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海之死果 (8)
峡谷之间纵深的水道里,深青色的海水不断涌荡,撞击两侧突起的黑岩,声若雷霆,碎石混着腥臭的水流下来。
搭载着数百名魁砂者的“巨人”运输机快速撤离,二号防潮堤左边裂隙里凝固的岩泥散开扑簌簌落下去,堤坝外的深潜者生物潮重新突破堤坝,嘈杂的墨绿色蠕动群爬过缺口,分成几百条纤细的黑流爬过堤坝面。
那些MDL组织的轰炸机紧随其后,在空旷的峡谷间穿行,吊舱底部的挂载点不时喷出火光,将一组近距格斗导弹向下垂直发射,轰碎长鲸号艇体表面包裹的一层层岩泥壳。
下方海洪里摆脱负重的长鲸号核潜艇逐渐提速,像一条急飞的深黑色炮弹,滑翔在水里朝三号防潮堤撞去。
玛尔丹回扳方向杆,直升机在空中急速拐弯,钻入前方拱起的蚀岩高洞下。
她贴着崎岖的岩壁转弯,穿过阴暗谷后左拐迎上汹涌的黑色海面,机尾跟随的格斗导弹发出嘶鸣,拖着白气撞到岩石柱上爆炸。失去支撑的黑褐色巨大岩台倒塌,浸入海中堆成尖尖的礁塔。几架MDL的C-9向前从顶部包抄下来,轰鸣的呼啸像是火车的汽笛。
“帮我锁定一下前面,那些轰炸机后面的那些无人机,点一下屏幕上那些牵引线,变成红圈了就行。”
玛尔丹扭头,对旁边的陆英招说到。
“你说的是刷着黑色编号的那些蓝色战机?那不是我们的无人机的吗?你要干什么?”
他轻声问到。
“你只管按下去就行,这些家伙跟的太紧了,必须用特别方法甩掉他们。”
玛尔丹紧盯着前方汹涌叠起的黑色海面,轻声说到。陆英招向前伸出胳膊,在屏幕上按出红圈后逐一拖曳,将那五架无人机锁定在内,五枚雷射导引的“毒刺”导弹滑入发射管,即将发射。
他感到了一阵慌乱。她到底要做什么?这些导弹都是追踪的,只会追击单一目标,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MDL轰炸机会被略过的。玛尔丹谨慎地压着方向杆,余光瞥了陆英招一眼。
防御区指挥部,海军打击与航空战术中心。集群无人机控制部门,负责操控三号防潮堤前捕食者B无人机编队的部长拨开通讯系统,连接玛尔丹所操控的战略直升机频道,但话筒里却没传出任何声音。
一名检测员从操纵台前抬起头来,焦急地说到,“部长,那架直升机底部的挂载点已经拉下来了,里面的人想炸毁我们的无人机。”集群无人机部长皱起眉头,朝手下面前的监控屏幕看去,汹涌宽广的青黑色海面上,三队战机在紧追着滑翔,中间是MDL的五架蓝白迷彩C-9轰炸机,紧咬在后面的是他们的捕食者B无人机蜂群,在战机最前列的就是玛尔丹操控的阿帕奇直升机,出乎意料的是,她的速度竟然在逐渐降低,机身也在朝海面沉落。
那五根细细的红线从下方阿帕奇直升机的挂载点上拉出,朝后直射过来戳到无人机的机腹上。
无人机部长调了调观测摄像头,对准无人机被遮蔽的机翼下方,那里是捕食者B的集合武器挂架,狭小的位置挂载了15枚导弹,还有威力恐怖的集束炸弹,是用于垂直投放的。
他向前轻调,看到了牵引红线的末端,正戳着导弹的中间部位。他忽然一拍操纵台,伸出右手摩擦方向球,对整列无人机下达了俯冲的统一命令。
“不用担心,海军无人机部门会有人明白的。”
驾驶舱内,玛尔丹对陆英招说到,同时猛压方向杆,直升机向海面压去,两侧的长短翼喷出火光,五枚“毒刺”贴着水面拐弯向后飙射。
下一秒,五架俯冲过来的捕食者B同时撞上毒刺导弹,底部挂架上的集束炸弹被引爆,爆轰波夹着火流与钢片朝上冲去,覆盖了上方MDL的五架C-9轰炸机。
虽然轰炸机两层钢装甲的机外壁没被轰碎,但里面驾驶舱内的掘居者都被震动波及了,心脏在同一秒搅成一团肉泥,失去操控的轰炸机迅速坠落,摔进海洪里被黑色的深潜者淹没。
陆英招惊讶地朝后面看去,湛蓝的天空无遮无挡,刚才紧追的五架轰炸机都不见了。
右边驾驶舱顶角处的通讯器响了,里面传出指挥中心工作员的声音,“34号直升机驾驶员,你做的很好。
蓝疆的航空兵编队已经抵达三号防潮堤,为了确保安全,现在请你撤回防潮堤顶部夹道,等待后续救援,谢谢配合。”
“这样也行。”陆英招默默地看着她。
后者微微一笑,回扳方向杆,直升机沿着弧形岩壁拐弯,升离身下汹涌的黑海。
前方响起沉闷的轰隆声,宛如盛大的海啸。他们所在的驾驶舱前窗外,密密麻麻的黑蓝迷彩战斗机铺满了半片天空,那是蓝疆海军部派出的六十架“利剑”战斗机,机尾拉出数百条烟尾组成绵长的浓白色幕毯,随战机的推进渐渐蔓延,遮盖整片天空。
而在宽大的山岩水道的东南边,MDL剩余的数十架轰炸机停止缠斗,分散队形朝四面八方撤退。
陆英招看到,一架银白色的三角翼战略轰炸机脱离机群,朝水道西侧他们的后方飞来。那架轰炸机足有70米长,但庞大的机身滑起来时却快的出奇,低空掠过海面时掀起三米高的巨浪。
“这种战机是什么种类,怎么速度这么快?”陆英招轻声问到。
“掠翼超音速轰炸机,蓝疆研究所里研制的顶尖武器。
既能够高空超音速作战,又能够亚音速低空突防,一般搭载着巡航导弹以及短距攻击导弹。
如果挂上三角翼火箭运载装置,这家伙甚至能把轻型卫星送进地球轨道。”身后座舱里的越臣凉轻声说到。
“那不对啊,MDL那种住在地下的家伙,怎么有技术造出这种顶尖轰炸机的,再说了,它不是蓝疆研究所设计出来的东西吗,怎么会到了那些掘居者手里?”陆英招看着那架三角翼轰炸机掠过岩壁,在水面上略微一停后向前疾飞。
“上次在中央花园围攻MDL组织后,督查局抓住了很多掘居者,他们的组织里加进去了那个人,拥有很先进的武器和技术,这架轰炸机,应该就是那个人给提供的。”
玛尔丹轻声说到,猛推方向杆,直升机速度猛增,朝着前方屹立的三号防潮堤飞去。东边宽阔的水面上,暴雨一般的激光和导弹落下,击穿长鲸号旁边围绕的无数深潜者。
那些“利剑”战斗机在长鲸号整流罩上空围绕成圆,一层层地消耗那些底部搬运的古老者,也像是在等什么东西。
“那家伙好像冲着我们来了。”陆英招朝后瞥了一眼,立即说到。
那架三角翼的轰炸机像一只白色幽灵,躲过条条交错的激光束,拉进与他们的距离。“别急,我们能甩掉他。”
玛尔丹轻声说到,按下操纵屏上的武器框,两枚毒刺脱离挂架朝后呼啸而去。
仅一秒过后,毒刺就抵达了对方的机翼处。但就在导弹命中的前一刻,一抹淡红色光圈忽然在对方机翼下方张开,撞碎毒刺导弹后前冲推进。
陆英招看清楚了,那不是什么光圈,而是一枚呼啸的导弹,辐射的那一圈红光是火力圈外攻击。巡航导弹!这家伙这么近距离竟然疯狂到发射巡航导弹!
哗啦哗啦——,黑色的碎石和岩屑滑下来,直升机的旋翼刮着岩壁朝前疾飞,拐进左侧狭长的山岩隧道。
玛尔丹紧握着方向杆,在不断颠簸中寻找飞行路线。那一枚巡航导弹掠过岩缝冲进来,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陆英招朝后看去,幽暗的红光后映出一个侧飞的身影,也刮着岩壁跟随他们。是那架三角翼战机,它竟然也通过隧道冲进来了。
“我们跟这家伙没有仇吧,它要追到什么时候。”陆英招说到。
耳边忽然响起讥讽的笑声,哈斯塔从他的衣领里钻出来,轻声说到,
“那可不一定啊,你好好感受一下,那家伙就是冲你来的。”陆英招心里一颤,扭头去看身后战机的玻璃前罩。狭窄的前罩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管有没有仇这家伙都是在自杀。再过几十米隧道就会变窄,它根本过不去。”
玛尔丹谨慎地拨动方向杆,让直升机的旋翼叶片避开岩壁。轰的一声巨响,巡航导弹撞击身后岩壁,那是直升机刚掠过的地方。
一瞬间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隆隆响,开裂的缝隙顺着岩壁急速蔓延,咔嚓声和爆开的尘灰味充斥着周围的空间。
砰的一声巨响,隧道顶部的岩石砸落下来,磨着直升机顶部的铰链和叶片一阵铮铮声。
踉跄着飞了接近二十米后,直升机轰的一声砸落在地,旋翼停止转动。
驾驶舱里的所有东西都倾斜了,陆英招和玛尔丹依偎着栽倒在座椅中间,腿手卡在座位下面半天没弄出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缝隙 (1)
蒙蒙的灰黄色尘雾中,身后座舱里忽然伸出一条裸露胳膊,有力地攥住陆英招和玛尔丹,上面条条饱满的肌肉线条鼓起伏下,猛地将两人拉出了驾驶舱。
陆英招跌坐在地,腰椎下面传出一阵刺痛。他双手向前伸着站起身,将前面同样歪倒的玛尔丹拽起来。
越臣凉抽回胳膊,同时抽脚从吊舱中间的窟窿里钻出来。
三人倚着旁边毁坏的阿帕奇直升机,头上岩顶裂缝里不断漏下来砾石和尘土,淋到三人头顶。
那架直升机右边的起落架已经折毁,倾斜着栽在岩石废墟里,陆英招弯腰抱着头,在黄黑色的尘土流中狼狈躲避,背部弯着抵住旋翼支架不断咳嗽。
看不见的黄雾中,越臣凉的左手部位亮起一抹红光,随即如游龙般窜出,御因乌焰即起,小型的高温球状领域以他为中心扩开,略过两人后朝四周扩散,将四周腾漫的尘土雾烟一焚而净。
“我们....这是掉进了什么地方?”
越臣凉在右手搓起一簇明火,挥向前方照亮旷大的岩壁。
一条荒废的铁轨在三人脚下显现出来,顺着窜行的暗红火光伸进前方看不见的黑暗里,刚才陆英招屁股正是坐在了左侧的铁轨上,上面蔓延的墨绿苔藓模糊一片,许多碎裂的红色锈屑混在上面狼藉一片。
“这里是蓝疆海军部还未建成的工程,原本是要在两侧山岩里凿穿建造快速隧道的,可是因为域海的海平面涨落过大,影响到了山岩里的地下水水位,所以不得不停工。
这里是工程截止点,所以离三号防潮堤的顶部防御道很近,我们不用担心出不去。”
玛尔丹拍了拍腿上的土,沿着火光照亮的岩壁看了一圈,
“不过我们应该找到那个掘居者,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
以前我只知道MDL是一群亡命之徒,还没见过这种歇斯底里的疯子,开着掠翼就敢往岩缝里钻。
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家伙。”
陆英招倚着坚硬的舱壁站起来,不断活动肩膀减缓疼痛。
他看了一眼黑如深渊的前方,慢慢说到,
“那架三角翼战斗机朝前面冲过去了,我亲眼看到的,以那样的高速撞上岩壁,就算是全身高碳合金锰钢人也不可能活着。”
玛尔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这条B3岩石地轨的方向,再往前应该就是连通防潮堤顶道的匝道,那条夹道很窄,最小型号的战机也通不过去。”
越臣凉在右手搓起一团白焰,朝两侧挥洒附着在岩壁上,将曲折的隧道照的通亮,两侧岩墙上有巨大的划槽,平整粗暴地向前延伸,深入岩壁截断岩层。
咔嚓——
一声钢铁折断的脆响在前方响起,声音沉闷像是隔着很远,但随后振动的铮铮声又像隔得很近,仿佛就贴着黑暗与他们对视。
越臣凉猛然停住,神经紧绷地看向前方。三人在宏伟巨大的黑暗隧道前停下,身后是微弱逐渐熄灭的白光,面前是深渊般的幽黑。
陆英招默默把手摸到背上,把那支定向聚能拔出来,调整瞄准镜到夜视模式,一边前进,一边扫描前方纵深的黑暗。
绿色滤镜下的画面幽静又诡异,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危险感。
咔嚓咔嚓——
又是一阵钢铁的铰动声,像是有人正手握着钢筋粗暴的拧动,发出这瘆人的声音。
陆英招的右眼刚脱离瞄镜就又凑上去,咔嚓声消失,绿色的画面里没有任何异常。
他转头看向玛尔丹,后者一直把眼凑在瞄准镜上,双脚踩着碎石稳步前进。
外面响起一阵阵轰隆声,隔着岩壁传到陆英招耳朵里。
他也放慢脚步,谨慎地向前迈进。一个开着轰炸机撞进岩缝里的疯子,现在这样肯定是死了,能有什么可怕的?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
无数个瘆人声响起,在空旷的隧道里形成恐怖的声音狂流,朝三人席卷而去。
陆英招右眼的夜视瞄准镜里亮起了无数颗光点,密密麻麻充斥整条隧道,像是夜晚照进狼群栖息的森林。
砰的一声响,眼角右侧滑过一缕红光,陆英招立即跟随着扣动扳机,两束激光朝前冲去,命中那些黑暗里的光点。
越臣凉启动乌焰,焚烧的烈焰像太阳一样在隧道内升起。
火光映亮洞口的瞬间,陆英招看到了无数颗蠕动的墨绿肉茧,悬挂在隧道顶壁的夹缝里,同时有黑压压的翼形生物冲下来,一张张失去没有五官的白纸脸在黑暗里浮现,朝他们冲袭过来,那是星之眷族的夜魇。
乌焰形成炽热的火墙,迎着幽深的洞口推进。激光射落两只夜魇,但却又更多的夜魇让出一条路来。
火墙擦过岩壁,向前焚烧一切的推进。而在烈焰的灼热和夜魇的嘶鸣中,陆英招看到了一抹黑色身影,从前方夜魇让出的长道尽头站起来,右手握着什么高高扬起,朝着他们狠狠投掷。
砰的一声闷响,钢铁贯穿血肉的声音。
汹涌燃烧的乌焰墙忽然熄灭,周围躁动的高温瞬间消失了。
陆英招看到了越臣凉,姿势怪异,在残存的火光中向后仰身,上半身完全浮在半空却又没倒下。
他扛起聚能枪向前跑,扑到面前后差点心脏停滞,一根长长的剑状物,贯穿越臣凉的左腹将其钉在地上,温腥的血沿着尖状物的塑钢蒙皮流下来,随后冒着热气蒸发。
是一根特种钢铁制导的铰式旋翼片,搅风的那一面锋利的的像一把刀,这是他们的阿帕奇直升机坠落时顶部旋出去的,被加速到极致后,当作标枪钉穿了越臣凉的身体。
“嗯——
恩——!”
越臣凉的脸颊抽搐着,双手攥住左腹叶片用力上拔,破裂的组织混着暗红色血喷出来。
都只是人的躯体,加速到极致的钢铁能轻易豁开肌肉和骨骼,没被瞬间杀死已经很幸运了,但现在必须止住血才行。
“越臣凉。”玛尔丹甩出两枪跑过来,伸手拉住陆英招。
“他出了很多很多血,我们先救出他来。”
陆英招轻声说到,捂着越臣凉的腹部伤口,焦躁异常。玛尔丹点点头,上前抓住旋翼片,慢慢地挪动,看到越臣凉疼痛的表情,额头出了一阵细密汗水。
前方隧道里的红光一点点暗下去,身后的夜魇群密密麻麻地扑过来。
陆英招拔枪射落两只夜魇,一块碎石砸下来,擦着他的脚尖压住小腿。
尖锐的剧痛升起,陆英招抬起定向能钢枪回甩,用钢托的钝头击碎岩石,抽出脚来朝越臣凉跑去。
一堵楔形岩石落下来,砸在铁轨上发出沉闷轰响。
中间水泥铺的路枕被砸碎,尖锐的锋利面嵌在里面,将他和越臣凉隔开。“玛尔丹!救他出来!”他大声喊到,声音被厚重的轰隆阻挡。
四周的轰轰声不绝于耳,那些汇聚的夜魇群在顶壁滑翔,锋利的尾勾在岩顶上刮出一条条裂隙,岩屑和尘土不断流下来。
他沿着这堵天降的岩墙奔跑,向前寻找能够越过的出口。
里面的玛尔丹正说着什么,钢刀贯穿夜魇的噗嗤声不断响起。
在百万个嘶鸣和扑腾声中,一缕脚步声在前方隧道里幽魂般响起。
陆英招停止了摩挲岩面,转身望向右边深不见底的隧道口,铺天盖地的黑影中,一抹赤红色光稳稳地立着,踩着笔直的铁轨朝他这边飘来。
红光拂散,一张布满阴影的脸浮现在陆英招面前,那是一张和他五官相同的脸,手里攥着的荧光弹将其映的清晰,来人除此之外的四肢都隐在黑暗里。
就像之前玛尔丹说的,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这个接近疯子的人。这架三角翼的掠翼轰炸机出现时他就应该明白了,除了克莱因没有哪个掘居者敢这么做。
“如果说....你追着我们撞进岩缝,就只为了和我对峙的话,那也太没意思了。”陆英招轻声说到。
“别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
我们MDL要从防潮堤外面放点东西进来,除了解决那些守卫,你们几个也是碍事的主。
就像你喜欢的那个玛尔丹,要是让她出去的话,我们的工作会变得很棘手啊,毕竟她可是刚刚用蓝疆的无人机炸毁了我们五架轰炸机啊,是个大麻烦。”
陆英招盯着他,漆黑的衣服上没有任何灰尘,这家伙是刚从坠毁的战机里出来?
“你们这么做不会有任何影响,蓝疆的动能拦截弹是从远程射过来的,无论怎样长鲸号都会在水道里摧毁。
我只是好奇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你把星眷生物放进来,他们只会无差别攻击的,你们顶多会成为奴隶,与现在没什么不同。”
克莱因笑了一下,轻声说到,“你还是一样啊,陆英招,总是急着贬低我。我们可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孩子啊,用不着这么仇恨吧。
何况你担心的还是那些不值一提的掘居者,他们都住在下水道里了,生来就是做奴隶的命。你那点挤出来的怜悯还是收起来吧,没有半点用。”
“我至少不像你这么冷血。”
陆英招轻声说到,大脑一阵阵震颤。他想起了林灵芸对自己说过的话,克莱因是半途加入MDL的,他从来都只是在利用那些人。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你也改变不了。你说的动能拦截弹,那东西是挺好用,就是准头不太好,射不中啊。”
克莱因摆出无奈的态度,轻声说到。
一股愤怒在心底盘踞,陆英招攥住拳头,发出咯咯响后缓缓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克莱因微笑着看着他,像是打赌他不会有什么动作。
但下一秒,陆英招忽然暴起,右手扣住的定向能柄向前甩出,冷色的血光刃像软蛇般屈弹,割向面前克莱因的脖颈。
刀柄碎裂,一条狰狞的黑鳞胳膊横在了陆英招面前,击碎聚能刀的同时还卡住了他的脖颈,速度快如闪电。
第二百七十三章 缝隙 (2)
克莱因狞笑着放低胳膊,掌心细密的黑刺扎进他的血管里,
“焰伦队的暴鳞骑士陆英招,S级的超人类战士,击败了另一名S级战士奥斯汀,真是威风啊。”
克莱因嬉笑着,单手举起陆英招用力一砸,把他摔进地上隆起的岩墟里。
坚硬铺开的砂石在他背上硌出无数粒小坑。
陆英招在岩石碎屑坑里翻滚,灰白的外骨骼刺破皮肤在身体表面扣接,屈膝顶着那块岩石,用力蹬踩甩动左臂,灰白骨臂与漆黑鳞臂对撞,他小臂内侧的外骨骼寸寸断裂,淤青的皮肤下面晕开一圈血红。
克莱因抬脚踩住他的右胳膊关节,一拳把他砸倒在地,接着伸手闪电般扭断他的鼻梁。陆英招的鼻梁中间鼓起一团肿血,里面青黑红浊杂看着很是可怕。
克莱因接着又俯下身,挥拳在他脸颊上迅速锤打,陆英招的眼角和脸颊都破开了,两只眼袋青黑淤肿,整张脸像是被汽车碾过。
“看清楚你现在这模样了吗?是不是很熟悉?要是在你脸上缠满纱布就更像了”克莱因双腿站在岩坑两侧,拽起陆英招的衣领狠狠捶击,把他摔在血泥混合的坑里,“是不是还记得啊...无脸孩!”
陆英招捂着嘴巴不断咳嗽。他四肢的外骨骼覆盖全都碎了,双眼的瘀血让他看不清眼前。
但他还是听到了“无脸孩”三个字,眼前这个自己的孪生弟弟就是十年前,陆御战区石湾福利院里,那个母亲带着他去探望的小男孩,满脸纱布住在无窗的高楼里。
“你对我....哪来这么久的恨意。”陆英招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痰,含混不清地说到。
克莱因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出岩坑,一直摔到冰凉的铁轨上。陆英招看到了无数抹黑影从岩顶滑过,冲向他脚下方向的落岩遮蔽处。
“你的队员们活不了,你就放心吧,就算活了你也见不着了。”克莱因拖着他沿铁轨慢慢走,嘴里喃喃说到,
“我并没有很恨你,我只是恨陆天虞,对于我的哥哥你,我有的只是嫉妒,凭什么你能整天在母亲怀里幸福,而我就要每周才能见到她半小时。这份嫉妒积攒着,就发生变化了”
“其实....自从父母被抓走后,我也是肚子一个人活了很久。”陆英招的后背被铁轨上的钢钉划开,血淋淋地摩着地面拖行,疼痛像毒火一样灼烤着他。
“相比我来说,你已经很幸运了。谁让你夺走了我的幸运呢?你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了,却没现想过有人在黑暗处为你承担了一切。
我们和研究所的大部分御因嵌合现象一样,我是缺陷一方,而你是过盈的一方。”克莱因说到这里,陆英招能感到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在剧烈抖动,像是强压怒火。
“是....父亲把你扔进了福利院?但你......是在安全屋里发现的啊.....”陆英招咳嗽起来,嘴里喷出血雾。克莱因用拳头轰击了他的胸膛,震动波及了里面的内脏。
“你去石湾福利院调查过?“克莱因猛地一拽,他从铁轨上滑下来,擦着满是岩屑的隧道右拐,一缕苍白的微光投到他的瞳孔上。
“那你一定也知道了,后来曾有一个老先生联系了院长,想要把我领养走,但是母亲极力反对。
但后来我还是跟他走了,毕竟在福利院后山重症区当”无脸孩”也不是啥舒服事。
但那个老家伙,我拆穿了他的伪装,他就是军区部的人,受陆天虞那个混蛋管着!”
砰的一声闷响,陆英招被摔倒在地,淤青的脸被照亮了。
隧道岔道走到了尽头,盛大的白光夹杂水汽冲进来,充斥隧道四壁。
“那....他把你拉出了魔窟,已经算是对你很好的安排了。”陆英招转了转头,试图看清楚光照的来源。
“对啊....确实是好安排,好到我已经亲自感谢了他!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处置那个老东西的吗?那个老家伙说让我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给他养老送终,哪也不许去。
我在一个晚上,等那老家伙在木板床上睡熟,打起呼噜了后,悄悄摸了一把尖刀,撬开门锁摸到他的卧室,亲自挑开了那老东西的喉管!他甚至没能从床上下来!”
克莱因愤怒地吼叫,一把将陆英招从地上提起来,拽着他面朝岔道的外通开口,水汽与哗啦声扑面而来。
陆英招看到了汹涌广阔的青黑色海面,以及左边海面上那一堵截断海水的重力堤坝,倾斜的光滑堤面上整齐地排列着泄洪孔。
是乌坦三号防潮堤,他们现在正在防潮堤右边的山岩上,所站的位置比堤坝顶部夹道还高。
“看清楚了吗,现在星之眷族操纵的长鲸号就要撞过来了。
这是蓝疆自己研制的核潜艇,现在却反过来要撞击自己的防御工事了。”克莱因轻声说到,“哦还有你说的动能拦截弹,蓝疆的远距离打击武器,精准无误,现在就要过来了。”
陆英招看到,南边海面上划出宏大的涟漪,海涛翻滚的声音像是巨龙咆哮,那艘硕大的长鲸号核潜艇被底部的古老者推动起来,劈风斩浪朝防潮堤撞来,距离从四百米迅速缩短。
此时高悬于近地轨道上空的“天星”号卫星,导航卫星系统发出一刻信号,锁定乌坦三号水道前的三维坐标。
远在防御区军备所的直式基座反应,发射器助推火箭喷出蓬发的火光,以瞬间的加速度窜上天空,携着动能拦截弹划出水平线,顺着设定好的飞行弧,同时幻体启动修正制导系统,不断计算并输入导引信息,三分钟后将命中目标。
此时此刻,乌坦陆上防线内指挥部内,白鸣跪倒在蓬杂的荒草地上,幽幽地睁开眼睛。他刚才启动息停自己的御因凝原,反复快速做了十几次,让大脑缺氧经历了一次假性晕厥,仅仅上半身能轻微移动。
在之前和小女孩莲在深潜者树群里的那次意识丧失,他知道从脑反射消失,再到幻体输入神经脉冲掌管躯体,这之间有一分钟的缓冲期。
利用这段短暂的空白区,他编辑了一条短讯息发送给了陆英招,别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这条短暂的讯息。
发送记录他已经销毁完了,现在白鸣只能回到防御区军备所,那个小女孩莲还在集团军的巡逻队里,他必须先把她安全送回后备区。
望着远处那列延伸的宏大防御工墙,白鸣在心里祈祷着:接下来就靠你了,陆英招。
天地间忽然响起滚滚的轰隆声,从北面阴云遮蔽的天空传来,穿过层层重云传向南方。
白鸣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北面天空破碎的灰暗云层里,一团火红色的金光破开云层向前推进,身后长长的轨迹里翻滚细碎的白色云絮。
耳边忽然响起难受的哼唧声,白鸣低头朝下看,穿着迷彩衬衣的莲正揪着自己的衣角,左手竖在脸侧捂住耳朵,嘴里不断地叨念。
“你怎么了?这里有些太吵,我们到前面军营里躲一下。“
抱着莲走过铲开的泥路,面前的自动门朝两边划开,他走进去军营将轰隆声隔离在外。
莲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坐下,小脸纠在一起,轻声说到,”有.....一堵大坝塌了,好多好多人在逃命,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死了,我真的很害怕。“
正听着外面轰隆声的白鸣愣住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莲面前,“你说什么?.....”
乌坦三号防潮堤,西侧山岩的高崖开口处。
陆英招听到了隐隐的轰鸣声,从几公里的天空之外传过来,像是雷霆即将降下。克莱因拽着他面朝隧道开口处,俯在他耳侧阴险地倒数,“十.....九.....八....”东边灰暗的天空亮起赤红色的光,仿佛晚霞提前降临这片区域,对面巨大的岩壁被刷成血红色,岩壁上无数的嶙峋凸起阻挡红光,拉出长长的黑影向下滑到海面上。
那只长鲸号冲撞了堤坝前围区域的拦截锁,正逐渐挣断钢索向前窜行。
“五....四....三....”倒计时在继续,陆英招看到,一团白色的巨大火团从高天之上砸下来,背后有点点的磷白色星光在天空亮起,那是足足三十只KKV动能拦截弹,尾部喷射的莹白色火光将整面山岩都照亮了,这片峡谷在一分钟内接连经历了黄昏和黎明。
“一....”最后的倒计读秒完成,克莱因勒着陆英招不动,两人一起在岩台上望向宏大的海面。
三十枚动能拦截弹砸向水道,仿佛白色的太阳坠落大海,炫目的白光充斥着整片峡谷,陆英招的眼前出现了纯粹的白幕。
短暂的半秒钟过后,爆炸像诸神的怒吼在天地间响起。
所有的赤红光和莹白光都消失了,而左侧那堵屹立的三号防潮堤却在剧烈摇晃,顶部宽大的夹道和停机坪被蓬发的火焰覆盖了,其上无数停驻的集团军都被焚化,即便超人类的躯体也挡不住导弹的轰击。
巨大的裂槽顺着堤坝平滑的双曲面向下蔓延,碎石和混凝土块沿着拱坝摔下去。
整整三十枚KKV动能弹,无一遗漏,全部落到了防潮堤顶部,落到了那些集团军和魁砂者身上。
第二百七十四章 缝隙 (3)
远在几公里之外,蓝疆指挥中心海军打击部。
正躺在长椅上休息的西利亚特猛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墙上悬挂的战况直播。
这些动能拦截弹发射都是采用的末端高空发射系统,全程采用卫星制导并且由幻体操控调整方向,怎么会这样。
他推开办公室门跑出去,在人来人往的长廊上窜行。走出指挥中心的自动门,哭声像潮水一样扑过来,西利亚特听到了千万种不同的哭声,老人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孩子哭爸爸....汇在一起,聚成悲伤的合奏曲。
紧挨着指挥中心的是一片暂时安置营,从防御区AB城区撤回来的居民暂时住在那些帐篷里,等待下一批去通行港乘渡轮前往后备区,他们中的许多都是那些士兵的家属,关注战况的同时亲眼目睹了自己孩子的死亡,撕心裂肺。
西利亚特脱掉军帽,默默走到安置营前的草地上,对着哭嚎的群众跪倒,黑白斑驳的头颅弯下,叩进松软的草里。
安置营里,一名强壮的男人掰开铁丝网,释放了数以百计愤怒的民众,他们踩着积水泥泞的草地,汹涌地扑向西利亚特,扑向这个跪在草地上穿军装没戴军帽的男人。
无数只手朝他伸过去,爬满皱纹的大手,洁白纤细的小手,沾满泥土的手....全都拍向西利亚特的脸,揪头发撕耳朵,甚至抠向他的眼睛....西利亚特像木偶一样端坐在草地上,任凭他守护的民众摧毁他。他丝毫没有在意,这种经历他已经有过好几次了。
使用了三次S级御因“永生”,完成了三次逆生长后,他已经接近两百岁了,眼前这群面孔扭曲,张牙舞爪的老人甚至都没有他年纪大。
回到乌坦三号防潮堤,汹涌奔流的水道里,漆黑的长鲸号撞断拦截索,向前直冲穿过下方的窟窿。海面下潜藏的数千只深潜者冒出头来,挥动墨绿的脚蹼拍上重力壁。
那些古老者竖起硕大锋利的斧足,切入堤坝缝隙用力下拉,硬如钢铁的斧缘豁大缝隙,将疏洪孔撞碎塌陷。
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天空响起,蓝疆的海军航空兵编队派出了轰炸机,但这些炸弹威力根本不足以破开核潜艇外层。
发射拦截弹的话至少要间隔五分钟,而这段时间足够那些古老者和长鲸号摧毁蓄洪水库了,
那将是危及整个防御区的恐怖灾难。
山岩顶部,高崖隧道口。
陆英招神色颓然地瘫软在地,他面前广袤的海面上,整座防潮堤都在燃烧和坍塌,战机和烧焦的尸体跌落海面。
他实在没想到,蓝疆自己的导弹发射能出问题,这可是直接毁掉了数千人的生命。
克莱因推着他走到岩台边缘,俯瞰下面火光照亮的海面。
克莱因也没想到,对方办的这么干脆利落,就在他前几小时率领MDL驾驶轰炸机来到这片区域时,本来只想干扰一下蓝疆的防御工事。他本来都要撤退了,可就在一小时前,他突然接到了幻体发来的讯息,表示让自己再等上半小时。
再之后就出现了这鬼使神差的一幕,拿自家导弹轰自家防御墙。克莱因虽然不同这其中的运作方式,但他隐隐猜测,在导航卫星播发给系统的拦截弹的数百条三维位置,二维速度以及时间点中,幻体随意抽掉了一条导引信,在拦截弹即将轰击长鲸号的前十几秒中,由修正制导系统发射一条偏离轨线的导引信启,最终使其落到了防潮堤顶部。
“真是让人发笑啊,蓝疆研制的顶端精锐武器,就这样杀死了自己的军队士兵。”克莱因轻声说到。
他向前迈出瞥了一眼高崖下方的海面,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这些家伙....都聚在下面,我也没命令它们啊。”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陆英招,忽然嗅了一下鼻子,喃喃到,“你身上好像附着了奇怪的东西,这些星之眷族的下级奴从都是冲着你来的。”
陆英招没有说话,愣愣地望着那条燃烧的夹道,数以百计的古老者推着长鲸号前进,冲向水道东侧埋着的蓄洪水库。
忽然,身后幽深的岔道里响起窸窣声,克莱因愣了一下,回头看,昏暗的洞口里现出两条人影,身上的金红队服被微弱的白光照亮,玛尔丹搀扶着越臣凉,逐渐从阴影里走出,看清克莱因的瞬间,她立即后撤一步,抽出腿部短腕枪扣动扳机。
激光束被克莱因轻易躲过,他甩出脊背的鳞翼,轻声呢喃同时向前爆射,“还是来了,非要一起死啊。”两块尖石向前突刺,快的不可思议,两人被尖石击中腹部,绻缩到地上痛苦挣扎。
陆英招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朝着克莱因的背影迈步。
他看着玛尔丹被后者提起来,磨着血痕拖过来,脚下忽然一软,栽倒在地。哈斯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喂喂,你现在状况很糟糕啊,你那小女友的状态也很糟糕。”
陆英招闭上眼睛,轻声问到,“你之前为什么躲起来。”
“我那不叫躲起来,我那是被打自闭了。人家现在是克拉肯灵魂完全体,我虽然同是四大旧主,但力量根本比不上他,被那一下砸碎外骨骼就筋疲力尽了。”
克莱因拖着玛尔丹走到岩台边,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一扔,她沾满尘泥的身体像水泥袋一样翻落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当陆英招反应过来扑过去时,手指只来得及钩了一下衣角。他的大脑嗡的一声,额头渗出一层密汗。
“怎么了?哦我把你女友扔下去了,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这就把你的越兄再扔下去,保证公平。”
克莱因狞笑着说到,“你毁过我的幸福,我也必须得让你痛苦,而且得是十倍痛苦!”他声嘶力竭,面目狰狞。
陆英招的心脏变得一片冰凉,他在嘴边咀嚼着一句话,质问哈斯塔“你既然能改变,为什么不帮我救下玛尔丹。”
“我说过,我只是保证你不死。因为你死了我也会死,没说过要帮你做什么。要是额外帮助的话,你得付出代价。
我能感到你的恐惧在呈现几何增长,只要你卖一点恐惧给我,我就帮你。
你看看下面防潮堤西南角的倾斜梁,你的女孩还没死呢,不过也很危险了。”
陆英招朝前爬过去,把下巴搁在岩台边缘朝下看,一抹模糊的纤细黑影吊在那里,下方是开裂的堤坝和燃烧的汽车,那就是玛尔丹。
“不过我得提醒你,这次和以前可不一样,你需要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混着恐惧展示给我,这会造成你的大脑发生点变化哦。”哈斯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英招颤抖着回头,余光瞥见越臣凉正被克莱因拖着朝这边走。
他禁不住一阵颤栗,哈斯塔说的是真的,展示恐惧归根到底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能明显的感觉出,近些天来一种隐隐的不安正弥漫在自己心中,他没法说清那是种什么感觉,但却知道这都是哈斯塔到来后发生的,那家伙想用这种方法一点点磨死自己,这种事情一旦开始会很难停下。
陆英招想起了在书上看过的一个因纽特人捕狼的方法,冬天把血一层层涂在刀刃上冻成血坨,然后把钢刀扔到雪地上。
荒野上游荡的饿狼会循着血味找到钢刀,舔食上面冻硬的血坨,随着唾液一点点将血坨融化,下面包裹的锋利刀刃露出来割伤了狼的舌头,但这种嗜血的动物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继续用受伤的舌头舔食刀锋,最终因失血过多死在冰地上。
他感觉哈斯塔正是用那种方法引诱自己,为危险的饵钩上挂上黄金般的力量,等待自己一次又一次上前咬钩。他不是那种嗜血成性的家伙,但他真的能保证以后会及时停下吗?
砰的一声闷响,旁边的克莱因将越臣凉摔在地上,轻声说到,
“一个,两个,正好搭伴上个路,海神会感谢你们的献祭的。”他伸手抓住陆英招的脚踝,把他往后拖了拖。
通过和域外广海里的那位螺湮之主克拉肯联系,克莱因已经知晓了自己体内的力量来源,都是由于四大旧主的印记遗留起的作用,而无论陆英招体内留有什么东西,都不能移植到他身上了,所以他准备直接把后者杀死。
古老的岩台上弥漫着灰尘,边缘处堆积的泥尘被打湿成泥,他把两人拖到泥路上向前推,脚下踩着滑腻的泥浆。
“快点哦,再晚越兄也会被推下去的,这次就不会像玛尔丹那样幸运了。”
哈斯塔继续在陆英招耳边叨念着,双眼却始终盯在越臣凉被血染红的纤维队服上。
陆英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哈斯塔很喜欢越兄的肌肉和身材,现在这样他肯定会心疼的。额头传来一阵清凉,岩台下面抛射的水汽把陆英招的头发全打湿了,滴水的发束戳到眼角处。
高崖之下,成吨的青黑色海水在慢慢起伏,长鲸号核潜艇随光滑的倾斜水坡向下俯冲,即将撞过玛尔丹悬挂的钢梁下方,撞击紧随其后的蓄洪库!
“恐惧交给你,帮我把玛尔丹和越臣凉救下来。”陆英招低声说到。
“好的,帮你把小女友救下来,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找个训练官当女友不容易啊。
越兄你就不用担心了,这是帮你免费救的。
我早就看这个克莱因不顺眼了,长了一张和你一样的脸,心竟然这么黑。
虽然我没法杀死他,但打到他不能攻击还是没问题的!!”
哈斯塔忽然尖利的呼啸起来,啸声中翻滚着轰鸣的风琴声,仿佛古老的教堂降临大地,前方狂流的风被锁住了,匍匐在陆英招脚下轻轻震颤。
他只感觉心脏处一空,像是被人用小铁锹挖走了一块,空冷之后紧接着是狂热,火烧蒸笼般的狂热,仿佛心脏处被塞进去一口熔炉。
陆英招禁不住呻吟起来,身上紧绷的衣服寸寸碎裂。
克莱因手上拖动的动作停止了,他惊奇地看到,陆英招的脊背开始蠕动拱起,无数钢筋般的阴影在他皮肤下游走,昏黄的长袍逐渐覆盖全身。
第二百七十五章 缝隙 (4)
克莱因抬起布满黑鳞的胳膊,携着数千斤的重力砸向陆英招的脖颈,咔嚓一声脆响,后者昂起的头颅像是笨钟一样耷拉下去,后颈处刺出白生生的骨茬。
陆英招像破布一样趴倒下去,但下一秒,断裂的灰色椎骨重新聚合,新生的黑色椎管像竹子般抽长,弯曲的椎弓顶起头颅,依旧抬起。鲜活的神经在颈椎里流淌生长。
陆英招缓缓抬起右腿,脸颊像鸡蛋壳一样寸寸碎裂,另一张斑驳的董白面具爬上脸颊,他的左腿撑地站起来,四周低伏在地的狂风也站起来,仆从一样围绕在他身边,“深海星空之主”“无以名状者”,风的象征旧主——哈斯塔。
这种原本只存在于蓝疆志怪谈异里的旧主之一,如今却在一名人类身上形成了。
在蓝疆建成之前的人类社会中,关于哈斯塔的化身有许多,能够解惑求知的有着无瞳绿眼的“翡翠喇嘛”,被称为“贡波”的邪恶精神体或巫师,在巴利语和梵文中被称为Mahdaitthi,常被憎侣和祭司所崇拜。
但今天出现的这一切撕碎了那些或美好或邪恶的想象,哈斯塔就是一名凶暴的旧主,不会有任何仁慈。
克莱因后撤一步,右脚踩进身后幽静的黑暗里,黑色的鳞片像潮水般逆流而上,覆盖他的每一寸皮肤,双眼鬼火一样在暗里放射幽光。
哈斯塔伸手勾起地上的越臣凉,像抱婴儿一样抱在怀里,后者惊讶的眼神缩在他臂弯的阴影里。
“你的对手在这里!”克莱因忽然怒吼,抬起手臂,一吨重的水汽凝水降落,砸向哈斯塔。
后者周围静止的狂风瞬间紊乱,聚成气爆锥朝后轰去。
水球与气锥碰撞,发出震天的轰响,压缩到恐怖密度的气流炸开,空间内所有的凸起物都被气流撕碎,克莱因倒飞进岔道,在黑暗的隧道里撞断一堵堵岩柱,一直拍到尽头坚硬的岩壁上。
深深的人形坑中,整条岔道摇摇欲坠。
玛尔丹听到头顶响起吱呀声,右手抓着的钢筋又朝下掉了一寸,同时磨破她一层手皮,火辣辣疼。
呼啸的狂风和水汽吹的她荡来荡去,她抓着的钢筋也荡来荡去。
上方手心渗出的汗滴到鼻梁上,浸染过钢筋有种难闻的铁锈味,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却又不敢抬起左手,那只胳膊是智能假肢,控制不好力度说不定一抓钢筋就会断。
她虽然已经联系救援队了,但战机要找到她还要等几分钟,这是不可避免的。
宏大的水流声在身下响起,她伸出左手把手心对准下方水面,微型摄像头照出了下方的景象:她正抓着拱桥斜拉梁第二十节拉索漏出的一小截钢筋,而下方距自己三百米的海面上一艘核潜艇正缓慢撞来,只要后者轻碰一下脆弱的重力坝,自己就会坠落下去,以接近75米每秒的速度与海面或钢铁艇体相撞,不管遇上哪一种情况自己都死定了,但她还是希望拍在海面上,那样就不用劳烦别人用铲子把自己铲起来,也省去海葬的费用了。
想来自己经历的那些事,除了有个混蛋老爹,还有自己那死去的可爱老妈,妹妹玛朵,再剩下就是那群队员和陆英招了。
自己想过的死法就是这样,为了保卫蓝疆而死在战场,没被那些深潜者啃的血肉模糊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就这样匆忙地死掉还是有些惋惜啊,毕竟......她还没跟那家伙吻过啊。
一缕灰色粉料从上方流下来,泼了玛尔丹一头一脸。
她的视线蒙上了一层灰白,粉料尘粘在睫毛和眼皮上很是难受。
玛尔丹忽然感到,右手吊拉的钢筋抖动起来,她的胳膊也跟着小幅度抖动。她平静地睁着眼,等待拥抱青黑色的大海。
咔嚓一声响,仿佛死神的发令枪,她的身体像断线风筝一样急速坠落。
双眼中模糊的景象在旋转,远处屹立的黑色山岩,近处腾起的白色涛水,以及倾斜的灰色斜拉桥........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旋转,而她也在这疯狂的旋转中,等待最后那一下骨肉碎裂的疼痛。
风,急促锋利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戳。
玛尔丹闭上眼睛又睁开,脸颊的疼痛慢慢消失,她惊奇地发现,四周上升的气流边柔和了,下一秒,她被一张气流的大网接住,四周呼啸的狂风化成柔性的气流束,伸过来缠住她的四肢和脖颈,她独自躺在看不见的网里坠落。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透过两只沾满粉灰的眼睛,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形黑影,正从狂风之外的高空朝她俯冲。
她下意识伸手朝前接去,两条硬如钢筋的胳膊将她轻柔地托起,随后朝天急速上升。
等到四周紊乱的狂风平息一点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越臣凉苍白的脸,他被两根漆黑的触须缠住吊在一侧,脸颊深埋在宏大的臂弯里。
接着朝上看去,一张黑白斑驳的,额头印着螺旋黄印的恐怖脸庞出现在上方,后者也恰好低头朝她看,四目相对,她哆嗦了一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但那副董白面具的瞳孔眨了一下,竟然流露出疼惜的情感,这种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特别在乎的人,自己是这个怪物很在乎的人.......玛尔丹慢慢咀嚼着这个眼神,疑惑又有些感动,毕竟对方救了自己。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她和越臣凉已经被放到了一块停机台上,这里是三号防潮堤后方的二级水道护台,四周有激光矩阵和集团军轰炸机保护,很安全。
防御区中央指挥部,监测区的屏幕上出现了重影和黑斑,边缘线在不断拉长恢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电磁信号。
西利亚特坐在操纵台前,伸手放缩大屏上的实时监控,一抹奇特的黑影出现在堤坝的西南角岩壁处,他拖动时间条往回撤了几秒,黑影清晰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幽黄色的鳞衣撑起枯枝般的长翼,满是触腕的包裹下一张黑白脸巨大无比。
西利亚特想起了研究所档案室里的壁画,四大旧主里面只有深海星空之主符合这个形象。那也是星之眷族的入侵生物,但眼前这家伙却分明没有在杀人或者摧毁堤坝,反倒是在,救什么人.......
哈斯塔悬浮在三防潮堤的顶部,下面断裂的钢梁和燃烧的汽车噼啪轰隆响,而那艘核潜艇已经撞上了薄弱的开裂处,先前海洪掀起的波涛给了长鲸号足够大的速度,撞碎这面重力拱坝的曲面轻而易举。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艘长鲸号撞击蓄洪库吗?”陆英招的声音在面具里响起,瓮声瓮气。
哈斯塔展开昏黄的双翼,贴着青黑色的海面滑行,光滑面上倒映出他巨大的影子,以及周围天空上那些密匝匝的黑影,数十架轰鸣的C-9轰炸机正尾随着他,朝东北方海面上那艘庞大的长鲸号飞去。
“单单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可办不到,那艘核潜艇里储存了大量的洲际导弹和集束炸弹,爆炸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我的完全体来这到是能抵抗住。”
哈斯塔轻声说到,收拢羽翼落到摇摇欲坠的堤坝顶道上,下方漆黑的核潜艇划开海面,在数百只古老者的簇拥下推开碎石,朝那栋晶黑色的蓄洪库撞去。
哈斯塔朝海面上看去,数万缕幽绿色水痕中,无数深潜者在旋转咆哮,聚集在长鲸号的艇体两侧,一部分墨点般的硕大绿影脱离艇体,朝他们在海面上投下的十字黑影聚集过来,他们仰面朝天,张开狰狞的黑色尖牙,双瞳里流转暗金色的凶光。
”咦——,这些家伙.....好像你去哪它们就跟到哪里。”
哈斯塔轻声说到,重新绽开昏黄色的枯翼,迎着数千颗青色雨滴扇动,狂风卷挟落雨在海面上晕开一圈圈涟漪,周围那些深潜者纷纷跳跃至水中,扑向那些涟漪圈的中心。
哈斯塔忽然感觉到头发里有东西在蠕动,他伸出手摸向后脑勺,像揪虱子一样用力地抓扯,一缕紫黑色的弯藤状物出现在他的指尖上,弯曲缠绕住那根苍白的尖指。他盯着那一小截弯曲的藤蔓,伸手朝空中一甩,藤蔓迅速坠落大海,下方响起了深潜者震天的嘶吼声,成百上千只黑影扑向那片坠落海面,炸起来层层白色的环状海涛。
哈斯塔墨绿色的眼睛忽然一亮,张开尖爪伸到脑后细细地挠着,在那层已经硬化的头皮下,僵硬的条状凸起像神经树一样蔓延繁茂,枝杈横生,他的脑皮层下像是开了一朵花。
“这东西......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血藤果,也叫海之死果,是海底拉莱耶城里的生物,菌科水苏属植物,像冬虫夏草一样能蜕变成昆虫。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种进体内的。很不幸的是,它现在已经扎根在你的身体里了,根本没法弄出来。
而且这东西在幽深的万米海底下长着,那些深潜者和古老者靠吃它们活下来,对它们气味非常敏感。
所以现在你同时也很幸运了,浑身散发着吸引的气味,也有了解决的方法。”
陆英招一愣,轻声问到,“什么解决方法?”
第二百七十六章 缝隙 (5)
“你这脑袋还真是不太好使。
你直接冲下去,到长鲸号的整流罩上,下面水道里那么多的深潜者和古老者,都冲着你扑过去了,塞在核潜艇顶部,不就让它停下了吗?”哈斯塔鄙夷地说到,
“快点快点啊,再晚点整栋蓄洪库都没了,我们也不好使了。”
远处天空处响起轰鸣声,十五架“战隼”F-16战机呼啸而来,机翼两侧的航炮喷出火光,数十颗光球砸进下方的深潜者群里,长鲸号向前的速度出现了一丝停滞,但转眼间又继续俯冲起来。“那这样我们不就死在里面了?”陆英招轻声问到。
“所以我劝你不要冲动啊,玛尔丹已经救上来了,虽然蓄洪库塌了会导致防御区被淹没,但那也是一周以后的事了,那时候你们早走了”哈斯塔轻声说到,
“磨磨唧唧的,真不像我的风格,你现在的处境让我想起一本刚看的书,里面那个出生在十八世纪臭烘烘的巴黎鱼市的格雷诺耶,那家伙在自己身上洒了杀死26个少女作为基底和主乾制成的香水,能让任何人都癫狂发疯,就是长在你体内的海之死果,那些深潜者也为你身上的气味而癫狂发疯,但最后那个格雷诺耶蠢的回到了那片鱼市摊,散发的神级香水气味成功让周围的人化为野兽,将他啃咬分食了。
你不用抱着任何侥幸,下面那些深潜者是绝对的野兽,你绝对会被他们啃的渣都不剩的。”
陆英招看着海面上那艘长鲸号,它的前端已经撞上了蓄洪库的拦截索,钢筋尼龙的粗索正在寸寸崩断,要不了三十秒,核潜艇就会与蓄洪库相撞,那些还挂在顶部夹道上的,和玛尔丹命运相似的成百上千名集团军士兵都会死掉。
哈斯塔说的那本书他很早就看了,里面的杀人犯主角格雷诺耶本就出生在小偷,强盗横生的鱼市,本就是出生在罪恶的深渊里,在制成神级香水后又返回了他的出生地,在那里被癫狂的众人分食,结局很是悲惨,陆英招也不想成为那样。
蓄洪库方向响起凄厉的哀嚎,一排集团军从倾斜的围桥上跌下来,还没落到海里就被深潜者撕碎,血水染红了那一小片海面。
他仿佛被雷击中了,灵魂深处响起微微的轰鸣,像有柄重锤在轰击自己的心脏。
他忽然咬紧牙关,在面具里轻声说到,“我们下去。”
他不是救世主,但这一刻他想试着去拯救。他和格雷诺耶不同,他不是出生在深潜者群里的,和那些星之眷族的恶魔不是同一类的,他是一名守卫蓝疆的超人类战士。
“好嘞,听你的!”哈斯塔立在肩后的双翼猛然绽开,化作昏黄的闪电朝下射去。
防御区中央指挥部。
西利亚特盯着战况屏幕上的海面,双手在身体两侧抓握成拳,关节因用力而煞白。右侧水道屏幕上,长鲸号巨大的纺锤体艇头塞满了整片区域,距离右边那栋立方体蓄洪库还有接近三十米。
末端高空区域防御系统已经将KKV部署完毕了,但动能拦截弹还需要两分钟才能发射,现在所有的一切行动都没用了。
“启动预警防灾系统,立即疏散防御区C城军备所和安置营,他们都需要撤出去。”
集团军海军部的航空兵,岸防兵以及陆战队都站在四号防潮堤巨大的堤顶夹道上,旁边沥青跑道上的战斗机一艘艘升起,旋翼搅动狂风吹起众人的衣角。
所有的部长和指挥官都在等待,屏幕里的战场直播频道连接整个蓝疆的信号接收区,将这一即将发生的悲剧画面转到每个生活在蓝疆的人眼前。
蓝疆防御区D区的军备所里,白鸣静坐在白色长廊的靠椅上,旁边坐着瘦小的莲。
两人相互盯着,右边白瓷砖墙上挂的液晶屏幕上正播放着蓄洪库附近的画面。
就在刚才,这名小女孩完整预言了一次灾难,KKV拦截弹误砸到防潮堤顶的景象几乎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他也问过莲,她眼前出现的那些画面以前出现过没有,她回答说没有,但以前自己总是会做些奇怪的梦,梦到关于家里起火,屋子倒塌,河里食人鲳上岸等不好的事情,母亲总骂是责骂她不想点好,所以她就不经常和母亲说了,但私下下莲曾验证过,很多那些坏事情都在第二天快要发生或即将发生了。
就像梦到家里起火后第二天,她在家盯了弟弟木一天,快到黄昏的时候发现木在藤床的木床脚处擦着了火柴,但幸亏让莲即使踩灭了,梦见棚屋倒塌之后的第二天,她们三人去餐站领日用品走回家,在离木屋还有十米远的地方她假装摔了只塑料盆,就在母亲揪着她耳朵骂她的时候,前面他们家云杉木建成的木屋轰然坍塌,被白蚁啃空的木梁砸成碎段,散落一地。
等等这一切经历都让白鸣确定了,莲具有预知的能力,而且好像是能预知灾难的发生。
这种能力具白鸣所知,还没有记录在册的御因能与之对应,这已经完全超出科学范畴了,如果真的被鉴定为御因,那至少应该是S+级别的。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幻体知道,这个人工智能虽然不会冷血到把莲杀死掉,但肯定会进行阻挠的。
就在白鸣低头沉思时,旁边的莲忽然指着前面墙壁,近乎惊呼地说到,“那艘大船就要撞上了!”白鸣抬头,双眼看向上方的悬挂屏幕。
仅间隔两百米,旁边的战地医院中症区6号房中,头手缠着白绷带的艾伯特也抬头仰望,面前宽大的悬挂电视里,巨树般的核潜艇与那堵天闸巨堤逐渐接近,他棕黑色的眼睛里闪烁急促的光,双手禁不住攥紧了床单。
在他身后整齐排列的病床上,无数双病人眼睛也抬头盯着电视屏幕。
与此同时拉出医院,升上数千米的高空,穿越二十公里的苍天与云层,拨开稠密的云雾向下猛降,在那座足有两千五百平方千米高楼大厦像蚂蚁一样的集合城市幻城里,淡水厂里搬水泵的工作者抬起他们沾满灰尘的眼睛,旁边二级餐站里,倒泊水拖地洗抹布的服务员抬起他们的眼睛,幻域上下三层广袤的等候大厅里,结束训练的超人类战士抬起沾满那些汗水的眼睛......所有的这些眼睛汇聚起来,射出成千上万道目光,一齐贯进电视上进行的蓝疆战况频道的直播画面里,汇聚到苍青色的海面上,集中在那艘庞大艇头和黑重堤坝间,愈来愈细的那道夹缝....
屏住呼吸,三......二.......
轰隆声响起,携带千万吨重量的艇头撞断最后一条绳索,像南极冰海里开路的破冰船那样,笔直地切向参天的立方体黑晶水库。
就在圆钝的黑色艇头即将触及堤坝曲面的前一秒,一道鲜亮的黄色闪电忽然从天而降,笔直地劈在长鲸号的整流罩上。
无数面战况直播的观看屏幕被映亮了,黄光里映出一个巨大的十字形黑影,像高山一样屹立在整流罩凸起的顶部。
在暴雪般明亮的白光中,众人都看清了那个披着长袍的黑影,藤蔓一样的黄色触须缠满全身,末端延伸的无数矛刺微微蠕动,当它们全部张开时像立起了一片铁棘森林。
随着它背后双翼的挥舞,四周涌流的青黑色海水出现了异动,所有挂在长鲸号舷窗和壳体两侧的深潜者都迅猛地爬动起来,连同游在海里的,全都狂躁地朝黑影所站的顶部窜去,就像是往铁屑堆里扔了一块磁铁,成千上万只深潜者全都被急速吸向那里,汇成无数股黑色狂流灌向黑影,短短几秒就包裹了长鲸号的艇首。
防御区D区军备所的长廊中,白鸣猛然站起身,双手握拳控制不住地颤抖。
在那道黄色闪电中他看清了对方的一双瞳孔,虽然隔着银屏,但白鸣仍然能感觉到熟悉,那就是他信任的家伙,他冒着脑死亡的危险将讯息传给对方,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砰的一声闷响,艇首挂着无数深潜者与堵水墙相撞,数万只叠起来的深潜者充当了缓冲肉垫,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动能。
那层三米厚的混凝土堵水墙只是颤动了一下,顶部滑下来几缕灰泥粉,深潜者的尸体在墙面上被拍扁碾烂,变成一滩滩墨绿模糊的鳞肉泥。防御区的指挥部里,西利亚特扶着台角的右手抖了一下,立即恢复了正常。
“这是什么情况?简直难以置信。”“刚才那只生物也是星之眷族吗?它们为什么要去自杀?”
指挥室内,集团军的部长们小声交谈着,目光脱离前方屏幕上血肉模糊的画面,西利亚特上前调整直播摄像头,把无人机探测编队的摄像角度向北转45°,使摄像头倚靠蓄洪库正对长鲸号的艇首。
西利亚特知道刚才那生物是来帮助蓝疆的,他刚才在一瞬间与对方对视过,那双眼睛.....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他要再看一遍,应该能想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山一样浓密的黑绿色深潜者,无数片沾满黏液的鳞片剧烈地开合。忽然,像是有钢刀在里面搅动,鳞片群里响起刺耳的咔嚓声,鳞缝里漏出赤红的火花。
轰的一声巨响,火龙奔涌而出!裹在长鲸号艇头的深潜者群被炸开。
黑影双手抓握双刀,刀光撕裂空气,划出熔金色的大弧,搅碎那一排狂躁深潜者。
那是两柄“司夜女神”S35VN钢材战术直刀,陆英招曾几次折断过它,但此时在哈斯塔重力的挥舞下却狂暴如风,刀腹印刻的斯巴达标志简直要烧起来。
右上角的瞳孔捕捉器启动,两团透明拖圈在深潜者群里锁定,那是一双淡金色的双眸,即使在重叠的黑绿鳞山里也熠熠闪光。
西利亚特按下捕捉键,将这双眼睛的虹膜信息收集起来。
“海军部,出动无人机和轰炸机前往支援,集中火力攻击古老者,它们两侧的脑叶是弱点,注意精确锁定。”
西利亚特轻声说到的,将额前的灰白发向后拢了拢。
“捕食者B”无人机编队顶着瓢泼的大雨向下俯冲,将流萤一样的光弹喷射到古老者身上,但后者将斧足和触肢在空中挥舞,挡住了藏有神经组织的脑叶,甚至用附肢把激光弹打碎。
第二百七十七章 缝隙 (6)
在急旋的青绿色海面上,数以万计的深潜者被激光束和航炮击中,碎鳞混着绿血泼洒在海面上。
随着一批批深潜者尸体滚落下来,整流罩顶部重新露出了那抹昏黄的亮影,扇动枯翼朝四周抛射一条条血线。
那些古老者挪动褶皱的躯体,围绕长鲸号的侧舷窗游动,张开皮翼和四肢阻挡炮火。
哈斯塔双持的司夜女神已经冷却下来,表面的黑色氮化锆涂层因过热而蚀尽,露出下面雪一样苍白的钢层,纤薄的刀刃上残次不齐,缺口满布。
“这下没了,三把司夜女神都要坏了,第一把越臣凉答应赔给我,这两把你都要给我修好。”
陆英招看着那把满是缺口的钢刀,轻声说到。
“别废话了,再晚一会刀柄都要被啃没了。”
哈斯塔剧烈地喘息,挥舞直刀向前横削,一只深潜者跃至空中,裂开的血盆迎面而来。
卷刃的刀锋劈进后者的鳃部,接着惯性在它的口腔里狂搅。
这些深潜者进化出了捕食者的口腔,上下颚都长出了六颗裂齿。直刀搅到一半时被深潜者猛然咬合,惨白的尖齿夹住直刀像钢钳一样牢固。
“你这家伙,还要吞我刀!”哈斯塔的右手猛往后拽,同时左手抽刀向下猛劈,刀刃劈进后者的前颅切断神经,深潜者瞬间毙命,但坚硬的颚骨仍然夹着钢刀。
哈斯塔向上拔,刀刃带着沉重的尸体纹丝不动。“真是倒霉。”
更多的深潜者朝这边扑来,带蹼的利爪像钢钩一样刮住他的肩膀。
哈斯塔甩掉右手的刀,左手拔刀挥舞轮转,这些深潜者的爪牙硬的像钢钉,直刀砍在上面发出铮铮爆响。
就在轰隆声漫天,鳞爪灰屑乱飞的惨烈景象中,陆英招忽然看见,那些如山的古老者全都浮出了海面,伸出满是黑毛的附肢湿淋淋地搭上艇壳。
“那些古老者这是想干什么?”陆英招提醒到。哈斯塔刚转过头,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
那些丑陋的附肢开始流血,蚯蚓一样的血流,在艇壳上肆无忌惮地蔓延,不,那不是血流!那是一条条小肠般纤细的虹吸管!所有的接近二十只古老者全都伸出了虹吸管,血丝般的细管将整片艇壳覆盖,海面上出现了一片蠕动的血湖。
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扭动声响起,长鲸号侧面舷窗上那一块区域开始凹陷,银红混合的浊水淌下来。
“它们是在腐蚀核潜艇的耐压壳体,那些流下的钢水里混着腐蚀液!”
哈斯塔说到,”先前突破一二号乌坦防潮堤已经吸引了大量轰炸机和无人机的火力,上面那层耐压壳体已经被炸毁很多了。
那些家伙费尽心机把长鲸号推过来,根本就只是想借助我们的火力轰开塔围壳上那只“龟背”
陆英招猛然抖了一下,“那只龟背里面装的是体积巨大的洲际导弹,这些古老者现在是想引爆它。”
这些古老者在有意识地想掀开导弹舱,或许是他们受域外广海里那个沉睡之主克拉肯的操控,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哈斯塔抬起左臂,用力向前甩出那把司夜女神,战术直刀被抛向长鲸号尾舵的方向,在血色虹吸管表面坠落,那片区域塌陷下去,浓密如发的紫红血管流入窟窿里。
痛苦的哀嚎声在窟窿里响起,几根巨大的节肢和斧足在舷窗上炸开,脑叶碎屑混着黏液从里面喷出来。
“里面好像自爆了一个。”
哈斯塔轻声说到,在塔围壳前方的凸起龟背上,那群足以抵御生化武器的两栖生物忽然收拢起触手,艇体上覆盖的细管像血潮一样褪去。
它们甩动巨大的斧足,聚拢过来围住那个钢铁窟窿。
一缕幽紫色的光芒在窟窿里启绽,四周漫流的海水都被漂成了紫色。
陆英招看到了紫光的源头,一颗表面光滑的透明巨蛋,悬浮在钢层窟窿的中央。陆英招在几小时前见过这东西,那是在一号防潮堤前因冰潮冻结的白色大地上,他和越臣凉柯迦从古老者的胃囊里劈出来后,转头发现死尸处留下了一颗紫晶球,哈斯塔说那是古老者用来传输意识的水晶储存器。
紫晶巨蛋在缓缓旋转,其晶莹无暇的弧面上光影交错,象征恶阳和血月的意象轮番浮现,血淋淋的月亮钩着残破的星星,其下是森林般密集的塔柱,末端向下弯曲钩成浑圆的尖圈,世界尽头,千柱之城拉莱耶.....轰的一声巨响,粗壮的血色浓光柱轰下来,咆哮着贯穿那颗巨蛋,高空之上响起传呼的声音,
“A组,死光已命中能量体,下一战机立即补位。”
C-9号轰炸机在低空巡回,挂载架上的重型激光器复位,十管高能激光器滑撤回管道。
天空之下,围绕钢层窟窿附近的数十只古老者都发出了哀嚎,窟窿周围的耐压壳体正在“层裂”,坚硬的钢层逐渐溶化成液体。
可就在蓬白的水汽散开后,窟窿处却依然闪烁起了紫光,在灰色的朦胧中陆英招看到,那只巨蛋像是吸收了某种能量,膨胀成紫红色,像呼吸一样剧烈地起伏。
“B组C组,检测到仍有大量电子在下方位置聚集,进行下一轮攻击!”
高空之上再次响起呼叫声,航空兵编队的另一架轰炸机驶来,在半空中锁定长鲸号的窟窿位置。
紫光巨蛋仍在剧烈起伏,由紫红渐变成紫黑,弧面像肥皂泡一样暴胀,甚至能看清里面细致的纹理。
细细的瞄准线从高空C-9机翼下的挂载点射出,锁定在巨蛋顶部一点。
这时周围的深潜者再次冒出头来,密密麻麻地朝陆英招游过来,它们掀起的后脚蹼像一片绿树林。
“不用下一次了。”哈斯塔忽然轻声说到。“嗯?!”陆英招疑惑惊问,但后者沉默未答,猛展双翼后撤滑行,远离那艘长鲸号核潜艇,那些狂躁的深潜者也朝他们追来。
这一片海面忽然变得燥热,四周翻涌的海水温度急剧升高,像是烧开一样咕噜咕噜响,狂暴的热流从前方散开,排山倒海般朝他袭来。哈斯塔将双翼遮拢在身前,突破了音障,刹那间撤离二百米。
但陆英招仍能感到翅翼外翻滚的狂热。哈斯塔在原地停住打开双翼,炽烈的白色光幕铺面而来,一个炽热的红热巨轮正在中间膨胀!
长鲸号龟背武器舱里的洲际导弹被引爆了,导弹底部的燃料箱爆炸,连带着上方千万当量级的聚变弹脱离保险箱也被点燃了。
凶猛的爆轰波朝四周猛地排开,青黑色的海面上掀起滔天的涛墙,撞击两侧岩壁发出轰隆的巨响。
红光淹没了水道侧面那栋屹立的立方体黑晶水库,从中涌出巨量的沙水,将这一片的海面猛地抬高,狂流的海水在山岩水道里涌荡,像是即将溢出水的巨大水桶。
等到那纯粹的白色光幕消失后,哈斯塔眼前出现了一堵海水做成的,深青色布满阴影的巨大屏障,向上看不到顶头,左右看不见边界,正朝他缓缓压下来,
“陆英招,我们好像要交代在这了。”哈斯塔忽然说到,身体向后急速滑行。
但面前巨型的青黑色海墙倾斜的更快,划出凌厉狂风朝他排下,试想你站在一栋一百层的摩天大楼底厅门外的草坪上,高达六百米的大厦楼偏离地基朝你倒过来,就算发现了也根本避不开。
轰的一声巨响,两秒过后海墙与海面合并,海面上漂浮的所有深潜者都被拍碎。
陆英招在海墙砸下的前一秒缩潜入水,但狂暴贯穿海面的水能还是拍中了他,深青色的海水物无孔不入,推着他压向底下更深更黑的水道底。
快要撕裂的剧痛袭满全身,周围的声音忽然消失,世界一瞬间只剩下粘稠浓重的水流声,咕嘟咕嘟一连串气泡在旁边急升......
防御区指挥部D区。
白鸣猛地站起身,看着墙上屏幕中不断晃动的画面。
长鲸号核潜艇龟背中的洲际导弹被引爆了,爆轰波和恐怖的动能豁开了水道旁的立方体蓄洪库,巨量的沙水正逐渐溢满整条水道。但他却没找到那个昏黄色的身影,那家伙难道被海水吞没了?
不过那家伙都是S级的超人类战士了,区区这点海水应该淹不死他。不过白鸣觉得有必要派蓝疆的救援队去搜救,很多蓄洪库上守卫的士兵也掉进海里了,他们都需要被救起来。
铃声在身旁响起,白鸣抬起左手,腕部智慧屏亮起,一条文字讯息自动读取出来,“速来底厅A01号会议房——里伯特
西利亚特”
白鸣腾腾腾下楼,七拐八绕,转过前方的长廊拐角,洁白亮着壁灯的走廊出现在面前,两侧是灯火通明的会议室。
他向前走到一扇门牌标号为A01的办公门前,屈指轻敲几下。
里面急促的讨论声停了,西利亚特打开门又坐回椅子上,轻声说到,”长鲸号已经在三号乌坦水道爆炸,蓄洪库被毁掉了,这个结果诸位能想象出有多糟糕。
我现在只要求一件事,封闭乌诺奇防线所有B3区以内的区域,蓄洪库被毁不光会造成更大的洪灾,而且内部的疏洪管也大概率被毁掉了,我们放弃防御区B3线以外的区域,虽然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但这是目前为止安全的解决方法。”
第二百七十九章 缝隙 (8)
砰地一声巨响,白鸣感到右手一阵麻痹酸痛,扭头朝右望去,刺眼的灰蓝色电光正在角落里呼啸。
托马斯·伊登,那名原来蜷缩在地的男人此时却缓缓站了起来,双眼吞吐深蓝色的电弧,稳步朝前走去。经过白鸣身边的时候,朝下甩手暴射出电磁脉冲,他下意识抬臂抵挡,电流在他铂金色的手臂上烫出一片漆黑。
这种应激反应也唤醒了白鸣体内的幻体,两秒过后,他的虹膜和鼓膜被连接,幻体共享了他的视野和听力。
白鸣只感觉大脑一阵颤动,幻体空灵的声音在尘烟里响起,“原来是西利亚特遇到麻烦了啊,不过这老家伙实力还是有的,白鸣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只是不明白,这些老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强啊。”
白鸣默默说话,将目光转向尘雾里,灰尘弥漫的房间内,幽蓝色的人影正踩着电弧缓缓向前,那是托马斯·伊登,原来的A级驭雷超人类,这名整天忙于事务的作战部长竟然开启了三阶!
暴虐的电光在室内亮起,随即像火一样朝前挥去,空气中划出碳化的黑痕,伊登拔出一把“帕隆”格刀,助跑起跳朝黑影头部扎去,这是专门用于格斗的刀,融铸了马氏铬合金,水滴状的重刀刃像是致命的子弹,凶猛迅急。
黑影在原地旋转,五柄MJD手刺朝上挥挡,在卸去帕隆刀的一瞬间脱手,但刀身携带的高压电流还是轰炸了西利亚特的双臂,蓝白迷彩的双袖被炸裂,露出两条肌肉鼓涨,虬筋暴突的手臂,上面碳化的表皮脱落,新生的肌肉迅速包裹。
托马斯·伊登的调查漏了一点小问题,而这点小问题却直接逆转了今天的结果。
能被称为S级御因的“永生”除了逆转生长期这一能力外,还赋予了使用者极强的自愈和强化能力,论战斗力绝不输于任何一种A级御因。
伊登只感觉腹部一痛,起跳的动作僵在了原地。那柄精钢手刺直接扎进了胃里,切断了里面的膈肌。他甚至看不清西利亚特的影子,灰黑的蒙尘中,黑影在不断旋转,攻击,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而更像是执行杀戮的机器人,击倒士兵的动作利落干脆,不带一丝余赘。
等到腾起的烟尘散去,房间里只剩下遍地晕厥的士兵,以及中间那条站立的黑影,山一样的压迫感。
黑影缓缓开口,慢慢朝伊登走去。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趁着现在蓄洪库爆炸,所有集团军都前去支援,给了你们控制整个指挥中心的机会。”
托马斯·伊登看着西利亚特,伸手拔出腹部的手刺,沾血的手掌垂下,周遭的空气瞬间干燥起来,丝丝缕缕的静电朝他的手掌处汇聚,像缠棉花糖一样汇聚冠状电球,蓝色的纯净电球,中间是深渊般的漆黑。
“我不想再说什么,今天倒下的士兵都没有死,但如果你再不停手,这个底线就要被打破了。”
西利亚特赤裸上身,山一样开阔的胸膛上密布蛛网一般的紫黑色疤痕,那是他两个世纪以来不断战斗累积下来的,密匝匝的蒙在煞白的肌肤下,旧的伤疤经过生长期的塑造,拉扯为浅黑的丝状瘢痕,蛮横地霸占整面胸脯,像是古代出征战士身上纹画的釉彩战妆。
伊登奇怪地看着他,轻声说到,“还要我说多少遍,你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熬下去,但我不行,我已经五十六岁了,再过五六年就要退休了。
只要你还活在世上,我就永远没有翻身的一天。你教过我很多,但没办法,我不能在这里继续等了。”
他手里黑蓝色的冠状电球汇聚到极致,漆黑的球壳表面跳跃着蓝白色电弧,内部的正负电子已经达到饱和,蕴含着毁灭的力量。
西利亚特不再说话,默默弯腰,右手夹起地上竖立的大理石碎板,猛地往上提起。
下一秒对面的伊登暴起,右手抓握的冠状电球向下砸来。
砰的一声巨响,大理石板与电球相撞,石板沿着表面的纹路碎裂,辐散的电弧像千百条扭曲的紫蛇,他钳住石板的双臂瞬间碳黑,五根指骨碎成灰白的无机质。
但他却借助蹬力反跳了起来,双腿斜着踢向伊登,后者在电球炸开的瞬间后仰,这使得他脆弱的脖颈迎上了西利亚特的猛踢,黑色战靴踢中他咽喉的瞬间,一阵猛烈的刺痛袭上他的大脑,伊登缓缓后退,扑通一声坐在了地板上。
两把“阿普尔盖特”的靴刀扎进他的喉结上下,冰寒的碳钢断面截断了整条呼吸管道,伊登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混浊,像一根即将磨断的琴弦,他感到一阵阵眩晕,意识接近涣散。
会议室外走廊上响起钢靴的踏动声,数百名装备精良的集团军士兵围住了整栋指挥中心大楼,细密的红线在走廊墙壁和窗户上汇出一片片致命的红晕。
他们都是托马斯
伊登手下的4号海军集团军,现如今却反过来包围了蓝疆的指挥大楼。西利亚特捡起地上一支Ⅲ级定向能枪,像射钉子一样击穿地上伊登的四肢,热粒子贯穿肌肉虽然没有声响,但造成的威力却一样,后者的四处肘关节都碎裂了,躺在地上四肢恐怖的扭曲着,但他却仍然瞪着双眼,嘴角咧着阴笑看着西利亚特。
白鸣简直有些看呆了,他默默从角落里站起来,周围黏接墙壁的银白色金属罩像水流一样卷缩回脊背,露出下面那五名瑟瑟发抖的,小鸡一样的部长。
他把御因开启到了金钢三阶,蔓延出来的金属罩硬的像防弹仓,这些部长身上除了沾了点土都没有一丝擦伤。呼吸过新鲜空气后都躲在白鸣身后大气不敢出。
雪亮的白光从北面残破的钛合金墙孔里射进来,将晦暗的会议室照的通明,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降临屋顶,整栋房间像是浸在海雨天风中,不断飘摇动荡。
严肃的声音从高空之上传下来,震慑着会议室外走廊上的每一名士兵,
“下面海军部4号集团军部队的士兵听着,你们私自动用武装力量,违反了蓝疆的军事法规,如果这里不是指挥大楼,白磷弹和集束炸弹将已经落在你们头顶。
现命令你们即刻放下武器,原地待命!”此时已接近黄昏,轰鸣声巨大,足足二十架C-9轰炸机悬停在指挥大楼上空,遮蔽霞光罩下阴影,巨大的光柱在黑影里扫过,打在每名士兵的头顶上。
会议室内,被灯光照亮脸的伊登停止了阴笑,一脸错愕的望着西利亚特,他剧烈咳嗽起来,肺部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半点空气,大量失血和动脉破裂正一点点夺去他的意识。
西利亚特默默站起身,朝前走了一步,窗外走廊里一名士兵朝他抬起枪,——轰的一声闷响,枪声没响,走廊里却升起一片哗然声。那名士兵站立的瓷地板塌陷出一方巨坑,乌黑的伤痕沿洞口向外辐射,而那名士兵却是人间蒸发,再没留下一丝一毫毛发。
周围的集团军士兵都在后退,远离那处焦黑的坑洞,旁边侧面窗玻璃不翼而飞,橡胶臭味在整条长廊内弥漫,一名士兵看到了墙壁上溅射的稠绿色氧化硅。
“一次警告,下一次攻击将进行全体歼灭,重复一遍,立即放下武器,原地待命!”
空中的C-9轰炸机缓缓下降,武器架上挂载的重型激光器“死光”缓缓放下,刚才它只发射了一次,将下面试图射击总部长的士兵热熔成了粉末。
西利亚特继续向前走,伸手扳起地上伊登的脑袋,拔下他脖颈上刺进去的两把靴刀,随后撕下自己袖子上一圈硬布,卷成卷插进伊登瘀血堵塞的咽喉伤口里。后者活命般的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口大口喘息起来,酱紫色的脸渐渐舒缓。
西利亚特看着他狼藉的脸,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后吐出白雾,缓缓说到,
“伊登,对付你爷爷岁数的人.....就没想过会遭天谴吗。”后者默默看着西利亚特,双眼的眼皮耷拉下去一只。
窗外走廊上的队伍逐渐散去,4号集团军的士兵把手里的聚能枪放到地上,自锁住双手原地蹲下。
警报声大作,高空中的轰炸机降落在草坪上,远处的装甲战车开过来将整栋指挥大楼包围住,陆军部部长率领的士兵赶来,将走廊和草坪上蹲着的反叛士兵押送回车厢.....
白鸣从角落里站起来,看着西利亚特朝自己走来。他现在明白后者叫自己过来的目的了,根本不是解决麻烦,而是邀请他观看一场碾压啊。“白鸣,放这些老家伙出去吧,那些士兵会押送他们的。”西利亚特缓缓说到。白鸣点点头,那五名部长像兔子一样钻了出去,在远处被士兵截住。
第二百七十八章 缝隙 (7)
“航空兵编队已派遣S-68起重直升机,我们采用的集装箱封闭法,二十台水平飞行的直升机吊起二十只集装箱,是用10根钢梁和底托梁穿引起来的集装箱墙,它们能阻挡海洪前进,不过只可能维持两到三天,水位继续上涨的话我们就没办法了。”
海军部的作战部长托马斯
伊登说到。白鸣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却发现在座的所有部门部长几乎都阴沉着脸。
西利亚特点点头,轻声说到,“嗯,你们做好就行,再尽量从幻域那里找出魁砂型四阶战士,他们能制造帝之息壤,不断生长吸附拔高,能挡住那些海洪。”
“没有魁砂战士了,”伊登继续低沉着脸。“嗯?你说什么?”西利亚特看向他。
“没有魁砂战士了,西利亚特总部长,所有的魁砂者都被军备所发射的KKV动能拦截弹轰死了。”
伊登声音低沉,像是在压着怒意。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是你的一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但是,总部长,你应该知道....这造成了多少名战士死亡,他们的家人都还在等着他们。”
砰的一声闷响,伊登捶击桌面,同时从座椅上站起来,紧盯着西利亚特,
“动能拦截弹的释放失误是你的错误,你该为错误付出代价。”
像是说好了一样,旁边端坐的人全都站了起来,陆军部作战部长,陆战队总司令,海军战略系统指挥部....总共六名部长,都默默地站了起来。
西利亚特端坐在长桌尽头,左右两侧都站满了人,黑压压的像面对一座森林。白鸣有些紧张,在膝盖上擦了擦手汗,他隐约猜到西利亚特叫他过来的原因了,看来他是遇到麻烦了。
“后备区和防御区的民众都得知了乌坦蓄洪库撞毁的消息,很多城区都发生了聚众暴乱,与督查者发生了暴力冲突,我们已经实行了宵禁,从晚上八点到早晨七点,但那些民众还是堵在督查局不走,他们高呼着要见您,不过都被阻止了,我怕他们会把你撕碎,西利亚特总部长。”
那名防御区C城的督查部长说到。西利亚特坐在椅子上,头顶灯光照下来映的他脸上阴影坑洼,像是暗夜里不动的雕像。
“KKV动能弹的操作和锁定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去查末端高空辅助系统的操作记录。
是助推火箭飞行途中出现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我们不得而知。”
西利亚特轻声说到,背部离开椅背,身体前倾盯着那名海军部作战部长,鹰隼一样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不得而知的问题也是问题,我们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人。
西利亚特,我们查过你的资料,你是一名S级御因“永生”的拥有者,能够进行逆生长,现在应该已经快两百岁了。
你的年纪太大了,老年人就该回家夕阳鸟笼石凳安享晚年,就别再在战场上折腾了,蓝疆应该交给我们这些年轻人。”伊登继续说到。
“伊登,我知道你想做海军部总部长,但现在你还不够成熟,不够稳重。
现在是蓝疆面对的危难时刻,我不能答应你,”西利亚特静静地看着他。
“总部长,难道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们的时间单位不太一样,我都五十六了啊,你能熬过去一段时间,但等到那时候我也早就老到牙都掉光了,不用你找人替换,我就自己申请退休了。”伊登轻声说到。
“我从没想过要换掉你,这是你自己想的。”西利亚特有些无奈。
“但我现在要换掉你了,西利亚特。”
伊登伸手指向窗外。
白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办公室透明的毛玻璃外面,不知何时趴满了黑影,身上长短不一的影子像是枪和刀。
“我们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点头答应,就能安全走出这间办公室。
西利亚特,你聪明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想到今天呢?”
托马斯·伊登紧盯着西利亚特,双手藏在身后放在桌下,像是随时要掏枪射击。
他是海军作战部的部长,二十五年前上任的,如今已经五十六岁了,蓝疆指挥部里很多人都对西利亚特的作风感到不满,其中他更是尤其记恨。
三十一岁那时候他初到上任,西利亚特从怎么进行远程会议,到怎么使用OIS作战指挥系统,再到永恒好航母的接管,一步一步全都教会了他,但是二十五年过去了,西利亚特没有任何提升他的意思。
直到他如今头发胡子开始变灰,茂密的黑发一根根脱落,开始佝偻腰喘气吃力,他才发现了不同,所有人都在老去,唯独西利亚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在开玩笑询问后者保养秘方无果后,伊登才真正开始调查西利亚特,从而发现了后者“永生”的秘密。
他明白了,西利亚特会守在总部长的位置上一年又一年,没有人会替代他,但等自己老眼昏花后,西利亚特就会寻找更年轻的手下替代自己。
白鸣脸上一阵抽搐,西利亚特已经快二百岁了,论年纪能当这群部长的曾曾曾祖父了,他们竟然想着要替代他。
西利亚特的脸上暗沉如水,看不清任何表情,但却自带一股山岳般的稳重。
周围那些站立的部长眼神睥睨,看着坐在包围圈里的他,像是看着就擒的猎物,偌大的会议室像坟墓一样寂静。
白鸣呆坐在靠墙的枣红色长椅上,心想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不把我当外人啊,谋权篡位这么隐秘的行动就让我坐在这看着。
咔嚓一声轻响,像是回应他此时的想法,玻璃圆窗外响起拉动枪栓的声音,长桌尽头那名战略系统指挥部的部长扭头朝他瞥了一眼,狭长的眼神凶如毒镰。
“咳咳——”西利亚特忽然轻咳了一下,缓缓抬头,脸上的阴影向下滑走,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伊登,你做事还是小孩子思维,没一点长进...”
他的声音低沉凝重,却又急速锐利,刀一样刺进在场所有部长的耳朵里。
伊登迟疑了一下,桌沿下的左手猛然滑下,智慧腕表向外发送信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座椅上西装革履的西利亚特忽然暴起,快到不可思议,划出寒光朝左边冲去。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两扇门撞开了,布满裂纹的钢化玻璃猛拍在地上。接着就是沉闷的开火声,暴旋的激光弹和弹壳四散纷飞。
白鸣躲去角落掀起长椅遮挡,在频闪的红光绿光里他看到,那张黑白条纹大理石岩桌被粗暴地掀倒,一条黑裤管腿踩着桌沿屈伸,硕大的岩桌板贴地急滑,撞击门框发出轰响。
有三名部长摔倒在地,撞击后墙发出哀嚎。黑裤腿管的主人收腿急蹬,踩过白瓷墙壁留下深裂的凹坑,像一只怒蛙那样向前猛冲,目标竟然是轰开门口的那群战士!
堵住门口的黑白岩板被撞碎,浑身银菱流光的战士冲进室内,那是一名超人类战士,开启到极致的三阶金钢在他身上覆了一层金属外骨骼,战神般无坚不摧。
但迎面冲去的黑影却跃过了后者肩膀,像落雁般顶到战士的咽喉。
后者猛冲的身形一瞬间停滞,覆盖的银铠片水一样溃散。
西利亚特左手划出冷白的弧光,迅猛冲向随后的队伍。被他照面一击的金钢战士软倒在地,身体抽搐般抖动。
一柄MJD手刺扎进他的喉管,完全阻碍了呼吸的通道。那是6AL4V钛钢磨制的硬度手刺,被西利亚特精准地送进未硬化的软骨和平滑肌缝隙里,截断了后者的呼吸。
活过了接近两个世纪,西利亚特几乎见证了蓝疆每一种御因的记录入册,对它们的威力和弱点了如指掌,面对熟悉的敌人和攻击,不足为惧。
落地的瞬间他弯腰屈身,密集的激光束笼罩西利亚特的全身,却只发出噗噗的闷响。那是一层包裹全身的凯夫拉纤维防弹甲,所有未超过Ⅱ级的热武器在它面前都失去了作用。
凌厉的扫腿划过门框,最前排开枪的士兵歪倒在地,甩出的聚能枪被西利亚特抓住,回手喷出漫天的激光束。
所有的激光弹都命中了士兵的腿膝,会议室长廊外的队伍倾倒一片。
“白鸣,控制住那些老家伙。”尘雾与硫磺弥漫中,白鸣忽然听到了西利亚特的声音,他从角落里往外看,那些刚才还扯高气扬的部长全都蜷缩在地,虫子一样躲避战火。
两枚流弹冲射进来,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滚落,白鸣猛冲上前将他们拉住,猛扯回身后。
老家伙.....跟他们比,你才是最老的家伙吧。白鸣看不清后者的动作,只听得见漫天的惨叫和枪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年龄快两百岁的西利亚特战斗力和反应竟然如此强悍,定向能枪里射出的每一发光弹都命中了敌人,这需要多么强的动态视力和精准度,这确定是个上世纪的老年人?
第二百八十章 枯萎原野 (1)
黑色,深渊一般的黑色,朦朦胧胧地罩住周围的一切,其中还隐隐透着点点白光,四周浓稠的像是在混沌里。
哗啦一声,像是推开一层粘稠的膜,湿冷的空气猛然灌下来,陆英招哇的吐出一大口水,湿淋淋地钻出海面。
幽暗的冷风平着吹过海面,吹的陆英招翘起的发尖一阵轻颤,寒冷浸入骨髓。
“哈斯塔?哈斯塔!”他小声呼喊了几下,试图唤醒脑室里那个孤冽的旧主。
但天地一片寂然,偌大的河面上只有冷风刮过的萧萧声,远山丛林里传来隐约的虫鸣声。
“这现在是....不会是在乌坦防线的蓄洪库里吧。”陆英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拖着湿沉的衣服朝河岸淌去。
他只记得之前救下了玛尔丹和越臣凉,然后是遍布水道的深潜者,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长鲸号核潜艇上的龟背迸出炽烈白光,千万吨的海水掀起来,冲垮了水道上所有的一切.....心忽然针扎般的疼起来,他弯下腰把身体浸没寒水中,腹部控制不住痉挛起来。
昏黄,绵延几千万公里的昏黄,那是一颗深空里飘来的星球表面,携带着它枯黄大地朝陆英招扑来,其上千沟万壑,爬满了蜿蜒的土痕和山丘,一条笔直的影子立在山丘顶部,云雾波涛在他身旁翻滚.....
那是死一样的孤寂,声嘶力竭千万次都无人回应,目睹一万次月亮升起,又一万次看着月轮在山崖边缘落下,双眼被清冷的辉光灼伤,自始至终大地上都只有一个影子....
大脑一阵阵轰鸣,陆英招痛苦地蹲下身,但哈斯塔扭曲的影子仍然立在那座山丘上,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在干什么,马上出来!”陆英招仰天吼叫,朝前撞过去。
这家伙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和孤独,竟然能影响到自己的意识。
他想起了在水道山岩上,那条高崖隧道里做出的那个交换,哈斯塔夺走了他的恐惧,就像心脏被挖去了一小块。
其实到如今陆英招也不知道那种恐惧是什么,希腊神话中的德摩斯是恐惧拟人化的神,吞吃暴虐与杀戮,能够把人堕落成暴力的奴隶。
那哈斯塔是夺去了他内心的那一部分?那些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跑了近两分钟,前方幽暗的天光忽然明亮起来,四周笼在暗里的景物逐一显出轮廓。
陆英招感到有细细的丝线正捆着他的四肢,像牵傀儡一样慢慢拽着他朝前走,他的双脚翻起河底的淤泥,脚踝被尖石划破了也没意识到,零星的鲜血随水流扯走向身后流去。
头顶低沉的黑暗忽然消失,清冷的星辉洒下来,照亮了陆英招周围的一切。
那股隐隐的牵引感又出现了,灵魂也变得鼓噪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跃动。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一米深的河水里,抬头的同时,头顶幽亮浩瀚的星空倒影进他的瞳孔。广袤的夜空清澈如洗,百万平方公里的纯粹黑色中,银河从北向南横跨过天空,刷出一条银白斑杂的巨大光痕。
这里是远离城市的荒野,任何光污染都无法跨越几百公里传到这里,高空之上也没有云层,来自银河系五千光年外的上万颗恒星围绕着他。
这其中有那颗哈斯塔本体禁闭的行星,那颗位于昴宿星团增十六位上的行星,被救赎的人们飘荡在废弃的卡尔克萨古城里,等待群星归位。
震颤的轰鸣在心底响起,他感觉身体在渐渐漂起来,挂在四肢上的污泥逐渐滑落,但周身的河水却裹着他一齐升起来,污浊的河道里所有的水都沸腾了,像是天上的月亮和群星在吸引。
那种鼓噪的感觉袭满陆英招全身,他感觉出来了,那是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像是受到潮汐吸引一样,狂乱地朝上升涨。
又出现了,昏黄,末日般衰败的黄色大地,旋转着朝他扑来。
他隐约看到了哈斯塔的身影,立于山丘之上。陆英招猛然一颤,他忽然想到,那家伙说自己是无以名状者,还是什么深海星空之主,眼下夜空中全是猎户臂座的千万星系,自己怎么也没法动弹,还能有谁控制他?
砰的一声轻响,陆英招看到,自己的胳膊崩出一条血痕,在巨大的吸力下,肌肉顺着纹理条条撕开,仅浮起来五米他就变成了血葫芦。
天上的繁星和银河离自己越来越近,陆英招的心却是一坠深渊,待在渊底冷的发寒。哪有什么不付出代价的力量,哈斯塔以前帮助自己的所有,都是为了在这一天把他的灵魂撕碎,眼下四顾荒野,绝对是杀人放火埋尸的好地方。
也许明天,后备区深蓝公寓里会走进去一个陆英招,但那却不会是自己了。就在他感觉骨骼都快崩碎的时候,闷雷般的轰鸣忽然在耳边炸响。
他看到,在自己看到的视野里,整条银河都在颤抖,黑色的星辰一颗接一颗滑落。下一秒他的身体一轻,哗啦一声跌入河中。
伤口浸触污水的瞬间,细密尖锐的疼痛淹没了陆英招。但他仍然睁着眼,紧盯着夜空的变化,东边的夜空亮起了白光,细细的白色光痕从天那边划出来,飞速划过整条银河,那是绽放般的喷发,从星团里的一处集束点绽开,夜空中此此时看起来像是绽开一朵白花。
是罕见的流星雨,明亮的光芒在夜空最深处点燃,铺天盖地照亮了整面夜空。陆英招从污水里站起来,连滚带爬地朝河岸跑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些流星的出现打断了那恐怖的悬浮,再晚一秒他就没命了,现在必须离开这片区域,或者说离开这片头顶的银河。
但先前受到的重创又一次击倒了他,陆英招倒在腥臭的河水里,抠着淤泥慢慢往前爬。就在他快要摸到河边的木桩时,一声轻微的咳嗽让他脱手滑了下去。
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抹立着的黑影,遮蔽的黑色长袍,其上一面黑白斑杂的董白面具,在河岸边疯长的杂草里若隐若现,仿佛孤魂野鬼。
看清哈斯塔面孔的瞬间,陆英招僵在了原地,保持攀住河沿的姿势。
刚才尖锐的疼痛和漂浮感觉还在,他不确定现在的哈斯塔是敌是友。哈斯塔静静地立在那里,双眼像残烛般紧盯着他。
天上夜空的流星一颗颗划过,散出的白光映在水面上影影绰绰,两人就这样,隔着岸桩对视了接近半分钟。
陆英招感觉他的眼神十分阴森,像是虎顾狼盼。就在陆英招忍受不住沉默,想要开口的时候,河岸上的哈斯塔忽然蹲下来,
“你没死要感谢我,那些集束炸弹把你全身的骨骼都震碎了,就你那身体强度,早死掉七八回了。”哈斯塔阴森的声音像是飘在半空。
“救了我两次,我确实该感谢。”陆英招默默盯着他,轻声说到。
“怎么是两次,你是不是在水里冻傻了。”
“你说呢?我得感谢这突然来的流星雨啊,手下留情了。”
陆英招双手抠住身前一排木桩,继续说到。
哈斯塔欲言又止,蹲在河岸上往前挪了挪,墨绿的双眼显现出来,在暗里闪着幽幽的光。陆英招迎上他的目光,默默对视,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再次凝固。
过了许久,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在水里冻傻了,要不就被水蛭钻了脑子。来,水里凉,快点上来吧。”
哈斯塔双眼里狡黠的光隐去,伸出惨白枯萎的胳膊,越过木桩伸到陆英招面前。
陆英招看着近在眼前的枯萎的手,迟疑了片刻,伸手牢牢抓住。
岸上哈斯塔一用力,两人同时失去平衡,跌进旁边腥臭的岸丛。
“我们现在位置是哪里?”陆英招在岸丛里站起来,轻声说到。
“这里应该是防御区的最北端,再往前走就是峡海,防御区和后备区之间隔着的那片峡海。
你身下是乌坦水库疏洪渠的一条分管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被冲到这里来。
但你还是比较幸运的,没被冲进什么海沟或者撞到山岩上拍死。”哈斯塔轻描淡写的说到。
陆英招看到他的身躯有些残破,边角处甚至出现了虚幻的破碎,像随时要裂开。
“乌坦防潮堤的蓄洪库被毁掉了,那整个防御区不就都要被海水淹了吗?”
“这你先不用担心,虽然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但蓝疆已经在采取措施了,相信他们不会让域外广海的海水淹到这里来的。现在你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离开这。
这里周围都是杂草和淤泥,你身上又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光凭借脚走,方圆几百公里外都找不到食物,估计没回去就饿死了。”哈斯塔轻声说到,转身看着天上无声的流星落雨。
“你说这里朝北面就是峡海,那淌过去不就是到后备区了吗?”陆英招感觉左腿的抽筋缓解了,慢慢磨蹭着让双腿摆脱杂草缠绕。。
“是,再往前就是峡海,可那片海域跨度是四百海里,要看到灯塔也要先游过三百海里,反正我是没劲了,你能靠自己游过去?”
哈斯塔背对着他,缓缓说到。陆英招感觉他在倒数流星的时间,也许这些燃烧的流星坠落完,他就会再次拖引空气,让自己四分五裂地死在空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枯萎原野 (2)
但这一切都不是他能改变的,确切来说他现在能活着都是哈斯塔的功劳,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不过想回去也有方法,过一会会有人搜你的,不过态度可能比较恶劣。”哈斯塔背对着他,轻声说到。
陆英招陷入了沉默。周围的河水不断涌荡,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放射白光,映的水面一片惨白。
虫鸣声和水流声忽然消失了,沉闷的穿梭声笼罩了这片天地,那是裹在云层里的穿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是在逐渐解放。
陆英招察觉到了异常,探头朝天空看去,清冷的星辉忽然消失,一种诡异的深红降临这片天地。哈斯塔也呆住了,夜空中划过一颗硕大无比的红色流星,无数颗灿烂的流束和碎片在周围燃烧,划过夜空留下长长的紫红色尘埃尾,轰隆声久久不平歇。
大约一秒钟过后,深红流星消失,带着所有灿烂的光芒坠入暗沉西山。
陆英招静静地站在原地,呆了大概两秒钟,哈斯塔忽然抬起手肘撞他,“快,许愿你和玛尔丹能生七个儿子,这是最大的流星,应该配最大的愿望。”
他回头看了一眼哈斯塔,“你咋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把你心里话说出来了,是吧”哈斯塔轻声说到,躲在暗处嘿嘿笑。”
不过这颗流星好像有些异常,光颜色就有些不对劲,那好像是星之眷族颜色体特别携带的颜色,是某种高级奴从....“
远处忽然响起踩水声,许多人正沿着河道朝这边跑,几十条手电光柱丛南面的黑暗里射出,在幽暗的河面上晃来晃去,还有人的交谈和窸窣声响起。”你看,我说对了吧,有人来找你了。“哈斯塔贴着他站着,轻声说到。
陆英招朝那边看去,一条光束正好打在他脸上。他听到那边有人喊了一句,紧接着窸窣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好像有百十个人丛河岸那边朝这边跑。
手电光柱越来越多,等到最后密集的灯光照亮了他所站的这片河岸,一辆轻型车厢的”猛士“战车碾压过岸道朝这边开来,雪亮的前照灯照的他睁不开眼。
陆英招忽然感觉有救了,他看见车厢上站着的都是白蓝迷彩士兵,那些都是蓝疆集团军的战士,他们一定是来搜救自己的,或许是焰伦队的队员上报给了西利亚特,这些士兵都是防御区派过来找他的搜救队。
庞大的”猛士“在他面前刹停,两侧的装甲围栏开启,头戴夜视仪的士兵一排排下来,但却全都停在他前面十米处的位置,抬起聚能激光枪,无数根红色瞄准线打在陆英招身上,晃的他睁不开眼。
陆英招心想刚才战车大灯那么亮都没出来?还需要再用这些镭射灯确认一遍,这照的我眼睛很痛啊。
紧接着,他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抬头朝上看,一架白亮的黑影H17号直升机悬浮在上空,雪亮的光柱降落下来,那里面也夹杂了细细的红线。直升机底部的光电吊舱把陆英招抬起来的脸扫描入内,转换成红外图像传回防御区的指挥部。
被四面八方瀑布般的白光冲刷着,陆英招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呆在原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时候,哈斯塔忽然贴着他耳边说话,”你这样他们是不会过来的,只要你站着那些集团军就不会过来。”
陆英招轻声问到,“他们为什么不过来,我都已经受伤成这样了。”
“因为你是怪物”
这句阴冷的话一出口,陆英招身体抖了一下,如坠冰窟。
他朝前看去,迎着两束雪亮的白光,那些士兵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畏惧的双眼,紧绷的脸颊,全身戒备般紧张的颤抖.....竟然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愤怒?为什么要对我感到愤怒?我分明尝试过要挽救那座蓄洪库,难道就因为没成功就该承受他们的愤怒吗?!
陆英招此时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难道说知道英雄也会落井时,下石的井边会格外拥挤,他自认为不是什么英雄,难道也要受这种待遇?
“你不用自责,对待他们不了解的事物,他们向来这么愚蠢。站着的怪物是有威胁的,只有躺下才会被人接受,你得躺下,他们才能过来接你。”哈斯塔继续说到,话语里藏着狡猾。
两名士兵试探着往前走,但手上的枪始终没放下。越来越多的士兵下车,打开远距灯光,朝远处茏葱黑暗的杂草丛照射。
另一名穿着白色军装的指挥官掏出智慧腕表,打开通讯器朝里面轻喊,“锁定目标已找到,正在比对指纹和虹膜。”
陆英招慢慢朝前走,那些士兵也朝前走。就在队伍离他还有三米的时候,陆英招脚下一软,卧倒在泥泞的岸沼里。
合金锁链朝前扔过来,捆住他僵硬的四肢,两名身穿钛合金装甲的士兵跑来,扶起他走向河岸边的战车。
几分钟后,陆英招倚在冰凉的车窗上,脑袋随身下的战车摇晃颠簸。
“现在相信了吗?想救别人的救世主都是愚蠢的。”哈斯塔在他耳边轻声说。
陆英招睁了睁黏重的眼皮,恍惚中前边还有四名士兵端坐着,怀里长长的聚能枪全部对准他。
“相信了,我还不如死在你手里。”陆英招阖上眼睛,轻声说到,在他右脸旁的空气中,哈斯塔嘿嘿笑了起来......
后备区千森市
城郊荒野
距离主城区三十公里外的山谷,这里的密林一片昏暗,看不见亮光的山坡上漆黑一片,像是坟墓般死寂一片。枝蔓缠绕的灌丛中,几只萤火虫在空气中慢慢漂浮,散发的冷绿光照亮一小片树丛。
西边广阔的草地上响起踩踏声,百十号人踩着水洼和泥坑朝这边跑,雪白的手电光柱射进树林里晃来晃去。
“是不是搞错了,这里黑糊糊的一片,怎么可能是流星掉下来的地方。”
“绝对不会错的,我亲眼看见了,那颗红色的流星,大的吓人,冲着这边黑山头就掉下来了。”
手电筒光柱中响起窸窣的交谈声,他们离这片密林越来越近,冷白的月光下映出一群攒动的面孔,一群佩枪排列的督查者,身穿的TV作战背心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浓密的树林被拨开了,两束雪亮的战术枪灯照进密林,在密匝匝的的橡树林照来照去,一只黑色的隐翅虫迎着白光冲过来,撞到灯口滑落下去。
“现在我们可是进来了,嗯陶德,你说说,就这么大片林子,哪里有掉下来的陨石,你啥时候一杯就能醉了?”
督查者队伍中,一名佩戴夜视仪的士兵说到,周围的士兵都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都是千森市次城区守卫队的,负责这片边郊的巡逻,按他们自己说法就和看大门的差不多,更惨的是还没有薪水。
他们已经在这个所谓职位上坚守五年了,今天是周六晚,按惯例他们都在塔楼警卫室里聚餐休息,班长破例拿出了一瓶原浆啤酒,这些士兵们都小酌了几口,不醉但神清气爽。
在闹起的哄笑中,班长对面,那名小个头的士兵脸憋得通红,继续说到,
“我真的看见了,不会有错的,不管怎样,我们都得进去看一眼。前方防御区打的那么严重,说明那些域外广海里的生物已经侵入陆地上来了。
总部长也下达了指示,我们必须得防备一下。”没等小个子说完,身后那名士兵抬手拍了他一下。
咣当一声响,扣在脑袋上的钢盔晃来晃去,小个子下意识缩紧脖颈,引得周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陶德,你就别这么敬业了,西利亚特那种人不会在乎我们这种士兵,你尽职尽责也顶多当个炮灰。戴着个破老式钢盔,操着诺曼底登陆的心。”
班长看着哄笑的大家,想说话却打了个饱嗝,满是油光的脸上一片颓懒。
后备区的生活太安逸了,蓝疆南面巡弋区和防御区AB线接连被攻破,对他们这些围墙里面的人没有半点影响。
他记得刚报名成为后备区督查者的时候自己还一腔热血,毕竟在当时不是去淡化厂,橡胶厂或者餐站就是加入督查局,相比之下做一名督查者还是好的。但随着安逸的持续,他们的热血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巡逻中被磨蚀了,只剩下啤酒肚和糙胡子。
”哎行了行了,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是有些掘居者或者无身份者在捣鬼,我也顺便进去撒泡尿。”
守卫班长挥挥手,轻声说到。
“我们听队长的,来,陶德上前面领路。”
那名督查者战士晃了一下,把小个子拽到面前。
其余守卫战士也恢复队列,掏出丁字棍和定向能枪,两名士兵丛背包里领出强光搜索灯,两束雪白的光束射进密林里,浓密的深灰色榕树,树下纠缠的灌丛,以及满地锈褐色的苔藓污泥....在白光下一一现出轮廓。
第二百八十二章 枯萎原野 (3)
守卫士兵避开泥沼朝前迈步,踩断枯枝发出噼啪声,
“小乖乖——赶紧出来吧,跟我们回督查局吧,这里泥泞飞虫的,待着多难受啊。”
那名打陶德的士兵弯下腰,像找孩子那样呼唤起来。
他们对这套流程太熟悉了,这里千森市次城区挨着峡海,配套建有一系列的水泵站还有滤膜管道,以及相应的索格淡水厂,很多掘居者都是丛那里跑出来,藏在郊外的,大部分不用刻意寻找,在荒野上忍饥挨饿了几天后,听到督查者声音就像听到救星一样,立即就窜出来自动挨绑。
次数多了,他们督查守卫队把这种行动叫作“收笼”。但今晚有些奇怪,藏起来的兔子似乎不太想回笼。
“小兔子,小兔子....快出来啊。”那名督查者继续叫着,声音却慢慢降下来。
今夜这片榕树林静的可怕,平日里疯叫的尺蠖和雄蝉此时却像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声响。小个子陶德领在前面,握着枪托的手里全是汗,他酒量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一杯原浆啤酒就晕乎了。
事实上就是,半小时前班长领着其他弟兄们在守卫小屋里喝酒时,他独自出来上厕所,透过满是污渍的窗户看到了外面降落的红光。
他起先以为是荒野上起了火,就赶紧提裤朝消防室跑,等跑到院子中间时才发现,漆黑的夜空像是裂开了深红色缝隙,数不清的细小亮斑在里面闪烁。
愣了几秒后的陶德赶忙上螺旋梯朝塔楼室里跑,但没想到的是那条裂痕逐渐划落,在两秒后消失不见了。
当红流星坠入深山发出轰响时,陶德在楼梯上朝那边眺望,却只看到了那一条细细的紫红色尘迹,随后慢慢消失。
走在队伍前的班长嘟囔了一下,转头钻进另一片灌丛里,应该是去方便了。
砰的一声闷响,眼前的光区里划过一条黑影,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右前方的榕树微微抖动,几片锈褐色的叶子飘下来。
陶德把枪灯指向那边,白色的光区内立着一只黑影。
凑近看,是一只灰黑色的岩松鼠,僵直地立在原地,尾巴翘着额头一片血污。
它是直接撞死在树上的,陶德看到树皮上沾着一小片污血。
“今晚要加餐了。”一名士兵跑上前,在白光束里拎起那只松鼠,迎着陶德的枪灯白光旋转欣赏,“陶德,多亏你啊,我们赚了。”在后者的笑声中,陶德却是看到,那只岩松鼠灰黑色的皮毛没失去光泽,下颌的毛尖处闪着紫红微光。
“这东西有点不对劲啊。”陶德轻声说到。
“怎么不对劲了,不就是肉少点吗。”那名士兵说到,“放心,煮熟了一锅汤,多分你点肉不就行了,我们喝汤你吃肉。”
陶德绕过那棵榕树默默朝前走,除了松鼠这里没什么不正常,至于这只松鼠身上皮毛的釉彩光,可能是上方沾了些露水。
不管怎样,没有深潜者和夜魇之类的怪物就行,陶德松了口气,轻声说到,”再往前面看一圈,我们就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另一边密林里升起的惨叫冲破了宁静,那是班长的声音!周围散开的士兵顿时警觉起来,陶德第一个拔出聚能刀,朝黑暗里那处方向跑去。
别看这群督查守卫平时慵懒不正经,但班长对他们的好都记在心里,要交命的时候一个也没有犹豫的。
撞开层层遮挡的带刺藤蔓,陶德猛地刹住了脚步。在他双眼能看到的黑暗里,紫红色的荧光在到处闪烁,数不清的冷绿光粒飘荡在晦暗的空地上,不断翻滚,下沉,上跃,像是空气海洋中的粒子涨落。
在暗地中央,那棵被砍去一半的老旧榕树旁,老班长像一具尸体一样僵站在原地,背对着扭过头来看他们,嘴里喊着不成句的词语,
“救....救我.....腿.....腿里..钻进去了。”
陶德看到,他的右腿弯曲抬起,放在围满灰蘑菇的树桩上一动不敢动,蛛网般浓密的藤蔓爬上那条右腿,紧密地缠绕住他的下身,老班长地两条腿在颤巍巍地哆嗦。
“老班长,你这是兔子胆啊,不就是缠住草了吗,至于吓成这样。”陶德身后的士兵抽出丛林砍刀,嬉笑着朝他走去。
陶德看到老班长的双眼射出惊恐的光,脱色的嘴唇急快地哆嗦起来,像是要说什么。
一直到士兵走进那座树桩,抽刀劈砍的时候,班长嘴里的话才蹦了出来,“给老子滚开这!”哐当一声,士兵举起的丛林砍刀掉了,疑惑地朝后退。脚下的黑暗里一阵窸窣声,陶德一步上前,猛抓住后者的衣领,将其拽回了队伍。
老班长只吼了那一句话就垂下了头,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地上那些缠结的刺蔓和野藤迅速爬动,表面突出的钩刺闪着紫红光,瞬间淹没了他。
陶德看到,他身上也开始闪烁起紫红色微光,皮肤像是透明一样泛起磷光,肌肉和骨骼的纹理清晰的描绘,像呼吸一样上下起伏.....
“走!——”陶德放下聚能枪,朝周围大声喊到。他已经将聚能枪的电磁能量调到了Ⅲ级,射击老班长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这根本不是他们对付的东西。
周围那些士兵却根本不听他的,有的朝前扑上去,下一秒就被汹涌的紫光吞噬掉,这些光线像是生命的猎食者,所有靠近它的生物都会被感染,死亡。
呼哧——呼哧——
像是在寒冬烈日的高原上呼吸,陶德感觉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吸进肺的空气都在减少,眼皮一次又一次滑下来。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他已经甩掉了所有的背包和枪械,现在正朝背离森林的方向跑,他想要回到次城区,待会九点督查局的人会去塔楼接班,他必须把这一切告诉他们......
可脚步还是控制不住地停下了,百十斤的重量压在身上,要他怎么跑?他在泥泞的水坑里站住,仰头朝天望去,深黑色的苍穹里紫光在微微闪烁,旷野上呼啸的风传他的耳朵。
呼哧——
一次呼吸,风声消失了,他自己的喘气声也消失了,世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呼哧——第二次呼吸,他眼中的世界褪去了颜色,夜幕的微蓝,天上月轮的苍白,远处塔楼屹立的暖黄.....所有的颜色都褪去了,死寂一样的灰白侵染了他眼中的世界,他像是回到了黑白电视机的荧幕里,静默。
恍惚中,陶德感到有许多人在触碰他的腰。他默默转头往后看,草丛一样密集的胳膊在空中摇晃,那是一团不断蠕动的生物,或者说是许多趴在地上的人,浑身闪烁着紫红色的磷光,几十片TV战术背心搅在里面,冷绿的荧光层笼在紫红光里,不断地翻转蠕动着。他看到了老班长的脑袋,立在中央这团东西的旗帜,往左是他的守卫队兄弟们,聚在一起不断地蠕动着,外翻的牙齿喷吐湿热白气,他们像是被某种502胶水粘住了,挤在一起轻声哀嚎,哭声里夹杂梦魇般的呼唤,
“......吃掉.....进来...”
陶德朝前迈步,紫红磷光束触碰到脚尖的瞬间,他全身的皮肤一麻,最后的触觉也消失不见,蠕动的暖流包裹了陶德,他迎面倾倒,躺进紫红色的磷光里,奇异的舒软包裹了他,一点痛苦也没有,只是再也醒不来了......
清晨,浓烈的阳光穿透窗帘,暖洋洋地照进病房。无数条淡金色光柱斜着射到地毯上,雪白的被褥有股暴晒过的稻草味。
莲站在梳妆镜前,披头散发地刷牙。
来后备区之前,她还没想过要待的环境会这么好。光是昨晚的晚餐就已经出乎她意料了,土豆泥肉松沙拉,红酒椒香排骨.....这些莲在防御区那片苍茫树林里连想都想不到,但她没吃太多,没有一点胃口。
从昨晚到今早的一切,干净的床褥,空气中好闻的橘子味,还有病房里宁静的滴答声,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心,特别是弟弟木还安然地睡在旁边,这让她感觉自己还不算孤单。
母亲死掉的痛苦似乎减轻一点了,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空洞,没有表情。这或许就是小孩子的心理防御机制吧,痛苦到极致的事,占据大脑一段时间会被暂时驱赶,你不能说她冷血无感,毕竟小孩的心那么小,一下塞进去那么多痛苦,会崩溃的。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是在盛大的圆月下,一望无垠的荒野在随风摇晃,上面绚丽梦幻,像是开满无数花朵,唯一让她不舒服的就是有很多咕噜的怪声,在那些花摇晃的时候响起,梦里充斥着天地。事实上,她不确定那些是不是花,但在梦里,月光照耀下的田地波澜起伏,真像是一片花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枯萎原野 (4)
莲从抽屉里掏出画棒和白板,伏在桌子上涂画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鸣抹着惺忪睡眼走进来。他看了一眼莲,走到窗前把窗帘全拉开,盛大的光海扑进病房。
“昨晚睡的好不好。”他在莲面前坐下,轻声说问到。
“挺好的。”
莲握着画棒继续涂画,头也没抬一下。
白鸣扭头朝她桌上的白板瞅去,不大不小的白纸上涂满了红色,看不清画的什么。
“你在画什么?”
“梦。”
“梦?哦,挺好的,虽然我也看不太懂。”白鸣轻声说到,尴尬地笑了笑。他朝前窗看去,外面阳光安静的草地上,郁金香黄的灿烂。
“额.....”沉默了一会后,他继续说到,“莲,你在这里待的舒服,我就安心了。其实....我这次来,是要和你们——”
“停——”
一声轻喝止住了他,白鸣愣了一下,画画的莲抬起了头,
“你来这里,等会要走是吧。”
白鸣看着她,小女孩的双眼孤冷清冽,带着倔强,
“嗯....确切来说是这样的,不过我会回来看你的,还有你弟弟木,等你们休养好了医院会给我打电话的。”
白鸣小心翼翼控制着语气,时刻盯着莲的反应。
“那你要走很久吧,把我们两个单独仍在这.....”莲又拾起画棒,低头涂画起来。
“也...不会很久的,顶多三周我就再回来看你,我保证。”白鸣在矮桌前蹲下,看着莲垂下的刘海,轻声说到。
“我不管,你不能扔下我们。”
坚决的语气,截住了他。
“我是真的有事情,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那我三周后来看你一次行不......”
“两周?....”
接下来无论白鸣怎么说话,莲都垂着脑袋不说话,专心于在纸上画梦,回答白鸣的只有沙沙的画棒摩擦声。
他简直要崩溃了,堂堂的S级四阶金钢超人类,今天竟然一个小女孩挡住了去路,这个女孩还是自己昨天刚抓住的毛贼,可真是有些憋屈了。
白鸣想到了之前看过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他现在能理解里面的杀手大叔里昂了,被破门而入的小萝莉马蒂尔德强住在家里,想拔枪崩了对方却又无奈放下。想在他倒不想拔枪崩了莲,但这个小家伙简直太气人了啊!
噗嗤一声,白鸣脑袋里响起一声闷笑,这让他下一秒朝后撤去,远离莲画画的桌子,幻体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却失去了往日的冰冷,“白鸣,我感觉这个小家伙把你当爸爸了,快,上去哄哄她,免得哭出来....哈哈哈”
莲刷刷刷涂抹的画棒停下了,转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白鸣,轻声说到,
“弟弟还在睡觉,我们出去到走廊里。”
白鸣从地毯上站起来,跟着莲打开病房门,在冰凉的塑胶排椅上坐下。莲不说话,白鸣也不敢说话,两人静静地坐着,面前墙壁上的电视正在播报蓝疆新闻,
“现在播报一起紧急事件,位于后备区千森市,次城区西四号城堡门前,一支守卫督查队无故消失,距离城堡门一公里外的住宿区,当地有居民曾目睹过天空中划过红色流星体,以下是天星号卫星传回来的现场录像,现场由于磁场干扰,此段视频的音频资源已丢失。”墙壁上悬挂的屏幕里忽然一黑,右上角一行荧绿色的数字跳动着变化,开始时间是19:57分。白鸣盯着中间漆黑的屏幕,两秒过后,画面左边缘处泛起了紫光,硕大的深红色流星忽然降落,在缀满星光的夜空中缓缓滑过,流下长长的荧红色尘埃尾。
“莲,你看看这上面的流星多好看。”白鸣忽然转过头,指着墙壁上的屏幕对莲说到。
后者抬起头,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紫红色流星,魂不守舍地说了一句,
“挺好看的。”
白鸣的心瞬间像开花了一样雀跃,刚想抓住话题往下说,莲却忽然伸手过来,塞给他一卷东西。
“你走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你是战士,应该上战场保卫蓝疆的。
杀死那些怪物的时候,记得带一管血回来,我得挑时间去看看妈妈的墓,用那些东西的血来祭拜最合适了。”
莲抬起头,直视着白鸣的双眼。他发现她紧抿着嘴角,睁着的眼睛里结满血丝,透露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忍。白鸣愣愣地看着她,轻声说到,“你,你母亲的事....."
”不怪你的,你一定有难处,我知道。”莲又低下头,轻声说到。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白鸣感觉心里塌陷的角落一空,那些愧疚,自责和悲哀的情绪全都溃散,感觉卸下了千斤重。
他忍不住想伸手抱住她,但想了想却没有做,这个小女孩一路从防御工事那边过来,经历了太多苦难和伤痛,而她偏偏又敏感理性,坚强的让人心疼。无论是幻体的错还是谁的,他感觉自己不配抱她。
而旁边的莲却忽然转身,没等白鸣反应过来的,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走廊里流窜的冷风恢复平静,连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都变得柔和起来。原来这就是被人依赖的感觉,美好的让人发晕。
两秒过后,莲收回手臂,从座椅上站起来朝病房走去。白鸣看着她的背影,伸手展开刚才塞在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白纸,上面画着盛开的七彩花田。原来刚才莲画的东西,就是给自己的。
“那张画你就先拿着吧,两周后回来看我,还得还给我。”
长长的走廊中,莲的声音在回荡。白鸣看着那扇透明的病房门打开关上,莲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蓝色的幕帘后面。
走廊墙壁上高挂的屏幕还在变化,画面切换到了一个大俯镜头,无人机的夜景摄像头对准那片坠落流星的荒野,千万棵的榕树和桦树连成绵密的黑褐色森林,在月光的照耀下波涛一样摇晃,先前巨大的深红色星辰坠地后像是蒸发了,没再散出一缕额外的光,画面右上角的荧绿色数字在跳动,但整片树林都笼罩在暗蒙蒙的黑暗里,无人机的蜂鸣声微微响起。
但白鸣早已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他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那张白纸画,上面是画的星夜下的大片花田,中间紫两边红,中间紫红色的条状物星星点点,像是绽放的风信子花田,两侧深红一片,看上去像是海棠或月季,都在素白的月光下随风倾倒,像是梦幻一样绚丽。“这小姑娘画画水平还蛮好的,莫不是上过补习班?”白鸣笑了笑,卷起画纸塞进挎包里,从长椅上站起来往外走。刚走没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白鸣转头朝西边病房门看去。不算昏暗的光线下,右边那扇玻璃门里,垂下的蓝幕帘被掀起一角,两张小脸挤在那里,默默注视着自己。
那是莲和木,他看到,莲正抓着弟弟木的右胳膊,冲着走廊里的自己摇晃。白鸣笑了笑,也抬起右手摇晃报以回应,接着跨起背包,朝长廊深处走去。他没看到,左侧高挂的悬挂式屏幕上,灰暗的荒野发生了变化,中间漆黑的森林里,紫红色的光芒忽然启绽,千万缕细细的磷光流顺着树与树的缝隙流淌,形成盛大的光毯,丛树林中央一点扩散,迅速席卷整片荒野,紫或红的光斑在月光下摇晃,这副景象
,和莲画出的梦一模一样......
后备区幻域,深蓝公寓二期。
“据蓝疆研究所的相关调查,本次失踪事件发生时间,与昨晚流星雨发生时间相吻合。本次流星雨是北半球英仙座流星雨之一,预报时间是今晚9时50分,实际降临比预报时间提前了越25小时。
而且本次流星雨每小时的最大天顶量达到了120颗,降临夜幕的景观十分壮观。
后备区许多城市的居民也都拍摄了照片,下面就大多数市民关心的流星雨颜色做一下解释,这种高速流星群在遇到大气层时,回迅速压缩前端大气,因此造成的温度升高会激发流星体自身的金属原子,从而辐射出特殊的彩色,不过这种事件的概率也是很低的,我们共同有幸遇见这一现象。
而近期部分舆论分子散播的,关于星眷生物会入侵后备区的消息,在此后备区新闻部特此澄清:消失是假的,前方战场虽然很艰难,但后备区现在很安全。连流星都为大家提前了一天,上天会眷顾我们的。”
雪白的墙壁上画面在变化,离屏幕前五米处摆着一只投影仪,镜头里辐射的绿光轻柔地变幻。
旁边空旷的客厅里,玛尔丹窝在沙发里发呆,旁边柯迦坐在不远处的长沙发上,翘着腿喝一杯柳橙汁。
“都用上眷顾这个词了,看来蓝疆前线的战况糟到一定程度了。”
柯迦轻声说到,转头看向那边沙发。玛尔丹把整个身子都瘫在沙发上,他只能看见沙发肩上翘起来的几根金发。
第二百八十四章 枯萎原野 (5)
“确实糟透了,自家防御区里的防潮堤都被人轰碎了,能不糟糕吗。”沉闷的声音丛沙发里传出来,玛尔丹的声音瓮声瓮气,听起来像是伤心感冒,“我当初看着你们过来,你们在海御大礼堂里听完演讲后,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想保卫蓝疆。可现在,我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她轻声说到,拢了拢额前的头发,把身体往沙发里埋进去一点,让柔软的皮革包裹身体。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回荡那些画面,摇摇欲坠的桥梁,风中张开的巨大枯翼,和脸黏在一起的董白面具,以及面具孔洞里......那双近乎哭出来的眼睛。那是陆英招吗?他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就为了把自己丛死亡线上拉回来,他该多痛苦啊。
玛尔丹心中,什么柔软的东西破了,心酸的液体在身体里流淌。她现在忽然想立即见到陆英招,看看他受伤了没有。
柯迦喝了口柳橙汁,轻声说到,“我们确实还是....太弱了啊,那些怪物太多了,我们根本杀不死它们。”
“那你想回去吗?我是你们的训练官,我会批准的。”玛尔丹忽然坐起身,轻声说到。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蟒山别墅里那个家,在我心里跟死了差不多。”柯迦淡淡地说到。
“还是回去看看好,留给蓝疆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回去看看,不为看你父亲,也当看看你生活长大的家。”玛尔丹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柯迦转头看了一眼她,默默低下头去。他又想起那个人了,这么偌大的客厅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海盐柠檬味的香水味,包裹着他每一根发丝,细细地钻进鼻孔里。
玛尔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走到墙壁前关掉投影仪。放在茶几上的智慧腕忽然响了,她走过去拿起来。上面显示的来电是艾伯特的,以前在幻域的时候她给这个督查局长备注过。自从她跟随长鲸号去了域外广海后,基本和后者没有联系了,现在他又联系自己有什么事。
她划动接通,走出客厅一角拐进长廊。
“艾伯特,有什么事吗。”
“玛尔丹,你现在在哪,你父亲被抓了。”
玛尔丹一愣,语气下意识冰冷起来。
“他怎么了?”
“参与叛乱,蓝疆海军部的那名作战部长托马斯
伊登,在防御区D线指挥中心处集合叛乱,纠集了大量集团军士兵和超人类,你父亲擅自打开军备所,为伊登提供了大量的单兵作战武器和激光对抗武器,触犯了蓝疆的武器装备管理规定,已经被4号集团军羁押,现在正被关押在幻城区的特严级监狱里,下午就要被军事法院审判了。第一次审理总部长西利亚特将会出审旁听,玛尔丹,你曾经和总部长联系过,现在只有你能救他,军队违职是死刑,你不想看着他被处决吧。”
艾伯特的声音有些激动,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抖动。
玛尔丹摇晃了一下,身体后仰倚在墙壁上。他...怎么会那么糊涂呢,明明都是谢顶肚腩,颓废衰老的中年老男人了,还硬要跟着年轻人乱倒腾。那个海军部作战部长托马斯
伊登她见过,虽然同样是五十多岁,但那人的奸诈诡计是他一辈子都比不过来的。不用想,父亲肯定是被人当枪使了,叛乱的领导人伊登跑路了,留下父亲一人当替罪羊,“艾伯特,你现在是在哪里呢,我现在就过去。”
“西宁市基层高级法庭,我现在就在法院门口西侧的石狮子前,你赶快过来吧。这次蓝疆叛乱还有很多隐藏的内幕,我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你过来后我再给你说。”艾伯特默默说到。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魁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
“好,你在哪里等我。”玛尔丹挂断电话,在寂静的走廊里站了很久很久。
后备区西宁市,基层军事法院。
天上日轮巨大,炽热的阳光像乱针般投到大地上,广场和街道上的一切都晶闪闪的,闪着炫目的白光。后备区的天气依然有些炎热,蓝疆边缘升起的高墙阻断了大陆边缘数十海里上翻涌的水汽,使得这座集合城市内部的气流烘烤的酷热。但所幸,天上有一圈圈掠过的微雾加湿机,湿凉的雾气随风一阵阵飘过来。玛尔丹站在消防栓前,抬眼朝前看,这个秋天尚未过去,灾难尚未降临,横暴尚未染指,街道上的行人走在风里有说有笑。
艾伯特说的基层法庭应该就在这里,英灵街15号尽头。她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再放下来时手背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粒。前方有人咳嗽了一声,她朝那边看去,艾伯特坐在石狮的阴影里,冲着她招手。”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玛尔丹轻声问到。艾伯特抬起腕表瞥了一眼,“快到了,一点半过来,还有十几分钟。”
玛尔丹默默点了点头,轻声说到,“我就算有心想救他,总部长也不会有改变的,私自动用武器可是重罪,我无能为力的。”
“区别在于你到底有没有心。”艾伯特忽然严肃起来,声音显得冷冽异常,“玛尔丹,你要想清楚,这可是关乎你父亲生命的一场庭审,如果你真的竭力去影响的话,总部长肯定会考虑你的建议的,毕竟你曾经去过域外广海,搜寻上面的那个萨甸岛也是你提出来的,他不可能不考虑你的意见。”
“随便你说什么吧,走到今天也算那个老家伙咎由自取了,拼了命地想往上爬,不在乎别人的命,最后自己也要丢命了。”玛尔丹把头埋进阴影里,咬牙切齿。旁边街道上响起了窸窣声,两队黑色铠甲的督查者持枪开路,后面黑压压地跟着一大群人,审判员和法官都在其中,长长的队伍贯入大理石巨柱旁边开的小门里。艾伯特朝那边瞥了一眼,轻声说到,“玛尔丹,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十年前那场事故,你父亲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种程度的核聚变实验,投入的氕氘液体材料是非常巨大的。你母亲当时走进去的那片区域,是激光约束的关键通道。如果当时停止射入粒子束的话,先前投入的材料和能量很可能会失控,引发爆炸波及在场的很多工作员,那同样是很多条生命,你父亲他没法选择。人长大了是要和世界和解的,玛尔丹,你应该理解他。”
“他有法选择,他是实验的负责人,停止实验只需要按下那个红色的中止键。我只知道一点,他本来能救下母亲却选择了不救。他成了让人赞美的救世主,但我怀疑他有没有心。”玛尔丹轻声说到,“艾叔,我们都只想当普通人,英雄和救世主之类的形象,虽然伟大,但冰冷的不像活人。”
艾伯特默默抿了抿嘴唇,看了看法院堂厅左边的大理石巨柱,黑色的队流进的只剩了尾巴,旁边的玻璃隔墙里透出里面黑压压满人的庭审场。
“玛尔丹,你父亲应该已经在里面了,不管怎么样,进去看一眼吧。“艾伯特轻声说到,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玛尔丹默默站起来,跟着艾伯特走向那扇金铜色的旋转门。长长的红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里面摆满瑞兽和瓶花的走廊。两名全副武装的督查者走上来,艾伯特抹开智慧屏将旁听牌展示给后者。检查通过,那道全钢的旋转门闸打开,两人穿过玻璃门走进那段拱形通道。隐隐的喧嚣声从甬道那头传进来,玛尔丹走动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甬道的拐角处。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往前走了?”艾伯特轻声问到。
玛尔丹没说话,站在原地倚着身后垃圾筒,过了大约一分钟后,冲艾伯特摆摆手,直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推开厚重的黑褐色楠木大门,熙攘的人流像是海潮一样在厅堂里涌动,嘈杂的谈论声回荡在整个庭审大厅里。
玛尔丹跟随人流进入旁听席,坐在一群服装各异的人员中间。她的两侧都是喧哗和愤怒声,穿着蓝衣服的工程师,督查局的副局长,以及一些淡化厂的厂长.....他们都是父亲的死对头,终于等到这个后备区部长栽了,当然要来旁听一下惨象,大厅最北面的墙壁尽头,三名身穿法袍的法官在天平椅上坐下,中间的首席法官举槌轻敲,全场肃静。
“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布蓝疆终审法庭纪律,未经法庭允许不得录音,录像,摄影:未经审判长允许,在场人员不得发言,提问。如果对审判活动有意见,可在休庭或闭庭后.....“
在法官肃穆的宣读中,玛尔丹看到了最前面那一排座椅,木制的栅栏上围着五名垂首的人,两侧有督查者看守。虽然隔着数百颗脑袋和肩膀,但她还是看见了父亲,五人中最靠右的那人,穿着被告的囚服佝偻着身子,精梳的法式卷发灰白狼藉,盯着那扇栅栏门一动不动。
一瞬间,玛尔丹的心里获得了某种畅快的满足,像是拔掉插在手心里的流脓木刺,多年来积攒的仇恨和恶毒宣泄一空。但紧接着,淡淡的空虚又涌了上来。关于父亲,这么多年来她都是粗暴地仇恨,但这种仇恨也填满了她的心。如今猛然消失,她竟感到有些空荡荡。
第二百八十五章 枯萎原野 (6)
”西利亚特部长竟然没有在场,这下争夺起来要更麻烦了。”艾伯特轻声说到。玛尔丹默默盯着父亲,后者一直没抬起过头。
”被告人战略装备部部长,防御区4号集团军联合部长.....私自动用军队武器装备,攻击防御区指挥中心,定为武装叛乱罪.....“法官的宣判仍在继续,但玛尔丹始终没听到父亲的名字。艾伯特也有些纳闷,按照现在宣读的这些罪名,涉及的人员根本不可能活着的,他们现在来这一趟也没什么用了。他一直观察着玛尔丹的反应,后者一直盯着前面,盯着坐在被告席上的父亲。
“被告人后备区部长唐普德,因私自给集团军队伍注射药剂,“纯净暴能”,从而导致士兵意识混乱,肌肉痉挛,残害大量集团军士兵,触犯了蓝疆军备管理法,现经西宁市蓝疆基层法院核准,判决为死刑,一周后在幻城区特严级监狱执行。”当首席大法官宣读出这项最终的决定时,玛尔丹周围,那些端坐的旁听人员竟全都鼓掌起来,有几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挥舞起拳头,嘴里高声喊着愤恨的话,她只听清了离她近点的几句,“我妻子当时怀着孩子,就因为没完成工时,被他从住宿区赶出去了!是他把我们孩子弄没了的!”
“教唆督查局那些混蛋打我弟弟,他现在还躺在医院的ICU里!”“他根本就不配当部长,就该让他偿命!”群众的呼啸声一浪高过一浪,从庞大的旁听席上席卷向整片庭堂。
玛尔丹回头朝后看,左右都是神情激愤的面孔,一名眉毛断掉的男人张嘴怒喊,喷出白亮的唾沫星,另一名裹着红头巾的妇女梗着脖子,干瘦的右臂像树枝一样挥舞......她站在汹涌的群浪之中,四面八方都是仇恨和愤怒声,朝着最前面木栅栏里那个端坐的苍老身影宣泄咆哮。旁听席上数百人喷出的唾液,落在他背上就成了一座山,压也能压死他。此时此刻,她的父亲就是《让子弹飞》中的鹅城恶霸黄四郎,恶霸下马,被欺压的百姓终于不再畏惧,愤怒地宣泄咆哮起来。玛尔丹听着耳边那些声音,忽然从心底感到了一阵悲凉,现场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就连他的亲人,他的女儿也不认他,真是悲哀啊。
“安静安静安静!!”天平椅上的法官接连捶击法槌,清脆的响声把喧嚣声压了下去。
艾伯特抬起手,拂了拂头顶浓密的头发,轻声嘟囔着,“他的仇人这么多啊,我怕待会站起来会被人打死。”
“怎么会是这样,他不是亲自参与了叛乱吗?”玛尔丹轻声问到。
“额.....这我也不清楚,是我下属通知我的,不过看现在这情况,似乎有挽回的余地。”艾伯特默默说到
“法官说的那个纯净暴能是什么东西?他怎么会接触到那东西。我觉得,你可以申请问一下。”玛尔丹有些疑惑。这难道和之前他抓住陆英招有关系,当时自己和码朵被关在蓝岩别墅里,而赶来救自己的陆英招就被父亲锁在了地下室里,在那里面发生的事后来她曾问过陆英招,但后者却什么也没高速自己。难道今天导致父亲死刑的就是那种东西,和陆英招有关系?
”打扰一下,法官。“艾伯特忽然从旁听席上站起来,偌大的法庭上宁静被打破了,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坐在天平椅上的法官脸色阴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艾伯特举起口袋里的牌子朝他展示,法官看到后,轻轻摆手示意说话。
”对于后备区部长犯下的罪行,我作为其朋友亲属,尚存在疑问,当庭所述的纯净暴能是什么种类的药剂?“
前方被告的排椅上,最右边的佝偻身影缓缓直起脖子,扭头朝这边看过来。艾伯特冲那张脸挥手示意,唐普德干裂的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在唐普德的注视下,艾伯特伸手指了指右边,玛尔丹所坐的位置。他的视线移到玛尔丹脸上的瞬间,眼里流出激动和欣喜的光,像是重获新生。那是一名父亲见到女儿正常的反应,无论多么大奸大恶的人都会有。玛尔丹看到,老家伙把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拴在桌上的合金锁链拧的哗哗响,他眼里激动的光闪烁着,干裂的嘴角蠕动张开,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喊出,在空旷的庭堂里大声地回荡。
“女儿!!“
”肃静!请被告人保持安静,未经允许不得讲话!“首席法官猛敲法槌,一名督查者扯住唐普德的头发,把他用力拍在桌子上,面朝下。玛尔丹听到了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旁听席上,她周围那些激愤的民众把目光聚到她身上,恶狠狠地盯着她。有几个男人伸出皲裂的手,想过来揪扯她的头发。艾伯特回头一肘,那人伸出的手掌被撞折了,忍着疼痛栽倒下去。
“对于旁听席上的这位军官,我只解释一遍,该纯净暴能药剂是从托马斯
伊登所属的4号集团军士兵身上搜索出来的,经调查局搜索,确认其出处来自于后备区军备所。该药剂的组成蓝疆研究所尚在分析之中,但现如今它表现出来的效能均是损害行为,虽然它能大幅度提升士兵的睾酮素,肌肉韧力,神经反应以及肌肉结构,但它所带来的副作用极大,包括但不限于致使士兵性格严重变化,细胞和器官功能出现异化,精神刺激等依赖性。
我再次重申一遍,今日进行的审判属于终审通告,只是陈述过程和结果,任何人不要妄图改变宣判结果。”
审判席上,首席大法官把法槌轻敲了三下。
艾伯特默默地坐下,对玛尔丹轻声说到,“你父亲宣判结果已经定住了,你还能想出任何办法吗。”
玛尔丹没说话,她继续盯着前方被告排椅上的父亲,后者被扯着头发按在桌上,只露出一角憔悴的脸,那面衰老的脸上褶皱满布,露出的一只眼睛黑白浑浊,从灰白的头发里盯着她,里面晶莹剔透,分明蓄着泪水。她静静地和他对视,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冰冷,但内心久筑的大坝却在一点点坍塌,泪水在体内无声地奔流。她很想像个真正的女儿那样,流泪哭诉祈祷,可她哭不出来。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害死了母亲,还把妹妹玛朵关在蓝岩别墅里,自己之前的大部分痛苦都是他造成的。但....对方还是她的父亲啊,刚才他还在叫自己女儿的,她真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枪决在监狱里吗?玛尔丹在内心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右手五指深抠进大腿里,却感受不到疼痛。为什么非要把她扔到现在这种局面,就让她一直保持以前的那种仇恨不行吗?
过了很久很久,玛尔丹默默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艾伯特。
她做不到,让她看着父亲死在枪决场上,她真的做不到。虽然他在自己心里曾经被视作恶魔般的东西,但就在这个恶魔要死去的时候,她反而手足无措了。
陆陆续续有审判员从座椅上站起来,天平椅上的三名法官分别站起来,扣着帽子宣读庭审完毕的结语。玛尔丹看到,庭堂西边沉重的楠木大门打开,两队督查者抱着枪涌入前方过道。那排被围起来的木椅旁边,两名督查者打开栅栏门,最右边的唐普德被拉出去,跟在督查者队伍后面往外走。
”总部长没在这里,我们必须联系上他才行,只有他才能救唐普德。”玛尔丹和艾伯特从旁听席上站起来。她看到。周围旁听席上的民众都站起来,跃跃欲试着想扑上前去。”你有关于那个纯净暴能的材料吗?我们都没有相关的证明,总不能硬上去抢出来吧。“艾伯特轻声说到。
”我们先把他救出来,然后亲自问出来就行。“玛尔丹紧盯着旁听席过道上往外走的民众,默默说到。
”啊?硬抢吗,就我们两个?“艾伯特有些疑惑。
”会有人先动手的,这次旁听的民众里,没一个想让唐普德再活一周。”玛尔丹双眼冰冷,默默盯着那些往外走的民众。
就在审判员和督查队推开楠木大门的一瞬,大厅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头顶的天穹上降下无数条烟束,像烟花一样笼罩了整面庭堂。庭堂西边的两扇楠木门被推开了,后面的拱形甬道里忽然爆出无数白光,轰隆的爆炸声击穿木门和大理石墙,在庭堂里疯狂的流窜。艾伯特看到,旁听席上的那些人甩掉身上的工装服,浑身裹着黑亮的避弹衣朝前冲去,扯下围巾的脸颊满是坑洼,布满苔藓一样的暗绿斑点。像是早就预料到的,那些督查者推开大理石墙上的一扇小门,穿着法袍的法官以及审判员弯腰钻进去,厚重的大理石板关闭,偌大的庭堂里只剩下那些全副武装的督查者。
炫目的白光和火光不断闪过,旁听席上的那些坑洼脸从背包里掏出塑性炸弹投掷,震天的轰响中,所有的木制座椅被炸的稀碎,刺鼻的硫磺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