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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枝头全文阅读

作者:翠锦     如意枝头txt下载     如意枝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91章 路上

    萧家兄弟商议妥当,就让萧远水带着萧诚,叔侄两人一起出发,去肃州探望萧墨。

    一路上,萧远水也跟萧诚说了不少谢家的事情。谢家这门亲事,看起来是皇恩浩荡,可说穿了,是肃宗越发不信任谢家了。

    萧诚没有想这么远,听三叔一说,倒是也有些懂了。只是他的心思,一向都在徐婉如身上,听说皇帝疑心谢家,还把如意嫁过去,心中就有些着急了。

    “这样,如意不是所嫁非人吗?”萧诚本以为,谢三是个纨绔子弟,就算中了个状元,也是个姬妾如云的纨绔子弟。如今知道肃宗针对起谢家,眼见着他们家下场堪忧的时候,萧诚更是担心徐婉如的了。

    “自古以来,哪个皇子公主的亲事,不是皇帝手中的工具呢。”萧远水骑了马,在这荒芜的古道上嘚嘚哒哒地行进,也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倒是愿意跟侄子说些古话了。

    其实,世家勋贵的子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萧家是其中一员,自然也逃不了这个命运。当时萧诚求娶徐婉如,一来是两家门当户对,二来是萧诚苦求。长辈们见了,倒是愿意乐见其成。

    只是徐婉如换了郡主的身份之后,萧家就再不敢这般想了。所以,郭氏给萧诚定了徐婉如的妹妹徐婉淑,反而让萧家远在三边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门亲事定的好,一则徐婉淑是徐婉如的妹妹,姐妹争夫的事情太过难堪,发生的概率,就会低上几分。二则,萧诚已经是有妇之夫,徐婉如自矜身份,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这亲事,关乎女子一生的幸福,”萧诚颇为诚恳,他仍然觉得,徐婉如不该嫁给谢石安,“如是所嫁非人,这一生,岂不毫无希望。”

    萧远水闻言大笑,纵马疾驰了起来。

    三叔笑的莫名其妙,萧诚听的一头雾水,只得也打马追上。

    萧远水见萧诚追上,回头说道,“对寻常女子来说,你的话没有错,可是如意郡主,并不是寻常女子。听说她在京卫的人手,你也出了几分力气?”

    萧诚点了点头,“如意刚去的时候,军中不服她的,颇有几个。”

    “那如今呢?”萧远水反问。

    萧诚在京城,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耳目渠道的。徐婉如在京卫的做的如何,下面的人听话与否,这些消息,萧诚虽然远在凉州,也是知道的十分仔细。

    而今徐婉如用了丁循,魏闻,严颜,已经牢牢握住京卫三大营。这三人在京卫的地位,直接来自徐婉如,对她自然再服从不过。而丁循的长子丁绍云和徐婉如的弟弟徐简,虽然年少,却也跟在军中磨炼,假以时日,这批年少将士长成独当一面的将军,他们追随忠心的人,只会是如今的如意郡主。

    更何况,依着丁循和宣府的关系,徐婉如将京卫的势力范围,往南挪动了不少。这一点,恐怕是连肃宗都没想到的吧。

    萧远水在京城结交来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所以对郡主府的那个长史马文远,也知道的不少。秦府尹在京城顺风顺水,追根究底,就是找了个好幕僚。如今马文远不愿意寄人篱下,转投如意郡主。秦家哪里敢追责啊。非但如此,听说秦家最能干的秦杰敏,跟郡主府的关系,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再加上徐婉如的舅舅朱自恒,文臣里面提起如意郡主,都觉得她隐忍温顺。明明是个公主,却为了生母的体面,屈尊郡主一位。自古文武相轻,文官压根没觉得一个女子握了京卫的大权,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文人眼里,估计是觉得肃宗拿女儿做了挡箭牌,实际上京卫是握在皇帝手里吧。

    萧远水在京城代表这萧家,为防肃宗疑心,一向不与高官勋贵来往的过于密切。可是三教九流也有三教九流的渠道,郡主府的事情,萧远水可没少听。什么贺太后身边的女官,什么青眉卫的女将,真真假假,还真不少。

    若不是肃宗的女儿,徐婉如还真适合当他们萧家的主母。只是如今,徐婉如敢嫁他们萧家,萧家也是不敢的。看看谢家,就是因为肃宗对他们起了疑心,才让女儿下嫁镇国公府。一个郡主嫁去谢家,跟进去的人马,可不是一个两个。一双眼睛,谢家说不定能够掩饰一二。可是陪嫁去的这么些人马,谢家哪里能够一一排除呢。想来,谢家如今,才是一个头两个大啊。

    想到自己萧家避开了这门祸事,谢家却烦恼不断,大祸临头,萧远水不禁得意了起来。萧诚不知究竟,只觉得三叔出了京城,心情似乎极好。

    萧诚虽然担心京城的徐婉如,却也知道,眼下的徐婉如并非没有反抗之力。等自己回去和她细细说清其中道理,再找了皇上,退了这门亲事也不迟。再不济,也能跟三公主一样,托病出家。毕竟,如意说起了,才是正儿八经的道家弟子,她的师傅,可是孙神仙。而她同门的师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各地名山名观的住持法师。

    萧诚放宽了心,跟着三叔一路疾驰,提前到了肃州。

    刚进城,门口的将士就认出了他们叔侄,一路有人急匆匆引了他们去萧墨下榻的府邸。

    等萧诚和萧远水洗漱更衣,府中的管事就来回话。

    “祖父不在城里?”萧诚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三叔,问管事道,“那他可有留话,几时回来?”

    眼见着天色渐暗,萧诚觉得,祖父过会儿总该回来吧。

    这肃州的天色,跟京城的大相径庭。京城三四月里若是天黑,约莫是酉时左右。可是这肃州一到了二月,之后这个天色,就越发黑的迟了。夏日里若是天色变黑,约莫都到半夜时分了。今儿这个时候,萧诚琢磨着,怎么着,也快戊时了。萧墨虽然老当力壮,却也不会天黑赶路,想来,也在回城的路上了。

第992章 秘密

    谁想,萧诚这么随口一问,管事却有些回答不上来。

    萧远水见了,哈哈一笑,挥手示意管事下去。

    萧诚不明究竟,问道,“莫非,三叔你知道祖父去哪里了?”

    萧远水点点头,反问道,“累不?还能继续赶路吗?”

    他们叔侄两人前来肃州,一路紧赶慢赶,速度远超寻常。连日在马上奔波,倒是颇有些折磨人。萧诚年轻力壮,自然不在话下,听见萧远水这么一问,倒是也起了好奇心。

    “如何不行,”萧诚笑着起身,“刚刚洗漱饮食了一番,正好继续赶路。”

    “好!”萧远水见状,起身拍了一下萧诚的肩膀,夸道,“不愧是我们萧家儿郎!”

    别的不说,萧家子弟不肖的,可是一个都没有。别的豪门大族,总有几个无赖儿郎。谢家老儿再牛,却也有个状元孙子,文不文武不武,还把醉卧美人膝当美谈,完全非我族类啊。反观萧家子弟,骑马射箭自不在话下,各个勤学苦练,在军中都是拿得起抗的住事的好汉。除去痴恋徐婉如这个毛病,萧诚的确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出彩的儿郎。想到这里,萧远水倒是多了几分心思,要帮大哥一把,让萧诚认清责任,莫再儿女情长了。

    话不多说,叔侄两人重新翻身上马,一路往嘉峪关去了。

    虽然京城已经是四月芳菲天,可是这边城,却仍是漫漫黄沙。一路行来,萧诚只觉得发隙之间,都带了沙尘。只是久居京城的三叔,都一马当先,他这个做后辈的,也不好落了后。

    肃州往嘉峪关,西行不过四十多里。

    萧诚两人在肃州略做了休息整顿,更是换了马出行,天色大暗之前,就到了关口。

    见是萧家来人,自有将士引着入关。萧诚下了马,就看见有人急匆匆赶来。

    萧远水正下马呢,那人赶紧上前搭了一把手。

    “明祥啊,”萧远水不禁苦笑,“你和我们老爷子不在肃州城里住在,我们这一路赶来,可是吃了不少黄沙啊。”

    来的正是萧明祥,他父亲萧石林是靖远将军萧墨身边的老人。如今他父亲年纪渐大,萧墨身边的事情,多半交了萧明祥来做。

    “老爷子一时兴起,就带人出了城来查看,”萧明祥笑着对萧诚说道,“这事大少爷见的多了,见怪不怪了。”

    萧诚笑着点点头,上前问道,“这会儿祖父总该回来了吧,咱们正好找他老人家讨杯酒吃。”

    萧明祥扫了一眼萧远水,见他并无阻挠之一,便知道他今日带了萧诚过来,多半是要露个底细了。只是萧家长辈要让小辈知道多少底细,却不是他一个家臣所能插手的。

    “眼见着也快回来了,”萧明祥看了一眼天色,说道,“三爷,大少爷,要不先洗漱一下,吃上一杯热酒。”

    萧诚还没开口,萧远水倒是直截了当说话了,“你带我们去接了老爷子回来。”

    萧明祥又看了一眼萧诚,倒是点头答应了。

    直到这一刻,萧诚才发现,他三叔这次带着来嘉峪关,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至少,眼前这个萧明祥,说话之间就有迟疑。

    萧诚起了好奇之心,上马出关,就一蹴而就。几人风驰电掣般出城,由萧明祥带路,在这漫漫黄沙之间,突然进了一个小道,狭谷穿山,危坡逼道。若不是萧明祥认识道路,萧诚都有一种走错了路的错觉。

    几人七拐八弯,不知走了多远,就听不远处马蹄声阵阵。

    萧诚久居军中,一听那声音,就知道人数绝对不少。

    很快,他们还没有靠近,就有哨兵来探,见了萧明祥,才知道是自己人。遂引了众人,一起往萧墨的军帐去了。

    萧诚做梦都没有想到,他那年近花甲的祖父,竟然不在肃州城里安坐,反而到这人鬼不查的地方,偷偷练起了兵。若是今日三叔没带自己前来肃州,只怕他还要瞒在鼓里。

    想到这里,萧诚隐约有些担心。祖父这般背着人练兵,想来京城里的皇帝,是毫不知情的。若是如此,那他们萧家的忠心,是否就要打个折扣了?

    萧诚长到这个年纪,第一次面临忠君还是爱家的抉择,自然有了几分犹豫不决。

    哨兵引了萧诚几人,很快就到了萧墨的帐前。一路行来,祖父营帐外面的军阵,萧诚看在眼里,估摸着不下三万人马。看得见的就有这么多,他没看见的呢,萧诚不禁有些心虚。看来,他们萧家对肃宗,也没那么一心一意啊。

    进了营帐,就见萧墨半散了头发,正披了件长袍,在油灯下看文书。而萧明祥的父亲萧石林,这会儿正守了一侧。

    “父亲,祖父。”萧远水和萧诚纷纷见礼。

    萧墨本来就知道三子近日要来,所以并不惊讶。只是他这次前来,却带了长孙萧诚,萧墨倒是多看了一眼,想来,是萧远山几个兄弟的决定了。

    “起来吧,”萧墨年过半百,须发虬髯,却已经白了大半。说话间,萧墨放下手中文书,示意萧石林收好。自己却背着手,站了起来。

    萧家男子皆生的魁梧,这一点,估计都是从萧墨身上遗传而来。他这么一站,挡在了油灯前,灯光从背后晃着,越发显的萧墨不让廉颇了。

    “祖父,这里的事情……”萧诚率先开口,想问问萧家练兵的事情,皇帝知不知情。虽然,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萧诚总想从祖父口中,得到一个肯定,或者一个否定。

    “既然人都来了,”萧墨看了一眼萧诚,吩咐三子道,“那你就跟阿诚说说吧。”

    萧远水得了父亲的话,就把萧家这些年在三边的经营,明的暗的,都跟萧诚说了一些。

    萧诚突然之间得知了萧家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心里实在是有些恍惚。

    这么说,他们萧家一直也不安分啊。

    也是,兔死狗烹的事情,从镇国公身上就可见一斑,萧家做准备,也只能怪皇帝用人却不信啊。

第993章 烦恼

    萧诚在军中多年,深知皇帝对武将的猜忌。所以,萧远水的一番话,倒是解开了萧诚的许多疑惑。也难怪,他的祖父会做下如此的安排。当时觉得违和的地方,如今也都拨云见日,萧诚顿悟之余,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假死的那一次。

    当时他奉了皇命,在三边出事假死,帮着肃宗试探几个皇子的底细。当时对他下手的,从太子到三皇子,再到五皇子,几个派系的人,一个不少。想来,肃宗借了那次机会,钓出了不少大鱼。只是萧诚假死,却直接没了迎娶心上人的机会。

    当时他和徐婉如,两人都有了共度一生的打算。而两家人,也为定亲事情,开始了准备。只是肃宗突然插手,萧诚奉了暗旨,出京之前还特意求了肃宗的口谕,等他回来,要跟忠顺府的大小姐成亲。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等萧诚回来的时候,他母亲郭氏,早已经给他娶了忠顺府的徐婉淑。萧诚再不情愿,这门亲事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同时,徐婉如的身份,也从忠顺府的小姐,变成了如意郡主。

    这些事,一个接着一个的发生,等萧诚回京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更改了。他母亲娶进门的媳妇,萧诚作为一个孝子,本就无从反驳。更何况,徐婉淑是在明知守寡的情况下,嫁到了萧家。萧诚于情于理,都无法休弃这个妻子。

    而徐婉如的身份转变,更是彻底断绝了萧诚的痴心。肃宗对徐婉如的态度如何,满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这样受宠的郡主,怎么都不可能跟他一个有夫之妇扯上什么关系。

    萧诚眼见着所有的希望,都一一熄灭,只留了他一个人,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着徐婉如,把自己的一腔热血,都洒到疆场上,为国为民。

    谁想,萧诚正低沉的时候,三叔和祖父,却突然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

    电光石火间,萧诚想到自己失踪的地方,正是他们萧家暗中经营了许多的地盘。如此一来,他生死不明的事情,在祖父和叔伯眼中,是否也是一无所知?

    萧远水滔滔不绝说了一圈家族的暗中布局,却见侄子低着头,一脸凝重。看样子,像是被吓住了的模样。

    萧远水见状,就伸手拍了拍萧诚的肩膀。

    谁想,萧诚却避开了他的手,抬头直视着萧远水,问道,“那次我不见了,你们是不是知道?”

    萧远水一愣,他是个聪明人,马上就知道了萧诚问的什么。

    萧诚这般消沉,为的就是徐婉如。那次假死,的确让萧诚和徐婉如就此错过。而这个错过,却是萧家长辈们乐见其成的事情。

    如果徐婉如不是肃宗的女儿,萧家乐见小儿女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涉及了肃宗,这事就不一样了。

    周家的公主郡主,从太祖一朝开始,就是皇家的眼睛。燕国公主下降了忠顺府,忠顺公徐坤早逝,而如今的忠顺府,在京城里面,还有什么地位?宝庆公主下降了崇宁侯府,可如今,崇宁侯府何在?施家的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清河郡主嫁到了信国公府,再看看分崩离析的信国公府,这些人家,当年开国的时候,谁不是数一数二的显赫。可如今,京城里的权贵,谁会真把这几家放在眼里?

    以史为鉴,萧家怎么敢把徐婉如娶进门。

    有郭氏这个慈母打头阵,非要为儿子定下冥亲。萧家的长辈们,即使知道萧诚多半没事,也不会坏了郭氏的安排。娶了徐婉淑,就彻底断绝了萧诚和徐婉如的可能性,何乐而不为呢。

    萧诚这般单刀直入地开问,萧远水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

    毕竟,道理说起来简单,可是真发生在萧诚身上,与心上人终身错过,这里面的苦楚,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萧远水没了话,萧墨却开口了,“你是嫡长孙,家里的事情,以后都要交到你的手里。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你还想不明白吗?”

    萧墨的语气颇为严厉,萧诚无言以对,只觉得眼睛发涩,心中只觉着有一股子气顶在胸口,再憋在营帐里面,就要喘不过气来了。所以,他也不顾祖父和叔父在座,兀自起身,掀开营帐的帘子,冲去了外面。

    萧远水看着晃荡的门帘,颇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父亲,帮萧诚解释道,“年轻人重情义,一时急了,总是有的。让他好好想一想吧。”

    萧墨自然明白,长子让萧诚跟着同来,为的就是让自己敲醒他。如今看来,该说的都说了,萧诚是家中嫡长孙,自小就懂事明理,这里面的关节,他总会想明白的。

    “嗯,”萧墨点了点头,萧远水就起身出了营帐,吩咐心腹追着萧诚看看,别走的太近,也别让他出了什么意外。

    吩咐好事情,萧远水重新进了营帐,端了杯茶水,放到了父亲的面前。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烦恼,一家之主,也有一家之主的烦恼。

    “英王怎么说的?”萧远水在父亲边上坐下。

    萧墨哼了一声,从信囊里抽出几张,扔在了桌上,“黄毛小儿,也来威胁老夫。”

    萧远水接过信,凑到油灯下细细读了一番,笑着放到了桌上。

    “这不是在夸我们萧家,在夸父亲您吗?”

    萧远水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

    萧墨知道三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就说,“他说要派人过来祝寿,要不我带人撤回肃州?”

    “就凭他,”萧远水冷笑一声,“他自己这会儿是泥菩萨过江,还有空来威胁我们?让他来,到时候我们在京城里提那么一句,英王就吃不了兜着走。”

    萧家暗地里养私兵,自然是个致命的把柄。可是皇子王爷结交武将,特别是萧家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更是肃宗的大忌。英王信里面言辞殷殷,把萧家和萧墨吹捧了一番,只说萧墨的诞辰将近,他想派人前来贺寿。

第994章 霍妍

    若是英王给京城的靖远将军府送了寿礼,肃宗不见得会想什么。可是,如果英王非要派人不远千里来嘉峪关给萧墨祝寿,肃宗立马就能想出好几个抄家灭族的理由来。

    英王自己私底下也手脚不干净,萧远水觉得,只怕英王图谋的,比他们萧家大的多。越是如此,英王越不敢让肃宗注意到他自己身上。所以,这信上的威胁之语,并没什么实际的效果。反而,给萧家人提了一个醒,只怕有些人,已经注意到他们家的所作所为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一下,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要知道,萧家这么些年的谋划,连萧诚这个在军中多年的嫡长孙,都一无所知。若是外人,如何知道此中情形。萧墨跟萧远水就着帐中的灯火,低声说起心中的怀疑。父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萧远水的心腹也回来复命,只说萧诚纵马去了西边,在戈壁上一个人发呆。听说萧诚离的不远,萧远水跟萧墨都放了心,想来,假以时日,萧诚总会想明白。

    先且不说萧家如何回复,京城里的英王,却心知肚明,这次祝寿的书信到了萧家手里,多半要惹火萧家的当家人。只是,萧家暗练私兵不说,数量还极大,这个消息,若是被人捅到了肃宗那里,萧家只怕是要灭门了。

    前世盯上萧家的人,可不止英王。肃宗的几个皇子,也明里暗里盯着。好在谢家一直是个极佳的挡箭牌,所以萧家苟在三边,暗地里养了不知道多少势力。最后局势所驱,萧家眼明手快投了英王,彼此成就。今生再来一次,英王要做的,就是再次收服萧家。

    对于前世依附自己的属臣,英王自觉收服他们不算什么难事。可是一旦对上霍家那个老狐狸,英王实在是心有不逮,力不从心。

    霍家投靠英王,并不是什么时势所趋,更不是英王拿捏了霍家的把柄。连英王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的霍家老狐狸会突然主动来投。所以即使英王如今想起前世的事情,记得萧家的把柄,却怎么也想不出制服霍家的法子。

    前儿霍家老首辅过寿,英王亲自带了人上门。霍君实的长子倒是客客气气全程陪着,可是霍君实自己,却只露了一下面,推说年纪大,病体未愈,谢过客人,就闭门不出了。英王即使想朝霍家下手,却无处着手。

    这会儿已是五月下旬,一过端午,京城的天气就一天热似一天。英王坐了临水的石舫上,身后的丫鬟不断地给他打着扇子。

    英王正想着烦心事呢,南夕却带着汤水点心来寻了。现如今,英王府里的侧妃苏落梅只是个似有似无的隐形人,终日只在方太妃跟前服侍尽孝。偏这个秦楼楚馆出身的南夕,却成了英王的宠妾。府里上下皆知南夕受宠,所以她来找英王,一找,就找到了石舫上。

    南夕长于察言观色,更兼受宠,在府里打听消息也比旁人方便许多。一来石舫,就知道英王多半是为了前日在霍家的事情不快。

    就她看着,王爷不是个无心仕途的纨绔,虽面上无所事事,实际上,只怕颇有成算。南夕岁然知道英王有些野心,却没料到他图谋的,是整个天下。

    见英王有些怏怏不乐,南夕一边劝着他吃些汤水,一边说起了京中闲事。说着说着,就提起了霍首辅家的大小姐霍妍。

    霍君实跟妻子育有两个儿子,因家风淳朴,不置姬妾,所以两房儿子秉承父风,也无妾室,各生了一儿一女。这霍妍,就是霍家长子的独女。

    南夕压低了声音,凑到英王耳边,说道,“王爷可知,霍家大小姐芳龄几何?”

    英王一愣,他只顾盯着霍家子弟,哪里管他们家女儿的事情。

    南夕伸手撩了撩英王鬓边的头发,说道,“整整一十八了。”

    听见十八岁,英王又是一愣。他做了许多年帝王,早已经不记得这些年轻儿女们的琐事了。虽然,霍家二小姐霍娴前世做了他的皇后。可是对这个大小姐霍妍,英王实在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他登基之后娶了霍娴,和霍家来往之间,并没有霍妍的记忆。想来,应该早早就去世了。否则,霍娴前头有个姐姐没有出嫁,亲事也不会那般顺利。

    “可是亲事被耽搁了?”英王想着,霍妍这个年纪尚未出嫁,多半是定亲的人家遇到了丧事,一拖三年,也是有的。

    南夕颇是调皮地摆了摆手,说道,“还没定亲呢。”

    “这就奇了,”英王笑着往椅子上一靠,问道,“你可知道什么?”

    “妾若是说了,王爷切莫责怪。”南夕明显很想说,却忍不住跟英王要一个保票,她的消息,很多都是以前在秦楼楚馆的时候听来的,现如今若是跟英王说了,只怕他想起自己的出身,又要惹一场风波。

    英王自己从青柳枝买的南夕,自然知道她的消息来源,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都说霍家大小姐恋着谢三,”南夕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英王。其实,当时青柳枝的姑娘们,多半都对谢三郎有些好感,人物风流,又温柔多金。

    英王伸手摸了一把南夕的脸,乐地笑了一声,“看你这样子,多半也中意他吧。”

    “说霍家大小姐呢,”南夕嗔笑了一声,“王爷好好地,怎么扯到妾身了。”

    英王只拿南夕逗趣,倒是细问起霍妍的传闻。

    青柳枝的客人,多是自诩风雅之士。来往的,其实多半是勋贵人家的子弟。纨绔儿郎们聚到一起,自然要指点江山,说说这京城的佳人美女。秦楼楚馆的女儿家,再美再仙,总是触手可及的。反而是勋贵人家的女儿,说不得,更是碰不得。这么一来,反而有些逆反的纨绔,偏偏要点评一番京城的美人。当时南夕听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小时候被拐的忠顺府大小姐,以及霍首辅家的霍妍。

第995章 姚家

    南夕把她知道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番,英王倒是也听了个大概。

    原来,霍家的大小姐霍妍,一早就中意谢三郎了。霍家也有结亲的打算,可偏偏谢三是个不争气的,时不时往后院里加人。这般姬妾满园,跟霍家的家风实在不相容。所以,霍妍再喜欢谢三也没用。从霍君实到霍英泰,谁都不肯拿正眼去看谢石安。若是非要让谢石安做他们家的女婿,只怕霍首辅先要气地厥过去。

    偏霍妍是个有些性格的,又自小读书明理,祖父和父亲的反对,她也接受。可是一旦谈婚论嫁,霍妍就不断地出意外,虽然没有言明,却摆出了一副坚决不嫁的姿态。好在二房的霍娴还不到着急出嫁的年龄,霍家也默认了霍妍的反抗,随她赌气几年,等时间一到,只怕也容不得霍妍反对了。

    南夕的一番话,倒是让英王有些想法。倒不是他看上了霍妍,而是让英王注意起霍家孙女的亲事来。霍家就两个孙女,一个霍妍迟迟不嫁,另一个霍娴,当年嫁给他的时候,年纪也快十八十九岁了。

    现如今想起来,英王觉得,霍家似乎很在乎皇后的位置。莫非,当年霍家投靠了他,为的就是中宫之位?若是如此,英王觉得,自己倒是不介意再娶霍娴一次。前世这个皇后,明面上中规中矩,私底下倒是有几分活泼,比起那些个死气沉沉的大家闺秀,英王觉得霍娴还是比较可取的。这么一想,英王倒是有了新的想法,对霍家,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只是,再想想自己这满园的莺莺燕燕,英王一时也觉得有些头大。

    若不是遇到道玄和尚,英王并不知道,自己前世也曾夺位成功。现如今有道玄一旁相助,英王对前世的事情,也记起了几分。可是有两件事,英王却始终不得其解。一个,他记得自己前世登基,却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另一个,就是道玄只出现在今生,却从来没在他的前世出现过。这两点没想明白之前,英王对自己记忆里的事情,并不是十分肯定。做事的时候,多半都是先试探一番,知道明确答案之后,才会出手。

    现如今,很多事情都有变化,至少,徐婉如的出现,就很突兀。前世的京卫,一直在施家手中,宝庆公主也因为夫家的缘故,在京城贵女里面,一呼百应的很。现在京卫到了徐婉如手中不说,连谢三都中了状元,英王对自己的记忆,越发有些怀疑。

    方才听了南夕的一番话,英王深知秦楼楚馆的重要性,心想,那个握着京城青楼的十公子,若是能够收服了他,必定事半功倍。

    这般想着,英王又问起了南夕那个十公子的事情。南夕所知甚少,却不妨碍她说的天花乱坠。英王得了这些个消息,寻起人来,却是难上加难。好在南夕虽然夸夸其谈,却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如意郡主府的左月,跟十公子来往的较多,而左月,只怕对十公子也有几分心思。

    说到左月,英王心里就明了了几分。以前他只觉得左月眼熟,等想起前世的事情,英王就知道,左月即使不是他前世的贤妃蒋氏,也跟蒋家有些干系。果然,等颜元初跟蒋宇成查到左月身世的时候,英王也就证实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既然左月是蒋家女儿,英王也不介意给她和十公子促成一段姻缘。当然,前提是左月能够帮到自己。眼下颜元初和蒋宇成还没跟左月相认,英王琢磨着,等左月他们相认之后,倒是可以派人跟了左月附近。十公子的事情,倒是落到左月身上了。

    英王正跟南夕闲话,却有人来报,说如意郡主往城东的广平胡同去了。英王一向看重如意郡主,府中下人得了她的消息,多半是要到英王面前来邀功请赏的。所以,一听说徐婉如去了城东,消息就传到英王府了。

    “广平胡同?”英王近年在洛阳住的久了,京城的人事,也有些生疏了,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广平胡同在什么地方。

    “就福王府附近,”南夕轻声补充了一句。

    下人赶紧解释,“就是那一带,不过郡主去的姚家。”

    一听说徐婉如去的姚家,英王也反应过来了,“她母亲的外家?”

    下人点点头,把他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一番。虽然是些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好歹也算是最一手的消息,英王挥挥手,让他下去领赏。

    南夕在青柳枝的时候,也知道一些京城的旧事,可是对于姚家,冯家,和镇国公府的那些个陈年旧事,就不怎么清楚了。这会儿听说徐婉如去了她母亲的外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英王却很清楚,这个姚家,跟朱家都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了。为何在徐婉如出嫁之前,又联系上了?若说姚家是个攀龙附凤的人家,他倒是不信的。姚汝南当年要是没那么硬骨头,也不至于家毁人亡。而今的姚家子弟,说穿了,其实都是冯家人。

    英王觉着这事里面,有些古怪,就打发了南夕,找了人,吩咐了一番,只等着下人们去查。

    姚家突然上门来下帖子,说实话,徐婉如也很意外。她的外祖母姚绮霖嫁到朱家,夫妻之间并不和睦,留下一子一女,早早就去世了。而后朱家老爷子再娶,继室吴氏有几分手段,不仅压制着朱自恒和朱念心兄妹,还甩了几次姚家的脸面。可以说,自姚绮霖死后,朱家和姚家,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而姚绮霖的兄长姚宣,又久住三边,年纪大了以后,才回京城居住。彼此之间,算起来,十分生疏。

    接了帖子,徐婉如让人问过舅舅,得知他也没什么头绪,就打算带人,亲自去一趟姚家赴约。本就是亲戚之间来往,徐婉如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太放在心上。或许,只是老人忆及往事,想找人说一说话。

第996章 试探

    姚家在广平胡同的最东端,徐婉如的车马一过宝禅寺,就找到了广平胡同。如意郡主府的车马一出现,自然有人报于福王知晓。毕竟,福王府就在宝禅寺和广平胡同的西南侧。

    福王和肃宗差不多年纪,他这个皇叔,自然不比英王那个年纪的皇叔,总要自矜身份。知道徐婉如来了东城,想着她多半要顺路来福王府请个安。自是吩咐下去,让人备了些小女儿家喜欢的甜点饮食,等着徐婉如上门。

    等人来报,说如意郡主去了姚家,福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徐婉如的生母朱念心,就是姚家的外孙女。

    而今正值盛夏,虽说快要入秋,却是京城最热的时候。徐婉如知道,姚家必定有什么话要吩咐,否则也不会这般多年没有来往,却突然送了帖子上门。坐了车里,花青一边给她打着扇子,一边又担心车里的冰块太过寒凉。胭脂倒是爽直许多,言语之间,不禁就有些嘀咕姚家,这么热的天,有什么话不能去郡主府里说。郡主府里要风有风,何等的惬意凉快,何必折腾了她们郡主,这么个天气却往城东跑。

    树上的知了,一声比一声叫的响亮,徐婉如放下车帘,心里也觉得有些疑问。姚家找她,徐婉如觉得,多半跟朱家无关,反而很可能要说镇国公谢家。

    姚家现在的家主,正是她外祖母的同胞兄长姚宣。姚宣和姚绮霖两人,实则是姚汝南的外孙和外孙女。他们本是冯征的子女,却过到了姚家。冯绮雯是他们两人的同胞姐姐,而冯绮雯跟谢家的恩怨情仇,姚家人自然心中有一笔账。

    冯绮雯跟谢克宽的一场亲事,改变的,又岂止是姚家冯家的命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可能还改变了国运。如今尘埃落定,徐婉如不知道,姚家还要吩咐她一些什么。

    车马到了姚家门口,早有人开了正门相迎。姚家在大楚一朝,并无子弟入仕,可是府邸却相当气派。徐婉如抬头看了一眼姚家的高墙大院,虽无违制之处,却也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比。想来,应该是姚汝南当年留在京城的旧宅。

    进了二门,就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带了一堆婆子丫鬟候着。徐婉如在朱家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两次姚家的人,其中一个,便是姚小夏的弟媳妇方媛。想来另外一个年长些的,应该就是姚家的长子媳妇陈佩珍。这两人跟姚小夏是至亲,但是跟徐婉如,却隔了一层。算起来,徐婉如的母亲朱念心,跟这两人的夫君,算的上姑表兄妹。

    徐婉如下了车,陈佩珍和方媛带人上前,正要行礼,却被徐婉如拦下了。

    “舅妈不必多礼,”徐婉如随了朱时雨的辈分,省了个表字,直呼舅母。

    陈佩珍和方媛对视了一下,彼此都觉得有些意外,这个如意郡主,倒是没有传言中的那般跋扈。

    几人进了屋子,陈佩珍又召了姚家的小辈,陪着徐婉如用了些茶水点心。陈佩珍比姚小夏长了几岁,家中长子姚绍平早已成亲,来作陪的,便是长子媳妇朱秋萍。而朱秋萍又是朱自恒的堂侄女,出阁之前,就跟徐婉如见过几次。有这么个朱家人在,姚家对这个陌生的如意郡主,倒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见徐婉如没什么郡主架子,姚绍平的幺妹姚新雪,倒是很喜欢跟着徐婉如左右,一边拿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她,一边又使劲介绍,那个点心好吃。因为祖父的缘故,姚新雪对朱家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姑姑嫁去了朱家,家里还有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妹妹,唤做朱秋语。又因着大嫂朱秋萍的关系,姚新雪对自己那个小表妹,甚是上心。新年里姑妈回了次姚家,姚新雪才算认识了朱秋语。这会儿见了徐婉如,就跟她打听起小表妹的近况。

    姚家嫁了姚小夏到朱家,而朱家又嫁了朱秋萍到姚家,怎么看,两家都算的上联络有亲,并没有断绝来往的意思。可是偏偏这么些年,徐婉如却很少听说姚家的事情。想来,这其中,多半是姚家老爷子的意思。

    徐婉如心中暗想,莫非是当年对大梁亡国的不情愿,或许,姚家老爷子非要守着旧国做个忠臣,不愿对大楚俯首。只是这样祖孙三代,都无一人入仕,日后想保持这样的高门大院,锦衣玉食,只怕十分不容易啊。

    众人正说着话呢,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徐婉如正端着茶水,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穿了身灰色袍子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却身形高大。就见他逆着光,慢慢走了进来。想来,屋子里突然这般鸦雀无声,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陈佩珍原是坐着,见那老人进来,倒是起身问道,“冯管家,是老爷子有请吗?”

    原来是姚家的管家,徐婉如放下茶盏,就见那冯管家冲自己行了礼,问了安,又说道,“郡主,我们老爷有请。”

    徐婉如点点头,就打算起身,随着冯管家前去。花青和胭脂也马上跟着,想随着同行。谁想,这个冯管家却出声阻止,“郡主,我们老爷子说了,让您一个人去。”

    徐婉如倒是很好奇,这个姚老爷子,到底要说些什么,就示意花青和胭脂留下,自己跟着冯管家,去了前院的书房。

    姚家的府邸建的中正平和,沿着主轴,前后院十分清楚。可是这冯管家带了徐婉如到了前院,不笔直走,却往西边去了。徐婉如心中虽然有些疑惑,却也知道,自己带了这么些人上门,姚家一门老小都在,出不了什么事。

    冯管家带着徐婉如,一路到了西边的一个院子,想来,就是姚宣的书房所在。门口的人见了冯管家和徐婉如,就有人进去通报。一会儿,那人就出来说,让管家带着如意郡主,直接进书房说话。徐婉如倒是许久没见过这般脾气古怪的老人,心中越发有些好奇了。

第997章 姚宣

    冯管家带着徐婉如,一路径直去了姚宣的书房。

    徐婉如进了门,就看见一个老人,穿了身灰蓝色的锦袍,背手立于窗前。

    听见动静,姚宣倒是转过身,背光审视着徐婉如。而冯管家则是不言不语,退到了一边。

    徐婉如逆着光线,倒是看不仔细,只觉得这个姚宣,精神十分不错。算年纪,他也是花甲之年了,可看着,却无丝毫暮气。一点儿不像是不问世事的老人。

    “不知舅公召唤,有何吩咐?”徐婉如福了一福,开门见山问起了姚宣的用意。

    姚宣没有说话,却是哈哈一笑,吩咐道,“冯云,给郡主上茶。”

    冯管家上前,引了徐婉如坐下,又让丫鬟捧了新茶,呈了上来。

    两人坐定,徐婉如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姚宣的模样。虽然是花甲之年,却甚是面善。想来,姚宣跟自己,应该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刚才见过的姚家小辈,女孩子里面,跟自己的相貌,却不怎么相似。

    徐婉如抿了一口茶,等着姚宣说话。

    谁想,茶过半盏,姚宣仍旧没有开口。

    徐婉如有些疑惑,抬眼看去,就见姚宣很是严肃地捧了一盏茶,突然,就把热茶往自己脚边砸来。

    徐婉如静坐不动,就见那杯热茶,在离自己半尺的地方,碎成了一片狼藉。才抬头去看姚宣,正打算开口询问。却见姚宣又笑了起来,跟冯管家说道,“果然是形神俱似啊!”

    冯云笑着点头称是,徐婉如心中的疑惑,突然之间就解开了。姚宣是冯绮雯的弟弟,他比谁都更了解冯绮雯。而自己跟冯绮雯,应该也是像的。

    等小厮收拾了地上的茶盏,冯云清空了屋子,姚宣才算正式开口说话。

    “郡主,”姚宣问道,“你可知,谢家是什么地方?”

    “镇国公府啊,”徐婉如应道。

    谁想,姚宣收了脸上的笑意,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个厚颜无耻,背信弃义的人家。”

    姚宣这么说,徐婉如并不意外,毕竟,冯绮雯死在了谢家,起因正是谢家的背叛。

    见徐婉如的脸色丝毫不动,姚宣又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想来郡主允嫁之前,也知道谢家三郎姬妾无数,实非良人。只是谢家之恶,绝对不止谢三一人……”

    姚宣一开口,徐婉如心里就有数了,这姚家,只怕是恨毒了镇国公府。也是,当年冯绮雯丢了性命,姚冯两家死伤大半,大梁丢了天下,而谢家却从侯府,升格成了国公府。无论是国恨还是家仇,姚宣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恨谢家。

    好在,姚宣并不是个言之无物的人,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谢家的不臣之心,他们暗中在北疆积蓄力量,只怕手脚并不干净。姚宣说的这些,正是肃宗担心的。而徐婉如下嫁谢家,也有肃宗刺探镇国公府的意思。

    “既然舅公有所怀疑,为何不上报朝廷?”徐婉如问道。

    姚宣半眯了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徐婉如,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老夫不过是个布衣百姓,胡言乱语一番,只怕没人会听。”

    来姚家之前,徐婉如对姚宣此人,一无所知。进了姚家,却发现无人入仕的姚家花团锦簇,徐婉如不禁有些奇怪,就算当年姚汝南战功赫赫,家中积累了不少财富,如何能供姚家三代人富贵生活。直到这一刻,徐婉如才觉得,姚家的锦衣玉食,只怕都是因为这个家主,而非当年大梁的忠臣姚汝南。

    “郡主此番下嫁,”姚宣说道,“可要千万小心谢家。”说着,他话锋一转,说起了谢家当年背叛冯绮雯,一家上下几百口人,一夜之间突然消失的干干净净。而留在京城的冯绮雯,就成了安帝的出气筒,丢了性命。

    长姐出嫁的时候,姚宣尚小,只记得长姐拍了拍他的头,说自己要去做一番事业。谁想,一年半载之后,就传来了噩耗,说长姐坠楼身亡。之后,姚家子弟皆亡于战场,父亲执意将自己和小妹过继到姚家。跟父母分离没几日,噩耗又从宣府传来,说是父亲战死,母亲亡故。在姚宣的记忆里,家中噩耗不断,都是因为谢家娶了长姐。等他年岁稍长,谢家早已经是新朝的大功臣,而姚家,早就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面,谁也不再记得他们了。

    姚家和冯家的家主战死,唯一的男丁就是姚宣,却年纪尚小。家臣战将们纷纷另投明主,好在姚家坐镇三边的时候,留了条通往西域和大食的商道。姚家掌着这条商道,倒是多年来衣食无忧。只是心头的愤恨,无从排解。

    而如今,肃宗让如意郡主下嫁谢三,姚宣冷眼旁观,看明白这是帝王的防范之心。而郡主下嫁,也不见得是郎情妾意。今日一见,果然,如意郡主也不是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物。

    姚家不入仕,一则是要守着手中的商道,二则,姚宣也在择主而从。而在姚宣眼中,能收拾了镇国公府的,才是他心目中的明主。

    如今看来,如意郡主去谢家,正是他们冯姚两家报仇雪恨的好时机。更何况,如意郡主还是他们两家的后人。姚宣见过徐婉如,心中十分满意。冷静,大胆,更兼不会情啊爱啊地小儿女状,是个做大事的好人选,也像极了他的长姐。

    “不知郡主此去,陪嫁之中,可有熟悉谢家的人选?”姚宣问道。

    其实,徐婉如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郡主府。只是肃宗的意思,是让她住到谢家。所以,徐婉如只挑了一部分人,剩下的,大多数还守着她的郡主府,等着她的归去。

    见徐婉如摇头,姚宣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会儿,他笑的不是那么老奸巨猾了,倒是颇有几分长者的风度。有那么一刹那,徐婉如觉得,或许自己的舅舅年纪大了,也会像姚宣这个样子。

    “冯云,”姚宣说道,“你陪郡主去谢家吧。”

    徐婉如一愣,这个冯云,先前去后院的时候,连当家主母陈佩珍,都要起身相迎。这会儿怎么就要跟她去谢家了?

第998章 冯云

    徐婉如还没反应过来,冯云就已经点头称是,应了下来。

    姚宣见徐婉如诧异,就解释道,“冯云原是我长姐的陪嫁,谢家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了。”

    就这么一句话,徐婉如就无法再推辞了。

    她奉了暗旨,要去查谢家如何一夜消失的秘密。当年谢克宽如何丢下冯绮雯,这事最了解的,就是冯绮雯身边的人。而冯云,恰恰是经过当年旧事的亲历者。

    若是有冯云陪嫁,徐婉如进了谢家,就不用眼前一抹黑的从头开始查。当年有什么疑点,徐婉如完全可以从冯绮雯的教训入手。不管怎么说,有冯云相助,徐婉如去谢家的事情,至少有了个顺利的好开头。

    只是,冯云是姚家旧仆,怎么都会心向旧主。贸然去用,徐婉如多少有些疑虑。

    姚宣倒是看明白了这一点,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他们?徐婉如看向门口,就见三个年轻男子快速进了屋子,见过姚宣,又来拜见自己。

    “这是老夫的三个孙儿,”姚宣指了最左边的一个说道,“这是老大绍平,他边上是老二绍宁,最小的是绍安。他们父亲如今都在路上,姚家的未来,就看他们三个了。”

    姚宣有二子,孙辈就三个男儿,如今算是一口气,全投了徐婉如门下。姚家入仕的这个法子,倒是颇有些与众不同。

    算起来,徐婉如和姚绍平三人,是表兄妹的关系。只是有肃宗这一层关系在,徐婉如无论是郡主还是公主,姚家人相见的时候,都免不了多礼。

    徐婉如与姚家兄弟见过礼,才回位置上坐下。姚宣在场,姚家兄弟只侧立一边,并不落座。徐婉如看了一眼,见姚绍平二十四五的年纪,脸色有些偏黑。想来姚家的商道,这个嫡长孙走的也不算少。姚绍宁看着比他兄长少个几岁,肤色白皙,眼神却精明许多。再看最年少的姚绍安,却见他微微红了耳朵,低头并不看自己。

    徐婉如总觉得姚绍安有些眼熟,就听见姚绍宁笑着说道,“三弟去姑父家里的时候,曾见过郡主一面,想来,郡主应该是没什么印象了。”

    徐婉如唔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她总觉得姚绍安有些眼熟。他比朱时雨大了两岁,表兄弟之间来往的不算多,却也比其他姚家人频繁。她在朱家,倒是见过几个朱时雨同龄的同学朋友。想来当时,姚绍安就在其中。

    姚宣见小辈们见过礼,就吩咐道,“日后郡主有什么吩咐,你们务必当做我的话来听,不得违背。”

    姚绍平等人点头称是,徐婉如心中的疑问,倒是多少有些解开了。姚家人要找一个前途,而姚宣又深恨谢家,现如今,怎么看,她这个如意郡主,都是姚家最好的选择。既然如此,她自然乐意相从了。多一分助力,怎么看,都是好事。

    徐婉如正跟姚宣说话呢,外面却有人来报,说福王府的长史来访。

    姚宣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夫避世多年,与福王府素日并无来往。他们的长史上门,想来是找郡主的,让他去花厅里候着。”

    既然如此,徐婉如便起身告辞。姚宣等人散去,倒是跟冯云嘀咕了一句,“小妹和念心都是水做的人,可自恒却是个七窍玲珑的,而这个郡主,也不是个简单的。”

    冯云笑着说道,“到底是我们家的人,老将军见了,只怕也要欢喜的。”

    姚宣抬头看了一眼冯云,只见他眼中,隐约有些泪光。是啊,父亲当年,最喜欢的就是长姐了。还曾说过,若长姐是个男儿郎,这天下说不定还得易主。

    冯云的父亲是冯家的仆从,却在战场上立了军功。冯征给他赐了姓,又解了他们一家的奴籍。而后冯云跟在冯征身边长大,骑射兵器,都是冯征亲手所教。冯绮雯出嫁的时候,冯云一家就自告奋勇,跟着她去了京城,做了冯绮雯的家将。

    冯绮雯身死,跟着她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冯云的父母皆死于非命,只有冯云逃出了京城。当年的事情,除去谢家的人,这世上就剩了这么一个亲历者。

    姚宣咬了咬牙,血债就要用血来偿还,谢家上下,你们准备好了吗。他还以为,肃宗的刀,不会那么快地举起来,现在看来,狡兔死走狗烹,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谢家这样的背主之人,荣华富贵了这么些年,也该梦醒了。

    冯云拭了拭眼角,又拍了拍姚宣的肩膀。他们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么些年,彼此扶持着在京城站稳了脚跟,现在,总算到了要复仇的时候。

    徐婉如进了姚家女眷会客的花厅,花青和胭脂也已经等着了。见徐婉如面色如常地从书房出来,两人也猜不透姚家老爷子跟郡主说了些什么。

    一会儿,姚家下人就带着福王府的长史进来了。

    “见过郡主,”来的长史姓郑,是福王郑侧妃的兄长。五官颇为书生气,只是人到中年,添了些福气,倒是有几分富家员外郎的模样。

    “郑长史有礼了,”徐婉如示意他坐下说话。

    见徐婉如记得自己姓氏,郑京颇为自得,再三礼让,到底还是坐在了徐婉如右首第二把椅子上。

    “王爷听说郡主来了广平胡同,”郑京说道,“就吩咐小的过来探视一二。”

    “今日是来探访家中长辈,”徐婉如笑着说道,“不好贸然去福王府上请安,还望长史回去,替我表达一下歉意。改日得空,自然要去府上问安请罪。”

    “不敢不敢,”郑京来此,不过是打听一下,如意郡主为何要来姚家。既然徐婉如都承认了探访长辈,那他就这般回复福王就是了。

    只是听说,姚家这个老顽固,连朱家的人都懒得搭理。如何现在倒是请了如意郡主上门,郑京心中好奇,问了几句,却被徐婉如打了太极,推了回来。既然问不出什么,郑京也起身回去复命,毕竟,福王还等着他的消息呢。

第999章 疑问

    送走了郑京,徐婉如也起身告辞。谁想,冯云却已经等在二门外面,要跟着她一起回郡主府。徐婉如有些意外,却也由此知道,姚家和冯家对镇国公府的恨,到底有多深。

    带了冯云回府,徐婉如找了马文远,把今天在姚家的事情,一一跟他说了。马文远捏着胡须,想了片刻,倒是跟徐婉如意见一致。有冯云相助,谢家的事情,要容易许多。只是马文远终究没有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郡主有没有想过,女子的一生,家庭和睦,子女孝顺,才是幸福吗?”

    “那长史有没有想过,夫家为何要敬重这个女子,”徐婉如反问道,“是因为她贤良淑德,贞静贤惠嘛?”

    马文远自嘲地一笑,“贤良淑德,贞静贤惠的女子多的去了,可是受夫家看重的女子,多半有个可靠的娘家。”

    这一点,马文远深有体会。秦府尹为了自己的官位,殚精竭虑纳了马文远的妹妹做妾,为的,就是让马文远一心一意,替他鞍前马后出力。也是因为马文远的智谋,他妹妹虽然是个妾室,在秦府尹的后宅,日子过的还算不错。现如今秦杰敏中了进士,而马文远又成了郡主府的长史,秦家更不敢看轻了他的妹妹。若是没有他这个出谋划策的哥哥,只怕秦家夫人,一早就吃了自己妹妹。

    “这就是了,”徐婉如叹了一口气,跟马文远说道,“不管皇上跟世人怎么说,我母亲和他的关系,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徐婉如很少提及生母朱念心,这会儿说起来,颇有几分沉重,“即使如此,我母亲的牌位仍旧好好地摆在徐家的祠堂,徐简仍旧做着忠顺府的世子。这一切,可不是因为她贤良淑德,而是因为那人是皇上。”

    难得徐婉如跟他说了内心的想法,马文远也跟着点头,郡主娘家的事,的确是不好轻易提起。无论怎么说,总有人要伤了脸面。

    “如今,不管我是接受也好,否认也好,”徐婉如说道,“世人总把我跟皇上绑在一起,而我的荣华富贵,一切都来自皇上。既然如此,我在乎谢家多一分,就离自己的荣华富贵远一分。世人都贪心,我却清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谢家若是和皇上为敌,自然也是我的敌人。”

    马文远见她面色平静,话语笃定,就知道郡主的想法和寻常妇人完全不同。历来皇室公主,多半都是这样的行事,换一个驸马,不过是换一个枕边人。既然如此,马文远也只得自嘲地笑笑,外甥早就跟他说过,郡主不是个情.爱上头的小女子,偏偏他总觉得不信,结果还是年轻人懂得年轻人。

    徐婉如跟马文远的这一番话,自然也传到了肃宗耳朵里面。

    王锦鹏把他们的对话,逐字逐句说给了肃宗听。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肃宗拍了下书案,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了。自己的这些个子女里面,只有如意的性格最像他。想到云栖观里做居士的三公主,肃宗对邓皇后的不满越发强烈了起来。再想想,当年他的眼光真是不错,念心的孩子,果然是最好的。

    王锦鹏自然不知道,肃宗能够想的这么远。

    “那个冯云,属下倒是仔细查了,没什么大问题。”王锦鹏这么说的时候,一般就是查了人家祖宗三代。

    肃宗挑了挑眉毛,问道,“他们的商道,真有那么赚钱?”

    “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王锦鹏说道,“比寻常王侯,也差不了多少。”

    肃宗敲着桌面,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他们投了如意,就让他们忠心耿耿,听如意的话吧。”

    王锦鹏点头称是,锦衣卫想让人知道一件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徐婉如从姚家带了个人回郡主府的事情,英王也很快就知道了。听说是姚家的管家,英王倒是皱眉想了很久。他在京城总是束手束脚,不敢太过用力,免得肃宗侧目,惹来麻烦。他的人马,能打听到冯云原是姚宣的大管家,别的,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了。毕竟,姚宣前些年,一直住在三边,而这个老管家,也是最近才回的京城。

    “让人去三边打听一下,”英王总觉得,冯云身上,应该有些什么事。可是如今毫无头绪,他也只得让人去三边查一下。

    很快,郡主府也放出消息,如意郡主新招了一名主簿,本是她生母外家的管事,擅长商贾经营之事。结合肃宗赏赐的大批财物和土地店铺,众人倒是觉得可以理解。是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管一下庶务账目。

    谢家听说郡主府多了一名主簿,并没放在心上。可是谢石安对姚家,却是有些印象。前世谢家灭门,这个籍籍无名的姚家,当时可是上跳下窜,热闹非凡。又是捐钱,又是上贡,很是迎合英王的心意。

    现如今姚家派了个人去徐婉如身边,谢石安直觉里面没那么简单。只是冯云和姚宣隐居三边多年,回京城之后,一个避世养老,一个管着家中庶务,没有丝毫出挑扎眼的地方。谢石安的消息网再灵通,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查到四十几年前的旧事上去。

    现如今婚礼在即,京城的暑意袭人,可是这剩下的日子,却是一天少似一天了。谢石安每每入睡,片刻即醒。醒来后,在心中反复思考出走的时间路线,确定再三,方敢入睡。

    这是改变他们谢家命运的关键所在,出不得丝毫差池。若是有个万一,他如何对得起远在北疆的祖父。

    至于待嫁的如意郡主,谢石安丝毫没有将她放在心上。想来,她对自己,也是如此。谢石安心中,并无丝毫愧疚。想来,如果徐婉如有机会把刀插在谢家的胸口上,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前世的他们,谁都是失意落魄之人。可是今生,却注定了只有一个人能够得意。为了家人着想,谢石安觉得,这个失意落魄的人,只能是徐婉如。

第1000章 背叛

    徐婉如哪里知道,谢家如今已经是个龙潭虎穴。而谢石安设下了一台大戏,只等着她这个如意郡主登台,做一个古往今来最为悲情的角色。又或许,当年冯绮雯的下场,也就是她徐婉如的结局。

    徐婉如找了冯云和马文远,三人坐了水榭,望着天水一色的湖面,并不言语。郡主府里,这水榭是唯一能够避开锦衣卫耳目的地方。徐婉如和马文远两人都深知这一点,可是,正因为此地能避人耳目,他们却不能常来。否则,岂不是把疑心锦衣卫的心思,写在了脸上。也只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郡主才会来水榭坐坐。

    “冯主簿,”马文远问道,“当年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谢家人走了个精光?”

    “谢家人手段有些下作,”冯云说道,“应该是给我们下了药,我有些功夫在身,最早醒来。唤醒了我父母,就去寻找大小姐。只是我们家将住在前院,赶到天水楼的时候,就见小姐她……”

    冯云不说,马文远和徐婉如也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冯绮雯从天水楼上一跃而下,就此香消玉殒。

    “我们大小姐虽然生的绝世容貌,却是个性格坚毅的女子,”冯云很是肯定地说道,“绝对不可能跳楼轻生,绝对不可能。”

    冯云说的笃定,徐婉如倒是有几分相信。只是冯绮雯婚后,跟谢克宽从陌路人,渐渐到熟识,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确定。若是冯绮雯爱上了谢克宽,那么被爱人蒙蔽,继而背叛,生出恨意,一时走偏了路,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冯云这般肯定,总也有他的道理。设身处地,徐婉如觉得,自己若是被爱人背叛,只怕也不会自尽,多半要活着好好复仇。

    冯云把冯绮雯嫁入谢家之后的事情,一一细说。从谢克宽不愿回京完婚说起,再说到谢克宽的表妹,也是他的妾室,如何跟冯绮雯作对。再到冯绮雯和谢克宽之间逐渐融洽,继而举案齐眉。

    “你们大小姐究竟是为什么要嫁给谢克宽?”马文远听好冯绮雯的婚后生活,突然发问,“就是因为安帝的旨意吗?”

    冯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们听过冯家和河间王的亲事吗?”

    “你们大小姐喜欢河间王世子?”马文远追问,这事当时传的沸沸扬扬,也是谢克宽拒绝赐婚的一个理由。只是安帝的旨意,牵扯到谢家上下的安危,这事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冯云轻嗤了一声,说道,“河间王的亲事,那是假的。反而是谢家的亲事,才是真的。”

    这下不止马文远,连徐婉如都大吃了一惊,“什么?”

    “河间王有不臣之心,”冯云说道,“他想借着大小姐的亲事,拖了我们姚家和冯家下水。只是这事,总不能随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大小姐跟将军选了许久,定下了定北侯谢家。若是我们三边和北疆联手,河间王压根就没有胜算。而安帝久病不起,很难撑过新年,只等着他一驾崩,我们两家就可以起事。谁想……谢家却是个背信弃义的……”

    原来如此,徐婉如总算明白过来了,合着是河间王府逼婚,冯家就干脆暗地里另选了谢家。只是明面上看起来,却是安帝不安好心,非要坏了河间王府和冯家的亲事,另指了定北侯府。而事实上,这谢家却是冯家父女精心挑选的亲家。

    这事若不是冯云说起,徐婉如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冯家父女竟然有这样的打算。马文远却点点头,说道,“当年的确有些传言,说冯将军和姚将军之间有些分歧……”

    冯征是姚汝南的弟子,也是他的女婿。两人本该一心,可冯征却对大梁有了异心,姚汝南却忠心耿耿,可不是有了分歧。

    河间王只是一地藩王,他想入主京城,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冯家不愿意跟河间王府合作,也是有些道理的。可是他们选中了同样不安分的谢家,却是为了什么。莫非,冯家是想自立为帝?徐婉如心中有些疑问,却没有开口问冯云。在他心中,冯征什么都是好的,谋逆自然是不可能的。

    冯征一旦谋逆,姚汝南作为他的岳父,不想反,也不得不反。三边和宣府,再加上谢家的北疆,京城危如累卵。可是偏偏这几家,谁也没有夺取天下。反而是后起之秀的周家,夺了天下。

    冯家和姚家输的莫名其妙,关键就在谢家的背叛上面。这样一想,徐婉如更是理解姚宣的愤怒了。本来说好了两家一起行动,谁想却被自己的同伴出卖,自家几近灭门,而谢家却越发得意了。

    这么冷眼旁观四五十年,想来姚宣心中的恨,已经势不可挡了吧。谢克宽对冯绮雯的背叛,是第一重,也是世人都看在眼里的背叛。可是谢家对同谋者的背叛,却是第二层,而这一层,直到今日,徐婉如才从冯云口中得知。这么看来,当年谢家一夜消失的事情,就更加值得关注了。

    三人里面,只有冯云在镇国公府住过半年。可是如今,定北侯早已经升格为镇国公府,想来府邸里面,多少也有些变化。马文远让人取了镇国公府的图,跟冯云一起商量,总要琢磨出一些不寻常之处。

    徐婉如坐了一旁,想起谢家前世被灭门的事情。似乎,是冬天的时候吧。陈家的屋子里冷的像个冰窖,可是陈老爷子却说腊月未至,坚决不让她用炭火取暖。

    那时候苏落雪似乎刚生了陈奇可的长子,她一个妾室的屋子里面,暖的像是阳春三月。徐婉如记得自己走出苏落雪屋子的那一刹,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嫁错了人,也结错了婚。陈奇可不是良人,陈家更非良善人家。若是陈家有一丝一毫的规矩在,就不会让妾室的待遇,超过主母。

    徐婉如把手伸到阳光底下,散去了心中的阴霾,问道,“他们消失的时候,天气怎么样?”

第1001章 盛夏

    冯云一愣,他不知道天气如何,为什么会跟谢家出逃联系在一起。

    “应该是乞巧节之后的几天,”冯云回忆道,“我那会儿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虽然寻常并不去后院,可是如果大将军有什么消息,父亲总让我亲口去跟大小姐说。那次夫人给小姐送了些针线和绣品,是我亲自送去,夫人还问了大小姐一句,说中元节拜祭,她婆母的祭品准备的如何了。”

    谢克宽的生母早逝,当时当家做主的,是他的继母史氏。史氏在原配跟前要执妾礼,所以清明和中元节,这些日子是史氏最不愿意面对的日子,多半她总要称病。主母不上心,这祭品自然要打折扣。所以,冯夫人也想提醒一下女儿,得多花一分心思。

    “夏天啊!”徐婉如微微眯了眼睛,去看天上刺眼的烈日。

    虽然不能确定谢家到底是如何离开京城的,可是有一件事情,徐婉如却十分肯定。寒冬腊月的时候,谢家上下,连一丝逃走的机会都没有,满门死在了京城。而谢石安进京,也被人围射而死。若是有一丝机会,谢家总要留下几个子弟,以待未来。可是偏偏那个冬天,谢家的人一个个死去,就是没有一个人逃出京城。

    “郡主的意思,”冯云反问道,“谢家出逃的方法,跟天气有关?”

    徐婉如不好解释,却点点头,“只是猜测。”

    “这么说来,”马文远也拿出京畿的舆图,指了指永平,说道,“这里有条山涧小路,盛夏的时候草木葳蕤,寻常人一看,并不知道这里有条小路,可以快速北上。若是到了冬日,草木稀疏,如果谢家人走了这条路,追踪的人一看就知。”

    他这么一说,冯云也有些好奇起来,两人细细去研究舆图去了。或许,谢家真是走了什么山道,瞒天过海了。

    徐婉如因为想起陈家的旧事,这会儿心中正是憋闷,也懒得去猜,谢家究竟是怎么消失的。没到谢家之前,一切的猜想,都只能是猜想。

    若是万一不行,徐婉如想着,先制服了谢家的几个主子,就算不好跟肃宗交代,至少能保证谢家人不会全部跑掉。有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垫底方案在手,徐婉如并不怎么在意谢家人消失的秘密。一力降十会,擒贼先擒王,她就是这般打算的。即使得罪了谢家,那又如何,对着她这么个肃宗的眼线,谢家压根儿也不敢怎么样。

    当然,徐婉如的打算,跟冯云的报仇雪恨,并不怎么齐心。只是殊途同归,谢家若是倒霉,姚宣总是高兴的。

    时光飞逝,八月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快。

    自从肃宗下了赐婚的旨意,熊嬷嬷就有了离意。她来徐婉如身边,奉的就是宁国长公主的意思。如今徐婉如要嫁入谢家,熊嬷嬷多少有了完成任务的味道。现如今,方嬷嬷已经能够独立主持郡主府的事务,而小莲的功夫,也能打退寻常高手,熊嬷嬷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完成了。是时候,退回九峰山,去守着长公主了。

    至于那个让长公主牵肠挂肚的英王,熊嬷嬷也查了个究竟。英王的生母跟贺家有些干系,生的神似已故的贺绪,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至于英王的野心勃勃,熊嬷嬷自然也看在眼里。而英王身边,能人辈出,甚至还有高出自己许多的高人。知道了这一点,熊嬷嬷就彻底放下了心。如今英王已经足够自保,若是哪天他失手,自有长公主和宗室的人出面保他。既然野心勃勃,那么失败之后,圈禁一生也算不得太差的结局。

    至于谢家的为人如何,熊嬷嬷觉得,郡主一定心里有数,她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到了。

    徐婉如早就知道,熊嬷嬷有离去之意。这些年相依为伴,名为主仆,却有师徒之分。徐婉如心中,自然有些不舍。可是熊嬷嬷为什么来到她的身边,徐婉如也是一清二楚的,现如今她要回到宁国长公主的身边,自然也是名正言顺。所以,徐婉如让人送了批家具经文到九峰山,让熊嬷嬷过了她的婚礼,就回长公主身边。

    定下了行程,熊嬷嬷对小莲也越发苛刻严厉。徐婉如得空,有时也去看小莲练武。如今想来,她自己的确是吃了走捷径的亏。借着二师兄的法力,徐婉如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事实上,京城里面,她也的确没有遇上过敌手。

    现如今没了二师兄的外力相助,只得师傅给的法珠一颗,徐婉如难免沉寂了许多。如今看着小莲吃苦练功,心下也有些感慨。或许,当年她不走捷径,现在会是另外一番模样。再想自己答应了肃宗的要求,嫁去谢家。徐婉如心想,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又是另一种捷径?

    谢家必定有问题,只是前世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守在京城,所以徐婉如心中的疑虑,并不是很重。

    等到英王登基,再出手收拾谢家,时日尚远。徐婉如心中并不怎么焦急,至于新婚之夜会如何,方嬷嬷早就带了宫人,来给徐婉如讲解了一番。

    徐婉如重生以来,几乎没再想到这新婚圆房之事。可如今方嬷嬷来说了,她便想,该如何就如何吧。谢石安有那么一院子的女人,想来那天,少不了麻烦。更何况,按照徐婉如对苏落雪的了解,如果谢石安真如传言中的那般宠她,徐婉如的新婚之夜,苏落雪没道理不来搅事。

    想及苏落雪,徐婉如不禁冷笑了一声。当时谢三纳了苏落雪,徐婉如还觉着,自己跟苏落雪在这一世,应该是毫无交集了。谁想,还是能凑到一块儿去。只是如今的徐婉如,并不把谢石安放在眼里,身后又有肃宗做靠山,苏落雪那点斤两,完全不够瞧。真杖杀了她,徐婉如也不过是得个妒妇之名。

    只是有这么个人在,多少有些添堵。连带着,徐婉如对谢石安,也有些烦躁起来。想着寻个方子,断了他进自己房间的可能性。

第1002章 添妆

    京城的秋天,素来肃杀。可是这夏秋之交的分界线,却不分明。时日已经快要立秋,可是这天上的日头,却仍旧逼人。

    夏日的闷意已经散去,可是秋日的高阳却仍旧有些唬人。因着徐婉如的婚礼将近,郡主府上下,皆忙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熊嬷嬷本答应了徐婉如,等着婚礼一成,她才回九峰山去寻长宁长公主。只是入秋的时候,听说长宁公主身子有恙,熊嬷嬷想着,京城里人手众多,徐婉如的亲事,应该没什么意外,就提前告辞了。

    徐婉如知道,熊嬷嬷为何而来,自然也不会阻拦。派人带了礼物,随熊嬷嬷回济州去了。等安排好府中人事,婚礼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

    对于这场婚礼,徐婉如心中,也颇有感慨。她前世为了一己私欲,满心欢喜地进了陈家。而后的日子,每一天都让她悔不当初。今生她选择了利益,站在了肃宗一边,答应嫁去谢家,一探究竟。这么一来,儿女情长,自然和她绝缘。可是夫妻二人,总有避开外人,私下相对的时候。徐婉如可以不谈情感,可是真到了那一刻,她又该如何。

    这一点,便是徐婉如出嫁之前,想的较多的地方。

    好在,她既要准备婚礼,又要安排郡主府的人员,更要兼顾京卫的事情,手上的事情太多。对于谢石安一人,徐婉如想起的时候,算起来,也不是太多。

    徐婉如好歹也活了两世,知道有些事情棘手,超过了自己目前能够做到的程度,倒不如索性放手。所以,她对谢家的事情,关注点只转移到肃宗吩咐的任务上来。

    前些日子,她和马文远等人商议,总觉得谢家的秘密,可能跟天气有些关系。所以,近日马文远跟冯云两人,带了郡主府的暗卫,还有京卫的几个心腹,正紧锣密鼓地细查当年旧事。

    眼见着婚礼在即,徐婉如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如何,现在她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怎么着,都要坚持下去。

    因为是肃宗赐婚,所以在成亲之前,徐婉如应邓皇后的旨意,进宫拜谢了一番。毕竟是后宫之事,肃宗并未露面,倒是魏明带着旨意,来给徐婉如添过妆。

    自邓太后去世之后,邓皇后一直韬光养晦,称病不起。可是眼见着三皇子和五皇子不断攻城略地,入朝议事。邓皇后也算是清醒过来,如今三公主避祸躲到了云栖观,太子又处处掣肘,她这个做母后的再不争气,子女日后岂不要被人欺凌。

    邓皇后好歹在宫中无灾无难地熬了这么些年,虽说有邓太后的帮忙,可她自己,也有些本事。渐渐病愈,邓皇后把后宫的权力,慢慢收拢到自己手中。至于原先邓太后交于昭阳长公主的一部分,她也知道借用肃宗的名义,渐渐收回。

    昭阳长公主本给儿子黄承志定下了三公主,可是亲事不成,她跟邓皇后,也算是成了死敌。邓皇后认识到这一点,却不挑破,只在外人面前,扮做一个诚心道歉的母亲。既迷惑了昭阳公主,也博得了许多同情。三公主当时的肆意妄为,也渐渐为人淡忘。

    徐婉如的亲事,邓皇后也知道,是肃宗的安排。所以,召她入宫的时候,邓皇后兢兢业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没有丝毫的个人情绪。可是想到朱念心的脸,邓皇后心中,自然有些恨意。再想想,朱念心的女儿,如今为了权势,也做了肃宗的工具。她心中的郁郁,倒是也散去了几分。说到底,他便是这样的人。否则,当年如何不坚持要娶朱念心。

    而今他们母子三人,再无邓家可以依靠,邓皇后心中,自然要为子女打算。她看朱念心再讨厌,看徐婉如再不顺眼,都不能妨碍了太子。听说肃宗让魏明添妆,邓皇后自然也派人出宫,去了徐婉如府上。

    有肃宗和邓皇后带头,京中人家自然也要跟随,派人上门添妆。徐婉如刚送走了二皇子府的邓洁,就听说靖远将军府派人来了。

    徐婉如想着,靖远将军府来人,不是郭氏的人,就是老杜氏派人前来。若是下人,郡主府的嬷嬷们,就足够应付了。她点头表示知道了,谁想,进来通报的丫鬟仍旧没有退下。花青见状,赶紧丢了个颜色给哪个丫鬟。也不知道是哪个嬷嬷手下的丫鬟,这般不知数。自从二小姐嫁到了靖远将军府,郡主对萧家,就没那么亲近了。不过是派人前来添妆,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丫鬟倒是有几分灵气,赶紧细说来人是谁。

    “是个叫长安的长随,从三边而来,说是有东西要亲自交给郡主。”

    花青跟随徐婉如也有些日子了,对于萧家长子萧诚跟自家郡主的前尘旧事,也知道的仔细。可是此事毕竟涉及二小姐,花青不禁有些为难,也不知道,该不该拦阻。

    “是长安啊,”徐婉如看了一眼花青,吩咐道,“引了他去花厅,我见上一见。”

    徐婉如自然也知道,有徐婉淑的事情夹在其中,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是再不能跟妹夫萧诚有什么纠葛。可是长安远涉江湖而来,且萧诚也不是个儿女情长昏了头脑的人,这会儿来人要求面见,多少是有些重要事情的。

    想了想,徐婉如加了一句,“让冯主簿过来一趟。”

    花青正担心,听见徐婉如的吩咐,心中一喜,赶紧让人去找冯云了。有府中主簿在场,这私相授受的名头,就落不到郡主头上。

    徐婉如进了花厅,就看见风尘仆仆的长安。刚想说话,冯云就匆匆来了。

    冯云在过来的路上,就听说来访的,是萧诚的贴身亲随长安。至于萧家和郡主府的关系,京城的人们,大多有过一些耳闻。而冯云进郡主府之前,自然也已经打听了一些。既然是萧诚的亲随上门,想来此行,并不是简单的添妆送礼。

第1003章 旧画

    长安自小跟着萧诚,所以他对萧诚和徐婉如之间的事情,知道的十分清楚。而今夫人给公子娶了郡主的庶妹,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来京城走这么一趟。

    只是长安一向只听萧诚的话,主子让他进京送个东西,长安虽然知道夫人和少夫人若是知道了,多半要不喜,可是仍旧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来。

    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进了屋子,长安又听见门口丫鬟喊了句主簿,就知道是徐婉如府上的人。只是萧诚让他送来的东西,毕竟有些儿女情长的意思,长安一时拿不定主意,拿眼看了一眼徐婉如。

    徐婉如知道他的意思,想来萧诚也不至于太过失态,送来的东西,总不至于见不得。就点头示意,让长安取了来看。

    进京之前,长安倒是问过萧诚,这东西是否只给郡主过目。萧诚当时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明说。所以,长安觉得,毕竟只是一副画,给郡主府的人看了,应该也没什么。

    长安解下斜背着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个卷轴,双手捧着,呈给了花青。花青接过手,捧到徐婉如身前,缓缓打开。

    画卷展开,却是沿着江河的山水画,细看应是初秋的景色,树丛林间,或有渔人垂钓,或有人相聚于高处赏景,依栏远望,看水中群鸭沉浮,望空中秋雁南归,颇有天长地久,时间就停在了这一刻,江水茫茫,乡关何处。

    徐婉如自小跟着孙道隐,于书画二字上,虽不擅长,却也知道几分。见这画用笔顿挫,随意却宛若天成,大虚中却有大实,知道应该是名家大作。

    长安见卷轴已经彻底打开,就开口说道,“这个洛河秋吟图,是我们家大公子给郡主的贺礼。”

    徐婉如也知道,对于自己的婚礼,萧诚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庆贺的。若是今生没有阴差阳错,或许他们两人也能成一对佳侣。徐婉如对今生的婚姻,也曾经努力过一次。可是两人终究还是错过了,既然如此,她也不会强求,随缘而已。

    萧诚这画虽是大家之作,却看不出来历,想来也不会太过贵重,徐婉如打算让人收下,还礼给靖远将军府,也就是了。

    毕竟,一副没有名姓的秋游洛河,算不得什么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萧诚为何要让长安,这般风尘仆仆地赶来。又或者,他想送些什么,思虑再三,还是选了这个。徐婉如略有些沉疑,但是想到郭氏和徐婉淑,就不打算细究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见徐婉如收下画卷,长安一拱手,说道,“小人进京之前,公子还吩咐了几句,让小的务必告诉郡主。”

    徐婉如让人赐座上茶,倒是打算听听长安的话,也不知道,萧诚究竟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画原是前朝福王的遗物,”长安指了指画轴,说道,“后来辗转到了公子手中。公子久在三边行走,对洛河一带的风物,自然十分熟悉。他说这画上的一切,便是他的所见所想。只愿郡主见了这画,就能看见他看见的山川景色。”

    长安这话一说,花青和胭脂的眼里都起了不忍之色。她们在忠顺府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府里上下都认为,以后靖远将军府的大公子,会是她们府上的大姑爷。谁想,兜兜转转,萧诚最后却娶了她们府上的二小姐。如今两人却不能相守,还要避开世俗人言,情深如此,却终究是错付了。这样的感情,最能触动年轻姑娘们的心。

    徐婉如点点头,嗯了一声,吩咐人安排茶水饮食,让长安下去休息。

    等长安出去了,徐婉如倒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从花青手中,接过了画卷,放在桌上,慢慢展开。她正看画呢,却见冯云在朝自己使眼色,就打发了花青和胭脂两人。

    “冯主簿,”徐婉如看了一眼洛河图,问道,“这画,可有什么不妥?”

    冯云背着手,踱到徐婉如身后,看着洛河图,却不说话。

    徐婉如细细看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虽说是大家之作,却也止步于此。

    “郡主听说过吧,”冯云看向徐婉如,“冯家跟谢家定亲之前,差点跟河间王府成了亲家。”

    徐婉如点点头,冯绮雯跟河间王世子贺智两人,差点就定下了亲事。朱念心留给徐婉如的蜻蜓发簪,便是从这两家的定亲礼里来的。

    冯云指了指萧诚送来的洛河图,说道,“这图的名字,也在聘礼的单子上。”

    “你见过?”徐婉如吃了一惊,怎么又跟河间王府联系上了。

    冯云摇摇头,“我当时年纪尚小,只听父母说过。这画说起来有番故事,所以聘礼的单子上,就放在了首位。所以我虽然没有见过,却听过大人的描述。”

    说着,冯云凑近洛河图,细细看了一圈,说道,“跟我母亲说的,倒是相符。”

    徐婉如按着他的示意看去,印章暗记,都和当年大家口耳相传的说法对的上号。但是,冯云当年终究没有看过原画,如今虽有怀疑,却不好确定。

    冯云把画上的暗记,跟徐婉如简单说了一下,就转了话题,说起这画为何珍贵的由来。

    据说前朝大梁安帝的时候,天下局势的乱象已现。安帝虽然手握实权,也颇有几分决断,可是独木难撑大厦将倾之势。当时有传闻说,大梁有个秘不示人的宝藏,而这个宝藏的地图,就藏在各地藩王的手中。安帝信了这个传闻,明令暗抢,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知道灭了多少人的家族,才把画卷,从各地藩王那边,收集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最后,宝藏没有找到不说,安帝也失了天下民心。安帝驾崩之后,接着的少帝哀帝,一个个都如流星一般,匆匆而过,没多久,大梁就彻底亡国了。

    而后世人评说,也有人觉得,这个宝藏的传闻,才是压死大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1004章 争夺

    冯云说好这洛河图的来龙去脉,徐婉如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萧诚以前也给徐婉如送过首饰,跟她的蜻蜓簪子一样,都是河间王府给冯绮雯准备的聘礼。即使萧诚没有明说,徐婉如也能猜个大概,河间王的那批礼物,有一些估计落到萧家手里了。

    两人正说着话,左月却匆匆忙忙敲了门,面色有些为难,见了徐婉如,又扫了一眼冯云。

    “怎么了?”徐婉如问道。

    “二……二小姐来了。”左月不是忠顺府出身,但是她在徐家,也住了一段日子,对徐婉淑的称呼,自然也跟着花青她们来了。

    “徐婉淑,”徐婉如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她来干嘛?”

    徐婉淑嫁到萧家之后,来过几次徐婉如的郡主府,为了她自己在萧家的地位,徐婉淑的态度颇好,多少带了些许讨好的味道。徐婉如对这个庶出妹妹,一向没什么好感,得知自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以后就事论事,不用念及人伦亲情了。

    这会儿萧诚的人刚走,徐婉淑巧不巧,正好这个时候来了郡主府。徐婉如听见她的名字,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若不是郭氏乱牵红线,她跟萧诚两人,今生说不定能成夫妻。这么一来,她就不用嫁给谢石安,走这迷雾重重的路。

    “二小姐说……”左月看了一眼冯云,给徐婉淑描补了几句,“大概是给郡主添妆来的。”

    徐婉如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郭夫人前儿不是来过了嘛。”

    邓皇后给徐婉如添了妆,紧接着满京城的勋贵高官,都齐齐备了厚礼,送来了如意郡主府。本来,徐婉淑跟徐婉如是姐妹,萧家由她这个儿媳妇来添妆也算合适。可是有了邓皇后带头,各家都是冢妇登门祝贺。郭氏来的那次,徐婉淑说是病了没来,徐婉如跟郭氏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就被登门道贺的妇人们围住了。

    现如今徐婉淑又登门,时机又这么巧,徐婉如心里颇为不耐。

    “既然如此,我就先下去了。”冯云对忠顺侯宠妾灭妻的事情,也知道一些,见状就趁机告退了。

    徐婉如让人引了徐婉淑进来,自己就留在花厅里等着了。本来,女眷之间的来往,多数都往后院去。可是,徐婉如对徐婉淑实在有些不耐烦,就坐了花厅,也不麻烦挪动了。

    “姐姐!”徐婉淑进了门,扫了一眼花厅,面上就有些不乐意的味道了。

    徐婉如懒得听她唱戏,开门见山就问了,“你这是干嘛来了?”

    “姐姐!”徐婉淑也不用人家请,自己就坐在了徐婉如右首的椅子上,“妹妹我赶路赶的急,你也不让我先吃口茶。”

    左月赶紧上了茶,徐婉淑润了润嗓子,开口说道,“我这会儿过来的时候,怎么看见长安了……”

    徐婉如也不知道,她是否亲眼看见了长安。只是徐婉淑来的这么巧,多半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也不知道,这报信的人,跟郡主府有没有关系。徐婉如心里琢磨着,让方嬷嬷抓一下郡主府的规矩,这般走漏消息,可是不行的。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徐婉如实在懒得跟她打太极,端了茶,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

    见徐婉如这般不耐烦,徐婉淑也有些气了。

    自小她就没把这个嫡出的姐姐放在眼里,自从徐婉如走失之后,徐婉淑在忠顺府里过的更是独一无二的尊贵。心里多多少少,把自己看的跟徐婉如差不多高。

    只是后来肃宗斜插了一手,徐婉如做了郡主,徐婉淑嫉恨横生,大大闹了一场。徐家担心徐婉淑的不满引起肃宗的猜忌,急急忙忙禁足了她们母女。徐婉淑也从京城颇为出挑的贵族小姐,成了个无人问津的灾祸源头。

    后来郭氏的提亲,才算救了徐婉淑一把。而萧诚的顺利归来,又让徐婉淑觉得,自己运气极好,人生顺畅。可是一切的顺畅之中,却有个眼中钉肉中刺的徐婉如。萧诚又多喜欢徐婉如,徐婉淑一直看在眼里。以前她顶多嫉恨一下,再贬低几句萧诚,不过是个武将。可是如今,萧诚变成了她的夫君,徐婉淑心中的愤恨,自不待言了。

    今天她在后院里闲逛,却听见几个丫鬟在花丛之后,低声说起了长安回京的事情。长安是萧诚的亲随,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长安回京,她这个主母还不知道,下人们却都知道了。再一听,长安没回靖远将军府,反而直接往如意郡主府去了。据说,还是一个丫鬟的兄长在外面看见了,才回府跟妹子说了一嘴。

    萧诚对徐婉淑的态度,府中的丫鬟们自然看在眼里。徐婉淑在忠顺府被宋红妆宠的颇有几分脾气,嫁到萧家之后,有婆母撑腰,却没夫君宠爱,听见丫鬟对自己的闲言碎语,也曾狠狠罚过几人。这会儿听见那些丫鬟又背着自己,说萧诚有多看重徐婉如,她心中的怒火,自然是腾腾地往上烧。

    徐婉淑让人绑了几个丫鬟,问出长安背了个画轴模样的包袱,直接就带人往郡主府来了。一路上,徐婉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是质问徐婉如一番,还是叱责长安一番。

    等进了门,丫鬟们不引着她往后院去,反而带来了前院的花厅,徐婉淑心中就有不快。再看见徐婉如对自己十分不耐烦,她心中的火气,顿时失去了控制。

    “姐姐,”徐婉淑冷冷地说道,“婆母听说长安给你送了个东西,让我过来取一下。”

    这话一出口,徐婉如就知道,这是徐婉淑自作主张。萧诚要送出手的东西,郭氏不可能派徐婉淑上门来讨的。

    “你让郭夫人自己来吧,”徐婉如也懒得看徐婉淑的脸色,甩了甩袖子,起身打算走了。

    谁想,徐婉淑抓了身边的茶盏,直接就朝徐婉如身上砸过来了。左月在边上吓了一大跳,想拦,也已经来不及了。

第1005章 窃贼

    徐婉如身上虽然带了师傅给的法珠,可是终究没有以前那边轻快,勉强往边上避让了一下,就看见那茶盏砸在了自己脚边。

    她们两人之间,幼年的时候,也曾发生过如此不快的事情。

    徐婉如扫了一眼徐婉淑,吩咐道,“萧夫人有些不适,你们送了她回府吧。”

    眼见着自己身前的路,一片雾茫茫,徐婉如自己心里正不舒坦。这会儿又来了个自小就跟她斗气的徐婉淑,又是砸茶盏又是挑刺儿的,徐婉如觉得,自己的耐性一下子都要用光了。

    左月赶紧让人喊了小莲,两人连哄带推,把徐婉淑送出了郡主府。

    送走了徐婉淑,这事也就告了一个段落,郡主府的人,此时都没有料到,接着的几天,竟有这么多的人,夜探他们的府邸。

    徐婉如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下人来报,说是有人夜探郡主府。他们的目的,似乎指向萧诚送来的那副洛河图。

    冯云以前没有见过这幅画,这会儿虽然跟徐婉如说了一番前尘旧事,却也只是耳闻之事。所以郡主府的人,并没有太把这幅画当一回事。再加上徐婉如的婚期将近,萧诚这个旧人送来的礼物,总不好混入徐婉如的嫁妆里面。所以,管库房的人录了名册,就随意收好了洛河图。谁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盗贼,却让郡主府的人,对这幅画有了别的看法。

    这般反复了几次,马文远问过徐婉如,才决定把这幅画,放到嫁妆里去,带着一起搬去谢家。毕竟,到时候徐婉如去了镇国公府,肃宗派到郡主府的暗卫,多数都要跟着同去。这么一来,郡主府的侍卫,就弱势了许多。

    徐婉如也没料到,萧诚送来的画,竟然引来了这么多人的觊觎。马文远这样提议,她也只得答应了。但是,徐婉如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详。

    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对弈的两方,一为肃宗,一为谢家。而徐婉如,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本来,她就打算顺着肃宗的意思,帮他抓了谢家的小尾巴。若是得了这么个功劳,接着的一世,徐婉如就可以安享余生了。

    谁想,这门亲事却和前朝旧事,千丝万缕地联系起来了。先是她频繁梦见的冯绮雯,神似苏落雪的小妾,再是姚家出面,送了个冯云到她身边。就像是两条互不相干的道路,一路延伸,渐渐开始交叉,甚至,隐约有了重合的迹象。

    而如今萧诚送来的旧画,又把这个重合的迹象,在徐婉如的心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郡主府的人,为了这幅画,过的颇有些不安。

    而宫里的肃宗,听了王锦鹏的一番话,火气也突然升到了最高点。

    “这么说,贺铎送来的画,不是真的了?”

    去年太宗的忌日,洛阳王贺铎特意上表,自述虽然过继给了贺家,却断不了血亲之情,愿意献上洛河图,只求进京参与祭祀之礼。

    这洛河图干系着前朝的宝藏,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肃宗总是想要得手的。既然洛阳王主动奉上,肃宗自然也允了他进京一趟。这些年,他让英王驻守洛阳,为的,就是前朝的这个传闻。说是大梁一朝,把宝藏的秘密,分藏于各地藩王的手中。

    而大梁最后的一个实权皇帝安帝,为了这个传闻中的宝藏,就曾经逼死过几地藩王。谁也不知道,安帝究竟查到了多少,但是这洛河图的神奇之处,却也历经几朝,传到了肃宗的耳朵里面。

    本以为,洛阳王拿出来的洛河图,应该就是真本。谁想,如今萧诚又千里迢迢,给徐婉如送来了这么一副图。

    郡主府的事情,事无巨细,锦衣卫都要报给肃宗知道。长安的画一送到,肃宗很快就知道了这事。

    此后郡主府的各路窃贼,里面自然也有肃宗的人马。只是,这画在徐婉如手中,又有锦衣卫的人马看着,相当于就在肃宗手里。所以,他倒是不急着把画弄到自己手里,只让懂画的人趁乱去看了一眼。画者回来说道,这两副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宫中的这幅,看起来不如郡主府上的那副久远。

    这话一出,肃宗越发怀疑,洛阳王送来的那一副,是个假的。

    王锦鹏奉命去查,这画的来龙去脉,他虽然听过。可是谁都是耳闻,没有亲眼见过。现如今去追查真假,王锦鹏能做的,只有让人去查萧家是怎么得手这幅画的。结果,查出来萧家曾经机缘巧合,得了河间王府的几件旧物,这幅画,也在其中。这么一看,徐婉如手中的画,越发像真的了。

    肃宗无奈,只得让王锦鹏加派了人手,去郡主府守着这副真假不辨的画了。

    徐婉如本来还要苦恼一番,新婚在即,总要想下前世今生,还有迷雾蒙蒙的未来。就这么一闹,徐婉如的心思都转到了调度府中护卫上面来了,反而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悲春伤秋了。

    倒是安静了许多的英王府,今晚却迎来了御前红人魏明。

    魏明奉了肃宗的旨意,连夜召了英王速速进宫。英王回京之后,肃宗也不派差事,就这么闲闲地晾着他。现如今,洛阳王进献的画有问题,肃宗自然马上想到了英王。这事,得让英王去洛阳好好追查一番。

    英王一副诧异的样子,听了肃宗的一番话,答应去洛阳追查之余,还问了一句,“皇兄,如意的亲事就在后天了,您不方便出宫,要不,臣弟代您,去看着如意出嫁?”

    肃宗一愣,这门亲事,他从来没有当做一回事。不过是让女儿去抓谢家的把柄,等谢家倒了,他自然要给女儿再找个好郎君。谁想,英王却有这么一问,倒是让肃宗一刹那慈父上身,沉吟了片刻。

    “这事,朕让方太妃去吧。”肃宗让英王出远门,自然要捏着他的养母。

    英王应下了差事,缓缓骑马回了府邸,拽着缰绳的手心,却拽出了一手心的汗。里面有紧张,也有激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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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枝头介绍:
她是忠顺侯的小姐,也是燕国长公主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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