大伯也不去看她一眼。”
“宁蔷姐姐不愿成婚,老太君又与她发怒,好好一座衣食不愁的府上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景三哥,幸亏迷缛绽肓烁!?
陆漪蹙着眉,实在不知道陆府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的模样。
当她转过头,却又发现陆景正仔细看着她。
“景三哥,你怎么了?”陆漪疑惑询问。
“你跟我来。”陆景唤了陆漪一声,下了大昭山,去了南殿。
南殿前,有人种了些山菇,还未到收成的时节。
澄慧正在为这些山姑施肥,臭气熏天。
神秀和尚却逃得极远,扯着嗓子指挥澄慧。
直至陆景与陆漪走来。
清秀腼腆的澄慧察觉到自己身上臭气熏天,不由脸红起来。
“陆景先生。”神秀和尚就好像是得育故人,老远便招呼陆景,旋即又转过头,对于一间茅草屋大喊,“菩萨师兄,且快出来,你之前还曾与我提起的陆景先生来了。”
“方丈?”陆景与陆漪俱都有些诧异。
却见那茅草屋中,走出一位身材矮小,面容也称不上出彩的和尚。
那和尚瞧见陆景,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大雷音寺方丈和尚,见过景国公。”
那和尚双掌合十,向着陆景行礼。
也许是见到陆景眼中的疑惑,那方丈和尚又补上一句:“方丈之时和尚的法号,并非身份?”
“还有这样的法号?”
陆景还会说什么,一旁的陆漪却颇为诧异:“那大雷音寺弟子称呼起来岂不是乱了?
你是方丈,大雷音寺住持也是方丈。”
“大雷音寺主持已然是佛陀,并非方丈二字能够称呼。”方丈和尚眯着眼睛,笑呵呵间看了陆漪一眼,竟然又仔细叮嘱说道:“这位女施主,家宅中可种了什么树?”
陆景闻言,挑了挑眉。
陆漪回答说道:“家中各色树木都有,不知大师说的是哪一棵?”
方丈和尚摸了摸头上的戒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愿多说,只叮嘱陆漪说道:“平日里房中时时燃起一株梵香烛,对施主睡眠有益。”
陆漪点头,却并未将这句话当一回事。
“陆景先生难得来寻我,不知所为何事?”神秀和尚身着白色的僧袍,清秀的脸上堆满笑意。
陆漪有些鄙夷。
这和尚,倒是太过谄媚了些。
“我来寻神秀大师借一借笔墨纸砚,身上只有笔,墨与纸俱都用完了。”陆景这般开口,心中却有些惊讶。
河中道一别,不过几月时间。
这神秀和尚竟然又破了一个境界。
可他几次前来大昭寺,却从没有见过他修炼,就好像神秀和尚的修为不需修炼也可进境。
神秀和尚转身回了茅草屋,找来笔墨纸砚,又搬来桌案。
“陆景先生,你要写字?”方丈和尚笑得和善可亲,探过脑袋来:“我在大雷音寺时就听香客们说过,天下草书独有陆景。
此次我专程前来太玄京寻陆景先生,竟没想到还能见陆景先生写字?”
“专程来寻陆景先生?”神秀和尚顿时有些恼怒:“方丈师兄来时不是说过,你此来太玄京是专程寻我叙旧?”
方丈和尚呵呵一笑:“寻陆景先生、神秀师弟其实都是专程。”
陆景提笔正要写字。
陆漪代他问道:“大师,你来寻我景三哥做甚?”
方丈和尚笑得越发灿烂:“我自大雷音寺为陆景先生铸剑而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为少年剑甲铸剑
“自大雷音寺,为景国公铸剑而来?”
莫说是陆漪,就连一旁的神秀和尚与远远望着这间茅草屋的澄慧脸上都有些诧异。
陆景看了一眼方丈和尚,早已酿出的那一缕气魄不失,这气魄落入持心笔中,沾染墨汁,最终落在桌案上的草纸上。
陆景身着白衣,手持持心笔,笔势极稳,当他落笔,一缕正气夹杂在墨水中,印染在草纸上。
但是令方丈和尚与神秀和尚感到惊异的是,这位白衣的景国公随意写下一行文字,一笔一画间却如有剑影森森,令人遍身寒意。
就在二人惊叹中。
陆景接连写下的两页草纸,每一页草纸上不过一行诗文,却令陆景额头大汗淋漓,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事。
“剑影独随孤月逝,文旌高拂九天开!”
“日光吐鲸背,剑影开龙鳞!”
两张草纸,陆景以草书写下两行诗文。
那诗文落成,墨气夹杂着剑气又夹杂着缕缕浩然之气透过纸背,在这虚空中若隐若现。
陆漪、澄慧俱都看不清这诗文中的奥妙,不过只是惊讶于这两句诗文中炽盛的锋锐气。
孤月逝、九天开!
吐鲸背、开龙鳞!
每一种意象都大气森然,剑气腾飞令他们敬佩。
可看在神秀和尚与方丈和尚眼中,这两张草纸上的文字却自有极妙的用处。
“陆漪,你且收好这两张草纸,等回了陆府便寻两个锦囊来,将草纸迭好放入其中。
你与表姐莫要忘了随身带着,关键时候也许能起些作用。”
陆景将两张草纸递给陆漪,仔细叮嘱。
陆漪见陆景这般郑重,也就小心翼翼的将这两张草纸贴身放好,不过眼中还带着些好奇,不知这两张草纸究竟有何作用。
一旁的方丈和尚笑明明说道:“景国公扶光剑气可开九天,浩然气神鬼辟易……
如今这剑气、浩然气俱都融于这两幅字中,却不想这两幅平平无奇的草纸竟有这等殊荣,可受景国公可斩妖除魔的诗文。”
一旁的神秀和尚听到方丈和尚的话,明显有些不满。
他撇了撇嘴道:“方丈师兄此言差矣,草木山川自有其林,万物与人相比其实并无贵贱。
不曾想方丈师兄也喜欢拍贵人的马屁。”
“贵人?”陆景有些恍惚。
还记得两年以前,他身在太玄金中抬头以看,满眼满目都是贵人。
短短两年之后,他在别人眼中却也成了贵人。
陆景有此心念刚想说些什么。
一旁的方丈和尚却眉眼含笑,摇头说:“并非是我想要拍景国公的马屁,而是我雷音寺的佛陀大梦忽醒,大约见了些隐秘。
所以专程派我前来拍景国公的马屁,也为景国公铸剑,好以此结个善缘。”
大梦忽醒,来结善缘?
陆景摸了摸腰间的屠仙黑金,问道:“佛门向来不愿沾恶因果,大师专程从雷音寺为我铸剑自然极好。
可是,为陆景铸剑难免要得罪天下龙属,大雷音寺乃是佛门圣地,又何必蹚这一遭浑水?”
天下广大,并非只有大伏五方海才可孕育真龙。
近入北秦、西域。
远如海上妖国,那虞渊、炀谷俱都有真龙盘踞。
陆景与五方海中的恩恩怨怨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陆景以天龙骨铸造随身之剑,总要受天下真龙的怨怒。
方丈和尚听到陆景的话,脸色一苦:“以八境天龙白骨铸剑,这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景国公若想铸剑,我随身带来了一颗大僧舍利,大雷音寺愿意以此相送,又何须苦苦熬炼那天龙白骨,何必无端染恶因?”
“大僧舍利?”
神秀和尚听到方丈和尚口中的舍利二字,明显一愣。
陆景也不由皱起眉头。
他仔细注视着眼前这位身材矮矮胖胖,脸上始终含着笑意,一身气血却深不可测的大雷音寺来客,心中尚有许多疑惑。
舍利子……本身便是难得的至宝。
对于佛门而言,舍利子都是高僧所留,往往受寺庙供奉,高塔珍藏。
有些高僧的舍利子甚至能够收受香火,地位超然。
可偏偏大雷音寺方丈和尚来太玄京说是为陆景铸剑而来,还随身带来一枚大僧舍利,愿意送给陆景铸剑……
这不免令陆景心生疑惑,大雷音寺与陆景并无多少渊源。
唯一的交集,还是身在河中道的时候,陆景在长柳城中写下斩龙檄文,雷音寺那位背负菩萨的行者曾经前来助阵于他。
说起来,陆景还欠那位静亭行者出手之情。
便是这般背景下,大雷音寺却有如今这番举动,令陆景百思不得其解。
神秀和尚与澄慧相顾无言。
陆漪听得懂舍利、龙骨,却不知自己这位三堂兄究竟想要做什么。
方丈和尚看到陆景眼中泛起的疑惑之色,不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景国公何至于这般惊讶?你尚且年少却高居国公之位,承太华之脉以修行,食邑八万户。
且不提国公之位的贵重,有太华之脉,再加上景国公的天资,国公一身气血修为自可扶摇而上,有朝一日肉身铸造天府,踏入人仙之境亦有可能。
至于国公的元神修为……照映五颗元星,甚至照出人间、太白、天王三颗极罕见的星辰,前路一片坦荡。
国公只需不死,最低也是一尊天人。
似伱这般的人物想要铸剑,大雷音寺赠一颗大僧舍利,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景国公愿意,其实可以广发书信。
天下不知多少名门,只怕都会来见景国公,共襄铸剑之事。”
方丈和尚娓娓道来,最末了,他还狡黠一笑:“可是天下名门,少有人如我大雷音寺人间大佛一般可白日入梦,不知道景国公将要铸剑,给了我大雷音寺一个亲近国公的机会。”
他这番话令一旁的陆漪心中满是惊异。
她不时看向陆景,看到陆景平静的神色,感知到陆景深邃如渊的气魄。
数年以前,年幼的陆漪还曾经因为南国公府拖延婚约,太玄京中四起闲言,而对这位三堂兄生出厌恶。
可今日,陆漪惊觉这位与她一同前来大昭寺的三堂兄……已然成了真正的大人物。
就连大雷音寺这等佛门圣地,都要前来讨好。
陆漪脑海中思绪闪烁。
正在这时,自远处来路上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天下只有人间大佛可大梦人间?
此言差矣。”
有人手持拂尘自那小路上走来。
来人一身黑色道袍,头上梳着道髻,下颌留着一簇胡须。
这道人生的剑眉心目,眼神锐利,身后甚至还背负着一把长剑。
那长剑十分宽大,恰如传说中那九天荡魔祖师的除妖剑。
方丈和尚看到来人,脸上顿时多出些恼怒来。
“拍马屁一事,真武山也要与大雷音寺抢?”
“既然是善缘,大雷音寺结得,我真武山自然也结得。”
那道人一甩拂尘,向陆景行礼。
“真武山道剑行走?”
陆景一眼便看到那道人剑柄,剑柄上密密麻麻的篆刻着道经,多是一些斩妖除魔,守人间太平的经文。
再看那剑柄制式,以陆景的见识自然不能看出这位真武山道人是何来头。
“道人赵青阳,见过景国公。”
赵青阳恭恭敬敬向陆景行礼。
方丈和尚却朝着赵青阳挤眉弄眼做鬼脸。
赵青阳皱了皱眉头,骂道:“半截都快入土,却还这般玩闹。”
陆景左右看了二人一眼,又看向赵青阳:“你前来太玄京,是为我铸剑而来?”
赵青阳摇头:“回禀景国公,小道人不会铸剑,但受我山主之命,特意前来太玄京,为景国公送上一炉香灰。”
他说话间,一抚道袍长袖,面前顿时多出一炉香灰。
陆景不知这香灰来历,但以他如今的修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这一炉香灰中,不知蕴含着何等澎湃的元气。
这些元气就如同一粒粒结晶,沉积在香灰中。
“这香炉中,便只是挑出一粒香灰,只怕也是极贵重的宝物。”
陆景心中低语。
那赵青阳却瞥了一眼方丈和尚,道:“人间大佛已然是佛陀,可梦人间。
我真武山山主虽然只是凡人,但却也知景国
公将要铸剑。
佛陀能为,凡人也能为。”
“方丈师兄,不知我这一炉香灰比你那大僧舍利子,孰贵孰轻?”
方丈和尚双手合十,呼了一句佛号,摇头说道:“舍利子贵如佛陀身,一炉香灰如何能比?”
赵青阳自顾自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但他眼中的神色却好像在痛斥方丈和尚自欺欺人。
大雷音寺的舍利子。
真武山的香灰。
陆景左右看了看。
方丈和尚、赵青阳也也俱都向陆景行礼。
二人眼神灼灼,似乎在等待陆景择其一方。
神秀和尚、陆漪也都看着陆景。
却不曾想陆景思索了二三息时间,却忽然转过头去,朝大昭寺以外走去。
“陆漪,我们走。”
陆漪惊醒过来,连忙赶上陆景。
神秀和尚、赵青阳、方丈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看着陆景离去。
……
“景三哥,他们既然送了宝物前来。
而且我听那道士,听那和尚的话,无论是舍利子还是香灰,只怕都是难得的宝物。
他们既然送来了,你收了便是。”
陆漪已经不是以前那位只顾玩耍的少女,长了两岁,她也成熟了许多,能听出话中隐含的意思。
“大雷音寺、真武山无非是见景三哥前途坦荡,就提前结下善缘。
景三哥不妨收了宝物,与他们结下一些善缘便是,已经是国公高位,又怎么能始终独善其身?”
陆漪说出这样一番话,令陆景有些吃惊。
陆景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眼中闪着光的陆漪一眼,摇头道:“所以结下善缘,无非是欠债罢了。
我若收了舍利子、收了香灰,往后只怕要还一些更贵的东西。”
陆漪颇为不解:“话虽如此,可大雷音寺、真武山一流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算得上传说。
便是放债,真武山与大雷音寺可不会对寻常人放债。
既然三哥想要铸剑,有了此等机会,便是拿了这些债又有何妨?”
“自然无妨。”陆景随意一笑:“只是,我终究不是铸剑的人,铸剑一事并非只有好的材料就足够了。
这等的事,自然要问一问真正的铸剑人。”
陆漪来了兴致,脸上露着央求,还带着几分少女娇气。
陆景朝她一笑。
“既如此,我带你去见一位真正的铸剑人。”
……
四方酒肆中。
安弱鹿头戴青巾,眼前摆放着一壶酒,正专心听着台上一人说书。
那说书的中年人身躯挺直,右边脸颊有一枚青痣,令他原本俊逸的面容多了些市侩之气。
此时那中年人正在说书,竟在讲陆景只身入西云海龙宫,西云龙宫众多真龙正在谋算着浪潮吞岛,以岛上之民行血祭之事。
而少年陆景,只身提剑,驾驭雷光,来临西云海。
屠万千龙属,崩灭龙宫!
“好!”
一段说罢,四方酒肆中听书的众人大声喝彩。
那中年人却不理会客人“再来一段”的喝彩声,去了堂后。
一刻钟时间之后。
安弱鹿身前,原本说书的中年人正在仔细的打量着他。
“安兄舍得从那逐风府中出来了?”
安弱鹿神情自若,朝他摇头:“论及年岁,只怕我称你一声祖宗也不为过。”
那市侩的中年人摩挲着脸颊上的青痣,问道:“你为何而来?是为报答重安王的恩德?还是为了铸造第三柄名传天下的宝剑?”
安弱鹿侧头回答道:“既为了报答重安王的恩德,也为了铸造第三柄一品名剑。”
那中年人却嗤笑一声:“你已经不想铸剑了,那妲己中封入了你的心血,却未曾登高一重,位列天下前十。
你已登上自己的山巅,山巅之上已无道路,想要再往上已然太难。
你比起人间的铁匠,比起虞渊、炀谷那两个铸剑的妖魔还差之甚远。
这般心绪之下,想来你已不想铸剑,此来太玄京无非是为了还重安三州的恩情。”
安弱鹿叹了一口气:“你便是这样安慰我的?”
市侩中年人眯了眯眼睛。
安弱鹿沉默一阵,:“确实如此。”
他话语落下,顿了一顿,眼中忽然露出些光亮来:“所幸……我前来太玄京,是为那少年剑甲陆景铸剑!”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地香灰、八境天人舍利
少年剑甲陆景。
安弱鹿提及陆景之名,语气中颇有些崇敬。
“我虽然身在逐风府做那私塾先生,府中也并不是什么修行世家,极少有人通武道修元神。
可陆景之名却也如雷贯耳。
少年人能有这番成就,属实令人敬佩。”
那说书人也颔首笑道:“这陆景与我也有几分渊源,他还欠我一个人情未还。
只是不知他是否能撑过这一遭天上西楼落凡间。
若他死在了这劫难中,反倒是我亏了。”
说书人说到这里,又上下看了安弱鹿一眼,道:“你比最初去那安息道时,气性高昂了许多,不再那般消沉。
想来是这一次太玄京之行,让你看到了些许希望?”
“这并不奇怪。”安弱鹿低头饮酒,又放下手中杯盏:“人生如一场修行,艰难时潦倒新停浊酒杯,得意时一日看尽太玄花。
我最初去安息道,是因为我铸剑有失,妲己令我对自己的铸剑之道就此失望,让我看不到前路,于是我默然离开月氏,来了大伏安息道,不曾想一住便是十余年时间。”
“可今日,我将要为那少年剑甲铸剑,哪怕我心中并无几分把握,却也仍然觉得这是极好的机会。
毕竟……铸剑之事,并非只看我这个铸剑师,持剑之人如何养剑灵,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剑灵易得,可倘若要入我法眼,入那天下第十,却只怕并没有那般容易。”
说书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他眉头微挑,又笑道:“那位少年剑甲来寻你了。”
安弱鹿也循着说书先生的目光看去。
却见陆景面如冠玉,一身白衣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
此时夕阳已落,光辉撒在陆景身上,令陆景便有如画中之人。
安弱鹿面色平静,他不假思索站起身来,走出四方酒肆。
“月氏安弱鹿,参见景国公。”
陆景近前,安弱鹿向陆景恭敬行礼,哪怕他神色不改,眼中却孰为认真。
陆漪眨着眼睛,站在陆景身后看着眼前这位气质古朴的青年,脸上带了几分好奇。
陆景并未依仗着自己的国公身份,便倨傲对人,他上前一步,虚扶起安弱鹿。
安弱鹿直起身来,目光直落在陆景腰间的刀剑上。
“斩草刀、屠仙黑金。”
这两柄刀剑,俱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兵。
若非屠仙黑金还有些无法抹去的渊源,其实景国公已经不需再铸剑了。”
安弱鹿心中感叹。
那说书中年人却也随着安弱鹿走出四方酒肆。
陆景见到这中年人,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他成为国公之后,第一次入宫参政,痛陈太冲龙君罪责之时,他曾前来四方酒肆寻找过一位神秘的说书人。
那时他只得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有着神秘说书人的口信。
而那纸条上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气息,那等气息就与这中年人身上流淌出来的气息一般无二。
更让陆景惊讶的是……陆景现在的修为也算是极不俗,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身前安弱鹿躯体中流淌着的神阙气血,可当他再看眼前这位中年人,只觉中年人的气魄便如同一片无风的深海,平静、辽阔却又深不可测。
太玄京不愧是人间最繁华,强者层出不穷。
“这中年人,想来便是那四方酒肆中说书的神秘强者。”
那中年人也向陆景行礼,陆景回礼。
中年人又请几人进了四方酒肆。
说书台上空空如也,那中年人正在为陆景与陆漪倒茶。
安弱鹿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陆景腰间的屠仙黑金上。
陆景想了想,就解下屠仙黑金递给安弱鹿。
安弱鹿挽起长袖接过屠仙黑金。
长剑出鞘,顿时寒光四溢。
“若无这把一品名剑,景国公强则强矣,只怕还无法杀那位北秦举鼎仆射。”
安弱鹿眼露迷离,抚摸着屠仙黑金剑身:“名剑有灵,足可大幅增益剑气、元气,而这把屠仙黑金的真正底蕴,其实是斩仙。
崇天帝身为太子之时,这屠仙黑金剑锋之下就不知死了多少仙人。
那时灵潮将起,崇天帝意气风发,只觉自己有朝一日总可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铿锵!
他将屠仙黑金收入剑鞘中,又递给陆景:“原本以这屠仙黑金对阵天上西楼再合适不过。
只是可惜,它曾是崇天帝的佩剑。
崇天帝盖世的气魄已经化为牢笼,拘束了屠仙黑金的剑灵,它在景国公手中,无法发挥其真正的力量,屠仙二字也就成了空谈。
真是……可惜。”
陆景拿过屠仙黑金,眼神颇有些柔和。
他仔细抚摸着这把名剑剑身,轻声道:“只是不知这把剑,为何不曾入天下名剑之列。
我在各类风物志上,都没有看到过屠仙黑金的名字。”
安弱鹿瞥了与他同列而坐的中年人,道:“天下强者皆说屠仙黑金之所以未入传天下的名剑之列,是因为这柄剑被崇天帝雪藏。
实际上却是因为那排出名剑排名的人太过胆小,不敢排出崇天帝身后所用的两把佩剑。”
“就比如这屠仙黑金,他本是天下第十的名剑,只比蟾魄稍逊一些,比起如今的天下第十要强出太多。
可只是因为崇天帝一句‘此剑斩仙,却不可平天,不堪其用,莫现于世’,名声就消亡在人间,至此天下少了一柄天下第十的名剑?”
“天下第十?”陆景抚摸过剑身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中年人却瞪了安弱鹿一眼,叹息一声摇头道:“崇天帝持凡间至强的神器,他的话对于刀兵而言,便是真正的大造化。
一言可以令刀兵生,可以令刀兵死。
崇天帝一言既出,屠仙黑金自然入不了天下名剑之列。”
“伱若不信,也可问一问景国公,那时的屠仙黑金乃是天下第十的名剑,现在的屠仙黑金却可否比得上名列十一的千秀水,甚至天下第十七的七尺玉具?”
陆景看着屠仙黑金上闪过的深邃光辉,只是微微摇头。
安弱鹿似乎觉得极为可惜,抿了抿嘴唇,最终道:“此剑斩过天上一楼楼主,最终却囿于崇天帝一言,囿于崇天帝那鲸吞天下的气魄,堪堪入一品,却再不复天下第十的盛景。”
陆景听到安弱鹿的话,目光越发柔和,仔细将屠仙黑金系在腰间。
“便如安先生之言,这柄剑终究不配我。”
陆景娓娓道来。
那屠仙黑金上的深邃光辉,又越发暗淡了。
陆景似有所觉,右手又落在屠仙黑金上轻轻抚摸。
安弱鹿也察觉到这一幕,眼中有些诧异,终究也不曾多问。
一旁的陆漪坐在陆景身旁,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屠仙黑金正在徐徐颤动。
“宝剑既然有灵,屠仙黑金为景国公所用,想来也应当愧疚于无法发挥真正的力量。”
那神秘的中年人忽然说话,笑道:“可惜了这把宝剑,既有报主之心,却已经不足以应对天上西楼。”
陆景握住屠仙黑金剑柄,若有所思。
过去几息时间,他终于抬起头来,询问安弱鹿道:“安先生,真武山赵青阳带来一炉香灰,大雷音寺方丈和尚带来一枚大僧舍利,那方丈和尚也要为我练剑。
却不知我若要铸剑,是受香炉好,还是那大僧舍利更好?”
“方丈和尚……也来了太玄京?”安弱鹿瞳孔微动,笑了笑,道:“却不曾想景国公铸剑,却成了一桩惊动天下的大事。
真武山、大雷音寺各自执道、佛两门牛耳。
那香灰只怕是真武大帝雕像下,天地之真祭祀下的香灰。
而方丈和尚带来大僧舍利,又要为景国公铸剑,那这舍利子应当来自于雷音寺李修缘,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济缘高僧。
灵潮之后,他抱着自己的佩剑坐化于大雷音寺,只留下一枚舍利子。”
“真武香灰极好,舍利子也丝毫不遑多让,各自都含着极其浓郁的剑气。
只是,香灰、舍利子想要真正成为铸剑之材,只怕并没有那般容易。
毕竟无论是香灰还是舍利子,都非寻常执剑之人能够驾驭。
若明知不可驾驭而炼入宝剑中,那这把新的宝剑也就不为景国公所用了。”
陆漪听到安弱鹿的话,眼神一亮,顾不得淑女礼仪,询问道:“安先生,景三哥剑道天资绝盛,天下有名。
若景三哥有能力驾驭香灰、舍利子中的剑气,是否便可以以这两样材料入炉铸剑!”
陆漪问完。
安弱鹿以及那中年人却彼此看了一眼。
安弱鹿并不曾说话。
那中年人却看了陆景一眼,笑道:“景国公剑气之盛自然天下有名。
扶光剑气,日出东君,也自然受天下剑客敬慕。
可是,那香灰中蕴含的剑气,是天地之真祭祀真武大帝生出的元气剑光。
只是我方才提及的大雷音寺李修缘……便是在大雷音寺也是有数的高僧。
他在灵潮之前有望登临天下剑甲,手中的荡世剑在那个年代也称得上赫赫有名。
这等八境天人留下的舍利子中所蕴含的剑光,又岂是那般容易折服?”
“景国公,只可惜你太过年轻,战力虽然不凡,却终究不过映照五颗星辰,其实再给你几年光影……”
那中年人娓娓道来。
天地之真中诞生的剑光……
八境天人留下的舍利子……
陆漪也是修行者,哪怕她修为不高,却也仍然能够听出这些话的分量。
她又听到那中年人的话语,神色亦有些失望。
“这样一来,那香灰、舍利子就无法炼入剑中……”
陆漪正觉得可惜。
陆景看着那中年人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询问道:“不知先生名讳?”
“我名为孙伯渊,是这四方酒肆的主人。”
神秘的孙伯渊脸含笑意,望着陆景。
一旁的安弱鹿沉吟一番,又说道:“以景国公的剑道造诣,在宝剑中炼入了舍利子,其实并非不可能。
那方丈和尚居然亲自来此,只需在宝剑上刻下真经,景国公时时诵读,参悟佛法,若能与那舍利子中的剑光生出联系,驾驭荡世剑光亦有可能。”
安弱鹿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看来大雷音寺专程前来,便如同那舍利子的前身李修元高僧一般,是为了与景国公修一番佛缘。”
孙伯渊整了整身上的衣袍,站起身来:“那香灰大约同样如此,赵青阳持香灰来此,必然是受了真武山主之命。
他应当也有驾驭真武剑光的法门,就看景国公二者择其谁。”
“是真武山,还是大雷音寺?”
孙伯渊眼神灼灼,注视着陆景。
陆景眼神落在桌案上的杯盏上。
陆漪却有些天真,她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真武山乃是名门正派,天下道门之首。
据景三哥给我的风物志中记载,就算是邪道宗百里清风也时常会去真武山上几炷香。
大雷音寺人间大佛又是天下佛门领袖,东宫太子曾经受人间大佛传杀生菩萨法。
二者与大伏朝廷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他们送了宝物过来,看那赵青阳和方丈和尚的话锋,只怕二者只能选其一……
景三哥……应当选谁?”
陆漪苦思冥想。
陆景神色却丝毫不变,他依然坐在桌案前,岿然不动,只是抬头询问安弱鹿:“香灰、舍利子可以由先生之手,炼入宝剑中?”
安弱鹿十分自信,颔首说道:“无论是香灰亦或者那李修缘留下的舍利子,都可炼入剑中。”
这位铸造出两把名剑的铸剑师说话时,眼神中多出一缕光芒。
对他而言,无论是香灰还是舍利子,若能入宝剑,必然可以提升宝剑品秩。
“不知景国公想要以香灰入宝剑,还是以舍利子入……”
“安先生,你误会了。”陆景声音平常,打断安弱鹿的询问:“我是在询问安先生,若是真武山香灰、大雷音寺舍利子同入宝剑,可否?”
安弱鹿怔然。
就连一旁站起身来陆景添茶的孙伯渊动作都不由一滞。
“想要同时说服真武山和大雷音寺助国公驾驭道、佛两种剑光,只怕并无那般简单。”
孙伯渊手腕一抖,继续倒茶。
此时的陆景却摇了摇头,轻轻弹了弹屠仙黑金。
“不需说服他们。”
“他们既然送来了宝物,要与本国公结一个善缘,岂有不受的道理?”
屠仙黑金……
出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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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两柄一品宝剑
飞剑起,长空一剑,剑光可去天涯!
天上星斗如坠星光,就如有白衣的剑仙俯身落目、手捏剑指。
剑光乍起,悄无声息间便从四方酒肆中消失不见了。
太玄宫中,有人颔首轻笑。
青云街上,姜白石趁着夜色盘坐在白牛旁边,喂白牛吃草。
白牛原本在安然吃草,可这神兽眼中闪过一抹流光。
姜白石似有所觉,这位大伏首辅大人身后,那位看似农家的汉子也不由抬头远望。
“陆景登了一场天关,照见了天王、太白二星也就罢了,竟然还悟了这传闻中的太白剑光……
得悟太白剑光者,人间不过一位四先生纪尘安罢了。”
农家汉子开口感叹。
姜白石咳嗽几声,有气无力说道:“夫子登天时,天将为他开天关,太白与他低声语。
这陆景登天,其实也同样如此。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农家汉子略有沉默,继而颔首:“这对先生的棋局而言,是好是坏?”
姜白石放下手中的草料,站起身来探手摸了摸白牛的牛角。
“我手下的棋局也已经定型。
上至天阙,下至人间,还要加上那虞渊、炀谷、雷劫海、阳劫海,俱都入我局中。
这对老朽而言已是极限,我也命不久矣,自我死后,棋局若成自然最好,棋局若不成,我不过也只是一捧黄土,又何必顾虑那许多?”
“我已尽力,造化在陆景身上,变数也在陆景身上,造化也好,变数也罢都已经与我无关。”
姜白石仔细抚摸着白牛的牛角,过去几息时间,他才佝偻着身躯转身回了东堂。
那农家汉子看着姜白石佝偻的身躯,心中不是滋味。
哪怕是在灵潮之时,天上仙人尽落人间,这位曾骑白牛游走乡野,后来又成为大伏首辅大人的老人都不曾这般颓败。
“无数光阴中,人间难道就没有胜过一次?”
农家汉子心中自问。
当今的人间,有崇天帝,有大烛王,有重安王,有大公孙,有几位盖世的将军,有姜白石、韩辛台,还有天下九甲,以及万千修为强横者。
可就算是这等的人间,圣君不可为圣,仍然要以棋局谋算天阙。
这般的天地下,人间不知何时能胜?
就在农家汉子心中思绪闪烁之际,那直去太玄京以外的剑光,突然间闪烁辉光。
原本跪坐在地上吃草的白牛也站起身来,它身上元气萦绕,可紧接着这些元气纷纷流逝,朝着大昭山飞去。
农家汉子一身气血便如同沸腾的岩浆,他抬起头来看向剑光闪过的地方举起手来。
这农家汉子似乎是想要握住天地间腾飞的元气,可那些元气却透过他的指缝,纷纷朝着大昭山飞走了。
“是那传说中的人间元星。”
农家汉子眼中气血闪过,当他玄功运起,看上大昭山。
却见大昭山上,有一尊天王化身屹立于高峰。
那天王化生身居太白星斗下,剑气游荡天王身!
漆黑的天王身躯高越十丈,威严无双。
当他手捏太白剑光,刺目的剑气飞扬,玄妙之处天神莫测。
“这并非扶光剑气,这是太白剑光。”
农家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有些郑重。
他转过头去,也入了东堂。
东堂中,姜白石一如既往的坐在青花椅上,他艰难地支撑着虚弱的身躯假寐。
农家汉子走到姜白石身前,想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可他不过犹豫了二三息时间。
姜白石却轻轻摆了摆手:“我死之后,若陆景不曾成为斩仙的快刀,你可投他。”
……
方丈和尚与赵青阳相对而坐。
神秀和尚有些无奈的给二人倒茶。
澄慧换了一身道袍,见方丈与赵青阳迟迟不愿离开,也不得不下厨为二人准备一些斋饭。
一位是大雷音寺高僧。
另外一位是真武山道剑。
二人俱都有不凡的身份,修为比起尚且年轻的大昭寺佛子还要强出太多。
他们就这样坐着,一语不发,目光却不断碰撞,似乎在进行着某些交锋。
“景国公照见勾陈,照见鲲鹏,与我道门自有缘法。
自从平等乡补天将军一事之后,大雷音寺已经不收俗家弟子了,你们难道还指望景国公削发为僧?”
足足过了半晌,赵青阳忽然开口,他话语中戾气十足,说话时反而不去看那方丈和尚了。
方丈和尚却呵呵一笑,侧头问赵青阳:“你会铸剑?”
赵青阳坦然摇头。
方丈和尚又道:“济缘大师的舍利子自蕴荡世剑光,神鬼妖魔不得近身。
我铸剑时,只需刻经文于宝剑上,景国公便是济缘大师的在世传人。
真武香灰虽好,伱可有法门令景国公轻易明悟那香灰中的剑气?”
方丈和尚说到这里,又询问赵青阳:“说起来,这一炉香灰孕育的又是哪一道天地剑光?”
赵青阳回答:“是剑光五雷君。”
方丈和尚一愣,继而眯着眼睛哈哈大笑,富态的脸颊一抖一抖。
“五雷君自然强横,可这剑光偏偏猛烈刚强,千年以来真武山得悟此剑光者,无一不是八境天人。
道兄带着这样一炉香灰来此,不知是太过重视景国公,还是太过高看景国公。”
赵青阳挥了挥拂尘,驱赶了几只蚊虫。
“我真武山既然敢寻景国公寻一遭机缘,自然有降服五雷君的法门,更何况你莫要忘了景国公映照勾陈元星,天生便与我雷法有缘。”
方丈和尚却并不担心,只是自顾自的摇头。
“元星终究是元星,道门擅长驭雷之法,并不代表勾陈便归于道门。
若是此理,我雷音寺大佛曾见景国公映照天王元星,天王曾传是佛祖坐下护法,景国公岂不是更与我佛有缘?”
赵青阳、方丈和尚沉默则已,二人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浑然不似两位出家人。
“师兄,这两位大雷音寺、真武山的师兄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哪里有半分得道之人的影子?”澄慧压低声音对神秀和尚说话。
神秀和尚也悄悄对澄慧说道:“这是争机缘来了,大雷音寺和真武山自然要派做派强硬的弟子,若是万事相让,陆景先生这样的好机缘岂不是要归他人了?”
晨会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冷笑说道:“陆景先生都不愿理会他们,与陆漪施主离去了。
我看啊,无论是真武山还是大雷音寺,都无法与陆景先生结下善缘。”
神秀和尚也是煞有其事的点头。
“陆景先生行事向来秉持自己的气性。
方丈师兄和青阳师兄说是为结善缘而来,可无论是那舍利子,还是那香灰都要靠各自的道统传承才可驾驭。
这无异于让陆景先生承他们的法,加深与他们的联系。”
“不过啊……”神秀和尚顿了顿,语气中有些感慨:“那济缘舍利以及那五雷君香灰,俱都极为珍贵。
要是用来铸剑,再配上太冲龙君的天龙骨,炼出的宝剑,一定是一柄一品宝剑。”
赵青阳、方丈和尚大眼瞪小眼。
方丈和尚打算在这大昭寺住下。
赵青阳似乎是在赌气,也无有离去的打算。
澄慧正在做饭。
神秀和尚刚要为二人添茶。
却见天空中,一缕剑气迎着月色而来!
方丈和尚、赵青阳、神秀和尚俱都有所觉。
他们纷纷抬头。
却见一道剑光迎着西风而至。
万里西风因此生出白光。
白光乍现于空,立起群峰。
似乎有神人持剑,直来大昭山,滚滚元气凝聚,刚柔相会气均匀,妙在无过混沌。
天地间元气翻腾,猛烈的气魄似乎受一种剑魄指引,凝聚于虚空。
天上星光落下,照在凝聚的元气上。
那元气就成了一尊法身。
那法身漆黑威武,探出一只莫大的手掌,指缝中却有剑光流转,炽盛剑光熠熠生辉。
方丈和尚、真武山赵青阳俱都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天空那巨大的天王法身。
也正是在这时。
那天王法身忽然口吐人言,却是陆景的声音。
“既然是赠礼,大雷音寺大僧舍利,真武山真武香灰……陆景便俱都收了。
他日,陆景必然持剑以还。”
那天王身开口。
手中那一缕剑光飞起!
这剑光灿烂,玄妙非凡,光辉直去三百里。
这一瞬间竟然照的整座大昭寺都亮如白昼。
“太白……剑光?”
赵青阳握了握拳头。
他只知陆景照见太白,映照太白元星,却不曾受太白星君传剑光!
“天上映照太白者,莫说其他,便是那太白楼中也有几人。
可其中又何曾有人得悟太白剑光?”
赵青阳叹了一口气。
方丈和尚愁眉苦脸。
一旁的神秀去探过脑袋来:“二位师兄,你们赶路赶急了。
陆景先生不久之前去了一遭章吴道洞山湖,就曾用出过着太白剑光,你们不曾听说?”
赵青阳、方丈和尚对视一眼,俱都摇了摇头。
而当那剑光悬空。
赵青阳沉默一阵,探手间手中便多一尊香炉。
剑光卷动,香炉中香灰化作点点光辉,被那剑光席卷而去。
方丈和尚冷眼以观。
见那香灰中,自有神人手握雷霆,化作剑光重重乍起于空。
忽然间,天王身大手落下,手中亦有雷光盎然,与太白剑光合流,刺入一粒粒香灰中。
那孕育猛烈雷霆之气的香灰,竟然就此沉寂。
方丈和尚咬牙。
却见站在山峰上的天王身探过头来看向方丈和尚。
方丈和尚无奈,心中暗道:“人无信不立,更何况是一座宗门?”
他手腕翻动,一颗淡黄色、圆滚滚的舍利子飞上虚空。
“要压服李修缘大师的荡魔剑光,应当也不容易……”
方丈和尚思绪还未落下。
天空中又有一道剑光劈落下来。
却是那扶光剑气。
剑出扶光,大日东升,一切魑魅魍魉似乎俱都要显形于此。
原本气势汹汹,大放光辉腾飞上天,似乎要荡平天下一切妖魔的舍利子忽然间光芒黯淡,慢悠悠飞落,飞入天王身眉心中。
方丈和尚身躯一僵。
一旁咬牙的赵青阳却忽然指着方丈和尚哈哈大笑。
“看来这荡世剑光,与景国公的扶光剑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剑光遇上剑气,景国公想要让荡世剑光为他所用,比你我想象的更容易。”
方丈和尚沉默一阵,最终眉头舒展开来。
“无论如何,善缘还是结下了,只是不如你我所想的那般深重。
陆景前途非凡,他既是大伏国公,又是盖世的少年剑甲。
他要铸剑,便只有大雷音寺、真武山知晓了消息送上宝物,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赵青阳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不去为景国公铸剑?”
方丈和尚摇头:“一位前辈已经入玄都,就是为铸剑而来。”
赵青阳大为疑惑:“你可要想清楚了,为陆景铸剑,有天龙白骨,又有舍利子、香灰,必然可以造出一把名列天下前二十的名剑,可以让你方丈名垂千古。”
“出家人,也就不期盼什么名垂千古了。”方丈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我去铸剑,可以造出一把天下前二十的名剑。
若是让他前辈铸剑,他也许可以铸出一把天下前十五的名剑。
甚至……他可以突破自身枷锁,登上又一座巅峰,我何必与他争抢?给他一个攀登巅峰的机会,让我人间添一位铸剑大师岂不是更好一些?”
赵青阳眼帘微垂,眼中透露出来的光彩中有些敬佩。
一旁的神秀和尚去探过头来,询问方丈和尚:“师兄,你是明知你抢不过那位铸剑的前辈吧?”
方丈和尚原本悲天悯人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他摆了摆手,怒道:“我来大昭寺做客,你连一顿斋菜也不给我备?”
……
四方酒肆中。
屠仙黑金自远空飞来,收回剑鞘。
陆景郑重的站起身来,向安弱鹿行礼。
“先生,不知何时铸剑?”
安弱鹿、孙伯渊二人愣愣的看着随剑光而来的一枚舍利子,一炉香灰。
直至过去好几息时间。
安弱鹿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起身,双臂大开,继而双掌交叠,也向着陆景行礼,继而拿出纸笔。
“国公,除去这香灰、舍利子,可还有什么宝物?”
“还有一副天龙骨。”
陆景直起身来,神色不改。
安弱鹿咬牙,颔首,记在草纸上。
陆景又道:“还有八百斤东土山精、一枚天禄火种。”
安弱鹿再度颔首。
陆景继续说道:“有一千四百枚真龙龙珠,可炼精华入其中,以备往后斩龙之用。”
安弱鹿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炼此剑,只怕是要得罪天下龙属,可他依然没有丝毫犹豫,将一千四百枚龙珠记录下来。
“还有……两柄一品宝剑。”
“两柄一品宝剑。”安弱鹿正在以毛笔记录,当他刚刚写下第一颗文字,又察觉到些许不对。
这位铸剑师抬起头来,望向陆景:“两柄……一品宝剑?”
一旁的孙伯渊瞳孔微凝,也注视着陆景。
陆景长吸一口气,重复说道:“两柄一品宝剑。”
太玄宫中,崇天帝抬头,若有所思。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鼎十四年夏,安弱鹿为少年剑甲陆景铸剑
大秦都。
公孙素衣依然戴着白狐面具,她站在王宫前踌躇不前。
大公孙背负双手,与一位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并肩而立,站在一处楼阁上,低头看着公孙素衣。
大公孙看起来并不威武,躯体高也不过中人,甚至有些微微驼背。消瘦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
寻常人见到这老人,又岂会想到这么一位平平无奇的老者竟然是名震天下的秦国大公孙。
他是北秦三位大上将之首,便是在过往战场上杀出了一个赫赫威名的申屠功绩与这位老人相比,仍然差出很多。
“孔梵行死了,死在了那元九郎手中。
不曾想就连元九郎这样的人物,也终究脱离不得师徒情分的羁绊。”
那十七八岁的少年腰间配着一把长剑,不同于少年清雅的打扮,那把长剑却通体金黄,熠熠生辉,看起来极为珍贵。
大公孙背负着双手一动不动,只是低头看着公孙素衣。
“大伏底蕴深厚,我大秦想要吞并大伏难免要应对诸多变数。比如······那大伏景国公陆景。”
大公孙声音低沉:“不过也好,虞东神入太玄京不曾得一个世袭罔替。如此一来,重安三州与大伏便有了缝隙。
崇天帝已经不管不顾,只想要让那天阙落于人间,这对于我大伏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那少年微微一笑,也望向公孙素衣:“只可惜这小公孙平白带着大军翻越了一艘大荒山,她见到那高耸的重安城墙,见到了徐长河,也见到了重安甲士。
最终却无功而返,难免令她心中蒙尘。”
“无妨,大伏并非是戎、鬼,那是真正的中原正统,素衣毕竟年轻,见到了那些大伏真正的人物,对他而言也是一番磨砺。”大公孙回答。
那少年却握了握腰间的黄金宝剑,探头询问道:“早在天官降世之前,我就已经听过徐长河徐白甲的大名。
可令我疑惑的是,他不过是神关守将,不过照了两颗元星,七颗主星。这样的人物自然称得上不凡。
可天下大世,不凡者众,且不提我大秦,只单单论那大伏,也自有强者无数,徐白甲又如何当得起这般大名?”
大公孙侧头看了一眼这少年,忽然摇头说道:“元星虽重,可并非可全然定下强者的高低。
公子可知徐白河为何被称之为徐白甲?”
这少年向大公孙行礼:“愿向大上将讨教。”
大公孙回答:“因为徐白河麾下尚且有一只獬豸神兽。那神兽化为白甲护持徐长河如今已有数十年之久。
有这神兽在,徐长河有朝一日总会登临八境天人,总会化主星为元星。
有这神兽白甲,徐长河肉身无缺,寻常神阙强者都不可近其身,也就等同于他元神武道同修。
这等的人物,便是大伏也少有。”
被大公孙称之为“公子”的少年闻言一愣,旋即摇头:“原来是借助神兽外力。
大公孙却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栏杆。
“天下神兽数量不多,能够为凡人所用的更是少之又少。
公子,徐长河能降服獬豸,那这神兽之力就并非是什么外力了,而是他的力量本身。
更何况徐长河出身寒微,却在重安王麾下学得一身统兵的本领,他被派去神关驻守,未尝不是大伏朝堂对于重安三州与徐长河的忌惮。”
“徐长河、中山侯、魏玄君、冠军大将军······
这些人物,你要多多注意,往后必会与他们交锋。”
大公孙语重心长,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那位大伏新任的景国公。虞东神此番能够回重安三州,也是因为这陆景的变故。
少年公子闻言,颔首道:“无忌知晓了。
中山侯、冠军大将军虽然只是我的小辈,但他们却都已经证明了自身强横。
至于陆景······他颇有些剑甲商旻的风姿,又承了纪尘安对人间剑,确实有盖世的风采。
不过······他的年龄太小,也许不等他成长起来,我大秦便已虎吞天下,他若能为我大秦之臣,刺向天阙的长戈便会更加锋锐一些。”
大公孙却摇头:“陆景也如那中山侯一般,成长太快了。
中山侯去了一遭西域,又有所得,西域百山王臣服于他,以百山之血进献于他。荆无双本就是举世无二的少年武夫,他得了那传说中的百山之穴,只怕已经踏入大龙象的境界。
若陆景成长也是这般快,对我大秦而言乃是莫大的危险。”
大公孙说出这样一番话,令这位身份非凡的少年公子都有些诧异。
他低头沉思一阵,又抬起头来,笑道:“数十年前,重安王都要受我一剑,现在半死不活躺在那重安三州,再也不复武道魁首的盛景。
大上将,无论是中山侯也好,景国公也罢,他们最终都会亡于我的剑下。两国之争,便是有些以大欺小,某也认了。”
这公子看似年轻,但话语中却透露出早在天官降世之时,他就已经是能向重安王出剑的修士。
大公孙听到少年公子这番话,却不由微皱眉头。
“重安王那一战,是我大秦之过,令我人间一位至强者近乎陨落,助天为虐。这件事情,公子莫要再提了。”
少年公子看到大公孙皱眉,神色亦有些变化。
他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向大公孙行礼:“无忌省得。
此时,站在王宫前的公孙素衣终于深吸一口气,又扶了扶脸上的白狐面具,这才昂首走入王宫中。
大公孙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也对一旁的少年公子道:“你有剑斩中山侯、景国公的志向也是好事,既有进取之心,保持便可,只是莫要自大。”
少年公子微微一愣,眼中亦有惊喜,颔首应是。
可当他躬身的那一刹那,这位大秦无忌公忽然间身躯一僵。大公孙看向无忌公子。
无忌公子直起身来,低头看向腰间的黄金宝剑,缓缓道:“我那曾经的佩剑,正被人吞噬剑灵,融铸入炉火,想要以我佩剑为材,再铸一把剑。”
大公孙眉头微挑:“是那一柄三十六郡?”
无忌公子沉默点头,右手却落在黄金宝剑的剑柄上。
“三十六郡被我遗失在大伏,那一把名剑已经沉寂太久。
如今三十六郡已经不配我,只是······本公子的佩剑,旁人又有何德何能,能够吞去剑灵,以三十六郡炼剑?”
却见了无忌公子伸出两根手指化为剑指,朝着虚空一抹。角神山上,那座冰峰下。
安弱鹿正眼露忧色,看着站在四先生文字前的陆景。陆景此刻,手中正握着那把三十六郡。
名剑三十六郡,本是北秦无忌公子的佩剑,天官降世一战,无忌公子入大伏来杀重安王。
此战重安王气血枯竭,无忌公子也如同众多强者一般身受重伤,丢下了一柄名列天下第十六的宝剑逃回了北秦。
时隔多年,这把三十六郡又被虞东神送给了陆景。陆景盘膝而坐,腰间屠仙黑金也在沉寂。
而他右手紧握着三十六郡宝剑剑柄,那长剑却在疯狂颤动。“陆景先生方才说,要以宝剑入炉中,便是这么一个入法?他想要强行镇压三十六郡中的剑灵?这又如何可能?”
安弱鹿有些哭笑不得:“倘若一品名兵中的灵这般容易镇压,这般容易入炉炼化,那这天下间,也就剩不下那么多一品名兵了。”
安弱鹿身旁,那来历神秘的孙伯渊却一语不发,仔细注视着陆景。足足过去盏茶时间,孙伯渊却忽然眼帘微动。
“你看,景国公那一道太白剑光,正在镇杀这把长剑剑灵的灵智。”
安弱鹿仔细看去,却见果然如此,更让他惊讶的是,屠仙黑金早已被陆景拔出剑鞘。
此刻陆景正手握屠仙黑金剑柄,一剑一剑斩向三十六郡。
铿锵!
铿锵!
刺耳的声音令安弱鹿叹为观止。
“屠仙黑金中的剑灵在相助陆景先生。”安弱鹿低语。
孙伯渊嘴角露出些许微笑:“若是这三十六郡有主,若是陆景未曾得悟锋锐冲天的太白剑光,若是屠仙黑金未曾全然臣服于陆景,这一桩事情只怕没有这般轻易。”就在孙伯渊说话时。
安弱鹿腰间的斩铁剑却好像感知到了些什么。
斩铁轻鸣,而陆景手中的三十六郡震颤的幅度越发猛烈。
与此同时,一道金黄色的剑光竟然自宝剑剑身上从无到有,猛然进发出来。这一剑太快了。
剑气呼啸,一片片金黄笼罩冰寒,竟然照得这一片冰峰如同黄金一般。剑光炽盛间,隐约透露出一位昂首直立的少年身影。
那少年倒映在三十六郡中,凝视着陆景,嘴角甚至含笑,又无声开口·“小辈,你想炼我的佩剑?”
“可曾问过本公子?”
金黄色的剑气眨眼到来,在剑光中崩裂。陆景距离三十六郡太近了。
安弱鹿孙伯渊距离远了些,尚且不等他们运转神通,这一剑如有破开天幕之威,朝着陆景脖颈抹去。
而那剑光倒映出来的少年神念低语声,却落入陆景脑海中。“此剑既然被公子留在了大伏,此生只怕再难回公子手中。
又如何是公子的佩剑?”
陆景却不慌不忙。
屠仙黑金上剑气起璧山,方寸之间竟然立起剑峰一百零八座。一百零八剑峰之后,又亮起一道东君大日。
剑峰也在此刻合而为一,种种剑道明悟融入大日剑峰中,直刺金黄色剑气。这一剑竟然被陆景看透。
无畏剑魄、少年剑甲命格瞬时间运转。累累元气注入其中。
“远在数万里之遥,却还想定这三十六郡归属,未免小觑了我陆景。”澎湃的剑光沸腾,气机笼罩三十六郡。
金黄色的剑气······在安弱鹿、孙伯渊惊异的神情中,转眼间瓦解。
三十六郡那染了金黄的剑灵,也被这道剑气镇压,剑灵中的金黄色,也一缕缕消散,化为纯白。
安弱鹿看的出神。
一旁的孙伯渊却拍了拍安弱鹿的肩头。
安弱鹿瞬间反应过来,看着陆景手中的三十六郡,激动的竟然有些颤抖。这对这位铸剑师而言,也是千古的机缘。
却见他拔出腰间斩铁剑,腐朽之间,这冰峰前多出一汪炉火。青色炉火闪烁,安弱鹿心中充满了激动。
“陆景先生不愧少年剑甲之名,他斩无忌公子剑气,是因为他能轻易看透这剑气玄妙,进而瓦解剑气锋锐。
这般的人物若再往前,哪怕有商旻珠玉在前,他也可以成为天下剑道第二甲。
我为他铸剑,他手中握了我我所铸造的剑,千年铸剑之史自有我名!
安弱鹿身上的儒生长袍鼓荡,这位原本文弱的书生左手探入虚空,却从虚空中抽出一把打铁的巨锤来。
这把巨锤足有八丈高大,看起来便沉重无比。
“真武香灰、大雷音寺舍利、东土山精、天禄火种,一千四百枚真龙龙珠以及一具······天龙骨!
还有两柄一品宝剑。”
安弱鹿浑身发抖,可握着巨锤、持有斩铁剑的左右手却稳如泰山。他看向陆景。
陆景似有所觉,随意扔出手中的三十六郡。又有一块只有拳头大小的东土山精飞出。便是这样一块东土山精竟然有八百斤重!
而那东土山精之后,一朵黑色火焰飞来落入安弱鹿生前的炉火。安弱鹿胸腔鼓荡,他深吸一口气,便如同龙吸云雾,鲸吞四海!周遭十里方圆以内的云气、雾气都被安弱鹿吸入胸腔中。
“如龙吸水,如鲸吞天下,我······铸剑来!”安弱鹿旋即吐气。
那炉中,烈火燃起。
一缕烟波直冲上空,无比耀眼。
孙伯渊看到这一幕盛景,眼睛发亮,他掏出纸笔,将此间景象记录下来。“天鼎十四年夏,安弱鹿为陆景铸剑。
如龙如鲸,冰峰照烈火,千里起风烟!”
铸剑的气象便如龙卷,席卷角神山。
太玄京中,无数人抬头相望。
东宫中,太子禹涿仙突然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陆景铸剑,以杀仙人!这是我人间盛事,我自当相助!”
他回身走入东堂,取来一枚宝珠,那宝珠中雷光闪烁,耀眼非常!
太子妃也看到此景,看到角神山上一种种铸剑的材料珍贵无比,心中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河中道时,平等乡已然触怒了陆景,否则若是陆景不死,他还有可能成为平等乡东王。”
第三百五十五章 烛龙不敢杀我
太子自东宫中走出。
他周身气血萦绕,一股股雷光在他眼中乍现。
他身上的气魄极为猛烈,隐隐化作一尊菩萨法相。
这气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当他走出太玄京,走到角神山上。
他一身气血便已经消失无踪,只见他一只手附在身后,另一只手手掌上,充斥着雷光的宝石熠熠生辉。
“景国公,莫要忘了你我早先的约定,你还要为我出手两次。”
禹涿仙一根根头发便如同针刺,配上他威严怒目,令人心中不由生出惊惧。
他站在云上一边朝陆景说话,一边屈指一弹。
雷光宝珠从太子手中飞出。
霎时间,连绵角神山数十座山峰周遭顿时雷光遍布。
山间流水上也倒映雷芒,如若一条条水下幽龙。
水流凶凶雷霆起,山气苍苍云雨台!
这一刻,宝珠飞下,直入安弱鹿那炉火中。
安弱鹿袖袍晚起,手中巨锤轰然砸下。
轰隆隆!
那雷霆宝珠瞬间碎裂。
一股股雷性精气肆意流淌。
安弱鹿果不愧为曾经铸造两把一品名剑的铸剑师。
他放下手中巨锤,手腕轻动,两根手指皮肉骨骼竟变得如同宝铁一般。
哧!
肆意流淌的雷性精气俱都被安弱鹿以手捉来,放入炉火中。
可那炉火中的火焰似乎不够炽盛,竟然无法炼化三十六郡、以及这雷性精气。
陆景站在山头看到这一幕,神色不变,只是微微弹指。
刹那间。
八百斤东土山精,一颗天禄火种飞起,悬浮在那炉火上。
安弱鹿再度举起大锤,狠狠垂落虚空中的火种。
崇天帝赐下的火种被安弱鹿砸入炉火中。
一重重燃火的玄功自安弱鹿手中运转,安弱鹿自身滚滚气血也注入炉火中,那炉中的火势越发凶猛。
铿!
锵!
铿锵!
巨锤频频砸下,炉火也越发炽盛。
太子禹涿仙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又感知到天空中飒飒骤风雨,隆隆隐雷霆,也觉得铸剑一事,也算是人间一大盛事。
“我这宝珠自雷劫海中得来,我肉身大成入雷劫海中,见到这颗宝珠叮咛天语听传呼,又见风撞吼雷霆,激射纷雪雹,便以我杀身菩萨法为基,肉身为引,取了这颗雷劫宝珠,你以宝珠入炉中,往后剑出则见雷霆,与伱得勾陈元星自得相宜!”
东宫太子张开双臂,眼中雷光烈烈:“你曾以照星五重杀神阙,此剑既成,却不知二三神阙能否拦住这宝剑锋芒?”
陆景看着禹涿仙,也笑着向太子行礼。
天上西楼将落人间,陆景若能活下来对于人间、对于大伏也是一场幸事。
太子也许是大伏未来的君王,此刻他助陆景便是助自己。
角神山上!
山上经年已久的冰雪都背着铸剑之声正落下来。
炽热的炉火让这些冰雪消融在半空中,飞入山涧。
太玄京中的百姓,也俱都看向角神山。
因为此时那炉火便如同一轮炽热的太阳,灼灼燃烧,迸发光明!
太玄京中的达官贵人有人疑惑于角神山上的异样,也有人知晓角神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于柏代陆景谢过伏无道与季渊之。
他拿了伏无道的紫火,拿了季渊之的阎罗指骨来到角神山。
陆景看到钟于柏来此,先是一怔,脸上又露出些惊喜之色。
他朝前踏步,钟于柏却朝着陆景摆了摆手。
他拂袖一挥,一枚白色指骨朝着安弱鹿的炉火飞去。
不远处的孙伯渊看到那白色指骨,眉头微挑,就连背负着的双手都垂落下来。
“百鬼地山的阎罗指骨……”他心中感叹,不由再度看了一眼那少年。
“陆景以凡人搏仙,本来便是一种大无畏,天下英豪不得消息便罢,得了消息便来助他,这也算是……共襄铸剑盛举!”
孙伯渊心中这般想着。
钟于柏也开口高声对陆景说道:“大儒季渊之,愿助景国公铸剑!”
随着他高声呼喝,阎罗指骨直直飞入炉火中。
刹那间,炉火中光芒大盛,隐约可见一座座白骨宫阙若隐若现。
那些白骨宫阙中,各自有神鬼阎罗镇守其中虎视眈眈。
安弱鹿却好像浑然不曾看到那些白骨宫阙,他愣愣地看着阎罗指骨,甚至走神了刹那时间。
旋即他眼中光彩毕露。
“好!”
安弱鹿收敛眼中精光,身上熊熊气血便如浪潮、如瀑布肆意挥洒。
一条条脉络在他身上清晰可见,看似瘦弱的先生此时却筋骨毕露,身上肌肉虬结!
恰在此时。
天空中风起云涌。
风云起,却未曾落下雨水。
只是隐隐可见两颗眼睛射下神光注视陆景。
东宫太子挑眉,对陆景笑道:“你铸造宝剑,竟然能够惊醒落龙岛的烛龙?”
“落龙岛烛龙……”
陆景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天空。
安弱鹿似乎也感知到天上的目光。
当那目光落在安弱鹿身上,安弱鹿肉体上的气血仿佛都被冻住,炽盛热烈的气血竟然无法流动。
此刻的安弱鹿高举着大锤,竟然无法落下。
东宫太子脸上的笑意收敛而去,转头看了一眼太玄京,有些不满。
“这老烛龙……未免有些过分了,化身来此兴风作浪,视朝廷如无物!”
陆景却不慌不忙,抬起头来高声问道:“烛龙何来?”
那老烛龙眼中顿露精光,照在陆景身上。
“天龙骨,不可入炉成剑!”
陆景摇头:”陆景与龙属宿怨已久,这天龙骨将成剑身,是难得的宝物。
烛龙化身前来,一言就想要阻我?”
云雾中不见老烛龙的踪迹,只可见两道目光落下。
禹涿仙、钟于柏,连同那神秘的孙伯渊都抬头以望。
钟于柏手中那两枚剑丸甚至都在蠢蠢欲动。
老烛龙自天上落凡已久,可天下修行者都知道他并不属于人间,也知道这条老龙哪怕是在这广大天下,都是位居巅峰的强者。
就算他化身来此,钟于柏也并未大意。
安弱鹿身上气血点点,他咬牙落锤,不肯耽误火候。
于是他身上的皮肉顿时绽开,骨骼上生出裂缝,毛孔中渗出鲜血肆意横流。
“你将那天龙骨给我,自此之后你与天下龙属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大伏、北秦、西域、天下诸国、海上妖国,乃至虞渊、炀谷、阳劫海、雷劫海、百鬼地山各地真龙都可敬你如宾客。
我做得了此主。”
老烛龙声音隆隆,炸响在陆景耳畔。
陆景神色有些变化。
一旁的禹涿仙、钟于柏、孙伯渊等人更是觉得诧异。
广大天下,修为能胜过老烛龙的少之又少。
若非他一心只想着拜天,只想着重归老龙楼,他如果想要整合天下真龙,霸海作浪,天下真龙响应,他未尝成不了一方霸主。
他刚自天上落凡,时值灵潮之争刚刚过去,不知有多少强者前去落龙岛屠龙,最终却只落得一具白骨,性命不保。
时间匆匆逝去,前往落龙岛斩龙的英雄越来越少,老龙出手也越来越少。
可是哪怕如此,老龙偶有几次出手也是一片血雨腥风,也从不曾听闻天上的老烛龙会与他人妥协。
“烛龙竟然在与陆景商议?”
孙伯渊眼神一转,他忽然间想起不久之前,极少离开落龙岛的老烛龙曾经悄然进玄都拜谒崇天帝,也许老烛龙的举动与这件事情有些关联。
“陆景杀了太冲龙君、西云龙王,屠了西云海龙宫,不知有多少真龙死在他的剑下。
不久之前,东海龙王敖九疑临阵倒戈投了陆景,南海龙王风住壑本想在太玄京前拦一拦陆景,最终却重伤逃命,逃回了南海。”
“南海……是落龙岛护持之地,这老烛龙竟然愿意放下脸面,以天龙骨为条件与陆景求和,倒也怪哉。
不过……这对陆景而言倒也算一件好事。
天上西楼将要落凡,陆景如果得罪这老龙得罪得狠了,本就凶险的事更会横生劫难。”
孙伯渊这般想着。
陆景皱着眉头看着天空。
老烛龙字字句句落入他的耳畔。
“与龙属的仇怨至此一笔勾销?”
陆景脸上露出一些笑容来,他刚要说话,脑海中趋吉避凶命格在这一瞬间绽放光芒。
一缕缕光辉化作一道道信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大吉:拒绝老烛龙,以天龙骨为剑骨,八境天龙,宝骨难得。】
……
【大凶:答应老烛龙。
天下将乱,龙属作恶绵延,不可断绝。
若持本心,此祸难解,另有天上老龙楼,若开楼宇,凡间真龙应其命。】
……
趋吉避凶命格流转而来的信息,让陆景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本就不想答应老烛龙,这趋吉避凶命格下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是让他越发笃定。
“从趋吉避凶命格的信息来看,凡间这些真龙之所以在灵潮时期相助凡间,只怕还是因为天上那老龙楼不知何种原因,未曾大开楼宇,令地上真龙登仙。”
“还有陈霸先的斩龙台,应当也是原因之一,这也许涉及到一些隐秘。
可由此来看,这些在人间作威作福已久的龙属并不可信。”
陆景心中自言自语,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
他微微拂袖,却只见远处辉光一显。
角神山以外,光芒一闪一闪。
钟于柏、孙伯渊仔细看去,那些光芒竟然是一条黑龙鳞片反射而生。
“敖九疑?”孙伯渊低声开口。
远方一条数十丈黑龙背负着一条数百丈天龙白骨腾飞而至。
那黑龙眼中无情无性,冷漠非常,即便老烛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就和着魔一般,堂堂东海龙王,竟然就这般成了陆景的奴仆?”
禹涿仙啧啧称奇。
老烛龙目光看了敖九疑一眼,又看向陆景,在等待陆景的答复。
天龙骨来此,陆景却自顾自一笑:“烛龙请回吧。
陆景不愿与天下龙属为难,只需他们守住自身,莫要卧于云端食生灵血肉,陆景绝不会向他们出剑。”
禹涿仙神色微变。
钟于柏手中那两枚剑丸顿时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光辉。
岁寒松柏二剑出现在虚空中。
而那云气却越发厚重,两道目光也越发锋锐。
“烛龙不敢杀我。”陆景却不慌不忙,他甚至未曾拔剑,只是侧头询问那老烛龙说道:“烛龙可敢在这太玄京以外,杀一位大伏国公?”
老烛龙目光略微暗淡。
陆景又问:“天上西楼将要落凡,烛龙想要以我为投名状,杀我再回天关?”
老烛龙目光不再那般锋锐。
陆景哈哈一笑,神明入云端:“天上还有一位夫子,地上还有我书楼。
烛龙可知我是书楼执剑?可知我书楼于这天下仍然有几位先生?”
须臾之间!
天上云雾中的两道目光消失无踪,只剩下厚重的云雾。
陆景随意弹指,他眉心风雨印记若隐若现。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顿时压得角神山越发沉闷的云雾就被狂风吹散了。
没有了老烛龙的目光,安弱鹿身上的气血再度流转,他得以喘息,手中巨锤也不再颤动。
禹涿仙站在原处,看着手握屠仙黑金剑柄,面色如常的陆景,心中也越发有些敬佩。
“确实像一位位高权重的国公,见老烛龙都可以面不改色。”
……
百丈天龙骨被敖九疑背负而至,炉中的火势顿时变小了许多。
安弱鹿手持斩铁剑,他咬着牙以炉火炙烤天龙骨,又以斩铁剑斩之,只觉得十分吃力。
恰在此时,钟于柏手中又燃烧起一朵紫色火焰。
紫色火焰飞出,飞入炉火中。
那火中的光辉顿时越发璀璨了。
“这一朵紫火是我一位好友赠来,他日你们自会相见。”
钟于柏望着火势大盛的炉火开口。
陆景刚要说话。
钟于柏却拔出一柄宽大的长剑。
陆景一眼看去就认出了这把剑。
“是安槐国君赐给钟于柏的君父。”陆景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下意识想要阻止钟于柏。
钟于柏却朝他摇头:“这把剑乃是安槐国一道地脉铸造,只可惜安槐国没有天工匠人,不曾将其造成一品名剑。
国君以此剑赠送我,这把剑在我手中却并不曾起到什么作用。
如今你将要抗天,这把剑就算是我助你一臂之力。”
钟于柏扔出宝剑。
刹那间,陆景腰间的屠仙黑金顿起光辉。
陆景抿了抿嘴唇,并未阻拦,任由屠仙黑金也与那君父剑一同飞入炉火中!
太玄宫中,崇天帝皱起眉头。
那把剑囿于他的威严,不愿在牢笼中存世了。
今天请假一天喔
差不多一个月没请假,平常都是上班码字两条线,今天下班被领导抓了壮丁去陪客了(只是喝酒),看来到点回不来了,大家别等,老南也休息一天。
实话实说,哈哈。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试拂铁身如雪色,聊持宝剑杀西楼
已然认主,剑灵清明的一品名兵,本不至于那般容易就被炼化。
只是当屠仙黑金连同君父剑一同飞入炉火中,一声清脆的鸣响响起。
陆景站在原处,看着燃烧的紫色火焰下,屠仙黑金与君父剑融化为铁水。这一柄剑被雪藏已久,灵潮之时,它乃是能斩去天上仙楼楼主的名剑。灵潮之后,它被削去剑刃锋锐,剑灵也浑浑噩噩,一沉寂便是数十年。直至不久之前,陆景成了它的主人,屠仙黑金才得以重见天日。
只是它乃是崇天帝的佩剑,圣君威严化作枷锁压在这剑灵上,圣君是大伏神器之主,一言出,名剑折。
屠仙黑金并不曾折断,但已再不复昔日的辉光。
宝剑如人,人若见了白昼,又岂能永远待在暗无天日之处?再加上名剑有灵······
屠仙黑金也许感知到新主人的紧迫。
天上西楼将要降临,以屠仙为名的宝剑却已经无力陪伴新主人屠灭进犯人间的仙人。
正因如此,当那屠仙黑金飞入炉火中,一缕青烟飘散。
其中的剑灵也燃烧紫火,逐渐消亡,最终融于那宝剑胚胎中。冰峰上。
安弱鹿衣袍飘扬,手中巨锤与斩铁剑交相辉映。斩铁剑斩去八百斤东土山精,斩去三柄宝剑。
滚滚的精气不断在那炉火中流淌着,继而变得越发锋锐。
锵!
锵!
锵!
巨锤重击之声不断传出,就好像有神人擂鼓,就好像天边有雷公打雷。一锤又一锤,一剑又一剑!
安弱鹿面色肃穆,认真到了极致。
那炉中的火焰受他铸剑玄功操控,每一丝火焰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巨锤砸落,也都砸在关键处。
天上风起云涌,雷光乍现。又有大雾滔天,火光迸发。
书楼中,观棋先生站在九先生的翰墨书楼中,低头看着九先生时常用来洗剑的池水。
他从池水的倒影中,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越发安宁。
九先生站在他身后,询问观棋先生:“陆景铸剑,书楼便不送些什么?”
观棋先生摇头:“已经是安弱鹿的极限了,再添一些寻常的宝物倒也无妨,却已经不再关键。
我备下了一块玉佩,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九先生颔首,也看向那池水,感慨说道:“没想到昔日这青涩的少年,现在却掀起这般大的阵仗。
更没想到这太玄京以外,竟然成了铸剑之处,天下又多一把名剑。”
观棋先生眼神闪亮,询问九先生道:“你觉得这把剑,可能够胜过洛明月那柄蟾魄。”
“不算崇天帝、大烛王与大先生的剑,蟾魄是天下第九。”
九先生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只可惜洛明月成了明月奴,她剑光有缺发挥不出蟾魄的威力。
崇天帝又赐洛述白酿剑之法,想来那把蟾魄最终的主人也还是洛述白。可即便如此,蟾魄仍然位列天下第九。
一类兵器,天下前十之间差距极大,陆景这把剑······”九先生这般说着。
观棋先生颔首问道:“所以你觉得陆景这把剑胜不过蟾魄?”九先生忽然摇头:“我觉得陆景这把剑还要胜过蟾魄!”
“蟾魂只怕要被挤到第十了。”
观棋先生笑了笑,他不再去看那池水,而是抬头看天。隐约间他看到天上有仙人落目。
看到有一道黑色剑气自虚空中落下,那是商旻的神术剑光。
他还看到太玄宫中的崇天帝已经走出太先殿,就站在空旷的帝宫中,皱眉注视着叫升山上的铸剑场面。
除了崇天帝之外,太玄宫中也不知传出多少目光。
甚至整座太玄京中的强者都已察觉到角神山上有人铸剑!观棋先生看到这一幕盛景,也就更加放心了。
直至他看到那风雨汇聚之地,有人敕封云雾,化作仙鹤而来。观棋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浓。
“我觉得陆景这一柄剑,并非只是一个天下第九。”
便如九先生所言,柳大家府中。
洛明月、南禾雨、洛述白俱都站在院中,抬头以望。
蟾魄、千秀水、七尺玉具此时此刻却俱都沉寂,就好像这三把名剑都在等待着什么。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寻常铁匠铸剑,以气血运酿,少则铸造十日,多则百炼、千炼需数百上千日。可现在却因为有了那天禄火种,有了紫火,再加铸剑者乃是赫赫有名的安弱鹿!七日时间,诸多宝物俱都被炼化。
炉火中,一枚熠熠生辉的剑胚已然成型。
安弱鹿浑身气血已然消耗殆尽,他盘坐在炉火前,气血将要枯竭,神色却难掩兴奋。
“陆景先生,这一把剑已成剑胚!
名剑将要生灵,最终结果如何已经并非匠人能够执掌。”安弱鹿说完这句话,身躯摇曳间站起身来。
他眼里兴奋异常,笑道:“只是有此胚胎,这一把宝剑只需生出灵性,最低也是一个天下第十。”
孙伯渊踏步走来,扶住安弱鹿。
安弱鹿再也坚持不住,身躯瘫软下来。
孙伯渊看着炉火中的宝剑,眼神也是啧啧称奇,继而又祝贺自己的老友。“安兄,你心愿已成,等到宝剑生灵,你的名姓也将永载千古。
我会为你著传。”
陆景也近到前来,向安弱鹿行礼。他不曾多言,直起身来走到炉火前。
炉火之前,一柄白色剑柄、银色剑身的长剑正在吸纳元气。
那长剑中,似乎夹杂着雷霆,又夹杂着一股荡平天下妖邪的剑光。那剑光一闪,又化作压塌山岳的威势。
那威势中夹杂着一股屠仙的凶戮气魄,令人惊讶。
陆景看着这把剑胚,那剑胚似乎也感觉到陆景在看它。剑身上再度展露出一道辉光。
“将要生灵?”
陆景心中正在思索,忽然间自天天传来一声鹤鸣。
陆景似有所觉,转头看去,却见云雾中腰间系着红色酒葫芦以及那封妖敕魔令牌的酒客,正在低头看他。
白发的百里清风看向陆景,一道神念落入陆景脑海中。陆景还未反应过来。
百里清风却瞥了一眼太玄宫,忽然挥了挥衣袖。天地未曾生变,也无风雨大作。
只有一道亮光一闪即逝。
陆景再看那长剑,却见那宝剑剑身上流过一道五色光辉。
不远处的安弱鹿似有所觉,他压下心中的激动,高声说道:“剑生灵,便不再是剑胚。
陆景先生,既然是你的剑还需要你浇灌元气,照出星光,也可淋上气血,助着宝剑成型!”
“自此之后,你是这宝剑之主、剑灵之主!”安弱鹿高声呼喝,又带起一连串的咳嗽声。
禹涿仙就站在远处,隐隐察觉到陆景与这把宝剑若有似无的联系。宝剑有灵,自知谁为其主!
钟于柏有些激动。
大昭寺主持、赵青阳、方丈和尚、神秀······甚至礼佛的安弱鹿。诸多将军、诸多大臣。
见素府中的七皇子、申不疑,舞龙街上的少柱国李观龙······两座国公府,乃至青云街上姜白石。
他们都在静默等待,等待陆景成为着名剑之主,也在等待那眼泛金光的孙伯渊定下这把长剑的排名。
陆景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不曾抬头,便可察觉到云端深处,天上一也有强横的仙人正在低头注视着他。而那天阙、天上三星也在蠢蠢欲动。
“有此名剑,再加上那些不愿看我死在天上西楼劫伐之下的志士,再加上书楼···
···我便有了一线生机。”
陆景思绪及此,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虚空中星光萦绕。
刺目的星光照破厚重的云雾,直落下来,照耀在长剑上。轰隆隆!
南冥顿现,亦有雷霆乍响。又有天王法身浮现来握长剑。
太白剑光、扶光剑气、无畏剑魄闪烁光辉。少年剑甲命格就此运转。
人间元星映照下,厚重无匹的元气化作一条长河,源源不断的注入宝剑中。
洛明月乃是知剑之人,灵潮之战之后她跌入了境界,不再是剑中天人,可她仍然是剑道大宗师。
所以当她看到这一幕,不如握紧腰间宝剑。“五颗元星。
太白剑光、天王威势、雷霆锋芒、鲲鹏浩瀚、还有那颗神秘元星不知穷尽的元再加上他本就修出一颗剑魄,无畏无惧。
陆景这一柄剑,即便无法助他斩天人。自此之后,八境之下再无敌手。”
“八境之下再无敌手?”洛述白、南禾雨乃至见识不凡的柳大家都沉默下来。没有这一柄剑之前,陆景就可斩神阙。
现在有了这把宝剑,陆景一人只怕可敌二三神阙、星宫。“我记得这位少年剑甲不过才十八岁?”洛明月忽然发问。
洛述白舔了舔发白的嘴唇,道:“若非年轻,又岂能被称之为少年剑甲?”柳大家也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洛明月又忽然察觉到什么,皱眉说道:“不对,五颗元星虽强,无畏剑魄虽然锋锐,可这宝剑之灵何至于能够如此强大?”
原本被洛明月握住蠢蠢欲动的蟾魄剑此时此刻再度沉寂下来。南禾雨瞥了一眼蟾魄名剑。
“蟾魄剑灵感应到名剑诞生,损其威严,本想要飞出剑鞘,破了那剑胎,现在却沉寂下来了······
是因为······”
盘坐在花花草草之前的柳大家神色微变。“那陆景正在落笔写字?”
长剑之前。
陆景不知何时取出了持心笔。
只见他神色肃穆,身上正气浩然。浓郁的浩然之气注入持心笔。
此刻,陆景以浩然气为墨,下笔有神命格悄然触发。一颗颗元气文字便出现在陆景。
“试拂铁身如雪色,聊持宝剑杀西楼!”聊聊两句诗文,天地间立刻纵横杀伐之气!
滚滚浩然气,猛然间涌入剑光中,竟然画着带着无穷正气的杀伐意气!原本一片银光的长剑化为一片雪色。
屠仙黑金才留下来的斩仙气魄瞬间闪耀出刺眼的辉光。这等光辉直冲上虚空。
雷光纵横,杀伐之气重重,继而化作汹涌的剑气凌空斩过。
一瞬间,自天阙中流淌下来的目光、神念竟然都被这道光辉剑气斩去!“大胆!”
“放肆!”
自虚空中,一阵阵飘渺却又充斥着暴怒的怒吼之声流转下来,在入侵耳畔炸响。陆景浑然不惧,他昂首迈出一步,伸出右手握住这把长剑的白色剑柄。
剑柄五色流光一闪即逝。
“陆景持此剑立于人间,等诸位仙人前来杀我!”陆景手握长剑,徐徐开口。
他的声音中并没有怒气,只有深刻的平静。而他手中的宝剑也同样如此。
雷光、五色、杀伐、威势······
种种的一切都消失殆尽,悄然无踪。
那把长剑剑身修长,泛着寒光,白色长剑配上陆景白色长袍。少年白衣持长剑,仿佛有着盖世的风流。
看到这一幕的强者俱都知晓。
陆景铸造这把长剑,便是为了杀尽天上西楼!
而他那一句诗文,持无畏之气,高声对天上西楼宣战。凡间持剑儿郎,不畏天上众仙人。
“可敬!”
季渊之站起身来,颔首说道:“原本我还有些心疼我那阎罗指骨,如今看来,若是陆景此劫不死,阎罗指骨只怕还配不上陆景了。”
伏无道眼中也有欣赏之色,哈哈笑道:“看来我对太玄京偏见太深。我从未料到如今的太玄京中竟然会生出这等豪杰!”
安弱鹿恢复了些力气,就愣愣的看着陆景手中的宝剑。
直至过去好些时间,他才又提了一口气,高声说道:“陆景先生,可曾为这把宝剑命名?”
陆景转过头来看向安弱鹿,笑道:“先生助我得了此等宝剑,陆景还有一劫,不知往后能否报答。
不如这把宝剑便由先生来命名?”孙伯渊有些羡慕地看了安弱鹿一眼。
安弱鹿先是怔然,旋即眼中又多了些欣喜。而欣喜之后,他却摇了摇头。
“先生,我来铸剑是还他人恩情,你不必报我。
借先生威势,我铸成如此宝宝剑,我反而要报答先生。
更何况,先生乃是宝剑之主,名剑有灵,我为他起名只怕这剑灵亦不会喜欢。”陆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宝剑,又想起天上西楼。
“此剑还是无名为好,我还有一道劫难未过,我为他起名,若是此剑初战,我就死在了那劫难下,难免让这宝剑也陷于枷锁。
既如此,且先叫它杀西楼,只作号,不作名。等我斩尽西楼,再为它取名!”
“只作号,不作名?”安弱鹿由衷道:“先生是爱剑之人。”
他这般说着,有转头低声问一旁的说书人:“伯渊兄,这把剑······在你眼里可排第几?”
孙伯渊眼中泛着神秘,道:“你猜!”安弱鹿兴奋道:“第九?”
孙伯渊毫不迟疑:“低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若我照得帝星,可否以照星之身杀天人
长剑生辉,泛着冷光。
安弱鹿铸剑损耗太大,已经没有余力铸造剑鞘。
陆景将手中杀西楼随意一抛,那长剑似流光便飞入云端消失不见了。
但若有修行者运神念,通玄功,以目视天就可见那流云中,一道若隐若现的寒光流淌在其中。
剑光升空,斩去了那些仙人落下的目光,悄无声息。
而当那剑光中陆景的神念飘飞上空,就察觉到太玄京高空中竟流淌出丝丝缕缕的仙气。
那些仙气即将化作桥梁,天上西楼的仙人将要越过天关、天阙,降临于凡间。
甚至他看到一只白马驮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客,被那些仙气倒映出影子来。
有人风雨下西楼,已经朝着人间而来。
陆景能够感知到,这位头戴黑色斗笠,手中拿着一柄短戟的刀客,必然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仙人。
陆景神念萦绕在流云中的长剑上。
他思索一番,探出一根手指,却见那手指上萦绕着一重元气,元气又化为剑光。
“太白剑光配上天王气,本身便是一种极霸道的剑道神通。
我一路行来,养出无畏剑气,得以映照五颗元星,杀神阙,斩八境天龙,我剑道之锋锐,已然可以养一道太白天王剑气,也许这一道太白天王剑气配上那太梧朝的古神通向天借元,能够发挥一阵奇效。”
陆景轻弹指间的剑光,那剑光腾飞上空便落于杀西楼之上。
“要早做准备。”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远处,安弱鹿暂别陆景回去休息了。
孙伯渊火急火燎,也要回他那四方酒肆中,不知要去忙些什么。
自太玄京中,无数目光也逐渐消散了。
禹涿仙、钟于柏祝贺陆景。
陆景谢过二人,与他们一同回京。
他去了书楼,观棋先生正在等他。
“先生,我在云中看到一位身骑白马,手持短戟的仙人,他站在云上看我,眼中杀意蠢蠢欲动,却不知那人是谁?”
“那人名为赵青萍。”观棋先生回答道:“他是西楼三十六位府仙之首,在灵潮之时也落人间,持短戟引动千里江河。
南老国公便是败在他的手下,虽然保住性命未死,却跌落境界,时间倏忽已过数十年,南老国公却再也未曾回归巅峰。”
“赵青萍是天上西楼最有望接替水云君之位,持呼风唤雨权柄的风雨府仙。
你取了呼风唤雨的天时权柄,令那等天时权柄并非只归西楼所有,赵青萍自然要来杀你。”
二人站在春意盎然的二层楼。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书楼始终四季如春,哪怕是在盛夏中,也这般惬意。
只时观棋先生不知,这般春日之景又能持续多久。
陆景在海棠亭中为观棋先生洗茶盏,一边询问道:“不知南老国公壮年时,气血修为又是哪一重人仙境?
是玉阙境,还是大龙象?”
观棋先生道:“天府三境,可并非那么容易就可以跨越。
玉阙境界,若要登临大龙象,除却自身天资无双之外,还需要一番大造化。
就比如中山侯荆无双,西域百山王以百山之血敬献于他,得了这般大机缘,中山侯才有可能踏入大龙象之境。”
陆景听到这等消息,眼中亦有惊异之色:“中山侯踏入了大龙象之境?”
他这般询问,又不由微微摇头:“天下人俱都说我盖世无双,可这中山侯不过三十的年纪,却有这般修为,实在令人…………”
观棋先生脸上带笑,摇头道:“中山侯乃是三世修为,况且便是如此,你与他相比也不妨多让,天下间少有人以照星五重杀神阙的修士,不需妄自菲薄。”
陆景顿生疑惑:“三世修为?”
观棋先生却微微拂袖:“夫子未曾登临天关时曾经与大先生说过,人间将会诞生一尊三世人仙,一心求武,探寻天地之真。
后来,夫子登天之后三十余年,中山侯开始发迹。
此人求武之心太过纯粹,便是为朝廷效力只怕也是他探寻武道一途的手段。
平生,除去他已故的母亲之外,他似乎不在乎任何人。
由此我猜测他便是夫子口中那三世人仙。”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脸上笑意更浓,对陆景说道:“他不在乎男女之情,不在乎子嗣传承。
只因他母亲喜欢那南府的小姐,他便亲自去了封宿海,摘来慕圣枝送给她,想娶那位南家小姐过门。
南家小姐不愿,他也再无纠缠,也浑然不在意脸面。
这般的人物也许能登上武道一途中的巅峰,与虞乾一、陈霸先这等人物并肩。”
陆景对于中山侯了解不多,也从未与中山侯有过交际。
可他心中仍有疑惑,道:“中山侯这般强悍,也许崇天帝应当以他为局,这般的
人物做龙子,占天元,崇天帝的棋牌也许会更广大些。”
观棋先生喝下一口茶水,道:“崇天帝想要无情无性的利剑,中山侯倒也合适。
只是此人来历神秘,也许不适合做棋子。”
“而且,你又怎知崇天帝的棋盘上并无中山侯?”
陆景不由转过头,看向那一座太玄宫,帝宫幽深,宽广雄伟。
那里端坐着一位不管不顾的君王,不知在谋算什么。
“先生,天上西楼一事牵连了书楼…………”
观棋先生摇头打断陆景的话:“不必多说什么。
你是我书楼执剑,如今你尚且年轻,也没有机会走天下,不知执剑二字之重。
倘若你死在水云君、赵青萍手下,书楼不光是我,便是其余几位先生也要道心蒙尘。
只可惜的大先生、二先生、五先生俱都身在北秦无法归来。
北秦的书楼归朝廷统御出手反而坏了规矩。
但是太玄京中的书楼,却还有几分余力,况且你写下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这番诗文。
天下慕名而来太玄京的强者并不少。
再加上你映照了五颗元星,修行太白剑光,养出一颗无畏剑魄,又有了这样一把好剑。
天上西楼总归也讨不了好处。”
“更何况……”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朝着陆景灿烂一笑:“师徒之间贵在传承。
我既是你的师尊,受了你的大礼,总要确保你活在人间,将我的名姓传承下去。
陆景站在观棋先生身前,最终也只是向观棋先生行礼。
“好在你自那鹿潭中给我带回了天脉,我虽然已经不是玉仙楼清都君,但在这人间也负了几分圣名。
上次灵潮之真时我还未曾出生,更未曾见过天上仙人的风采。
这一遭也正好借着机会看一看我那老家究竟强横到了何等地步。
若有可能为人间斩去一两位府仙,也算是我书楼的贡献。”
陆景安静的听着观棋先生说话,他头顶云中的杀西楼已蠢蠢欲动。
观棋先生也感知到了锋锐的杀气,眉头微挑,道:“仔细想起来,我已经太久没有好好出手。
你我师徒也从不曾并肩而战,恰好也让你看一看…………这人间可并非只有你、中山侯、公孙素衣这些人物才算得上天骄。”
观棋先生说话轻松。
陆景知道观棋先生这般说话是为了让他轻松一些。
于是他脸上也露出一些笑意,又继续说道:“先生方才话中之意,南老国公壮年之时乃是玉阙境界,不曾登临大龙象,更不曾踏足人仙无漏的大天府。
这般说来,天上西楼那位赵青萍应当也是玉阙境界,或者是初入纯阳天人的雷劫境界。
否则南老国公就不仅仅只是败于他手,跌落境界这般容易。”
观棋先生点头。
“赵青萍虽然是天上西楼第一府仙,但他的修为比起两位西楼将军还要弱上一些,确实是雷劫境界。”
“只是,天上得了几次灵潮的好处,仙人雷劫驾驭仙气,比起人间的雷劫境界还要更强。
那些神阙、星宫的府仙也同样如此。
陆景,你虽然杀了北秦第二神阙,又得了一柄宝剑,可也绝不敢托大。
天上西楼降临人间,赵青萍来寻你,九先生自然会拦下他,你莫要大意。”
陆景颔首,他抬头看着天空,不知是看天上的流云,还是在看云中的长剑。
“先生,八境天人、人仙便那般强横?不入八境,我便是手握杀西楼这样的宝剑也无法与他们一争高下?”
观棋先生眯着眼睛,看着流云中的长剑:“这把剑属实强横,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你手握此剑自然称得上一个强字。
可是…………仙人占据灵潮,八境修士本身又有大气运,大机缘,大造化。
你怎么知道那赵青萍手中的短戟不是一件好宝物?”
“纯阳天人三境,雷劫、乾坤、真君!
天府人仙三境,玉阙、大龙象,大天府!
各有其能,他们眼中的天地并非是寻常人眼中的天地。
你若想以照星五重杀天人、人仙,只怕并没有那般容易。”
陆景先是颔首,进而又侧头询问:“先生,若我手持杀西楼,那赵青萍手中并无宝物,我可有胜算?”
观棋先生想了想:“有二分。”
陆景又问道:“只有二分?”
观棋先生道:“若无有杀西楼,你倒欠八分,必死无疑。”
陆景叹了口气:“看来七境与八境之间的差距太甚,轻易无法弥补。”
观棋先生见自己劝住了陆景,十分满意。
恰在此时,陆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询问道:“先生,若我照得帝星,可否以照星之身杀天人?”
ps:二阳了,今天晚了点,但是症状比上次轻很多。
还有就是明天净wang,只能看到自己的本章说,不是作者删章说喔,周知。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且看帝星照尔元神
“帝星······”
观棋先生身上的灰色儒袍都静止下来了。
他想了二三息时间,好像又不愿意待在这海棠亭中了,反而转身走出小亭,背负双手漫步在书楼中。
陆景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观棋先生似乎是在观赏书楼中的景色,又好像是在考虑着些什么。
直至他们走了许久,观棋先生才开口说道:“你上了一遭天上仙境,见了帝星,自然知道帝星究竟代表着什么。
即便是你,也无法在照星六重时映照帝星。”
陆景笑道:“我运气向来极好,我得见的那颗帝星与我道相合,倘若放在往前我必然不会痴人说梦,想要在照星六重时,照见帝星。
可是现在我有了杀西楼,我那太白剑光、扶光剑气也许无法昂扬三百里,但我若是愿意也许可以直上天穹,去见一见那座帝星。”
观棋先生嘴唇微动,似乎陆景所言可行,可旋即他又仰头望向天空。
“只可惜天上还有一座天阙笼罩,还有天上三星照出星光监察天地,还有天关拦住人间人、物。
你那杀西楼的剑,又如何能够直上九万丈破开天上封锁,再度得见帝星?”陆景一语不发,反而转头望向那座太玄宫。
观棋先生突然明白了陆景心中所想。
天上无光,却好像又刺痛了观棋先生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仍然走在书楼的春意之中。
“你可知崇天帝一生以来两件最为遗憾的事?”陆景不知观棋先生为何会提及此事,只是摇头。
观棋先生道:“第一件事,便是人间在上一次灵潮之争时,再度败给了天上。崇天帝有圣君之名,却一如之前的凡间君王,并不曾为人间掀开一片新气象。”“第二件事则是剑甲商旻离开了太玄京,想要掌控一切的崇天帝并没有握住玄衣剑甲这一柄利剑。”
陆景听到观棋先生的话,心中颇为不解,问道:“崇天帝所谋究竟是什么?
商旻前辈虽然离开了太玄京,脱下了执律白衣,可在那之后人间多了一个剑甲,多了两把排名第三、第四的名剑。
他曾经天上仙境,天上无人能够阻拦他,甚至被他带回五千把仙剑。这等的人物细数人间数千年,只怕有屈指可数。
既如此,为何崇天帝非要将商旻这把利剑握在手中?
商旻前辈乃是天上地下数一数二的剑道天骄,倘若他也成为了一柄无情无性的剑,又如何能够有如今这般的成就?”
二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芍暮院不远处。芍暮院中,许多白衣的药师正在忙忙碌碌。
还可见十一先生手中持笔正记录着院中的药植。青玥和鹿鱼不见踪影,也许是在药房炼丹。
观棋先生站在一颗粗壮的杏树前,一边看着芍暮院中的景象,一边道:“因为崇天帝想要让人间天上合二为一,从此再无天关、天阙、天上三星这等边界。
他想要一柄能够斩去天阙的利剑,可商旻出走,最有可能成为这柄利剑的人物自此之后,便再也不受崇天帝驾驭。”
观棋先生说的轻描淡写,陆景却瞳孔微凝。
斩去天阙······
天阙乃是天上地下第一宝物,存在不知多久,便是许多天地之真俱都受天阙执掌。
崇天帝之所以想紧握利剑,是想要斩开天阙,令天上地下合二为一。
“斩去天阙,天上地下无有边界,天上仙气倒卷入凡间,天上仙境所得到几次灵潮果实,好处也要与人间分润!
崇天帝这番棋局,竟在于此,确实称得上是天大的气魄。”陆景语气中带着赞叹,可忽然间他声音逐渐低沉。
“仙气要远远比元气沉重,仙气入凡俗,灵潮果实分润天下,修行者必然得益。可这天下生灵,并非人人都可修行,无法修行的才占据大多数。”
陆景说到这里不由停下脚步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不住心头的冷意,望向了太玄宫。
他忽然明白,灵潮之前大伏政治清明,百姓富足,四甲子积累下来的朝政弊病虽然一时难以解决,却也被崇天帝以种种手段压下。
正因如此,崇天帝才被称之为圣君。这圣君之名,并非是他的自称。
而是那一时代诸多百姓的尊称。
可灵潮之后,一方面北秦崛起,令大伏深受压力。
另一方面,朝廷对于民生也开始疏漏,贪官污吏横行,再加上越发频繁的天灾,大伏除去那些富庶之地,那些边境之地、贫瘠之地越发民不聊生。
“所以自灵潮之后,大伏之所以疏于民生,便是因为当天阙被斩,仙气倒灌入人间,人间凡俗生灵只怕要死上一半。
于是崇天帝一方面开始令修行入科举,县府乡野流传出大量修行法门,也不约束宗门宗派,以此提升修行者的数量。
只可惜,寻常的修行者还需服用丹药,吃下大量的食粮,这无异于加剧了寻常生灵的负担。”
陆景在书楼修身塔中读过太多书,那些时政典籍中对于大伏朝廷这种做法,绝大多数人的解释,无非是北秦崛起,大伏急需更多的修行者。
可实际上,在有限的资源下,任由大量底层修行者无序增加,对于战事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加剧国祚负担。
这些负担最终又被转嫁给寻常百姓,于是······也就有了现今的局面!“所以崇天帝在某种层面上,放弃了那些寻常百姓?
他们······被牺牲了。”
此刻的陆景,语气平静,即便得知这样的消息,也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可一旁的观棋先生却敏锐的发觉,陆景收在长衣中的手,却在瑟瑟发抖。观棋先生叹了一口气。
之前陆景也曾经询问过此事,那一次,观棋先生只说自己不知,原因就在于此。大伏三十六道百姓数不胜数。
就算这几十年以来,战祸、天灾、饥饿等等诸多原因,死去了太多人。可这人间,仍然有太多的寻常百姓。
那些人有情有性,有亲属牵绊,会思考,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死一些倒也罢了,可倘若令这般多的寻常人死去一半······
陆景呆立半晌,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天阙笼罩、天关阻隔天下、天上三星监察天地。可天上仙境却总不至于令天下寻常生灵死绝。
崇天帝却有此念······他为何非要抗天?只为了成为那令天上三百万仙人俯首的天帝?”
观棋先生抿了抿嘴唇:“夫子说过,崇天帝并非是一心想要成为天帝的魔头,他之所以这般心急,总有原因。
四先生登天之时曾经问过夫子。夫子只说,因为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陆景连声发问。
观棋先生摇头,犹豫一番,又说:“你再看那北秦。大烛王理念与崇天帝大同小异。
他已严格限制国中的修行者,寻常百姓完全为朝廷甲士奉献,若无郡县引常人不得修行。
而所有的修行者俱都归朝廷统御,自由二字对于北秦而言算是真正的奢望。
大烛王对寻常百姓,与崇天帝的不同之处便是,崇天帝似乎放弃了寻常生灵,专心谋划自己的棋局。
棋局若成,寻常生灵必有大死伤。
而大烛王则是先行一步,想要将天下铸造成为一块巨大的熔炉,寻常百姓现在就是熔炉中的燃料,不断燃烧铸造出强横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便化身为大烛王座下的战车,一路朝前,直至战火蔓延到整座天下。天下成为燃料,驱使战车全然吞并天上。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无非是先死与后死之间的差别罢了。”“崇天帝、大烛王俱都是当今天下最为强悍的人物之一。他们这般心急,不择手段,只怕便真如夫子所言······”“来不及了。”
“崇天帝、大烛王······”
陆景只觉得脑中剧痛,他闭起眼睛,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令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剑甲商旻出走太玄京,我就成了崇天帝手中的利剑?
所谓棋局就在于此?
所谓的棋子,就是要生生成为令仙气倒灌入人间的斩仙之剑?”观棋先生入神的看着芍暮院,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极轻了。
“我之所以说这许多是为了告诉你,崇天帝失去了一个剑甲商旻,已经成了他的遗憾。
你若照了帝星,也许······”
“也许我也会如剑甲商旻一般,不愿沦为埋葬一半人间的刽子手,自此出走太玄京。”陆景接过观棋先生的话。
观棋先生略微想了想:“剑甲商旻之事还要复杂许多,并非一言半语就能说清。可便如你所言,对于崇天帝而言哪怕你走得慢一些,也许还要比你远奔他处更强。”
“比我这棋子死在水云君、赵青萍以及那两位仙楼将军手中更强?”陆景不由发问。
观棋先生毫不犹豫的点头。
“与其让你这么快照见帝星,令崇天帝毫无准备,让你脱手而去成为如同剑甲这般的搅局者,还不如让你死在天上西楼诸强者手下!”
夜幕将落。
春风本不应当这般寒冷,可是陆景却觉得这春风太过刺骨。良久之后。
陆景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观棋先生道:“陆景不想成为斩去一半人间的刽子手。
观棋先生清楚地听到平日里沉着冷静,便是那老烛龙当前,也浑然无惧的陆景此时此刻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
观棋先生看到陆景紧紧咬着牙,握着拳头,神色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竟有些后悔将此事告知陆景。
可是······许多事现在不做,只怕失了机会。
也许他今日不说,等到陆景知道了真相,他的弟子也就没有了选择的机会。可观棋先生心软,看不得陆景这般惧怕,他转过头来轻轻拍了拍陆景的肩膀。“不怕,若真有什么来不及的事,你若能斩下天阙,也许能救更多人。”
“我不救。”陆景向来心持良善,可在此时他只顾着摇头。“我身有修为,腰间有的刀剑。
见了世间不平事难免想要管上一管,见了枉死之人、恶孽之事难免想要讨一个公道。
可我的刀剑又如何能杀一半人救一半人?”
“而且······仙、人无边界,天上人间融为一体。
天上仙人本就强横,他们又怎么会给人间修行者借助灵潮果实增益自身的时间。到了那时,一半人死,另一半人仍然要成为仙人的血祭之物。
也许比如今还要更坏上许多!
只让我斩去天阙,可我身后的冤魂,肩头上的罪责,又有谁人帮我担负?”“我不救。”
陆景眼神倔强。
观棋先生眼神越发柔和。
“既然不愿意,那就不做了。”
观棋先生道:“你是我的弟子,是我书楼的执剑。书楼不比以前,但却仍然有几分余力。”
“比如······崇天帝不愿做的,书楼可以为你做!”陆景猛然抬头。
观棋先生轻拂衣袖,道:“你想要以剑光见帝星?以此照见帝星,自此成为帝星强者?”
陆景一动不动的看着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凝视着陆景的双眼:“你可有把握?”
陆景听到观棋先生这般郑重开口,便问道:“祝我照见帝星,可有大代价?”
观棋先生只是笑着摇头:“代价不大,无非是请一些人来,不过耗费一些人情罢了。”
陆景不解问道:“请谁?”
观棋先生洒然一笑:“能欠了书楼人情,又能被书楼记住的人物,人间其实不多
陆景眼神一动:“何不请他们助阵,以杀西楼?“
他话语落下,又反应过来:“这些人物俱都来自名门大派,俱都是那些盖世的人物,是天上太帝规则以内的人?”
观棋先生又看了十一先生一眼,转身带着陆景回了修身塔。他在塔中执笔,写下几封书信。
“我全然未曾想过你已经有几分把握照见帝星。这等的把握哪怕只有二分,也应当试一试。”“你乃是我的弟子,你是书楼的执剑。
书楼总要起些作用才是。”
观棋先生写好书信,又在信封上提符。
目前仔细看去,却见这四封书信上分别写着玉叶舍人!
元九郎!真武山山主!大雷音寺人间大佛!
观棋先生提了符,那书信燃尽。
他看着天上的明月,道:“且看帝星照尔元神。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为我与青玥证婚
四封信件在那符文中燃烧,转眼间化作缕缕烟尘飘飞入空中,与那云雾合二为一。
陆景站在修身塔上看向窗外,只觉得窗外原本清明的月色,变得昏暗了许多。
陆景转身,见观棋先生再度坐回了他已经枯坐了十几年的桌案前。
太玄京中央的太玄宫依然幽深寂静,好像这些信件并没有引起太玄宫的注意。
“先生,既然崇天帝不愿让我此时照见帝星,书楼此为,岂不是逆了帝宫之意?”
陆景平日里处事果断,极少犹豫。
可他也知这莫大的太玄京,圣君即便不再看人间众生,他依然是统御大伏的君王。
书楼终究立在太玄京以内,触怒崇天帝绝不算什么轻易便可揭过的事。
观棋先生上身直立,看着桌案上未曾拾起的棋盘。
观残局许久,却从不曾落子的他探出手来,粘起一枚白子。
“莫要担心,书楼……已经撑了太久。
夫子不归,太玄京中,崇天帝心里其实早已没有了书楼的位置。
长久以来书楼尚且还需行教化之职,可倘若只教书,不行路,任凭世间朽坏,却也称不上什么真正的读书人。”
陆景不知观棋先生为何要这么说,他本欲询问。
观棋先生徐徐摆了摆手:“你元神持剑,剑光照见帝星也远远不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
你有志向,愿意见帝星,却也要处理好许多事。
我已经与十一先生说了,你便交代青玥一番,免得死在天上。”
观棋先生话语直接,陆景也不再多问,只是朝着观棋先生一笑,道:“先生是我的老师,何不盼着我好些?”
观棋先生恢复生机越发年轻之后,也好像不再那般不苟言笑。
他仔细凝视着棋盘,大约是在思索那一枚白子究竟要落在哪里,口中却说道:“便是有天下四位最强者愿意助伱,还不知你能否瞒过天上三星,瞒过天关天阙。
倘若你那元神剑光被发现,你终究免不了一死。
本来便是大风险的事,又何须硬讨一些吉利的话?”
陆景发觉观棋先生说的极有道理,便与观棋先生请辞,想要去芍暮院前等青玥。
他走到楼梯口,忽然想起一事,又对观棋先生道:“先生,等此事事了,我若能不死,还请先生为我与青玥证婚,陆景……并无亲缘长辈,无人为我送三媒六证。
也就只能劳烦观棋先生了。”
自陆景说出第一句话开始。
观棋先生原本落在棋盘上的眼神似乎有些怔然。
他不曾仔细听陆景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隐约只听到三媒六证,听到斗、尺、镜、称、剪、算,听到婚书二字。
陆景说了好些话,又站在楼梯口中,似乎想要听观棋先生的答复。
“先生?”
他见观棋先生出神,便又开口提醒一声。
观棋先生猛然反应过来,他抬头对陆景一笑,摇头道:“这残局太过难缠,我原本想要落子破局,却发现这围棋似乎已成终局,直二方四,依然做不出盘上真眼。”
观棋先生说了些残局的难缠,又对陆景笑道:“此事自然不难。
亲缘法理上你确实已经没有血缘之亲,我是你的师长,便是为你与青玥主婚,甚至那主位我也做得。”
陆景得到答复,心中也觉得欣喜,便转身下了楼。
他脚步声并不杂乱,越来越轻。
观棋先生从修身塔那一扇窗中看到陆景已经远去,又看向眼前的残局。
他思虑片刻,将手中白子落在丁五之处。
原本似乎已然终局的棋局竟然起死回生,一条被斩去龙头的大龙竟然再度复生。
轰隆隆!
一声雷霆乍响。
天空中下起暴雨。
平日里暴雨不染书楼,书楼永远只有春风春雨。
可今天,这暴雨却越下越大,打坏了修身塔前那些花卉。
观棋先生似有所觉,他站起身来,前去三层楼一座院中。
九先生、十一先生先于观棋先生一步,早已入了院中房舍。
房中,早已垂垂老矣,平日里只能沉睡于床榻上的七先生今日脸上却多了些生气。
他从床榻上起来了,盘膝坐在一处蒲团上,看着几人入了屋中。
“先生十几年经营,令河东世家那些繁文缛节,那些吃人的规矩不再是世间唯一的儒道正统。
十几年经营,书楼也教出了一位位低头见人间的士子,他们也许尚且年轻,尚且不曾走到大伏乃至整座天下正中心,可他们心中已然有了救世之志,往后总能开出花来。
二三月所为之事,往往八九月才能看到结果。
现在时日还早,观棋先生不必忧心。”
七先生白发苍苍,见到越发年轻的观棋先生却还主动开口劝慰。
九先生、十一先生神色平静,眼神中却深藏着落寞。
七先生继续说道:“自夫子登天之后,书楼不再是以前的书楼,立于太玄京中甚至不曾亮出腰间所配君子剑。
现在人间将要起大火,令书楼出去走走,行万里路,平天下不平,也算是极好的事。
观棋先生不必自责。”
九先生、十一先生看向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眼神如何,问七先生:“知无先生,我对你有愧,有生之年也许无法为你讨一个公道。
我知道先生体谅我,也知道先生心中必有疑惑。”
“观棋愿意来答。”
知无先生轻轻点头,问道:“陆景并非常人,他承四先生剑骨,明悟人间剑气,也如此先生一般映照人间元星,这是一件好事。
他成为书楼执剑也是一件好事。
如今,你要动用书楼之力助他成道,自然也无妨。
可是先生,陆景还不知虞渊,不知炀谷。
十九年以来,你不想虞渊、炀谷中的大局面,妄图挽天倾,妄图活世人。
可现在陆景成了书楼执剑,他却还不知虞渊、炀谷中究竟有什么。
倘若他照见帝星,倘若他成为又一位剑甲商旻,倘若他知道虞渊、炀谷之事,却又不愿肩负起书楼的重担。
我书楼又该如何?”
七先生仔细询问,可他眼中毫无责怪,似乎只是在请观棋先生为他解惑。
观棋先生沉默下来。
九先生也静默不语。
反而是平日里极少开口说话的十一先生却在此时开口,语气还有些急促。
“知无先生,观棋先生还在因令你前往虞渊之事自责。”
“何须自责?这人间是天下人的人间,并非是观棋先生一人的人间。
观棋先生想独自扛起天下,只怕并没有那般容易。
我也是人间生灵,我心中也有肩扛天下的志向,为人间出一出力又有何妨?”
“我知晓观棋先生是因我遭受雷罚之事,不愿意再强求陆景。
可是他若是不知他所肩负的责任,又该如何还观棋先生的恩情?”
七先生这般询问。
十一先生神色落寞。
九先生欲言又止。
观棋先生却摇头。
“天下间的责任若是他人强加于人,那就成了负担,一旦成为负担,走起来便越发坎坷,越发沉重,肩头如负千山。”
“他在陆府读书时我就看到陆景不受恶念所惑,心中有一杆丈量天下万事的尺。
他心中有些你我皆不知的坚持,只要有这一份坚持在,我便不与他多说什么,他自然也会看到许多事,也会亮出自身刀剑的锋芒。”
“知无先生,我已力尽,所幸还有陆景这般心持正气的少年,我选择相信他。
若事不成……哪怕那时我我早已身死,也还请先生在虞渊中痛骂于我。”
七先生沉思。
九先生道:“人间势弱,其实我们已无选择。”
七先生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红光骤然间消退了,他仿佛疲惫到了极点,原本挺立的躯也佝偻下来。
“先生,若事不成,我哪怕成了虞渊中的孤魂野鬼,也绝不会对你不敬。
你与四先生对人间,并非只有一个搬来鹦鹉洲的功劳。”
七先生说话越来越吃力,九先生上前,将他扶到床榻上。
他躺在床榻上,气息越来越急促。
“我极想见大先生、二先生、五先生,也想见我那六兄长,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我要走了。”
“十余年未曾相见,不知我那六兄长是否已经想通了。”
“老九,下一次灵潮前来,为我多杀几位仙人。
那雷劫着实令我痛苦,时至如今,我仍然记得那痛入骨髓之苦。”
“老师何时来看我?”
七先生声音断断续续,逐渐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好像忘了夫子早已登天,不再人间,想让老师来看他。
九先生握住七先生的时候,站在床榻前。
十一先生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观棋先生脸上温和的笑意不见了,有些冷漠。
“想起来了,老师上了天。
他曾答应过我,等我死时,他会在我坟前植来一朵桃花,为我乘凉。
老师不在,桃夭,这桃花便由你来种吧。”
七先生便如同一位安静的孩童,在呓语声中缓缓闭起眼睛。
虞渊之中,一缕云气绽开飘飞而起。
桃夭看着已然没有了气息的七先生,对白观棋说道:“你来送他,怎么都是一件好事。”
白观棋见门外的暴雨已经停了。
他一语不发,回了修身塔。
观棋先生在修身塔下种了一棵桃花树。
……
西域,楼兰城中。
一位表情严肃,时常微微促眉的黑衣中年人扛着一把锄头,寻了一处好地方,种了一棵桃树。
有人来唤他。
“六先生,长公主有请。”
那黑衣中年人摇头:“今日我有事。”
那人皱眉:“何事能比长公主的事更重?如今叛军只剩下三路……”
黑衣中年人轻轻弹指,那前来传讯的人却发觉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便是西域三十六国俱灭,也不及这一颗桃树更重。”
那传讯之人大怒,匆匆离去。
不多时,黑衣中年人正在打理桃花树,有一位披甲将军送来一颗头颅,向这中年人赔罪。
那头颅正是方才那位传讯之人。
这位六先生气性似乎并不慈悲,只是匆匆看了那头颅一眼,便挥手让那将军离去了。
“你家里死人了?”
不远处一棵杨树上,一只青色的小鸟化为一位锦衣的少女,讥嘲说道。
六先生不理她,一边拍打树下的泥土,一边道:“你那父王似乎早已忘了你,时至如今,都不曾送来一颗妖王丹。”
那锦衣少女瞬间慌了,又变化为一只青鸟,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高声叫道:“莫要杀我。”
六先生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对那棵桃花树道:“你莫要心急,且现在太玄京中委屈一番,等此事事了,我就去太玄京中将你带回来。
落叶归根,这楼兰城总比那妖邪遍地的太玄京要来的更好些。
……
“这就是公子的剑?”
青玥手中拿着杀西楼,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剑身。
陆景看着青玥脸上的好奇,忽然说道:“也许可以去太华城。”
“太华城?便是公子的封地?”
青玥有些恍惚:“可是我听说国公轻易不得前往封地,除非有圣君天诏。”
“其实也不算封地,只是食邑之地。”陆景说道:“那里是西域三十六国、神关、重安三州交汇之地。
可见西域大漠苍茫壮阔,极目眺望,还可以看到远山道,可以看到镇西都护府、重案三州,景色必然极好。
至于圣君天诏……总有办法的。”陆景说道。
青玥颔首,好像并不在意要去哪里。
“对了公子,有一封书信。”
青玥想起了些什么,小心翼翼的放下杀西楼,转身从柜中拿出一份书信递给陆景。
“这是魏惊蛰送来的,说是公子吩咐过。”
陆景接过这封信。
“是陈玄梧的信。”
陆景有些惊喜,他刚要拆信,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杀西楼上也闪过一道剑光。
他从窗户向外看,却见到院墙上不知何时,盘坐着一位青年。
那青年三十多岁的面貌,身后背负着一把长弓,正望着陆景。
陆景看到那把长弓,便记起风物志上的记载。
“弓缠起青龙,篆刻天风,以采桑树根茎、麒麟筋为弦。
乃是弓中第三甲。
弓主元九郎,是为箭中魁首,此弓曾杀旧朝君王,不为太梧臣。”
“元九郎……”
陆景站起身来,走出主屋。
杀西楼蠢蠢欲动,剑中之灵闪烁出五彩光辉。
陆景轻弹剑身,得了陆景允许,五彩的剑光忽然化作一道人形向陆景行礼,又看向元九郎。
元九郎不去看那模糊的五彩人形,反而直视着陆景,询问:“你见了哪一颗帝星?”
……
空山巷中。
裴音归那一把长弓突兀之间震起弓弦,惊醒了含采姑娘。
含采姑娘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竟然发觉裴音归已然出了院中。
第三百六十章 我若不能成道,谁人能成?
雨过之后的夏夜,明月渐渐升到了高空中。
又有黑暗的云雾遮住了朦胧的月光,月光透过云雾就好像升腾起一片青烟。元九郎融在那一片青烟里,如坠长空。
裴音归长弓上广寒印若隐若现。
元九郎曾经靠着这道玄功广寒印名动天下,成为了天下九甲之一。裴音归那一柄长弓亦有其灵,闪着玄妙的光辉好像是在指引着她。于是,在那微弱的光辉闪烁间,裴音归到了小院门前。
她正在犹豫。
院门忽然咯吱一声,缓缓打开。“裴小姐,请进来吧。”
陆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他成了大伏这座庞然国度的国公,却一如之前那般有礼。于是裴音归也并不犹豫,便走进了院中。
院中石桌前,陆景正与一位身躯魁梧,身后背负长弓的黑发青年相对而坐。“陆景先生。”
裴音归向陆景行礼,那黑发青年瞥了一眼裴音归,又看向陆景。
陆景神色肃然,道:“这空山巷中,与前辈有些渊源的并不只我一人。实际上,我这广寒印以及向天借元,都来自于裴小姐。”
元九郎不动声色,只是看向院中的阴影处。
“你养了一条龙?”元九郎询问。
一旁的裴音归有些不解,转头相看,看到阴影中竟然真的有一条黑色龙影。“真龙在侧,我却全然未曾感觉到,这条龙只怕·····”裴音归心中惊讶。
陆景并未隐瞒,坦然回答道:“这条龙是东海龙王敖九疑,他曾经想要杀我,如今入了我麾下。”
东海龙王敖九疑?
裴音归力图镇定,却仍然忍不住咬了咬牙。
反而是那元九郎只是随口道:“陈霸先横压天地时,曾经直入天上仙境,强行压服了那老龙楼楼主,甚至裹挟天地之真,在天上铸造了一座斩龙台,可斩天下妖龙。
你映照斩龙台,压服一条神阙真龙······倒也并不意外。”
陆景颔首,又邀请裴应归入座。
裴音归又向二人行礼,见元九郎不曾拒绝,也就此入座。放在平日里,裴音归极知礼仪,绝不会如此唐突。
可今日,自己那广寒宫上广寒印不断闪烁,令裴音归再度看到一种希望。一种能够射碎那恶孽宫殿的希望。
所以她才不顾脸面来了这小院中,先来叨扰陆景。
陆景似乎看透了裴音归心中所想,邀请她入了院中,裴音归自然知道这是陆景先生给她的机缘,心中也越发感激了。
“天上九帝星,人间三帝星。
十二帝星高照,才是一个完整的天地。”
元九郎平日里应当极少说话,可他说起话来缓慢而有力。
“我欠书楼一个人情,只是观棋先生与你要想清楚一些,若你没有太大的把握,何须浪费元某人情?
平白死在天上,还不如死在这凡间。”
陆景并不犹豫,道:“既然有路,总要走上一遭,否则平白等死难免是一桩大遗憾。
元九郎并不认同陆景的话:“你倘若没有把握,不过是前去送死。
我不愿你耗费了书楼这一道人情,否则往后我要为书楼出手也就没有理由了。”陆景侧头问道:“倘若你要相助于书楼,又何须强要什么理由?”
元九郎道:“你还不知这人间万千腌臜之事,寻常人行事也许并不需要理由。可一旦踏足高处,就总要按规矩行事。”
陆景不解,他皱着眉头:“前辈已经是天下九甲,难道还不能万事由心?想要帮人却仍要理由,又有什么自在可言?”
元九郎手放在石桌上,他的手修长白皙,不像是一把常年握弓的手。见陆景询问,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陆景陆景旁边。
裴音归静默的等待着,不知元九郎指的是什么。
可当元九郎一指之后,那道五彩的模糊人形就缓缓出现了。“人间千年,又何曾有万事由心之辈?”
元九郎道:“你来问一问这一只孔雀,他生自虞渊,曾经见过大烛王,还是北秦大公孙的弟子。
大烛王可曾万事由心?大公孙可曾万事如意?”
“你修行若是为了得天下之事皆从心,那你往后必然失望。”元九郎不同于百里清风那般洒脱,语气中带着深沉。
陆景不知道元九郎为何有那般的修为,却持这般消沉的念头。
他只是微微摇头,道:“人间事自然颇多坎坷,可修行一生不仅是为了得天地之真,也是为了大自在。
若不为自在,修行何益?”
元九郎反问道:“若你只是为了自在,以你的天资只需埋头修行便是。何至于招惹天下龙属,何至于执掌呼风唤雨的天时权柄。
这些事对你的修为何益?还要令你平添磨难,阻你修行之路。
修行者独善其身,你只修你自身便是,何必理会河中道那些白骨?何必为自己招来祸患强要呼风唤雨?”
陆景一时语塞,过去好几息时间,他才摇头:“既然要自在,那就要持心而为。我想救人就救人,我不愿见不平事,那我就把剑杀不平。
这本身是一种自在。”
元九郎道:“可你若是知晓你拔剑救人,却要以杀更多人为代价,那你是否还能自在?
世间总有两难。”陆景表情一僵。
他突然间想起崇天帝的棋盘,身上也泛起一股寒意,摇头说道:“无非是我修为不足,若我修为足够,也就没有两难了······”
“若你修为横压世间,还有天上来敌,若你修为斩尽天上天下,人间亦有生老病死,你心中既然想要自在,必然不是什么无情无性之辈,总要与世间之人生出牵连。
那些人总要死,有些会死在你的怀里,直至你成为孤家寡人。
到了那时,你又会觉得这天下你乃孤身一人。求自在者,有情有性之辈,必不得大自在!”
元九郎说话时,原本放在石桌上的修长右手抬起,摸了摸自己身后的长弓。”裴音归沉默的听着二人说话,心中也在思索。
而陆景同样在皱眉思考。
元九郎站起身来,道:“若你与观棋先生执意,我仍会向天阙射箭。可倘若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就将这一份人情留给书楼。”
此时,陆景皱起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他忽然摇头,道:“树长到它想长的高度之后,它才知怎样的空气适合它。”“人生在世,磨难、辛苦在所难免,这并非就不算自在。
自在者,承了当下的不自在,重要的是总要翻过去,翻过长夜见蓝天,不自在时求自在。
比如天上西楼要杀我,这是我如今的不自在,我若饮颈就戮死在此处,连试都不试一试,自在也就与我没有半分关联了。”
“观棋先生要以书楼人情助我,是因为我是书楼执剑,是因为我本就是书楼的一份子。
我既然执书楼执剑,就必要锋锐些。
观棋先生甚至不愿与我透露执剑二字的分量,可见我还不够锋利。我不满于此,我要知道执剑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元九郎轻叩石桌。砰!
“你是书楼执剑?”
元九郎魁梧的身躯罩出一片阴影。陆景颔首
元九郎认认真真看了一眼陆景,这才重新坐回石桌前。“我直至玉阙境,才见帝相,以自身元相换帝相。
大龙象时我倚着几道帝相之威,杀了太梧朝旧帝,帝相、帝星之威可见一斑。你照星五重见帝星,又有执剑之身······就试一试吧。”
元九郎话音刚落。
朦胧的月光突然间清晰透亮了许多。一道白色的影子飘飞于空。
那白色影子仿佛携着一片海水飞来,天上如若映起蓝光。元九郎摘下身后的长弓,放在石桌上。
“弓名未归,我射出一箭,羽箭携你剑光登天,你能否无声无息见帝星,就看你自身了。”
“元神随剑光直上天阙,倘若被那些天上仙人发现了,你那元神便如我长弓之名再也未归。”
陆景听到元九郎的话,不如张了张嘴。“今日就要见帝星?”
元九郎皱眉道:“冰盘玉壶开天阙,天上西楼其实就在咫尺之间,你难道还想等到水云君来你面前,才要试着照星?”
陆景顿时摇头:“观棋先生写了四封书信,那天上人影大约便是西云海上玉叶舍人。
只是还缺了大雷音寺人间佛陀,缺了真武山山主,我以为还要等他们来玄都。”陆景道出这些人的名字。
一旁的裴音归心中越发好奇。
陆景先生与这位天下箭甲究竟要做些什么。
那天上朦胧若现的蓝色影子,便是天下九甲中极神秘的玉叶舍人?还有那大雷音寺人间佛陀,真武山山主······
天下英雄,又有几人能请这般人物出手?
“帝星,陆景先生要元神、剑光登天,映照帝星?”裴音归听出些蛛丝马迹了。
东堂房中,青玥的呼吸声也忽然粗重了起来。陆景心中苦笑了一声。
他以为元九郎来此,只是因为他恰好在玄都,前来询问一番,还未来得及与青玥提及此事。
可没想到元九郎今日就打算行这照星之举。
只是······人间大佛、真武山山主确实尚无踪影。
“人间大佛端坐于大雷音寺,真武山主还要供奉真武大帝。你要以剑光见天上帝星,他们又何须来着太玄京?
天上仙境笼罩天下,并非只有太玄京空中才有天阙。天上三星的星光,几乎洒在任何一处人间缝隙之中。”
元九郎看向玉叶舍人:“便是玉叶舍人如今也在西云海中,你之所见不过是一道化身。
“化身?”陆景顿时肃然起敬。
他元神浑厚,映照五星,修为在七境中也排得上名号。
可能蓝色的影子悬在半空中,陆景只觉得那影子深邃、凝实,周身萦绕的元气若隐若现却又好像如泰山一般沉重。
这样一道影子,竟然仅仅只是化身!
“我未归长弓射出一箭带你登空。
玉叶舍人倾倒西云海,淹没一座仙境,引动十二楼五城。人间大佛真身登空,越过天阙,叩开天关。
真武山山主蒙蔽天机,遮住那沉睡的帝君之耳!”在裴音归惊愕的眼神中。
元九郎就坐在这小院的石桌前,平静的道出这些话来。
他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听在陆景与裴音归耳朵中,却有如惊涛骇浪。“灵潮时,我与那太白楼楼主有过交锋,那时我修为尚且太弱,不过初入大龙象,败在他剑下。
今日我长弓射太白楼,以此为遮掩,希望你抓住时机。”
“不过······即便是我等四人出手,也只可遮掩一瞬,你莫要被抓到了。
好处在于,帝星更在十二楼五城之上,一旦飞越天上长空,隐入帝星星光,有帝星遮掩,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察觉了。”
元九郎娓娓道来,继而又提醒陆景:“有人间大佛、真武山山主、玉叶舍人相助,我会全力出手,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令那太白楼主受伤。
一登天阙就还要看你自身剑光。”尽管有些仓促。
陆景神色却逐渐平静下来,他拿起靠在石桌上的杀西楼。“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
陆景转头看向主屋,道:“又要在这样的人间成活,若是做不到知行合一,反而心生胆怯。
我这样的人是活不了太久的。
也自然去不得那太华城。”
陆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与那主屋中的青玥说话。元九郎安然等着。
直至过了三五息时间。
房中的青玥站起身来,这一次她脸上并无泪痕。
她走出主屋,走到陆景身旁花园处,探手之间撒下几枚种子。种子落入土中,泛出一片青光。
那种子就此扎根,飞快长出一朵朵花来。一时之间,小院中白玉兰盛开,花香扑鼻。
“公子,你尽管前去,青玥会用这些兰花织出一把剑鞘,等你回来。“有人愿意等你,确实是一件好事。”
元九郎不知想起了什么,看到陆景还在出神,就又看向裴音归。
“你学得广寒印,得了这广寒宫,今日带着心中的杀念来见我,应当是有极痛恨的人物?你想杀谁?”
裴音归道:“想杀齐国齐渊王。”
元九郎摇头:“你资质尚且可以,但却杀不了齐渊王。”裴音归道:“还请前辈教我。”
元九郎摇头:“我为何要教你?”
裴音归道:“前辈教我,人间可除一害。”
元九郎直起身来,再度握住石桌上的未归长弓,不理会裴音归。
裴音归道:“以前辈的境界,天下许多事不可为,前辈的未归长弓才有用处。
可我不同,前辈若教我杀人术,我杀了那齐渊王,自然也可以背负代价,可以以命换命。
前辈······就当为人间做下一件好事。”
元九郎仍然不理会裴音归,转身走出小院。陆景随他离去,走过养鹿街,飞出太玄京。
太玄京以外,那天上的蓝色影子依然若隐若现。“你所见那颗帝星,凡间之人也曾照过。”
元九郎站在一处山谷中,长弓在他手中,身上的长衣猎猎而动。陆景站在元九郎的身后,心中好奇。
元九郎道:“后来他登了天,成为了卧虎仙楼之主,大伏百姓······更习惯称他为天官。”
“这颗帝星不俗,否则天上也不会花费巨大的代价,令天官登仙。
天官也不会为天下人记下四甲子的年岁,重安王也不会因为天官降世身受重伤。你且谨记,你此番登天,最有可能察觉你的不是那沉睡许久的帝君,不是太帝城之主。
而是那位卧虎仙楼的天官楼主!元九郎娓娓道来。
他说话时,陆景抬头隐约可见云雾中雷光闪烁,那些雷光勾勒出一尊佛陀身影。他又看到一位老道人,那道人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拂尘,好像在隔着极遥远的距离注视着陆景。
他眼里还带着些遗憾。
人间大佛、真武山山主,还有天下九甲之二。
陆景见天上星光熠熠,又想起了天上三星:“不知那天上三星是否见·····.”“其实不是四人助你。”
元九郎拨了拨弓弦。
陆景抬头,却见那熠熠星光中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语,水澹澹兮生烟。
在河中道时一力拦住万千天上三星倒映仙人身的楚狂人盘坐于累累星光中。他身后,无数神通浮现,那绿玉杖悬在他身旁。
楚狂人以一己之身,拦住天上三星的星光,拦住万千仙人身。“天下九甲来其三。
又有人间大佛、真武山主!”
陆景神色坚定,真宫中元神亮起金光:“我若不能成道,又有谁人能成?”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可否见帝星!
真武山主有些发愁。
他耷拉着眼皮,盘坐在一棵柏树下,夏夜的萤火虫在他周遭飞舞,有几只还落在他手中的拂尘上。
真武山主不曾去驱赶,他抬头看天,隐约间看到星光弥漫之间楚狂人的身影。真武山主身后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躲林中,远远看着真武山主的背影。
“师尊,你说这老山主最近几日是怎么了,茶不思饭不想,就连打坐练功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时常断去气机。
不会是想那山下茶馆的老板娘了吧?”
年轻些的小道士朝着另外一位中年道士挤眉弄眼。
那中年道士下意识点头,旋即又转过头来敲了敲年轻道士额头。“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老山主这几日每天夜里都来这望山峰上,就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现在世道不妙,灵潮将起,百鬼地山蠢蠢欲动,北秦与大伏战祸不断,海上妖国最得宠的公主还失踪了。
这种种迹象也许暗合五十年前那一场大卦,也许······”
那中年道士压低声音说话,看似是在和那混不吝的少年说话,却好像又在自言自语。
少年道士竖着耳朵听着,那中年道士忽然又顿住了,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师傅,身上的道士是不是是不是都爱打机锋,说一句留半句,也忒不爽利。年轻道士这般嘟囔着,中年人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这里是真武山,不是你那土匪窝,要学会尊师重道·····.”“玄阳!”一声呼唤声传来。
中年道士立刻紧张起来,连忙转头看向真武山主。
只见真武山主转过头来,注视着林中二人的方向:“尊师重道便是躲在林中偷看?
少年道士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却被玄阳子拎住耳朵。
玄阳子脸上亦有无奈,却只能硬着头皮,扯着小道士的耳朵走出山林阴影。
所幸胡须雪白的真武山主难得慈祥了一回,他并未教训二人,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对二人说道:“玄阳、云龙,你二人既然来了,便为我护法。”
“护法?”玄阳子神色一怔。
他入这真武山已然有数十年光阴,却从来不成为真武山主护过法。
“山主竟然也需要他人护法?”被真武山主称之为云龙的少年迷惑的自言自语。玄阳子吃惊问道:“山主,这是生了何等的大事?可是那百鬼地山的大阎罗寻来了?”
真武山主咬了咬牙,也如同玄阳子敲打云龙子那般,敲了敲玄阳子的额头。
“这里是真武山,百鬼地山的大阎罗就是想要杀我已久,也不会这般前来真武大帝的道场寻死。”
“那又是合适?”玄阳子性直,亦有些紧张,他低头想了想,又突然抬头说道:“莫不是朝廷也学那北秦·····.”
“是一件好事。”真武山主轻轻拂袖,却见萦绕在这一座山峰上的云雾俱都消散了。
而天上的星光也越发明显。
“我人间也许会再添一位有望成真君者。”玄阳子顿时睁大眼睛。
一旁少年舔了舔嘴唇。
真武山主看了一眼匪气颇重的云龙道士,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担忧忽然间有些消散了。
他神色柔和,对着年轻道士与玄阳子说道:“有人想要登天见帝星,也有人给我写信,请我相助于那位天骄。”
玄阳子神色忽然变得肃然起来。
云龙道士看到玄阳子的表情便知晓此事居然没有真武山主说的那般轻松。
“登天见帝星,可并非是什么简单的事·····”
玄阳子刚要说话。
真武山竹却抚了抚衣袖:“我已答应下来······实际上,这是真武山曾经欠下的人情,不可不还。
再加上我其实也颇为看好那少年,他若见了帝星,对我人间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要见帝星的是一位少年?”云龙张了张嘴:
少年如何能见帝星?
他也年少,知晓修行之坎坷,少年之身登临照星之境本来便是难如登天。现在竟然还有人想以少年之身映照帝星,修行何时这般容易了?
反而是这年轻道士的师傅听到真武山主这般说话,也就立刻明白过来。
“我思来想去,当今天下少年有资格见帝星者本就寥寥无几,百鬼地山的小阎罗必不会请我真武山相助。
海上妖国那条鲸鱼遇了十恶障,只怕没有这般容易渡过去。所以······想要见帝星应当是太玄京的那位少年国公。”
“少年国公?”云龙眨了眨眼睛,忽然兴奋起来:“是那位杀龙宫的书楼先生陆景!”
“仗剑当空君且去,有真龙处斩真龙!”云龙道士眼神清亮。
玄阳子有些头痛道:“你是土匪出身,怎么还吟诵起诗文来了!
“护法吧。”真武山主见天上的光辉逐渐熟练起来,虚空都好像被黑色的云雾遮掩。
他手中拂尘心动,一缕神念从他看似苍老、孱弱的元神中流转出来,眨眼间飞入长空。
玄阳子神色紧张,在真武山主坎离方位坐下。
云龙道士则坐在乾坤方位上,他脸上还带着些许期待,死死注视着虚空。真武山主似乎察觉到少年道士的心绪,一点符文闪烁,如果在他的眉心。
顿时,少年道士眼中也同样闪烁出一点符文,当他再度抬头,便见到惊人的一幕。
他看到远空中。
三颗各异的星辰落下星光,却被一位身躯魁梧,手持绿杖的修行者拦住。那人背对星光,星光如同浪潮一般呼啸而来,却好像被他以双肩扛起。万千道星光,竟然没有一丝一缕落于大地。
云龙道士心中正啧啧称奇,忽然间又感知到自西方方位,也有一道目光洒落下来。
云龙道士好奇的转头,却见到一道绽放金光的神念包裹下,一枚元神化作人形正盘坐在那神念中,也如他一般脸带兴奋,注视着天空。
那元神少女相,穿着一身纱衣,美艳不可方物,眉心还有一道金色的印记。“那印记,是大雷音寺的地藏轮佛光!”
云龙道士越发惊奇了:“看起来不像是尼姑,却有地藏轮佛光,难道是大雷音寺的俗家弟子”?
“她也与我一般,想要看看那传言中的陆景先生究竟能否映照帝星?”云龙道士心中刚刚升起这般的念头。
须臾之间,一道光芒漫天而上,自极远处升天而起。
那道光芒在年轻的云龙道士看来,就如同陨星坠落的光辉,拖着长长的尾巴。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道光辉不同于陨星坠落时自上而下,反而是带着一种气势汹汹的威严,带着令云龙道士热血沸腾的气魄,射向高空。
云雾顿开,厚重的黑雾消失不见了,俱都被那光芒冲开!这一幕太好看,太璀璨。
年轻的云龙道士从来不曾看到过这般壮丽的美景。他还在惊异于这景象之美。
那包裹在金色神光中的少女眼神却忽然兴奋出声!“扶光剑光!”
云龙道士顿感好奇,当他全神贯注的望着那道神光,神光真正的面貌就出现在他眼中。
那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羽箭。
羽箭上神光四溢,就好像神话中能够射落太阳的射日神箭一般。更令云龙道士惊讶的是,那神光正中央竟然还蕴含着一道剑光
那道剑光通体雪白,却好像锋锐到了极致,直升上空,沿途的元气都被那剑光斩开。
可怕的力量也在其中酝酿。云龙道士更加兴奋了。
“这便是有真龙处斩真龙的扶光剑气?”云龙道士喃喃自语。
少女元神也在此时转头看他,她仰着头,有些得意道:“你再看的仔细些,那里可不仅仅只有一道剑光!”
云龙道士微微一怔,听到少女话中的得意便有些犯了土匪气,下意识想要讥嘲几句。
可正在此时他眼中的符文越发明显,光辉也越发厚重,在那厚重的光辉下,云龙道士再看那如同能够射下烈日一般的羽箭。
却见了羽箭周遭,竟然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越发明显,而那剑光下一柄真正的长剑也好像被羽箭裹挟直冲天地。那模糊的身影身着白衣,面如神玉,气魄巍然,乃是一位持剑的如玉公子。“他便是······为河中道百姓持公道的景国公?”
云龙道士眼中闪着晶亮的光。
他只觉着持剑的少年气度非凡,只觉得天下间若有最俊美者,只怕也当属景国公。
“他娘的!这景国公究竟是怎生长的!天姿容貌比西华城里的花魁还好看!”“偏偏眉宇中还带着英气,剑气中也带着霸道······”
云龙道士自言自语。
而那少女元神也紧紧盯着羽箭裹挟着的陆景元神。
“映照五颗元星,如今又想要见帝星的景国公便是这般模样?”
“他要如何映照帝星?难道就这般飞过天阙天关,元神持剑登空,帝星便会认同他?
哪怕是当世天骄,又何至于这么自信?”
少女元神出身不凡,见识极高,正因这些见识,她觉得这照星之身想要映照帝星实在太难。
偏偏这景国公,竟然想要这般直截了当的见帝星,实在是令这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元九郎的箭,真武山主元神书符,要随着天下箭甲的羽箭前去十二楼五城。如今这般近了,天上仙境必有所觉·····.”
少女元神思绪刚落。
只见天上忽然间神光普照,天下顿时亮如白昼。隐约间,便如同一座斑驳的城墙延展出来。
那城墙上一缕缕光辉洒落。
而那些光辉之后······却是一位位手持仙兵的仙人。
而他们头顶上,数十道神念有如清风,轻拂而过,像是在探查凡间生出了何种变故。
就在这眨眼时间······
少女的元神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眉心中的地藏轮佛光越发明显。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却见原本消散的云雾突然间凝聚起来,其中透露着点点佛光。佛光、云雾便在此刻构筑了一个庞然无比的面容。
那是一尊佛陀面容!
佛陀面容只怕有三千丈宽大,面向天上仙境,面向极长的古城墙诵念一道道经文。
少女元神睁大眼睛:“十二部经,唯方广部,是菩萨藏,余十一部,是声闻藏!“大方广金刚藏!”
云雾在沸腾,元气也同样如是。
这一幕来的太快,天上那些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漫天的佛光淹没。佛光之下一切都仿佛成了虚幻。
云龙道士就在这时清楚的看到,当佛光弥漫,那一支羽箭便飞越了天阙、飞越了天关,飞入天上仙境。
天上四百八十座仙境俱都在震动。
十二楼五城中俱都有仙气蔓延,又有呵斥声传来。
即便云龙道士见识浅薄,却也在真武山上修行一年有余。他知道那佛陀面容代表着什么。
“出手的是大雷音寺人间大佛。”
“少年国公想要见帝星,竟然能请动老山主、人间大佛。
还有那射箭之人,那星光中的身影,也一定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云龙道士只觉得浑身燥热,心中越发敬佩陆景。
“可上了天又该如何?难道就这样明晃晃离开元九郎箭魁的玄功?”少女元神却在疑惑,可不过眨眼时间,少女的疑惑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自那佛光中,又有一种湛蓝色的光影蔓延出来。
光晕浸染开来,顿时覆盖了整座天上仙境。那蓝色的幽影短暂遮掩了无数仙人的目光。
就连被人间大佛的佛光包裹着的少女元神,被真武山主符文持身的云龙道士也俱都看不真切了。
他们只看到蓝色光影弥漫的一刹那。
被羽箭玄功裹挟上天的白衣少年好似天上飞仙,转身之间就已经消失无踪。而那天上仙境也传来一声声厉喝!
“人间修士欲要刺杀太白楼主!”
“出手的是那元九郎,尚且还有人间大佛、玉叶舍人以神通、玄功遮目!”少女元神无法再看,她只是怔然之间注视着虚空。
最后一刻,借由人间大佛的佛光,她感知到那一道剑光,感知到其中的锋锐,感知到那位少年国公身上的气魄,原本半信半疑的少女终于觉得······
“大伏景国公真的要照星了!”“是否要去信父王?”
那少女这般想着,紧接着又自言自语:“若能映照帝星,却不知是哪一颗?”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你这就回来了?
观棋先生难得入了一次太玄宫。
崇天帝今日不知为何不在太先殿中。
苍龙貂寺带着观棋先生入了太先殿便佝偻着身子小步走到门外,独自在门外候着。
太先殿周遭百丈除了苍龙貂寺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侍卫。于是观棋先生就这般安静的等待太先殿里。
那一张镶嵌着龙尸的桌案就立于高台上、宝座前。
观棋先生只是瞥了一眼这桌案,眼中无悲无喜,也无丝毫惊讶,就此低下头来。镶嵌在这张桌案的龙尸比起一年以前又有了大变化。
龙狮身上的鳞片越发明亮,骨骼白的璀璨,就好似是在发光一般。其中还透露着一缕缕天龙威严。
“那就回来了?”天帝先生询问。
直至过去几息时间,天帝先生忽然开口道:“圣君,书楼并非太先殿一人的书楼,你有法定上书楼的归属。
天帝先生,他想要让万琬照见观棋,有非是想要赌一赌孤是否也会相助帝星。”“商旻、姜首辅,还没这年多重狂的荆有双。”
崇陆景眼中亦没赞叹:“既没风流,也没拘谨。
便是这天下仙境,因乱成一团,也因没许少楼主、城主袖手旁观,竟有没一人发觉。”
七人一人在台下,一人在台上,彼此对视一眼,面色皆没是同。
可哪怕如此,炎序皇子依然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道:“景国公救百姓于河中道,河中道灾祸因其呼风唤雨而得以消弥。
观棋先生时不时会转过头,看向殿宇外的天空。
就连崇陆景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我抬起头来,摇头笑道:“人间最风流的太先殿是愧为天上士子轻蔑之辈。
却是知先生要如何报你?”
“看来那件事并是仅仅是先生算错了,孤王也同样算错了。”天帝先生道:“总要一试。”
行天上乃是夫子之意,变更是得。”
天帝先生向崇陆景行礼,又向年已至十八的炎序皇子行礼。“那老烛龙进玄都,也来了这太先殿?”观棋先生想着。这天龙威严浓厚无比,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玄妙繁奥的气魄。崇陆景笑道:“在灵潮时,你曾杀楼主,斩城主。
崇万琬忽然咳嗽一声,弹指之间,太玄京飞舞的白光便就此消失是见了。
崇陆景依然在这金叶纸下写字,我头也是抬,只是说道:“你知道他的打算,他想在西楼之前,让书楼重归于浩瀚人间,而并非只属于白观棋。
那番话令崇万琬都没些意里,我下上看了一眼太先殿,道:“何是登天去做他的逍遥清都君?”
河中道百姓为我立碑立祠,父皇圣明,且救炎序多师一命!”
崇陆景继续写字,重声说道:“马虎想来,书楼还没几人,比如小先生,比如纪尘安。
“先生·······请回吧。”
原本还没张开眼眸的苍龙尸体也还没闭下眼眸。
“先生忧虑,既然孤王答允上来,帝星绝是会死·····.”
崇陆景仍然是这一身玄衣,殿中的烛火照耀在我华贵的衣袍下,照出了几道神秘的符文。
直至崇陆景收回落在远方的目光,脸下带着微笑看着天帝先生。你终于知道自他入书楼之前,小先生为何会忧虑后去北秦。
这明玉京之下尚且没门庭一座,没长空万外。崇陆景正在说话。
天帝先生面色是改,道:“何须赌?圣君既然没念,太先殿允上便是,何必陡生出事端来?”
崇陆景一路走来,越过天帝先生,就站在太玄京门后,我也抬眼看着远空的光芒我坐在宝座下重重朝着天帝先生会了挥手。
苍龙貂寺急步走入万琬琰,躬上身来对炎序皇子说道:“夜已深了,殿上应当回槐时宫去了。”
崇陆景急急道:“先生可要想马虎些,如今天阙生辉,笼罩天下仙境。万琬回答:“自然成功了,那么少盖世的人物助你,又怎能动而?”万琬先生“哦”了一声,又挑眉问道:“成功了?”
你见了这封信,忽然想起夫子还在时,你每每遇事,总会去这修身塔后等候,请教于我。
万琬琰只是一笑。
十八皇子心外十分激动,我起点平凡,自然知道观棋究竟意味着什么。炎序皇子神色一喜。
就连万琬先生原本看起来拘谨至极的面色都生出了些变化。崇万琬手指落在身后的桌案下,重重一叩。
”乾坤荡荡有依,天上浩浩有渺,今持天诏,幽暗处,龙吟虎啸,蓦地风雷。”足足过去几息时间。
他你皆是知万琬之局面,倘若再晚一些,只怕就只没一具尸体了。天帝先生道:“还请······圣君顾念书楼的功劳。”
崇万琬声音一顿。
人间小佛的佛光,玉叶舍人的小神通也都被清剿殆尽,也就只能回来了。”似没云气起千光,就没白鳞照日开。
一瞬间。
只见纸张飞舞,其下却写着几行文字。
“帝星登了天,去了比十七楼七城更低处,他想要让我映照观棋,因此给你写信,你就让我试下一试又没何妨?”
河东的儒道也还没用,书楼归于广小人间,那些世家难免消亡,是妥。”曾没人与你说过书楼当灭,否则恐生异心,那些话倒也并非全有道理。”就在天帝先生看的出神的时候。
威严、气魄好像并不仅仅来自于太冲龙君。
藏在衣袖中的双拳也紧紧握着,大大的手掌中也满是汗水。夜空本无星辰,但在极高处好像能够看到点点亮光。
崇陆景那般询问。
崇陆景坐在宝座下,我拿起桌案下的纸笔,是知在写些什么。
天帝先生察觉到笼罩于天空中的云雾越发厚重了,天下八星的星光也变得稀薄。
灵潮之前确没商旻一事,可天帝先生又如何觉得······这万琬照耀观棋,便能够逃出你的棋盘成为执子之人?”
缕缕光辉顿时显现,肆意在那万琬琰中流淌。
倘若书楼始终在那白观棋中,传道天上七字也就成了空谈。”一转眼,夫子登天还没七十载岁月。
这案中镶嵌着的龙尸下起云气、照千光。
“所以你是曾拦住元四郎,也有没拦住赢玉叶。一道真正的小神通就在其中酝酿。
帝星笑道:“这万琬亦没灵,也许是见了你剑道天资,见了你有畏剑魄,也见了你多年剑甲的命格,便就主动迎你,主动送你。
我心中那般想着,全然有没什么悲意。
帝星想了想,笑道:“小约也是说你剑道天资天上多没?”
再加下你太先殿寻常人也许会觉得那些亮光应当是一颗颗遥远的星辰。
崇陆景又问:“这么,你助帝星映照万琬,他作为帝星的师长,又该如何报答?我也自然知道眼后那位灰衣的书楼先生是我多师的老师,是书楼的真正主事者,
也是昔日这位风流满天上的山水郎君。可是
于是,我询问说道:“是知圣君想要你做些什么?”
万琬先生行礼之前,就始终有没说话。
崇陆景是知何时,从万琬琰堂前悄然走出。帝星只是偶然,斩天阙的刀剑也并非一把。
崇陆景道:“是如先生写信请回北秦或者西域,又或者海下妖国、百鬼地山中的一位先生,在先生之前执掌白观棋中的书楼。
天帝先生双手拢在窄小的袖中,想了想,摇头道:“书楼先生们总要行走天上,传学问于天上。
盘旋在太玄京中的道道白光凝聚起来,逐渐化作清苍之色!
天帝先生道:“人间没争端,天下亦没争端,太白楼楼主太弱了些,没些仙人盼着我死也是足为奇。
我活了十八年,可记事以来从未听过小伏朝中没人胆敢同意父皇的天诏。天下没穷凶极恶的仙人,没这些压的天上喘是过气的楼主、城主。
“可!”
那座白观棋中,数十年来对你摇头的,是过寥寥数人。”
十八皇子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眼神却逐渐迷离,最终被苍龙貂寺背在身前,离开了太玄京。
毕竟帝星是你人间的天骄。太先殿娓娓道来。
我是知其中的渊源,只是从崇陆景只言片语中听出······帝星先生下了天,父皇似乎并是打算助我。
小雷音寺人间小佛来信问你,你也只是回了我一个字。对于皇家儿男来说,十八岁还没是算年幼。
坏让孤鹿潭筹谋是曾有用功,坏让孤的棋局更重易上上去?”
崇陆景却哈哈一笑,继而小步走下玉台,回身坐在万琬琰宝座下。炎序皇子是敢收受,便侧身走了一步,也向万琬先生行礼。
万琬先生看似风重云淡,其实也没着满腔疑惑。现在父皇是愿助我,帝星先生会是会······
在十八皇子眼中,父皇向来温和,极多会单独唤我。突然间,远方没一道光辉一闪即逝。
天帝先生行礼,走出太玄京,一路走出宫里。
反而是一旁的十八皇子从崇陆景话语中隐约听懂了些什么。万琬先生看到那一幕,眼中是知在思索着什么。
我身前,十八皇子亦步亦趋跟随着,脸下还没些受宠若惊。
飞舞的金页纸飘散成灰,被镶嵌入桌案中的龙尸也在那一瞬间张目。天帝先生也抬起头来,问道:“圣君愿意相助帝星?”
天帝先生眼神外没些喜色。
七十载岁月匆匆,天上少变,你也动而是复壮年。”
“可太先殿的元神终究只属于你,你知道圣君在养一条真正的苍龙。
高头等候的炎序皇子听到万琬七字,眼神明显没些变化,我微微抬眼,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远方的天空。
今天却一反常态,命我后来万琬琰,甚至与我一同看了万琬琰中的许少陈设、许少书画、许少典籍。
天帝先生听到崇万琬的话,神色忽然没些变化。十八皇子声音稚嫩,却坏像又充满了勇气。
“孤还没如先生之意,给了万琬一个登天见观棋的机会。
此事事了,等到天下西楼进去,有论你是生是死,都不能以自身元神以饲苍龙。天帝先生始终安静的听着。
崇陆景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嘴角露出些许笑容,重重抬手。万琬先生皱着眉头,是得其解。
帝星点头笑道:“你本来打算趁乱去看一看夫子,可惜这太白楼的楼主太弱悍了些,元四郎酝酿已久的一箭只破入了我的剑光,射穿了我的肩头,却未曾令我重伤。
可在观棋先生眼里,这些亮光代表着某种希望。
炎序皇子越发动而了,神色变得焦躁是安。
“精神自然也不能赌一赌,帝星天资绝昇,动而坦然照见观棋,又坦然走出天关天阙归于人间。
万琬先生坦然点头。
“如此一来,帝星便称得下十拿四稳了。”
我眼中没睥睨天上之色,道:“你那棋局由来已久,若有没那帝星难道就上是上去了?
万琬琰的士子,小伏的读书人需要一座书楼。”我便跪在万琬琰中是起。
帝星先生······要映照观棋?
一旁的十八皇子没些是知所措。天帝先生在同意崇陆景。
我回了书楼,却见修身塔后没人正在等我。“是过,何为命格?”
“先生,他为何是赌一赌?
天帝先生望着苍龙貂寺与炎序皇子的背影,是知在想些什么。
“父皇······景国公于国没功······”崇陆景刚刚说完,这年仅十八的炎序皇子忽然间踏后一步,我神色没些惶恐,眼中也满是恐惧,两条手臂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极怕崇万琬的威严。
此时的崇陆景也站在万琬琰中。
这帝星一旦登天,我倘若见是得观棋孤便会出手助我,坏让我的元神活着归来人间。
崇陆景声音中坏像带着天生的威严,娓娓道来却又暗含雷霆。崇陆景是再少问,我将桌子下这一页金叶纸拿起来重重一扔。“河东四小世家尚且没用,陈家还没一个亚圣。
我坐到石凳下,下上打量了一眼眼后陌生的多年,又见这一柄杀西楼正熠熠生辉。
崇陆景忽然挑眉,我终于是再写字,而是将手外的毛笔放在作案下,那才直起身来看着崇陆景说道:“所以你此番是出手,他想以书楼过往的功劳来报?”
“你与孤写信,想要孤还了书楼的情分。
“先生,他是否觉得······你既然想要帝星成为斩仙的刀剑。太玄宫以外的天地都有些昏暗,被厚重的云雾遮掩了。
也许他便是是愿付出什么,你仍然会救一上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