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
尤其是在春日,黄昏总是来的很快。
日光还不曾蒸发山野中的水气,太阳就已经跌落进了西山。
一旦没有了阳光,二三月的春日就有些寒冷了。
呼呼的冷风带着浓重的寒意,吹着月轮精致的脸。
只是,傍晚总是征兆着夜幕的降临,随着龙卷风带着月轮落在陌生的山路上,月轮本来就白皙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了。
她惧怕这群山,惧怕这崎区的山路,惧怕冷风,也惧怕未知的夜。
所以,眼前这不过十八岁的女子跌跌撞撞循着群山中透露出来的一丝光亮,揣测着太玄京的方位,朝着那繁华的都城而去。
可是很快,光便没有了。
春风驱赶着白色的浓雾,游荡在山路上,让月轮不知如何前行。
而她也怕自满山遍野的阴影里,跑出一只山鬼,又或者跳出一只妖物,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她因为恐惧这些阴影而流泪,并且躲入了一处山石的缝隙中。
月轮是齐国人,身在齐国,长在齐国,也曾经跟随父亲拜过齐国的鬼,也曾无意中见过齐渊王行下的血祭,胆子比起大伏的少爷、小姐更大一些。
可是……
当那山石缝隙中游走的虫子,爬行在她的丝衣上,月轮甚至不知该如何呼吸,她紧紧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这莫名其妙离家的女子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因为她隐约间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朝这边靠近。
“是山中的野人山匪,还是妖物?”
月轮胆战心惊,修长的睫毛还在不断颤动。
可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好像近在迟尺。
月轮不敢睁眼。
她惧怕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容,又或者一张血盆大口,里面也许还会遍布尖锐的獠牙。
“咦?”
可下一瞬间,月轮便听到有人开口,语气中带着诧异:“这倒是一遭奇怪的事。”
月轮听到这道声音,神色亦有些变化,她缓缓睁开眼睛,沿着山石缝隙看去。
夜幕已然降临,黑暗吞噬了一切,月亮似乎被云雾遮掩,不曾降下一丝一毫的的光。
再加上方才始终闭着眼眸,月轮睁开眼睛,入目之处就是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眼前说话的人的样貌。
可是月轮很聪明,早些时候还在轿子中,她就已听过这声音。
月轮还记得自己掀开帘子,看上远空。
远空中血色霞光闪烁,霞光包裹下,当时描出了一个乌黑的人影。
那人影配着刀,站在天空中,轻蔑的对那些她曾经恐惧无比的修士大人们说话。
“是那位杀人的刀客。”
月轮心中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比起山鬼、妖物要更好许多
早在方才争斗之地,那被高离大人称之为南风眠的青衣刀客若想杀她,有不少的机会,但却并未动手。
在当下的黑夜中,能遇到南风眠,对于月轮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一道元气陡然燃烧了起来,并且化作了一道火光。
骤然亮起的光芒落在月轮眼中,让已经习惯黑夜的月轮睁不开眼睛。
直至熟悉了光明,月轮这才在火光下看到南风眠的样貌。
南风眠黑发束在身后,一半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甚至有些发黑,狰狞的伤口还不曾被处理,血肉翻卷,看起来有些凄惨。
可这刀客的表情一如之前那般轻松。
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根柳枝,叼在嘴中,腰间的长刀好像卷积着春风,哪怕是月轮这等并不曾修行的女子,都隐约能看到微风吹拂。
除此之外……南风眠身旁凭空悬浮的一只庞然巨兽吓了月轮一跳。
那是一只狼,但却比普通的野狼要大上许多,嘴里伸出的獠牙一如月轮方才的想象一般,厚厚的牙垢尚且不能掩盖狼牙的锋锐。
在惊吓之后,月轮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因为这只足长一丈有余的庞然巨物已经死了。
它被比他獠牙更锋利的刀光割断了咽喉,鲜血流淌在它皮毛上,有些发黑。
“你怎么在这里?”
南风眠皱了皱眉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道:“那里才是太玄京。”
月轮伸出满是尘土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
原本略施薄妆的月轮的脸,顿时花了。
南风眠指了指远处,又继续前行。
月轮并不犹豫,赶紧从那山石缝隙中钻出来,跟在南风眠身后。
她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亦步亦趋跟这南风眠,走了数十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
南风眠停步,转过身来挑了挑眉:“你是齐国人,你那些齐国护卫都被我斩了,你不怕我?”
月轮站在原地,怯生生的点头,却并不开口。
南风眠以为月轮不会跟着自己了,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身来。
他仔细看了月轮一眼,忽然恍然大悟:“也对,你并未修行,此时已经入夜,若你就这么走山路,大约是要丢一条性命的。”
南风眠说话间左右看了看,又看向远处月轮刚刚脱身的山石缝隙。
“你身份不凡,只需要熬一熬时辰,不消明日,也许再过几刻钟,自然就会有人来寻你。”
“你进去,我为你抓些雾气与春风,吹去你身上的人味,遮住你的身影。”
南风眠决定对眼前花了脸的女子伸出援手。
月轮却摇头。
南风眠皱眉,转过身去前行,那女子却依然跟在身后。
“赖上我了?”
南风眠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元神又因为那击败了七星剑座的一剑而枯败不堪。
此时乘风而行,登上虚空,气息外露,反而更容易被人察觉。
可南风眠又是何等的人物?
他如果想要甩开身后的女子,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身后这羸弱女子踉踉跄跄前行,又因为远方传来一阵狼啸声而身躯颤抖。
南风眠心中任侠之气驱使下,他索性就地坐下,又点燃一团元气篝火。
他拿出一柄小刀,细细剥皮。
不论是他行走天下时,还是身在北秦时,曾经剥下过无数野兽的皮毛,早已驾轻就熟。
沿着皮肉缝隙、隔膜,沿着筋膜的纹理,南风眠手中的小刀飞舞在皮与肉中,不消片刻,那巨狼身上最嫩的一大块肉就被南风眠料理下来,悬浮在篝火上炙烤。
篝火散发出来的暖意,也让早已被瑟瑟发抖的月轮不至于那般难熬。
她坐在篝火旁边,抱着自己的双腿,一边流泪,一边紧紧盯着南风眠料理那只巨狼。
平日里,哪怕无意间看过齐国血祭,她也是看不得这些血腥场景的。
只是今日,月轮惧怕自己松懈些,眼前这位青衣刀客就会在转眼间消失。
南风眠之所以不杀眼前这女子,是因为她并未修行。
杀齐国修士,是因为不愿意见那横山府中的齐国恶孽太子因此而得势,继续戕害无辜之人。
可早在争斗中,南风眠就已经感知到这轿中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并非什么盖世的修士。
他原本并非迂腐的刀客,可他觉得自己以醒骨真人杀弱小的女子,未免对不起腰间的名刀。
再加上稷下剑阁派遣七星剑座带着七星剑护持于她,甚至齐国剑圣还在七星剑中酝酿一道剑意,可见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凡。
最起码,还要比七星剑座高出许多。
南风眠想要佩刀南下,想要看天下河山,却并不是要自此叛出大伏,又或者落草为寇。
他心中依然盼望着大伏强盛,盼望着大伏百姓能更好些。
杀几位齐国修士,是因为他对朝堂百官对于横山府中的恶行无动于衷,是他对于那恶孽太子的惩罚。
可这女子既无修为,眼中的稚嫩以及惊惧在早已看过天下诸般人的南风眠眼中,也并不像作伪。
正因这众多的原因,南风眠才不曾杀她,甚至在这黑夜中立起一道篝火,烤了一块狼肉。
月轮看着眼前专注烤肉的南风眠,心中依然有些惧怕眼前配刀的男人。
她实在不明白齐国朝廷中为何会莫名其妙传来命令,莫名其妙让她这么一位边境小官之女远赴太玄京。
“父亲猜测是要将我送给太玄京中的某位大伏大人……”
这番猜测,很符合月轮对于齐渊王的印象。
她还深切的记得,自己离
家上轿时,正值烈阳悬空,灿烂的日光铺洒在道路上,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原本是极好的景色。
可那一日,母亲就站在门槛以内,垂着头哭泣,肩膀耸动,若非几位姨娘扶着,便要晕过去了。
父亲谄媚的朝着来接她的大官微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就好像他平日里练刀时那般。
那时的月轮就觉得,往后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翻越国度,道路漫长,岁月却总是倏忽而过。
月轮明白,当自己坐上了那轿子,轿子走走停停之间便是一生了。
她再想要看到自己的父母,也许已是云霓之望。
“大人……你的伤?”
月轮忽然想起什么,她因为今日诸多事而变得越发虚弱,声音中毫无气力,却如同鸟雀音啼,仍有些动人。
南风眠拿着小刀割下一块已经烤熟的肉,扔给了月轮,落在月轮的裙子上。
如果是在家中,月轮也许还会心痛自己华美的衣裙,此时却顾不得许多,从裙摆上拿起肉来,又因为太烫再度从她手上跌落下来。
南风眠并不多言,这伤口看似狰狞可怕,实际上已有大量元气入其中,再过不久便会复原。
月轮看着裙摆上的肉,那肉近在迟尺,散发的气味称不上美味,却夺去了月轮的心神。
这从不曾离家这般遥远的女子艰难抬头,想了想,又道:“大人,能否用一用那把刀?”
南风眠以为月轮是嫌眼前那块肉太大,不好入口,才要用这把小刀,他也并不拒绝,随意将那把刀扔了过去。
小刀精准的落在那块肉上。
月轮拔出小刀,又用身上干净些的衣摆仔细擦了擦小刀,旋即伸出左手,挽起白纱衣袖,露出在火光下有些发亮的白皙手臂。
南风眠仍然咬着那一根柳枝,柳枝中传来的苦涩,令他的伤口不那么痛。
眼前月轮的举动令南风眠有些不解,他皱着眉头正要询问,眼前这女子却已经落刀。
小刀入臂,一滴滴血液流出,沿着她的手肘低落下来。
月轮咬着嘴唇,神色越发苍白了,痛楚令她眼里浸满泪水。
她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来,又将手臂前探,鲜血滴落在那块狼肉上。
南风眠看着月轮的举动,嘴里都囔着:“这是做甚?所有齐国人难道都有毛病?肉要拌着血吃?”
月轮听到南风眠的话,不由觉得手臂更痛了,她按着伤口,望向南风眠:“大人……我的血有些……奇效,你吃了这块肉,你那伤势变得好得更快些。”
南风眠不信。
他眼里元气凝聚,天上隐约有星光浮现同样落在他的眼中。
既有元气、又有星光,不远处那沾染着月轮血液的肉却依然平常无奇,其中甚至不曾有丝毫元气流动。
月轮看到南风眠无动于衷,不由有些急了,她匆匆道:“大人,我并非在说谎……”
她说话时,眼里还有些委屈。
南风眠一如既往散漫,哪怕察觉到了月轮眼中的委屈,还是随意摇头。
“我又不是齐国那些拜鬼的恶孽之人,这伤不过只是小伤,就算你的血是灵丹妙药,我也不愿喝。”
月轮气结。
这是她自己的秘密,自从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血能够救活将死的猫之后,月轮对此就守口如瓶,就算是她的父母,都不知此事。
齐国太多诡谲之事,特别并不意味着好事。
换句话来说,除她之外,南风眠是第一个知道这一秘密的人。
可是……眼前还扛着重伤的男人却好像有些油盐不进。
正在这时……
醒骨真人突然间传来一阵轻鸣,一道清风从醒骨真人上流转而出,卷来那一块狼肉,落在南风眠眼前。
南风眠轻轻抚摸醒骨真人,皱眉看着眼前的狼肉。
“还可以治愈元神之伤?”
他想了想,又看到月轮希冀的目光,感知到醒骨真人似乎也在催促他。
于是,早年就在天下摸爬滚打,若是迂腐一些,便活不到如今的南风眠也就妥协了。
他吐出嘴里的柳枝,拿起那块沾染月轮鲜血的肉咬了一口。
沾染血液的狼肉上,也染红了南风眠白皙的牙齿。
可到那狼肉落入腹中。
霎时间,南风眠只觉天上的星辰照耀下来的星光似乎更加浓郁了许多。
群山中的元气匆匆流动,几乎如水一般融入了他的元神里。
被他吞入腹中的月轮鲜血早已消失不见,可他的元神却有了变化。
一道道元神光芒迸发出来,因为那恐怖一刀而受损的元神如若服食仙丹,转瞬间变得神光熠熠。
与此同时,南风眠右肩伤口上的血肉还在耸动,便如若一位气血化神相的武道修士,血肉耸动间竟然一瞬间生出一条条崭新的肉芽,褪去暗澹的血光。
血肉已生,继而生出皮肉。
南风眠右肩上的伤口只一瞬间就不复存在皮肤都变得光滑如新。
“竟然是……真的?”
南风眠看着自己的右肩,又抬头看了一眼月轮。
月轮眼里还带着委屈,下巴却轻轻扬了起来,好像是在与南风眠说……
“看,我并非是什么不正常的齐国人。”
南风眠看到月轮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又看向月轮的手臂。
“你这血治不了你自己的伤势?。”
南风眠探手间,手里已经多了一枚丹药。
“这是真武山上的道人酿制的腾血丹,自然不如你的血那般神奇,但却也算是灵丹妙药,你试试看。”
南风眠这一次变得柔和了许多,运转一道元气,将那丹药送到月轮面前。
月轮忍着痛摘下空中的丹药,将那丹药吞入口中。
丹药入口,月轮的伤口却毫无变化。
她的伤口并不深,寻常伤势的人吃下真武山的血肉丹药,虽然称不上活死人肉白骨,称不上断肢重生,可哪怕是那伤口再宽二三倍,也可瞬息止血,绝不至于毫无作用。
南风眠被七星剑所伤,吃下这腾血丹,都可止血生肉,可是这月轮……
他倒也并未多想,只是割下自己的衣袍,又夹杂些元气,上前包住月轮的伤口。
伤口不深,即便无法服药立即恢复,但只要止住鲜血,也并无大碍。
“你这天赋异于常人,平日里还要藏这些。”
南风眠为月轮包扎伤口。
月轮感知到南风眠的气息,却并不觉得暧昧,她还盯着眼前的狼肉。
南风眠自然察觉到月轮的目光,又为月轮割了一块肉,插在小刀上递给她。
月轮小口吃了一口,除了烫之外,便是一股难以言说的腥味弥漫在嘴里。
可她依然坚定的吃着。
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是的,经此变故,月轮心中又生出了其他主意。
“送我来大伏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也许尸骨无存,我如果能悄悄回家……”
月轮想到这里,目光落在南风眠身上。
南风眠盘膝而坐,擦拭着手中的醒骨真人。
这一瞬间,月轮不由十分感激南风眠。
若无南风眠,她此时也许已经到了太玄京,也许入了某一处年老朝官府中,成为了一件礼物。
月轮鼓起胆子,对南风眠道:“大人……”
“你不想入玄都?”南风眠头也不抬。
月轮一怔,匆匆点头。
“那你想去哪里?”南风眠再问。
月轮鼻子一皱,低下头去:“我想回家。”
南风眠擦拭醒骨真人的动作也顿了顿。
“若能走到江淮道,我就能乘船南下……”
“你有乘船的钱吗?”南风眠打断月轮。
月轮刚要点头,又去记起那轿子坠落山岳,已不见了踪影,轿子上的行礼,想来也是如此。
她沉默下来,道:“总有办法的。”
“又何必回家?你能被那般强者护送,入了太玄京,总有一个荣华富贵在等着你。”南风眠眯着眼睛:“你在齐国难道也是巨富之家?”
“我父亲不过是边境小官,为官清廉,单凭俸禄养活一家六口,不致挨饿已经算难,称不上富贵。”
南风眠瞬间来了兴趣,对月轮道:“那你为何还要执意回家?”
月轮吸了一口气,道:“我离家时,曾经对我母亲说过,还有再见之日。
可是那时的我却深知一旦入了太玄京,再见之日也就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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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了机会,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身在家人身边。”
南风眠侧头,将擦好的醒骨真人归于刀鞘中:“离别与重逢是人生必由之路,习惯了离别也就不必再悲怆了。”
月轮听到南风眠的话,眼中满是失望,她低着头,只觉回家的路更远了,再见父母一事也许此生无望。
二三息时间过去。
南风眠的声音忽然传来:“走吧。”
“嗯?”月轮勐然抬头,沾染着泪水、尘土的脸上多出些惊喜。
“我已习惯了离别,只是我向来不愿好为人师,不会劝他人也习惯离别。
再加上你的血治好了我元神重伤,我带你一程便是。”
月轮匆匆起身,却因为踏在裙摆上,一时重心不稳倒向一旁。
一道清风流转,托住了月轮的身躯。
南风眠上前扶起月轮:“只是,身旁带着一个女子,却颇为麻烦些。”
月轮害怕南风眠改变主意,连忙道:“大人,我在家中时并非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既会烹饪,也懂端茶递水……”
南风眠前行。
月轮跟在南风眠身后,二人消失在夜幕中。
于是这世间,又多了两位同行之人。
人与人同行,会改变两个人的人生。
配刀的刀客,齐国边境小官的女儿,在这纷乱大世下也许有些微不足道,可在某些瞬间,他们要比天上的星辰更闪亮。
陆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流水前。
不远处还有一匹马。
正是南风眠始终惦记着送给他的名马照夜。
这匹名马便如传言中的那般,身上散发着微弱的玉色光芒。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尤盛,便如同一只玉石凋砌而成的马。
照夜的光芒映照在夜晚,也让此刻元神剧痛,眼前发黑的陆景,看到不远处的流水旁,有一道身影正在河边洗剑。
陆景眼中那一道身影有些模湖,可他手中的白鹿剑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直入陆景脑海,让陆景认出那是你的身份。
正是玄衣剑甲。
“你醒了?”
“剑甲前辈。”
陆景艰难起身,却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软,只能够勉力坐起身来,头颅也沉重无比。
“你所观想的那神明倒是颇为神妙,若无那神明,只怕你早已死在梦中了。”
玄衣剑甲蹲在河边洗剑。
陆景坐在不远处,低垂着脑袋,观想大明王。
大明王炎天大圣浮现在陆景脑海中,随着一道道奇异的光芒流转出来,照耀在陆景元神上。
这时的陆景,才感知到自己元神的惨状。
一道道裂痕遍布他的元神,九道神火不曾熄灭,却也在熄灭的边缘,光芒微弱。
元神上带出的痛苦,也让陆景有些难以承受。
陆景元神受了许多次伤,可这是最重的一次。
便如同玄衣剑甲所言,陆景强行握住神术、白鹿二剑,即便最终陆景折服了这两柄宝剑,也让陆景深受重伤。
若非陆景的大明王炎天大圣观想法玄妙,若非观想出来的大明王也随着陆景元神境界而变得越发凝实,他只怕要死上一遭了。
“不过,太玄京中多了你这样一位少年剑客,倒是让我心生惊讶。
我还以为太玄京中,已经养不出名剑,更养不出真正的剑客了。”
玄衣剑甲洗完了白鹿剑,又用长袖仔细擦拭着白鹿,眼神专注而又认真。
“我之所以洗剑,是因为我不喜你手持白鹿斩去的神念。”
陆景回过神来。
他斩去的神念,是七皇子禹玄楼的神念。
“这里距离太玄京不远,我曾经立下誓言,若无真正的要事,绝不会踏入太玄京一步,也就不送你了。”
玄衣剑甲站起身来,身上黑袍随风而动,随着他轻轻探手,白鹿与神术二剑飞上天空,轻轻摆动,好像是在向陆景道别。
陆景有心向这两柄剑行礼,却碍于身上的剧痛无法起身。
玄衣剑甲长袖一挥,也如同白玉打造的剑匣出现在他身前。
两柄天下名剑化作两道流光,飞入那白玉剑匣中消失不见。
这位天下剑道魁首将那白玉剑匣负在身后。
“你能悟我剑气起璧山,能执神术、白鹿,你我之间还会再见。”
隐约间,陆景彷佛看到这位大伏三得意中唯一人物身后有一重重剑意涌动。
“我本想带你离去,可是世间之事总有许多枷锁,不能率性而为。
我也能看出来,在我们身后这座巨城中,你上前有许多牵绊,无法轻易脱身。”
剑道魁首望着眼前繁华的太玄京。
陆景听到他的话,不由想起青玥,想起盛姿,又想起书楼中的观棋先生、九先生,想起同僚与他的学生。
太玄京中,他确实有很多牵绊,无法一走了之。
而且,陆景隐约意识到,这太玄京中涌动的浪潮中,有一股汹涌的浪潮似乎是在围绕着他而动。
他想要离开太玄京,又应该如何脱离那汹涌浪潮?
还需……再强一些。
“你还有很多时日,若有可能,不妨真正走出太玄京,离开这一处繁华的牢笼,看一看广阔的天下,这对于你的剑道而言也必将有很多好处。”
“这天下看似很小,实际上颇为辽阔。
海上落龙岛上有一条老烛龙,北秦大烛王磨刀霍霍,却真被他磨出了一柄好刀,可能还要比跋扈将军更盛。
大雷音寺人间大佛、烂陀寺般严密帝、真武山山主、河东河北世家第一子、太昊阙新的主人、齐国剑圣、横山老人……不知有多少强者等待你持剑而去,磨砺剑锋。
剑不磨,只落于繁华之处,终究稚嫩了些。”
玄衣剑甲似乎对陆景印象极好,话语中隐含教诲。
陆景奋力抬起头,询问道:“前辈,不知可否知你名讳?”
玄衣剑甲并不犹豫,道:“我叫……商旻。”
天下皆知那剑道魁首乃是大伏太玄京人士,也曾着白衣,乃是整座太玄经最为璀璨的明星。
后来不知生出何等变故,这位天下剑甲脱下白衣,归还了大伏赐予他的名剑见芒,赤手空拳走出太玄京,后来,无人见他再归于太玄。
太玄京三得意,自此少了其一。
后来,他入了鹿潭,上了仙境,成为了天下剑道魁首。
这天下剑甲的名字在太玄京中似乎成为了禁忌,许多典籍中也已剑道魁首代称,即便熟读百家典籍的陆景都不知他的真名。
而今日,这位剑道天下第一的人物亲口向陆景道出自己的名讳,也被陆景牢记下来。
“山高路远,定然有很多美景,往后我一定会走出太玄京,看一看天下。”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商旻却似乎看透了陆景心中所想:“既要见人间,也要见人间中的自己。
对你而言,想要走出太玄京,也许并非是眼前的牵绊拦路。
你持剑用剑,颇合我的口味,他日你将要出出玄都,我倒是可以助一助你,就算是提携后辈。
到那时,我们自然还会再见。”
这一段话,并非商旻道出,而是有一道神念如同流水般落入陆景的脑海。
“并非只有牵绊拦路?”陆景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询问,负剑剑甲却挥了挥衣袖。
宽大的衣袖挥动,那名马照夜马蹄抬起,发出一声嘶叫。
这照夜名马转过头来望向陆景,身上的玉石色彩显得更加灿烂了些。
“这是一匹好马,那驱使着山鬼的刀客配不上它,今夜,它会驮着你入太玄京,到了明夜,你是否能降服照夜,还要看你的本领。”
商旻的声音传入陆景的脑海,陆景只觉自己的元神越来越重,有些无法难以为继。
他想要和眼前助他良多的前辈道别,却无力出声。
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湖,直至归于一片黑暗。
剑甲负剑走上虚空,看了陆景一眼,抬头间又彷佛穿越重重距离落入书楼。
书楼中,观棋先生、楚狂人也在抬头望着天空。
黑衣的剑甲向二人点头,楚狂人点头回礼,却见始终坐在桌桉前的观棋先生郑重站起身来,他双臂大开,继而双掌交迭,躬身而下。
他……似乎是在答谢剑甲商旻。
商旻身后的白玉剑匣发光,眼神略一沉吟,看向远处照夜背上的陆景。
陆景沉睡在照夜上,照夜朝着太玄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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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想要依托恶孽成道,便是入了百鬼地山,当了一位阎罗又能如何?”
“不过……投机取巧之辈。”
商旻这般低声自语:“在我面前……莫行鬼祟之事。”
就在那玄衣剑甲自言自语时。
照夜之上除了陆景之外,还有一把七星宝剑,一把名刀山鬼。
剑甲商旻不忘把这一刀一剑放在马上,在他眼中,这是陆景和南风眠的战利品。
可此时此刻,那名刀山鬼看似平常,刀柄鬼头上的双眼,却闪烁着微弱的光彩。
陆景意识沉入黑暗中,朦朦胧胧,迷迷幻幻,浑浑噩噩。
大明王炎天大圣照耀出金光,落在他元神上,他的元神似乎正在慢慢恢复。
可是,这次受伤不同于以往,还要来得更重,上一次李观龙一拳轰落,也让陆景受伤,可那次所受的伤比起今日,还要轻上许多。
正因如此,意识沉入黑暗中的陆景原本不该查知到什么。
直至他朦胧黑暗的意识中,流出一道道鲜血,多出一具具白骨。
汨汨鲜血、累累白骨,铸造一片宫阙。
那宫阙中还有一把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位头戴高冠,威严无比的君王。
君王落脚之处,可见一座血肉地狱……
陆景看到那血肉地狱中,无数白骨正在向上攀爬,无数魂魄正在惨叫,血与肉融合在一起,发出腥臭味,其中还燃烧着熊熊烈火。
而那威严的君王原本一手拄着脸颊,闭目休息。
当陆景的意识看向他,那威严君王却睁开眼睛,缓缓直起身来。
头顶上的冠冕流珠遮住他的眼睛,其中有两道似乎不属于人间的目光流转而来,好像在注视着陆景。
“齐渊王!”
陆景认出那血肉地狱,也认出了那恐怖的宫阙,自然也认出了宝座上的君王。
须臾之间,齐渊王脚下的血肉地狱,开始在黑暗中蔓延,想要……吞噬陆景!
陆景察觉不到身体所在,但却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好像被那血肉地狱吞噬,将要沉入其中。
一具具白骨爬到了他的意识上,一道道冤魂张开扭曲的血盆大口,将他全然吞噬。
“恶孽君王!”
陆景朦胧意识因为更加恐怖的剧痛变得清醒起来。
他想要出剑,黑暗中一道剑意流转,却并无作用,就好像斩在虚无中。
“罪责之下,可化为本王血肉地狱中一具白骨!”
齐渊王威严声音传来,全然不似恶孽,竟然像是一位举世无双的神人。
神人下令,陆景竟然真就化作一具白骨,沉入血肉地狱中。
黑暗以外,玄衣剑甲注视着已然走远的照夜,弹指之间一道剑气激发。
剑气流转正要落在那名刀山鬼上。
突然间,陆景身上却散发出一道金光……
“浩然气?”玄衣剑甲微微挑眉:“这般年轻,除却是一位剑道天骄,还养出了浩然气?”
黑暗里。
同样有一道金光四射而出。
“剑气无法斩远在天边的恶孽。”
那金光映照下,正气如虹命格运转,陆景白骨上生出血肉,化作人形。
那金光又构筑出笔墨纸张,构筑出桌桉。
于是,一位浑身上下散发着金光的少年书生就坐在桌桉前,执笔,落字。
“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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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仙人俯首,独掌天上人间
陆景落笔,那金光所画的纸张上同样绽放出阵阵光芒。
光芒里夹杂着汹涌正气,直贯日月!
凛冽力量从中绽放出来,只一瞬间就蔓延开来。
端坐于黑暗中,悬浮在血肉地狱上的齐渊王终于缓缓抬头。
嘶!
就好似是魔头落目,透过那冠冕珠帘,两道血色光芒夹杂着探循之色,望向已经从血肉地狱中挣脱,甚至写下十字文章的陆景。
而陆景身上的金光却越发汹涌,金光所过之处,蔓延开来的血肉地狱飞速消退。
那些将要从坠入地狱中爬出的白骨、魂魄,也冒出一阵阵浓烟,被陆景身上的浩然金光全然吞噬。
“年轻人得养浩然气,倒有点像是书楼的二先生。”
齐渊王面容威严,声音却显得有些嘶哑。
他仍然存在于黑暗中,坐在虚无里,声音传来,一阵阵阴森恐怖的阴暗气息从中流淌而至。
“只是,你太年轻了些,当今天下,年轻人想要成长起来,太难。”
齐渊王说话时,他头顶珠冠上突兀间有一颗珍珠落下,珍珠落于黑暗,瞬间生根发芽,长出一棵树来。
那棵树却十分诡异,与平常的树木大有不同。
树木躯干是白骨,之上是满树的皮肉…
“我继承王位许多年,杀了不知多少列国天骄,他们成为了我宝物的一部分,成为这棵树的养料。
陆景先生,我知道,你我有朝一日总会相见,到那时,你也会成为这棵树的一部分。”
“可在这之前,我来送伱一件礼物。”
一阵阵呓语声传入陆景耳畔。
那诡异的树上,一片皮肉叶子落了下来,逆着陆景浩然正气,只一瞬间便已飞来,烙印在陆景眉心处。
还站在小河旁边的玄衣剑甲微微皱眉。
端坐在黑暗中,执笔写字的陆景却在顷刻间抬头,扔出桌案上那一张金光纸。
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
自陆景落笔之时,就已经迸发出金光的十个文字加持在那金光纸上,飞上天空。
须臾间。
更加盎然的正气,从陆景身上迸发出来。
金光如火,刚刚显现在陆景眉心的印记被那一道金光照耀,顿时化作浓烟,消散于黑暗中!
“齐渊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书楼先生,读百家学问,唯独不曾读齐国拜鬼之道,你的礼物,陆景不愿收。”
陆景盘坐在黑暗中。
浩然之气化为清风,荡漾在他的身旁。
远远看去,陆景竟然像是一位读书破万卷的大儒!
少年之身,却有一身大儒气魄,气魄带起金光,连同天上那张金光纸上发出来的光彩,撕碎黑暗。
如若破晓之光照耀而出。
血肉地狱已荡然无存。
齐渊王的虚影接触金光,就像是一幅被燃烧殆尽的画。
这位恶孽君王明显有些意外,他扶着宝座扶手,身躯微微前倾,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错!大伏又多了一位得意少年,只是……却不知你还能在大伏待上多久。”
齐渊王声音飘忽不定,这嘶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
就好像他是在期待着陆景……尽快离开太玄京,离开大伏!
陆景看到齐渊王影像在黑暗中消失不见,眼中突然多出些厌恶来。
他也露齿微笑,道:“贵为一国君王,却要暗算于人,令人不耻!
既有生死大仇,陆景也不愿客气,来日若能再见,陆景……会向你要一个说法。”
齐渊王虚影将要彻底消失,听闻陆景此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微微颔首,道:“年轻人心有锋芒,以此养自己的气性,养自己的剑,倒也不失为一种精进之法……你承了四先生的剑意,可本王却觉得四先生以命赈灾,不过迂腐之辈,倒是可惜了那人间剑气。”
“本王会等你,让我看一看那自人间斩上天穹的剑意。”
陆景看着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的齐渊王,不由摇了摇头。
“视万物为蝼蚁之人,却觉得心系人间之人迂腐?
等到以后实力够了,需要磨砺剑意时,倒是可以去一去齐国。”
“前提是这齐渊王不会死在大哥手中。”
南风眠屡次和陆景说过,他要前往齐国,去看看那所谓的恶孽君王。
他手中醒骨真人已经斩去了山阴大都护的头颅,可南风眠却仍觉不够。
南老国公觉得南风眠前往齐国是去找死,可我却觉得大哥既然能养出跋扈剑魄,二十九岁之年能斩去七星剑座,旁人不可为之事,他就为不得了?”
陆景意识逐渐脱离那黑暗,黑暗再度变得朦胧,,当陆景意识消散之际,他还想着若是南风眠真的杀了齐渊王得以归来,他们又该如何庆祝,又该饮哪一种酒……
小河旁。
玄衣剑甲身后白玉剑匣闪烁微光,神术、白鹿也透露出丝丝缕缕的剑意,朝前探去,似乎想要前去感知陆景身上的昂扬正气。
身在马背上的陆景仍然紧闭着双眸,可是……一股股浩然之风在他身旁流转,他身下的马照夜突然顿住马蹄,名马眸中的红光缓缓消散。
这一匹被玄衣剑甲施展神通,遮掩去野性、戾气的名马被那浩然之风一吹,就驱散了遮掩在它眼眸中的神通,回归清明。
商旻却并未再度运转先前那道神通,眼中若有所思。
也许身为名马照夜与那浩然之风相契合,被那蕴含着正气的风波一吹,又生出了些许变化。
不过二三息时间,照夜吃力的回头想要看一看身后的陆景,长长的玉色马鬃如若荡起涟漪。
陆景在照夜背上,照夜终究不曾看到陆景,但却也并未野性大发,并未冲天嘶叫,而是继续前行。
只是,这匹名马的步履显得越发缓慢,越发如何。
原本耸动的马背也变得平坦,就好像它不愿让陆景受到些许颠簸。
商旻神色有些变化,他看到照夜驮着陆景消失在远处,与阴影融为一体。
近处的山路有风吹过,吹散了陆景身上的浩然之气,那一缕缕金光消失在黑夜里,就如同坠落的星光被黑暗吞噬。
十里之外,是一座辉煌的城池,太玄京中有着人间万种奢靡,有着寻常传奇未有之物。
负剑的商旻便来自这里,只是今日前来太玄京,却并不曾逛一逛那些熟悉的巷子。
“能被观棋先生看重,这少年也许并不仅仅只有绝世的天资。”
商旻心中这般想着,转身走向蜿蜒的山路。
他并没有驾驭剑光,只是行走在黑夜里。
充斥着黑暗的山路,无法遮住他的目光,他看到群山中细致的角落,看到河流,看到小溪,看到一棵一棵已然存在上百年的老树。
他儿时。
那时的姐姐还不曾为了崇天帝登天,还不曾化作漠视人间的仙人,她还是那个喜欢穿着碎花长裙,游走于山野中,喜看秋月春风,也爱追逐蝴蝶的少女。
“姐姐……”
商旻转过头去,又望向太玄京。
姐姐死了,他亲手将骨灰送到太玄京,那一日白鹿奔行于虚空,白鹿所过之处下起了一场大雪。
也让这位玄衣剑甲彻底失去了牵绊。
他抬眼看天,天上三星千年如一日隐藏云雾云雾之后,照耀着大地。
或者……是在俯视、监察人间。
“天上三星已经存在太久了。”
玄衣剑甲嘟囔了一句,又抬手摸了摸身后的白玉剑匣:“我还需要第三柄剑。”
天上三星中那三位剑仙之骨……刚好可以用来铸剑。”
太先殿前,原本就面色苍白,面容老朽的赤衣貂寺佝偻着身躯,显得越发年老了。
他身上难以抑制的流淌出一缕缕血气,那些血气又流入太先殿中,被嵌入桌案的龙尸全然吞噬。
他受了重伤,可却依然躬身站在崇天帝身后,等待崇天帝的召唤。
崇天帝也和商旻一般,望着天穹,也许是在望着悬挂在天空中的繁星,也许也在看天上三星。
“天阙仙应当是不死的,却因为白石的棋盘生了变故,人间的生机并不在人间,而是在天上。”
崇天帝突然开口:“苍龙奴,有天上三星笼罩,三次灵潮都被天上褫夺,你可觉得人间还有胜算?”
被称为苍龙奴的赤衣貂寺躬着身子,气息断断续续:“老奴是圣君的奴才,圣君觉得人间有便有,没有便没有。”
崇天帝背起双手,眯着眼睛道:“天阙立起天关隔绝天地,人间既无希望,还不如着眼于天上。
只要将天上人间俱都打通,天上三次灵潮所得便会为天上人间共有,过往人间的三次失利都会被弥补。”
“为此,便是付出些代价又如何?天下之事,再无更重,商旻怪我落子天上,可若非她登天,灵潮之后又岂能看到一线生机?”
崇天帝说到此处,语气并非那般斩钉截铁,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愧疚。
可紧接着,崇天帝伸出一只手手掌,抬头抓向天空。
就好像要将整座天穹抓在手中。
“此事若成,既成就人间,也成就我!
待我怡然独向九霄之日,便可坐看天上地下浮生作梦,玉炉三涧雪之余,仙人俯首,独掌天上人间。”
有太玄京满城的灯火照耀,天空也不再那般漆黑了。
盛姿站在养鹿街上,抬头看着澄碧的长天如水般平缓清澈,几朵夜云飘荡而来,又飘飞而去。
她今日下午早些时候就已来到了养鹿街,最初只是想邀请陆景与他走一走,看一看天上难得的奇景。
可后来,那奇景散去了,盛姿倒也并不觉得意性阑珊。
原本天上的奇景不过是她前来养鹿街的借口,没了那等奇景,和陆景走一遭诸泰河河畔,看看夜中钓鱼的那些人,看一看水中的涟漪也同样很好。
只是……今日陆景、青玥好像都不在家中,盛姿敲门无人来应。
原本甚至想要去书楼寻陆景,后来又想到书楼里的陆景大致是在做学问,又或者是在修行,身旁也许还有其他书楼先生,贸然打扰反而不妥。
正因为有这些顾虑,盛姿就决定在养鹿街上等陆景。
白色的素踵显得颇为安静,她也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姿却在想陆景。
她想了许多过往的事,想了更多以后的事,想着是否应该更主动些,又想起如今陆景越发出彩了,自己却停步不前,未免有些不般配。
少女情怀,每一个念头,每一缕心绪都像是一阙词,胡思乱想也再正常不过。
正因为有这许多想法,一两个时辰倏忽之间流逝,盛姿却甘之如饴,甚至不觉得时间漫长。
她只希望陆景能早日归来,以免二人出街逛的时间太短。
哒,哒,哒……
就在盛姿翘首望着养鹿街通往书楼的道路时却有稳健而又整齐的马蹄声传来。
停留在原地的素踵突然原地踏步,马蹄声细碎起来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盛姿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向远处,旋即神色一滞。
“……陆景?”
……
一堵墙,自然拦不住已经修成熔炉的盛姿,甚至将陆景扶到主屋,看着陆景苍白的面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紧抿着嘴唇,从自己随身的乾坤袋中拿出几瓶用于应急的丹药,却不知应该喂给陆景哪一种……
若是他人受伤,向来大气稳重的盛姿定然不至于这般慌乱,可此时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却是陆景,这让盛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可不过十几息时间,盛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去请大夫才行。”
“要请最好的大夫。”
盛姿能想到的最好的大夫,自然是朝中的太医,她这就想着赶紧回府,让府中的下人去请几位太医过来。
可恰在此时,不远处一张桌案上,一朵刺玫突然飘散出阵阵雾气来。
扑鼻的香气涌来,盛姿便看到雾气中忽然走出一位赤红色长发、面容白皙、双腿修长的女子。
那女子穿了一身纱衣,遮掩不住她姣好的身姿。
她就此走到床边,身上还萦绕着一阵阵雾气,宛若仙境之人。
盛姿张了张嘴,还来不及惊讶。
瑰仙皱眉看着眼前的陆景,道:“他倒是命大,若换做其他修行之辈,元神受此重伤,必然已经崩解,最少都是一个终身痴傻的结果,他却还能保持元神不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盛姿听到这番话,眼中担忧之色几乎要溢了出来,她来不及询问眼前这貌美女子究竟是谁,看到她一眼便看穿了陆景的伤势,心中也寄托了几分希望。
“姑……姑娘,他似乎很痛苦,可能缓解一些?”
盛姿话语刚刚落下。
只见瑰仙抬起芊手,捏出一个指印,在虚空中抚过。
盛姿闻到一阵清爽的香气,霎时间,她脑海就一片清明,身上整日的疲乏也都一扫而空。
再看陆景,方才陆景还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如今眉头却舒展开来,必须也不再紊乱。
盛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一眼正为陆景擦汗的瑰仙,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瑰仙声音传来。
“我去请大夫。”盛姿道:“刘太医距离长宁街不远,我回府中让人去请,让他尽快来养鹿街。”
“不用了。”瑰仙看了一眼主屋以外:“自从那匹马驮着陆景,驮着一刀一剑出现在养鹿街上。
这小院里的鱼就已经去请青玥回来了。”
盛姿还在往外走:“总要请大夫前来看一看,青玥虽然学了医,但学医的时日尚短……”
当她走出主屋,门外虚空中突然开启一朵朵桃花。
桃花盛开,在那桃花中又走出两个人来。
“青玥……”盛姿看到身穿锦服披风的青玥匆匆而来,身旁还有一位白衣的女子。
那白衣女子雍容华贵,一语不发,神色还有一些难掩的落寞。
“盛小姐。”青玥匆匆朝着盛姿打了招呼,便和那白衣女子走入房中。
白衣女子进了房中,看了陆景一眼,又从袖中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青玥。
“用水化开。”
青玥照做时,手还在微微颤抖。
一旁的瑰仙早已退去几步,将位置让给了青玥。
青玥小心翼翼地为陆景吃药。
盛姿直到此刻,才猜到眼前着雍容华贵、貌比天仙的女子的来历。
“是书楼十一先生。”
既有十一先生,自然也就不必再去请太医了。
盛姿自然知道书楼十一先生精擅药理,只是性情清冷,鲜少为人看诊,哪怕是玄都中的达官贵人请她出诊,也要看她的心情。
有她前来,盛姿终于有些放心。
直至此时,裴音归带着含采姑娘匆匆前来。
盛姿心神稍定,开始偷偷瞧屋里屋外这些女子。
瑰仙就在她不远处,火红长发配合她如火般的气质,惊艳无比。
裴音归青丝如泄,目秀眉清,有如花如月之容。
正为陆景喂药的青玥自不必多说,娉娉袅袅,温柔婀娜,便如月出之皎。
盛姿一边担忧着陆景的安危,心中却多出浓浓的危机感。
“仔细想起来,陆景这般出彩,便如同黑夜中的明月,又岂会没有星辰呼应?”
十一先生看到陆景服药,又对青玥叮嘱道:“你准备一些含香花,配上蓝麝、荆朵、谷留参、百虫草……每日为他服用,不消三五日,等他元神复苏就会醒来,倒也不必太过着急。”
青玥等人听到十一先生的话,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人能醒来就好,其余的都是外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景先生怎么三天两头受伤。”
含采姑娘咬着牙道:“这里可是太玄京,陆景先生身份不凡,谁又能伤他至此?”
一旁的青玥默不作声。
瑰仙、裴音归、盛姿也都沉默下来。
十一先生却转身,缓缓走出主屋,她的声音却徐徐传来。
“陆景这一类人总是会受伤的,现在的世道下,他若能保住性命安然活个数十载,才值得惊奇。”
十一先生飘然离去。
青玥知晓十一先生这几日情绪有些紊乱,脸上始终带着愁云,仿佛内心有乌云卷积。
而十一先生今日这句话也意有所指。
“少爷的同类人,又有谁?”青玥拿着开水烫过的帕子为陆景擦脸。
陆景身上的白衣已被汗水浸透,只是此间人太多,青玥换不过来。
旋即青玥注意到一身红发的瑰仙,当她望向瑰仙。
瑰仙朝着青玥笑了笑,道:“我是陆景的……好友。”
说完这句话,瑰仙又在心中补上一句:“陆景也是我的恩人。”
“既是恩人,离别之际,总要做一些有用的事。”
十几日时光倏忽而过。
大伏发生了一件大事,屡次遭灾的河中道,又有蝗虫过境,受灾之地进一步外扩,已经吞去了大半得河中道。
“两年以前,黄滔河支流泛滥,毁去了河中道南部大量的庄稼,如今又有蝗灾,河中道马上就会多出不知多少灾民,朝着河中道以外扩散……这,又是多事之秋。”
宫中太先殿前。
姜首辅难得身穿朝服,手握玉笏,与次辅盛如舟说话。
盛如舟精气神比起垂垂老矣的姜首辅而言,称得上一个如日中天。
可姜首辅说话,盛如舟便如同学生一般仔细倾听。
“这诸多灾祸都在预示着灵潮将至,这并非好事。”
盛如舟叹了一口气:“河中道遭灾,天下名门大派想来都会前往河中道救灾,只是……元神神通那般玄妙,却无法用于大范围救灾……这真是可惜……”
“并不可惜。”
姜首辅咳嗽了一声,眼中少有的浮出一抹冷意:“若元神神通能够救灾,也许大伏人口最多,以往最为富饶的河中道便不会有这般多的灾祸。”
盛如舟抬眼看了看天空,沉默不语。
姜白石见赤衣貂寺从太先殿中缓缓走来,老人原本佝偻的身子挺直了一些,准备上殿朝见崇天帝,上奏赈灾之事。
“天下名门大派前往河中道赈灾,一方妖魔作乱灾祸之地,这是他们对于天下的心意。
只是……天下的大势力却并非都是良善之辈,邪道宗一流尚且不提,平等乡、百鬼地山、槐帮,以及那些散乱的妖魔都要多加注意些。”
盛如舟颔首,道:“老师,你可曾发觉我大伏境内的血祭之事越发频繁。
便是那北阙海的老龙都想要以此来延续寿元,相传铸剑山中有一位铸剑师走火入魔,企图以血祭之法铸造一柄妖魔之剑。
冠军大将军之子徐行之也曾上禀朝廷,他之所以要放弃那一把陪了他许久的邪刀,便是因为那邪刀中有种种声音低语,想要让他以大伏强者之血祭刀……
还记得上一次灵潮之前,血祭之法仅仅被百鬼地山掌握,就连齐渊王也只是在钻研阶段,现在是血祭之法却如此盛行,其中一定有隐情。”
盛如舟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将天下万千普通人变作修行的养料,这是在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划下难以逾越的鸿沟,若此法盛行,列国朝廷必将崩解,修行者必将视普通人为草芥。”
随着赤龙貂寺近前,姜白石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天上仙人俯视,视人间为掌中之地任意玩弄。
可是……这天下还有许多仙人的走狗,自以为彻底成了狗,便可以高枕无忧,可受仙人投食,真是可笑。”
“河中道遭灾,既然有天上三星的身影,那么灾祸之下,必然也有那些阴影之下的蛆虫,大灾之年……正是血祭的好时候……”
河中道受灾之地再度外扩,原本不曾受灾的河中道南部这数月以来既无冬雪,也无春雨。
所谓瑞雪兆丰年,向来富裕的河中道南部上一年刚刚因为黄滔河支流泛滥而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收成,今年便是大旱灾的架势,一旦天上烈阳高照,天又不落滴雨,便又是一遭大灾。
幸运的是,河中道屡次遭灾,太玄京对于这般灾难早有预期,自从黄滔河泛滥开始,便大量运送赈灾粮食,希望能够扛过这一遭劫难。
只是……河中道人口甚多,扛个一两年以朝廷之力尚且可以,可今年这么一派旱灾景象,若再来一场六七年的大旱灾,朝廷又该如何料理?
百姓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所以在春旱之后,很多百姓眼见土地被冻得梆硬,已然知道今年是种不成庄稼了,没有庄稼,加之大旱,若是不早些走,到了夏天只怕走不出这河中道了。
正因如此,大量的河中道南部的人们,开始背起行囊,涌向河中道四周的道府……
世道之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而这二三月以来,河中道中也多出很多修行者的身影。
各方势力汇聚在河中道中,有些希望为受灾之民尽一份力,有些人想要行善,也有些人混迹其中,达成自己的目的。
平等乡中,有一位年轻的天王手持一杆大旗前来河中道,大旗不曾张开,被他扛在肩头。
可不同于平等乡“万载奴气俱成灰”,以挽救天下众生为己任的理念,这位年轻天王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周遭已有灾民,明明是三月的天,上午的天气却热的有些失常。
河中道之民在这一年中原本就只是领一些救济的粮食,还要被官吏盘剥,而今遭灾,远赴其他道府,粮食自然不够,看起来大多面黄肌瘦,饥肠辘辘。
可那位年轻的天王却似乎看不到这些百姓,他逆着人潮朝着河中道中心之地走去,口里还念叨着:“空巢之地既无人气,正好用于练旗……”
自烛星山上,也有一条白蛇大圣褪去妖身,化为人形,在寻找着一位转世之人。
真武山中,一位牵着两头鹿的道人遭了灾,有人想抢夺他手中的鹿,道人脸面通红的与他们理论。
原本应当听不懂什么道理的灾民们却被这道人说服了,道人送了他们两碗鹿奶,便继续牵着那两头鹿走在旷阔的河中道。
黄滔河河中道支流原夏河龙王不曾压住河水泛滥,早已被崇天帝斩去了头颅,新的原夏河龙王以云雾遮掩自己的行迹,腾飞在天空中,他垂落龙首,眼看着诸多流民,眼中竟然有几分不忍。
高高在上的龙属,竟然会同情这些灾民……
无数身影游荡在河中道中,还有许多妖魔蛰伏,希望这灾祸来得更汹涌些,一旦失去秩序,他们也好浑水摸鱼。
陆景此时已醒了过来,青玥正在为他剥橘子。
而他则闭着眼睛。
脑海中,一道道命格元气化成的白光纠缠在一起,光芒十分灿烂。
这些日子以来,陆景所积累的命格元气数量称得上雄厚。
尤其是之前太玄京外一行,如南风眠所愿,让他得以南下,也让陆景所获非浅。
而当这些命格元气凝聚在一起,哪怕陆景元神此时还在剧痛,他嘴角依然浮现出些许笑容。
“足够提升神武天才命格了。”
“命格提升,筋骨、天赋也皆有提升,对于我元神伤势的恢复,想来也极有作用。”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登仙体魄,仙人入我梦
足足三千二百余道命格元气化成了白光缠绕在趋吉避凶命格周遭,几乎化作一轮太阳,照耀在陆景的脑海,照耀着其余诸多命格。
当三千二百道命格元气在陆景掌控下,纷纷涌入璨绿色的神武天才命格中,神武天才彷佛融铸了种种神妙之物,褪去了深绿色,色彩变得略有些浅澹,又有一种崭新的光彩从中涌动出来。
自璨绿化作尊青!
神武天才命格消融在了陆景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崭新的命格。
当那命格出现在陆景脑海。
青色光芒大作,道道流光肆意闪烁,化虚无为实质,又好像跨越了某种界限,涌入陆景的躯体中,也涌入陆景元神中。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陆景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周遭天地间的元气陡然间变得浓郁起来。
亦或者……天地元气未曾生出变化,生出变化的是他的躯体本身!
“元气……”
陆景坐在主屋中,一旁的青玥是无所觉。
可陆景落目之处,他那残破的元神流转一道孱弱的神念,天地间的景象刹那间又生出变化。
这虚空中的一切都变得雾气茫茫,而那些雾气却并非寻常雾气,而是对于修行者而言至关重要的元气。
陆景身穿一身白服,面色依然苍白,眼神中并无什么光彩,可他脑海中,崭新命格流转诸多讯息……
“【登仙体魄】!”
神武天才命格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新的尊青命格。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陆景感知着这道尊青命格,只觉得他随意坐在床榻上,便如若化作这天地元气的执掌者。
陆景接过青玥递来的橘子,又朝着青玥微微一笑。
旋即心念微动。
“来。”
区区一字便如若是执掌规则的仙人下令,周周的元气尤如乱流一般,朝着陆景用来。
陆景闭起眼睛,身上一阵气血升腾。
他躯体中,因为受了李观龙那一拳,还不曾恢复过来的大阳被九神持玄法催动。
大阳照耀气血,接引涌动而来的元气。
“无声无息间我的体魄亦有大变化。”
他始终坐在床榻上,甚至不曾感知到自身躯体的变化,可是当九神持玄法运转。
陆景只觉得自己的皮肉筋膜骨、脏、腑、双腿双臂、头颅,都彷若化作一尊尊气血之神。
以往的九神持玄法如今运转起来,竟然变得这般流畅。
浓厚的元气入他躯体中,就落在大阳、雪山之上,陆景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觉自己沉重的大阳,变得越发轻盈起来。
之前胸口、四肢百骇因为李观龙那一拳,一直都在隐隐作痛。
可当海量的元气入体,陆景清楚的察觉到,那些痛苦正在被丝丝缕缕的剥离出他的躯体。
而这并非是登仙体魄的所有特殊之处。
除此以外,陆景元神也被元气缠绕,陆景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明,元神上并无金光,却因为这些元气的到来,因为呼风唤雨经之运转,化为风雨浇灌着陆景的元神。
陆景眼神微变……
“登仙体魄,既要以肉身登仙,也要以元神登仙!
怪不得能够与斩龙士、少年剑甲同列为尊青命格!”
哪怕是向来沉稳的陆景,脸上都不由露出许多笑容。
之前送虞七襄出玄都的那一个夜晚,陆景冒险斩龙,得罪了天下龙属,完成了自己对于重安王妃的诺言,也获得了两千道命格元气。
再加上不久之前,差点让他丢了性命的一桩大事……许久没有提升的神武天才命格,终于更上一层楼。
“只是不知这登仙体魄,为何名为登仙……
据众多典籍记载,天上那些俯视人间的仙人中只有极少数是这凡间之人飞升而上的。
既然名为登仙体魄,是否意味着我已经拥有了飞升之天资,有朝一日也可受到天上三星照耀,天关大开,天上落下仙光,令我羽化,以此登仙。”
陆景心中这般思索。
一旁的青玥还在低声和他说话。
“少爷还未醒来时,宁蔷小姐、陆漪小姐都来看过了,今日又派了青衣过来询问,如今知道你醒了,想来都颇为欣喜。”
“这几日所以卧榻在床,可真是吓人,我不敢离开,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裴小姐和含采姑娘送来的。”
“太子昨日前来看你,还带了平日里不便出宫的十三皇子一同过来。
那位小皇子可真是和善,见了我,竟然还称了我一句青玥姐姐,后头跟着的太监咳嗽提醒他莫要坏了规矩,还被他责骂了……”
……
青玥与他说着这些琐事,在他昏迷这些日子里,太玄京中也发生了许多事。
据说……观棋先生引动雷霆降临了太玄京,笼罩在青云街上,还被大伏朝廷责问,这件事也是青玥听十一先生与九先生交谈才得知,可惜不知结果如何。
陆景生了病,书楼中许多爱戴他的弟子也想要登门前来看望他,却都被长生先生拦住。
毕竟陆景正在休养,哪怕这些人也只是在表达关切,可终日打扰,对于病人来说也不算一件好事。
就连关长生,也只是托人送来三壶青梅酒。
关长生之前就和陆景说过,他前来大伏之后就没有再酿造过青梅酒,这些日子里饮酒屡次和陆景饮酒,也让他的存货见了底。
现在又送来三壶,只怕关长生那里也所剩无几了。
“长生先生这青梅酒酿造的倒是极好,里面还加了参池鱼骨,虽然是酒,但既养元神,又养躯体,你每日喝上几杯,也能更早恢复过来。”
“但也不可贪杯,毕竟是酒。”
青玥这般叮嘱着,又仔细询问陆景想要吃些什么,这才离了屋子。
此时主屋中,青玥早已搬来了许多花草,这些花草看似寻常,只带出缕缕清香。
可被陆景吸入体内,诸多气味混杂在一起,竟然化作一股热气,修补着陆景的元神。
陆景最初发觉此事时,倒是吃惊于青玥的进步,继而心中多了几分欣喜。
看来十一先生教授给青玥的药理,青玥已经能熟练运用了。
“天下的学问浩瀚如海,区区几个月,青玥想要成为真正的医师也许并不够,但她还有一颗认真的心,这般持之以恒下去,只要十一先生愿意教她,她总能有一番成就。”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此时夜幕落下,云雾渐去,又有几缕星光洒落。
陆景元神受损后,总觉得十分疲累,之前刚刚醒来,当黑夜来临,他有难奈困意,沉睡不起。
也正是在这一时候,陆景脑海中,一团奇物白光还在闪闪生辉。
陆景走出太玄京,趋吉避凶命格两次触发,第二次获得了少年剑甲这一尊青命格。
而第一次,陆景还获得了一件奇物。
那奇物包裹在白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处天坛。
天坛中央,还有一个蒲团,天坛以外,几处桃花、几处杏花盛开。
这奇物此时此刻闪烁光辉,几枚杏花从杏树上落了下来,飞出了奇物,从无到有,落在陆景头上。
在那屋中,还有一朵刺玫盛开,刺梅的花叶上,火红长发的瑰仙正有些惊讶于那些杏花的莫名出现。
只是……
此时的杏花落在陆景头上,陆景略显苍白的面容配合着他如玉的面容,令瑰仙有些出神。
她突然想起之前陆景在翰墨书院中练字时写下的那一阙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瑰仙其实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为了保全无夜山,孤身前往海上妖国,如今竟然能够靠着无意中残留下来的一枚花瓣,复苏于大伏境内。
她也从来不曾想过,种种看似难以想象的巧合,竟然会落在她的身上。
恰好那花瓣落在大伏太玄京,恰好生根于陆景的小院中,恰好那小院只有主仆二人,无人会随手摘下刺玫,恰好陆景能看到花卉中的自己,恰好陆景是个心善之人,没有怀疑她,也没有随手断去她仅剩的一缕生机。
“这样想来,我倒是非常幸运。
只是不知……无夜山是否安然无恙。”
瑰仙想起自己的故土,心中多了一丝焦急,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昔日能够抚平山岳的双手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神通残留。
莫说回归全盛时期,就算再度燃起神火,元神照星,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也显得极为困难。
“只是陆景先生救我,现在他受了伤,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瑰仙这般想着,她站在刺玫鲜红的花瓣上,低头看了一眼花芯。
“现在没有这花芯我也能活,只是想要恢复修为便会更难些。
这倒也……无妨。”
瑰仙思绪重重。
恰在此时,陆景身上却传来一丝奇异的气息,瑰仙察觉到那气息,有些吃惊的抬头。
她隐约感知到,陆景的气息越发平缓了,体内的气血流动也变得越发汹涌,越发澎湃。
“这……”
哪怕陆景极善于让人惊讶,瑰仙也算是见证了陆景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从一位懵懂的少年,成长为点燃神火、养剑扶光、铸造武道大阳的强横修行者,可现在这一番变化,仍然让瑰仙有些……难以理解。
陆景的伤势,似乎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
“是因为那些杏花?”瑰仙心中暗自发问。
可实际上那些杏花并非是陆景伤势恢复的原因。
杏花甚至在阻碍着陆景伤势恢复的更快些。
而陆景……又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的身躯飘飘若仙。
又梦到……
明月出云崖,暾暾流素光!
素光照耀下来,落在了梦中的陆景身上,仅一瞬间,陆景只觉得眼前的明月素光带起了他身上的白衣,也让他的躯体轻若鸿毛,令他飞上虚空。
隐约间,天上的云雾席卷而去,露出一座被仙雾笼罩,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天关!
天关显现,一座仙境正耸立在天关以后,而那仙境中有仙人落目,正在等待着陆景前来。
陆景看到天上的仙境,看到仙人,正在疑惑。
他又察觉到当那明月光芒笼罩着自己,自己元神与肉体上的伤势,竟然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复原。
陆景心生疑惑,他抬眼看去。
好像看到那天关之后,仙境以内注视着自己的仙人,是一位长发白衣,身旁悬浮着一柄仙剑的人物。
他眼神澹漠,看向陆景的眼神除去澹漠以外,就只余留下一些好奇。
“天上的剑仙?”
陆景心中自问,他腾飞在月光下,身躯似乎不由他控制,将要直入仙境。
越靠近仙境,陆景身上的伤势就恢复得越快。
陆景又听到仙人之音,看到一道仙路。
蟾光听处合,仙路望中分!
那仙路上,有很多身影正在埋头扫地,好像是在为陆景扫清仙路上的尘土,以此欢迎陆景的到来。
即便是仙人、仙境,似乎也在等候着陆景前来。
“是因为登仙体魄。”
陆景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只是他尚且来不及疑惑,那天关以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声。
“天上月暂且不提,凡间之月也当有霭霭光,又何必入仙境?”
当那声音传来,陆景勐然看到月光弥漫之地,却有一片片杏花飞舞过来。
那杏花到来之处,云雾突然凝聚,化为了一位老人的身影。
那老人身材高大,躯体巍峨,长髯落下。
那身影就如同一座高山,朵朵杏花洒落,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那天上的仙境。
而那仙境中的剑仙眼见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些遗憾,却无半分的气恼,又或者……他不敢气恼。
当杏花彻底遮住陆景的目光之前,陆景看到仙境剑仙此时已转过身去,朝着远处的云雾行礼。
天上仙人也要对这位老人行礼。
“夫子……”
朵朵杏花也落在陆景头顶,陆景也终于睁开眼睛。
此时的他也终于意识到,何为登仙体魄。
据天下许多典籍记载,天下间的凡人也会获得特殊的机遇,会在梦中见仙境。
所谓登仙体魄,大约便是能够让仙人落目的体魄……
当他坐起身来,一朵朵杏花洒落下来,落在他的手中。
“剑甲商旻前辈入仙境,斩去五千剑仙,夺来仙剑五千,铸造了神术、白鹿二剑。”
“四先生入仙境,仙人不敢看他。”
“而今日,仙人入我梦,夫子却不愿让我梦中入仙境……”
“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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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走出太玄京,捶碎黄鹤楼
十里长宁街,陆家府邸。
陆府中这些日子以来,足足添了七八房妾室。
陆家二老爷至今还在大昭寺中研修佛法,纳妾的自然不是他,而是一向对于女色并无贪恋的大老爷。
也就是那位曾经少年盛气的陆神远。
这件事情早已在玄都传开,夜晚有人路过十里长宁街,走过陆家气派辉煌的府门前,看到陆府的门楣,也许还会在心中揶揄一番,猜测陆家大老爷今夜究竟是在哪一方妾室院中。
可不同于绝大多数人所想。
陆神远这些日子娶了妾室,除去妾室进门的那一夜以外,这些正值十八九岁的美娇娘,就极少见过他。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东院那一处院落中,身旁甚至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陆府大夫人偶然说起,也只是说老爷兢于修行一道,不愿理会府中杂事。
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陆景梦中见仙人,也见仙境的今夜,陆神远盘坐在小院中,他神色从容,身上竟然还散发着一道道浓郁的白气,充斥于这一处小院,让这小院如若仙境一般。
陆神远正在休息,一如过往的许多个夜晚。
可今日……陆神远似乎感知到了些什么,他突然间睁开眼睛,夹杂着他周身气血流转出来的白雾也变得稀薄了很多。
他缓缓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养鹿街的方向,眼中多出些意外,旋即又变得沉静而又深邃。
深邃的眸光中如若酝酿着一处深渊。
“仙慧……”
陆神远难得自言自语,头顶逐渐绽放一朵莲花,那莲花中有更浓郁的白雾勃发,瞬间便布满了这座小院。
下一瞬间,惊人的一幕显现而来。
却见天上有素月高悬,那月亮照出素光,照耀在小院中的白雾上。
而那白雾上,竟然倒映出一幕景象。
景象中……乃是一座山岳悬空,灵光闪烁,仙鹤飞天的仙境。
一处悬空山岳最高峰,那一位方才还出现在陆景梦中的剑仙露出身影,他远远望着陆神远。
陆神远若有所觉,头顶白雾莲花越发生机盎然。
这等生机,并非凭空逸散,而是注入陆神远的躯体中。
以长生法修长生,陆神远头上开出一朵长生莲花,只是这凡间并无长生莲花,便只有天上仙境才有!
陆神远站在原地,抬眼看着天上的剑仙,那剑仙也注视着陆神远。
直至良久之后,陆神远面色终于不在那般清冷,反而露出一股笑容。
那笑容有些深沉,又有些……如释重负。
窗外日光弹指过,看似时光匆匆,可这也是岁月的美好之处。
岁月之美,便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当岁月流逝,所带来的并非是枯败和苍老,也有可能是否极泰来,又或者是大病初愈。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得太快。
从春日萦绕,再到夏日高照。
两个多月的时间对于年轻的陆景来说,并不算什么,反而因为这些日子的修养,他一身的伤痛,也已经逐渐恢复。
他气息不显,无人知道区区两月有余,陆景肉体上的伤势已经全然好转。
至于元神,因为陆景原本神火受损,又受了极严重的伤,好的略微慢些,并不像陆景肉身一般完全好了,却也已经好了大半。
这自然要得益于他崭新的登仙体魄命格,也得益于青玥这些日子以来的精心照料、医治。
从陆景能够下床开始,他也并没有在家中闲坐。
他仍然去书楼中授业,仍然履皇子少师之责,教授十三皇子,也和青玥一同去善堂中,授一授课。
“景先生,禾雨托我带来这一株星岁花,她之前便特意写信前往禹星岛,由禹星岛剑道大宗师洛明月亲自摘下,又托了元神修士带来。
由此辗转了两月有余,才送入了南国公府。”
书楼里,南雪虎和陆景随意坐在一处山丘上,这里有着大片大片的木棉树,上面开满了红色的木棉花。
二人坐在地上,陆景抬头看着树上的红棉。
只觉得奇花烂漫半天中,天上云霞相映红。
南雪虎手里还有一朵枝叶翠绿,花朵半金半黑的星岁花。
这星岁花上还流转着一种特殊的气息,气息萦绕间,自有其不凡。
“这一株花朵虽然比不上禾雨曾经救了我母亲的那朵奇花,可也珍贵非凡,先生将这朵花熬化服用,对于先生的元神伤势,必然能够起到大作用。”
南雪虎看着眼前的陆景,将手中的星岁花递给他。
陆景面色红润,昔日的萎靡不振似乎已经一扫而空了。
以南雪虎的修为,尚且不曾熬炼出武道精神,无法以武道精神感知陆景的元神。
从一开始,他就看不出陆景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只是南老国公两个多月前曾经提起过,陆景的伤势比起南禾雨的伤势还要更重。
南禾雨强行以羽化剑心催动千秀水,强行阻挡了少柱国那如龙柳枝十几息时间。
看似只有十几息时间,却让南禾雨元神重伤,也让她的羽化剑心受损。
那日南雪虎原本骑着越龙山,想去送风眠叔父,可他上前不曾跑出三百里,就看到一道气血如若流星一般滑过低空,一道声音落入他的耳畔。
“回去吧。”
南老国公苍老而又疲惫的声音传入南雪虎耳中,南雪虎抬头就看到那气血红光中,南除了南老国公以外,还有南禾雨。
那时的南禾雨已经不省人事,原本身上时时刻刻透露而出的缕缕剑气的少女天骄,却已经气若游丝。
南禾雨回了府中,有名医前来医治,又有各种灵丹妙药,却依然过了五六天才醒转过来,时至如今都面色苍白,想要恢复过来只怕还要休养很久。
“爷爷说过,景先生的伤势比起禾雨,还要更重,只是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却要比禾雨轻松很多。”
“不过……陆景先生将来有很多神奇之处,天资绝盛,现在有了这星岁花,伤势恢复的速度,应该能更快些。”
南雪虎轻重这般想着。
陆景看了南雪虎手中的星岁花一眼,朝着他一笑,道:“这等灵花,哪怕是在禹星岛上也没有第二种,我听你说南家小姐伤势至今颇重,与其给我,还不如让她服用,早些好起来才是。”
南雪虎略略怔然,旋即道:“陆景先生,你上次出手,我和禾雨都极为感激,若没有你,叔父也许就要被那齐国剑圣的剑意斩成重伤。
叔父的心性伱也知晓,他不喜欢太玄京,又已经决定南下前往齐国游历,若因为重伤无法成行,而被拘束在这南国公府中,对于他而言应当是极为痛苦的事。
正因为有你出手……”
“不必谢我。”
南雪虎还未说完,却被陆景打断:“他与我结拜时你也在场,他想走,我自然会送他。
这朵星岁花,其实我已经不需要了,代我谢过南小姐的好意,也替我谢她为我挡住那一箭。”
南雪虎有些无奈,但看到陆景坚持,只能将那朵灵花收起来。
“这一把刀……用起来是否趁手?”
陆景又问南雪虎。
南雪虎摸了摸腰间那把大刀。
大刀被黑色刀鞘遮掩,就连刀柄都被裹上了一块黑布。
这刀看起来颇为沉重,又十分宽大,随身带着很不方便,可这些日子南雪虎仍然将它佩在腰间,看起来有些滑稽。
“用着倒是趁手,只是这名刀山鬼品秩不凡,又是一把元神宝刀,虽然坚硬非常,锋锐无比,我却发挥不出它真正的威力。”
南雪虎大手摩擦着刀柄,犹豫一番,又对陆景说道:“景先生,以我如今的修为,其实配不上这三品名刀……我受你名刀,心中也有愧。”
“又何必有愧?”陆景指了指远处那匹马。
远处的木棉花下,一匹白马正高高仰着头,吃着那些木棉花。
仔细看去,哪怕是在白昼里,白马身上也泛着一丝微弱的玉色光芒。
“这马是风眠兄送予我,这名刀山鬼虽然落入了我手里,实际上是他的战利品,他在南国公府诸多子弟中,唯独喜欢你。
现在风眠兄离了太玄京,我是你的长辈,就代他将这把刀送给你,你不必顾虑太多。”
“山鬼虽然是三品元神宝刀,刀意神通落入其中,威能便可大增,再加上元神修士可以手持此刀,驱使山鬼,若流入江湖中,竟然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可除此之外,它来源于百鬼地山,不知是何等材料打造,刀身轻盈,可又能广纳气血,削铁无声,锋不可挡,你手持此刀以御敌,比你那五品的饮雪刀威能更强。”
“而且……这把山鬼有些特殊,等你凝练出武道精神,也许可以凭借武道精神驱使其中的山鬼。”
陆景自称自己为南雪虎的长辈。
南雪虎明明比陆景还要大上几岁,听到这番话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异样,可是也并没有反驳。
二人坐而相聊,书生打扮的魏惊蛰手里还拿着几卷典籍,前来寻陆景。
他远远看到陆景和人相聊,就远远等着,直至陆景朝他招手。
魏惊蛰上前来,朝陆景行礼:“先生。”
南雪虎看到魏惊蛰,也朝他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惊讶。
他来书楼中找陆景,也曾经见过魏惊蛰几次。
可南雪虎每一次见魏惊蛰,都能隐隐感知到魏惊蛰身上的气血变得更强。
短短两月有余,魏惊蛰坚毅而方正的面容遮掩下,那躯体中竟然隐隐孕育着一座气血高山!
“这魏惊蛰倒是个奇人。”
南雪虎这般想着。
魏惊蛰侧头看了南雪虎一眼,陆景朝他随意点了点头,示意他无妨。
魏惊蛰突然抖了抖脊梁,小小的濯耀罗爬上他的肩膀,落入南雪虎眼中。
“槐帮又入了太玄京,领队的是槐帮二当家,便是善堂事发之后,匆匆逃离太玄京的人物。
只是他此次前来,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过往槐帮在太玄京中经营的产业,除了极少部分以外,绝大多数人在沉寂,并未重启。”
“我与濯耀罗还有那条蛟龙游走于太玄京中大街小巷,那槐帮二当家不知是否察知了我们三人的踪迹。”
陆景颔首,道:“七皇子一脉与我也算是有大仇,他亲自出手,显化出神通法身想要杀我,心中其实也早已有所准备。
他知道……我不可能永远身在神火境界,我与他之间自然还有些账要仔细算一算。”
南雪虎听得额头直冒冷汗,只觉得陆景胆大包天,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想要与一位得势的皇子算账。
陆景瞥了他一眼,笑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书楼先生,可七皇子在这太玄京中也有对手,还并非无敌。”
“而且……我对于那槐帮自始至终并无好感。”
后一句,陆景脑海中闪过许白焰的身影,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南雪虎、魏惊蛰说话。
南雪虎避而不提七皇子,却又提起槐帮来。
“我听月象说过,南国公府的产业遍及整座大伏,在许多贫弱之地,也屡次与槐帮打交道。
尤其是这七八年来,槐帮势力在飞速增长,三位当家曾经也是名动天下的强者。
传闻大当家乃是已经被重安王持天戟灭亡的东女国皇子,早在许多年前,他也如同那横山府中的齐国古太子一般,前来太玄京为质。”
“只是那时,圣君如日中天,重安王气血直上云霄,甚至能够化作一轮气血大日,高照天下。
那时重安王麾下八万骑虎军所向披靡,哪怕东女国皇子入太玄京为质,东女国也没有逃过灭亡的结局……
后来,这位皇子因重安王求情,大伏朝廷不再软禁于他,他至此销声匿迹。
又过数十年,槐帮槐叶洒遍天下,这才有人盛传的大当家便是昔日的东女国皇子。”
南雪虎娓娓道来。
一旁的魏惊蛰笑道:“这重安王心性倒是莫测,他统领八万骑虎军灭亡了东女国国祚,没有丝毫留手,却愿意为幸存在太玄京中的东女国皇子求情。”
南雪虎眼中也露出崇敬之色:“重安王对于我等天下武夫而言,乃是活着的传奇。
只是如今……昔日的传奇也有气血枯败的一日,也许混去一轮大日的天戟也将就此蒙尘。”
“那重安世子虞东神据说可比肩中山侯,也许他可以继承了天戟。”陆景道。
三人聊了许久,直至远处升起一阵碧绿的炊烟,陆景这才站起身来辞别二人,朝着远处的炊烟走去。
炊烟处,一脸络腮胡,却又罕见的穿了观棋先生衣袍的楚狂人,用他那绿玉杖串了些肉,又在林中生起火,正在烤肉。
陆景走到篝火旁,楚狂人颇为粗犷的拿过绿玉杖,从上面拿下一大块肉递给陆景。
陆景吃了一口,只觉得香气四溢,口齿留香。
“前辈,这是什么肉?”
“我我今日路过玄华园,看到跑过去几只鹿,便顺手打了一只回来。”
陆景听到这番回答,嘴角略微动了动,看着眼前正在专注烤肉的前辈,不知该如何接话。
玄华园是皇家园林,就坐落在太玄宫中的后方,诸泰河也从其中穿流而过。
陆景好几次在这一处林子里看到过这位前辈,只是始终不知他的身份。
“观棋先生的衣服太小了些,我穿起来太不合身,令人难受。
早知道昨日就不该拉着老九喝酒。”
“老九每次喝醉就说起那座青山,说起他手中那把刀,听得我耳朵都生了茧……”
楚狂人说话时,又从绿玉杖上拿下一块肉,大口吞吃,说话声也变得含糊起来。
“前辈,观棋先生这两个多月究竟去了哪里?”
陆景就蹲在楚狂人旁边,和楚狂人一道吃肉,也说出自己的来意。
他前来找这炊烟,就是为了问一问这位和观棋先生交情匪浅的前辈,这两个多月以来,观棋先生究竟去了哪里。
楚狂人不答,继而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放心吧,他快回来了。”
陆景心中有些疑惑,据说观棋先生这些年以来,除了拜访玄都中的朋友之外,很少离开书楼。
可这一次,观棋先生离开出来已经两月有余,以往陆景想见观棋先生,在任何时候前去书楼都可以见到他,现在修身塔五层上却空无一人,让陆景有些不习惯。
他又听到眼前这位神秘前辈的话,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你可知观棋先生很是看重你?”楚狂人突兀间问了一句。
陆景不需多想,点了点头。
楚狂人头也不回,继续道:“他不曾收你为徒,可实际上,却引你入道,在你尚且不曾看到的所在,也有他的身影。”
“这些年来,观棋先生端坐于书楼中,看似如同之前那般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能让他着眼的事与人其实不多。
你入了书楼,对于观棋先生来说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等到你有朝一日可独上天穹,莫要忘了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向来不愿强迫于你,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理念强行压在你身上,可我是他的好友,我仍然要劝你一句,往后若有闲暇,若有余力,也要做一些观棋先生会做的事。”
“观棋先生会做的事……”陆景若有所思,又忽然察觉到眼前这位前辈的语气,似乎有些消沉。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楚狂人却又再度看向天空,笑道:“再过两三盏茶时间,他就要出宫了,你若想见他,倒是可以去太玄宫外等他。”
楚狂人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去等他吧。”
……
自两月之前,太玄宫中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些年以来,这位特殊的客人实际上是太玄宫中的常客。
时不时便会来临太先宫,和首辅大人对弈几局。
只是这一次,这位面色苍白,神色僵硬的少年前来太玄宫,足足待了两个月。
仍然是太先殿。
姜白石身穿一身白色朝服,上面还精细的绣着一种异兽。
那异兽名为饕餮,久不出世,很多修行者甚至怀疑这饕餮乃是天上仙兽,自始至终都不曾降临凡间。
姜白石面容上透露着疲惫,眼中满是血丝,就连呼吸声都十分紊乱,断断续续。
他与那苍白少年面前摆着一面棋盘。
那棋盘上,黑白交错,星位隐显,巨龙厮杀,其中又隐约含着乾坤奥妙,岁月悠长。
乾坤奥妙、岁月悠长之下,姜白石下出一条不归路,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却立起一座城关,牢牢锁住不归路上的大龙。
城关与大龙对峙,便陷入了僵局。
这盘棋,足足下了两月之久……
姜白石年事已高,又不曾修行,若非有宫中的灵丹妙药,他绝不可能两月不合眼。
“白石首辅棋意又有精进。”
“这一局……便和了吧。”
神色僵硬的少年站起身来,他眉心中的青色印记还在若隐若现,脸上也难得带出笑容。
“此次落凡,白石首辅真是令我欣喜,希望我下次前来,还能与首辅对弈。”
这少年声音回荡在太先殿,身影却早已消失。
姜白石深深闭起眼眸,这才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出太先殿。
他站在太先殿前,天上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令他多出了些生气。
此时,观棋先生从太先殿内殿中走出,站在姜白石身旁。
“先生,你可曾看清了这棋局?”
观棋先生神色如常,他长袖垂落,仔细看了姜首辅一眼:“首辅想要一步登天,以此引出展现大局?”
姜首辅惊叹之间看着观棋先生,又问:“先生,我摆下那条不归路,却不知那天阙仙人是否看清了不归路中的一步登天之局?”
观棋先生低头思索一阵,道:“也许天阙仙人看到了,却只以为是首辅大人的野心。
首辅大人无修行之躯,也无法感应元神,想要以仙人气运一步登天,在天阙仙人眼中,其实也无可厚非。”
姜首辅听到观棋先生的话,这才郑重转过身来,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拖着老朽的身躯朝着观棋先生行礼。
“请先生观棋,有劳先生了。”
观棋先生微微摇头。
二人并肩,朝着宫外走去。
二人走了许久,却见远处有一位位朝官结伴而来。
他们中有当朝得势朝官,也有身上带着战功的将军,更有些年轻俊杰,正脚步匆匆,朝着太和殿而去。
观棋先生与姜首辅相伴而来,顿时落入了许多人的眼中。
“是首辅大人。”
“嗯?与首辅大人结伴的可是书楼的白观棋?”
“正是白观棋,他又何时入了宫?”
“这样一来倒也省时省力,我等便带着他一同觐见圣君,他是书楼先生,却不恪守书楼规矩,竟敢悬雷霆于皇子府邸,折损皇家体面不说,却不知这白观棋是否将皇子血脉放在眼里!”
姜首辅眼中浮出一抹笑意,他侧过头来,对观棋先生说道:“你我身在那太先殿中足有两个月,想来这两个月里这些人没少递折子,想要让圣君问罪于你。”
“他们碍于你的先生身份,碍于书楼的声名,不敢用其他手段,今日倒也不巧,这些人成群结伴想要觐见圣君参你一本,正好又撞到了你。”
观棋先生面不改色:“是有些不巧。”
老朽的姜白石听到观棋先生的语气,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而去。
观棋先生今日的语气,他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听过一次。
那一次,观棋先生走出太玄京,捶碎了声名震动天下一甲子的黄鹤楼。
现在想起来,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太久。
久到玄都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观棋先生的威名。
第二百二十五章 曾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二人旁边就是姜首辅的牛车。
在这太玄京中,能够乘牛车入内的,也就只有姜白石一人。
那短衣的武夫,牵着毛色雪白的白牛,朝着观棋先生和姜白石行礼。
那白牛有灵,朝着观棋先生嗅了嗅,旋即垂下牛首。
而那些朝臣正朝这边走来。
姜白石眉头微皱,正想要迎着那些朝臣而去,一旁的观棋先生却轻声开口:“这一次,就不叨扰首辅大人了。”
姜首辅本来就蹒跚的步履一顿,眼中带了些迟疑。
他记得在许多年前,观棋先生曾经来找过他,只是自己碍于圣君的命令,不曾见观棋先生。
后来,四先生死了,天上仙楼中飞出一柄神剑,斩碎了四先生的剑,四先生享誉天下的人间名剑,也就只剩下几块剑骨。
这件事过去了十余年,姜白石却屡次想起,心中对于圣君当时的决定也多了几分看法。
可是……对于前方的道路已经有所选择,就不能瞻前顾后,亦不能后悔。
“这只是小事,我喝退他们便是,观棋先生不必动怒。”
姜白石不曾和观棋先生对视,只是低头说话。
观棋先生摆了摆手,脸上抚出一抹笑容:“今时不同往日,姜首辅……不必护着他们。”
姜白石闻言,又看到匆匆而来的那些人,只是微微摇头,继而朝着一旁的牛车而去。
足有二三十位朝臣看到姜白石离去,便站定下来,朝他行礼。
姜白石却头也不回,上了牛车。
白牛拉着牛车缓缓走在青玄玉砖上,车轱辘压过玉砖,却静默无声。
白牛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和姜白石一道看一眼观棋先生。
姜白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白牛眼中却带着些可惜。
几十位大臣、将军们眼见姜白石上的牛车,有人朝牛车走去,姜白石还抚袖摆手,是以他们不必近前行礼。
于是这些大臣、将军们又聚拢了起来。
若是陆景在此,对于这些人中的领头者倒是颇为熟悉。
领头者正是刑部侍郎郑元,还有银袍军副将武严豹。
陆景参加殿前试时,想要执掌律法雷霆,郑元曾经多次出言阻挠。
那银袍军副将武严豹也同样如此。
只是陆景当时颇为强势,一人独得三甲,又折服律法雷霆,强行堵住了郑元的嘴。
没想到今时今日,想要在崇天帝面前弹劾书楼的,也还是此人。
不过仔细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二人官阶不低,尤其是刑部侍郎郑元,他们是从三品的实权官员,又因为他是褚国公府的女婿,与七皇子走的颇近。
七皇子禹玄楼因为观棋先生那悬空的雷霆,而无法让府中的强者接引他那一道神念,进而受了重伤。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陆景还在书楼授业解惑,每日也进宫教授十三皇子,七皇子禹玄楼的见素府却仍然大门紧闭。
很明显,太子亲自出手,利用杀生菩萨法,以气血化身斩去七皇子的神念,确实让他伤筋动骨。
正因如此,朝中才会有很多言官,很多实权的朝官递上折子,直言书楼观棋先生越了规矩,甚至目无尊纪,应当严厉惩处。
不过这些折子大多都石沉大海,崇天帝甚至不曾翻开批阅,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原因,刑部侍郎郑元才会和许多大臣、将军一同入宫,想要觐见圣君。
“还请观棋先生,与我等一同前去面圣。”
武严豹原本一直在镇北都护府中担任铸军郎,三年前才调至太玄京中,担任了银袍军副将。
宫中不可佩剑披铠,他一身五官朝服,看似身材矮小,眼神却颇为锐利,站在刑部侍郎郑元旁边,气魄也堪称雄壮。
他过往常年在镇北都护府中与那些归顺朝廷的番族打交道,这等所在,偶有动乱,也需要他们佩剑而去,久而久之,他身上的血性不比那些久居边关的将军们更弱。
武严豹今夜本不欲入宫,又架不住郑元多次派人来请,只得就此一同前来。
除这二人之外,与郑元、武严豹一同入宫面圣的其余官吏、将领,身份放在这太玄宫中自然算不得贵重,可这太玄京中权势之人很多,可能深夜入宫的却并没有多少,将这些人放在太玄宫以外,却都是身份不凡之人。
观棋先生缓步而行,郑元和武严豹带着二三十人朝他走来。
郑元率先朝他行礼:“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神色一如既往的和煦,身上一袭儒生灰衣十几载如一日,让他看起来极为谦和。
他朝着郑元点头,神识流转调动元气,化作轻柔的声音:“不知大人是?”
郑元身后距离他较近的几位大臣俱都皱眉。
这位刑部侍郎也眉头微挑,以为是观棋先生知晓他们的来意,刻意与他难看。
一位身着朝服的大人主动上前一步,开口:“观棋先生,这位是刑部侍郎郑元大人。”
观棋先生眼中闪过些了然,语气中带着歉意:“在书楼中待久了,对于玄都各府各部的大人倒是有些陌生了。”
郑元便如之前那般不苟言笑,道:“观棋先生之名,太玄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生十几年如一日,于书楼中传道授业解惑,学问之深厚,令郑某人颇为敬佩。”
观棋先生饶有兴趣的看着郑元,却并不开口,好像是看透了郑元的意图。
郑元见观棋先生不语,语气陡然间重了许多:“只是先生十余年前颇有风流之名,那时家师便说过,观棋先生太过冲动。
郑元原以为先生在书楼中修身养性十余载,又教书育人、精进学问,自身那些冲动俱都已经烟消云散,却不曾想十余年后的如今,先生做起事来,依然这份不管不顾。”
郑元皱着眉头,神色也有怒气浮现:“还望观棋先生谅解,郑元在刑部供职,任侍郎一职,先生仗着一道符文,招来雷霆悬于太玄京之上,引起众多百姓惊恐。
恰巧那雷霆之下还是青云街,青云街上住着的都是些于国于朝都极为重要的大人们,青云街尽头还是七皇子的见素府。
那雷霆中隐含杀意,令修士元神颤栗,令武者气血惊鸣。
先生此举实在是太过逾矩。”
观棋先生仍然不语,依然看着郑元。
这一处旷阔的宫廷显得有些寂静。
郑元看到观棋先生不曾答话,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先生,今日倒是正巧,不如你与我等一同前往太先殿面见圣君,在圣君面前讲一讲那雷霆来由。
我等也可为先生说几句话,毕竟越了规矩,总要有些交代才是。”
郑元刚刚说完。
银袍军副将武严豹身后,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却带着些阴冷的将领怒喝道:“白观棋,郑大人说的客气,我却觉得不论何种缘由,便招来雷霆悬空对于七皇子而言乃是不敬,七皇子身上流着圣君血脉,你又将皇家尊严至于何地?”
“住口!”
武严豹转过头去,怒喝那面色阴冷的将军一声:“不得对观棋先生无礼。”
面色阴冷的将军气息一滞,低下头去。
武严豹歉意道:“观棋先生,据观星司说,那雷霆是由观棋先生催动一枚符文引来,那等符文被贸然催动,万一失控,只怕会引来大祸患。
太玄京中人潮涌动,一旦那等宝贝符文失控,只怕会酿成天大的祸患。”
“先生,不如与我等一同前往太先殿,总好过圣君派人请你。”
郑元、武严豹连同二三十位大大小小的官吏、将领都注视着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却依然饶有兴致的望着众人。
“你们想要知晓我引动雷霆的原因?”观棋先生忽然询问。
郑元摇头:“以先生的身份,自然不必与我们说,去了太先殿上,只与圣君说……”
郑元还未说完,观棋先生却轻轻抚了抚衣袖:“你们说的倒也委婉,其实你们心里清楚,我那雷霆并非是在悬空,而是在镇压见素府。”
郑元、武严豹神情忽变。
一位年轻的文官皱眉,怒道:“先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也有颇为崇敬书楼的文官,小心翼翼道:“先生,有些话还要三思之后,才可道来。”
……
观棋先生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却在突兀之间,变得陌生而浩大起来。
“你们想要知道我以符文引动雷霆的原因?”
“是因为我书楼,我白观棋也有脾气。”
“七皇子禹玄楼屡次出手想要杀我书楼陆景先生,暗杀、刺杀不成,还要亲自显化神通法身,镇灭他元神。
他虽是皇子,有时候却要知晓,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些代价,不可全身而退。”
观棋先生娓娓道来。
一旁的郑元、武严豹,乃至在场的大臣、将军们静默无声。
此间只有清风拂过建筑的声音,落针可闻。
“大胆!”
一位将领勐然怒喝:“白观棋,你竟敢说出镇压二字,那见素府乃是皇子府邸,你竟敢……”
“这里是宫中,要小声些。”观棋先生叹了口气,再度迈步,沿着宫道走去。
“观棋先生,你可知你方才的话何其大逆不道?”
郑元深吸一口气,望着观棋先生的背影。
他实在不知,观棋先生在太玄宫中说了这样的话,太玄宫中的玄衣为何不曾现身。
武严豹朝前走了一步,语气深沉:“观棋先生,我等是这太玄宫中的臣子,今日你道出忤逆之言,总不能这般一走了之。”
一众将领跟在武严豹身后,望向了白观棋的眼神亦有些不善。
其中还有些年老的将领,似乎有些犹豫。
旋即大约想到白观棋自从十几年前那一次重伤之后,便再也未曾出手,胆魄也就壮了些。
“观棋先生,且先不提你方才话语中的忤逆之言,那陆景虽然是难得的天骄,可七皇子的身份这更为贵重,先生将七皇子与陆景摆到一处,不该!”
“而且,书楼乃是传道授业之地,受万人景仰,若是书楼中的先生、弟子因为一己私仇,观棋先生就要出手庇护,甚至行下大逆之事,这先生二字,你受之有愧。”
郑元精瘦的脸上并无多少怒气,甚至还带着些期望。
他望着观棋先生的背影:“先生!我劝你与我等一同前往太先殿面见圣君,圣君宽容,也许还可以……”
他话语未落,观棋先生的步履停了下来……
“你们可真是……吵闹。”
他站在原地,远处,那白牛与首辅姜白石还未走远。
那短衣汉子,牵着白牛还不忘转过头来,有些鄙夷的自言自语:“许久不曾见观棋先生这般表情,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
短衣汉子是在自言自语,可那些将领据都是修为不凡之辈,文官中亦有元神强横的修士,他的话自然落入这些人耳中。
武严豹识得这位短衣汉子,曾经一次偶然之下,见过这位短衣汉子随手捏散了一头恶鬼。
那恶鬼也已燃起幽幽鬼火。
他不知短衣汉子为何说出这番话,隐约间猜到观棋先生修为不凡,也猜到引动雷霆的也许并非是观棋先生手中的宝物符文……
可是,武严豹仍然对短衣汉子的话嗤之以鼻。
因为这里乃是太玄宫!
圣君近在眼前,宫中不知有多少强者,哪怕是那位如今越发强大的武夫伏无道,多次前来太玄京,也无法入太玄宫中央。
观棋先生……又如何?
正在这时。
观棋先生的神念声音却悠悠传来,他叹气道:“书楼是传道授业之地,自然不理会先生、弟子们的私仇。
可是陆景不同。”
“而且便如我方才所言,你们太吵闹了,在书楼中待久了,我也变得慢条斯理,唯独近日以来,我心中又有些急迫。”
“你们,莫要挡路。”
观棋先生说到此处,突然挥动长袖。
此时已至傍晚,天上隐约浮现出一抹残月。
可当观棋先生挥动长袖,天上的月亮突兀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彩云。
彩云飘来,从那彩云中……竟然探出一只大手。
大手轻轻落下!
郑元、武严豹以及二十余位朝廷官吏将领还未曾反应过来,澎湃的元气带起阵阵神光,加持在那大手上。
大手拍下来,就像拍苍蝇……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
大手消散,于这尊贵的太玄宫中,二十余位官将灰头土脸。
那郑元、武严豹以及方才出生喝骂的几位将军、文官伤势尤重,口吐鲜血,骨骼都断裂了。
武严豹乃是太玄宫中银袍禁军的副将,享四品将军之禄,是货真价实的神相武夫!
可是……刚才那大手落下,自己周身上下竟无一丝气血可以调动。
远处牛车上,姜首辅皱着眉摇了摇头。
那短衣汉子却笑出声来,眼中闪过些光彩:“观棋先生曾经是太玄京中最风流,也是最天骄!如今这些所谓天骄,与那时的观棋先生比起来还要差出去许多。
只是这些年来观棋先生越发沉默,众人都忘了他,也忘了他曾经与四先生一同倒却鹦鹉洲,以鹦鹉洲之水拯河中之民。
可他只是在沉默,并非是已经废了,这些人是自讨苦吃。”
姜白石心思沉重:“看来,观棋先生比我想象的更看重陆景。”
观棋先生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太玄京宫墙上,一位身穿长袍,头发雪白的老人,看了一眼宫外等待着观棋先生的陆景,又看了一眼观棋先生。
“观棋一如既往。”
“曾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观棋,还是如往昔那般,自始至终不曾有所变化。”
第二百二十六章 陆景,你可愿成为书楼执剑?
白发老人迎着傍晚的霞光,自太玄宫宫墙踏虚而下。
皇宫宫墙高高耸立,但在这白发老人眼里却好像如同平地一般。
其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太玄宫每一处角落,却无一道目光落在那白发老人身上。
白发老人就此走下高墙,落在宫阙青砖上。
当他落地的一刹那,他头上的白发在顷刻间变得乌黑,苍老的面容突兀之间英气勃发,甚至眼中也多出许多锋芒。
原本矮小的躯体,变得高大威勐,配上一身锦帽貂裘,令他看起来雄壮狂傲。
陆景迎着晚霞,但站在太玄宫不远处。
他低着头,体内运转着九神持玄法,自他神武天才的命格提升为登仙体魄,原本需要精神集中,调动周身气血才可修行的九神持玄法运转起来,也变得越发容易。
他体内的大阳弥漫而出的气血流入他全身上下,配合九神持玄法,让他的皮肉筋膜骨、脏、腑、双腿双臂、头颅俱都受到大阳气血笼罩,无时无刻都在变强。
登仙体魄对于陆景的武道天赋而言提升巨大。
一缕先天气血已然诞生于陆景大阳深处,再过不久,陆景便能修出第一道先天气血。
“武道入先天,辅以春雷精神,足以让我的春雷刀意威能再上一层楼。”
陆景心中思索,目光又落在腰间的呼风刀上。
呼风刀上隐隐流转着一缕微风,陆景的手落在漆黑的刀柄上,那一缕微风陡然有了些许变化。
“一旦踏入先天,九先生传我的这一式拔刀术加上春雷刀意……哪怕是有先天巅峰的武道强者近身,我也无惧之。”
……
“刀意春雷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还有精进的余地。”
就在陆景运转九神持玄法时,一道如若惊雷般的声音落入陆景耳畔。
陆景体内悬浮的大阳上流转出来的气血勐然大盛,他眼中略有警觉,侧头看去。
不知何时,他身旁多了一位锦衣男子。
那男子锦衣被晚霞照耀,隐隐显现出一只兽头,粗略看去,倒像是一只老虎。
此时那男子背负双手,眼神还落在陆景腰间的呼风刀上。
“春雷刀意便如其名,刀出则如春雷一般,只是……那春雷却是天地的权柄,得其形容易,但若要得其精髓,却并不简单。”
锦衣男子平静开口,陆景体内的大阳光芒陡然暗澹下来,似乎是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压制。
乃至陆景将要完全恢复的元神都睁开眼眸,看向那男子,却只觉眼前的男子就如同一尊旷古的凶兽,隆隆气血融合着某种恐怖的武道精神,便如同烽火一般直冲天穹。
他头顶天空中的云雾,都被这无形的气血烽火吹散了。
“此人……是一位盖世的强者。”
陆景眉头微挑,刚要说话,那锦衣男子却转过头来,眼中多了些兴趣。
“你成长的速度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曾经在我殿中修行,后来成为了当今天下武道魁首。”
当今天下,武道修为中执魁首之名者,便只有一人,就是那位横扫七国,气血化日的重安王。
眼前这位神秘男子……教过重安王?
陆景有些出神,自这位神秘男子出现至今,他尚且未曾说过一句话,眼前这男子眼神落在他身上,浮出的威压甚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元神上浮动的金光,也被这男子隐隐透露出来的气血照耀,全然暗澹了下来。
“你元神天赋更盛,武道天赋也算不凡,天下武夫中,天资绝盛者数不胜数,但元神与武道同修,却仍然有这般进境速度的,不多。”
“你可……入我门下。”
眼前这锦衣男子背负双手,高大巍峨的躯体几乎化作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陆景。
“入我门下,我传你大玄功,传你肉身搬山的武典,让你气血如若烽火,如若万军攻城,让你有望登临武道绝巅。”
“我平生有三位弟子,皆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你入我门下,自然可得他们的庇护。”
“入我门下,这太玄京中再无人敢与你为难,自此之后,你便是想要在青云街上立起府邸,与那禹玄楼平起平坐,也绝无半分不妥。”
“来,拜我为师,我赐你一场大福缘!”
锦衣男子声如洪钟大吕,整座太玄京上空涌动的气流都因为这锦衣男子的声音,都在瞬间变得汹涌起来。
修持武道者不同于元神修士,元神修士可驾驭雷火,可引动天时气象。
可武道修士修持自身,自身强横的情况下,气血也可脱体而出,但是想要影响一座城池……却极为不易!
由此可见眼前这锦衣男子究竟何其强横。
此时此刻,他头颅微仰,双手负在身后望向陆景。
他眼中,有气血浮动,那气血中竟然带着一缕缕雷芒!
“拜……此人为师?”
天上的气象因为这位男子的现身,有了巨大的变化。
涌动的暗流刮来云雾,遮住了天空。
那晚霞都已被遮掩,明明是傍晚时分,却已如黑夜一般。
可在陆景眼里,眼前这锦衣男子的身影却如烈阳一般。
“武道修为,竟然能达到这种程度?”
陆景不由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天下强者无数,知道照星、神相境界以上,还有纯阳天人,天府人仙!
可眼前这位恐怖的男子,却仍然让陆景觉得难以理解。
“可是……初次见面,我还来不及说句话,就让我拜他为师?”
陆景心中正在疑惑。
趋吉避凶命格闪过缕缕光芒。
【恒!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
……
一道道信息涌入陆景脑海,陆景微微挑眉。
他承受着这锦衣男子身上传递而来的莫大威压,却仍然抬头看向此人。
此人英气阵阵勃发,让人自发敬畏,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说的贵气自他身上浮现出来,可谓铺天盖地。
可是趋吉避凶命格的卦象,却让陆景沉默下来。
“答应此人是凶象,不答应此人乃是大凶之象。”
“此人身上这缕缕威压必然是因为他地位尊贵,久处于高位养成,不答应他会引来祸患,答应他有种种好处,看似大吉大利,可趋吉避凶命格卦象最后,却说将有大灾大祸,灾祸与所得平衡之下,也就成了凶象。”
“此人……对我有图谋?”
趋吉避凶命格照耀,大明王炎天大圣逐渐浮现在陆景元神之后,正气如虹命格触发,陆景身上承受的压力开始逐渐瓦解,让陆景脑海中越发清明起来。
他在沉默。
而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神秘男子还在凝视着他。
此人注视陆景时,陆景只觉得自己的元神、武道大阳俱都被此人看透了,甚至他腰间的呼风刀、唤雨剑,都在不断颤动。
仙人遗宝,竟然会敬畏此人。
十几息时间过去,陆景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那神秘男子嘴角露出些许笑容,侧头问道:“你不愿意?”
答应为凶,不答应则为大凶。
可陆景并未多想,他抬眼看了看身后的太玄宫,忽然开口问道:“前辈大约来自太玄宫中?”
“何以见得?”那神秘男子含笑询问。
陆景平静道:“前辈的气息让我觉得颇为熟悉,便和太子、七皇子,甚至圣君有些相似之处。”
锦衣男子不曾接话,只是始终注视着陆景,好像是在等陆景的答桉。
陆景深吸了一口气,侧头望向远处的太玄宫宫门。
从宫门中,正缓缓走来一位身穿灰色长衣的先生,正是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步履并不匆忙,一如既往的温润。
“前辈,陆景是书楼的先生。”陆景开口。
“书楼先生又如何?你既不曾拜师,入我门下却也合适,你如果想要拜我为师,观棋先生、九先生,乃至远在北秦的大先生、二先生都不会阻拦。”
“你虽然是书楼的先生,也曾得了书楼的好处,可书楼终究是书楼,是传道授业之地,在夫子登天,大先生、二先生不在大伏的如今,书楼其实帮不到你什么。”
“可我不同!你拜我为师,莫说什么荣华富贵,哪怕是天上的星石,我也可以为你摘来一颗,助你精进修为。”
锦衣男子循循善诱,他锦衣上的那老虎凶兽的影子也变得越发明显。
陆景大明王炎天大圣照耀金光,落在陆景元神神念上。
陆景思绪始终清明,仍然望着远处的观棋先生,摇头道:“我虽然不曾拜师,可书楼几位先生都曾教我,我知道他们也对我有些许期望,陆景久读百家典籍,除去法家之外,天下百家都不曾否定仁义二字,陆景心中多有杂念……对于书楼先生与我的师徒之实,却也不曾忘记。”
答应此人只是凶象,也许真就可以获得海量的助力。
不答应此人乃是大凶。
可是陆景看着观棋先生徐徐走来,心中没有半分答应此人的念头……
神秘男子微微摇头,同样与陆景一般望着观棋先生:“你敬仰观棋先生,可是你可否知晓观棋先生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陆景肩膀微动。
“观棋先生与四先生曾经搬来鹦鹉洲中的水,化作泼天大雨,让河中道的灾祸晚来了六年。
只是这天地的权柄并非在凡人手中,观棋先生以人力改天时,便是天大的罪责。
若非四先生一肩担下诸多因果,观棋先生其实早就死了,如今他只是在残喘,至多三五载他便会死去。
那时大伏书楼也将分崩离析,陆景,你只是书楼的先生,何至于将自己拘束在书楼中?”
锦衣男子一语道明观棋先生的死劫。
陆景眼中担忧,却只是朝着眼前人行礼。
眼前男子见陆景油盐不进,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他看了陆景一眼,便背负双手朝着宫门走去。
走出数十步,他与观棋先生擦肩,又停下脚步,看着观棋先生道:“你快死了,许多事本不该与你计较,只是……你在宫中动手,即便是圣君也会恼怒。”
“我曾与圣君说过,圣君气吞天下时,总要给天下弱民一条生路。”观棋先生却并不停步,继续朝着陆景走去:“就如你所言,我快死了,心中的顾虑也就少了很多。
你……也要与我为难吗?”
锦衣男子垂落眼帘,道:“是你坏了规矩在先,陆景不过是书楼的先生,你为陆景出头谋算七皇子,不妥。”
观棋先生头也不回:“陆景是我心中书楼执剑的候选,自他握住神术、白鹿二剑之后,也就没有了候选二字。
自那以后他是我书楼的核心人物,是将要上四层楼的,并非只是传道授业的先生。”
“书楼执剑先生?”锦衣男子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他扛得住?”
“我只以执剑先生待他,他如果不愿意扛,我也不会强逼,可只要他不曾明确拒绝,我还未死时就会护着他。
那刑部的郑元,银袍军的副将军又是什么腌臜货色,也敢来问我?”
观棋先生十几年以来处世温润,待人和善,可时至如今,他忽然变得有些不同。
可在锦衣男子眼中,眼前这位话语带着些许霸道的人才是真正的观棋先生。
他是大伏最风流。
最风流之人又怎会无一点脾性?
只是过往的经历、四先生的死、书楼的担子压在观棋先生身上,令观棋先生收敛了许多。
而如今,观棋先生因为陆景的缘故,再度拾起了过往。
于是锦衣男子想了想,继续迈步走入宫中。
当他步入宫中的一刹那,身上昂扬的英气消散,巍峨躯体也变作矮小,乌黑长发化为雪白。
他从英气四溢的壮年,变为了老朽的白发老人。
观棋先生正和陆景并肩而行。
云雾散去,天上的星辰逐渐露出踪迹。
“你太年少,其实几月之前我就想让你绕过书本去看看真正的人间,可又怕你真就看清了,对这人间失望。”
也许是因为两月观棋,让观棋先生的气息有些紊乱,就连神识传音都断断续续。
“说到底,几月之前我也不敢让你走出太玄京,因为太玄京中还有人在注视着天下,也在注视着你,没有他的同意,你走不出太玄京,去不了更远的所在。
只是……现在又有了转机。”
陆景静静地听着观棋先生说话,当他听到“转机”二字,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
观棋先生说道:“首辅的谋划已经有了结果,河中道成了风云汇聚之地,你去不了远处,却可以去河中道看一看。
那里,即将群雄汇聚!
重安三州、海上妖国、百鬼地山、齐国、东河、月式、南召、邪道宗、平等乡、烂陀寺、大雷音寺……皆会有强者到来。”
“你可以去见一见他们,更重要的是去见一见四先生心中的人间。”
“陆景,你可愿成为书楼的执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书楼执剑,神火绝巅。
“何为执剑先生?”
陆景感知着观棋先生断断续续的神念,心中不免担忧,甚至有些悲戚。
便如那锦衣男子所言,这些日子以来,就连陆景都察觉到观棋先生身上必然有一副沉重的担子,这担子令他喘不过气来,也让他无法久留人世间。
可是……自从陆景来到这一方天地,打从心底关心他,相助于他的人寥寥无几,观棋先生便是其中一人。
在某种程度上,观棋先生更像是与他有血缘之亲的长辈。
现在这位长辈显得越发虚弱,也让陆景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能循着观棋先生的话发问。
“书楼是传道授业之地,可许多时候,书楼的先生除了传道授业之外,也要有人走一走人间,看一看天下,践行学问与道理。
若有必要,也可代书楼出剑。
而成为了书楼执剑,你也就并非是普通的书楼先生,你将入四层楼,自此成为夫子的弟子,成为书楼四层楼上第十四位先生。”
“夫子弟子,第十四位先生?”陆景低着头,月光照耀在他身上,让阴影留在他身后。
“书楼有十二位四层楼先生,加上我这么一个半道入书楼的人,再加上你,便共计有十四人。
只是,其中有三位已经不在人世,也许很快,我和七先生也会步他们后尘。”
观棋先生颇为坦然,当他说出这番话,眼中对于这人间有许多留恋却并无悲痛。
反倒是陆景,听到观棋先生这番话,步履不由微微一顿。
观棋先生真的要……离去了?
陆景皱着眉看了看天空,夜色如洗,没了那神秘男子的烽火气血卷起暗流,云雾早已消散。
太玄京上空有满天的星光,就连夜色都那般清澈。
可是……这清澈的天地是夺去观棋先生性命的始作俑者,观棋先生与四先生救万民于灾祸之中,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再加上河中道连年的灾祸,让陆景不由心生怀疑……
——天地的权柄不准凡人操弄天时自然,可那河中道的连年灾祸,是否真就是自然的演变,而非执掌权柄的仙人所为?
四先生和观棋先生明明已经消弭了那一场旱灾,为何在这之后,那旱灾又会重来?
陆景在思索,观棋先生走路越发缓慢了。
“书楼原本只是想要让儒学成为显学,克己复礼,为政以德。
只是……过往的学问和道理成了枷锁,夫子周游列国,游走天下,原本想要以德治民,让天下越发昌盛。
可后来,灵潮爆发,夫子渐渐发觉统治这天下的并非是凡间的君王,儒学成为显学,君王为政以德,天下刚要兴盛起来,总会生出很多变故。”
“正因如此,北秦大烛王想要以力破局,想要将黑龙旗插遍天下,聚拢天下之力抗衡。
崇天帝原本想要让天下武道、元神兴盛到巅峰,让天下万千强者抗衡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上一次灵潮,过往许多豪杰陨落,大伏国运、国力也被大幅度削弱,北秦因此而崛起,太玄宫中的圣君见到了汹涌的灵潮,也见到了他们的强横,他过往的谋划俱都破碎,到如今,他端坐在地位上,冷眼看着天上地下。”
“也许他是对的,只是……便是圣君成功了,这天地间总要有无数人成为圣君的代价,就比如……河中道。”
“呼……”
观棋先生走过一处大伏府邸,又喘了几口粗气,坐在台阶上休息。
陆景在旁边陪着他。
河中道是圣君的代价……陆景身上白衣飘飘,不由想起逃荒而来的青玥,又想起了徐无鬼。
“伱能参悟四先生的人间剑气,能够剑出扶光、东君高照,又能够握住神术、白鹿二剑,就算现在修为还弱些,可替书楼执剑,你也是合适的。
书楼对你并无要求,你只管佩剑而行,行你心中的道理,磨砺出一身剑锋来,往后天下就会多一些希望。”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大约想起了四先生,他轻轻摇头道:“只是……悟了人间剑气的人物,持本心行事,有时候难免会触怒天地的权柄,又或者会触怒真正的君王。
陆景,我并非想要给你套上枷锁,你如果不愿执剑,其实也无妨,你仍然是书楼的先生。”
观棋先生声音轻柔,语气温和,望向陆景的眼神也如同长辈在看着疼爱的晚辈。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陆景时,陆景一身粗布衣裳,眼中却透露出的坚毅的光彩。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踏入书楼,写下“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或者,是他以少年热血之名,斩去妖孽的头颅。
亦或者是因为陆景养出的扶光剑气。
总而言之,观棋先生将陆景看作了自己的至亲晚辈,不忍见他担负太重的担子,这是人之常情。
可听在陆景耳中,却让陆景的心绪越发暗淡下来。
引他入门的观棋先生,就要死了。
“先生,你也是夫子的弟子?”陆景沉默片刻,眼中泛着独特的光彩,抬头询问。
观棋先生摇头,笑道:“夫子登天已然四十九载,那时我尚未出生。
可我及冠之后也曾经见过夫子,也许是因为我天生跳脱,夫子不曾收我为弟子。
后来,我背着行囊走遍天下,本有三愿,一愿识尽天下好人,二愿读尽天下好书,三愿看尽世间好山水,也拜了一位好老师,只是那位老师性情比我还要跳脱一些,也流连于山水之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仔细算起来,自我游历归来太玄京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面了。”
“所以,哪怕不曾为夫子的弟子,也可以入四层楼,也可以成为先生口中的执剑先生?”
陆景侧头询问。
观棋先生颔首:“夫子虽然不在人间,可我是夫子钦点之人,我代夫子收你为徒,便是夫子也会同意的,更莫说其他几位先生……”
“先生,我不愿拜夫子为师。”
陆景站起身来,迎着月光看向观棋先生。
观棋先生讶然,正要说话,却又听陆景说道:“先生带我入书楼,赠我持心笔,让我抄录典籍养心中沉稳之气,又让我成为书楼先生,让我得以有了脱离樊笼的机会。
先生教我,便如同教授弟子,又多次为我出头,也如老师一般护短。”
“先生,我虽然没有拜你为师,可你我之间其实早已是师徒。”
此时,观棋先生坐在一处台阶上,他额头还流出细密的汗水,温雅的面容上还带着一些惊讶。
陆景则站在他身前,轻轻垂首。
一位享誉天下的青年,一位声名大噪于太玄京的少年……
二人彼此对望。
陆景也变得越发郑重起来,他昂首直立,双臂大开,长长的衣袖带起两道阴影,继而又双掌交叠,朝着观棋先生徐徐行礼。
“老师。”陆景恭敬行礼。
观棋先生却还在犹豫:“我刚才就与你说过,我……”
陆景仍然躬身不起。
原本还在犹豫的观棋先生,突然笑了,他奋力站起身来,想要扶陆景起身,又也许是因为起身太急,令这位修为强绝的风流才子一阵晕眩,又被陆景眼疾手快的扶住。
观棋先生越来越虚弱,这并不寻常。
陆景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背起观棋先生。
在月光照耀下,白衣的少年背着灰袍的先生,观棋先生眼里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静,反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
少年时他纵情风流,又纵情山水之间。
他明明不曾见太多天下疾苦,却依然看到了天下人的苦难,愿意在最意气风发时,与天地权柄相抗衡,最终付出一条性命的代价。
“若非老师与四先生持本心而行,他也许能够活上很久。”
陆景背着观棋先生朝着书楼走去:“天地让老师死,老师就只能死,难道就绝无一丝生机?
天地权柄,凡人难道就不可触碰?”
他思绪连连,目光又落在腰间的呼风刀、唤雨剑上。
大柱国与他说过,呼风刀、唤雨剑是仙人之兵坠落人间,其中暗藏着天地权柄,若可执掌其中的天地权柄,就可以真正呼风唤雨,而非仅仅只是引风、召雨这两道神通!
“以往我修为不够,就算行走天下,也看不清天下诸多隐秘,还要落于险境之中。
老师刚才也说,若非河中道生了变故,太玄京中仍然有人不愿意放我离去。”
“是那崇天帝……”
陆景侧头看了一眼太玄宫:“是怕我走出太玄京,自此投了北秦,又或者成为他的阻碍?”
他思绪至此,眼神越发坚定起来:“只是现在,我有了少年剑甲、斩龙士、登仙体魄三种尊青命格……”
除去这三道命格之外,一道白光还闪烁在陆景脑海中。
那白光中,正是陆景相送南风眠时所获得的那件道坛奇物。
“还有刚才拒绝那神秘男子,触发大凶之象,所获得的一千命格元气,以及一道难得的尊青机缘,如此种种倚仗,足够我走一走天下!”
陆景一路朝书楼走去。
在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并不多,陆景愿意为那些无辜孩童拔剑,自然也愿意去河中道走一走,看看河中道的灾祸,找一找执掌天地权柄的契机。
书楼修身塔第五层空无一人。
观棋先生已沉沉睡去,脸上也满是疲惫。
陆景为观棋先生倒了些水,放在近前的桌子上,正要走下修身塔。
从来突然飞来一阵风,吹去了桌案上一张草纸。
陆景关上窗,捡起草纸正要放在桌案上。
却看到桌案镇纸下,还摆放着一张草纸。
那草纸上整齐的摆放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
这两枚棋子,陆景不止一次看到过。
只是在今夜之前,这两枚棋子始终都在观棋先生手中。
陆景以前前来修身塔,就经常看到观棋先生认真打磨着这两枚棋子。
可今夜星光高照之时,两枚棋子下的草纸上却还写着一行字。
“一举执剑,青云稳步,桂香满袖!”
十二字风流恣肆,便如同云雨过后的山涧,既有山也有水,秀丽奇观!
“这是观棋先生的行书,是他写给我的话。”
陆景看着这十二个字,只觉得观棋先生每一字中,对于陆景都有着深深的祝愿,并非仅仅只是期望。
他又将目光落在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上。
两枚棋子也是观棋先生赠予书楼执剑的礼物。
陆景拜观棋先生为师,早已决定成为书楼执剑。
所以他也并不犹豫,探手拿起那两枚黑白棋子。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黑白棋子的一刹那,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猛然发光,旋即飞临虚空,落在陆景眉心。
“这是……四先生的剑骨!”
当那两枚棋子没入陆景眉心,陆景眉心中竟然隐隐浮现出一黑一白两道剑光,那两道剑光俱都卷曲,首尾相连,周遭又有黑白二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看起来颇为奇特。
当那剑骨入陆景眉心,陆景元神中升腾而起的九道神火猛然间光彩大盛。
三道大明王神火,六道元神神火在陆景元神中汇聚起来,竟然照耀出黑白两道剑骨。
那两道剑骨悬浮于九道元神神火的中央,其中浓郁至极的元气喷薄而出,修复着陆景的元神。
陆景似有所觉,眉头微挑之间,呼风唤雨经运转,他元神上也散发出阵阵金光。
登仙体魄下,陆景无论是元神天赋,还是对于元气的敏锐程度俱都有大幅度提升,当那浓郁的元气流转而来,却尽数被运转呼风唤雨经化为风雨,吹拂浇灌陆景的元神。
两枚棋子中,又似乎有两种饱含着剑意的剑光冉冉升起!
“不对,这并非是两道剑意,而是两道剑魄。”
陆景闭起眼眸,感应这两道剑魄。
而他九道神火越发靠拢,逐渐燃烧成为一朵。
至此,陆景登临神火巅峰!
再往前踏出一步,便是照星境界。
沉沉睡去的观棋先生感知到了陆景身上散发出来的浩大元气。
疲惫的先生以为是在做梦,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他在梦中嘟囔着:“不愧是我的弟子,不愧是书楼执剑,天赋绝盛,不过区区一夜,就化那剑骨中的元气入元神。
不过区区一夜,便踏入了神火绝巅……”
陆景没有听到观棋先生的梦话,他仍然在闭着眼眸,消化着来自于两枚棋子的元气。
北秦。
大烛王一身黑衣,傲立于云端,看着地上的万乘战车。
那些战车后方那是一座连绵百里的大山。
那百里大山颇为奇特,上面似乎有一剑斩去,硬生生斩出了一道数里长的沟壑。
大烛王目光本来落在诸多战车上,突然间,那百里大山生出震动,这位盖世的君王转过头去……
“谁能引动纪沉安过往的剑光?”
他背负双手发问,身后一个眼神冷漠,身穿青铜大铠,生了一双血手的大上将申屠道:“问一问书楼便知。”
大烛王侧头想了想,笑道:“也许是有人继承了纪沉安的遗志。”
申屠脸上牵扯出一抹笑容:“纪沉安的剑意乃是盖世的剑意,只是……他想要面面俱到,既保下泥尘中的蝼蚁,又斩落天上的虎豹,这世间哪有那般轻易的事?”
“最终落一个吐血而亡,倒是有些可惜了。”
大烛王身躯似乎比起远方的高山还要恢宏,徐徐道来:“心中既有理想,四先生为了理想而死,不可惜。”
“他是人间的英豪,等我们架着燃火的战车,踏破大伏、天阙时,都要祭奠于他。”
申屠低下头。
“呼!”
“呼!”
“呼!”
……
那百里山岳之前,一阵阵冲天之音传来,若有人仔细看去,就可看到如同蚂蚁一般的北秦壮年男子,正赤裸着上身,眼神麻木,挖掘着这座山岳。
成千上万人,正在以肉身搬山,北秦之铁都被熔铸成为十二金人,熔铸成为战车,熔铸成为诸多兵将手中的兵器。
这些不曾修行,又或者无法修行到高深之境界的北秦壮年男子们,双手流血,肩膀被麻绳磨出深深的血槽。
他们的眼神早已僵硬,就像是路边的草芥一般,无思无想。
在这修行者的天下,北秦却以凡俗肉身开山,不知是为何。
北秦国都……
大先生正在挥毫泼墨,他身前还坐着一位白发的女子。
突然间,大先生笔尖一颤,撒下几滴墨水。
这位身躯矮小,容貌也称不上风流倜傥的书楼大先生突兀抬头。
那白发女子有些诧异:“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先生哈哈大笑,摇头道:“你我只当无事发生,静静等待便是。”
陆景眉心中的那两枚棋子不知引起了多少人注意。
他也早已醒来,仔细将观棋先生写给他的那一份草纸折起来存好。
想了想,又执笔、落笔。
第二日清早,观棋先生醒来,却见天空中阴雨密布。
河中道方向,一阵阵黑色的元气化作龙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观棋先生站起身来,一如既往来到桌案前,当他落目,却看到草纸上有字,是陆景的字。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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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实说,不找借口,立正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白衣照夜出太玄
大伏天鼎十三年六月。
这个盛夏尤其炎热,彷佛是被巨大的火炉笼罩,让人透不过气来。
太玄京以西的天穹上,接连数十日都浮现出赤红色的光芒。
那并非霞光,而是更为可怕的东西。
当那赤红光芒越发厚重,似乎遮掩了天地,许多太玄京中的人们都只将这些光芒当做一处绝妙的景观,也会有诗人词人为其赋诗作词,楼阁中的女子们往往扶着栏杆,望向天边那一抹赤红,抒发心中的愁思。
直至六月二十二日,天上云霞卷动,而远处赤红色的光芒几乎如血一般,令诸泰河中的河水都变成了一片红色。
太玄京许多强者的脸上都布满了阴寒之色,眼里却都带着一抹无奈。
这一抹赤红来源于河中道大灾。
而河中道大灾则是天地自然之下,必然要承受的灾祸,即便太玄京中强者无数,即便朝廷已经颁布了足足一百余条赈灾法令,却也无法阻止灾祸的蔓延。
河中道中上亿人口,不曾遭灾的却十中无一。
崇天帝仍然端坐在太先殿中。
他手中执笔,却久久不落于纸上,而只是抬头,深邃的目光彷佛穿越了无数距离,落在那闪动的云雾中。
六月二十二日!
有异人生天目,见到天上三星浮现,三星笼罩之处天关大开,两位仙人走出天关,各自落于凡间。
“仙人已落。”
崇天帝嘴角含笑,眼中光芒闪动。
“鹿潭中的仙人骨铸造棋盘,造出这番大势,正是万千棋子登棋盘的好时候!”
他思绪闪动,目光落在青云街上。
姜白石府邸,这位大伏首辅正坐在东堂中,距离他和天阙仙人对弈仅仅过去两个月,这位老人看起来却更加苍老了。
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下棋时的疲惫还未消散,身上蔓延着深深的死气。
姜白石也命不久矣……
哪怕姜白石乃是大伏的首辅大人,乃是这广阔天下,权势最盛的人物之一。
可时间依然刺破了他身上的锦衣,依然正在缓缓吞噬他的权势,没有人能逃过时间很少的镰刀。
镰刀落下,姜白石将要被收割了。
他在一点点消瘦、一点点憔悴,然后在这繁华盛夏中,随着季节越发苍老。
崇天帝看到姜白石的模样,始终空悬的笔终于落在纸上。
墨色正在缓缓晕开。
姜白石明明不曾修行,他就好像感知到了崇天帝的眼神。
他仍然闭着眼睛,艰难的说话:“我最怀念的还是我落榜之后,归于故土的日子。
还记得那里有田野,有炊烟,也有远山。
白牛和我酣睡了一个夏天,如今,我不曾归于故土,却好像要在另一个夏天里长眠了。”
崇天帝笔墨一滞,肩膀也微微耸动,脸上看不出哀伤,只是缓缓闭起眼睛。
“首辅,还请你再撑一段时间。”崇天帝难得语气柔和,就好像在自言自语:“再撑一段时间,即可见天关洞开,你也可以……”
崇天帝话语未完。
姜白石似乎太过疲惫,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神色中还有些许愧疚。
“为了这场棋局,天下不知要死多少人,有时夜深人静时,我总觉得我成了人间的罪人。”姜白石低语。
崇天帝神色一动,变得威严了许多。
“我等,谋万世。”
区区五字从他口中落下,崇天帝也同样放下手中的笔墨。
他低下头去,赫然见到那金叶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受命于朕!”
四字浮现,金叶纸突兀之间燃烧,一片火光从远方的天地落下,消失不见了……
崇天帝抬头,仍然看到远处天边那赤红色的云霞。
他知道这厚重的赤红色光芒中,存在着奇异的血祭之力,而代价便是一整座河中道。
河中道。
手持大旗的平等乡年轻天王、白衣飘飘,逆着人流而行的烛星山大圣,养鹿的道人……似乎都有所察觉。
当他们抬头,便看到天上有一座仙境若隐若现。
只是那仙境似乎已经死去了,同样伴随着浓浓的死气,其中却有宝光浮现。
宝光中,一条天脉横亘,又有一株仙草浮空,还可见一杆长枪深深刺入那仙境中,枪杆上的辉光却极为耀眼。
这一日……
消失已久的鹿潭出现在河中道,继而消失不见,天下强者趋之若鹜,纷纷赶去河中道!
七皇子见素府,哪怕是在夏日,身上散发着阵阵寒气的槐帮二当家,还穿着一身貂皮大氅。
他坐在见素府小亭中,身躯之前是褚野山。
褚野山偶尔还会好奇地看着他,这位粗犷的国子监大博士、褚家公子早已听过槐帮二当家的大名。
二人并不交谈,反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去一刻钟,李雾凰头戴凤冠,身上穿着一身锦衣,气度越发成熟雍容,在两位提灯丫鬟、两位掌伞丫鬟跟随下,缓缓走入小亭中。
“殿下身体不适,便不来见二位了。”
李雾凰抬手,示意二人免礼:“鹿潭落于河中道,对于见素府是极好的机会,若能得鹿潭的机缘,殿下便能追上大雷音寺人间大佛传法太子的福泽。
槐帮在河中道经营多年,找到鹿潭总比其他人更容易一些。”
“这件事,还要二当家和野山公子多加尽心,一旦鹿潭现出踪迹,见素府里也会有强者前来。”
褚野山郑重向李雾凰行礼,二当家身上的貂皮大氅光泽逼人,不同于他高大的身躯,二当家的手指却十分纤细,一根银针穿梭在他指间,坚硬的银针有若流水一般,看起来颇为奇异。
“鹿潭确实是一次大机缘,河中道中万千强者汇聚,圣君也已传下命令,鹿潭中的机缘,除去北秦中人以外,天下人皆可角逐。
阴暗中又有海上妖国、百鬼地山的强者,想要角出优胜来,只怕并不容易。”
槐帮二当家轻声低语,悬起眼中闪过一缕光芒:“而且并非天下人皆可入鹿潭,鹿潭每一次出现,能够进入其中的,并非是修为高深之人,而是能得鹿潭认同的人物。
圣君、剑甲商旻、苏南道那位姓林的剑修俱都获得过鹿潭机缘,这对于见素府而言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太玄京中盛传天骄之中,除去那陆景之外,其他人物比起殿下而言相距甚远,等到寻找到鹿潭的踪迹之后,殿下也应当亲自前来河中道。”
李雾凰听到槐帮二当家提起陆景之名,面色不变,眼里却闪过一抹异样。
褚家小国公褚野山看似粗犷,实际上心思细腻,他随意一瞥间就看透了眼前这皇子正妃眼中异样从何而来。
他轻轻理了理自己的长袍,笑道:“书楼中我亦有几位好友,我听说……那书画双绝的陆景先生据说有意前往河中道,去寻一寻鹿潭的机缘。”
“他要去找死?”李雾凰冷哼一声:“他确实有几分天赋,但天骄之辈能否成长起来往往贵在自知。
以他的天赋,只需躲在出了观棋先生的羽翼之下按部就班修行,往后至少是一位映照九星的元神大宗师。
可他若是仰仗着自己的天赋,也想要闯一闯这纷乱的天下,脖颈之上就难免多出刀剑来。”
褚野山豪迈一笑道:“天骄之辈的心念,我等凡人自然难以理解。
在我等心中,照星巅峰的元神大宗师自然是极为强悍的存在,可也许在陆景这等天才心中,那元神大宗师并非是绝巅。
他既是天才,自然也颇为自信,也要夺一夺这难得的机缘,往后也可更进一步,成为那纯阳渡雷劫的天人。”
槐帮二当家听到褚野山的话,手中的银针亮出一缕微光,徐徐摇头:“莫说是古往今来,便是大伏定鼎天下四甲子,二百余年时间里也曾涌现出无数天骄,而如今那些天骄又在哪里?”
“在我等眼中,那陆景确实是绝世的天骄,可天骄之上还有真正的天人,真正的人仙!
也许他们注视陆景,便如同注视我等一般,不登纯阳、天府,终究算不得什么。
既然如此,他敢入河中道,我自然会送他一场死劫。”
“当槐叶燃烧,当槐枝融合河中道那些涌动的血气,正好杀个把天骄助兴。”
槐帮二当家说到这里,手指间的银针缓缓飞出,飞入他的耳中消失不见。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弹响声:“正好……我与这位烟雨桥下斩妖孽的少年先生,还有些账要算一算。”
不知李雾凰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亮起一道光。
“就怕野山公子的消息不实,陆景年龄太幼,就怕书楼不愿放陆景出城。”
……
七月十日。
青玥看着眼前的一张身契,眼中饱含着泪水。
她今日穿着一件烟雨绿萝衣,头发被一根青玉簪束起,显得清丽可人,滋容美不胜收。
她坐在空落落的院中,眼前只有透明瓶中,不断摇曳鱼尾的金鱼。
“其实今日我想送一送少爷,所以早已梳妆打扮穿好了衣服。
少爷出屋时,我也已经察觉。
可是……小鱼儿,我实在是不忍景少爷离我越来越远,索性就待在这屋中,不去送他。”
那金鱼似乎能听懂青玥的话,她摇动尾巴,鱼嘴中吐出泡泡,想要逗青玥开心。
青玥却越发落寞了,她低头看着桌上的身契。
看似只是简单的一张纸,却代表着青玥身份的转变。
这样的身契,从一张变做了两张。
之前,重安王妃从宁老太君、钟夫人手中要回了奴仆主人手中的身契。
而不久之前,陆景又寻了太子,让太子取回了京尹府中的那种官契。
于是,青玥终于得脱自由,成为了良人,不再是奴仆。
陆景向来不愿意欠人情,可太子与七皇子之间的交锋之下,七皇子这许久以来都躲在见素府中疗伤,这其中的根源还在陆景身上。
太子也屡次来信,屡次相请,想要答谢陆景。
陆景也就顺理成章,让太子行了此事,拿回了青玥的官契。
那一日,当陆景拿出青玥的官契,青玥眼中浮动的泪花以及眼中的柔情融化在一起,醉人心弦。
也是那一日,陆景笑着告诉青玥,让青玥在太玄京中等他,他要去一趟河中道,既想要在太玄京以外的所在走一走,也要去寻一样东西。
“观棋先生那般待他,如今又成了少爷的师尊,只是听公子说……观棋先生似乎生病了。
公子重情重义,要去为观棋先生采一株名为天脉的良药,要治好观棋先生的病,让观棋先生活得更久一些。”
青玥话语琐碎。
她舍不得陆景走,自小以来,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辛苦,但却从来不曾分别。
现在……将要分别了,青玥甚至不敢去送陆景。
她惧怕看到陆景的背影,也惧怕感知离别的过程。
但不舍归不舍,青玥却觉得正因自家公子许多次抉择,他才会成为人人敬重的少年先生。
“公子说,不消多久,他就能归来。
等他回来,青玥也要成为能够坐诊的大夫才行。”
“公子说了,等他回来,会为我准备一份大礼。”
“可是啊……他只要安然归来,对我而言,便是天大的礼物。”
青玥安慰自己,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
那条金鱼在水中游动,她看到青玥的眼泪,也好像感知到了青玥对于陆景的爱意。
不知为何,这条金鱼也流下泪来,就好像……她心中也在挂念一人。
只是……那人姓甚名谁?
她有些忘了。
青云街上盛府,盛姿看了手中的信,骑上了素踵,马蹄疾踏,便朝着城外而去。
“昨日我请小姐相见,一同观赏诸泰河中的景观,原想与你说起此事,只是我生性不喜离别,又觉得当面道别总要生出许多离愁萧索……”
陆景在信中这般写着。
盛姿却身穿一袭红装,想要送一送陆景。
养鹿街。
十里长宁街。
南国公府。
书楼。
许多人收到信时,陆景早已身骑照夜,走出太玄京。
他配刀剑而去,要去看一看太玄京以外的天下,要去看一看鹿潭,好让他在草纸上写下的那一句“愿君千万岁,岁岁皆逢春”,不至于成为一句单纯的祝愿。
“天脉乃是天地奇物,观棋先生说他已经入不了鹿潭,鹿潭有灵,每一次显现,只有鹿潭认同者才能入其中,以往进过鹿潭的人物,便再也无法进去第二次。”
“那又该如何让鹿潭认同?”
陆景眼神安然,骑着照夜走在官道上。
他走出百里,却见不远有一处山野酒家。
老旧发黑的桌椅上,并无几道身影。
李观龙正独自饮酒。
当陆景骑马而来,见到了李观龙,便下了照夜,坐在李观龙对面。
“少柱国,偌大太玄京中就只有你来送我。”
本来作者大纲里,出城少说也要写几章的。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仙人落凡、鹿潭现世、与很多角色的离别、人物间的不舍牵绊、河中道的七皇子矛盾等等篇幅细写起来太过繁琐,和其他角色的不舍看多了也浮夸。
干脆用其他角色的视角一笔带过,往后再慢慢添枝加叶。
希望不会显得匆忙,急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南禾雨之念,王妃将行
“我最初听闻你的名讳时,你刚刚离开十里长宁街,刚刚离开陆家。
那时你不过是一位脱了贱籍的寻常少年,是一根被大府断去的壁虎尾,却不曾想短短一年,伱便已经站上高山,足以俯视太玄京中的大多数人。”
李观龙身前的桌案上,还放着一碗酒。
陆景也要了一壶酒,为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山野酒家酿的酒,总是带着一股苦涩,其味也称不上醇厚。
但吞入腹中,却有一股热气从中升腾出来,自有一股独特的韵味。
“天下的酒都有自己的味道。
那些名酒虽贵,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喝得惯名酒。
人也是如此,个人有个人的机遇,少柱国觉得我应当像绝大多数庶子、赘婿那般,一生匍匐在泥潭里,不该抬头看天空?”
陆景洒然一笑:“玄都李家这等的豪门,也要来戕害他人,我只能奋力奔命,倒是让少柱国惊讶了。”
李观龙看了陆景一眼,道:“你一改平时的温和,说话倒是变得尖锐了许多。”
“也许,你与我李家以及七皇子一脉多次交锋,至今安然无恙,让你变得有些……骄傲?”
陆景坦然答道:“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从一开始,我便无意载着太玄京中争权夺利。
若非七皇子一脉、李雨师步步相逼,少柱国与我也不至于闹到这等地步。”
“至于我的温和与尖锐,其中确有转变。
原因在于陆景在这太玄经中待的越久,就越发知晓,有时待人温和不见得就能换来温和。
可若是你腰间配着刀剑,说话再尖锐一些,许多时候就能省去不少麻烦。”
少柱国气魄猛然大盛,犹如拔山举鼎,可他的面色却丝毫不变,只是注视着陆景道:“那么,陆景杀了我李家的李雨师,与我之间又有仇怨,与七皇子一脉更有血仇,在这般情况下,陆景先生以为……走出太玄京是一个好选择?”
当李观龙的气魄抚过,陆景身前酒壶中的酒都变得沸腾起来,就好像被烈火炙烤。
山野酒家的掌柜却无丝毫异状,仍然弓着身看出枯瘦而黝黑的双手,洗着盆中的碗筷。
李观龙无愧为神相极境的强者,对于自身气血的掌控依然达到一种极致。
沉重的压力压在陆景身上,陆景深吸一口气,笑道:“少柱国,陆景孤身前往河中道,自然是想要去搏一搏河中道的机缘,也有不可不去的理由。
少柱国是想要拦我,还是想要杀我于太玄京百里之外。”
他说话时,又侧过头去,看向远处一座高山。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高山上,李雾凰面带轻纱,身穿华衣,在两位佩刀甲士的护持下注视着他。
她眼神没有丝毫掩饰,唯独只有浓郁的杀意。
重重杀意宛若利刃一般,想要将陆景斩杀在这一处所在。
“圣君亲命,天下人皆可前往河中道,寻求鹿潭机缘,我自然不会在这里杀你。
可是,世间之仇怨总要了结,以你如今的修为想要横行鹿潭显现的河中道还不够。
这太玄京中有太多人护着你,粪土至秽变为蝉!粪土中的虫子原本很肮脏,可一旦蜕变为了蝉,就在秋天的凉风中吸引露水。
凉风护持,又有露水养育,叫声也就变得越发清澈起来。”
“但河中道的风却并非是凉风。
若你配着刀剑走出太玄京,书楼那几位先生还要跟随你一同前去河中道护持于你,那我倒也并不会担心太多。
这天底下的强者没有一人是他人养出来的,只有自己磨砺刀剑,才可成锋锐。
他们事事护着你,只会将你养废。”
少柱国说到此处,他站起身来,轻声道:“你既然想要前往河中道,大概是想要磨砺自身的锋锐之意,等到鹿潭彻底现世,我们……还会再见。”
陆景举起桌案上的碗相送,他一口将碗中的美酒饮尽,又看了一眼龙精虎猛的少柱国:“少柱国,你乃是当世豪杰,不论是战功还是武道,成就俱都惊人。
如你这般的人物,靠自己便能时时精进,更上一层楼,为何偏偏要入七皇子麾下,去争那虚无缥缈的太子东宫大势?”
少柱国没有想到陆景有此一问,眼神却无丝毫变化,只是道:“整座天下是一面棋盘。
天地众生很多时候,都不过只是构成棋盘的木屑,能够成为棋子的寥寥无几,能够起一位执棋者的更是少之又少。
当你查知到棋盘,却不曾成为执棋者时,就应当明白天下间的事,并非我等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尽力在这棋盘中厮杀,让自己成为其中大龙的一部分,又或者彻彻底底成为执棋者……才是我的最终的归宿。”
“陆景……你也是棋子,只是你还太弱小了些,甚至看不到这天地棋盘的冰山一角。
有朝一日,当你远眺天上地下,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也许便会如我一般甘于成为棋子。”
少柱国眼神漠然。
陆景并未反驳少柱国,他侧头想了想,这才说道:“我知道少柱国的来意。
那条金蛟不在我身边,她被我留在太玄京中,身上也担负着责任。
我也知晓少柱国会来询问,所以想要与少柱国谈一桩生意。”
李观龙静默不语。
陆景道:“太玄京中既有圣贤,也有牛魔鬼怪、魑魅魍魉。
陆景心中也有挂念之人,她是书楼十一先生的亲传弟子,我本不该太担心。
只是太玄京中既有圣贤,也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等我走后还请少柱国稍加注意。
青玥一旦有危险,那金蛟便会拼死相护,若十一先生无暇出手,还望少柱国出手相助。”
李观龙眼神微动,注视着陆景,似乎想要看透陆景。
“你就不怕我掳了那青玥,以她要挟于你?”李观龙出言询问。
陆景却微微摇头:“便如我所言……她是十一先生的弟子,而且那金蛟受我之命,乃是天上斩龙台的权柄所致。
少柱国前去掳掠青玥,也许金蛟会死在你手中。”
“而且,陆景点化金蛟是少柱国上一次对我出手付出的代价。
若是青玥有难,少柱国确实出手相救,在陆景眼中,恩是恩、仇是仇,陆景……自然也会报答。”
……
陆景骑上照夜,继续朝着河中道而去,白衣飘然,腰佩刀剑,宛若谪仙一般。
李雾凰下了山,来到李观龙身旁,语气中不免带出了几分质问:“兄长,陆景难道想与你和解?
可是他杀了雨师……我必要他人头落……”
“恩是恩,仇是仇。”李观龙背负双手:“雾凰,你不了解陆景,也不了解我。”
“直到方才与我对坐,他便想剑光出鞘斩下我的头颅,我也想轰碎他的元神。
他与我一般,自始至终不知和解二字如何写。”
李雾凰终于放下心来,眼神同样变得淡漠,道:“他前往河中道,槐帮自然有强者寻机杀他。
这样也好……太玄京中颇多拘束,竟然让他活了这般久远,埋骨于河中道白骨之地,便是他的归宿。”
李观龙听着李雾凰满是杀机的话语,徐徐点头。
“既然是斩龙台的权柄,杀了陆景……她也许便会重归自由。”
那位年少而清贵的少年先生,身骑照夜出太玄。
南禾雨站在南国公府中,天上下起朦胧细雨淋在她身上。
洛述白站在屋檐下,手握腰间的七尺玉具剑柄,望着南禾雨的背影。
“师兄想来也要走了?”
南禾雨思绪飘然,却还不忘问一句洛述白。
洛述白轻轻颔首,道:“鹿潭现世,是天下天骄的机缘。
师妹,你服下了那一朵星岁花,元神上是再过一两个月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即便不如全盛时期,却也相差无几。
面对如此机缘,你其实也应当去看一看。”
南禾雨好似不曾听到洛述白的话,心绪不知飘飞到了哪里。
良久之后,她忽然低下头,心中自语道:“那一次天降小雨,陆景先生召兽见帝,脱了贱籍……也退了婚。”
“今日又是小雨,陆景先生又离开了太玄京。”
不知为何,南禾雨心乱如麻。
她心中总是浮现出许多景象。
比如陆景在京尹府中问出那一句“谁说庶子、赘婿,不可败那高不可攀的国公府公子?”
比如陆景手持长剑,在一片喝骂声、痛斥声中毅然决然地斩下那妖孽的头颅。
比如殿前试上,陆景连夺三甲。
又比如,陆景亲自相送南风眠,即便面对有大伏巨岳之称的爷爷,面对那齐国剑圣的剑光也不曾退去一步的身影。
“不过……陆景先生想来心中已经不怪我了,他在给雪虎兄长的信中,也有一句提及我,也曾与我道别。”
南禾雨纷乱的思绪,便如绵绵密密的小雨一般,似乎没有尽头。
洛述白心中叹了口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陆景先生去了河中道,师妹,你若对他有意,又何必优柔寡断?
你也抱剑而去,陆景先生身旁没有其他女子,其实更容易些。”
当洛述白道出陆景二字,瞬间便将南禾雨从自身思绪中拉了出来,旋即南禾雨又听到自家师兄的话,脸上猛然慌乱起来。
她低着头,沉默,眼中也有些许……疑惑。
“我对……陆景先生有意?”
“不过是……愧疚而已。”
重安三州的宝贝在过往多年的征战中,已经消耗殆尽。
所以深受重伤的虞七襄回了重安三州,也没有太好的宝药治疗她的伤势。
所幸重安三州强者不少,数位重安大将,还有虞东神麾下的几位马前卒都纷纷前来,用自身强横的神相伟力,替她梳理气血,也令她好过了不少。
今日的虞七襄闷闷不乐,低着头跟在王妃司晚渔身后,一语不发。
司晚渔走在高耸、雄伟的城墙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过去足足一刻钟,司晚渔终于停下身来,她仍然是一袭华贵长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
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木簪挽起,莲步轻移之间,身姿尽显。
“七襄。”
司晚渔皱眉看着身后的女儿,眼中隐有严厉。
虞七襄却倔强地抿了抿嘴:“母亲,你一人前往河中道,我放心不下。”
“我要跟你一同前去,我虽然年龄不大,但也修了一身拳意,拳意精神溶于气血,也能杀一些宵小,总好过你孤身一人前去……”
虞七襄尚未说完。
司晚渔却轻轻摇头:“便如你所言,即便是有天大的福泽,盖世的天资,可你的年龄终究太小。
河中道有鹿潭现世,也就成了天骄的汇聚之地,龙宫中的龙子龙孙,五湖四海中的妖物也会前去,你去了,他们必然会围杀于你,只会拖累我。
你就安心在家里养伤,仔细照看你的父亲。
我……也许能摘来那一道天脉,以此延续寿命。
你兄长有射天狼的气魄,手中那一杆长枪却寒酸了些,鹿潭中亦有神枪现迹,也许是超脱一品的宝物,若能够得了这件珍宝,你兄长也能如虎添翼……”
司晚渔这般说着。
虞七襄却有些泄气,跺脚道:“我出了重安三州,才发觉天下繁华之处数不胜数,但是天下间的强者却并不多。
如今大伏有了机缘,我听几位将军叔叔说,其他豪门大府,俱都事先派遣门下门客、客卿先去探寻鹿潭的踪迹,等鹿潭彻底现世,大府主人才会亲自出手。
重安三州倒好,明明强者无数,却都被这座城墙拖累,只能够画地为牢,终身远望着北秦的火光。
鹿潭显现,只能主母亲自前去……”
虞七襄话语中带着埋怨,眼中也颇带着些倔强:“那太玄京中的人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还不如烛星山上的……”
虞七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眼前司晚渔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良久之后,虞七襄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道:“既然是这般难得的机缘,也许陆景先生也会前往河中道?”
第二百三十章 想要屠龙的少年
虞七襄话语中带着几分期待,她说话时不由想起陆景,也想起青玥、徐无鬼、濯耀罗。
一别数月,虞七襄走出了太玄京,又被烛星山大圣接引,得以安然回归重安三州。
太玄京中已经无人责问虞七襄前去北阙海斩龙一事。
天下龙属恨透了虞七襄,但哪怕是五方龙君都不敢前来重安三州拿问虞七襄。
重安王之女杀龙宫一事,似乎终于告一段落。
于是在家中待了数月之久的虞七襄,也就越发想念烛星山上的白蛇姐姐,黑风爷爷,,也想念那位是一直说要收她为徒的宗主大人。
至于太玄京中,也有虞七襄挂念的人们。
她在陆景的小院中度过了旧年,迈入新岁,短短十几天时间,少女心性的虞七襄和徐无鬼、濯耀罗玩得极好。
再加上青玥性子温和,在虞七襄流离失所之际,对她亦有多番照顾,让虞七襄无法忘怀陆景的小院以及其中的人们。
而陆景则是虞七襄的恩人,她每一次想起陆景,就能够想起陆景持剑登天,斩去龙角龙足,使那四条高高在上,自命尊贵的龙属落于凡俗的情景。
若非陆景先生,虞七襄只怕早已魂归太玄京外。
司晚渔听到虞七襄的话,她又想起陆景送予她的那首词。
“一别将近一年时间,却不知那位曾在月光下读书的少年是否安好。”
司晚渔心中这般想着,想了想又对虞七襄道:“过往能够入鹿潭,得其中机缘的,多半都是些年轻的天骄。
正因这般,如今前往河中道的也俱都是些年轻的人物。
只是……陆景若是孤身前往河中道,倒也并不算一件好事。
天下龙属,必然也不会错过鹿潭机缘,五方龙宫中必然还会有其他强横的龙属步入其中。
他因为你而得罪了天下真龙,那些腾云驾雾的真龙在太玄京中不敢放肆,可陆景若是前去河中道,圣君又直言天下人皆可争夺鹿潭机缘……”
虞七襄明白过来,眼中忧心忡忡,心中又盼着陆景好生在太玄京中生活,尽量活得久一些。
“等我再长些年岁,积累一些姑射神人的神通,就亲自走一趟太玄京,去探望陆景先生他们。”
“然后,最好再走一遭太冲海,北阙海那条老龙的血祭之法,是太冲海大太子所授……老师因此而郁郁寡欢,不能就这般算了。”
虞七襄自从上了一趟烛星山,说话时总带着一种匪气。
司晚渔眼神一冷,看了虞七襄一眼。
虞七襄不敢与司晚渔对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母亲,七襄知道自己的修为确实弱小了些,只是……我曾与你提到过的白蛇姐姐对我有恩,我在烛星山上时曾经答应她,要替她寻找那位转世之人。
白蛇姐姐说过那转世之人就在河中道。
如今,河中道遭了灾祸,若是不早些找到那转世之人,也许他就要死在灾祸中了。”
虞七襄说到此处,语气变得有些泄气:“我离了家走了许久,看到过很多遭灾的人们,骨瘦如柴、死气沉沉、眼中也看不到任何光彩,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便是这样的人们,在灾荒之地也算幸运,因为那些不幸的人们早已埋骨路边。”
“甚至白蛇姐姐说,很多灾民死了,甚至得不了一处墓葬,与他们一同逃荒的亲属们会将他们的尸体烧尽,唯恐后面的人饿极了,将那尸体挖出来。”
虞七襄摸了摸自己落在胸前的一根辫子,有些恍忽。
“若是白蛇姐姐要找的那人,也死在河中道,遭遇了灾祸的折磨,那她就该伤心了。”
司晚渔看着虞七襄担忧的模样,又将一缕青丝挽在耳后,安慰道:“那条白蛇我也曾见过,她是烛星山大圣,我前往河中道必能找寻到她的踪迹,我帮她一同寻找便是。”
虞七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母亲,那日走的太匆忙,我又晕了过去。
陆景不来河中道也就算了,你若是能在河中道见到他,记得为我道谢。”
此时的虞七襄说话十分认真,眼中亦有感激之色。
司晚渔颔首。
时至如今,她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虞七襄之时,她亲自前往太玄京,寻了一圈太玄京中的贵人,都不曾起到什么作用。
这些贵人中,有些人只听圣君之命,有些人惧怕得罪天下的龙族,也有些人不愿意相助重安三州,甚至时刻期盼着气血枯竭的重安王早日咽气。
可能会出手相助的中山侯,又因为西域生乱,带领诸多将领出征。
重安王久不在太玄京中,如今又身负重伤,太多人的嘴脸已不复从前。
再加上……无人可以猜透那位端坐高位的圣君意志,便也无人胆敢应下王妃之请。
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司晚渔屡次相助于陆景,让陆景若有可能,这相助虞七襄。
可事实上,司晚渔从未想过那时还修为孱弱,并无官身,更称不上贵人的陆景,竟然提剑出城,为虞七襄凿开了一条生路。
“世事无常,很多事,重情重义的少年人去做,总能让那些高位者容易接受些。”
“无论如何,都有劳陆景了。”
司晚渔眼神柔和,继而又望向重安王府所在的方向。
“若能得来天脉,大约已经足够偿还恩情。”
盛夏薄暮。
原野上好似有一股澹澹的焦味。
天上的太阳灼烧着大地上的一切,河中道变成了一座火炉,火炉烧起连绵大火,带起能夺人性命的高温,一路烧遍了这原本富饶的所在。
离开太玄京,已然有二十余日时间。
陆景骑着照夜,不急不徐,一路朝着河中道进发,见了很多路途中的美景,尝过了各色的美酒,也吃过了很多美味的东西。
只是……距离河中道越近,美景、美酒、美味也就锐减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目疮痍。
他开始看到干涸的大地。
看到逃荒的人们。
看到似乎被灾祸压垮了的人的嵴梁。
更看到了许多……白骨,看到了隐藏在天灾之下的诸多人祸。
此时此刻,陆景正牵着照夜,站在一处低矮的山岳上。
河中道以平原为主,矗立耸然的高山并不多,远远望去,却可见许多条黄滔河支流原夏河如同树枝分叉一样,流遍整座河中道。
正是因为原夏河中源源不断的河水,以及河中道肥沃的平原大地,让过往的河中道年年丰收,越发富饶。
只是……如今的原夏河却已临近枯水,数十条分支甚至已经彻底干涸,只剩下一片萧索景象。
沿着河道,断断续续、成群结队的人们正在逃荒。
他们要去往河中道周遭的道府,好活下一条命来。
亦有些河中道边缘百里之地的村落中,有人不愿意离开自己自小生活的地方。
“河水快干涸了,快!快行祭祀!河中的龙王会保佑我们。”
“快将她绑好,龙王受了我们祭祀,必然会庇佑我们村落,否则若是惹怒了龙王,我等就再无活路了。”
“血祭,血祭!牺牲一人,救下全村!”
……
陆景站在身上,低头看着一处原夏河细小支流旁边的村落。
那支流中,难得有些水,只是已临近干涸,水位极浅。
可隐约间,其中却还有一道阴影盘踞,让陆景微微眯了眯眼睛。
“血祭?”
那是村民正在进行着某种仪式。
一位年轻的少女被他们五花大绑,盛放在一处木桌上,又被十余个面黄肌瘦的人抬着来到河边。
那少女好像已经认命,既不挣扎,也不哭喊,只是穿梭在木桌上,时不时咽一口口水。
她渴极了,嗓子就像是被刀刮一般。
如今将死,这少女还在想……
“死了……也许比活着更容易。”
“而且我死了,若龙王开恩,父亲、母亲、兄长也许就可以……”
木桌上的少女心中这般想着,只是想到自此之后,家中的亲人便再也看不到她,令她有些难过。
对于河中道大多数人来说,死确实比活容易。
陆景早已换去了身上的白衣,身在河中道,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看起来太过奇怪。
他头戴斗笠,身穿一袭平常黑衣,名马照夜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光,也早已熄灭了,看起来便如平常的马儿一般。
入河中道不过三百里之地,大旱灾祸就已如此严重。
可这三百里之地的旱灾不过持续了半载岁月。
早在六年之前,河中道北部大旱,令数千万人流离失所,令数百万人死在其中。
六年时间过去,河中道北部的大旱不仅没有变化,灾祸却已蔓延到河中道南部。
再加上前年黄滔河支流,也就是遍布河中道的原夏河河水泛滥,冲毁了河中道绝大多数庄稼……灾祸便进一步变得凶勐起来。
天上那一抹赤霞,在预示着河中道时时刻刻都在死人。
“河中道大乱,这些妖孽便明目张胆出来作祟了。”
陆景轻轻抚摸着身旁的照夜,哪怕微光不在,照夜也是一匹极为神骏的马,马身健壮,毛发光泽。
它听懂了陆景的话,张嘴嘶叫一声。
只是河边那些人太吵了,无人听到照夜嘶叫。
此时陆景另一只手已然落在腰间的呼风刀上。
恰在此时。
陆景突然一愣,又看向远处。
却见远处一阵黄土飞起,一阵澎湃气血从中蔓延而来。
“老子……要锤裂你的蛇头!”
一声怒吼传来,那声音还有些稚嫩。
河边的众人还不曾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就已经踏前而来,纵身一跃。
被气血熬练许久的肉身全力一跃,那声音的主人就已破开黄土,跳入了眼前的河流中。
有一位拄着拐杖,甚至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身躯一僵,下巴上的胡须微微颤动。
“别去……别去!那里是龙王的龙宫……”
老人还未说完,那人已经跳起、横越十余丈距离,越过那木桌上的少女,跳入了仅剩下的一潭河水。
河水临近干枯,水位并不高,那人落在水中,溅起层层泥水。
此时此刻,众人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跳入河水中的人,竟是一位少年。
那少年赤裸着上身,头发被他干净利落的束在脑后,眼神中怒气盎然。
只见这少年如若暴怒一般,他低头看着及腰的河水,旋即飞快探出一只手。
手掌成拳,浑身的劲气令他肌肉虬起,峰峦一般。
“八锤石!”
少年躯体中一道大阳迸发出海量气血,气血轰然间就落在水中。
轰隆!
一声爆响,水土炸开,一道黑风刮起潭中的水,犹如龙卷一般。
而那龙卷的正中央,却有一只灰色的蟒蛇正吐着信子,如同水缸般粗细的蟒蛇身上还带了许多泥土。
两条竖童中,满是森寒的杀意。
“多管闲事!”
蟒蛇吐信,蛇身随着龙卷盘结,身上的鳞片也变得越发灿烂。
蛇尾一抽!
粗壮的蛇尾带着万斤巨力,砸在那少年身上。
“你修你的,我修我的可,竟敢拦我的好事?”
那蛇气血鼓荡,荡漾虚空中的空气,竟然发出类似人说话般的声音。
可那少年却没有丝毫惊讶,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等妖孽。
却见他那名为八锤石的拳法一往无前,有若开石之锤,击打在了蛇尾上。
砰!
一道沉闷的响声之后,那条蟒蛇周遭的气血陡然间大减。
而那少年却从泥水中一跃而起,探手之间,他五根手指便是最为锋锐的刀剑,插入蛇身!
“想要吃人?爷爷我不仅要拦住你的好事,还要砸碎你的蛇头!”
少年声音冷酷,五根手指顺势一抽,再度跳跃起来,两只手一左一右落在了蟒蛇身上,刚才他开出的伤口上。
“给爷爷……死!”
少年咬牙,两条手臂就似两把大弓一般张开。
“假冒龙王,明目张胆吃人!妖精,给我死!”
少年巨力袭来,那只蟒蛇妖物伤口中喷射出阵阵鲜血,紧接着蟒蛇身体就被这少年硬生生撕开一个长达一丈的口子。
他再度一跳,跳出数丈,落在岸边,手中还牢牢抓着蟒蛇的躯体,只怕有上千斤重的蟒蛇身体被他拿在手里,却并不缺沉重
少年一脚踩在蛇身上,手掌再度成刀,刀锋划过,这条蛇已经皮肉分离。
可他仍然不打算就此放过蟒蛇,两条手臂夹杂着厚重气血,狠狠一扯。
这条长约五六丈的蟒蛇妖物,竟然被少年硬生生从中撕成两段。
“这……”
就站在河边上的二三百位村民,以及那将要被献祭给所谓龙王的女子,尽力抬头,望着远处的少年。
陆景也同样如此。
“你……你敢杀龙王?”刚才说话的老人颤颤巍巍,奋力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那少年。
一时之间,这河边二三百位村民眼中顿时流露出绝望来。
那少年在这盛夏的烈阳下,赤裸着上身,双手各自提着一段蛇身,高声道:“它不是什么龙王,只是一条蛇妖,妄图浑水摸鱼吃人!这里也没有什么龙宫,一只小妖又如何能筑龙宫?”
老人抬起的手指还不曾放下,脸色通红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可知道你犯了大错?这河中的妖属都是原夏河龙王的奴仆,如果让龙王知晓我等不曾血祭,甚至还杀了……”
“龙王?”少年眉头一挑,声音越发高昂:“我孤身一人一路来此,就是想要杀龙!老人家,你怕龙王,却要让这女子成为祭品,莫要祸害他人!”
“等我一路沿着河流北上,杀尽河中的妖物,再入原夏河龙宫,杀龙王,喝龙血。”
少年昂首袒露心中志向,稚嫩面容上满是肃容。
陆景放开腰间的呼风刀,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这是一位……想要屠龙的少年。
也正是在此时,陆景神念有感,抬头望天。
云雾渐来,一只龙首在其中若隐若现!
而这河边百姓里,也有人察觉到了这云雾。
“龙……龙王?”有人大喝。
顿时,河边二三百人同时跪下,那桌桉上的女子还不曾反应过来,就有人将这女子连带着木桌狠狠一推!
被五花大绑的少女将要落入泥潭中。
那赤裸上身的少年眼疾手快,扔掉手中的妖物尸体,三步并做两步,凌空一跃,抓住那女子。
陆景仍然抬头看着云雾中的龙……
“这条蛟龙身上有玄微太子气息。”
“来自太冲海?”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少年在空中几个腾挪,带着那女子落在河道干涸之处,随意一扯便断去了绳索。
女子有些怔然,少年却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云雾中的龙首缓缓探下,几根龙须点缀,数百颗獠牙发出令人惊惧的声音。
沉重的龙属威压落在这少年身上。
一时之间,刚才还想要屠龙的少年,却开始眼角流泪……
血泪!
可少年却紧咬牙关,握紧双拳。
“这便是龙?”
“便是这般可怖的龙,吃了阿丫?”
“便是这般可怖的龙,容许河中妖物吃人,将村里的人吞吃殆尽?”
“龙,何至于……如此强大?”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若无姐姐我,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云涛汹万里,风雾动蛟龙!
原本一览无余,只见一颗大日悬空的天空,一时之间云雾遮掩,龙属显现,动来云雾,三足的蛟龙盘旋在云雾里,硕大的龙首则低头看来。
这等凶兽面相恐怖非常,那数百颗獠牙冒着森森寒气,两颗硕大龙眼中的竖童天生便带着一种绝顶的威压,压在下方数百个百姓身上,也让那少年气血翻涌,眼中流下血泪。
想要屠龙的少年年岁不大,却有武道大阳的修为,以他的年龄和修为哪怕是放在太玄京也殊为不易。
可当蛟龙盘空,一股股旷古凶兽的气血威压卷动云雾直落下来,让这位刚刚踏入大阳境界的少年,就好似被山岳压身,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而那天上的蛟龙并不曾落下来,只是舞动云雾,招来风波,低头注视着众人!
蛟龙鼻息如同雷霆涌动,气浪怒啸。
站在山上的陆景眉头微挑,他神念悄然浮空,分明看到这条蛟龙龙嘴开阖,好像是在……戏谑而笑。
陆景再度抬眼,看向河边的众人。
少年站在原地,而那差点落入蟒蛇肚中的少女神情恍忽,站在他的身后。
她身上的绳索早已被解开,脖颈、手腕上的勒痕还清晰可见。
当少女落向那泥潭中,原本认命的少女就又开始恐惧。
恐惧于死亡。
也恐惧于自己会死在云雾间巨兽的嘴中,被那数百硕大的獠牙轻易嚼碎。
少年在咬牙支撑。
而当那些百姓看到天上悬浮的蛟龙……
有些人开始嚎啕大哭,有些人怒声大骂少年,也有些人浑身发抖。
“龙王来了!龙王来了!”
“双女,快跳入那河中,否则我们所有人便都活不成了。”
“都怪这多管闲事的少年郎!如今怎生是好?触怒了龙王,我等便绝无了活路!”
“就让他为蛇仙偿命,龙王老爷……还请……”
……
各色的哭嚎声,在云雾的笼罩下,又被风波吹去。
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还在咬牙支撑。
他七窍中都流下血来,浑身上下的气血都已经沸腾,在蛟龙的威压下,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他仍然抬头,死死注视着天上那头蛟龙。
那蛟龙,龙首浮动,低沉而又粗壮的声音传来,就如陆景所见,蛟龙语气中都带着戏谑。
“你且看……你让你的同类得以免死,他们却恨不得生啖了你的血肉。”
“世间万物皆有强弱,皆有高低贵贱。
你在泥潭里匍匐,却想要腾空而上屠龙,如今被你低贱的同类指责,仅仅是因为我浮于雾中。
你可信只需我一声令下,这些卑微蝼蚁便会冲上来,撕开你的皮肉,饮了你的鲜血,以此取悦于我。”
蛟龙声音低沉,声音炸响在少年耳畔。
少年低着头,双手指尖都刺入掌中,他紧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那河边众多的灾民见这少年不言不语,喝骂声逐渐大了起来,有些人甚至捡起石块,朝那少年扔去。
有石块飞来,那少年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女,原本无法动弹分毫的身躯突然涌现出一股巨力,朝侧方横挪了一步,挡下了一块石头。
“都怪你这男儿,我等苦苦支撑许久,可你触怒了龙王,不曾被饿死,便要被吞吃了去!”
……
怒骂声源源不绝。
少年奋力抬头,天上蛟龙还盘旋在云雾中。
两道龙目中照耀下刺目光芒,晃的少年睁不开眼眸。
又有一股沉重的威压起来,大约是想要让这妄图屠龙的少年低头。
少年却仍然不屈地摇头,眼眸极力张开,眸光中满是倔强。
他仰着头注视着蛟龙,却在质问喝骂他的众人!
“这些悬于云雾中的龙任由坐下的妖魔食人,有些村落灾民,甚至满城被吃。
你们也知此事,就只想着以女子献祭于食人的妖魔,以此保全性命。
我杀了妖魔,你们不去恨龙,反而都来恨我,这都是什么道理?”
哪怕被沉重的威压压身。
少年脸上仍然牵扯出僵硬的笑容,他眼里满是讥嘲,又对天上的蛟龙说道:“悬空的龙却只能吞一吞弱小的灾民。
令人不耻!”
云雾中的蛟龙龙须飘动,身上滚滚雾气笼罩,他仍然低头看着少年,磨牙的声音带着低沉的话语,轻声道:“万物皆有贵贱之分,龙食鸟、兽、卑贱的人天经地义。
便是大伏的朝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真龙之数,皆被敕封于五方龙宫,贵不可言。
你不过一介凡人,也配不耻于我?”
“龙属受天地所钟,你便是修炼上一辈子,也只能成为我牙缝中的血肉。
等他们用石块生生砸死了你,我就将你吞入腹中。”
蛟龙悠悠然盘旋在天空中,并不吞吃了少年。
便如同猫戏耍捉到的老鼠,他想要看一看再过一阵,这少年是否还可以这般倔强。
众人喝骂,少年仍然不愿屈声,只是眼里还透露这些可惜。
他默默低声自语。
“可惜阿丫白死,我也没有完成立于你墓前的承诺。”
“生于泥潭中的凡人,在这般天地所钟的生灵面前,难道便只能成为卑微的草芥,任凭他们吞吃收割?”
少年神情恍忽,意识逐渐有些模湖。
他在努力的思索,不明白大伏朝廷明明强者无数,为何还要任凭这些妖孽作祟。
莫说是这少年不明白,就连走下山岳的陆景也在疑惑。
当他少年自问,又看到少年眼中不曾散去的倔强,黑衣的陆景缓缓摇头。
“不必多想,凡人中也有不屈者,亦有斩龙者。
有些人年少,觉得天上的蛟龙高高在上,强横无比,可若在修行上几年,总有铁臂缠蛟龙的时候。”
陆景跳下山岳,就站在不远处一块山石上,轻声开口。
须臾之间,他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
天上的蛟龙也垂下目光,若在陆景身上。
七窍流血的少年吃力的转过头,目光朦胧间看到不远处的陆景,眼中突然有些担忧。
“铁臂缠蛟龙也好,卑贱如蝼蚁也罢,那人,你快些走吧!”
陆景一笑,刚要说话,他的神念却突兀间捕捉到了些什么。
“你是何人?初入先天,也要来大放厥词?”
蛟龙垂落龙首,鼻息如火,几乎下一刻就要吞噬陆景。
陆景侧头,神念流动,道:“你不曾察觉到什么?”
那条蛟龙还没反应过来。
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青衣驾驭剑光而来,便如一条清澈的河水,平铺在虚空中。
粼粼波光带起一片绚烂的剑光。
陆景饶有兴致地望着天上的剑光,璀璨剑光带来一道青衣,那青衣的长辫垂落在身后,跃然于天空中。
三尺剑光前行,带出一条大河。而那青衣身影便如同大河滔滔,东注不还流!
天上的蛟龙窥到剑光,蛟龙躯体腾飞,直冲天地,一只龙足前探,坚硬而又尖锐的龙爪一阵黑色气血闪过,硬生生与那大河剑光碰撞。
龙爪上闪出一阵火花。
而那粗大的蛟龙躯体翻滚着,携来云雾,龙鳞寒光闪烁,横冲直撞而来。
当龙嘴张开,寒光森森的龙牙彷佛带着能够咬碎山岳的巨力,朝着天上的青衣咬去!
那青衣却丝毫不惧,甚至调皮笑道:“真龙在贵重,与你一条蛟龙何干?
大伏朝廷册封天下龙属,可不曾册封你这么一条脱身于泥水中的蛟龙!”
青衣持剑,身躯乘着大河前去,一道剑光聚而不散,驾驭着大河,须臾间便远去百丈之地!
剑光腾飞,来往几经过!
那长剑舞动在天空中,精妙的剑意配上少女跃然舞动的身影,阵阵剑光便如同东风吹大河,也如河水倒流。
不过十余息时间。
青衣浮动于周遭的剑气突兀之间聚拢而起。
那蛟龙正摆出龙尾,却见千道剑气残光瞬息间聚拢起来!
云水风色度,千里流大河!
青衣少女流于大河剑光中,身形闪烁之际,一剑斩在一根龙角上。
蛟龙吃痛,龙啸声带起滔天云雾,又携云雾而去。
少女驾驭剑光追去二三里。
那蛟龙却落入一处河道泥潭中消失不见了。
陆景远远望着蛟龙离去。
腰间的呼风刀、唤雨剑还在轻轻颤动。
陆景右手拂过一刀一剑,对那刀剑轻声低语:“不急,这条蛟龙并非龙王,也无力驾驭妖魔食人……
让他逃了去,我们便可寻着这蛟龙的踪迹,去找一找那条……所谓贵不可言的龙王。”
陆景安抚着呼风刀、唤雨剑。
而他脑海中,趋吉避凶命格却已闪烁出辉光。
【震,上六: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
【大吉之象:斩去此间蛟龙,遁入漫漫烈日黄土,无灾无祸。
利……】
【吉象:既映照斩龙台,成天下龙属之敌,大人应当持剑而行,寻到罪孽之事的始作俑者斩之,令天下龙属惧之。
利:龙属惧,百姓感念恩德,大人成心中之快,获六百命格元气,获一件奇物。
弊:此时河中道中,龙属聚集,龙子龙孙中亦有强者在此,此行恐引来祸患。】
趋吉避凶命格早已闪烁光辉。
陆景却并没有考虑太多。
方才那少年站在蛟龙威压之下,仍然抬头注视着蛟龙,眼里都是不屈与倔强,还有许多怒意。
他之所以生怒,是因为妖魔食人,也是因为蛟龙悬于云雾之中,高高在上的俯视。
一条蛟龙,也敢言贵于人?
陆景曾经写下人贵论,直言天下万物,莫贵于人。
他也曾经斩下俯视凡人的玄微太子龙足,让他能够落于大地,平视人间!
所以当他看到蛟龙威压下,也可直视蛟龙双目的少年,才会激励着少年,只需继续修行终有铁臂锁蛟龙的一日。
“老师让我看一看太玄京以外的世界,也许就是让我看这些虫子耀武扬威。
以大伏朝廷之强,若行震慑之举,这些妖魔与蛟龙绝不至于如此张狂。”
陆景眼眸沉静,一道烙印了广寒印的神念,早已随着那条蛟龙而去。
“你们走吧,灾祸已至,你们便是在讨好那些妖魔,那条龙王,哪怕他们饶过你们,不曾教你们吃了,你们也会饿死在这里。
往南而去,一路前去京畿道,前去太玄京才有活路。”
那少年远远望着青衣驾驭剑光离去的方向,看都不看那些沉默的灾民一眼。
天上没有蛟龙盘旋,那些灾民也不再喝骂,只是眼里满是疲惫,毫无半分生机。
可悲、可怜。
当灾祸降临,这些寻常百姓就只能将自身的期望寄托于虚无。
他们不愿意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又唯恐妖魔之人,心中对于他们屡次祭祀的龙王还带着些期望,于是也就有了献祭之举……
“只是……天下便是这般的天下,河中道越发混乱,那些龙属俯视人间,前来河中道的强者中又有多少人是为了河中道的灾祸而来?”
“我为寻天脉而来,也是为见人间而来。
人间,无非就是生民活命的所在。”
“一介修士,既然不足以做四先生、观棋先生那等倾倒鹦鹉洲的大事,就只能做一点小事。
比如……让龙不敢食人。”
陆景远望着那些默默离开,蹒跚而行的灾民,心中这般想着。
而那少年则将七窍中留下的血涂满整个面部,原本黝黑的面容上带出血色,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还在回味悬空蛟龙的强横,那种威压几乎直入他的意志深处。
“铁臂锁蛟龙不知需要何等的修为,斩去那条龙王,又需要什么修为?”
少年抬头看向陆景。
陆景正要回答。
那青衣剑光去而归返,落在地上。
那青色剑光流出璀璨,飞入青衣女子身后的剑鞘之中。
青衣女子面容白皙,眼神慵懒,两只耳朵有些许尖锐,并不算天姿绝色,却有一种独特、慵懒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赤着上身的少年看到这青衣女子,又看了看陆景,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那青衣女子却抬眼看了看少年,摇了摇头笑道:“你这少年不知是哪里的乡巴老,武道大阳也想要屠龙?
便是寻常的蛟龙,也可以将你一口吞了。”
青衣女子话语并不友善,可她嘴角露出些许笑容,眼神慵懒且温和,并无半分的讥嘲之意,让人生不出厌恶。
旋即她又看了一眼陆景:“你倒是强些,已经修出先天气血。
武道先天冲动些倒也无妨,可你想要铁臂锁蛟龙,也要以修为壮胆魄。
你这修为已算强横,可方才那条蛟龙先天气血融于血肉,多达七道之多。
他若非想要戏耍你们,早就将你们一口吞了。”
“若无姐姐我啊,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太冲海大太子,原夏河龙王
青衣女子背上负剑,一缕缕白光萦绕在肩上如若清辉。
她笑容明媚,眼神里却带着些惫懒,旋即他又看到陆景腰间的刀剑,眼神中多了一抹诧异。
“你这一刀一剑倒是奇怪。”
青衣女子道:“这一刀一剑品秩不凡,只怕都是五品乃至四品的宝物,看你一身儒袍,再看你气度,大约是一位名家子弟?”
那精壮的少年也转头看向陆景,脸上还带着感激之色。
陆景正要回答,那青衣女子心中似乎已然认定,摇头道:“我原以为大伏诸多名门都是些喝人血的饕餮,不曾想还有名家子愿意在此时出头。”
陆景看着这自来熟的青衣女子,思索一番解释道:“我并非名家子弟,这两柄刀剑另有来历。
而且……大伏许多名门大伏的少年少女……可能还要比年老一辈更单纯些,其中也不乏热血之辈。”
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南风眠,只是不知一别数月,南风眠是否已经到了齐国。
青衣女子听到陆景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这也并不是很多,只是道:“我名为尺素,在东边的山上修行伱,我看你们年龄尚小,叫我一声姐姐,我大约也可以消受。”
尺素顿了顿,严重的慵懒稍稍减去了些,对陆景与那少年道:“如今的河中道风云际会,不知有多少天骄来此,其中亦有妖魔,也有龙属。
往后行事莫要冲动,今日若非我恰巧路过,你们便要被那蛟龙吃了。”
“我……叫陈山骨。”
之前悍然出手,救下那少女的少年终于开口,又向尺素行礼。
行礼时动作颇为僵硬,一眼便可以看出他的出身应当寻常。
“陈山骨谢过……尺素前辈。”
陈山骨面色灰暗,即便如此,他话语里还是带着几分腼腆。
尺素颔首,又看向陆景。
陆景也并不隐瞒,将自己的名讳坦然告知。
尺素知晓了二人的名字,又侧头看了看远处的河道。
那河道中就只剩下一滩泥水,往日奔流的河水都已干涸了。
天上烈日却仍然高照,原本这番日光应当象征着生机,可如今却携来了死难。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些真龙、蛟龙,他们随处天地所钟,本性中却往往带着残暴。
龙属将其他生灵当做食物之事早已有之,只是这些年以来他们反而越发猖獗了。”
尺素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剑柄,剑柄上的冰凉又让他回归了之前那般惫懒。
“其实归根结底,原因大约有二。
其一便是海上多了一座落龙岛,那岛上多了一条老龙,给了天下龙属以底气。
原因之二,大概便是因为大伏朝廷的放纵。”
尺素颇有些自来熟,说话时脸上还带着些不屑。
“不知尺素前辈……可知晓原夏河龙宫的所在?”
陈山骨突然发问,眼中还带着迫切。
“见了那天上的蛟龙,知晓了蛟龙威压之盛,你还要去那龙宫?”
陆景就站在陈山骨身旁,他侧头望向陈山骨,眼前这位少年年龄大约十八九岁,一身气血中隐隐流淌着一股精气,面容方正,脸上多有些正气。
尺素也颇为疑惑:“原夏河作为黄滔河最大的支流之一,这原夏河的龙王乃是真龙。
上一任龙王,被大伏朝廷砍个头,新来的龙王据说比上一任龙王更强些。
你这少年倒是奇怪,口口声声想要屠龙,不知龙属之强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还这般冲动?”
尺素劝道:“看得出来你年龄尚小,却已然能修成武道大阳,我不知你是否已然拜了师,可以你这等天赋,若有名师教导,往后即便无法屠真龙,杀一两条蛟龙倒也不无可能,如我刚才所言,少年人行事,切莫太过冲动。”
这负剑的青衣女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偏偏脸上却显得极为年轻。
陈山骨听到初次见面的尺素、陆景相劝,眼神略有些变化,可他依然摇头。
“二位……前辈,我是乡野中人,并没有读过书,心里认着死理,但也绝不至于平白送死。
可我曾经立誓,就非要去一趟龙宫不可。”
这少年声音低沉,语气中却自有铿锵之意,充满了决心。
陆景看向这少年的目光多了些赞赏。
尺素则是好奇:“你为何非要去原夏河龙宫?”
陈山骨沉默几息时间,道:“我要去看一眼我亲友的墓葬。”
青衣的尺素更加好奇了:“你亲友葬在了那龙宫?”
陆景眼帘微动,猜到了些什么。
陈山骨道:“他们葬在了龙腹。”
陆景和尺素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在我修为弱小,但是也要仔细看看那龙宫,看看龙宫中的龙王,记下他的样貌。
村中的亲友们都葬身于龙腹中,我只以衣冠代他们,将他们葬在干裂的地里。
我在那衣冠冢之前立誓,要以龙血龙骨修筑墓葬。
我此次前去看一遭龙宫之后,就静下心来修行,一年不成,我便修行十年;十年不成,我便修行五十年,直至我白骨入土。”
陈山骨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
尺素叹了口气,只是静默不语,良久之后,她才摇头道:“我知道原夏河龙宫的所在,只是如果告诉了你,只怕是害了你。
龙属残暴,龙宫周遭又有河海中的妖魔游荡,你如果去了,也不过是平添一具尸体而已。”
“大伏朝廷已经烂了,任凭河中道遭此劫难,任凭血祭之事横行。
弱小的生灵成了血祭之物,海上妖国、百鬼地山中的妖魔、龙属行跋扈之事,许多道府中的大人们,自认立于云端。
明明是这天下的执掌者,却不理会世间生灵的困顿。
正因如此,龙宫中的龙属、妖孽才会那般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太玄京中繁华无比,河中道距离太玄京不过隔了两座道府,却是这般炼狱模样。”
陈山骨听到尺素不愿告诉他原夏河龙宫所在,也再度朝尺素鞠躬行礼。
他低头想了很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陆景与尺素……
“大旱之年,百姓本就民不聊生,为何还要有妖魔作祟?
受大伏许多道府百姓祭祀的真龙,竟也成了食人的妖魔。
我等寻常人,熬过了旱灾,还要熬过妖魔、龙属嘴中的獠牙,难道就不配有活路?”
尺素心中默默低语:“还要熬过修行者的血祭之法。”
陈山骨自问时,陆景也在沉思。
他久居太玄京,也看到了许多血泪,如今来了河中道,他才终于明白,所谓太玄京繁华气象之下的枯骨,想来便是千千万万寻常人。
而这陈山骨,正是苦难下摸索着前路的少年。
他遭逢大难,却不愿意冷眼旁观世间,也不愿意成为行尸走肉,心中想着屠龙复仇,路过这处河道,仍然愿意救下那即将死于祭祀的女子。
于是,陆景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他轻轻探手,握住腰间的呼风刀刀柄。
“你若不怕死,可以跟着我,我带你去看原夏河龙宫,可以……保你不死。”
陆景说话缓慢而又认真,陈山骨微微怔然,眼中难得露出些轻松之色,重重的点头。
一旁尺素挑眉,看到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不由气恼起来。
她知道陈山骨身负大仇,可不知道眼前这位名门子弟究竟又发了什么疯。
“保他不死?怎么保他不死?”尺素苦口婆心道:“能成为原夏河龙王,必然是一位第七境的真龙,且不说你不是修成武道七相的武道宗师,更不是九相合一的武道大宗师,若你修成神相,武道精神溶于气血,化作一两道神相,也可夸下海口。
可你只修成一道先天气血,还不曾流遍四肢百骸,入武道先天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一月。
你们二人去了,正好为龙宫中的龙王龙将加两道餐饭。”
尺素说话时,语气还显得有些无奈。
陆景仔细看看尺素一眼,越发觉得眼前这女子倒是颇为热心。
于是他也并不愿意向她隐瞒,道:“尺素姑娘,我修为不弱,那龙宫中的龙王奈何不了我……”
尺素听到陆景自夸,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陆景,心中不由自问道:“大伏名门子弟,便都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便是有些底蕴依仗,也不该这般自信才是。”
“陆景前辈,我不怕死,就随你一同前去。”
陈山骨身上酝酿气血,斩钉截铁。
“你我年龄应当相差不大,直呼我名便是。”
“陆景前辈愿意帮我,我又怎么能直呼你名?我虽然出身乡野,但也知道名门人家最重礼仪。”
“我说了,我并非是什么名门人家……”
……
二人在这边你一句我一句说话。
一旁的尺素越发无奈了。
她之所以出手相助,是因为亲眼见到陈山骨救下那即将被血祭的女子,也看到陈山骨面临蛟龙威压,不吭一声的刚强。
而这来历神秘的陆景眼见蛟龙悬空,也依然敢于高声出言,让那心灰意冷的陈山骨明白,年轻人心怀热血,愿意救一位陌生人,绝不是什么错事。
可是现在倒好,她出手救下的这两位少年打算去龙宫送死……
“只是不知姐姐又在哪里,若是姐姐在,莫说是去原夏河龙宫,就是走一遭真正的海中龙宫,也是无妨。”
“不过,也不知这陆景去龙宫,又要做什么?”
……
褚野山身着一袭褐色长衣,长衣展落,竟然避开了山间的流水,让他在水中如履平地,走入一处洞府中。
那洞府里,一位长发直铺在背上的男子正背对着洞门,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褚野山来到满是流水悬于空中的洞中,并不多言,只是随意观赏着这洞府中的钟乳美景,不曾出言打扰那人。
大约过去盏茶时间,那人终于直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笔墨。
他缓缓拿起桌上一块石板,石板上清晰可见的刻画着一种符阵。
符阵看起来黯淡无光,血色中还泛着黑。
“大太子。”
褚野山像那长发男子行礼。
他们是褚家小国公,身份尊贵,可此时此地,褚野山向那长发男子行礼,那长发男子只是转过身来,随意点了点头。
却见男子面如白玉,柔顺的长发垂落肩膀,眼里无悲无喜,眼睛甚至不去瞧褚野山,而是仍然落在手中的石板上。
“大太子的符阵一道倒是越发不凡了。”
褚野山脸上带笑,左右看着这处洞府:“河中道年年酷阳,没想到却有一处这样的清丽所在。”
被褚野山称为大太子的人物随意颔首,又轻轻将手中的石板一抛。
石板飞过虚空,悬浮在褚野山前方。
褚野山看着眼前的石板,脸上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也略有黯淡。
可旋即他又振奋精神,摘下天上的石板,对大太子道谢。
“七皇子的选择,于当下而言确实需要大魄力。”
“四年以前,我进宫觐见圣君,机缘巧合之下也曾入竹中阙与年少的七皇子相谈。
七皇子那时曾跟我说过,万物生灵皆是国祚的养料,国祚想要兴盛,就要制定奖惩,有功晋升,有过惩处!
国要用民,凡俗之民便要化为燃料,燃起滔天大火,以增国力。
而这石板上的血祭之法,便可借助天上那些血雾,增强自身的力量,你将它递给七皇子,等到鹿潭现出踪迹,七皇子亲自前来河中道,他身上的伤势必然能极快的复原。”
褚野山低着头,还注视着手中的石板。
“七皇子不过是借用天上的血雾,而并非行杀戮之事,应当……无妨?”
提及血祭之法,褚野山心中便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却碍于七皇子之命,只能自行安慰自己。
可紧接着,褚野山突然想到……若是七皇子以血祭之法恢复了伤势,登上了更高处。
当河中道因为大灾而升起的血雾最终消散,七皇子会不会真就行那杀戮之事,再行血祭之法?
就如同那北阙海的老龙。
北阙海那头将死的龙王,之所以被重安王之女连同烛星山两位大圣闹了龙宫,摘了龙头,也是因为北阙海龙王从这太冲海大太子手中,得了血祭之法。
“既要成大事,总要舍弃些什么。”褚野山这般想着。
“听说那陆景,也来了河中道?”面容白皙,便如同美玉雕琢的大太子突然询问褚野山。
褚野山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正是,大约……他也想要那鹿潭机缘。”
大太子侧头问道:“我听说他身负重伤,这么快就已恢复过来了?
鹿潭夺了天下强者的目光,陆景仇敌甚多,胆敢只身一人前来河中道,想来已经破入了第七境?”
褚野山摇头:“陆景乃是盖世的天骄,可是……这般年轻便踏入第七境,又谈何容易?”
大太子却笑了笑:“陆景乃是太玄京殿前试三甲魁首,能握住神术、白鹿二剑,不可以以常理度之。
不过陆景前来河中道,总归是一件好事。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已然被放逐远山,不可归于海中。
他落了太冲海的脸面,我会惩罚于他,但是……玄微断去了龙足,去了远山只能匍匐于地。
陆景却佩剑骑马佩剑而行,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大太子话语至此,身躯朝前微倾,问褚野山:“七皇子……难道就不想将这样的天才,按死在河中道?”
褚野山嘿嘿一笑,他脸上的络腮胡耸动。
“槐帮自有人去寻他的踪迹。”
大太子刚要说话,突然间微皱眉头。
“不用再找了。”
……
原夏河新的龙王被囚禁在龙宫中。
这位额头长着两只白色龙角的龙王,双手被锁在一根巨大的龙宫华表上。
他银色的长发被烧去大半,脸上满是伤口。
不远处,一条真龙盘踞于宫阙中,又有两位龙将、诸多河海中的妖族化成人形,痛饮美酒。
那真龙闭起眼睛,又猛然间睁开眼睛,嘴中喷出一团烈火。
烈火落在原夏河龙王身上,这年轻的龙王身上燃烧起来,青蓝色的火焰就如同一团团跃动的花朵,在他身上盛开、绽放。
“身为龙属,却因为一介卑贱弱民,而违逆大太子之命。
甚至以凡俗之民为父为母……大龙将在此,自然要治你的罪。”
“等再过几日,大太子得下空来,他会亲自前来,到了那时,你有何理由,就去和大太子解释。”
一位身着蓝色衣服,手背上也覆盖着蓝色鳞片的女子为那条真龙倒酒,眼神却落在被黑色锁链锁在华表上的白发龙王身上。
白发龙王低着头,眼神中含着浓郁的死气。
“我救了你的命,你为何……还要出卖我?羡珠?”
第二百三十三章 拔刀斩蛟龙……你是太玄陆景?
白发龙王声音虚弱,就连气息都断断续续。
他受了重伤,已维持不住人形,身上的白色鳞片浮现出来,一枚枚鳞片间透出鲜血来。
当他醒来、开口。
这座龙宫中的龙将、妖魔有些眼神躲闪,有些眼里却带着讥嘲之色,望向这位年轻的白发龙王。
而那身着华衣,额头带着一枚白色珍珠的女子,却仍然坐在巨大的龙首旁边,低头剥着一枚枚荔枝。
白色剔透的荔枝肉被堆积在盘中,盘旋在龙宫虚空中的大龙将身上一阵云雾浮现,庞然的龙躯消失在那云雾里,取而代之的乃是眼中凶戮气息四溢,卷发披肩的男子。
他大马金刀坐在龙王宝座上,身躯往前一倾,随意拿起一枚被那女子剥好的荔枝,放入嘴中,目光还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低头剥着荔枝,名为献珠的女子,原本平常的眼神变得越发冷漠。
“龙如果与泥尘中的虫蛇为伍,也就不配为真龙了,甚至终有一日会因此而死。
公子,献珠自小为奴,若非有你相救,我至今还被拘束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缸中。
我不愿意再为奴,更不愿意随你而死,公子……等你死去,我会为伱立起坟冢,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随着水流波动,献珠身上的华衣也在荡漾出波纹。
被锁在华表上的白发龙王听到献珠这番话,眼神中的生机都因此而消散了,身上仅有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瘫软下来,又被锁链拉扯住。
“离去十年……若非……若非你那一掌,我绝不信你会背弃我。”
白发龙王似乎彻底失去了生的希望,躯体也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龙工以外泥土中却忽然飞出一条负伤的蛟龙。
那条蛟龙飞入龙宫,龙血洒落。
王座上吃着荔枝的大龙将冷哼一声,望着远处的蛟龙。
那蛟龙匍匐在龙宫中,道出一阵阵龙语。
大龙将却并不理会,他随意摆了摆手,道:“现在的河中道里,不知有多少名门大派的弟子。
你技不如人,受了一剑也是应当,不过……你是我麾下蛟龙,总不能平白受这一剑,天下名门大派虽然不少,但能堕了我太冲海脸面的,却寥寥无几。
你且养一养伤势,过几日,我让结渊水将随你一同前往,去寻一寻他们。”
之前在陈山骨面前威风无比的蛟龙轻轻点了点龙首,又飞上一根龙宫华表,盘踞在华表上,眼中却还隐含着杀意。
那青衣持剑的女子,以及那两个无知的凡人小儿,都要落入他腹中才好。
“付云期……”
大龙将又将目光移到白发龙王身上:“堂堂真龙之属,却随了凡人的姓,将年岁不如你一半大小的凡夫俗子认为父母,就连这姓氏都透露着一股卑贱的味道。”
“不过……这总是小事,可你万不该延误太子之命,在龙蟠阵中做下手脚。
你以为你是大伏朝廷钦点的新任原夏河龙王,就可以漠视五方龙宫?”
大龙将眼中带着探询,脸上那神秘的符文刺青还隐隐闪光。
白发龙王付云期就好像并没有听到太子麾下大龙将的话语,悄无声息,仿佛已经死了。
“你看起来倒是像一个凡人。”
大龙将站起身来,背负身躯,一头黑色的长发游荡在流水中。
他来到付云期身前,低头看着这位原夏河龙王:“我听说你跟随你那卑贱的凡人父亲读书习字,甚至之前也曾参加科考。
身为真龙,不穿行于云雾,不与日月同辉,天生生了一副贱骨头。”
“可哪怕如此,你仍然是一条真龙。
大太子早已传下命来,他不会再来审问你,你耽误了龙蟠阵,按罪当死,龙天生高贵,依照龙属的习性,可以让你选一处落龙之地,成为你的死地。”
龙王宝座旁边的献珠剥荔枝的手略微停了停,又恢复如常。
大龙将则轻轻弹指。
那白发的付云期身躯从华表上坠落下来。
手腕、脚腕上却仍然带着泛着青光的特殊镣铐。
始终沉默不语、悄无声息的付云期听到大龙将的话,好像又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吃力的爬起来,带着两根镣铐转身,始终低着头看向前路,却并不去看这龙宫中的任何一道身影。
他蹒跚走出龙宫,行走在原夏河为一段河流中。
“父亲,若你还在世,不知会如何教我?”
付云期已经被抽取龙筋,浑身的力量也随之被抽空了,可他依然坚持走在河中,心中还想着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寒酸读书人,一生功名止步于秀才,考举人数次未中,最终成为了一个同样平平无奇的草堂先生。
只是……付云期曾经重伤,坠落于沙滩上,被草堂先生夫妇捡回家去,悉心照料数年。
那时的付云期一身修为尽数散去,肉身被锁甚至无法归于龙躯,浑浑噩噩,也记不起往事。
无子无女的草堂先生就告诉他,他是自己的儿子。
付云期还记得,那草堂先生看他时,眼中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也教他读书写字。
“自混沌谱中,别开天地;华胥国里,早见春秋。”
草堂先生教付云期写下这般美妙的字句。
付云期也自此开始喜文章、好读书。
转眼便是三十载。
三十年时间对于区区凡人,经历了老、病、死。
那草堂先生最终死在了付云期身旁。
付云期去了太玄京,这条真龙也如他那平凡的凡人父亲一般,前去玄都赶考。
不曾考上功名,却入了大伏朝廷许多大人们眼中。
再后来,原夏河河水泛滥,加速了大灾,原本的原夏河龙王被斩首。
而付云期则被任命为新的原夏河龙王。
只是……付云期总想起他的父亲,总想为千千万万平凡的生命做些什么。
高高在上的龙属中,也有心善的。
只是……一条心善的龙,马上将要死。
付云期带着镣铐走了许久,他越发虚弱,眼眸也半开半合,直至走到岸上,走到那处早已不存在的村落里。
从村落以外看去,只能看到一片荒芜。
此时已经是夜晚了,却依然燥热难耐,河中道已经彻彻底底变为了一座火炉。
又因为大龙将降临,原本就不大的村落已经变为了一处废墟,人们或死在废墟里,或者成了万千逃荒者的一员,在这乱世之下争命。
付云期入了村子,一路朝着父亲的墓葬而去。
只是这里尘埃漫天,木梁拦路,付云期走得颇为艰难。
可他依然认得道路,他在这里活了三十年……
哪怕这村落已然如他一般面目全非,付云期依然记得来路。
他一路来到父亲墓葬所在,远远便看到两道身影,正在那里徘徊。
一位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蹲在不远处,看着这村落废墟叹气。
另外一位气度不凡的黑衣少年,却正在扶起他父亲的墓碑,又拂去上面的灰尘,仔细打量着上面的文字。
旋即又似乎发觉了付云期的到来,微微转身,远远朝这边看来。
另一位健壮的少年同样如此,当这少年看到付云期,看到付云期额头上的龙角,缓缓站起身来。
他眼神看似平静,眼中却饱含着杀机。
付云期转头看了一眼龙宫方向,拖着镣铐急行几步。
“我虽不知你们是谁,也谢过你们为家父扶碑,只是这里将有妖魔出没,太过危险。
你们……尽快离去吧。”
付云期催促二人离去。
他要落龙于此,不忍见这二位少年受此波及。
陆景看着他额头上的龙角,又看了一眼他手腕、脚腕上的镣铐,眼中闪过些许诧异。
隐约间,天上有一缕隐蔽的光芒落下,源头来自斩龙台。
斩龙台的光芒映照在陆景身上,陆景在看眼前这位满身伤痕的身影,却发现此人与玄微太子、西云妨、北阙沐等等龙属大有区别。
最起码,少了萦绕于龙躯上的不可一世的气息。
“这墓中藏着的,是阁下的父亲?”
陆景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山骨,又道:“我等二人游历而来,路过这村落,无意间看到了墓碑题字,只觉这笔墨惊艳,行文甚美,所以才叨扰了亡人。”
墓碑上的笔墨乃是行书,墓碑上并无逝人生平成就,反而只有一行字。
“愿父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不远处,应当有一处流水才是,如今却已干涸了。”
陆景读着墓碑上的文字,语气中倒有几分可惜。
碑上的文字那是付云期所题,自然极为熟悉。
陆景称赞碑上行文,笔墨,便是在称赞他。
可付云期却仍然显得有些急迫,他频繁向着龙宫方向望去,又催促陆景和陈山骨:“行文、笔墨岂能如性命般贵重?
你们莫要再看了,快些走吧。”
付云期催促陆景、陈山骨。
而极远处的一座身上,背负长剑的青衣女子尺素姑娘,则有些无奈的看着二人。
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尺素依然能够感知到付云期身上浓郁的死气,也能够感觉到厚重的真龙气息。
“这是一条受刑的龙,他手上戴着镣铐……”
“这陆景和陈山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般作死,哪怕我愿意保他们,也有心无力啊。”
看得出来,这与陆景和陈山骨萍水相逢的尺素姑娘长了一颗善心。
陆景和陈山骨二人结伴,想要前去原夏河龙宫。
尺素劝不住二人,原本已经驾驭剑光离开,走出十余里,却又想起姐姐教她的许多事,心中实在不忍陆景、陈山骨就此死在龙口中,也就折返回来,远远跟在二人身后,想着若是遇上事了,也可相助一番。
等到这两位少年遭了磨难,知晓了恐惧为何物,自然也就不会在那般冒失。
“这两人便一点不曾看出异常?这条龙催促他们离去,他们还在犹豫什么?”
尺素无奈的拍了拍额头。
而陆景也并不打算久留,只是朝着付云期轻轻颔首。
陈山骨也看出付云期的不同了,只是沉默后在远处。
陆景刚刚转身……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轰隆隆!
就如同滔天的浪潮拍案,一处河道炸开浪花,流水滔天,继而化作了两扇贝壳的模样。
流水贝壳笼罩了河道!
付云期眼神一怔,缓缓转过头去……
“献珠?”
只见那处河道上空,似乎有星霜落下,流水有若贝壳,闪着一重重不同的光彩。
“公子,快些走吧。”
星霜之下,身着华衣的女子缓缓升空。
付云期受了重伤,隔着十余里距离,根本无法看得真切,只能看一个朦胧。
可那声音却直入他的耳畔。
“太冲海来人,公子绝无活路,我原想着虚与委蛇,以我宝珠为药,趁机与公子一同离去。
只是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已来不及了。”
“公子,你从臭气熏天的水缸中将我救起,我本想着每日为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只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将是奢望了。”
“不过公子已离了龙宫,终究有一线生机,我来锁住龙宫。
公子……服了我的宝珠,得了生机,还请公子莫要忘了献珠。”
那女子就站在辉光与流水间,一道神念流转而来,又有一道华光从献珠身上飞出,化为了流光。
流光皎洁,蕴含着浓浓的生机,又有汹涌元气萦绕。
看得出来,那华光中的宝珠,是一件了不得的宝物。
付云期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宝珠飞来。
陆景与陈山骨也望着那滚动的流水。
流水冲刷下,当山岳上的泥土被冲去,一座龙宫显露踪迹。
献珠流下眼泪,远远朝着付云期摆手。
“公子,后会无期。”
她轻声低语,旋即转身,身上也变得死气盎然,一头青丝瞬间变得花白。
“献珠……”
付云期除去头上白发之外,就如同一位儒雅的书生,当他看到献珠已然变得苍老无比,化作流光的宝珠朝他而来。
一时之间,付云期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些愧疚了。
他是在为怀疑献珠而愧疚。
“这凡间本就艰难,父亲与我相伴三十载,终究离我而去。
现在献珠你也要走了,我独身活着,端坐在龙宫中看着生灵浮浮沉沉,看着原夏河中以及路边的枯骨,又有什么意思呢?”
付云期这般想着,可紧接着他又想起围绕龙宫而构筑而出的龙蟠阵。
“若无龙蟠阵,这村落中的人们不至尽数化作血雾,旱灾之下尚且有活命的机会。”
“为一己所求,冷视凡间众生,甚至夺去他们活命的机会……
可若人间无人、无众生,太冲海大太子、大龙将,你们又岂能安然活着?”
付云期眼神中死寂一片,他咧嘴而笑。
这条真龙竟站在凡俗生灵的立场上,耻笑可以翻云覆雨的太冲海大太子。
直至此时,那流光已然飞出了数里之地。
付云期望着献珠张开修长的双臂,驾驭流水锁住龙宫,只觉撕心裂肺。
年轻的陈山骨已修成武道大阳,气血融于双眸,双耳,也可看到天上女子的悲泣,亦可看到眼前这戴着镣铐、满身伤痕的龙的哀痛。
“龙……也有七情六欲?”
陈山骨握着拳,他明明不曾看过太多的人物,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也许眼前这条龙,是一条好龙。
陆景黑衣飘动,名马照夜从远处的山岳上一跃而下,就会化作一道玉色的光芒,飞逝而来。
陆景翻身上马,心思微动,浑身气血注入照夜,照夜顿时长嘶一声,不断原地踏步,似乎酝酿着什么……
陈山骨有些吃惊,陆景前辈这匹白马竟然这般不凡?
远处的尺素看到陆景和陈山骨还不离去。
“这不知来自哪里的贵公子不要命了?”
萍水相逢,尺素心中却升起几分担忧:“他不是蠢人,现在还不走,又要做什么?”
陆景……要做什么?
长衣少年身骑白马,目光却落在山路、河道中。
天上那一缕缕斩龙台光芒依然落入他的眼眸。
当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显露踪迹的龙宫上,也看到一缕缕升腾的血雾。
那些血色雾气仿佛构筑成为一道大阵。
大阵锁住虚空,却仍然因为献珠操控的流水,而吹散了河道中的泥沙。
当河道中的泥沙被吹走,一具具尸体、一根根白骨便乍现于其中。
而那尸体与白骨的上方,血色雾气笼罩之地,隐隐可见一道道冤魂被锁在龙宫周遭,血色的火焰燃烧在冤魂上。
那些冤魂却浑浑噩噩,只知痛苦的嚎叫。
人……寿辰已尽,自然逝去,元神同样消逝而去,大多不会留下魂灵。
唯独人惨死,意识、念头流于天地,天地之灵赋予其上,便可成为冤魂。
百鬼地山中的百鬼,便是冤魂得了修行之法,逐渐生出思绪而成!
密密麻麻的冤魂悬浮于龙宫周遭,龙宫成为了这血色大阵的阵眼。
“老师想让我见人间、见世界,又怕我对人间、世界失望……是因为这等事太多了。”
“龙……何至于如此胆大包天?除非行此事者,并非只有天下龙属。”
陆景骑着照夜,望着万千冤魂,无数冤魂悬空,陆景与他们相比,渺小的如若一粒尘埃。
献珠则毅然决然的走入龙宫。
“公子……快走……”
轰隆隆!
一阵爆裂的响声传来。
付云期猛然抬头,紧接着那龙宫中传来一道道满怀讥嘲的笑声。
大龙将化身真龙,身披铠甲,从龙宫中腾飞而出,眨眼间就已经远去许多里。
真龙探出龙掌,龙爪中流转出一道神通,元气衍生之下,竟然拦住了那流光中的宝珠。
宝珠霎时间,就已经被大龙将拘拿。
大龙将化作人形,弹指间,自那龙宫中又有两条蛟龙腾飞,两条蛟龙嘴里各自咬着一枚贝壳。
两枚贝壳沦为一体,似乎被强行撕开,贝壳的末端鲜血淋漓。
“不自量力。”
大龙将踏云而来,神情中满是不屑一顾:“没了宝珠,还想要以生机为代价锁住龙宫?痴人说梦。”
“付云期,我这许多日,终日见献珠,也偷见她垂泪,她想要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她想要救你,我想得她的宝珠……便让你挑一挑落龙之地,又何妨?”
大龙将站在云雾中,低头俯视付云期。
付云期还在怔然间,望着那两条蛟龙口中的贝壳。
“食了龙骨龙肉,你们距离退蛟化龙也就更进一步了。
白蛟将、黑蛟将,你们……吃了这所谓的龙王。”
大龙将一声令下,两条蛟龙咆哮一声,随意将口中的贝壳扔下。
龙身盘绕,一冲冲气流冲起。
那黑蛟将睁开巨大的龙眼,瞬时间就看到了付云期旁边的陆景、陈山骨。
“是你们?”
黑蛟将口吐人言,声音如同雷霆,杀机顿显:“正好当一当佐料。”
这条黑蛟眼神冷厉,横冲直撞而来。
付云期精神还沉浸在那两枚贝壳上,缓缓闭起眼睛。
良久之后,他才迎着那两条飞来的蛟龙,朝前走去。
“你这匹马不凡,你们骑马走吧,我还可拦三五息时间。”
白发龙王声音传来。
“我是龙王,是高座龙宫者,如今龙宫却成了血祭之所,生灵涂炭。
我甚至护不住父亲的村子,也护不住献珠。”
“可你们只是路过,不能死在这里。”
付云期蹒跚而行,每走出一步,他身上的鳞片便明显一分,每说完一句话,他的身子便有些许变化。
直至……他重归真身。
四只龙足上,两两锁着镣铐。
可他依然冲天而上,身上龙血洒落,伤口狰狞。
陈山骨皱眉望着这一幕……
“吃人的,原来不是原夏河龙王?”
陆景此刻,已经骑上照夜。
年轻却有一腔热血的陈山骨咬着牙,远远望着天上的大龙将,想要将那大龙将的身影烙印入心中。
“临死之前,还愿意为我和陆景挡下蛟龙,龙中亦有心善者,只是……他要死了。”
陈山骨紧紧握着拳头。
远山上的尺素见到陆景和陈山骨还站在原地,也只能无奈叹气,身后剑光乍现,化为一道流光,带着尺素飞越数座山川。
朝着陆景和陈山骨飞来。
“遇到我,真是你们两个的运气。”
尺素咬牙想着。
付云期彻底化作一条白龙,白龙身躯只能堪堪驾驭云雾,却已经驾驭不住元气。
两条蛟龙咆哮而来,付云期只能横下龙身,想要以龙身拦住蛟龙。
蛟龙獠牙顿时显现,黑蛟将在甩动能够抽断山峰的龙尾。
千钧!
一发!
陈山骨睁大眼眸,心中越发痛恨这混乱的世道。
心善之人,总要死在恶人之手。
这心善的龙王也同样如此。
可须臾之间……
却见一道流光在他身旁闪过。
陆景的那匹白马一跳而起,瞬息间便已飞上天空。
一阵阵元气激荡,名马照夜上,陆景黑衣被像天上风刮动。
呼!
呼!
他右手落在呼风刀上,直直朝着白龙付云期飞去。
“陆景前辈要做什么?”陈山骨瞳孔微缩。
驾驭剑光而来的尺素刹那时,就惊出一身汗。
因为他看到那批平平无奇的白马此时却如同一道闪电,飞上天空,又落在巨大的付云期白龙躯体上。
白龙龙躯上,狂风呼啸!
照夜却依然带着陆景,沿着蜿蜒的付云期龙躯奔行。
眨眼间,就已经来临龙首。
两条蛟龙气血鼓荡,龙属玄功从他们身上爆发出来,气血如若大日变化,云海翻腾,遮天蔽日。
一只龙爪、一条龙尾,想要将那白龙抽成两段。
而照夜已在付云期头顶。
付云期艰难的摆动头颅,想要将陆景甩下,让他免于一死。
照夜马蹄下却仿佛生着根,纹丝不动。
而陆景身上先天气血流转,注入腰间的呼风刀中。
自第一缕先天气血诞生于陆景武道大阳中,时间一去一二月,陆景终于得意一道铸造一道完整的先天气血,跨入武道先天之境。
入了先天,百脉贯通,周身血肉晶莹无瑕,骨骼如同白玉,却足以锤断宝铁!
当龙爪、龙尾带着狂暴的气血而来。
尺素看到陆景一动不动,只觉的陆景是在找死。
付云期挪动身躯,想要以身躯承受两条蛟龙将军这一击,但他身负重伤,却根本无法躲开。
龙爪、龙尾就此落下,狂暴的气血刮来,如若迅雷一般,直入陆景五尺之地。
君子之路命格骤然触发。
斗星官之命照耀星光。
斩龙台亦是如此。
刹那间,陆景眼中星光弥漫,区区一眼,就已经看出这两条蛟龙气血薄弱之处。
于是……
陆景右手反握呼风刀。
拔刀!
轰隆隆!
天上一道春雷炸响,仿佛撕裂黑暗,也撕裂漫天的气血。
龙王之首狂风起!
呼风刀出鞘,狂风骤然而起,承托着陆景元神的律法雷霆融入于春雷刀意中,狂斩而出。
霎时间,轰雷狂风搅破蛟龙躯!
狂暴的刀意在一刹那的时间里,就已经崩碎气血。
呼风刀呼啸,锋芒毕露。
陆景端坐马上,一念拔刀!
“开蜀道!”
得自九先生的拔刀术,今日可斩蛟龙!
春雷闪过,如开蜀道,炸响于天地。
黑、白两条蛟龙龙爪、龙尾皆断去,自云雾中坠落下去。
陆景拔刀出鞘,继而呼风刀归鞘,不过瞬息。
他依然端坐在照夜上,照夜踏龙首,长风拂过,人、马、龙几乎融为一体。
“这……”
尺素剑光不稳,摇摇晃晃。
陈山骨抬头仰望,原本紧握的拳头松了下来,脸上满是笑意。
“我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说过……游历天下的游侠中,总有隐藏实力的不世强者。”
付云期有些许迷茫,盘踞龙躯,驾驭着云雾,方才绽放于他头顶的那道刀光,令他心中升腾出一股股恐惧之意。
“那是什么?”付云期心中这般想。
“你是谁!”
站在龙宫上方的大龙将,皱眉询问。
陆景的右手依然落在腰间的呼风刀上,他低头看着龙宫下的白骨、尸体,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询问大龙将。
“罪龙,你可知罪?”
大龙将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大笑出声:“先天的武夫,拔刀斩了两条蛟龙,就敢问我知罪与否,你又是何人,胆敢治我的罪?”
陆景神念微动,他腰间唤雨剑出鞘,天上下起小雨,一座座剑气山峰林立于小雨中,
一百零八座剑气璧山笼罩虚空。
尺素那银色长剑开始不断颤动……天上斩龙台越发清晰。
大龙将再度沉默下来,直至二三息时间过去。
“你是……太玄陆景!”
今天放假了,这章字数还可以,多出来的字数补昨天,明天继续补,保底更八千字。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丈夫生而为人,立于人间,岂能让这虫蛇作祟?
据说世间云动,皆有蛟龙吞吐之。
陈山骨还站在那村落废墟中,站在被陆景扶起的墓碑前。
他睁大眼眸,注视着盘旋在天空中的那条白龙。
因为与他结伴而行七八日的陆景前辈,骑上了那一匹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的白马,
他腰间那两把神秘的刀剑终于出鞘,有如炸响的春雷一般斩去了两条蛟龙。
那两条蛟龙中的一条,就在不久之前,还曾经展露龙属威压,那等狂暴的力量令
他心生惊惧,令他气血凝结,几乎无可战胜。
但是几个瞬息之前,陆景前辈仰身抬头,拔出腰间长刀,便如同斩去两根头发一般,须臾中就斩去了这两条蛟龙的龙躯。
一缕缕先天气血夹杂着那等浑厚的武道精神,闪耀出雷光,依然缠绕在两头蛟龙的尸体上。
蛟龙之血洒落,渗入干涸的大地与河道。
而陆景前辈……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那把名为呼风的宝刀已然归鞘。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一把唤雨剑。
唤雨剑如若春雨,绽放出来的剑气却又如一座座高山。
百余座高山林立,陈山骨便越发看不懂。
“太玄陆景……陆景前辈原来这般出名?”
陈山骨还在发怔。
尺素剑光瞬息而至,落在他的身旁。
陈山骨转过头去,眼中闪过些许惊喜之色,刚要与尺素说话。
悬浮在尺素身旁的那把银色长剑,却在莫名的颤抖,甚至奔涌出缕缕剑光,光照四野!
“这……”
陈山骨有些不解。
尺素伸出手来安抚着肩头的长剑,眼神却始终落在天上白龙,以及那白马上的陆景身上。
“九道神火凝聚成了一朵,灼灼燃烧于元神,不久之后便可映照星光……”
“腰悬一刀一剑,大环龙雀呼风,那雪白名剑唤雨……原来我之前听说的太玄京少年魁首,竟然是他?”
尺素喃喃自语。
她来自烛星山,平日里不理会世间许多事,可偶尔还是能听闻天下事。
按照尺素惫懒的性格,向来不愿意理会这些消息,如今能记起陆景的名头,则是因为提及陆景名讳的,乃是数月之前前来烛星山的道宗宗主大人百里清风。
尺素从未见过百里清风这般盛赞一位少年,而且那少年还出身太玄京。
“尺素前辈,陆景前辈是否极为有名?难道真就是出生自太玄京豪门大府?”
陈山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方正的脸上露出几分崇敬之色。
原本陷入思绪的尺素醒转过来,先是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这太玄京少年魁首陆景的身世倒有些特别,他出生自大府,却也不算豪门,只是颇有些银两。
他是一位不得宠的庶子,据说那大府不待见他,又差点成了豪门赘婿,一路行来倒是坎坷颇多。”
“只是一年前,他以十六七岁之身崭露华光,一鸣惊人,不仅成了书楼的先生,还成了当时有名的修行天骄,剑道天才。
时至如今,太玄京修行中人,大约都已经知晓了他的名头。”
尺素神识流转,陈山骨脑海中就好像有人低语。
他呆愣片刻,望向陆景的眼神便越发崇敬了。
“陆景前辈待人温雅,平日里说话也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却不曾想他竟然是书楼的先生。
而且……他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展露华光,这般想来,如今的他岂非只有十八岁?”
陈山骨心
中这般想着,旋即又想起陆景曾与他说过的那句话。
人若持之以恒前行,终有铁臂锁蛟龙之日!
“陆景前辈拔刀斩蛟龙就如同斩草,这些蛟龙也并非不可败。”
白龙盘旋于空,白发龙王付云期驾驭着云雾,龙头上,照夜傲立,陆景右手仍然握着呼风刀。
唤雨剑剑光阵阵,召来大雨。
一时之间,此处河道上风雨大作!
“武道与元神同修……”
大龙将站在龙宫前,身后龙蟠阵引动的血色雾气不断升腾,笼罩了他可怕的躯体。
他看着已经惨死在河道中的两条蛟龙,皱眉摇头道:“天下间蛟龙之属不少,但这般被你斩了两条,终究有些可惜。”
“不过,我在太冲海就听人说过你的名字,据说你行事颇为冲动,向来不管不顾,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只觉得天骄之辈有几分气性算不得什么。
可现在,若非你身后还有人护持于你,否则你便是太蠢。
我太冲海还不曾前去寻你,你竟然胆敢……自投罗网。”
大龙将声音隆隆,真龙鼻息喷涌而出,便如若火焰一般。
他两道如若月光一般的眼神,却四下游梭。
陆景抬头仰望着站在天空中的大龙将,他感知到大龙将的眼神,神色便如同刚才那般晦暗,只是徐徐说道:“大龙将接着说话的时间,武道意志四布,神相入眸的目光也笼罩四方。
无非是拖延一些时间,看一看我是否独身前来。”
大龙将微微挑眉,身上的气血杀机越发旺盛,五道神相出现在他身后。
这五道神相,皆为龙身,有一条龙头上长着独木,另一条骨骼刚硬,鸣出玄铁之音……
“陆景,你虽然映照斩龙台,可独身一人也敢来问罪于我?斩了两条蛟龙,难道就觉得你已经无敌于世了?”
大龙将人身朝前踏出一步,五道神相若隐若现,庞然无匹的气血力量便如若实质一般。
“两条蛟龙?”
陆景微微摇头,眼中闪出清亮,话语也极不客气:“大龙将难道不知,便是龙子我也斩过。”
“存心求死?”
大龙将声音如若雷霆,却见他脚步微动,云雾遮天蔽日下,空气中充盈的气血都滚烫起来。
澎湃的真容气血凝聚在一起,一种天下独尊的武道精神凝聚而出!
然后……便是一拳!
这一拳凝聚龙力、阳刚气血、武道精神,便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汹涌,如同山岳一般厚重。
云雾也因此而卷动,便如同是大灾降世。
修成五道神相的真龙,速度也快到了极致,他大踏步而来,有若流星。
下方的陈山骨还不曾反应过来。
付云期下意识想要降下龙身,躲一躲这可怕的一拳。
却见白马上的陆景神念微动,照夜名马马蹄一踩,浑身气血翻腾,流畅的肌肉如流水一般动了……
下一瞬间,那白马便宛若飞天一般,迎向天空中的云雾。
“既然是独身一人,也想为这条白龙出头?”
“我乃太冲海大太子麾下宁海大龙将,你对龙属不敬……”
宁海大龙将声音咆哮于空,化为飓风。
而他的身躯也步步紧逼,悍然之间一拳轰落。
身骑白马的陆景却探出手,唤雨剑化为流光落入他的手中。
广寒印烙印在唤雨剑上若隐若现。
叩神八音炸响铿锵之音,消磨天地的飓风。
当真龙气魄浩大降临。
天
上斩龙台的光芒霎时间直落而下,照耀在陆景身上。
光芒与剑光相融,陆景……
剑气起璧山!
这一刻,陆景本身几乎与剑气相融,他手中的唤雨剑荡漾着剑气,缠绕在陆景身上。
陆景递出了一剑,剑气起璧山,升起一轮东君大日,映照扶光!
哧!
剑光四射而出,斩在了宁海大龙将铁拳上,喷涌出阵阵火花。
武者近身,陆景左手拔刀,呼风刀宛若一道雷霆一般,狠狠斩落。
宁海大龙将眼眸开合,神相熬炼之下,他似乎看透了陆景开蜀道的刀气,身躯微侧,左手手指弹在呼风刀上。
呼风刀春雷刀意瓦解,失去了一往无前的气魄,宁海大将军冷哼一声,腿脚上的肌肉隆起,右脚猛然弹出……
这一脚中充斥着绝伦的武道精神又有恐怖的体魄、气血加持,能够踩碎大地。
陆景虽然已经修成先天,可若这一脚踏在陆景身上,陆景瞬息便会暴毙,绝无一丝一毫的生机可言。
可恰在此时。
陆景剑光冲天,原本盘旋于周遭的一百零八座剑气山川突然间融为一体。
唤雨剑脱手而出,飞上虚空融入于这一道完美的璧山,直落而下。
此时此刻,陆景眼中光芒绽放。
斗星官之命下,陆景精准地感知到宁海大龙将气血涌动之规律!
“去!”
陆景神念闪过,他的神火元神跳出真宫,眨眼间握住唤雨剑,操控璧山,狠狠斩落。
“嗯?”
宁海大龙将踩出这能够踩塌大地的一脚,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可这冲霄一剑,配合恐怖的斩龙气机,让宁海大龙将无端心神摇曳。
就似乎看到斩龙台上被斩去的龙首堆积成为山岳。
“斩龙台乱我心志,陆景区区神火,便是有斩龙台相助,又岂能胜我?”
宁海大龙将怒哼一声,躯体中气血燃烧,武道意志充斥周身上下,又锁住脑海。
刚才那一脚一往无前,踩在了陆景剑气上。
铿锵!
宁海大龙将腿上血光绽放。
唤雨剑上的剑光也眨眼消散,陆景遍布于其上的神念也破碎而去。
“要杀太玄京少年天骄,岂能心生犹豫?”
大龙将眼神冷漠,借助强烈的冲击朝后退去,转瞬间化为龙身。
一时之间,天上云雾沸腾,雷霆大作。
一条足有三四十丈的真龙,穿行于云雾中。
一声咆哮,惊天动地!
“陆景,你如何问罪于我?便是大伏朝廷都不曾问罪于本龙将,那我,何罪之有?”
这既是质问,也夹杂着天下独尊的武道精神,想要击溃陆景的意志。
“你今日埋骨于此,正好落入这龙蟠阵中!”
这声音落入陆景耳朵中,令陆景头晕目眩。
可须臾间,大明王焱天大圣浮现于脑海,金光照耀,陆景再归清明。
他身上先天气血屡屡波动,照夜身上也有气血涌动,注入他的躯体。
陆景手持着呼风刀,唤雨剑飞来,陆景从照夜上跳上剑光。
而照夜却奔腾在云雾中,迎向从龙宫中涌出的许多妖魔!
陈山骨深吸一口气,身上骨骼爆炸鸣响,也朝河道奔行而去。
尺素本来吃惊于陆景少年之身,却可以与神相境界的宁海大龙将打的难分难解,眼见陈山骨要去杀妖,她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
“如今大头都被陆景挡了去,正好杀一杀这
些为祸人间的妖魔。”
尺素剑光飞起,元神中八道神火闪出辉光,她的青衣飘散在云间,如同碧水,也如河流,剑光洒落之间,便是一片片碧波荡漾。
“大伏朝廷……不曾问罪?”
陆景看着天上巨大的龙首,看到龙眼中的讥嘲。
他神念四散之间,不由看到龙宫下无数的枯骨。
“太玄京中无数***自诩深谋远虑,自诩为国为民,可河中道遭遇大灾,朝廷赈灾无力。
河中道妖魔遍地,便是崇天帝亲自册封的太冲海龙宫中,也有大太子前来,布下血阵。
如今我问罪这宁海大龙将,大龙将却有恃无恐。
大伏朝廷在有意的放任。”
陆景剑光疾飞。
天上的风雨却越发狂暴。
丝丝缕缕的元气,夹杂在那风雨中,斩落下来。
引风神通!
召雨神通!
陆景元神在半空中手捏印决,口吐咒言!
须臾之间,十丈梵日法身乍现于天空中,梵日法身便如一尊怒目菩萨,睁开眼眸冷喝一声。
“叱!”
一声菩萨怒喝,宁海大龙将龙尾摆动,微微怔然,又瞬间清醒过来。
他龙牙森寒,破开云雾,一嘴将那梵日法身咬碎。
“烂陀寺的梵日法身颇为精妙,但你的修为却太弱了些!”
宁海大龙将武道精神弥漫,也如同重锤一般,捶落在陆景脑海中。
“陆景!你太年轻了!尚且不知这天下许多生灵天生高贵,你也是其中的高贵者。
可你若是不想让其他人更贵,就只能尽力变强。
你看这龙宫之下的白骨,不过都是为变强的道路添砖加瓦。
你可知道现在这世道下,多少人在修行血祭之法,你可知道这天上的血色雾气又是如何来的?”
“你什么都不知晓,却想要问罪于本龙将,着实可笑!”
一声声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响彻四野。
天上云雾卷动,河中道本多平原,哪怕隔了上千里距离,武道修行者远望,元神修士驾驭神念,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云雾展动,都可以感知到宁海大龙将绝顶的气魄,以及陆景璀璨的剑光。
冠军大将军之子徐行之背负邪刀漫步在河中道,那邪道闪着赤红色的光芒,冠军大将军之子原本冷静的眼中,却也时不时闪过一缕红色。
徐行之也感知到远处澎湃的气魄。
“是呼风刀……”
邪刀闪动光芒,徐行之低头思索:“这陆景又变强了。
也许不久之后,他便能超越我。”
他心中陡然闪过这般念头,眼中闪过缕缕红光。
徐行之似有所觉,深吸一口气,闭起了眼眸。
当他再度睁眼,身后的邪刀赤色光芒已经消散,眼神也冷静如常。
“他又要斩龙?只是……这条龙未免太强了些,以陆景的修为,即便映照了斩龙台,也还不够才是。”
“不论如何,天下多几位陆景这般的天骄,才算是辉煌大世。”
徐行之眼中锋芒毕露,他转头看了一眼邪刀,继续前行。
另一处方向。
南禾雨行走在河中道里。
天上云雾间,突然有一道流光洒落,洛述白站在七尺玉具之上,悬浮在南禾雨不远处,侧头看向天际。
南禾雨循着洛述白的目光朝前望去,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喜。
“是陆景先生?”
可惊喜收敛之后,却多了些担忧。
“陆景先生怎么总是与龙过不去?”
洛述白看了一眼天上云雾,又转过头看上南禾雨。
南禾雨咬了咬牙,低着头看着地面道:“既然前来游历,陆景先生又与叔,兄长交好,也许我们可以……”
洛述白似乎浑然不在意,也不戳穿南禾雨此行的目的,笑着点头。
可当他转身,眼中却有一缕落寞浮现,继而消散于这漫天遍野的炽热中。
“要快些……这条龙含着杀机。”
南禾雨千秀水闪烁其辉,飞天而去。
而那处龙宫上空,陆景运转剑光、神通,宁海大龙将玄功烈烈,再配上庞然龙躯,可怕到了极致。
“少年人总想着改变着世间,却不知世间之事并非是一人一刀一剑就能够改变的!”
宁海大龙将龙爪挥动,砸碎陆景的剑光,躯体如若山岳,直直压着陆景而去。
他哈哈大笑道:“便是强如四先生,最终也只能吐血而亡。
观棋先生也只能端坐书楼,若是强行出手,免不了也要死上一遭。
陆景,想要改变这天下的强者太多,你虽有天骄之名,却还排不上号。”
唤雨剑犹如流星,照耀出光芒,划破长空。
陆景听到宁海大龙将提及四先生、观棋先生之名,微微皱起眉头。
“四先生、观棋先生想要让天下变好,所以其中一人曾上天阙,却又走下天关。
另外一人弃了一身风流,枯坐书楼十余年……
他们或漫长或短暂的生命中,曾奋力想要让世界变好。
可是现在……河中道白骨遍地,妖魔兴风作浪,龙宫下埋藏着万千生灵的尸体,而在这之后,就大龙将竟还理直气壮,觉得四先生、观棋先生太过愚笨……”
陆景终于知道观棋先生惧怕他看遍人间,便憎恶这人间的原因。
“改变天下太难,我与四先生、观棋先生相比,便只如萤火。
他们尚且无法改变天下,我又如何能做到?”
陆景周身一百零八座剑气山川再度耸立,面对宁海大龙将一句句含着武道精神,想要瓦解他意志的嘲讽之语,他始终一语不发。
直至此时。
当唤雨剑化过流光,再度落在他的身旁。
陆景的声音才炸响于天地。
“改变天下不可为,但却可以理一理入目之地,可以斩下你的龙首,毁去这龙宫。”
陆景气魄越发浑厚。
他肩扛唤雨剑,手持呼风刀!
元气横空,春雷乍响。
唤雨剑、呼风刀上,各自有一道广寒印闪烁光辉。
“斩我龙首,毁去龙宫?你可知我只需再拦你片刻,便有大太子来临,摘下你的首……”
宁海大龙将龙身盘旋于空,鳞片上满是剑痕,却仍然有涛涛气血夹杂着五道神相之力。
龙身如山,轰然砸下,便砸去了陆景的剑光,砸灭周遭的元气,驱散了风雨。
可陆景眼神却越发坚定。
只见他奔行于云雾中,照夜化作一道流光,追上他来,陆景纵身一跃,骑在照夜上。
照夜踏云直上,陆景黑衣飘动,呼风刀再度入鞘,唤雨剑却大放光芒。
“前路多坎坷,一直以来,我修剑气扶光,观人间之景,看到横亘于天地的山岳,也看到决堤的洪水,更看到累累白骨!
我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又来此世一遭,入了书楼,修了人间之剑,纵观前路,不盼着改变天下,却要昂首前行。
前路之坎坷,无畏也!”
陆
景眼神灼灼,元神神火燃烧得越发旺盛,扶光剑气也缠绕着元神神火变得越发浓郁。
他气性通达,心中既已立志,剑光也变得越发晶莹灿烂。
灿烂的剑光融为一体,逐渐有一缕萌芽乍现。
那是……一道剑魄萌芽!
魄者,剑意之凝聚也。
天下百兵百法,皆有其魄,能悟得其意者,凤毛麟角。
南风眠养出一颗跋扈刀魄,跋扈刀魄大盛之下,他虽然只是照耀五颗古星,却能持刀斩七星剑座!
重安三州虞东神养出一颗枪魄,敢以长枪射天狼!
冠军大将军养出拳魄,拳拳动春雷,天下修拳者,便只有大雷音寺长胜禅师胜他一筹。
而今日,陆景以无畏之心,养出一缕剑魄萌芽……
距离剑魄尚远,但是当少年剑甲的命格出发,当斩龙士命格下,天上斩龙台照耀光芒。
陆景持一颗无畏之心,策马疾行于长空。
“既斩龙首,也养我无畏之心!”
陆景心绪坚定。
那一缕剑魄发出微光,唤雨剑的浮光剑气光芒大盛。
宁海大将军高昂龙首,正要以龙角相撞,口中亦有话语道出:“无心之下能遇到你,也算是功劳一……”
他话语未完,声音戛然而止,眼中闪过惊惧。
“罪龙宁海,盘踞龙宫,夺原夏河龙宫宝座,构筑血阵,戕害万民!
陆景乃是大伏执律,手中之剑便是执律之剑,剑刃雷霆便是执律雷霆。”
“请伏罪!”
陆景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
哪怕隔着极远的距离,此时河中道许多强者,也隐隐约约听到陆景执律之音。
紧接着……
扶光冉冉升起,穿行于一百零八座剑气璧山。
狂暴的剑光迸发而出,直去七八里!
大旱之地万余天骄抬首。
便看到……
陆景一剑光寒河中道!
剑光直落,宁海大龙将未说完那句话,巨大的龙头便与龙身分离,泛着些许金黄之色的龙血洒落下来,染红了大地。
这一日,陆景身穿黑衣,身配刀剑,骑马而来,斩去了一尊神相真龙。
早已因为力竭,而落于远处山岳上的付云期,甚至已经没有了抬头的力量。
可此时的付云期仍然奋力睁开眼眸,寻找着献珠的踪迹,直至龙血洒落,落在他的身躯上,付云期终于恢复些许力量。
他也如陈山骨、尺素一般怔然抬头。
直至剑光消弥,陆景站在云雾中,唤雨剑化作疾光归入鞘中。
黑衣的陆景长发飘扬,神玉为骨,俊逸无双。
如若翩翩贵公子一般的人物,斩下了大龙将龙首。
当大龙将尸体、头颅坠落于河道,泥沙滔天。
陆景却仍然纤尘不染,甚至看都不去看宁海大龙将的尸体一眼,眼神直落在以原夏河龙宫为核心的龙蟠阵上。
龙蟠阵炼化天上的血雾,也在炼化龙宫下的生灵血肉,进而化作一枚血珠,悬浮于其中。
有一只侥幸在尺素剑下生还的妖魔看到这一幕,竭力大喝道:“大……大人!服下了血珠,以你如今的修为,顷刻间便能映照星辰,踏入照星之境!”
尺素眼神一凝,就连陈山骨都不由张了张嘴。
神火入照星……何其难也?哪怕是名动天下的宝药,都没有这般效果。
这龙宫阵法究竟练了多少生灵,吸了多少血雾,才能有这般效果?
付云期也远望着陆
景,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道:“陆……陆景恩公,你拿了那血珠便赶快逃吧,那太冲海大太子……将要来此,若此时服下,就怕来不及炼化,反受其累!”
付云期相劝。
陆景却直直凝视的那龙宫:“这血珠中,似乎蕴含着极其磅礴的力量。
血珠、龙宫、龙蟠阵相连,若服下血珠,血珠入体,往后血珠也会渴求血祭……”
陆景深吸一口气,策马前行,来到龙宫上空。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呼风刀:“想要毁去血珠,就要先毁去这龙蟠阵。
龙宫、血珠、龙蟠阵留一不可。”
看到陆景拔刀,付云期眼眸一动,连忙提醒道:“恩公!我原是原夏河龙王,被拘禁之时,也曾经宁海大龙将说起这血祭阵法。
恩公,你若出刀,那血珠炸开,恐受重伤!”
陆景动作一滞。
“留下血珠,被妖魔吞去,这天下便多了一尊不择手段的魔头。
留下龙宫与龙蟠阵,那太冲海大太子必然还会派遣其他龙将前来,继续行血祭之事!”
“若是毁去血珠,我还有夫子杏坛作为依仗。”
趋吉避凶命格再显!
【吉:斩龙宫,摧血阵,天下清朗……】
【凶:不予理会,任凭龙宫尚存,血阵尚在……】
【大凶:吞服血珠……】
他感知着脑海中的讯息,想起四先生刻在冰峰上的话,想起临行前观棋先生的话,想起自己的无畏剑魄,想起龙宫下那累累白骨,也想起前世的好光阴。
正因想起了这许多事,当趋吉避凶命格运转,大凶之相的讯息流动,陆景在短暂的怔然之后,仍然拔刀。
下方的尺素与陈山骨也听到付云期的声音,又看到陆景还在拔刀……陈山骨便踏前一步,问道:“陆……陆景前辈!便是这河中道死再多人都与你无关,你又为何冒险?为何要拔刀摧龙宫?”
尺素眼神认真,也抬头看着陆景。
陆景已经拔出呼风刀,听到陈山骨高声询问,想了想便说道:“无他,只是看不惯而已。”
陈山骨身躯一颤,又问:“我说我亲友葬身龙腹,你带我前来这龙宫,也是因为……看不惯?”
陆景颔首:“龙属食人,不可,陆景也是人……看不惯。”
他一边说着,右手中的呼风刀随意斩落。
“大丈夫生而为人,立于人间,岂能让这虫蛇作祟?”
轰隆隆!
龙宫崩塌,龙蟠阵阵阵瓦解,那凝聚了无数血祭之力的血珠瞬间布满裂缝,继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又化作血色的浪潮。
浪潮中,煞气遍布,化作一只龙头,朝着陆景咬下。
陆景唤雨剑飞出。
龙头散去,煞气同样散去。
陆景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
照夜驮着陆景,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云雾,眼眸中闪过一缕恐惧。
名马有灵,长长嘶叫一声,就朝着云雾相反的方向奔行而去。
尺素身躯一动,他的元神感觉到莫大的恐怖,连忙抓起陈山骨的衣领,剑光飞驰之间,就朝着远方逃去。
付云期身上撒了宁海大将军的龙血,恢复了少许力气,他化作人身,也看到远处的云雾,却仍然走下河道,捡回了献珠的两枚贝壳。
他用身上的衣物仔细的擦拭了两枚贝壳,不知收到了哪里。
这位白发龙王侧头看去,看到照夜已经化作流光,带着陆景离开。
“我生于此,长于此,埋父亲之骨于此,又成了此间龙王。”
付云期朝着陆景离去的方向一拜:“恩公救我,也杀了云期的仇人,云期身有龙王的职责,也有报恩之念,再加上献珠已死……”
“之前恩公救我,现在容我来拦住那大太子,容我来救恩公。”
付云期走到宁海大龙将巨大的龙首、龙躯之前,再度化身白龙,数十丈龙躯盘踞于河道中。
这位读了许多书的白龙,在这干涸的河道里,吃了同族的肉,饮了同族的血。
当血液遍布于他白色的龙身。
付云期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